第一千零九十一章 留痕
“哦对，这就是那个漆盒？”
“是的。”周至摸出来一个放大镜：“这个盒子的底部被乾隆工匠重修过，掩盖了一些原始痕迹，但是却又没全部掩盖完。”
“想要知道这些痕迹的原貌，只能通过科学手段。我们最先想到的就是X光。”趁着苏教授检查盒底的时候，周至继续介绍：“但是X光带有辐射，对有机物的碳十四断代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影响，能不用我们还是觉得尽量不用。”
“听说苏教授您这里有红外热成像技术的设备，这不就上门来打扰了。”
“这个盒子能够承受的温度范围是多少？”苏教授是很严谨的人，热成像嘛，肯定和温度有关系，因此苏教授开口就问这个。
“嗯……”漆器可以承受的温度范围是多少？启老爷子和周至对视一眼，这个还真不知道。
但是大致范围还是差不多有数的，周至说道：“现在蜀中的凉山州，大家都还用漆器做碗和盘子，盛汤盛饭都没问题，一百度的高温肯定是能够承受的。”
“肘子说的是彝族，其实东北还有锡伯族，他们也是制作漆器的高手。”
启老补充道：“东北的冬天温度常在零下几十度，以理推之，零下二三十度也应该没有问题。”
“那就好办了。”苏教授松了一口气：“那看来这文物也挺耐造的啊？”
“别别……”周至吓得赶紧纠正：“不耐造不耐造，我们就是说一个大概的范围……”
“那这样吧，我们从零下五度开始，变化到四十度，通过热成像仪看一下。”
这个温度怎么都没问题，周至还是不忘叮嘱：“速度，苏教授，温度变化也别太快……”
苏教授将剔犀盒子放在一个类似大箱子的设备里，然后打开电源，工作台一个屏幕上出现了粗糙的画面。
“就这能看清？”周至问道。
“这是监控。”苏教授倒是好脾气：“成像摄像现在看不到。”
助手很快将拍摄方位调整好，让碗底三个字的位置能够被红外摄像头以最佳角度拍摄到，然后关上了箱子：“教授，那我们开始调温了？”
“开始吧。”苏教授点头。
过程倒是很简单，机器里边一阵嗡嗡声，周至就能够见到监控屏幕上碗底的光斑开始发生云彩退散一样的变化。
画面显示从亮到暗，在到达初始温度后，打开微光，调整好曝光率，然后助手开始对箱体内环境升温，周至就感觉监控室画面开始逐渐变亮，就好像日出一般。
不过云彩却是绿色的。
助手在适当的时候敲击了几下机器的按钮，机器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估计是在合适的时候摄像。
过了一阵，箱子重新打开，助手将漆盒取出来交给了苏教授，自己去冲洗底片去了。
“这个漆盒很贵重吗？”苏教授翻看着漆盒：“这东西不就是北方大娘们在炕头上做针线的那种盒子吗？我还见过塑料的和玻璃的，都挺好看。”
将来还有密胺的，那玩意儿和这个更像！周至只好在心里默默吐槽。
“至少已经是乾隆朝以前的物件儿了。”启老爷子倒是一样不见火气：“如果能够把上面的字迹破解出来，和我们预期的一样的话，那可就非常珍贵了。”“你们猜测的是哪几个字？”
“张成造，张飞的张，成绩的成，制造的造。”周至说道：“张成是元代剔红剔犀漆器的大家，如果这三个字能够与故宫藏品上张成的字迹对上的话，这个盒子就该是元代的了。”
“元代的漆器？怎么能够保存得如此完好？”苏教授有些惊讶：“这真和东北大娘炕头上的东西看着差不都啊。”
“漆器的特性就是这样，通过与水分子作用形成络合物后，能够‘一滴千年’，依旧如新。”启老爷子说道：“别说元代的了，哪怕是春秋战国楚墓里出土的各种漆器，依旧保存完好。”
“最夸张的一件是公元前六千五百年的，河姆渡遗址的朱漆木碗。”周至说道：“陶、麻、丝、漆，是我国最早的工艺，其中丝、漆两项，还是华夏文明所独有，直到瓷器崛起以后，漆器大规模的使用才被渐渐取代。”
“那干材料学的同志们还可以好好挖一挖。防腐蚀性能和附着性能不一般啊。”
这时候苏教授的助手拿了几张底片过来，底片比较特殊，尺寸有六开纸那么大，苏教授将底片摆在白色毛玻璃的工作台上，打开开关，整个桌面发出了柔和的白光，让底片上的内容可以被清晰地看到。
见到启老爷子和周至脸色露出古怪的神色，苏教授还特意解释：“这桌子据说还是蜀中有个小朋友发明的，现在的孩子真聪明，你们说这都怎么琢磨出来的？”
启老爷子哈哈大笑，指着周至：“这个你就得问他了！”
“啥意思？”苏教授没懂。
“哈哈哈哈……因为你说的这个聪明孩子，现在就坐在你面前。”
“啊？这桌子是你发明的？”苏教授也骇笑：“这不巧了吗？”
“这个本来是给家里长辈修复字画用的，后来看着好用，就给学校的古籍修复研究所也定做了一批，没想到都传到这儿来了……”
周至说完准备起身看牌子：“我瞅瞅厂商有没有授权……”
“你给我坐下！”启老爷子赶紧申斥，这要看了发现是三无产品还不是大家尴尬：“正事儿要紧！”
红外热成像存在晕散效应，当然不可能如X光那么清晰。
不过红外热成像也有个额外的好处，就是在温区内能够抓各部分的温差变化，并通过颜色的深浅反应出来。
现在还是黑白底片，温差表现为灰度的变化。
在十度和三十度的常温区上，苏教授将温度变化曲线调节得很快，这个温区内拍到的底片，字迹和胎体之间的温度差异最大，显示的文字也最为清晰。
当然具体的光学技术处理周至就不清楚了，但是起码在三张底片上，能够看出较为清晰的三个字，果然是“张成造”。
“又给你小子捡漏了！”启老爷子用力拍了拍周至的肩膀：“可以啊，换我都发现不了。”
“那是您老的视力问题，又不是眼力问题。”周至谦虚道：“我就是心想这按照乾隆内作的漆工水平，不至于留下痕迹，所以多了份好奇。”
“启老，您觉得，后来的漆工为啥要留出些痕迹给我们后人呢？”
第一千零九十二章 怎么都有你一碗饭吃
“是他们对大匠的崇拜吧，不忍，或者不敢贪祖师爷之功。”王老翻看着剔犀盒子的底款：“虽然皇命难违，但是那个时候的人也很迷信的。”
“张成漆器在清代早已经不是实用器，陈列的时候也不看底，多刷一手少刷一手的，能把皇帝糊弄过去就行，这也算是他们一种无言的抗争吧。”
“类似的现象其实还有一种。”王老爷子笑道：“官用器，按理是绝对不准留有匠人私款的，但是我们也在有些官用器上非常隐秘的地方，发现有匠人偷偷留下自己的名字。”
“好像兵马俑上也有类似的现象是吧？”周至好像在哪篇报告上看到过，兵马俑是空心的，有些匠人就把自己的名字留在了内壁里面。
“差不多的意思。”王老爷子笑道：“不是有那胆大包天的，也敢在乾隆《巴蜀全图》后面续跋？！”
周至：“……”
无论如何，周至的藏品里又多了一项重要藏品——元张成造剔犀云纹针黹奁。
接下来的两天，周至就被王老爷子和启老拉着到了国博，参与这次慈善拍卖会的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项，自然就是对待拍品进行鉴定，并且给出指导的起拍价。
这当然也是一个上手交流的好机会，周至除了古画和瓷器，别的方面都比较弱，也算跟着二老开眼界长见识了。
捐赠者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东西基本都是大开门的，好多曾经在拍卖会或者展览会上出现过，鉴定的难度倒不是太高。
画院的人也在这里，因为这次参与捐赠的拍品里，还有很多近现代画家的作品，都够办一次展览了。
周至的建议是干脆把势造起来，布置出一个大厅，举办一个文化展览，将这次的拍品都悬挂出来，陈列好，然后对外开放几天，让所有人都能来看。
这里边有不少的珍品，如周至提供的徐悲鸿《松柏双瑞图》，毛瓷雪梅诗句汤盆，都算得上是重器。
至于毕伯涛的松下卧鹿笔筒和王琦的人物座屏，现在反倒是不如何起眼。
两位作者的地位现在还很低，但是等到后世，珠山八友的作品都是禁止流出国外的。
其余的拍品中，李氏家族提供了一套唐三彩十二生肖俑，造型圆明园兽首造型类似，不过一坐一站。
这是要继续加温圆明园兽首回归的余热，同时也是炒作大热门。
封氏家族提供了乾隆御制斗彩加粉彩暗八仙福寿纹八方盘口大瓶，更是精美绝伦，价值不比周至当年辛苦拍到的两个转心瓶差。
就连不少豪商巨贾也参与到其中比如冯仓和潘石崖，就拿出了一套清代龙袍和凤袍出来拍卖。
周至估计这俩件儿衣服最后还是会回到他们手里，潘石崖在收藏明清帝后服饰，不像舍得捐出来的样子。
马爷也贡献了一块清代端砚，造型倒是平平无奇，但是砚台底下“河间纪氏”四个字给周至整得心痒痒了。
这是纪晓岚的砚台，现在纪晓岚还只有些民间传说，没啥名气，要等到那部电视剧出来以后，他的书画才会飙升。
周至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个砚台拿到。
不过这事儿也只干了两天，周至就给袁先生拉去购物去了。然后周至就觉得女生喜欢购物这个特点，或者跟学养丰厚高低，性格内向外向，以及年龄大小可能都没啥关系，端看女生喜欢的品类。
两天时间里袁老带着周至跑了央美，中国画院，还有琉璃厂荣宝斋，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买画。
不知道袁先生是不是把周至当作了待宰大羊牯，还是扶贫办主任，总之就是不断地给他推销当代画家的作品。
其中又以周至老乡，蜀中画家的作品为主。
这些人很多都还没有啥名气，比如石鲁的兄长冯建吴，以及与他并列的李文信，还有嘉州画派创始人李琼久、李道熙，他们的画作，哪怕是大尺幅的精品，如今也就几百块，千把块。
就算创建长安画派，大名鼎鼎的石鲁，十万都能买到他的超大幅代表作了。
除了这几位，还有刚刚过世没几年的苏葆桢，四尺六开画作，现在一千左右就能买到一幅。
苏葆桢的画作是从渝州缙云画廊转到荣宝斋来的，当时的定价是一张两百块，画家活着的时候涨幅不明显，画家一过世，短短两年就翻到了十倍。
苏葆桢画葡萄很厉害，人称“苏葡萄”，除此以外他还有好些反映蜀中这些年巨变的画作，非常富于时代精神。
除了苏葆桢，还有与他同时代的蜀中画家岑学恭、梁白云、郭世清、韩智中、刘泽曾等。
当年的川美因为抗战原因接纳了大量艺术人才，形成了优厚的学养传统，之后涌现出了不少画家。
比如梁白云，七三年他的六幅通景竹帘画《三峡》，曾参加塞浦路斯世界展览会展出；
又比如岑学恭，创作了大量关于三峡的作品，人称“岑三峡”。
这些画作与三峡文保基金的主题非常的契合，画作价格也不过千。
画家的画作也分很多种，比如同样是李可染，他画的《漓江山水》就很多，很多应酬之作都是“自己拷贝自己”，连题诗都懒得变。
这也不是现代画家才有的毛病，就连徐渭徐文长，他的那首“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出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就起码在四幅《墨葡萄》上出现过。
而且这些画还都流传了下来，分别收藏与故宫、台岛、浙博。
因此周至还是比较挑剔的，价钱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他只要“代表作”。
即便如此一天下来还是搜刮了几十幅作品，除了花鸟人物，其中有不少以蜀中山水为题材，比如三峡，峨眉，青城，二滩等，现代与传统相结合，反映出时代的发展变化，很有意思。
但是这些作品都是没有装裱的，要上展还有问题，于是周至又给王老爷子领到了国博书画修复室。
周至在那里将这些字画都装裱上，顺便给工作人员们展示一下传统“扬工”的装裱技法，大家交流促进。
完事儿后启老笑呵呵地拍着周至的肩膀：“将来有一天，要是找不到工作，就来国博或者故宫，修复室里，怎么都有你一碗饭吃！”
除了这些，周至晚间的工作，还要和马爷一起清点王老《自珍集》上，已经转给自己的那部分东西。
第一千零九十三章 坐不住了
那些宝贝每一件都是老爷子多年优中选优，海汰后留下来的精品，比如那小三十个香炉，除了王老留着自玩的宣德蚰耳圈足炉，要等到过世后才移交外，剩下的那也是一个都出不得闪失。
老爷子的收藏品类也是异常复杂。
拿铜器举例，除了香炉以外，还有成对的铜鎏西番莲纹金鱼座金宫灯，成对儿的铜胎掐丝珐琅博古图挂屏，明末清初铜仿古天鸡尊，清中期铜胎掐丝珐琅锦公鸡，再到各种明清铜佛像……
竹木漆器里边，上次转让给周至的是明清家具，这次则有明晚期紫檀方斗杯，明末清初杂串十二具，清中期的紫檀石面座屏，清乾隆的剔彩云龙纹海棠盒，还有一些精品级的文房用品如紫檀及黄杨葵形花插，清道光的竹根雕文人行旅图山子等……
收藏里甚至还有不少花盆，比如明代万历张永远长盛盆，明代万历张怡情雅玩盆，清代赵子玉浮面小恭信盆带水槽，清代紫砂大方盆四件套等……
书画方面，着有高其佩《四季平安轴》，甘士调《松鹰图轴》，钱杜鹤《听琴图》，吴让之篆书“为我佳处留茅庵”轴，张之洞行书节临荀子《劝学》轴，张廷玉行书七言联，陈鸿寿隶书堂款，何绍基行书七言联，俞樾隶书堂款，严复行书五言联等……
又因为老爷子交游广阔，近现代名人在他这里留有墨迹的人也不少，文化名人如任伯驹，董必武，汪曾祺，史树青，徐邦达，林散子，赵朴初……无数名人信札都在其中。
结结实实让周至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做“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除此以外，还有一大批明清字画，创作水平相当高，但是没有留下名字，这些作品通通称为“佚名”，属于经王老爷子和袁先生品鉴后认为是精品的那种，也有百十来幅。
这些画作拍卖价不会太高，但是艺术价值和文化价值很高。
最夸张的还有老爷子和袁先生的十柜藏书，里面新旧杂陈，可以搜剔出不少的孤本，善本，以及已经难得一见的专著，不过周至现在没有时间整理。
周至可算是见识了顶级收藏家的底蕴，也感慨于一个时代的终结。
估计今后的中国，再难以出这样眼界开阔而全面，学养丰厚而精深的人物了。
要是我加上搜索引擎呢？周至有时候就会这样比较，希望信息时代的进步可以弥补上自己的短板。
所以信息化工作很重要，等到辜开来，麦主任和李教授抵达京城后，周至便收到通知，要他去部里做汇报。
现在还没有单列出来的信息产业部，信息化工作属于电子工业部管辖，国家这几年手里边松泛了一些，开始加大各方面基础设施建设的投入，电信产业就是重中之重。
和上一次来部里相比，周至就感觉到气氛都不一样了，哪怕已经临近春节，好像所有人都忙到了飞起。
因此胡部长留给辜开来一行汇报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老实讲，瀚文大字库工程，让胡部长都觉得不该归电子工业部管辖，总觉得这玩意儿给文化部管蛮合适。
就连项目组的组长，都是蜀大中文系的系主任，排在计算机系系主任的前面，这让理工出身的胡部长觉得有点不太适应。
辜开来同样有点不太适应，他以往跑经费做汇报，面对的都是文科的学术大佬，现在瀚文大字库涉及到很多技术，具体技术性的东西，他也不太懂。
而麦主任要汇报的内容，其实在一期就已经汇报得差不多了，二期相对于一期，在技术上的难度其实并没有太大增加，全部方法都已经通过程序实现，二期的主要任务就是扩容，说到底还是文科的事儿。
最后汇报的任务就依然落到了周至身上。周至文理兼通，文科检字和建卡的工作他也懂，理科扫描认字入库的工作他也懂，整体工程进度管理还是他亲手把控，胡部长问哪头都能够接得上话。
相对于别的纯理工的大工程，比如无线基站建设什么的，瀚文大字库看似有些取巧了。
主要是周至前期工作做得扎实，又抓住了文理科综合这个切入点，还直击到文科干信息化工作所遇到的刚需和痛处，吸引到国外相关组织和企业的高度关注。
于是工作进展迅速，工作成果斐然，反响很好很大。
在胡部长这里，这项目就有点“花三分力气，拿七分成绩，得十分好处”的味道，不太符合部里“埋头苦干，不玩花活”的“工程师精神”。
但是你能够说瀚文大字库工程不对或者不好吗？
当然不可能。
不说瀚文大字库光一期就解决了多少应用层级上的麻烦，光和国际组织，和微软的合作，就是一项多么了不起的“破冰”行动？
而且胡部长了解到的情况要更多，蜀大计算中心已经和微软进行了进一步的深度接触，现在已经拿到了WINDOW架构下的多媒体接口，也就是WMP插件的上层开发权限。
这是微软提供的音视频一体解决方案，能够参与开发，对于后续的许多工作是有大好处的。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深入理解WINDOWS架构的机会，就是“防病毒工作室”的成立。
这两个大事儿，都是微软与蜀大在瀚文大字库合作以后，对蜀大计算中心的能力有了认可和信任，才走出的第二步。
想到这些，胡部长对眼前侃侃而谈的周至感觉就不一样了，能够找对风向，用三分力气拿到十分好处，难道不该是好事儿吗？
这些年迎难而上搞习惯了，突然来个开顺风船的，虽然另类，却也不是人家的不是。
而且工作组很有章法，一期完成之前就已经有了二期的想法，现在二期又准备搞“平面突破”，这摆明了就是为三期做完技术储备。
“看来我们的工作，远比他们的预计要超前啊……”听完汇报，胡部长很满意：“这样我们就可以主动多了。”
“他们？”周至有点整不明白这个他们是指谁。
“高丽和岛国通过UNICODE组织与我们接洽，要求将瀚文字库扩容并改名，回归到原来的提法，叫做‘中日韩统一表意文字’，并且要求参加到工作组里来，共同开发。”
实际上，早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岛国便开始思考如何将两千多个日文汉字塞进计算机系统，是首个研究汉字数字化的国家。
韩国也紧随其后，最终岛国研究出JISC6226编码标准；高丽研究出了KSC5601编码标准。
然而这两个国家的字码数量是没法和汉字相比的，因此之前也压根没有想过要使用UNICODE编码规则。
等到WINNT推出，微软宣布自己今后的所有字符集将采用“统一码”，紧跟着苹果和IBM也宣布跟进，UNICODE就成了全世界大势所趋，大家才知道原来中国一下子塞了许多字码进去，让UNICODE编码成了如今最大最完整的通用字符集。
这下两个国家坐不住了。
第一千零九十四章 几款小玩意儿
如果编码不统一，解码就会出现问题，比如上一世岛国出产的游戏《三国志》，周至都还啼笑皆非地记得，游戏中的那位“治世只能臣，乱世只奸雄”，名叫“变巨”来着。
解决的方法就是安装转码软件，不然就会出现如此荒诞的冲突。
UNICODE编码协议一共十七个平面，现在全世界用了一个，那就是一号平面。
而中国在规划里要用三个。
一期用了零号平面，二期准备用掉二号平面，同时还要保留一个用于将来扩充的三号平面。
剩下的全都还空着，人类文明到目前也没有创造出那么多的字符。
“他们的字库是现成的。”周至说道：“而我们当年为了从GB字库转入瀚文字库，也编设了一套规则，程序可以根据新旧规则的引入，自动完成旧库到新库的转码入库工作，还能保证向下兼容。”
“这些我们都是实现了的，不存在什么难度呀？”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只需要将他们的字库提供给我们，我们就能够给他‘灌’进瀚文字库里？”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是华夏汉语还是保持纯洁性比较好。”辜开来立刻提出意见。
麦主任补充道：“他们的字码又不多，两个国家加起来都不到一万，应该是在平面上给他们各自划出一个分区，用来单独列装比较好。”
“其实还有一个考虑。”周至说道：“这样在微软发行版本的时候也能省不少事儿，起码日韩用户在选择语言的时候，不用选择加载什么‘中日韩统一表意文字’，只选择自己国家的文字就可以了，会节省很大的空间。”
“之前我也咨询过专家，他们说的和你们说的大致一样。”胡部长笑道，所以我们要想一想，他们如此坚持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开发工具包！”辜开来立刻反应过来，专利工具四个字，他耳朵都被周至念出茧子来了。
麦主任也立刻说道：“图形矢量化技术！图形自动识别技术！”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馋我们的论坛架构和网络通信软件？”周至则想得更远。
“你那两个软件我觉得就该从中心服务器上剔出去！”辜开来对周至弄出来的这两个新软件颇有些不满：“玩物丧志！”
四叶草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最近推出了两个好玩的产品，一个叫做论坛，一个叫做扣扣。
论坛是一种类似目录树和标签页的网络信息发布形式，全称叫做“BBS”，准确翻译其实是“电子公告板”。
BBS其实是七几年就诞生了的东西，不过到后来移到万维网上之后，大家都习惯管它叫论坛。
而扣扣就是一款网络通信软件，还能够实现分组，共享，传输文件等多种非常方便的功能。
上一世在国企里边周至负责技术，曾经利用单位富余的带宽搞了一个内部的论坛和通信软件。
论坛就是采用的标准BBS架构，通信软件用的则是OICQ架构。
运行一段时间后反应很好，一度成为大家工作时间的摸鱼神器，大家也喜欢宅论坛和通信软件里边加好友，谈工作，发帖子回帖子，热闹非凡。
最后领导一看监控，发现流向论坛服务器的流量竟然比日常业务流量还要大，然后又在论坛里发现了几篇诋毁领导和单位的贴子，这可就太不像话了，终于下令把这个服务器给关了。
没让周至写检讨，是见这小子实在是个人才，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个事儿。
作为“互联网初代目”，周至上一世对那些玩意儿简直是了如指掌，因此等到微软的诸多接口协议一拿到，立马就开始了两套系统的建设。
别小看就这么点儿东西，接下来即将出现的万维网BBS，绝大多数都还是纯文字版的原始状态，而四叶草公司研发的这个，已经可以在局域网内上传图片，音乐，简短的视频，属于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
这就是和微软合作，获取它接口协议的好处。
而扣扣里头自带的几个独立游戏，台球，双抠，麻将，都能够实现联网对战功能，也是技术的一大突破。
虽然逻辑简单，但却是正经的“网络游戏”。
加上自主研发的四叶草电子邮件系统，这三个软件现在都在中心试用，中心很多工作流现在都已经可以移送到上面去完成，对于软件开发的效率是有极大提升的。
当然也让计算中心的一些人沉迷其中，加班写代码就够辛苦了还要熬夜打“双抠”，就成了辜老嘴里边的“玩物丧志”。
现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两款软件的厉害之处，因此大家都觉得周至想多了，就算高丽和岛国觊觎中国在文字信息化方面做出的巨大进展，也不至于贪图他那几个小玩意儿。
“其实那几个小软件还是不错的，论坛里不少技术交流的贴子我也看了，水平相当不错。”麦主任笑道：“不过那个什么八卦板块就没法看了，还有那实时通信软件中的几个游戏，我和老辜一样，也觉得没必要。”
“怎么你们已经做出不错的网络应用场景来了？”聊到这些东西，胡部长就不困了。
“还在内生态里。”周至怕二老告黑状，赶紧说道：“一款是基于CGI技术标准的WEB服务，不过因为我们现在已经有了WINDOWS的图形接口，可以做得花哨一点了。”
“另一款是基于TCPIP协议中的UDP协议开发的即时通讯软件，可以实现局域网内的网络寻呼，文件传输，会议室，图片上传和语音通话等功能。”
“你们那是会议室吗？”辜老痛心疾首：“你们那明明是聊天室！”
“辜老我们有一说一，就算公共区是聊天室，自建区里经常举行真正的技术交流嘛，等下……”周至突然狐疑地看着辜开来：“你老的头像一直是灰色的，你也经常在公共聊天室隐身窥屏？”
“？！”辜开来有点恼羞成怒：“什么混账话！”
见到胡部长有点搞不明白的样子，麦主任笑道：“肘子弄了个四叶草信息技术研发公司，就是组织一帮中心的同学勤工俭学，开发了几款小软件，现在还只在中心局域网内使用，效果还不错。”
“可以开放外网访问端口吗？”胡部长说道：“据我所知，中科院已经在动了。”
第一千零九十五章 初次会议
“我们的开发协议倒是支持外网访问端口的，不过现在还没开。”周至瞥了一眼辜开来：“就算开了也没人连接……”
心底里暗暗腹诽了一句——除了跟中心拉了网线的启严楼，弘盛楼。
“还是要努力尝试一下。”胡部长提出了期许。
“是。”周至点头，但是心里边却不以为然。
这口头汤并不好喝，尤其是ISP坚决不能做，要不然过几年国家大政方针一下来，七十亿投资的大手笔，哪家非官方ISP服务商都扛不住。
老老实实当个内容服务商就好，顺带经营好自己的用户就不错了。
这些都是几年后的事儿，倒也不妨碍他现在先信口答应下来。
“那高丽和岛国的小组该怎么打发，大家有具体意见没有？”胡部长皱眉道：“接下来还要往上面汇报，这事儿涉及外交，有点棘手。”
麦主任看向周至：“要不然肘子也参加？他也是UNICODE组织的个人会员。有他和组织代表打擂台，他们就不好偏袒两国。”
“诶对呀。”胡部长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事儿：“那到时候一起参加，咱们会会他们，”
“反正我们有理有据有节。”周至倒是很冷静：“我看不到他们有任何可以干扰我们工作的地方。”
“不能总指望来的都是客啊……”胡部长苦笑摇头，然后意气风发地一摆手：“好在他们得不到就伸手明抢的日子，已经彻底地过去了！”
……
“松井先生，这次多亏了您了。”国贸宾馆内，两名外国人正在饮着清酒。
“金先生您客气了。”两人都用英语在交流，松下给金添上酒：“这次请来了UNICODE组织的雷蒙多先生，他也认为我们在组织内遭遇了不公平的待遇，因此向中国提出申诉。”
“关键是要共同开发，还一定要在开发组里加上高丽和岛国的名字。”姓金的这位正是此次前来寻求合作机会的高丽代表金淳一，而另一位则是日方代表松井造：“UNICODE组织承认的中日韩统一表意文字区，不能只让中国人说了算！”
松井造内心里对金淳一充满了鄙视，你高丽一共才多少字码？为了壮壮声势拉上你，你还就当真了？
不过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还举起杯子敬了他一个：“一起努力。”
“雷蒙多先生去哪儿了？”金淳一问道。
“他呀，体会中国首都人们的热情去了。”松井造搓着杯子：“这件事拉西方人参与进来，本身就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可惜了我们的攻关费用。”
“也是，他们的字码太少了。”金淳一说道：“其实我们的字码放到一号平面，也足以容纳得下。”
“那是伱高丽。”松井造一瞪眼：“我们的可不行！”
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事前谁想得到他们这么快，还能与Wnt捆绑？导致我们一系列后续都无法实施。，哎……”
“中国瀚文字库第二期已经开始了，按照他们推出一期字库的时间进度来计算，估计二期不会超过半年。”金淳一说道。
“对，我们三国古代文字有太多的重复之处。”松井造说道：“如果将来要实现古籍的数字化工作，那瀚文字库就是绝对绕不过去的。”
金淳一说道：“现在仅投放了一期36952字还好说，等到他们二期突破七万，几乎就能够涵盖我们的古籍用字，三期之后，恐怕全世界都只有中国汉字，再无我们的机会了。”
“嗯……”松井造给金淳一说得心烦意乱，其实他此行的目的并非这个，但是给金淳一一提，也不由得浊气上涌，酒店提供的清酒本来就不咋地，现在感觉更没滋味了。
第二天一早，四方第一次关于中日韩统一表意文字大区的建设磋商会议，在部里大会议室举行。
胡部长主持会议，给大家介绍：“此次受UNICODE组织企业会员代表雷蒙多先生的提议，中方和高丽，岛国一起探讨在UNICODE编码原则下，编造‘中日韩统一表意文字大区’工作的可能性。”
“参会的大家可能还不熟悉，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京都大学语言学家松井造先生；这位是高丽文化部金淳一先生；这位是我们蜀大中文系主任，瀚文大字库研发组组长辜开来先生；这位是蜀大计算机系主任，瀚文大字库研发组执行组长，麦明川先生；这位是项目负责人李红江教授。”
停了一下，才介绍周至：“这位，瀚文大字库的框架师，工程管理监督人，周至。”
“这也太年轻了吧？”金淳一不悦的神情就挂在了脸色：“胡部长，我认为我们今天的会议，应该是一次充满诚意，认真严肃的会议。”
“提说贵国有些领导人的第二代，第三代，会在国家的重要项目中挂个名，以此拉开与别人履历上的差距。这样的事情，我希望不要出现在这次会议当中。”
“金代表请您放心。”胡部长笑道：“整个瀚文字库从采用UNICODE作为底层构架，就是周至最先提出来的，包括第一批汉字制卡，采样，字根分拆，组字规则描述，文字矢量化，自动转码编程等工作，周至都深度参与了其中。”
“胡先生，”雷蒙多立刻满脸讥笑地提出疑问：“难道中国，还能出现比尔盖茨那样伟大的人物？”
“雷蒙多先生。”胡部长收起了笑脸：“请问为什么中国就不能出现比尔盖茨那样的人物？你能给我充分的理由吗？”
雷蒙多耸了耸肩膀：“亲爱的胡部长，我们本来没有必要为此争议，但既然部长提了出来，那我就说一点自己的疑惑。”
说完露出了自己的陷阱收获了猎物的笑容：“如果这位年轻的周先生，是如胡部长所讲的这种情况的话，那他的名字，一定会出现在我们UNICODE组织成员名单上，对吧？”
“那么请问，为什么我没有在组织成员名单上，见到这位优秀的中国青年的名字呢？”
“对，”松井造也立刻跟上：“首先声明，我们对这位周先生没有任何的敌意，仅仅是惊讶于他的年轻。”
“如果他如胡部长所说，在是瀚文大字库的构想者，缔造者，那么他一定会被吸纳进UNICODE组织当中，这是毫无疑问的常识吧？”
“莫非是贵国为了继续锻炼这位年轻人，因此故意掩盖了他的才华，刻意不让他加入组织当中？”松井造却丝毫最腹黑的一个，表面笑得就像在开玩笑，但是居然开始利用机会挑拨。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交锋
等到几人不说话了，胡部长重新缓缓地露出笑容，那笑容却和之前雷蒙多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时的笑容如出一辙：“你们说得都很对，质疑得也很合理，合逻辑。不过松井先生所说的，我国刻意掩盖年轻人才华的说法，却是过多的脑补了。”
在对面几人错讹的眼神当中，胡部长缓缓地继续介绍：“如果我说，和你们刚刚所言的逻辑一样，周至本来就是unicode组织的会员，还是个人会员，你们相信吗？”
“怎么可能？！”雷蒙多断然否认：“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unicode组织成员有三种，一种是研究机构如大学和研究所，一种是企业，还有一种，就是个人。
其中个人成员是最难获得的，一定是unicode协议的创造者和重大贡献人，才能有此资格。
“雷蒙多先生，诚如你刚才所言。”胡部长笑得更加的开心了：“作为瀚文大字库的构想者和缔造者，尽管周至非常的年轻，但仍然具备入列unicode组织个人成员名单的资格，对吧？”
“这……可是我在协会成员名单里，没有看到过中国人的名字！”雷蒙多说道：“据我所知，最近几年，仅有一位个人成员加入组织，他的名字叫做……”
“乔治·达尔文。为了方便国际专利申请，我在国外使用的都是自己的英文名字。”周至谦虚地对着对面轻轻地微笑点头：“劳雷蒙多先生垂问，贱名未足挂齿。”
“你……你就是乔治·达尔文？”
“对，个人成员资格需要另外两位个人成员的推举和组织投票通过，我的推荐人是李乐山先生和比尔盖茨先生。”周至玩味地笑道:“雷蒙多先生，你现在这表情……是惊喜还是意外？”
“我……我……”
“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介意的。”周至笑道：“这种小事儿也不必道歉，毕竟gasline属于企业会员，你也只是代表企业在组织内行使权力而已。”
“你更多的个人精力和注意力，还是在自己企业内部，关于组织的一些细节，不知道也正常，是吧？”
周至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语气轻松，其实却在隐含威胁。
在组织内部，个人代表的影响力是非常巨大的。
比如周至的推荐人是李乐山和比尔盖茨，他们的背后还要涉及到一个科研单位会员和一个企业会员，那就是耶鲁和微软。
而他们也有各自的人脉。
也就是说，如果将来gasline有什么决意需要提请组织通过，需要游说组织成员的时候，不管周至赞成或者反对，他的影响力，绝不仅仅是他自己能够投出那一票。
这就是个人会员在组织里的威望，周至和雷蒙多，在组织里根本就不在一个量级。
“对……对不起。”在周至年轻而和蔼的目光下，雷蒙多竟然感觉背心有些潮湿，这次收了松井造和金淳一的好处来站这个台，有些草率了，要是公司知道的话，可能饶不了自己。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雷蒙多只有道歉：“我收回自己刚刚的质疑与不尊重，并且向乔治先生诚恳道歉。中国是个神奇的国家，迟早应该有自己的比尔盖茨才对。”
“那金代表和松井先生，对周至参与此次会谈，还有疑问吗？”胡部长可是得理不饶人的主，根本没打算放过在一边有些发懵的两人。
“没，没有疑问了。”两人只好这般打哈哈。
“那好，既然没有疑问了，那我们的会议就正式开始。”
“好。”松井造挺起了腰，强制振作了一下精神：“按照unicode组织协议，第0平面，第2平面，第3平面，是提供给被称为‘中日韩统一表意文字’的字符集使用的。”
“三个平面一共包含196608个码位，贵国的瀚文字库，在没有获得我们两国首肯的前提下，已经擅自占用了36952个码位，据说二期不仅要全部占用完第0平面的65536个码位，还要突破到第2平面。”
“所有这些，贵国都没和我们商量过，所谓的‘中日韩统一表意文字’，完全没有兼顾到我们的需求。”
“你们有需求吗？”麦明川明知故问：“我是说在unicode协议基础上的需求，你们还有需要吗？据我所知，岛国最新的编码标准是jis
6226；而高丽则是ks
5601，而且应用的时间相当长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有在unicode协议框架之内做出文字编码的努力啊？”
辜开来看了一眼两人，说得相当的扎心：“据我所知，贵两国在历史上都进行过一系列的去汉字化的工作。韩文在十五世纪朝鲜王朝世宗国王创制‘训民正音’后，其实已经变成了一种拼音文字。”
“如今一般的高丽人，已经不能熟练地书写汉字了吧？即便有，是不是也已经包括在了瀚文大字库里？贵国自创的汉字，只有十来个吧？”
“贵国字母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突然创造出来的，整套文字系统，不受任何文字的影响。有必要纳入瀚文字库体系吗？”
“再说岛国，日语一般为汉字和平假名混合书写，外来词和某些其他的词，如动植物名称，则用片假名书写。而另一类‘罗马字’，则是使用拉丁字母来标记日语的一种方法。”
“因此高丽彦文，其实就是二十一个元音字母和十九个辅音字母，外加二十七个辅音韵尾构成。”
“而日语稍微复杂一些，虽然叫做五十音，但是使用假名的一共有七十一个，平假名和片假名相互对应，因此一共是一百四十二个。”
“在一九四五年以后，岛国采取限制使用汉字的政策，绝大部分国字已经废弃不用，一般用在地名及人名中。”
“同时也将汉字做了一次简化，繁难汉字逐渐淘汰后，目前一共仅存一千八百五十个‘当用汉字’，总计两千一百三十六个‘常用汉字’而已。”
“是这样的吧？”
“不不不……”松井造赶紧摇头：“不是这样的。”
“这是你们文教部颁布的法令，这都能够否认？”辜开来觉得对面的人有点不可理喻了。
第一千零九十七章 格局
松井造连忙解释：“我国的汉字政策，主要体现到教科书用字上，称做‘教育汉字’。”
“一九五零年，我国文教部公布了教育汉字一千个。七年后，教育汉字扩充到一千三百字字。七二年文教部公布了基础常用汉字一千八百个。而辜教授所说的，是前年大法院公布的‘人名用汉字’，两千七百三十一个。”
“但是根据我们的《诸桥大汉和词典》，我国所用汉字，也有近五万字，这还不包括四五年简化后的简化字。”
辜开来笑道：“你说这个，其实是诸桥彻次在一九二八年开始编纂的，全书正文十二卷，索引一卷，共收汉字四万九千七百个，汉语字词五十二万六千个。”
“但是我要提醒松井先生的是，《大汉和辞典》所收录的汉字，其实是根据《康熙字典》采录的，用的注音也是中国传统的反切法注音法，主要取自中国的《广韵》《集韵》等书，释义则从本义到引申义和比喻义，同样主要来自中国古籍。”
“因此《大汉和辞典》虽然由日本前辈编造，究其体例和事实，其实还是一本“华夏汉语词典”。”
“唯一的不同，是由于贵国的自然环境，社会形态，生活习惯等诸多方面与中国不同，所以日语里有些概念是汉语里所没有的，也就找不到相应的汉字来表示日语里的这些概念。”
“于是你们就模仿汉字的结构，用六书的‘会意法’，即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汉字或汉字部件组合在一起，自造汉字来表示日语里的这些概念。”
“如‘榊’字表示祭神之树，‘辻’字表示十字路口，‘峠’字表示山路由上山转向下山的最高处，‘躾’表示礼节、礼貌上的教养、管教等等。”
“因此严格说起来，只有这部分自造汉字，才是你们独有的‘国字’，在你们现有的两千一百三十六个‘常用汉字’里，占比也非常小。”
松井造继续摇头：“但是我国的汉字，就算与中国的字型完全相同，但词义却也不一样。因此也称为‘和字’，‘和制汉字’，文化内核是不一样的。”
周至轻轻地笑了一声：“松井先生，虽然我和辜老都对和制汉字拥有非常浓厚的研究兴趣，但是这是unicode研究会，大可以将词义丢开一边，专注于字码的问题。”
“只要字型没有脱出瀚文字库，我们认为就没有必要多生枝节，浪费宝贵的存储空间。”
“周先生的意思，是要我们两国的字库，依附于瀚文字库而存在？”金淳一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不会同意的。”
“哈哈哈哈，金先生您说话真有趣。”周至笑道：“你们同不同意，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一直在按部就班地工作，第二期突破单平面限制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而三期字库，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
“就算汉字再多，也占用不完三个平面吧？”松井造压住了还想说话的金淳一，学术归学术，在这里谈别的毫无意义。
要是从政治层面考虑，也轮不到他们来开会，还不如直接从学术提出问题。
“也不好讲。”周至撇了撇嘴：“我们已经准备将冷玉龙先生和韦一心先生主编的《中华字海》采入瀚文字库当中，两位先生这部辞书，已经逼近十万字的规模。”
“这也还差很多啊。”松井造说道。
“中国历朝会典文书当中，还有很多字符。”周至一点也不隐晦自己的野心：“我国文字，与佛教，道教有很深的关联，因此梵文、道教符箓符号比如八卦，太极图等，这些也属于‘表意符号’。”
没等对面做出反应，周至继续说道：“除去这些，我们的民俗文化当中，还包含很多符号，比如麻将，双陆，骰子，同样可以算作‘表意字符’的范围。”
“啊这……”松井造和金淳一有些慌了，这是不打算给我们留点儿？
“我国地大物博，民族众多。”辜开来缓缓地补充：“许多民族如满族，蒙古族，藏族，回族，都有着自己的文字。”
“将他们的文字纳入瀚文字库大家庭，也是我们应该且必须完成的工作。”
“就算这些全部考虑进去，可能也有不全的地方。”周至说道：“还是那句话，我国地大物博，南北语言差异很大，不少地区的方言当中，也有和岛国类似的‘自造文字’。”
“比如山东日照，有个‘冫口’子庄，读音为zhan，这个字在任何字典里都没有。”
“又比如上水下牛，读音为rang，这个字的意思就是水牛，是土家族创造的汉字。”
“又比如四个木放到一起，读音为peng，含义为草木茂盛，这是zj省的南部方言。”
“作为表意文字大区，如果失落掉这些信息，将是世界文化的损失。您说是吧，松井先生？”
松井造完全没有想到面前这小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格局，岛国和高丽同样也走进过之前中国gb字库的使用误区，甚至可以说中国的gb字库就是给他们两个国家带到坑里去了——那就是标准的理工思路，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而现在周至的架构设计，似乎完全都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周至的设计里，中日韩文字表意大区，真的就是一个大区，各种文字符号，甚至常用图形符号，只要属于表意范畴的，竟然全都要纳入进去。
等下，他倒是爽了，可是我们，我们怎么办？！
如此一来日韩两国的编码就真的不够看了，一来是准备不足，二来是设计思路达不到中方的高度，这是真正的措手不及。
“周先生说的都非常正确，一个小小的符号丢失，都是我们人类文明的一大损失。”松井造不得不承认：“但是贵方的这个想法的确超出了我们之前的思考范围，我们需要重新调整一下。”
“要不，我来将我们方案介绍一下？”周至好心地问道：“毕竟收到unicode组织的召集通知后，我们内部也讨论过好多次，拿出了一个构思框架，也想请你们看看，有没有什么设计瑕疵。”
说得非常的客气，但地底下的意思却十分明白，就是这事儿你们只有参与找bug的资格，整体设计上没有多少指手画脚的空间。
第一千零九十八章 令人舒适的说法
“雷蒙多先生，您看呢？”松井造到现在已经知道无法小看周至了。
本来在技术上，松井造和金淳一都有足够的底气，这也是他们敢于拉上雷蒙多，前来找中方商议，想要“共襄盛举”的原因。
但是没想到中方设计构思的格局这么大，松井造知道自己输了这一场，现在只好拉上雷蒙多，希望他能够发挥点作用。
雷蒙多的确收了松井造的好处，但是他完全没有想到中方这次有一个组织的个人会员镇场子。
个人会员，和企业会员代表的区别，就是个人会员不能换，而企业会员代表，企业可以随时更换。
也就是说雷蒙多自身要是没有企业背景，他自己什么都不是。
而且这一趟他干的也是私活，要是周至会后在组织里提上一嘴，大BOSS知道后会怎么做？
为了平息事态，更换代表可不可以？雷蒙多用脚想都知道。
“咳咳……”雷蒙多加装咳嗽了一阵，脑子里疯狂地组织措辞：“瀚文字库对UNICODE组织的贡献，这是有目共睹的，能够在大半年时间里完成从构想到实施，再到成为全世界绝大多数信息用户共用的编码标准，瀚文字库工作组功不可没。”
“我们当然希望三国能够共享瀚文字库成功经验，一起将中日韩文字表意大区建设好，至少在理论上验证出可行性，规划好设计思路，制定出工作时间表。”
“这一切，当然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如果有什么需要组织协调的地方，可以通过我和周先生向组织转达，我们也一定会积极配合的。是吧周先生？”
周至不禁笑了，这洋鬼子也是机灵鬼儿，见风使舵的好手。
刚刚这话就跟投降没区别了，最后那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我这趟来错了，现在这么说你满意不？可不可以原谅我？”
于是也不易己甚，转头看向胡部长：“部长，您看呢？”
胡部长今天都满意坏了，可以说在他主持过的与他国关于信息产业的谈判，憋屈的时候太多，像今天这样的局面太少。
“雷蒙多先生说得很好，各位的讨论意见也很中肯，我们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将事情做好。”
“既然中日韩表意文字大区是UNICODE组织提出的合理建议，我们自然也没有意见，现在的焦点，就在于如何实现。”
“根据在瀚文字库工作当中积累起来的经验，我们也内部商量出一个方案，现在拿出来，与韩方代表和日方代表交流。”
“谢谢胡部长。”松井造这次点头的角度很大：“我和金代表洗耳恭听。”
“肘子，你说吧。”胡部长心情很舒畅，连周至的小名儿都叫出来了。
“我们的构想，是根据UNICODE组织的指导意见，将中日韩表意文字作为一个大区。将三国以及来自新岛、我国港澳台所有表意文字，甚至包括目前我们能整理出来的所有特殊表意符号，全部纳入该大区当中。”
“那这样的话，和我们的意见完全一致啊。”松井造小心的问道。
“从设计理念来说，的确是这样的。”周至点头：“关于这个大区的定义，我们会编造出一个大表，它是一个全集。一个目前远未结束，开放或者半开放的，可以持续纳入新字符的大全集。”
“但是这个大全集只会作为标准，存放在各国的标准委员会存储设备当中，而在实际运用上，能够用到大全集的地方，其实几乎没有。”
“对于我国来讲，会从大全集当中，挑选出三个子集，分别应用于不同的场景。这就是分做三期的瀚文字库”
“我们现在已经投入运用的子集，也就是瀚文字库第一期字符集，在将来会被称作‘瀚文基准字库’。”
“而接下来的第二期，会称为‘升级字库’；三期则称为‘扩展字库’。”
“基准字库为操作系统自带，满足基本的使用需求，而升级版和扩展版，则独立封装成应用软件包，提供给特殊用户使用。”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瀚文三级字库，其实也就是中日韩表意文字大区字符全集中的三个范围不同的子集而已。”
“根据这个思路，岛国和高丽，同样可以根据自己的应用场景，从大全集当中，划分出自己需要的子集，供自己国家的信息处理所用。”
“之前瀚文字库也有这个考虑，我们将之定义为瀚文字库的‘海外版’……”
“这样不好。”松井造立刻说道：“我们可以同意周先生这个在全集中圈定子集的思路，但是我们不会同意周先生对这个子集的名称定义成‘瀚文字库海外版’，因为这还是以中国为出发点，这样的名称不适合。”
“说了这是我们之前的考虑嘛！”胡部长说道：“当时也的确没有想到两国会对此感兴趣，这个子集的名称，你们两国自己定就行了。”
“但是我们一二期汉字的编码已经设定完成了的，而且关于新汉字入库的规则，也会依照我们现有的辞书编制规则进行。”
“这套规则，对于日韩的特殊汉字，其实同样是适用的，关于这一点，两位不会有异议吧？”
松井造和金淳一完全无法反驳，只要是汉字，哪怕是自己创造汉字，那也那就逃不开汉字‘六书造字法’的结构规则。
见两人无话，周至才继续说道：“因此我们的建议就简单了，将我们目前行之有效的，瀚文字库的组字编码规则，升级为‘中日韩表意文字大区’的组字编码规则，两国所造的汉字，按照这个规则编入‘中日韩表意文字大区’当中，比如岛国的‘辻’字，它就是走之旁和十字所构成，应当按照偏旁和字根排序规则，丰富到现在的‘瀚文字库’，啊不，将来的‘表意文字大区’里边。”
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但是这样一来，就让松井造和金淳一觉得还能接受了。
本来这个大区就是以汉字为主，两国自造的汉字加入进来，最简便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依照原有的传统规则。
只不过之前的说法是加入瀚文字库，这就让日韩两国感觉不能接受。
现在中国说我们瀚文字库虽然占了表意文字大区的绝大部分，但终究也属于一个子集，而你们的文字，也同样可以是文字大区的一个子集，我们大家将全集构建起来后，在各取所需就好。
这样的说法，就很令人舒适了。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警惕
周至继续说道：“至于说高丽的‘彦音’和岛国的‘假名’，本身是拼音化的符号，字符数量有限，既然它们不是表意字符，那完全可以放到非表意字符的第一平面里去。”
“不不不，我们觉得还是放在表意大区比较好。”金淳一赶紧说道：“虽然名为表意大区，其实按照汉字六书构字法来表述的话，象形只是其中的一种，一样也有形声，转注，假借等方式。”
“因此说是表意文字大区，其实本身并不够准确，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名词而已。”
虽然万分不情愿承认，金淳一也不得不提出来一点，不然就靠高丽那有限的十几个汉字，连加入这个项目的理由都万分牵强：“另外我要说明的是，我们日韩两国，在长期的历史时段当中，也有大量的典籍，文书，是使用汉字书写而成。”
“因此我们也希望参与到瀚文大字库的研发中来，不仅仅是只对目前的法定汉字有需求，也需要为将来的历史文献数字化做好准备工作。”
周至居然对金淳一高看了一眼，放下立场不说，这个理由起码相当充分，令人不好拒绝。
不过讨论到现在，所有人都没有发现，两国代表已经被周至从“理直气壮咄咄逼人”，拿捏成“可怜巴巴有求于人”了。
“这些细节我们可以慢慢商量，一共两百来个字符而已，无关大局。”周至笑道：“还是刚刚辜老说过的，即便是贵两国的古代典籍，遵从的却依旧是古代汉语的习惯和文字，我们就可以将之当做汉文典籍来看待。”
“因此只需要解决独创字的部分，再和我们现有的子集一起，将大区丰富完善起来，从技术层面来讲，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
“这的确是最简便，最快捷，最容易成功的方案。”雷蒙多说道。
他决心对周至来一点弥补，以免他告黑状。
而且还颇为理直气壮，因为在放弃了偏狭的立场后，这个方案本身就是最好的方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才能够实现呢？”松井造问道。
“我们一步步地来。”周至认真地说道：“关于我们中方提出的构想，两位代表认为可行吗？”
当然可行，松井造在内心里发出一声哀叹，中方愿意将自己的大字库置于‘中日韩表意文字大区子集’的位置，基本就能够在组织里得到绝大多数的支持了。
毕竟汉语十万字符，相比日韩几百独立汉字，完全不在一个量级，如果连这样都不同意，组织一定会对两国不满，认为他们的目的不是合作，而是阻挠。
和金淳一对视一眼，松井造只好点头：“我们认为这个构想没有大的瑕疵，设计可行性……是最好的。”
“好。”周至点头：“那我们这次会议到现在起码就已经取得一项可喜进展，麻烦雷蒙多先生，会后报告给组织。”
“OK。”雷蒙多很高兴，无论如何这也是一项功劳，拿到这点积极成果，就足够他洗白此行的不良动机。
这是刚刚弯曲膝盖得来的回报，岂有不牢牢抓住的道理？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金淳一和松井造也没办法立刻食言而肥，雷蒙多是自己拉来为自己站台的，结果没想到对方有个人会员压阵，之前给的公关费，现在看来完成变成肉包子打狗了。
“那么请问，具体如何实现呢？”松井造表现得相当谦逊。
“要实现起来其实很简单。”周至说道：“只需要你们将JISC6226和KSC5601的编制逻辑，矢量字交给我们，我们做完重字排除后，将两个字库当中的独有汉字，按照转码规则存入现有的大区字库就可以了。”
“这两个字库是我们独有的知识产权。”金淳一说道：“如果要我们开放授权，中方也应该对等的开放瀚文字库的知识产权，实现三方共享。”
“哈哈哈哈……”周至已经给金淳一的无耻逗得忍俊不禁，KSC5601的码位连瀚文字库的零头都不到，却想要作为敌体参与到项目里边来，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都没法形容了，简直是口气大到吞天：“金先生，贵国字库一百多个码位加入大区，拢共也就一个上午的事情，坐享其成不好吗？”
“不不不……”金淳一摇头：“我们的字库还是有自己的特色的，属于字母和表意文字的混编，这一点是瀚文字库没有的。”
“混编算什么特色？这就有点胡说八道了啊。”周至再也不客气：“我们瀚文字库既然是UNICODE编码的重要组成部分，那当然要和已有的UNICODE第一平面实现完全兼容。”
“既然我们要建设的是中日韩表意文字大区，那就不能忘了，这个大区，只是UNICODE的一部分。”
“因此我们的瀚文字库，天然和第一平面的ASCII字符编码一样，同属于UNICODE的一部分，WINNT在发布中文版的时候，也并不需要将两者分开安装。”
“所以我们早已完美实现金先生所说的‘特色混编’，你们的混编方式，除了提供算法后可以加快入库效率以外，对于我们来说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能够加快文字大区的完善，怎么也算是贡献吧？”松井造坚持道：“就算韩文的特有汉字不多，我们岛国的和字，数量也是可观的。”
“这点我承认。”周至直接把金淳一抛开，和松井造单独对话：“和字入库的工作量还是有不少的，但是我们已经完善了开发工具包，只需要贵方提供算法和矢量字，我们完全可以在短期内完成文字入库工作。”
说完又增加了一道砝码：“如果你们愿意提供源码，我们可以加加班，将之与瀚文二期字库同时发布！”
“抛开我们两国，由贵国单独完成大区建设，既不合理，也不合适。”松井造依旧坚持道：“即便是我们认同周先生的提议，在工作方式上，也必须共同参与进来，尽我们自己的一份力量。”
“如果贵方同意我们参与共同开发，那么我们现在就可以表态，原则上，日韩两国同意贵方提出的大区方案，也同意提供两国现有字库的编制规则，工艺文件，矢量字，甚至工具源代码。”
这是彻底投降？周至心中大生警惕：“共同开发同样只是原则表态，具体参与程度呢？”
第一千一百章 平等
“全程观摩与监督。”松井造说得不痛不痒：“主要是我们对贵方的工程质量表示怀疑，按照当前软件开发的主流进度，对于贵方一期字库的研发时长，我们的确有些困惑。”
“根据贵方的文件和报道，你们将之归功于工程管理软件的开发并使用，由此带来了效率的极大提升。”
“我们需要真实验证之后，才敢相信这一点，因此需要浏览贵方工程管理软件的工艺文件，包括设计思路，技术方案，以及原始代码。”
“如果原始代码不能提供，应用程序也行。”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中方所有代表都明白了过来，日方这是对中方的工程管理软件有企图。
当然说日方这是觊觎眼馋，那也是高看了自己，岛国人在工程管理方面的成就也是相当优异的，开发的游戏机风靡全世界。
现代系统工程管理这个学科起源于二战的“曼哈顿计划”，发展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周至的东西其实也不是什么创举，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实现了“软件化”与“网络化”，可以在网络上完成系统工程管理和项目控制的完美闭环。
如果需要的话，甚至可以实现真正的“无纸化”。
岛国人具体看上的哪一点，周至并不是特别的清楚，不过他感觉松井造借由瀚文字库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还同意做出这样的牺牲，说明其心思非常的迫切。
但是周至却有把握让他们拿不走什么好处，于是用手指轻轻敲击了两下桌面，似乎做了简短的考虑后依然拿不定主意，扭头对胡部长问道：“部长？”
这其实是两人事先约定的暗号，胡部长也是演技派，沉吟了良久，终于还是说道：“原则上讲，我们部里其实就是个牵线搭桥的作用，瀚文字库工程，是属于蜀大几方自研的项目。”
“不过能够将源代码都提供出来，足见你们代表组的诚意，作为UNICODE组织的合作成员，我们当然希望全世界有志之士，共同参与到这项事业的建设当中来。”
“我的建议，是具体的参与程度，就按照今天约定的条款进行，你们回去呢，就尽快准备工艺文件；而我方呢，则在蜀大计算中心为你们的工作组提供实验室。”
“当然了，贵方参与工程的人员，需要全程服从我方的安排，遵守我方的规章制度，保守应当保守的秘密，积极配合我方的工作。”
“当然应该。”松井造大喜过望，他没想到关于文字大区的谈判如此艰难，参与工程却如此轻易，看来对面已经被自己释放的烟雾弹完全迷惑了，当即答应了所有条件。
“当然我们也不会过分要求贵方人员，与我们区别对待。”周至轻轻补充了一句，又碰了下胡部长的皮鞋。
胡部长继续说道：“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我们中国人对于愿意平等合作，共同进步的友好方面，是非常欢迎的。”
“平等合作，共同进步。”松井造苦笑着摇头：“当年我国给贵国提供世界银行无息贷款，大量转让现代厂房设备，机械电器技术的时候，真希望贵国能够主动跟我们这样说啊。”
这话看似诚恳，其实充满了挖苦之意，松井造的意思是说当年中国穷得不行，在岛国面前说不起一句硬话，真要是平等合作共同进步，那就不该获得无息贷款，该按照正常的商业信贷来执行。
有本事儿就把利息给了，给不起那就是要饭的，和施舍者的地位天然就不可能平等，谈什么“平等合作”呢？
在座都是工科出身，或者搞文字研究的，对经济不如何精通，一时间都觉得松井造说得不是一点道理没有，不由得有些赧然。
周至哪里能让松井造得逞，“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如今看来，贵国几任领袖的确是高瞻远瞩，居安思危。看似将无息贷款提供给中国，其实便宜占大了。”
“哦？”松井造不由得冷笑了起来：“周桑，人最基本的品质，不是应该懂得感恩吗？”
“对，对于帮助过我们国家的，我们都表示万分的感谢。”周至笑道：“我们现在只是意向达成之后的闲聊嘛，松井君不妨听听，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哈哈哈……”松井造假笑几声：“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周至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轻松地说道:“八十年代初期，米国财政赤字剧增，对外贸易逆差大幅增长。米国希望通过美元贬值来增加产品的出口竞争力，以改善美国国际收支不平衡状况，所以要求岛国与他们签订货币升值协议。”
“当时岛国已经取代米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岛国制造的产品充斥全球。无数的热钱涌向岛国，推动岛国资本疯狂扩张，令米国人一度惊呼‘岛国将和平买下米国！’”
“过多的热钱找不到出路，于是，贵国的领袖将目光投向了我国。”
“然而这并非如松井君所说是无偿的，我们同样开放了全世界最具潜力的巨大市场给贵国，几乎成了贵国电器，机械，汽车的倾销地。”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依然是一种合作关系，贷款的利息，被你们以产品投放的形式，通过市场上获得的利润，重新赚了回去。”
“之后呢？广场协议在贵国大藏省的强力推动下得以签订，日元开始强劲升值。”
“货币升值，可以帮助贵国拓展海外市场，成立合资企业。”周至冷笑道：“哪里是最佳投资市场？当然是国民生产总值连年翻番，经济高速增长的中国。这是贵国赚的第二笔。”
“除此以外，日元的升值也导致我国偿付本金的时候，付出更多的代价。”
“从日元对美元名义汇率看，八五年二月协议签订之日到今天，日元已经升值了百分之一百六十多点；从日元实际有效汇率看，也升值了百分之百。”
“也就是说，哪怕只还本金，我们偿付的代价，也是贷款之初的两倍！这还是松井先生所说的‘无息’嘛？”
“这还没完，随着日元大幅升值，贵国国内经济泡沫急剧扩大，最终由于房地产泡沫的破灭，造成了九一年开始的经济衰退。”
“这个衰退带给岛国的打击是难以言喻的，华尔街有一句著名的金句，‘潮退之后，方知谁在裸泳’。”
“放眼看看，贵国在资本扩张时期，对全球各地进行的投资，哪个市场才是最亮眼的？”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老师兄
周至继续滔滔不绝：“当然还是在世界性的金融危机中，依然保持相对独立性，几乎没有受到波及，且继续保持高度增长的中国。”
“这是贵国最划算的一笔投资，至今依旧让贵国保持着丰厚的盈利，可以反哺艰难的经济形势。”
“因此我说，给我国提供世界银行无息贷款，对贵国是极度有利的，我对贵国领导人当年的这个决定，真是佩服不已。”
“当然了，我国经济在发展初期，也因此得到了一道强心剂，可这不正是胡长所说的，‘平等合作，共同发展’吗？”
一番话说得松井造无言以对，说得中方各位代表的腰杆都硬挺了起来。
松井造拉着金淳一站起身来，对着中方代表们深深鞠躬：“受教了，感谢各位，我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合作。”
……
……
送走两国代表团队，大家重新回到胡长的办公室讨论细节。
“肘子很不错！”胡长很高兴，亲自给大家泡茶：“看着那小鬼子刚刚被你怼得上不来气的模样，我这心里头啊，莫名其妙就畅快得很！”
“国家间的正常经济活动，本来就是互利互惠的，给他说得好像施舍一样，这我还能惯着他？”周至说道：“这些年他们几乎都快在我国形成市场垄断了，打压得我们的自主品牌只能做低端产品，还好意思提？”
“从技术上说，我们还是在追赶。”胡长将茶杯放在周至面前：“你们做字库的不觉得，坐到我这个位置上，你就知道多憋屈了。”
“今天可是难得的扬眉吐气了一回！不过接下来如何做可要考虑好。”
“其实这也是一个整顿计算中心的好机会。”周至心里早就打好了算盘：“辜老和麦主任不是一直对我们计算中心的工作作风有点意见吗，认为大家有点散漫，这次借着日韩工作小组进驻，就可以给大家上点要求，把制度立起来。理由嘛，就是咱们不能在小鬼子面前丢脸！”
“伱可要想清楚。”辜开来说道：“就你们论坛上头和聊天室里讨论的那些玩意儿，容易引发国际纠纷，该撤的还是撤掉。”
“组里边，大家的态度和情绪也要考虑进去。”麦明川说道：“要和他们进行合作，小年轻们可能会不配合。”
“要的就是这个不配合。”周至笑道：“他们想进办法要加入组里，肯定是有企图的，抱着对待间谍的心态提防就对了。”
“正好，给中心把监控加装上，建立拷贝中心作为唯一的数据进出口，核心实验室与外部实现物理断路，让中心无法从外部进行访问。”
“之前想要加装监控大家不是很抵触吗？利用这次机会不就正好？说好了的日韩工作组和我们自己是一视同仁，因此只有把对自己的要求提高一点。”麦明川领会了周至的意图，不由得笑了。
“还有就是两个外国工作组单独组网，访问我们的服务器只能单端口进出，还要做好端口流量和内容监控。”李教授说道。
“权限上也要加以控制，不能让他们访问到核心信息。”麦明川继续补充。
“对，特殊区域进出，除了监控，还要加上门禁和保卫力量。”周至也继续添砖加瓦。
除了辜开来，剩下的都是千年老狐狸，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一会儿就把一部“机房管理制度”给搞了出来。
聊完这个，胡长才问周至：“你跟俩鬼子说的，瀚文大字库要把八卦，麻将这些都加进去，是说真的还是唬人的？”
“我觉得是可行的。”周至说道：“反正码位有那么多，怎么用都用不完的。”
“不过那些不是当务之急，现在要先去找到两位师兄。”周至说道：“要是能得到他们的帮助，我们甚至可以直接进入瀚文三期的开发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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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中文系。
“两位师弟，多年不见了啊。”辜开来和两个文质彬彬的学者打着招呼：“这次可是求告上门来了。”
“师父和师公的身体怎么样啊？”一个带着圆圆的黑镜框眼镜，梳着背头的中年男子笑道：“听说师爷给咱们收了个小师弟？”
“就这位，周至，字达文。”辜开来又给周至介绍：“祖父的身体挺好的，现在每天早上被肘子监督着吃早饭，练太极剑，这就挺好。”
说完给周至介绍：“玉龙先生字冷泉，一心先生字悟亭。”
“冷泉先生，悟亭先生。”周至老老实实打招呼。
这关系就明白了，都是有师父给表字的人，章黄学派一脉相传，感情上天然就多了一层亲近。
然而更加吃惊的是冷玉龙和韦一心，幼文先生早上给小师弟拉起来晨练？小师弟他怎么敢？
关键是师公还听他的，看来小师弟不是一般的受宠。
“别叫先生，还是叫师兄合适，拿我们蜀中话讲，准确说，该叫叔伯师兄。”另外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和蔼地对周至微笑，正是韦一心：“师公师伯师兄都不喜欢夸人的，介绍你的时候，却是大不一样啊。”
“小师弟也当得起，古籍数字化图书馆，这是啥概念，换做我们这些老古董，可是想都不敢想啊！”冷玉龙说道。
“就是咱们这门学问，是出了名的必须坐得住冷板凳。”韦一心有点担心：“听说你不是一般的忙？”
“啊……的确惭愧。”周至想不到老师兄直接就提出了批评：“这学期事情的确是太多了点。”
“不用多说了，现在大家的学习工具都升级到了计算机，方法和我们那会儿也不一样，就连我们都在补计算机课呢，人家肘子可是高手。”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风气，要不得。”辜开来笑着跟肘子打趣：“你师公这一脉，和你冉师公这一脉，一贯的互夸惯了，咱们大家也别太当真。”
大家都是笑，笑完以后，冷玉龙才笑道：“听说小师弟有大成绩要照顾我们俩老？”
周至给臊了个大红脸：“是我瞎琢磨的主意，想着借两位师兄的大手笔，偷奸取巧而已。”
辜开来笑道：“作为之前和UNICODE组织的协定，我们有义务帮助组织将中日韩表意大区建立完善，因此最近就有小鬼子，借着这个由头打我们瀚文字库的主意。”
“如果我们的动作越迅速，能够先将生米煮成熟饭，那么他们那点自创的汉字，就只能依赖服从于我们的编码规则，带不来任何的干扰。”
“但是要是我们的编码少了，他们就能够过多的参与进来，甚至对我们的工作造成影响。”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体例
冷玉龙点头：“类似的干扰我们也遇到过。”
韦一心说道：“岛国也跟我们提出过合作愿望，想要和我们一起合编一部《中日汉字海》，字数想要超过我们现在编纂的《中华字海》。”
“那我们同意了吗？”周至赶紧问道：“这个情况我们倒是真不知道。”
“我们的意见还是自己单独做。”韦一心说道：“反正我们已经做到了八万七千多字，也不差这一哆嗦。”
“现在看来，他们对我们的瀚文字库如此热心，还真不见得就是声东击西，贪图我们的专利软件包。”辜开来看向了周至：“搞不好是想要搂草打兔子！”
周至将两件事情关联起来一想，还真是大有可能。
“如果能够独立完成的话，我也觉得还是独立完成比较好。”周至说道：“而且我现在发现，辞书的编纂工作和字库的编写工作相结合，既能够让字库工作节省大量的前期准备，又能够将辞书首先实现数字化，成为字库建好后的第一个最合理的数字化成果，可谓是相得益彰的双生项目。”
“技术上，蜀大计算机中心几乎已经解决了全部的问题，现在的瓶颈，主要就是大量的原始工作——字码建卡部分。”
“刚好，这部分工作无论方法还是成果，都和我们的辞书编纂工作有相当大的同质性。”
“如果我们的方法类似，那么便能够利用为辞书编纂准备的字卡，通过扫描识别程序转入瀚文字库当中，我们的工作进度就会得到极大的加快。”
“而这个时间段里，两位师兄则可以继续下一步的工作，将日韩汉字编纂进来。”
“等到你们编纂完毕，我们的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再将后续工作做完，立刻就可以进入数字化排版出版工作。”
“这既是两位师兄多年来心血的结晶，又可以立即实现成果转化，数字化转码，数字化排版，数字化出版，《中华字海》将会是我国第一部数字化排版的辞书，同时也是最大的一部辞书，其意义将是划时代的。”
辜开来，冷玉龙，韦一心三人面面相觑，现在的年轻人脑子转得这么快的吗？！
《中华字海》的编纂工作是非常艰难的，但是那也只是水磨工夫而已，按部就班八年过来，最大的工作已经磨完了。
更难的却是转化，就是将这部著作出版。
因为里边生字太多，要是用传统的铅字印刷，光铅字码的制作就得大小两套，八万七千多汉字就得十七万个字码，比现在传统的八千铅字码多出十六万枚。
无论将这工作扔给哪家出版社，出版社都得哭。
可要是和瀚文字库的二三期工作同步进行呢？
辞书做出来的那一天，字码也同步完成了，立刻就可以进入排版印刷出版发行阶段！
而且后续的工作也会比传统得到大大的简化和便利。
这就是数字化的威力！
冷玉龙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我们去一趟部里，找组长汇报这个新形势新情况。”
“别别别……”周至赶紧拉住冷玉龙：“还是先请两位师兄帮我们介绍一下《中华字海》的编纂思路和体例，还有就是我们要先取师兄们的卡表来试试，看是不是真的适合我们现有的扫描识别程序才行。”
“也是。”冷玉龙不禁赧然：“有点失态了，主要是听到小师弟这个玩法，有点激动啊。”
“你老师兄性格就是这样。”辜开来笑着和周至介绍：“当年师伯才给他取字冷泉，加上他的姓，就叫冷冷泉，希望他能比别人多一层冷静。”
“原来是这样。”周至觉得前辈们的故事有点好玩。
“结果脾气还是老脾气。”辜开来就笑话师弟。
“还是说正事儿吧。”韦一心笑道：“刚刚小师弟说的，中日韩大区的概念，我们在《中华字海》里边，其实也在采用。”
“是吗？”周至感到很惊喜：“我就觉得小九万字的辞书，不可能这么简单！”
冷玉泉笑道：“《中华字海》主要由两部分构成：一部分收自现存汉语辞书，如《说文解字》、《玉篇》、《广韵》、《集韵》、《康熙字典》、《汉语大字典》等书中的全部汉字；”
“另一部分，则是历代工具书失收，而应该收录的字。”
“其中有佛经难字、道藏难字、敦煌俗字、宋元明清俗字、方言字、科技新造字，以及当今还在人名和地名用字。”韦一心补充道：“此外，流行台岛、港岛、蒲岛地区的俗字，方言字以及在岛国、高丽、新岛等国通行的汉字，书中也予以收录。”
周至越听越是激动，这玩意儿要是能用的话，瀚文字库都可以直接三期完工了呀！
“那编纂的体例呢？”这回轮到他有些坐不住了。
编纂的体例很重要，如果编制方法和瀚文字库采用的方法区别太大，逻辑上无法实现转码的话，那就只有字卡可以用。
可要是两者是互通的话，字卡的编排逻辑和字库码位的编排逻辑接近，在转码入库这个环节，就可以减少很大的工作量。
“编写体例嘛，《中华字海》收字还是按传统的部首分部排列，同部首字按笔画多少排列，同笔画字按笔顺排列；”
“部首的设立，以《康熙字典》二百一十四部为基础，并酌情删并分离，最终共二百一十部。你们的瀚文字库呢？”
“我们的也是按照《康熙字典》二百一十四部为基础，不过还吸收了王码的字根编制方法，最终一共是二百七十六个字根，其中二百五十九个是王码已经存在的，剩下十七个，是我们在其他非基础汉字里找到的。”
“漂亮！”韦一心表示赞赏：“部首和字根，也符合汉字的构字法，比如福气的福字，甲骨文里就是三个部分构成，首先是最后演化为示字旁的部分，那是祭坛的意思，然后是右边部分，那是一件鬲，禾之类的礼器。底下还有两只手，整个字就是两手拿着礼器摆上祭坛的会意，希望得到祖先赐福的意思。”
“对，回归到汉字的本源，笔画就好像原子，字根就好像分子，最后组织起来的汉语大体系，就是机体了。”冷玉龙说道：“这是非常科学的归纳法，比传统的偏旁加笔画要更先进。”
“但是这个方法不够简明。”周至说道：“因此作为日常所用的辞书，还是按照偏旁笔画更加方便。”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时来天地同运力
“不过对于构建信息化字库来说，让程序识别字根，会让我们的效率得到巨大的提高。”
“原来如此。”冷玉龙点头：“那我们再说回《字海》。”
“汉字有新旧字形之别，因此我们在《字海》，字头还是采用新字形；而在《印刷通用汉字字形表》以外的字头，则依该表原则作了整理；”
“那就是相当于制作了一部新的，概括范围更大的《印刷通用汉字字形表》？”周至问道。
“是的。”韦一心点头：“不过你们的字根法更加科学，不必用回来。”
冷玉龙也点头表示认可：“《字海》里的繁体字字头后，也附有相应的简化字，简化字范围限于《简化字总表》之内。”
“《字海》注音用汉语拼音字母，并在其后加注直音，直音以现代读音为据；”
“多音字读音按常见音项在前，非常见音项在后的顺序排列，无法判断常见或非常见的字音则按引例时代先后排序。”韦一心补充道：“有异读的字，则按普通话语音审定委员会审定音来标注。而方言字，则依方言与普通话读音对应规律或实际读音来注音。”
“差不多就这些了吧？”冷玉龙问道：“辞书的释义部分和字码没什么关系了，还用讲吗？”
“讲，我也学习学习。”周至听得美滋滋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晓得如何编纂一本《字典》，尤其是释义部分，和字库编纂没有什么关系，因此兴趣更加的浓厚。
冷玉龙对周至的好学精神很满意，笑道：“释义的话，我们先解本意，次引申义。”
“对于异体字、简化字、二简字、错讹字，不单独释义，也不注音，但云‘同‘某’’，‘‘某’的简化字’，‘曾作‘某’的简化字’，后停用’，‘‘某’的讹字’等，同时，还要以‘见’或‘字见’的方式，指明其出处。”
“字以楷书隶书作成字卡，共收汉语单字85568个。主要收字依据一共有十一个来源。”韦一心如数家珍：
“一是历代辞书，如《说文》、《玉篇》、《广韵》、《集韵》、《康熙字典》等书中收录的汉字。”
“二是历代辞书未收而见于文献典籍的汉字。”
“三是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颁布的《简化字总表》中的全部简化字。”
“四是甲骨文、金文和竹简、帛书中学术界比较公认的隶定字。”
“五是历代碑刻中的异体字。当然了，讹字除单体字外，我们一般不收。”
“六是地方文献和方言辞典中的方言字。”
“七是近现代出现的科技新字。”
“八是当今还在使用的人名和地名用字。”
“九是当今出版物中出现的超出《简化字总表》范围之外的类推简化字。”
“十是七七年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公布的那一版《第二次汉字简化方案草案》中的汉字。”
“最后就是流行于港、澳、台地区的汉字。在日本、韩国、新加坡等国使用的汉字，本书也酌量收录。”
冷玉龙补充道：“此外，为了充分反映汉字的实际情况，《中华字海》还酌量收录了历代文献中的新旧笔形与讹字。”
“这一部分的收字标准，我们采用‘单体字从宽，合体字从严’的规则。一般单体尽量收录，合体字尽量不录。”“还有最后一部分工作，就是整理过程中的清理。”韦一心说道：“《中华字海》在前任字书未及的异体字与错讹字方面，进行了一些清理与合并工作。在释义当中，尽量将诸多典籍中的释义和释疑尽量找齐，合并到一个字的释义之下。”
“如（木舟）字，《汉语大字典·补遗·木部》：‘（木舟），树名。’《太平御览》卷七百七十引周处《风土记》：预章（木舟）诸木，皆以多曲理盘结为坚劲也。’但是并未注音。”
“而《字海》综合《汉语大字典》出版后的一些考释成果释为：“（木舟），同‘楠’。见《龙龛》。”
“类似这样的后补考证成果，我们也将之补充进《字海》的（木舟）字释义之下。”
“加上我们自己未能考订确实的《补遗》部分，《字海》其实一共收录了87019个汉字。”
“太了不起了。”周至不禁感慨：“这可不是把我们要干的活都干了啊？”
“要点脸。”辜开来不禁翻起了白眼：“什么叫你要干的活？”
“两位师兄的搜字范围，几乎已经囊括了我们所能想象的全部啊。”周至乐得都不行了：“还是用楷体建卡，我估计自动程序扫描识别的问题应该不大。”
“那就走吧，先去库房看看。”冷玉龙比周至还急：“要是合用那就捡大便宜了，咱们可以把《字海》的出版工作尽快提上日程！”
“嗯，等到确定了可行性，我们就去找李国杰教授打擂台！”
“李国杰教授？”韦一心搜索了一下自己认识的文字学大擘，似乎没有这么个人，转头问冷玉龙：“冷泉你听过这人吗？”
见韦一心误会，周至方才笑道：“李国杰教授是曙光超算中心负责人，之前我们想要一点运算资源，国杰教授那叫一个抠门啊……这次我们找上门去，堵着他打擂台！”
北大中文系几间资料室里，冷玉龙和韦一心八年多的心血，静静地躺在这里。
整个资料室分作了两百多个部分，按照《中华字海》的字头索引方式，分门别类地归纳在文件柜里。
每一个柜子里都有几个纸箱，箱子里是一个个的文件袋，里边一沓一沓的都是硬纸卡片。
对于翻习惯了字典的人来说，每一张卡片，其实就是字典上关于一个文字的本字及注解区域。
卡片左上角是一个标准的大田字格，文字端正的楷书就写在那里，接着是拼音注音，释义，摘引文献等等“凡例类目”。
将几间大屋子的所有资料一页页铺起来，影印缩小，就是一部《中华字海》。
或者说，将未来的一部《中华字海》放大，裁剪开，就是这几大屋的资料。
“应该没问题。”周至看着一丝不苟的字卡，不由得大感佩服：“这连标点的大小和写法，都有规范，每个逗号都几乎一模一样啊……”
“这是门里的老传统了，逗号需要按照‘日’字格分作上下两个部分，上部为圆形，圆周与‘日’字格边框相切，斜弧线那一笔要头粗尾细，头部从圆与日字格右切点开始，宽度占圆周八分之一，然后收细画弧，笔尖到日字格左下结束。”韦一心笑道：“当然是有规矩的。”
“时来天地同运力。”周至都乐坏了：“确认了，一个老师教出来的！瀚文字库逗号的矢量化规则也是这样！”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自由软件
“那就是能用？”冷玉龙问道。
“我觉得没啥问题。”周至觉得这张字卡已经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虽然和冯雪珊制作的标准黑体字卡有区别，但是字体转换逻辑，是一期工程早就完成了的事情。
只不过当时是以黑体字为基准，将楷体、仿宋、隶书等字体通过矢量算法“算”出来，现在只需要改成以楷体字为基准，或者做一个楷体到黑体的逆向工程就可以了。
“等一下。”韦一心说道：“我们还有一类字卡，也不全是楷体的。”
说着走到一个书柜前，从里边取出来一张字卡：“看，还有隶书的。”
中国的汉字源远流长，最早是甲骨文和金文，之后逐渐变化，到了秦代变成小篆，发展到汉代，则变成了竹简、帛书上的隶书。
隶书还分了好几种，刻到石碑上的那种，叫做“章隶”，也就是“国标文字”。
根据年代的不同，章隶又分秦、汉、魏晋等书风，每个时期都会变化出一些新的结字方法。
还有一种就是府衙小吏们为了快速书写而创造的，笔画间具有行草等风格，还包含大量的简笔，被称作“行隶”或者“草隶”。
草隶对于汉字的“楷化”，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因此两种隶书的结字法，学术界都认，将其中比较公认的，称作“定字”。
但是隶定字随着书写习惯的变化，在楷化的过程中，有不少写法渐渐就不用了，等发展到楷书完全成熟的时候，不少文字的“古代”结字法，甚至文字本身，就已经只能在前代碑帖简帛上才找得到了。
周至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位老师兄并没有将这类文字，转成《中华字海》标准的楷书字，而是将这些文字，以其自身终结时的形态保留下来。
这种对工作异常严谨的态度，让周至感佩莫名，毫无疑问，这种方法，还将些文字包含的历史信息也体现了出来。
“隶书可以认吗？”瀚文字库肯定是要将所有文字转为各种字体的，数字化本身的目的就在于此，冷玉龙只是担心这样会给周至带来麻烦。
“没问题，这种时候，我们的字根识别技术的威力就可以发挥出来了，逆向工程并不难。”周至根本不觉得这事儿能够难得住哪个工程技术人员：“倒是两位师兄严谨的作风，周至不得不道声‘佩服’。”
“没问题就好。”冷玉龙这才松了一口气：“那现在我们需要干什么？”
“大活都给你们做完了，现在就只需要将字卡扫描入库。”周至笑得就跟捡到了聚宝盆一样：“剩下的可以交给程序来完成了。”
“就这么简单？”韦一心几乎不敢相信。
“两位师兄，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这两张字卡，我们去首都项目组进行一下可行性验证？”
“借卡还卡的管理手续太麻烦了。”冷玉龙说道：“干脆我们给你现抄两张吧。”
“那就更好了，我们还可以观摩学习一下。”周至更是乐意。
冷玉龙和韦一心到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拉开抽屉，里边都是空白的字卡。
从书法的角度来看，两人的楷书和隶书都异常僵化，各横各竖结构没有任何的变化，几乎就是纯粹的重复。
也就是说，两位师兄的文字，就好像冯雪珊的黑体字卡一样，几乎做到了机械一样的标准。
大字用的毛笔，小字用的钢笔，等到字卡写完，两人将字卡交给了周至。
周至将字卡翻过来：“麻烦两位师兄，签上你们的名字。”
“咦？这又是什么规矩？追索到人吗？”冷玉龙问道：“前面有制卡人啊。”
“那个太制式了。”周至笑道：“背后的签名请两位师兄按照自己的个性来。”
“为什么啊？”韦一心也感觉好奇。
“因为这两张卡会成为我的收藏品。”周至笑道：“留贻子孙那种。”
“哈哈哈哈……”冷玉龙不由得大笑，随手写上自己的签名：“小师弟伱真是太有趣了！”
“好像听学生说，他们喜欢影视明星的签名照。”韦一心也乐呵呵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托小师弟的福气，今天还开了一盘洋荤。”
瀚文字库项目在首都也有一个工作组，地点却在华清园。
首都瀚文字库工作组的工作，并不是进行采码转字等基础工程，他们的工作重心在“环境迁移”，就是将瀚文字库往各种应用系统和硬件上移植。
这也是科技转化很重要的一环，而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曙光超算的环境运用功能。
将重点放在曙光超算上的原因，却又是因为一个堪称“上帝之光”的伟大构想——GNU计划。
所谓的GNU计划，是由麻省理工学院的理查德·斯托曼在一九八三年公开发起的自由软件集体协作计划。它的目标，是创建一套完全自由的操作系统，即GNU。
到了八五年，理查德·斯托曼又创立了自由软件基金会，为GNU计划提供技术、法律以及财政支持。
当GNU计划开始逐渐获得成功时，一些商业公司开始介入开发和技术支持。
到了九零年，GNU计划已经开发出的软件，包括了一个功能强大的文字编辑器Eacs、一个C语言编译器GCC，bashshell部署调度程序、gdb调试程序以及大部分UNIX系统的程序库和工具。
唯一依然没有完成的重要组件，就是被称为HURD操作系统的内核。
情况在一九九一年得到改变，一个叫林纳斯·托瓦兹的程序员，编写出了与UNIX兼容的Lux操作系统内核并在GPL条款下发布。
很快，Lux就广泛流传开来，全世界无数程序员开始“为爱发电”，参与了开发与修改。
去年，Lux与其他GNU软件结合，这套完全自由的操作系统正式诞生。该操作系统往往被称为‘GNU/Lux’。
或简称Lux。
虽然GNU有计划开发自己的内核，但是因为Lux内核加GNU软件的搭配实在好用，很快成了一股“新兴力量”，对全世界的软件开发发挥了巨大影响。
许多程序员开始自发聚集起来，开始开发一个自由的、高质量、易理解的免费软件。
对，之所以说GNU的天才思路，上帝之光，核心就在于它的GPL条款。
GPL，及通用公共许可证，是由自由软件基金会发行的，用于计算机软件的协议证书，使用该证书的软件，有一个美妙的名称——“自由软件”。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学术阶层
重生之乘风而起正文卷第一千一百零五章学术阶层这就是gnu的核心精神——自由与分享，虽然gnu不是公共的，毫无约束的软件，依旧存在版权所有制度，但是gnu计划却允许每一个人修改及传播gnu，且绝不允许传播者对他传播的程序再加进其他的限制。
也就是说，gnu在设计之初，就不允许任何人将修改后的程序据为己有。gnu计划的目的，就是确保gnu计划内的所有软件，其版本都能保持自由，可供任何人自由使用。
再说得简单点，那就是gnu的所有软件，版权归发明者，发明者可以选择收费或者不收费。
但使用权归全人类，你不能因为这是你的发明，就禁止他人在你的发明基础上继续研发，或者禁止别人使用。
你的所有权利，将在他人的继续研发中，以内植的方式得到持续保护，但是你不能说这条路是我开辟出来的，你们后来者不能走，要去另外开路。
你不能拿你的专利发明，作为技术壁垒阻挡他人参与，这就是gnu计划中，gpl条款的核心思路。
所以这个计划对谁最有利？当然就是信息产业起步较晚，面临无数专利壁垒的后来者。
中国，无疑就是这样的后来者，获得的利益也最大。
gnu计划给所有人提供了一条路，大家都可以自由使用，之后大家又齐心协力，一步步将这条路建设得越来越好。
等到周至重生过来的时代，这条路经历了许多次的迭代，渐渐在移动通信市场里形成了主流，发展出了安卓，然后又发展出了鸿蒙os。
是的，那些所谓的鸿蒙就是安卓的升级，鸿蒙是偷安卓内核，仅改了改用户界面之类的谣言，在理解了gnu计划之后，当然就不攻自破了。
正确的理解，应该最早的gnu/linux修好了铁路，安卓将这条铁路升级为了动车，而鸿蒙又将之升级为了高铁。
到了周至的上一世，这条路最终成为了中国人实现操作系统“弯道超车”的一条重要道路——完成从移动场景到个人pc的反向移植，然后全打通形成全新的物联操作系统。
然后一个系统，就可以联通手机，平板，电脑，智能家电，汽车，办公室……
赶上世界先进水平，然后无情超越，遥遥领先。
在可以用“万丈高楼从地起”来形容的中国信息产业的今天，这样一个共享版权的操作系统，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因此曙光超算配备的，也是linux衍生出来的自我研发的操作系统，叫做“银河os”。
还有一个数据库，也叫做“银河base”。
一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从当年的银河超算开始，就已经着手研发的项目。
但是超算本身对字库的需求并不强烈，它的工作是大单元的海量运算，比如气象数据，海洋数据等。
完成瀚文字库的移植，更多是进行和瀚文字库有关的程序验证性运算，特别是图像识别，字根分解重组构字这两个运算量较大的程序校验工作。
也就是说瀚文字库需要超算，而超算不如何需要瀚文字库，所以在超算中心负责人李国杰教授面前，周至一行就是求人的。
求点资源还求不来，周至心里对李国杰的评价就是——抠门。
现在还不用上门骚扰李教授，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先去工作组做完准备工作再说。
好在俩学校现在都是老校区，挨在一起的，过去很快。
华清园对瀚文字库成果转化工作也很重视，主要是在信息产业工作上难得有一项能够参与到国际合作里的东西，有了这个契机，后面很多项目可以继续深度合作。
因此项目组对于周至一行的到来也很高兴，学术上天然有三个阶层，从上到下分别是：理论研究——应用方向研究——工程实现。
周至他们属于第二层，华清园工作小组属于第三层。
组长向晓东也很忙，这个小组的工作人员比较少，但是要参与到和各大公司的联合开发当中。
“真是天才的构思。”向晓东在会议室接待了辜开来一行人，对于瀚文字库这种一眼能够看见终点，只需要规划好前进道路，按部就班一步步走过去的工程倍感舒适。
因为工程人员最讨厌的就是例外变量和不可见未来，瀚文字库基本没有这个毛病。
听取了工程转化成果汇报之后，韦一心和冷玉龙两个人也对瀚文字库有了充分的了解，之后周至才将此行的目的提了出来。
“终端倒是有，只不过人手嘛……”向晓东苦笑：“现在我是一个人恨不得掰成三个用。”
现在这个工程转化小组的工作，软件包括瀚文输入法，硬件包括计算机汉卡，传呼台，移动短信平台汉显模块，打印机用汉字模块……其实项目也很多。
同样的，应对与瀚文字库的二三期工作，工程转化组这边也面临可扩展性研究，同样必须未雨绸缪。
周至相信，他们只会比蜀大计算中心更忙。
于是微笑道：“没关系，只要给我个用户就行，具体程序我来调试就好。”
“那就没问题了，走吧，我们去机房。”向晓东松了口气。
工程转化组在华清园计算中心有一台小型机，这台小型机也承担着几个科研项目，瀚文字库工程转化项目只是其中之一。
不过unix系统的好处和优势就在于工程管理和用户管理，向晓东利用自己的身份给周至开了一个用户，并且开放了目录权限，让他可以操作。
编程软件除了汇编就是c，环境和蜀大计算中心一样，几个软件周至都非常熟悉。
这次周至前来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将蜀大计算中心最近的成果带过来，给工程转化中心的瀚文字库内部版本和开发工具版本，都要进行升级。
因为网络过于拉胯，周至直接携带的硬盘。
转化小组内部也有分工，负责版本控制的柳工和周至握手：“电话里边沟通过这么多次，一见面还真不敢相信，周工原来这么年轻。”
“柳工你好，这次特意给你带了旌阳豆干，一会儿去车里拿。”周至伸出手，笑道：“说起来咱们打了这么多交道，见面还只是第二次。”
“对，第一次是到蜀大学习。”柳工哈哈笑道：“不过那次你不在，我们把你留在中心的零食都吃完了，真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