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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乘风而起全文阅读

作者:二子从周     重生之乘风而起txt下载     重生之乘风而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零七十六章 丰碑

    嗦完面条,周至活动了一阵手腕和脖子,把空调打开到二十六度免得自己失温僵硬。

    做完这些,才将清水浇到画上,开始利用积水,用镊子和竹片将画作分离。

    将一块大碎片揭开一点边缘,小心地用竹片将粘连到一起的画片分离开,将明画压回到原位,将清画再拎起来一点,就这样一点点小心地将《墨竹图》的第一张大碎片给揭了下来。

    同样的,还是利用水的张力,将画铺到一边的白纸托纸上,调整好位置,工作就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光揭这最容易的一片,周至看了下时间,就花了自己半个多小时。

    轻轻松了一口气,迈出这第一步,好像也不算是很难嘛……

    的确,恐怕故宫里边的专业工作员,经手修复画作无论数量还是珍贵程度,很多人连周至的零头都不到,这手艺是绝对练出来了。

    主要是之前心态太紧张,换个思路揭画心,虽然是扬州八怪的作品,那压力也小了许多。

    一旦专注起来,时间的流逝就感觉不到了,周至现在就不禁暗暗得意,自己结合修复经验给工作台搞出来的改进工作,现在派上了大用场。

    这是一张两米多长的工作台,大小就是一张大双人床大小,环氧树脂喷漆抛光台面,和四表舅的老式大漆工作台的区别,就是这个工作台摹仿了许安然制图用的台面,上面画满了各种标尺和分格。

    环氧树脂本身是透明的,树脂层很厚,边上加了灯带,点亮之后,台面还能够产生窗户透光的效果。

    古人用双钩法复制画作,就是将原作挂在窗户上,在上面蒙上白纸,利用透光原理勾描的。

    现在书写的习惯变化了,都是坐着书写,这个带光带的台面,同样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

    当然了,对于周至的修复工作来说,作用也很大,相比四表舅那种全靠装裱师父眼力的台面,周至这个带有刻度,就多了一个让他更加精准的辅助。

    假公济私,周至从三峡文保基金搞来的第一笔经费,就是将古籍修复研究所的工作台,全部换成了这种有自己专利的台面。

    虽然型号小了很多,但是袁所长高兴得将周至夸成了一朵花,这样自带内光源的工作台对于大家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类似的改进还有很多,比如工作台上方的照明光,改成了手术台用的无影照明,还可以随工作区域的变化而移动,调节亮度。

    比如各种修复工具的重新制作,从一把硬刷一把软刷一盆浆糊就可以干活,升级到了各种工具挂了一墙。

    就连熬个浆糊,周至都引入了量杯和电子秤,将四表舅应对各种不同工作场景下的浆糊浓度做了一个表格,打印出来贴在墙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些小手段,都是跟安然表哥学的,相当好用。

    大碎片好粘不好取,小碎片好取不好粘,要将每一片碎片回到它本该在的地方,而且笔意和纸张纤维要能够接续得上,中间的缝是该留补还是该直接拼拢,这些都是这个工作过程中的难点。

    不过好在就类似玩稍微复杂些的拼图,需要修复者具备相当的书法绘画技能储备,而对于周至来说,技术早不存在问题,主要就是体力和耐心。

    这个过程对于加深对画家笔法画法的理解,却是进益非凡的,相当于有一个高手在给你细细演示,让你明白他们的每一笔,每一点,是如何在纸面上形成的。

    哪怕是平日里临帖,描影,因为个人意志的作用,往往对原作也做不到这么细致的理解。

    可是修复就不一样,自己的东西一律摈弃不用,一切以还原原作神髓为最高目的,研究自然就会比临摹描影更加深入。

    就好像原作者还魂了,抓着你的手要你写得画得跟他一模一样那般。

    当然了,也得是对这行有相当高追求,立志成为大师的人,才会这么折磨自己。

    对于大多数完成工作任务领工资养家糊口的工匠而言,压根都透不到这一层来。

    渐渐地,《墨梅图》被一点点地揭了起来,挪移到了另一边的白宣托纸上去,这一边的山水花鸟册页,一点点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

    吴门画派千年来一脉相承,陈淳绘山水,效法米友仁、高克恭,水墨淋漓颇得氤氲之气。然后跳出窠臼创造出泼墨之功,表现烟云水色,妙不可言。

    在写意花卉方面也独得玄门,笔法挥洒自如,富有疏朗轻健的风姿,笔笔如篆如草,无一笔非法书章法,用墨设色,则如后人徐沁称道的那样“浅色淡墨之痕,俱化矣!”

    而徐渭兼收各家之长而不为所限,大胆变革。无论是花卉还是花鸟,皆一挥而就,运用勾、点、泼、皴等多种笔墨形态,丰富的运动轨迹与浓淡、徐疾、大小、干湿、疏密程度各异的笔踪墨韵,充分展现出什么叫做“戴着镣铐跳舞”,表现出疾书的即兴性和不可重复性,呈现出中国绘画中最为强烈的抽象表现主义,赋予其内在的气质、精神,并能使欣赏者有如临其境之感。

    驱墨如云,气势逼人。正如张岱所言:“今见青藤诸画,离奇超脱,苍劲中姿媚跃出,与其书法奇绝略同。昔人谓摩诘之诗,诗中有画,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余谓青藤之书,书中有画,青藤之画,画中有书。”

    这就是“大写意”,两人合力将中国画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中国写意画从此走向了书写表达强烈思想情感的最高境界,把在生宣纸上随意控制笔墨以表现情感的写意花鸟画技巧,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成为中国写意花鸟画发展中的里程碑。

    这也给当时走到文徵明,唐伯虎时代后,再难以进步的文人画,一脚踢开了山门,打开了一个广阔的发展空间。

    其后的八大山人、石涛、扬州八怪紧跟而上,而近现代的吴昌硕、齐白石,甚至可以说所有中国画家,都产生了积极深远的影响。

    这就是为什么文徵明会评价陈淳“非吾徒也”,为什么郑板桥会自称“青藤门下走狗”的原因。

    文人画,就必须“以书入画”,“以诗如画”,用诗歌和书法的审美体系带入到绘画当中。

    陈徐二人都是诗人,也是当时的草书大家,一位书法被评价为“墨中飞将军”,一位敢自称“书法第一,诗第二,文第三,画第四”,有人甚至推崇其草书为“有明一人”。

    只可惜后世的画家里,再没有谁的书法境界能够达到这两位的高度,诗歌水平更是那啥,投射到绘画上,无论技法如何精到,在所谓的“文气儿”上,始终就少了薄薄的一层。

    大写意的两大丰碑,直接让后人仰望,几乎无法超越。

第一千零七十七章 收藏印

    将最后一片《墨梅图》移走,周至终于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细细欣赏这幅意外收获的《白阳青藤水墨山水花鸟六册页》,就感觉有些眩晕,眼底一阵阵发黑。

    糟了……周至瞥了一眼时间,日期已经到了第二天半夜,也就是说自己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七八个小时,高度专注水米未进,不虚弱才怪了。

    挣扎着挪到冰箱边上,从里边取出一罐蜂蜜舀了两勺进嘴里,又摸出一袋葡萄干,靠着冰箱滑到地上坐着,将葡萄干一颗颗喂进嘴里。

    待到过了几分钟,眩晕的情况缓解了一些后,周至又将奶粉和芝麻糊混在一起,给自己冲了一大杯灌了下去。

    打了个饱嗝,周至总算是缓过劲来,才感觉到身体有些酸痛了。

    但是活还没有干完。

    好在精神一时半会儿松弛不下来,身体状态差了点,但是精神状态还行,周至一咬牙,那就接着来。

    不过这次不敢胡来了,给自己定了个时,每小时要响一次。

    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看似在休息,其实满脑子里全都是画面的碎片。

    身体虽然放松了,大脑却依旧在拼接记忆中的那些裂痕,根本停不下来。

    周至也只好由它,任由那些碎片在脑海里飞来飞去。

    似乎没有过去多久,闹钟就响了,周至睁开眼睛,重新来到画卷之前。

    第一步就是对《墨梅图》进行进一步的精细调整,然后敷上面托纸刷平加固,再将已经合为一体的命纸,画心,托纸刷到木墙上,去掉面纸,最后一次精修画心,等待阴干就好了。

    这一步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之后将已经覆盖了托纸保湿的册页翻过来,去除册页最初的旧命纸,还要去除旧有的明显的修复填补,重新贴上新的修复纸条纸片,将画心修补完整。

    这一步非常琐碎,考验的就是耐心。

    又过了六个小时,画心的背面已经贴满了补上去的纸片纸条,粗略估计得有三四百处,把画心补得看上去花里胡哨。

    不过这只是初步,接下来就是老规矩,给画心贴上一层宣纸做命纸。

    之后还是上墙,去面托纸,让画心露出来阴干的过程。

    到这里这一次的修复就告一段落了,周至连续作战了三十六个小时,终于将《墨梅图》和《山水花鸟册页》分离开来,完成了初步修复。

    将电话线插回去,周至给四表舅拨打了电话:“四表舅,我完成了,效果还不错。”

    “嗯。”那边声音有些颤抖,却也没多说什么:“赶紧吃点东西,然后睡觉,这关过得去,你算正式出师了。”

    两人也不再多说,周至将电话挂掉,走进小卧室里,一倒头就发现这回困意是彻底上来了,呼呼睡了过去。

    等到一觉醒来,已经十二小时候以后,整整闭关了四十八个小时,现在已经到了第三天的晚上。

    真不好意思,又逃课给室友们添麻烦了。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周至也就没急着回去,又给自己煮了一大碗煎蛋面,开始研究起画来。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调墨动笔,补上那些后续的补丁和原画的色差,补上画中笔墨断损和孔漏之处,就可以正式装裱了。

    上次修复《巴蜀全图》,除了王老启老支援的明仁殿纸外,为了制作册页封皮和书箱,周至也从杨德全那里搞到不少高档的织锦和丝织品,这些用来装点画轴是再好不过。

    不过现在的册页还没法欣赏,因为是横幅,现在却是竖着刷在木墙上的,要欣赏还得歪着脑袋。

    好在李方膺的《墨梅图》也非常不错,尤其是书法更合周至比较讲求规矩,不喜过于外放个性的书风,就他个人欣赏而言,觉得比郑板桥还要高。

    这幅画上也盖了好些个鉴藏印,说明其传承还是有序的。

    除了李方膺本人的“换米糊口”和“借园主人”本款印外,鉴藏印分别有“济苍审定”,“绿天草堂珍藏”,“冯”,“百担斋”、“蕴华得玩”数枚。

    其中“冯”是某人姓,“绿天草堂珍藏”和“百担斋”是藏家堂号印,“济苍审定”是鉴定印,“蕴华得玩”是藏家的赏玩印。

    当然了,具体这些印的主人到底是谁,周至是一个都不知道。

    但是他有坚强的后盾,于是往首都拨打了一个电话。

    “肘子?”启老在那头有些意外和惊喜:“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呀?听说你们要搞一个三峡文保基金?老头子是不是也可以参与参与啊?”

    “这个事情不是婉秋姐在主抓吗?你们在京城应该时常见面吧?”周至笑道:“您老身体挺好的?”

    经过一阵简单地寒暄过后,周至才跟启老讲明意思,是请教书画上几枚收藏印,想问问他知不知道出处。

    从古到今的藏家多如过江之鲫,很多人势大财雄,可也不见得就能够在历史的长河里冒出水泡,哪怕是清宫内藏书画,上头许多收藏章,专家们都道不清来处。

    周至不过是抱一个万一的希望,不料启老一听却道:“别的不清楚,不过‘百担斋’和‘蕴华得玩’两枚印章,是高荫槐的。”

    “高荫槐?”周至愣了一下:“他……启老你说的是那个滇军将领,打过台儿庄战役跟武汉保卫战的高荫槐?”

    “对对对,就是他,你也知道啊?”

    “呃……我就知道他本来是国民中将,为抗战胜利作出重大贡献。后来不愿内战离开军队,解放后回滇中做了新中国的省参事。”

    “不过他还是收藏家?我是一点不知道。”

    “他不但是收藏家,还是大收藏家和鉴定家。除了担任滇省参事室参事外,还担任了滇省文物保管委员会委员和滇省博物馆筹备委员会委员。”

    “之所以称自己书房为‘百担斋’,是因为他收藏了滇中明末著名画僧担当的上百幅画作,因此自号。”

    “而蕴华是他的字,因此‘蕴华得玩’是他的赏玩印。”

    “启老你当真厉害。”周至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随便一幅画上的藏家印章,你都能识得出一二来。”

    “哈哈哈哈,说起我如何识得他的印章来,又得惭愧了。”

    “哦?这是何故啊?”

第一千零七十八章 玩疯了

    “你该知道我们八几年的时候,组成巡回鉴定组跑全国各地的事情吧?”

    “嗯,那是文化界的一件大事儿。”周至说道:“你和几位老先生应国家要求,组成中国古代书画巡回鉴定组,对国内现存的古代书画进行鉴定普查。把我国现存于各个博物馆的书画几乎鉴定了一个遍。堪称功德无量。”

    “我们在滇博的时候,发现了高先生捐赠的上百幅卷轴。”启老笑道:“除了明代画僧担当的几十幅书画外,我们还搜捡出了郭熙《溪山行旅图》;黄公望《剡溪访戴图》;夏永的《黄鹤楼图》,《岳阳楼图》;任仁发《竹禽图》;仇英的《羲之书扇图》;吕纪的《夏景花鸟图》,《柳塘双鹅图》。”

    “啊?”周至都震惊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郭熙是北宋画家,青绿山水掌门人;黄公望是元代大画家,《富春山居图》算是家喻户晓;夏永也是元代的,最擅长画亭台楼阁,笔触“细于蚊睫,侔于鬼工”;任仁发除了是画家,还是水利专家,最善于画马,“工力足与赵孟頫相敌”;仇英是继沈周,文徵明,唐寅之后的“吴门四家”之一;吕纪则号称“有明花鸟第一人”。

    这些人的绘画件件都堪称国宝,不说别的,就算最不出名的任仁发,他的《五王醉归图》,后来也拍了三个多亿。

    像郭熙的画作,全世界都不到十张,更是珍贵无匹。

    “我们发现这批画作的时候,已经在滇博吃灰好些年了。”启老笑道:“最好笑的,是郭熙的那幅《溪山行旅图》,本是清宫旧藏,但是这幅画上有三个字‘臣郭熙’,失于粗陋,让人怀疑其真伪。”

    “乾隆经过自己的审定,认为这幅画应该是真品,但是这三个字,却可能是后人写上去的。不过为了严谨,也没有将这幅画选入石渠宝阁,他还亲自将鉴定的前后经过,在画的左上方写了下来。”

    “后来我们将这画带到了首都,与郭熙的诸多画作进行了比较鉴别,最终大家认定,这幅画,就是郭熙的真迹,‘臣郭熙’三字也的确是后加的,乾隆鉴定书画的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啊?”周至被这事儿给彻底整乐了:“等于说,造假者先是把真品当做赝品,然后认为造假程度不够,于是给真画添上假落款?”

    “还有乾隆,鉴定师直接把鉴定意见书写在古画上,这事儿干得……”

    明明是珍贵的宋人真迹,却因为后人的画蛇添足差点给搞成赝品,让皇帝和其书画鉴定团队都吃不准。

    要不是这样,这幅画估计也流不出宫外,被高将军得到。

    最后又被后人重新研究,还了名画本该的面目。

    明珠蒙尘,可终有识货之人,周至对这个高将军当真佩服到了极致。

    “怎么了?你收到了一幅高百担曾经的藏品?”

    “对,我这里收到一幅李方膺的《墨梅图》,上面盖着他的收藏章。”

    “听婉秋说你们一起去淘了一处宅子,收获颇丰,这就是其中之一吧?”

    “是的。”

    “听说你还收了一个剔犀的针黹盒,也有什么古怪?”

    “对,东西从做工看是内府标准,但是底部给乾隆重做了,然后重雕了‘乾隆年制’楷体双行填金底款。”

    “婉秋说那个盒子边上还有什么痕迹?”

    “是有,不过那痕迹也被后作漆层填了大部分,依稀能够看出该是三个字,但看不清。”

    “那可能得找你那便宜师父,好好断断。”启老打趣道。

    便宜师父是启老在周至这儿给王老爷子取的外号,意思是周至自己都没要求,王老爷子却对他格外上心,有点热脸贴冷屁股的感觉。一百万美元转让全部明清家具,这师父的确便宜,不是亲爷俩都做不出来这事儿。

    不过周至和王老爷子都将之理解成对两人亲密关系的嫉妒,啊对,就是嫉妒。

    “那我一会儿给他打电话。”周至说道:“还要给老人家报个喜。”

    “啥好事儿啊?”启老来兴趣了,周至说报喜,那指定不是小惊喜。

    “我要说我现在手里有三幅陈白阳,三幅徐青藤的大册页,另外卷尾还有文徵明,王世贞,袁枚的跋文,现在正在修复当中,你老人家信不信?”

    “我要说不信,你是不是就要带上卷轴来京城,打我的老脸?”启老笑道:“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信。”

    “哈哈哈哈……”周至不由得开怀大笑,修复古画的疲累一消而散:“启老您老人家也这么幽默了。”

    “那就说个不开玩笑的,婉秋准备发起一场‘三峡文保慈善拍卖会’,我们几个老头都准备参与一下,你来不来?”启老说道:“要来就带上你这卷轴和那个剔犀盒子,我们看看到底如何。”

    “啥时候啊?”

    “大约就在你寒假里吧,不是节前几天就是节后几天。”

    “啊?可是我还准备去趟XJ给安心表姐淘礼物呢。”

    “那我就跟婉秋说你不来?”

    “别别别……”周至赶紧表态:“来,必须来!”

    跟启老聊完,周至又给王老打电话,然后又得到了一个信息,《墨梅图》上的收藏章,“绿天草堂珍藏”,属于清末一名不出名的画家——田启。

    这名画家极度冷门,只在光绪二十五年到宣统二年能够找得到他的活动轨迹,书画传世极少,就连王老爷子都说不清他到底是官员还是豪绅。

    这位作画也是标准的文人画,造诣很高,但是作画似乎只是出于爱好,传世极少。

    就和高荫槐类似,高荫槐其实也完全称得上相当厉害的书法家,但是因为为人低调,或者说被他的传奇人生所掩盖,知道他书法造诣的人不多。

    人们更津津乐道于他在抗日战争中的贡献,和外战结束后便急流勇退,散归田园的名士做派。

    搞清楚了《墨梅图》的传承序列,周至心满意足。

    至于《白阳青藤六册页》的来历,启老和王老爷子终究隔了一层,周至没有告诉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是这次淘老宅子的收获。

    虽然书画行讲究一个“买定离手,出门不认”,但是毕竟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法律上还有“重大误解”和“不当得利”两个概念。

    当然周至也不至于迂腐到还要掉头给阳家父子补差价,就当是意外收获了。

    为了避免麻烦,除了至亲讲究老规矩的四表舅和四舅妈,周至决定谁都不告诉。

    就在这时电话铃又响了,周至刚拿起电话,那边赵星焦急的声音响起来:“妈呀死肘子你这几天到底去哪儿了?!电话找不到人,传呼也不回你玩疯了啊?!”

第一千零七十九章 抓阄

    “怎么了猴子?三五天不在又想我了?”周至跟他逗闷子。

    “我想你个屁!你不晓得明天就要开始期末考试了吗?!”

    “我的个去!先考哪门?”周至吓了一跳。

    “明天上午是语言学概论,下午古代文学。”

    “你就跟我说马列概论是哪天?”

    “后天。”

    “吓死我了,那还来得及,我现在就回来。”

    中文系大一是打基础,课程一堆但是都还没上难度,什么语言学基础,古代文学,古代文学概论,现代汉语,现代文学概论,中国文化概论,中国通史,剩下就是马列社主概论和英语。

    还有几门选修——古代诗词选读,古代选读,现代散文选读,现代诗歌选读,现代选读。

    所以只要明天不考政治,对周至来说就来得及。

    “肘子回来了,快来主持抓阄!”当周至洗完澡回到寝室的时候,赵星手里正拿着一本《语言学概论》愁眉苦脸,见到周至进来不由得大喊。

    “抓什么阄?”周至莫名其妙。

    “抓方位啊!青龙白虎是上位,玄武是中位,朱雀是下位,还有一个‘遁去的一’,是下下位。”徐刚这段时间痴迷于《寻秦记》,连“遁去的一”都会说了。

    “啥玩意儿?”周至更加迷糊了。

    “反正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张潜意是寝室里学习最认真,天赋也不错的,不介意当那个“遁去的一”,笑道:“哥儿几个明天都指望你,打算给你围起来。”

    “肘子你可要讲良心啊。”李东平说道:“这学期给你应到,可就是我答应得最多,马主老师那天都在问‘这个周同学,是不是湖北来的啊?’”

    “肘子说好了的,放假跟我去XJ,吃住到时候都算我的!”徐刚直接上贿赂:“天山儿女,从不拉稀摆带!”

    入乡随俗,如今寝室里也流行起来几句四川话,最方便的学法就是看《哈儿师长》,里边樊哈儿的口头禅“袍哥人家从不拉稀摆带”,可算给蛋蛋学会了。

    “我没啥好说道的,我就硬蹭!”黄瑞山很梗直,不饶这么多弯弯绕:“为了党国,啊不为了寝室的荣誉,怎么着都得拉兄弟这一把。”

    “那还是抓阄吧。”周至给几人闹得头疼,坐下来撕本子做纸片儿,往上面写青龙白虎:“你们这帮没出息的,看看老大多稳当?遁去的一,好好学学。”

    “切!”赵星努力地表现自己的不屑:“他提前把童晓琳霸占了,畜生!”

    “别瞎说啊!”张潜意赶紧声明:“是把晓琳边上的位置预定了。”

    几人你争我抢将方位抓好,黄瑞山见周至手里翻出本社主概论,说道:“诶肘子你干嘛把社主概论摸出来了?这个后天才考,你可要对我们负责啊……”

    “我懒得理你们,背书去了!”周至从上铺跳了下来:“谁去自习?”

    赵星抓到的是朱雀下位,转了转眼珠:“要不我们去阶梯教室,先往桌上刻点东西?”

    ……

    ……

    三天的考试转眼就过了,周至毫无疑问地考了第一,就连现背的社主概论也考了九十七分。

    当然了这门课班上满分二十来人,最低分也有九十五。

    其余的课程都是高分,其中讲语言学概论的刘教授还很认真,认为周至成绩太好,有作弊的嫌疑,让学习委员童晓琳把他叫到教研室了一趟。

    用童晓琳夸张的说法,那天周至到了教研室后没一会儿,就和刘教授讨论起《尚书》来。

    两人相谈甚欢,最后刘教授还跟他握手,说早知道班上有周至这样的学生,就应该先把他的卷纸改了,然后让他批改同学们的卷子,自己乐得提前放假。

    周至这学期的风头都出在计算机系和古籍修复研究所,加上经常逃课,导致中文系的教授对他还挺陌生。

    不管怎么样,周至的奖学金算是可以拿实了。

    如今的奖学金项目也渐渐多了起来,除了国家的,学校的,还有大企业,爱心人士赞助的。

    辅导员张枫和周至的关系良好,反正有机会报的都让周至报了上去,估计能拿到两三项。

    这还因为周至属于中文系,不然计算机系那边,财大气粗的IBM和微软提供的重头大奖,一个都跑不掉。

    说起来周至到现在给蜀大拉来的捐赠都不下三千万了,就算几项奖学金加起来一年上万,对周至的贡献来说,连毛毛雨都不算。

    可是老爸老妈都很高兴,老妈还兴奋地给二嬢三嬢五舅挨个打电话,我们家肘子能拿奖学金啦!

    然后周至就告诉了他们一件不太好的消息,今年寒假春节,周至说不回去了。

    “周至,你寒假真不回去了?”电话那头,是江舒意有些失落的声音。

    “启老和王老来电话,要我去首都参加婉秋姐的慈善拍卖会。”周至说道:“还有部里边也有事儿,关于瀚文字库二期工作的进展汇报。这两件事儿做完也就到除夕了。”

    “反正回去都来不及,我就想着再去趟XJ,把安心表姐礼物的事儿给办了。”周至说道:“得开车,来回时间也要好长。”

    “嗯,那你小心一点。北方现在很冷了,你衣服要代够啊。”

    “舒意,其实……”周至试着问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约辛夷和叶欣一起到首都玩玩怎么样?费用什么的不用担心,我们可以在首都见一面。”

    “嗯……还是不要了,欣欣肯定急着回去,我和辛夷……也想家了。”江舒意的声音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

    “那你一个人去首都呢?”周至说道:“之后我可以给你买机票飞蜀都,你也可以顺便见见大伯武哥他们。”

    “算了吧。我要一个人行动,都没法在辛夷和欣欣她们那里做人了,我还是和她们一起。”江舒意考虑得要比周至多,反过来故作轻松地安慰周至:“没关系的,等你从XJ回蜀都,要是时间上来得及的话,我们再商量怎么见面吧。”

    “舒意,对不起啊。”周至说道:“要不等我从首都回来,我们一起去北疆?”

    “怎么可能?!”哪怕两人还远隔千里,江舒意的声音里都透露出一些惊慌:“爸妈都不会同意的!”

    “其实我觉得把我们的关系告诉爸妈也没关系了吧?”周至试探着问道:“我们都是大学生了。”

    “我,我一个人不敢……”江舒意真慌了:“你也别,别说,要说,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跟他们说……”

    “好好好你别怕。”周至说道:“那就等我跑完XJ,回来再说吧。”

第一千零八十章 准备

    大学第一学期就这样结束了,周至送兄弟姐妹们去了车站,自己回来准备去京城要带的东西。

    剔犀针黹盒和《白阳青藤六册页》是二老指定要带的,周至包装起来后,考虑拿什么藏品去参加林婉秋主持的慈善义卖。

    林婉秋这次义卖是为了给三峡文保基金募集资金,得到了各方慈善人士的积极响应,像启老,王老,马爷这些藏家,都拿出自己的藏品参与义卖,拍得的善款将全部捐献给三峡文保基金。

    周至如今的藏品非常多,但是却依旧善财难舍,拿起这个舍不得,拿起那个也舍不得。

    而且林婉秋的面子不能给小了,以周至和她的关系,拿出的东西起码得是垫底压轴的那种。

    最后周至一咬牙,古代的还是没有舍得,从近现代画家的作品里,挑了一幅徐悲鸿的《瑞鹤图》。

    这幅图是前年从工美收的,不是徐悲鸿最出名的题材——奔马,但是非常凸显徐悲鸿的功力和风格。

    画是徐悲鸿在蜀中新都画的,背景是青绿淡彩的远山,画面中部一松一柏,地上一只仙鹤,柏树上一只仙鹤,树上仙鹤振翅相呼,树下仙鹤回首相望。

    这幅画的彩头很好,松柏长青,双鹤瑞翔,特别适合送给老年夫妻。

    本来这是周至给王时襄和袁荃猷夫妇准备的礼物,但是袁先生却明确拒绝。

    后来周至才隐约知道,袁先生对徐悲鸿的爱情观颇为鄙薄,这种表现夫妻题材的作品出自徐悲鸿之手,于她看来就是一种虚伪,的确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后来周至找到一幅清代袁枚的《松鸮图》,算作赔礼。

    袁枚的书出名,画不是很出名,那幅《松鸮图》是两棵松树一立一躺,躺着的松树上停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猫头鹰。

    夜猫子本来不吉,然而二老倒颇为喜欢。一来王老爷子玩过鹰,认为袁枚这只猫头鹰画得神态十足;二来老两口自认倒过最糟糕的霉,比什么夜猫子进宅利害多了,所以根本不忌讳。

    老两口的书斋叫做“俪松居”,两棵松树为题材的古画,也比徐悲鸿的松柏双瑞题材更加贴切。

    于是徐悲鸿这幅就一直搁手里,这次干脆贡献出来给林婉秋充实拍品好了。

    当然现在拍出去也是亏,就连他手里徐悲鸿重量级的巨作《九州无事乐耕耘》,周至估计最多也只能拍到两百万差一点,《松柏双瑞图》,估计五十万左右。

    当然他觉得亏,在别人眼里,却也已经是非常昂贵了。

    除了《松柏双瑞图》这样重量级的画作外,其余的小件也得准备一些。

    又将藏品翻了一遍,周至发现自己的藏品要不就珍贵异常,要不就是价格还没有起来,如今出手有些可惜。

    最后还是将主意打到了还在首都德绵堂的毛瓷和建国瓷上,毕竟毛瓷散件还有一千多,建国瓷还有小四百件。

    毛瓷的名声已经在港岛那次拍卖上打响了,古董商们纷纷前往江西扫荡,结果存货量远远低于大家估计,造成了饥饿效应,价格直线飙升。

    连带着五字头的建国瓷也已经开始涨价,首当其冲的就是珠山八友。

    珠山八友除了一两位,其余的都成长成了新中国景德瓷器的中坚人物,参与过诸多国家级瓷器攻关项目。

    周至以前倒是没有如何关注,随着对珠山八友关注的深入,周至觉得建国瓷里带有绘画的那些,一定会有许多都是出自珠山八友之手。

    因此这次去首都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将这些珠山八友绘制的瓷器,从建国瓷里鉴定出来。

    如果存货不少的话,拿出一两件来交给林婉秋拍卖,倒也无伤大雅。

    这两样东西他手里压着大头,炒作也只能由他来带,不然别人想炒都找不到货源。

    文玩行水很深,炒题材也是其中之一,最厉害的自然就是周至的便宜师父王老爷子,刮起的明清家具风潮,那是世界级的台风。

    说远了,剩下最后一件事儿,就是带上支票本,这一趟去拍卖会,他还指望着能收些好货呢。

    支票本本身没用,有用的支票本持有者的资产。

    随着WINNT的发布,宣示了互联网时期的正式来临,相关股票一路疯涨,纳斯达克在企稳一个月后就上涨了百分之三十,微软更是在两个月内,涨幅填追平了之前三年的跌幅,重新逼近了历史最高点。

    周至的海外资产迎来了一波新的膨胀,纳斯达克绩优股百分之四十的涨幅,让他之前的八千万美元资产又增加了三千多万,终于突破了一亿美元的大关。

    不过这些钱是不能乱动的,这些股票还会有一番疯狂的行情,周至必须将它们持有到互联网泡沫破灭之前。

    好在现在是中西方蜜月期,中国在开放十年之后,也让对这个神秘国度感到好奇的老外人群,打到了一个临界值。

    仿佛一夜之间,中国就多出了许多来游玩的老外,介绍中国的书籍,也开始在国外流行。

    其中周至创作并且亲自重编,付霞翻译的《川味趣谈》,以一个让老外们倍感新奇的,甚至是大开眼界的角度,向他们展示了东方独有的亚文化——烹饪的魅力。

    如今国内流行着一个笑话,就是老外不明白汤圆和汤包里边的流体到底是如何包进去的。这固然有点歪曲和侮辱西方人,但是也足以说明中国人在美食方面,理所当然的自信。

    这套书已经由剑桥出版社全部完成,销量也进入了一个高峰期,神奇的是英文版的《川味趣谈》,在港澳地区的销量,甚至比繁体汉语版的还要高。

    得知消息的周至不禁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最后只好在心里偷偷骂一句:哼,殖民地!

    当然这也不妨碍周至屁颠屁颠给江舒意寄了一套过去,一来显摆,二来嘛,对学英语也有那么点点帮助。

    这套书让翻译者付霞女士都成了小富婆,更别说直接受益人周至了。

    除了这笔丰厚的收入外,还有一笔巨款,就是国内汉卡,打印机厂商交上来的瀚文字库专利使用费。

    这里面周至的收益占了五分之一,因为汉卡和打印机字库模块现在都是“天价”,动辄一两千,全国那么多机器面临升级换代,目前已经收上来的专利费,转到周至账户上的就高达六百万。

    这是三千万的五分之一,站到风口上的猪,说的就是这个概念。

    因为四叶草网络科技有限公司还是初创,用钱的地方还不多,除了租设备发补贴,剩下大多数还在周至账户上。

    剩下的就是金安集团和周六孃食品有限公司给他的分红,也在逐年递增,如今金安那边一年能分到上百万,小娟儿姐一年也能给他分六七十万。

    不过安心表姐这边的能到他手上,小娟儿姐那边给的周至直接给了小六姐,到老窖酒厂股改方案下来之前,一直在吃进原始股,没留下多少。

    剩下的就是各种小打小闹了,从车顶子到铺面到海通顾问到镭射影视厅到日常和张诚费观鉴定倒腾零散古玩……乱七八糟的一个月现在也有六七万的收入。

第一千零八十一章 故人得见

    而支出主要就三笔,一笔三峡文保基金捐赠,那是通过安盛基金操作的,五百万美金。

    一笔是买下了红旗村的临街四层仓库,一二楼改造成放映厅和游戏厅,三四楼工作室和未来的收藏室。

    现在房子便宜,这些一共才花了六十万人民币不到,反倒是加装大电梯花了三十多万,这是一百万的支出。

    省下的就是淘阳家老宅那一次了。

    通盘盘点下来,现在周至的锦江分行账户上,还躺着一百多万英镑,以前留下的三百多万美元,以及历年沉淀下的五百多万人民币了。

    京师是扔钱不见响的地方,小心点花,应该够用……

    在岁华轩仓库里鼓捣半天,婷婷走了进来:“肘子哥你还在干嘛?每次钻进来就出不去,总得派人来叫,你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明天还走得成吗?”

    小女孩有点脾气,因为她本来想跟着周至去BJ玩,结果关妈给她报了冲刺补习班,放假第一天开始就要接上。

    小丫头刚刚拍完MV,杨大师做服装时候她也没闲着,池薛荔找来专业老师指导她的形体,动作什么的,要达到清末民初大家闺秀的举止要求,对于关婷婷来说还有点难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妈也是为你好。”周至只能劝:“别因为文化课成绩达不到,到时候你师父都救不了你。”

    “每天早起练声,下午练琴,晚上练形体。”关婷婷表示不服:“这些苦我就能吃,就文化课的苦,吃不来!”

    “好好好,吃得来吃不来的也就这半年了。”周至推着关婷婷朝外走:“这次我指定给你带个好玩儿的东西回来。”

    “那样还差不多。”关婷婷说道:“要是你春节不回家,是不是在蜀都过?你跟幺嬢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可能真得在蜀都过了,过完就得去北疆,和蛋蛋哥约好了的。”

    关婷婷有些开心了:“嗯,到时候就跟我们一起过。”

    ……

    第二天一早,周至便坐飞机抵达了首都。

    来接他的还是马爷。

    “哎呀马爷,有时间没见您了,精神头还是那么好呀。”

    “你呀,就别学首都话了,普通话往那边儿硬拐,听着就像粥煮好了才放玉米碴子,膈应嘴!”马爷帮着将行李往车上顺:“你这大包小包的都是些什么呀?”

    两人一年多未见,见面依旧亲热,周至笑道:“给婉秋姐扎场子的东西,另外给大家带了点酒水,酱油麸醋啥的。”

    “你们今年干得挺热闹啊,尤其是王哥,文集是一本本往外撂啊。”

    今年王硕出版了他四套文集,开创了青年作家出文集的先河。同时《编辑部的故事》作为也发了,中篇《过把瘾就死》,《你不是一个俗人》也发了。

    刘正匀也发表了重要作品《一地鸡毛》,《官人》,《故乡到处流传》。

    “他?!新瓶子装老酒,还是以前的东西。”马爷表示不屑:“《海马歌舞厅》你也看了?”

    “看了,《无人喝采》也看了。”周至笑道。

    说起来笑死个人,马爷自己花钱办了个文化沙龙,就叫海马歌舞厅,长期聚集着一帮文人在那儿混吃混喝,每个月都是亏损。

    今年几个文化人以海马歌舞厅为背景,集体创作了一部电影,名字就叫《海马歌舞厅》,编剧作家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后世文坛了不得的人物——海岩,刘正匀,马维度,墨言,梁卓。

    “听说你搞科研去了,老刘还挺羡慕。”马爷笑道:“你加入的那个是863项目,老刘听了觉得手里几个奖都不香了。这人啊,就喜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他们都挺好的?”周至问道:“还有冯哥潘哥俞哥他们,久失问候了。”

    “他们现在造房子赚大发了。”马爷笑道:“京城就这么大,这次拍卖会上你指定都能见得着。”

    “估计他们也想见你。”

    “想见我,干嘛?”

    “造房子最大的需要是啥?”马爷问道。

    “地皮。”

    “要拿到地皮,需要啥?”

    “批文?”

    “你傻呀,批文对他们来说能叫事儿?”马爷笑道:“当然是钱啊!”

    “我这点儿钱怕是入不了几个大哥的法眼。”周至很谦虚。

    “可是你认识李家人啊!”马爷说得很夸张:“好家伙一眨眼成了李老三的小表舅子,李老二的小师舅子。”

    “这话说得,我跟婉秋姐又不是同门,什么师舅子,好难听。”

    “呵呵呵……”马爷打趣道:“启老爷子对你和婉秋就不是一分半点儿的上心,你说不是同门,也得要大家相信啊。”

    “好像也是,启老爷子对婉秋姐不是一般的上心,来之前我给他打电话,三言两语就往拍卖会上拐,老怂恿我把重货拿出来……”

    说到这里,马爷和周至突然心灵相通,一起喊道:“便宜师父!”

    故人忘年交得见,那是聊不完的话题,很快车子就下了高速,挤进首都现在还不算拥挤的车流,不多会儿便到了德绵堂。

    德绵堂的装修越发的精致了,路上听马爷说现在这里基本成了他们聚会的场所,海马歌舞厅那边让它直接黄了算求,拍部以它名字命名的电影留作纪念,也算是对得起它了。

    启老爷子和王老爷子都在天井里喝茶,周围还有好几个人。

    其中林婉秋,刘正匀,俞斌都在,不过王烁这两年太火了,估计很忙,冯仓和潘石崖也没见踪影。

    多出来的几个人虽然周至这一世从未见过,但是后世的记忆让他对几人非常熟悉,一个是后来的文坛大佬墨言;一个是著名演员和主持人,现在已经主持过三届春晚,播了影响巨大的《夜幕下的哈尔滨》,将来的和珅专业户王岗;还有一个,则是周至非常佩服的作家,刚出版了《活着》的于华。

    从车上下来,周至赶紧过来给一众现在的将来的大佬们问好。

    这帮人当然不会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在这儿等他,多半也是林婉秋和二老的面子,或者就是文化沙龙的适逢其会。

    于是又是好一通的寒暄,尤其是初次谋面的墨言,王岗和于华三人,周至更是万分的热情。

    而且这种热情也并非虚情假意,三人发现周至对他们的情况还相当的熟悉。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斗嘴

    比如王岗现在剔着光头,周至就问他《宰相刘罗锅》的拍摄进度到哪儿了,知道他可能是来跟启老请教清宫和官场常识的。

    墨言的《红高粱》已经成名已久,但是这人比较低调,能把他直接认出来的人也不多,但是周至做到了。

    而且周至对他刚刚出版的《酒国》也很熟悉,而且去年墨言在米国出版了英译本的短篇集《爆炸》,知道的人并不多,周至却也知道。

    “莫要骄傲啊。”说起这事儿,刘正匀便开始打趣:“我是说二位莫要骄傲啊。”

    “二位?”墨言吃了一惊:“老刘,你是说小周他……”

    “他的作品被译成英语出版,可比你要早。”刘正匀对这效果很满意:“你那个集子算啥,小周的作品在欧美都成畅销书了。”

    “我那更不算啥,就是本讲做菜的书,普及普及中华亚文化。”周至赶紧谦虚:“不是我写得多好,是老外们自己没见过世面。”

    “就是。”说起这个王老爷子最有发言权:“我在《锦灰堆》里写了匏器,说葫芦可以拿模子套起来,等它长好后就会变成模子内壁的样子,连同花纹都能长成,老外们愣是不信,说什么葫芦那样套着不见阳光会坏掉。”

    “直到我把实物种出来给他们见着了,这才信了!”

    如果说周至认识墨言都还好解释,但是他连于华都认识,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于华之前是牙医,后来混进在海盐文化馆混体制,直到八八年才进入鲁迅文学院和北师大联办的研究生班,和墨言,刘怡然等人做起了同学,开始和京城文学圈里的大佬们做起了朋友。

    之后受鲁省电视台邀请去西部采风,用半年时间穿越整个西部,又和刘正匀等人结交。

    同时,于华还和浙江文学院签了一年的合同,成了改制试验品“合同制作家”,然后在《收获》发表了真正有影响力的代表着《活着》,文风才算是正式确立。

    今年八月,于华调离了嘉兴文联,成了“北漂”,开始职业写作生涯。

    这几个月也没别的地方可去,刘正匀就找到老马,老马就安排他住到了德绵堂,这边有二老镇着,相对没海马那边闹腾,也方便创作。

    “你就是周至呀。”于华看到周至比周至看到他还要惊奇,伸手和他相握:“利害厉害,就是你搞那个字库,他们都用得着,我用不着。”

    于华的风格就是用最质朴的文字写出最深厚的情感,这种强烈的反差冲击会成为他将来在文坛独树一帜的风格特征,别人也是学不来的。

    周至就表达了自己的仰慕:“大象希形,大音希声。这话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真正能够实践起来的,除了您,我还没见着有谁。”

    “你也别把他抬得太高。”墨言和刘正匀都表示周至的表述有毛病。

    墨言就说道:“我们就拿杀猪作比喻,杀猪匠杀猪,自然要用自己最趁手的刀子。”

    “就是。”刘正匀点头:“所以用什么形式来组织内容,端看作者自己感觉什么样的方式是最流畅最舒服的。”

    接着就开始恶毒攻击:“老于喜欢那样表达,是因为他文化水平太低,会写的字不多,会的成语典故也不多,研究生白读了,因此表达的形式就只能那样。”

    “但是因为表达出来的内容还可以,和文字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墨言的嘴毒起来也能把人气死:“在读者眼里,就好像老师看到一个差生虽然字写得七歪八扭,但是答案竟然难得全对了一回,因此本来该扣的卷面分都不扣了,还加了二十表示鼓励。”

    “你们……”于华听见就要反击。

    刘正匀拉住他的手:“莫非你想说你也可以写出高雅的文字,却故意写成现在这样?”

    一句话就把于华给问哑了,所谓言为心声,文学作品要是不真诚,那就没有一丁点生命力。

    因此“故意”二字,是最要命的。

    “算了,这回我认输,算我文化水平低,我那么写就是为了藏拙好吧?”斗嘴斗不赢,那就干脆躺平摆烂。

    周至听得好笑,这些话要是录下来将来丢到网上去,只把会被有心人煽动起大对立,挣一大波流量,就算当事人全出来澄清,说他们不过是开玩笑,恐怕都不好使。

    但是起码现在可以开得肆无忌惮,连周至都忍不住加入。

    “所以我喜欢于华老师的作品,不但能够体会到作品人文精神的厚重,还容易产生一种‘就这水平,给我一支笔我也行’的优越感。”周至说道:“而且将来于华老师的作品,肯定是在世界范围内传播最广的,为什么?好翻译嘛!”

    “哈哈哈哈……”大家都是一通大笑。

    其实都是内行,只需要读完《活着》的第一章就能掂量出分量,真敢说“我上我也能”的,那才是真外行。

    而巩固于华神格的《李三观卖血记》还没有出版,等到这部一出来,甚至不少内行看了,可能都要产生“我上我也能”的感觉。

    直到很多年以后,于华的一版再版,连同他那些为外文版所作的序言也传回国内,才明白他在意大利语译本序言里写的那句“我在中国能够成为一位作家,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在语言上妥协的才华”,是何等的真实。

    “于华老师的新作已经开始了吧?”周至说道:“这里随各位老师住多久都行,有意见也尽管提,我和马爷尽量让大家能够安安心心搞创作。”

    “反正这个世界既需要批判也需要妥协,那容易的事情就我们来,剖析人性批判现实这么高深的内容,就难为你们这些高人了。”

    “你可别拉上我。”马爷立马摆手:“给他们祸祸一个海马歌舞厅,就够够的了。”

    大家又是笑。

    应该说这个社会到现在还是比较重精神轻物质的,引见完几位作家,周至才和俞斌林婉秋他们问好。

    然后才知道林婉秋这次拍卖会,要和冯仓潘石崖的新盘开张相结合,就在新盘的商务楼层举行,正好也给楼盘造势,也算是互惠互赢了。

    而如今海通拍卖的声名规模都起来了,林婉秋也不再事事亲力亲为,虽然这次她还是会拍卖师,但主持人却准备让王岗来担任。

    王老爷子和启老笑眯眯地看着一干小辈儿在这儿乱,直到现在王老爷子才开口:“走吧,这里光线太强,咱们去内室,看看肘子带来的东西。”

第一千零八十三章 新旧

    德绵堂现在的格局就是一个小型的私人博物馆,地下一层地上两层的设计,建筑面积也有小两千平。

    地下一层是车库和仓库,地上一层前方是带小院儿的居所,后面一半则是陈列厅。

    陈列厅的上方还有一层工作室。

    大家来到陈列厅里,这里一水的明清家具,都是非常重要的“标准器”,当年王时襄老爷子为了给肘子港岛之行壮胆,转让给他的。

    在黄杨和紫檀万字纹画桌上将带来的卷轴摊开,周至说道:“就是这个了。”

    “怎么这么新?”俞斌一看就感觉古怪:“不是说这是明代的吗?”

    “老俞你就别说外行话了。”马爷已经凑到了桌前:“画卷如新的古画多了去了,故宫里边董其昌、文徵明、唐寅,不少作品成色看着都很新。”

    “比如文徵明的《春山烟树图》,沈周的《独游孤山图》,因为历代传承者的珍惜和修裱手法的高明,画卷之新让人难以置信。”

    “这画其实到手的时候也挺惨的。”周至笑道:“我数了一下,断裂有三百零七处。但是运气很好的是没有一点虫蛀,而且从上一次修复好到我得手时,基本没有打开过,所以虽然裂了,但是没有什么缺损,就是要多花些心思补好。”

    “肘子这手艺,完全可以来故宫工作了!”启老摸出放大镜:“这绝对是扬派大工的水准了。”

    王老爷子则没有拿工具,而是先审视画卷的题跋,用印,研究画面的主题,运笔,总之就是和启老相反,一个先看细节再渐渐到整体,一个则先审视大局在逐渐精细。

    当然这个没有什么优劣之分,纯粹是习惯使然。

    马爷和林婉秋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么重要的学习机会,徐渭和陈淳的真迹极为罕见,都是各大博物馆的最重要藏品,等闲难得对外布展,就算馆内的工作人员,一生也难得见到几回。

    有机会能够近距离仔细揣摩一回,身边还有两位高人给你指点,这样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这个画卷其实是前人收集了两人的册页作品,然后依次拼到一起,加上三位名家的跋文,做成一个长卷轴的。

    从内容来分析,文徵明的那一篇最早应该是和陈淳的三个册页在一起的,后来到了王世贞的手里,在文徵明的后面续跋了一篇。

    到了袁枚得到它们的时候,陈淳和徐渭已经成了“大写意双子星”,因此应该是袁枚将自己收藏的徐渭的册页也找了出来,完成了这篇卷轴,并且写上了自己的跋文。

    因为袁枚在跋文里提到了好友李方膺,推许他是陈淳和徐渭的继承人,后人在意图将这个册页隐藏起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用了李方膺的画来掩盖。

    六个册页都有剪裁的痕迹,这是装裱时为了整齐造成的,但是都保证了画面的完整,全部是一尺二乘两尺的大小。

    陈淳的三幅分别是《游雁蜀葵图》,《多子图》,《渔翁眺雨图》。

    《游雁蜀葵图》是一只大雁在蜀葵花枝下自由自在地游泳,神奇地是陈淳将大雁身下水底的游鱼水草,大雁本身和脚掌处水面的波纹,以及大雁上方的蜀葵花枝,三者的立体透视关系表现得恰到好处,将画家对画面超强的掌控力,酣畅淋漓地表现在了大写意的信笔挥洒当中。

    《多子图》是一幅折枝花卉图,画的是一枝石榴,细小的枝叶间,露出两个并蒂裂口的石榴果。

    一只黄鹂站在树枝上端详着一个石榴的裂缝,似乎在选择从哪儿下嘴。

    这个动态瞬间,也被画家抓得恰到好处,整幅画面明明是静止的,却充满了一种动态的平衡感。

    《渔翁远眺图》则是陈淳的拿手功夫,所谓“墨下烟云”,表现的是渔翁在江边草亭下避雨,看着江中风浪和对岸高山远树,笼罩在一片湿漉漉的烟云当中的景象。

    徐渭的三幅相对要简单点,一幅是《倒挂紫藤》,一幅是《竹石水仙》,还有一幅是《郭索图》,也就是两只很抽象但是又特别形象的螃蟹。

    三幅画都有题诗和印鉴,给鉴定降低了难度,同时也将徐渭“以书入画”的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

    《倒挂紫藤》里充满了狂草的书意,《竹石水仙》行书的横竖点撇勾提和飞白,都表现得极度自由流畅,充满了动感。

    《郭索图》里则藏了隶书和石鼓大篆的运笔,凝重稚拙,只在蟹脚末梢一节快速挑出,成为画面里唯有的几点轻快,蕴含着一种音乐的节奏感。

    这还仅仅是“笔法一门”,此外还有浓淡,枯湿许许多多的表现手法,二老一边慢慢欣赏鉴定,一边指点小辈儿们怎么看画,不知道什么时候,启老手里的放大镜就到了王老爷子的手里。

    “真迹,绝品。”用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钟,二老终于品鉴完这幅卷轴:“集大写意的两位开创者于一个画卷内,这样的东西以前还真没见过。”

    “听说港岛有人收藏着徐渭的《花鸟十二册页》,婉秋你见过吗?”

    “没有见过,不过我知道那是八六年从嘉德拍出去的,现在应该还在港岛。”林婉秋摇了摇头:“至于何时愿意重新上拍……那是到今天以前,唯一可以被私人藏家拥有的徐渭作品,估计藏家短期内不会有这个考虑的。”

    “肘子你运气也太好了!这样的绝品货色你都能收到!”

    “绝品货色?”周至有些啼笑皆非:“婉秋姐你要不要看看它刚打开时的惨样,估计你正眼都不会瞧一瞧的。”

    的确,在淘阳家宅子的时候你也在,也没看上那堆字画。

    “你不会想要将它上拍吧?”林婉秋试探着问道。

    “那怎么可能。”周至赶紧拿出另外的一幅卷轴打开:“这幅徐悲鸿的《松柏双瑞图》,才是给你捧场用的。”

    “哟,徐悲鸿的作品这些年涨得很厉害。”王岗笑道:“肘子很大方啊。”

    “这得是压轴了,预估价四十到五十万是有的。”启老说道:“起拍价三十万,算是合适吧?”

    周至就发现启老真的对林婉秋有点偏心,直接把鉴定顾问都兼了。

    “还有吗?”林婉秋喜滋滋地道:“肘子你不会就那这一样东西吧?启老这次可是把自己珍藏的《张猛龙碑》都拿出来了,还搭了一幅自己的中堂楹联!”

    “啥?”周至就好像给火撩到了一般:“那本《明拓张猛龙碑》?”

    “对呀。”

    周至不由得摇头,启老真是出了名的“不把东西当东西”。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心肝都在打颤

    当年举手就把二十多件文物,包括康熙御用砚台和一方赏赐田文镜的砚台,捐给了辽省博物馆。

    博物馆馆长来取东西的时候,看到启老桌上还有一卷溥心畲的画轴,于是委婉表达了想要带走的要求,启老二话没说,手一挥让他们一并带走。

    相比临行前在库房里边挑来捡去啥都不带的抠搜劲头,启老和王老这种老一辈的风范,周至当真是学不来。

    这种风范在四表舅四舅妈身上也有,周至第一件有分量的藏品,就是南宋龙泉窑梅青荷叶盖罐,四表舅鉴定出来后自己没要,而是暗示周至收下。

    还有余大爷也是,看周至顺眼,平时就给了他不少的好东西,几件白玉牌子,等到周至眼力见涨以后,才发现竟然是造办处的工艺。

    “等等啊,”周至跑进了自己的库房,不多一会儿,搬出来三件瓷器。

    一件是带盖子的汤盆,上面是雪点梅花,一边还写着两行楷书。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这就是毛瓷了,但是是第一批的样品,领袖不是乾隆,喜欢把自己的诗词留在自用的瓷器上,于是后来正式烧造的瓷器上,就再没有留诗了。

    因此留字的毛瓷,存世量非常稀少。

    剩下的两件瓷器都是珠山八友的,一件是毕伯涛的松下卧鹿笔筒,一件是王琦的人物座屏。

    两位都是珠山八友中的创始人物,毕伯涛还有前清秀才的功名,现在将它们定为文物都能勉强靠得上谱。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毛瓷?”俞斌神色凝重了。

    “毛瓷都大名鼎鼎了吗?”周至莫名其妙:“不就去年嘉德拍卖了一次?”

    王岗笑道:“马老师写过一篇专门讲解毛瓷和建国瓷的文章,认为其品质可以称为‘当代官窑’,这个说法也得到了王老和启老的认可。”

    王老爷子拿起笔筒:“这个笔筒虽然是仿乾隆款的,但是画工其实早就青出于蓝了,用彩设色也更加细致。”

    启老笑道:“也不是细致,是古代工匠的画技和审美都没达到现在的高度。当时的工匠天天埋头作画,画技都是周围师父传授的,哪里有后来人这么开阔的眼界,有美院系统性提高画技?”

    “这个座屏漂亮。”马爷说道:“我在文章里也用了这个做插图。”

    座屏是青花的,不过是用青花用国画的白描手法勾勒出的“五子弥勒”图案。

    五子弥勒也是传统图案了,就是一个大肚子弥勒佛笑呵呵地半卧在那里,五个小孩在他身上爬来爬去。

    白描是特别有讲究的,也考验笔力和书法功底,提头,拉线,收尾或回勾或顿点,总之每一笔线条里都会蕴含多种变化,最忌讳的就是呆滞。

    干这个的高手,最厉害的一位就是在唐代就登顶巅峰的吴道子。

    人物是最难画的,周至也收藏有不少明清两代青花人物题材的瓷器,比如明代嘉靖时期的青花《指日高升》筒瓶,《高唐梦》筒瓶,《九老图》的花菰,《拜月记》的玉壶春瓶。

    嘉靖没有官窑制度,但是不是没有官窑水准的贡品,这些瓷器都是。

    但是上面的人物线条变化就很少,仅就画工而言,差了王琦的作品不是一星半点。

    “文玩行,应该给珠山八友相应的地位了。”周至说道:“除了毛瓷,这两件珠山八友创派宗师的作品,一并给婉秋姐拍了吧。”

    王老爷子是熟悉这些人的:“那你的建国瓷里边,也还有不少这几位的作品。”

    建国瓷其实也该算“当代官窑”,八友和他们的徒弟,能够在其中彩瓷画种类里占据重要地位,其实也是明证了官方对他们的认可。

    “要不这毛瓷就别拍了吧?”俞斌有些急切:“开个价,我直接拿下得了。”

    周至这才反应过来,俞斌和马爷王烁冯仓一样,都属于“大院儿子弟”,相当于后来说的“红二代红三代”,对这款瓷器情有独钟也算是正常了。

    “想得美。”林婉秋立刻把那带盖汤碗压住,现在国内的文玩市场还在培养,但是“领袖自用瓷器”自带光环,现在已经在港岛打响了名号,影响已经辐射回了国内。

    饥饿营销了这么久,这次肘子愿意拿一件出来上拍试水,就不能辜负他的好心:“到时候价高者得,不能剥夺别人为三峡文保基金添砖加瓦的机会。”

    这理由当真高大上,俞斌都只好收手。

    “老爷子,您这次上拍的藏品是啥?”周至问王老爷子。

    “我其实一直在等你来。”王老爷子说道:“我和老伴儿年纪都大了,到了该做减法,对一些东西断舍离的时候,想转掉吧又怕下家糟践好物事,你看要不要接手?”

    周至大吃一惊,看向马爷,又看回王老爷子:“为啥?”

    马爷苦笑:“如果你要问王老爷子为啥不转给我,我倒是可以回答,因为收藏在我那儿和收藏在老爷子那儿,条件都一样。”

    “不过放在你这里就不一样了,你这里的条件,也是博物馆级别的。”

    “本来最好就是捐给故宫,但是里头有些东西颇有忌讳,还有就是进了博物馆,我再想随意研究翻看也没那么容易。”王老爷子笑道:“另外我老两口也想换点钱花花。”

    前面的话基本是真的,老爷子来往之人,颇多遗老遗少,可能书画文字上恐怕就有不谨的地方,落入外人手里不见得是好事儿。

    后面那句就纯属搞笑了,上次那一百万美元周至估计老头应该都没用完。

    “还有个原因,东西既多且杂,后辈研究不深,我怕他们会在我和荃猷去后打包给卖了。”

    “倒也不是说不能卖,入我家出我家,这是自然之理,我只是怕他们卖亏了。”

    嗯,您老人家卖可能更亏。周至心里话没敢说出来,知道老人是担心自己的珍藏落入暴发户的手里暴殄天物。

    回忆一下后世的历史,好像二老去后,他们的东西真的都被拿来拍卖了,前后经历了五场拍卖会,方才卖完。

    “老爷子你准备让哪些物件儿啊?”

    “那些粗笨繁杂的我都准备先出。”王老爷子说道:“古琴留一张,铜炉留一个,书画我就留下家属的,剩下的葫芦我不卖,别的都匀给你。”

    “我……”周至心肝都在打颤:“古琴自然是‘大圣遗音’,炉子是四龙海水,还是宣德蚰耳圈足,还是宣德冲天耳,还是崇祯冲天耳?”

    “不管你老人家留什么,余下的……”周至咽了口唾沫:“我真怕我囊中羞涩啊。”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匀货

    来京之前,周至盘了一下自己的底糟,感觉自己一百多万英镑加三百多万美元再加五百多万人民币,折算下来高达四千五百万人民币,这回怎么都可以豪横一把了,结果刚到就给老爷子来了一记重击。

    王老爷子夫妇的收藏既多且珍,“大圣遗音”乃是唐琴,有极大可能是雷威所造,珍贵无匹。

    除了这把唐代伏羲式琴,夫妇还有宋代龙吟虎啸仲尼琴,元代金声玉振仲尼琴,元明凤嗉式琴,明代蕉叶式金声琴。

    随便一把都是极度珍贵。

    而老爷子的香炉,除了刚刚说的那四个极品,剩下的还有小三十个,件件都珍贵异常。

    而这四个极品炉子里边,四龙海水铸造工艺最为复杂,年代也最久远,乃是元代的;蚰耳圈足炉和冲天耳三足炉则是香炉里边的至宝“宣德炉”;剩下那个虽然是崇祯的,但是炉身通体黑漆包浆上闪烁着分布的金片,宝光艳艳,是所有炉子里边包浆品相最漂亮的一个。

    不管老爷子准备给自己留下哪个,剩下的三个外加其余存货,都得让周至掂量掂量自己的经济实力。

    这还只是琴和香炉,老爷子的收藏还有佛像、书画、藏书以及五花八门的杂项。

    后世能要五场专场拍卖才能拍完,可以想见收储之丰。

    四千五百万的家底,都只有喊一声“囊中羞涩”。

    “三百万美元。”老爷子笑道:“有吗?”

    “如果你能够拿出五百万美元,我还可以立下遗嘱,待到我和老伴走后,除了家族字画留给娃娃们,剩下的大圣遗音琴,宣德蚰耳圈足炉,也留给你。”

    五百万美元,差不多就是自己现在闲钱账户上所有外币的总和,支付完这一笔,估计就只能剩下几十万美金和人民币了。

    “五百万美元可以。”周至也不提什么看货验货之类的话,直接掏出支票本子:“不过我现在能够调动的只有《川味趣谈》那一百多万英镑的稿费,外加三百万美元,老爷子你看这样行不?”

    “行。”老爷子笑道:“你写支票,我写遗嘱。”

    “在座的各位,都签字,做证人!”

    “那袁老那边……”周至倒不是担心将来出现纠纷啥的,主要是怕王老爷子回去不好交代。

    “这本来就是我们商量好的结果。”王老爷子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好像周至解了他大心结一般:“等她下班回来,让她补个字就是。”

    和拍卖会不同,这种大收藏家之间的“匀场子”的“整抬”行为,往往不能用市价来衡量。

    王老爷子的收藏拍卖了五次,每一次的总值从两千万到数百万不等,但是那是十年之后的行情。

    按照前年老爷子一百万美元让出明清家具的行情,这次五百万美元的交易也勉强算是合理。

    当然这些东西再放二十年,随便一件拿出来都得数千万,如大圣遗音琴和四大极品香炉,更是可能上亿。

    如果再考虑到藏品的稀缺性,那就只能用五个字来形容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但是话又得再次说回来,这年头谁要有这么多的钱,拿去投资什么都行,甚至和银行谈协定利率,或者直接买股票不动它,将来的收益都非同小可。

    真正能够买成艺术品压着,那就得是“闲钱”。

    除了周至这种人,如今就算冯仓潘石崖,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投资热土上,都没法一下子拿出两千多万的“闲散资金”。

    但是周至不存在这个问题,国外资产不论,单说国内,周至的问题就是“闲钱”太多。

    所以周至很大方地摸出支票本就把数字填了上去,不问其余,光大圣遗音琴和宣德蚰耳圈足炉两样,放上十年都足值现在这个数十倍了。

    众人不知道周至心里的想法,对周至这般“粪土金钱”的“名士做派”,林婉秋和俞斌都感到极为佩服;刘正匀、墨言和于华倒是对钱没啥概念,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未来的能力,只感到这娃和自己是“同道中人”;最不惊讶的是马爷,老时间里周至和王老爷子这种人,他见得多了。

    最惊讶的只有王岗,他只知道周至和最近在京城风头颇健的林婉秋一样,是颇受王老和启老看重的小辈,但是怎么都想不到周至有这般的经济实力,还有这种对待金钱的态度。

    毕竟现在的他,还没有数年后大红大紫,收入倍增以后的豪气。

    但是今天的所见所闻,却让他调起了进入这一行玩玩儿的兴趣。

    等到周至签完两张支票,马爷送上来一本书册:“这里边的物件儿,除了大圣遗音琴和宣德蚰耳圈足炉,还有老爷子的匏器,鹰具,蛐蛐罐,鸽哨,还有金老夫人和几位老太爷的书画外,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王老爷子的大舅金北楼,是世纪初初北方画坛的领袖人物,其发起组织的湖社,在美术界影响甚大;

    他的母亲金章,也是著名鱼藻画家;

    二舅金东溪、四舅金西崖,还是著名竹刻家。

    老爷子自己是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弹琴的师父是世纪初天下第一的琴师管平潮;书画都是家学渊源,自己还学得一手火绘葫芦的好手艺,还跟着两个舅舅学会了竹刻。

    他出版过的专著里,就有替母亲整理的鱼藻绘画专著《濠梁知乐集》四卷,替舅舅金西崖整理的《刻竹小言》,并且加以扩展,写成了自己的《竹刻鉴赏》,是明清以来竹刻艺术精华的荟萃。

    他收藏的鸽哨,是老京城“祥”字紫漆成堂鸽哨,异常精美的两匣。

    他收藏的葫芦,除了自己火绘的,是清代文三火和三河县刘显庭的。

    老爷子喜欢玩鸽子,玩鸽哨,玩葫芦,其实诸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老爷子心里边,和他收藏的“大圣遗音”,是等价的。

    而袁老对老爷子的态度,那就一个字,宠。

    有个笑话能够说明老爷子有多爱,袁老对他有多宠。

    困难的时候,有一天袁老发现家里的钱买了喂鸽子的高粱,就没法再买奶粉,买了奶粉,就没法买高粱。

    两人商量了半天,认为要是为了奶粉开口借钱还说得过去,为了喂鸽子借钱就有点不像话了。

    于是决定,手里的钱拿去买高粱,而奶粉的钱,借!

    “这本《自珍集》,是我和荃猷在平反之后,多方寻回的。”老爷子倒是豁达:“自我得之,然又失之,其后又得之,今日又去之。可谓一生波折,尽在其中了。”

    “不过上一次离开它们,却是忧心忡忡夜不能寐,这一次啊,我和老伴儿可算是能睡好觉了!”

    “德绵堂永远都是对老爷子和袁先生开放的。”周至诚恳地说道:“二老想来,随时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老爷子很快立好遗嘱,交代清楚他和老伴最珍爱的两件宝贝的归宿,并且请在场的众证人都签了字。

    也不用律师在场什么的,就现在周围这帮人,任谁过上十年二十年,都是行业类的头几把交椅,势力影响力都非常庞大,有他们作证,比什么都好使。

第一千零八十六章 猜测

    “你不是还有个剔犀盒子有疑问的?”待到这事儿一了,启老将《白阳青藤六册页》卷了起来,看架势是准备带回去房间继续观摩一段时间:“拿出来看看呗。”

    “是这个。”周至将一个锦盒拿了出来,打开取出里边的东西:“主要是这个底,把人看迷糊了。”

    冬日的北方阳光很充足,这个剔犀盒子经历了天然的氧化以及长期的摩挲,已然产生了浓厚的包浆,加上层层细密,中间偶带一层红丝的漆纹,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角质感,越发类似犀牛角了。

    犀牛角中有一类最名贵的,是犀牛老了之后,在角内长出了一根白芯,从角底一直通到顶端,称作“通天犀”。

    加工出来的物件儿也是层层自然生长的纹理夹着一丝白线,和现在这剔犀盒子的视觉效果非常相似。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盒子?”王老爷子将之拿起来端详。

    东西是大开门的,这一点毫无疑问,现在大问题是盒子后修过,上头还有些残留的旧痕迹,这就有点扯。

    按理说清宫造办处的手艺,要修一定可以修到完美,可是这只盒子,就好像是故意有人留下什么线索一般。

    “底漆金字无论做工,格式,都符合造办处漆作所的工艺。”启老先说话了:“金漆宋字是规定漆工的做法。”

    “不过这剔犀手法老练,云纹线条优美,比我收藏那个海棠盆还要精湛。”王老爷子摩挲着盒子:“纹路都给盘得柔润了,应该不是乾隆当朝的东西,后修也只修了底部,不像是器物本身有什么伤损,更像是为了增加漆层,专为留刻底款所用。”

    拿放大镜仔细观察了漆盒底边上被后作掩盖了痕迹的剔犀盒子,启老问道:“老伙计,在剔犀盒子底边内侧上剔刻留字的风格,是不是只有……”

    “那就极有可能是‘张成造’三个字!”王老爷子一拍大腿。

    “张成造是谁?”要论起杂项的鉴定知识,周至在两位老爷子面前就彻底不够看了。

    “张成造,是张成制作的意思,张成是元代浙江嘉兴髹漆名家。因为元明时期的嘉兴,因地理位置优越,经济水平较高,就成为江南重要的漆业中心,先后涌现出了张成及其子张德刚、杨茂、彭君宝等一批髹漆名家。”

    启老说道:“《嘉兴府志》中记载‘张成、杨茂嘉兴西塘杨汇人,剔红最为得名’,《格古要论》中也称‘元末西塘杨汇有张成杨茂剔红最得名,但朱薄而不坚者多浮起,日岛琉球国极爱此物’。”

    “我们故宫里有张成的剔红栀子花盘、国家博物馆有他的曳杖观瀑图剔红盒,此外在岛国也有私人收藏。”

    王老说道:“但他的剔犀器就比较珍贵了,目前只有两件,一件剔犀云纹漆盒,藏于安徽博物院,一件剔犀云纹盘,藏于故宫博物院。”

    “从刀工、纹饰和漆色来看,现在这件和那两件几乎一致。如果这被掩盖的痕迹是‘张成造’三个字的话,那这就是一件被乾隆工匠盖底剔款的元代器物。”

    “你们的眼神要好一点,”启老说道:“你们仔细看看呢?”

    大家又认真看了一回,差不多可以确定那里应该是有三个字,第一个字的确是左右结构,起笔位置和张字一样,尾笔是长捺;第二个字右下有个重笔,是反钩还是捺看不清,第三字起笔点和底部的捺笔,依稀可以分辨出来。

    “如果按照‘张成造’三个字的结构来,倒也套得进去。”林婉秋说道:“但是具体是不是,也不能武断。”

    “要断定的话,那就得去拍x光了。”王老爷子说道:“要不明天带到国博去鉴定一下?”

    “做x光话,会不会影响到下一次鉴定啊?”周至问道:“不是说照一次x光,碳十四鉴定多几百年吗?”

    “哈哈哈……”王老爷子乐了:“的确也是这个道理,但是被x光照过,就不能再做碳十四了。”

    “其实先做碳十四也行,”启老说道:“不过就得取样,对器物有伤害。”

    “还有别的方法吗?”林婉秋问道。

    “有机物年代鉴定方法有很多种。”启老说道:“不过都有辐射影响,要不就需要对器物取样。”

    “现在国内有没有尝试过红外热成像扫描?”周至突然问道。

    “啥?”

    周至在上一世听过一个故事,就是有科学家使用红外线成像技术,扫描毕加索的的作品《蓝色房间》,结果在图像之下,发现了一名系着领结的男子肖像。

    《蓝色房间》的画面是女子沐浴的形象,而红外热成像技术扫描出一名有胡须,身体微微前倾,右手托腮的男性。

    这就是“画中画”,有可能是毕加索先画了一幅男性肖像画,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极大可能是男子肖像画没没卖出去,于是在那幅画的画布上重新绘制了《蓝色房间》。

    而这种情况还不是个案,这发现也引得各大博物馆利用这种技术扫描自己的馆藏,陆续发现了不少的“画中画”。

    油画颜料绘制图画和生漆覆盖也有相似之处,周至就不由得联想到了这样的方法。

    “就是扫描人肉眼所看不到的反射光,将之拍摄下来并且调整为肉眼可见。”周至解释这玩意儿的工作原理:“比如夜间,我们肉眼看不见黑暗中的人,但是这个人本身带有温度,会释放红外线,红外线成像技术可以发现黑暗中的热源。”

    “不同层次的漆料堆叠,也会导致器物各个局部吸收和反射热辐射的程度各自不同,这样的不同应该也能够在成像上有所体现。”

    “你的意思是说人眼分辨不出来的东西,不代表仪器分辨不出来,这三字儿用你所说的那什么仪器,或者就能够看出来了?”

    “大约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我寻思这样的设备医院或者一般科研单位有些不好找。”

    “那哪里好找?这里是首都,只要你想得出来,我们应该都能找得到。”

    “中科院光学研究所肯定有,要不就是军队。”

    “那中科院那边我们去打听一下。”王老说道:“军队那边儿……”

    “我和马爷问问吧。”俞斌摸出了大哥大。

第一千零八十七章 柳泉居

    消息很快反馈了回来,俞斌挂了电话笑道:“那哥们儿吓了一大跳,问我们从哪里知道的消息,还担心是不是泄密了。这设备他们也刚装备上。”

    很多人以为中国在八十年代以前没有热成像设备,其实是一个误读,这东西最早投入使用的历史很古老,在二战之初就被研发出来了。

    好不好用,那是另外一说。

    但原理是简单的,即利用物体自身的,或者反射的红外辐射形成热图像,其核心部件叫“增像管”,发展到现在都已经是第四代了。

    只不过国内这玩意儿之前发展一直不温不火,等它在前年海湾战争中大显神威后,方才进入了突飞猛进的阶段。

    “我们也打听了一下,他们说军方的设备都是望远的,观测目标动辄在几百米开外,看这个不合适。”启老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不过他们对我们提出这个问题也颇感兴趣,让我们带上东西,明天过去看看。”

    “那今天的事儿就到这儿。”王老笑道:“老规矩,这一顿该卖家出,请列位行首中保打场牙祭,这季候上,咱得上柳泉居。”

    “哟,那我们来得可巧了。”门口又到了三人:“今晚我们也跟着享口福了。”

    “肘子!”一个女生跑过来亲切地拉住周至的手:“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你都不回去怎么看得着我?”周至笑道:“这不山不就人,人来就山吗?宜姐你先放手,让我先拜会袁先生和义兄。”

    来人正是王老爷子的夫人袁荃猷,还有卫宜和吴乔木。

    卫宜还有一学期研究生就要毕业了,现在正在外交部实习。

    如今的国家还不是外语人才遍地走的年代,几样语言专才都是很抢手的。

    卫宜的英语很厉害,来京城后还选修了西班牙语,实习才没多久,气质也已经变了许多,脱去了一些娇憨,增加了温柔和稳重,有点外交人士那种风范了。

    吴乔木的形象变化就太大了,本来他就很高,但是在夹川的时候失于消瘦,现在变得肌肉匀称,万年不变的小平头也换成了时尚一些的分头,连带着人都帅了不少。

    周至和卫宜吴乔木的通信就比其他同学少得多,但是也知道义兄还是学校羽毛球社的社长。

    不过这社长也挺惨,经常被从国家队退役下来,重新进校读书的那些人乱虐。

    卫宜去看过两场“教学赛”,国家队的退役女选手正经起来,她们发球能让义兄回一拍;换到义兄发球的话……也就只能发球了。

    男选手就更不用说,国手,就是这么牛逼。

    “袁老,义兄,久违了。”周至恭恭敬敬对两人问候,心里琢磨义兄这身肌肉,是不是就是被国手们虐出来的。

    “肘子还在练字吗?听说你这学期干了不少大事儿啊。”袁先生对周至和吴乔木其实都很喜欢,认为他们书画上都有天赋,放弃了可惜。

    所以知道吴乔木有色弱之后,就带着他改路子,专攻水墨和白描。

    现在见到周至,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的书法进益。

    这上头周至就真的惭愧了,四表舅也跟他说过,以他现在的水平,应该要多临二王,继续在文徵明和黄庭坚上打转意义不大。

    可周至贪懒,就算偶尔习练毛笔字,还是以临习二人书风为主,喜欢在自己熟悉的风格里享受自由和放松。

    美其名曰加强巩固,其实很难再有进益了。

    “这学期的确有些不思进取了。”周至赧然:“义兄的进境呢?现在怎样了?”

    “我也不行,不过最近在效仿我们蜀中一个画家,陈子庄陈石壶。”吴乔木说道:“肘子你知道他吧?”

    “我……我还真不知道。”周至有些不好意思:“近代的还是现代的?”

    这点他还是比较有信心,如果是出名的画家,古代蜀中主要就是从前蜀宫廷去到汴京的那一帮子,后来在《宣和画谱》里留有名号,那些周至都比较熟悉。

    不过近代现代的他就不灵了,就知道张大千,还有自己收藏过的常玉,蒋兆和。

    “蜀中的画家不少的呀。”袁荃猷对周至的孤陋寡闻竟然有些惊讶:“陈子庄都不知道?李琼久呢?李道熙呢?石鲁呢?你别告诉我你连石鲁都不知道吧?”

    “石先生是蜀中的?”这个太出名了,周至倒是知道:“我一直以为他是陕西的……”

    “哈哈哈哈……”王老爷子笑得都不行了:“石鲁虽然创了长安画派,但他和他哥哥冯建吴,都是蜀中仁寿人。”

    “冯建吴和李文信,被称作川美双雄,李琼久和李道熙在嘉州,创下了嘉州画派。都是蜀中非常厉害的画家。”

    “有时间我带你到央美,师范,还有一些书画店里逛逛。”袁先生笑道:“对自己家乡的名家都没概念,着实不应该。”

    央美不用说了,师范是指的首都师范,那里也是一个国画艺术家的阵地,不少名家在那里当教授。

    周至在心里边默了几遍这些名字,王老爷子和袁先生真是太好了,能得到这两位首肯的画家,他们的画作升值空间可想而知,但是又怕太贵,只好对袁先生苦笑:“先生,刚刚王老匀了些物件儿给我,这才落地不多久,家底儿就快没了……”

    “你放心吧,没你想象的那么吓人,好些人都还健在呢。”

    “哦。”周至这下当真放心了,现在才九三年,健在的画家除了有限几位,画作都贵不到哪里去。

    徐悲鸿都才五十万,别的还怕啥?!

    ……

    ……

    柳泉居是一家明代隆庆年间就开着的老字号,相传店名还是明朝奸相严嵩落魄时所写,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

    这里最早是京城有名的黄酒馆。当年京城的黄酒馆分为绍兴黄酒、京城黄酒、山东黄酒、山西黄酒四种,柳泉居卖的是京城黄酒。

    据史料记载,当年柳泉居院内有一棵硕大的柳树,树下有一口泉眼井,店家主人用甜洌的泉水酿制黄酒,味道醇厚,芳香馥馥,黄酒馆蜚誉京都。

    到了清朝,柳泉居连同三合居、仙露居一起,被称为“京城名三居”。

    除“三居”外,京中先后还出现了“和茂”、“勤茂”、“同茂”和“盛乾茂”四家黄酒馆,合称“三居四大茂”。

    只可惜到了三十年代前后,由于政局动荡,内战频仍,经济萧条,首都南迁等原因,燕京的黄酒业由盛而衰,最后只剩下柳泉居一家。

第一千零八十八章 强强联合

    “柳泉居能够活下来,和它经营的菜品有关。”到了这里自然要依老规矩,得喝黄酒。

    这黄酒还不能是后世闻名的“绍兴黄”,也不能是现在首都水质变化后,品质粗劣的“燕京黄”,而是分别从附近两省寻来的“山东黄”和“山西黄”。

    让服务员把酒温上,王老给大家介绍这里:“早年的柳泉居,是由山东人出资开办的,店铺前边是三间门脸的店堂,后边有一个宽阔的院子。经营的,自然就是鲁菜。”

    “到后来取法宫廷,清真,精于扒、爆、炒、煨,发展出自己的不少特色菜。”

    “首先就是山东面点,包括烤馒头、银丝卷和豆沙包。”

    “这里的烤馒头,曾经是全京城第一,外表焦黄酥脆,内心雪白绵软,掰开热气腾腾,满是一股诱人的麦香。”

    “老头儿不当人子。”袁先生就取笑他:“哪有请客吃饭,先给客人介绍馒头的?两个胀了肚,好省下菜钱?”

    “哈哈哈……”众人都是大笑。

    将热酒匀上,按照老黄酒店的规矩,结合干鲜果品茴香豆,大家就可以边饮边聊了。

    “早年这里的拔丝菜最地道,其中拔丝莲子和拔丝鲜奶是宫里做法,都很受欢迎。”

    “其余如荷花燕菜、云片鲍鱼、果料鱼骨、金丝海蟹、火爆腰花等,都相当拿得出手。”

    “再之后还引入了些新的菜肴,如炒鳝糊、油条八宝饭等,也都不错。”

    “还有一道特色,是这里的‘全蟹宴’,以螃蟹为主料,搭配多种辅料,制作出几十道热菜、冷荤和面点。”

    “不过没在节气头上,这回咱们吃不成。”

    启老抿了一口黄酒,略微有些感慨:“以前的三居四大茂,都是前店后厂的格局,后院儿就是酿酒的作坊。这院内以前有一棵大柳树,树下有一口泉眼井,井水清洌甘甜。”

    “店主正用这里的泉水酿制黄酒,味道醇厚,被食客们称为‘玉泉佳酿’。”

    “只可惜呀,现在喝不到喽!”

    “以前的店里啊,可是采集新闻的好地方。”袁先生笑道:“新闻界的朋友们最喜欢邀约受访者在这里扎堆儿,大家晕着黄酒,多少故事就给套出来了。”

    “啊对!”启老爷子笑道:“你们晓得大记者王柱宇不?当年几乎踢破了柳泉居的门槛,每借饮酒以采访,同仁们笑话他,他答:‘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社会新闻也。’”

    这时候菜上来了,大家开始一边吃一边聊。

    果然,之前王老爷子提到的那些菜品,都出现在了席面上。

    “我好像记得这个地方。”周至这时候想了起来:“老舍的一部,是不是就是拿这里做的背景?感觉布置结构有点像啊。”

    “对的,你说的叫《正红旗下》。”刘正匀也想起来了:“就是老柳泉居当的背景。”

    王老爷子笑道:“还有号称‘京城通’的,搞民俗的金受申,戏剧家景孤血,新闻界老编辑金寄水,他们的酒瘾也不一般,是柳泉居‘碗酒’的老客。此三位既是文友,还兼远亲,每得闲暇必相约清酌,喝到高兴了还要来几句诗词,甚至唱几句皮黄。”

    “那就和海马俱乐部差不多嘛。”马爷笑道:“不过现在从唱皮黄改跳迪斯科了。”

    “现在的常客也不老少。”启老说道:“我晓得的,溥杰、胡絜青,都给这店题过匾额的。”

    胡絜青是老舍先生的夫人,四十岁半路出家开始学画,却天赋异禀得了齐白石真传,成了著名画家。

    溥杰则是前朝遗老,后来还做了阵战犯,自幼精习书法,初学虞世南,后学瘦金体,最终受其业师赵世骏影响而自成一体,所作隽秀爽健,婀娜多姿。书画界有语云:“舒同的圆,溥杰的尖”,形象地说出了二人书法艺术的特点。

    大家的话题便转入京城的陈闻新事儿,开始各聊各的,感兴趣的时候有相互交叉,颇为热闹。

    周至到现在才有机会和卫宜吴乔木单聊。

    吴乔木是沉稳的性格,但是这种沉稳其实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其实内心地下颇为跳脱。

    主要是这货小时候听周至说过一句话,“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觉得很牛逼,刻意把自己训练成了这个样子。

    但是这个样子要讨女生喜欢,那可就想多了。

    按理说既是学霸又是体育尖子,在学校里应该大受女生欢迎才对,可是这义兄就是例外。

    御姐苏萌就不喜欢吴乔木,经常在周至面前吐槽他“爱装”。

    只有能够了解义兄壳子底下闷骚的那道“瓤”的人,才会喜欢上他。

    万幸卫宜就是这种人。

    卫宜是温柔大姐姐的性格,开朗,大度,包容,但是在亲人面前,也有自己慧黠,娇憨的一面。

    这样的女生,拿捏一个吴乔木简直是手拿把掐。

    就连袁先生都非常喜欢这对“璧人”,总是喜欢一起见他们。

    两人的关系到底在什么时候确立的是个迷,吴乔木守口如瓶,每逢周至追问答案就是“一见钟情”。

    周至估计乔老爷说的一见钟情,应该就是高一假期里卖气球的那次,后来两人开始书信往来,慢慢从学习聊到了人生,等到两个人一起来到首都求学,才在某个时间正式确定了关系。

    应该说卫宜小姐姐在吴乔木的人生里,充当过一段时间“辅导员”的角色,女大三,抱金砖,用来形容卫宜和义兄的关系就再恰当不过。

    两家父母的态度更是大力支持,恨不得他们明天就领证。干爹干娘在自己最夸张的想法里,也没有想象过自己的儿子的女朋友,能够是夹川第一个女研究生,夹川第一个进入外交部实习的人。

    更别提卫宜小姐姐在校期间的成就是多么的优异。

    而卫爸卫妈那边对高大俊朗的乔老爷也很喜欢,这孩子虽然有些木讷吧,但那也是属于“知识分子的木讷”,就类似华罗庚把手表当鸡蛋煮那种,自带免疫光环的。

    其实现在就连周至,有时候也背上了这样的光环,当他走神的时候,大家都会想:“这娃可能又在构思什么东西了,别打扰他比较好。”

    除了这点“木讷”,乔老爷一身全是优点,几乎就是复刻了卫宜小姐姐走过的“学霸之路”,还多了一项体育,一项书画,当真是能文能武。

    这样的姑爷,最起码在夹川县城里是顶了尖的,难出一二。

    “飞机跟你们联系多吗?”对于卫宜和义兄的“强强联合”,周至也很欣慰,但是他更关心自己的好哥们儿:“这家伙到了学校里好像发狠了也,宜姐你是不是也劝劝他。”

第一千零八十九章 求助

    “劝他干嘛?难得懂事了。”卫宜是普通话现在也标准得很,听不出一点夹川口音了,她可不为自家弟弟担心:“不就是每晚干到一两点吗?谁没干过似的。我们翻译资料没干过?你写文章搞研究没干过?”

    只有天赋不可怕,只有勤奋也不可怕,但是天才再加上勤奋,那就可怕了。

    卫非学习的建筑,工程力学和结构什么的,建筑学对于数学的要求非常高,课程也非常难。

    卫非就好像掉进了米缸里边的耗子,写信告诉周至说终于发现了“匹配得上他智商”的数学,气得周至都想过去粤州打他。

    这货现在在学校图书馆疯狂寻找各种数学资料,力学资料,日以继夜地做题,画图,嗨惨了。

    卫宜卫非两姐弟都比较“娇小”,周至是担心卫非那样干身体扛不住,却忽略了一个事实——自己都是熬夜小能手,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多休息?

    只好跳过这一节:“你们的活也挺多的哈?”

    九三年翻译人才很缺,除了翻译文件外,还有商务现场,会议现场的同声翻译,前者能干的人还算多,后者就相当的稀缺了。

    卫宜和吴乔木都在干这个,甚至假期里都没回去。

    卫宜干商务同声翻译,义兄给老外当私家导游,不但收入丰厚,对自己的语言能力也是极大的锻炼。

    这些年来中国游玩的老外很多,加上晚上的文件翻译,两人一个月能赚四五千块。

    现在卫宜进入外交部实习反倒收敛了很多,挣钱没那么使劲了,但是义兄想到将来有个姐姐要养,对自己的事业越发上心。

    导游证都考了两本,一本普通的,一本涉外的。

    还把自己在老外里做出了“口碑”,很多来过中国旅游的人,遇到有朋友要来中国,都跟他们推荐乔老爷。

    旅游局这个单位现在还不是哪里都有,首都是在八六年才将市旅游局与市饭店总公司合并,组成市旅游事业管理局。

    随着人们口袋里边开始有钱,交通日益方便,旅游行业成了热门行业,导游是一个新兴的职业。

    局里从鼓励和推动行业健康发展的目的出发,去年准备要打造十佳优秀青年导游,其中涉外优秀青年导游肯定先选。

    于是根据口碑找到了乔老爷,结果发现这娃却是个大学生,是混到了导游证然后在京城里“玩儿票”的家伙,根本都不是职业导游!

    说起这事儿来大家也都笑,卫宜拉了拉乔老爷的胳膊:“乔木就是这样的人,他认真起来做一件事儿,一定会做到最好。”

    “的确,打小就能专心看蚂蚁,跟我在夹川自来水公司下头摸螃蟹,都能在那么毒的太阳下摸出个‘兢兢业业’的人,不能不服。”

    “什么看蚂蚁?”卫宜很好奇。

    “你别听肘子胡说。”“看蚂蚁”是乔老爷的社死故事,在心上人这里那是能瞒多久瞒多久,赶紧打岔:“你们的报告什么时候开始做?”

    周至在大字库研发小组里的地位有些特殊,有点类似“独董”,地位介于领导者和工作者之间,如果从知识产权占比这边来论的话,和微软,UNICODE组织一样,用“合作者”来定义比较合适。

    因此给部里汇报的事情,他也不是特别清楚:“不知道,我最多就是个旁听。等麦主任和李教授来京了会和我联系。”

    “你们的二期字库什么时候出来?”王老爷子很关心这事儿:“还有典籍数字化的工作准备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大家的意见有分歧。”周至其实也很无奈,在瀚文大字库这个概念推出以前,好像大家根本都不急,现在研究方向打通了,一期研发和转化其实还是一个可行性验证的过程,实际证明这条路是完全可以走通的。

    虽然一期字库已经非常好用,基本可以满足各地企事业机构,政府机关的需要,然而报社出版社图书馆档案馆这些地方,依旧不满意。

    以前那是压根没指望过,所以大家都觉得“日子还能将就过”,现在发现日子原来可以变好,而且够一够的话,还能更好……

    于是压力就给到了开发组。

    “什么意见分歧?”

    “主要是大家和我的分歧。”周至摊开手:“我的意思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等到第三期字库推出以后,汉字转码入库十万以上,自定义汉字申报入库工作流程和相关规定,软件都弄好,再进行数字化图书馆项目不晚。”

    “那你觉得三期字库的推出还有多久?”启老爷子追问道。

    “其实现在阻碍并不在技术上,一期的开发工作涵盖了全部取字、编码、入库工作流程,我们开发了很多的工具软件来提高效率,形成了自动扫描识别技术,自动检字分类技术,自动转矢量技术等一系列基于大字库基础上的专利技术大包。”

    “现在的问题反而在采字上,二期字库最少必须要突破六万六千字,用完一个平面,才能为三期字库的验证工作做完前瞻性研究。”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完全听不懂。

    不过老一代学问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懂就问:“为什么要突破六万六千字呢?”

    “是这样的,UNICODE的编码规则,就是给各种字码编出些‘平面’,这些平面,大家可以理解成印刷厂放铅码的铅码盘。”

    “不过UNICODE这个盘子就比印刷厂的大多了,一个平面就有65536个码位,理论上可以存放六万五千多个汉字。”

    “在一个平面上编码存码的工作,我们在一期就已经完成了,现在要验证转化的,是跨平面编码解码的技术。因为三期字库投产后,瀚文大字库是铁定跨平面的,因此我们想在二期就突破过去,提前完成可行性方案验证和相关的技术储备。”

    “现在《康熙字典》也就四万多字,第一版的《汉语大字典》也才五万六千多字,都达不到打破UNICODE一个平面的要求。”

    “所以此次来京,还要拜会两位叔伯老师兄,寻求他们的帮助。”

    “谁?”启老笑道:“说不定我们也能够帮得上忙。”

第一千零九十章 先干正事

    “七五年的时候,国家启动了《汉语大字典》工程,工作在蜀中和鄂省展开,蜀中这边在应届毕业生里选出了一些应届生,一共有二十人,编成了两个小组。”

    “一个在川师,一个在蜀大,各有十人。”

    “当时有四位副主编,蜀大的两位分别是我师伯辜振铎,和他的师兄冉友侨。小组成员都是他们二老在带。”

    “二老都是章黄学派出身,不自夸,也不爱夸子弟,但是小组里边,冉师伯有两个徒弟却是例外,一个叫冷玉龙,一个叫韦一心。”

    “当时他们为了做好工作,在人大中文系进行了集中培训,授课教授都是语言学,辞书学的顶级大家。”周至的声音里充满了羡慕:“其中词典学是人大胡明扬教授,文字学是北大曹先擢教授,音讯学是北大陈复华教授,训诂学是北师大许嘉璐教授。其余还有很多一流学者。”

    “到今天两位师兄已经在这个领域深耕了小二十年,听说他们现在正合作带领编纂一部大辞书,叫做《中华字海》,这部书收的字,会突破UNICODE一个平面的天花板。”

    “要是他们现在方法还和《汉语大字典》时候一样的话,说不定我们就能捡个大便宜。”

    “你还是没有说三期字库推出还有多久?”启老爷子揪着这问题不放。

    “呃……如果这次事情顺利的话,我估计两年内就可以完成,要是不顺利……”周至想了一下:“三五年,七八年,都有可能。”

    “啊?”王老爷子刚才还模棱两可,现在立马改变了立场:“虽然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但那是只有一把刀的情况下,要是有分工合作,有多余的刀,也没有说不能边砍柴边磨刀嘛。”

    “主要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就启动数字图书馆计划,将来要做许多许多的填空题。”周至见王老都是这样的态度,感觉错的恐怕真是自己。

    后世的经验让他以为大家并不重视文档资料的数字化工作,因为字库的限制,导致图片存储方式的PDF格式大行其道,那样的“数字化”,不能检索不能拷贝粘贴,不能快速方便地获得信息,在周至心里,是不完整的数字化。

    只有用矢量化文字加以存储,后续的很多工作才能开展,这就是周至纠结于此的原因。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解决方案已经形成,只需要将大字库三期搞定,就能够一劳永逸彻底解决数字化图书馆“矢量化存储”这一拦路虎,大家的心态依旧如此急迫,希望“边砍柴边磨刀”。

    “就是。”这次就连大作家们也觉得可以参与讨论了,刘正匀就说道:“做古籍不行,但是做近现代的作品数字化,那个什么二期字库就已经足够了嘛。”

    “过几天应该就有结果了。”周至不敢再和大家拧着来,近现代作家的作品数字化,他也不好意思当着大家说自己其实不怎么关心,只好含糊而过。

    宴席开得早散得快,晚上都是在座各位重要的工作时间,因此没有什么拼酒打桩之类的夹川规矩。

    只是在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王老爷子取出周至的美元支票交给林婉秋:“贤侄女,这次拍卖会我就不上拍品了,这个你收下,算我们两口子的一点意思。”

    林婉秋连拒绝都不敢,只好恭恭敬敬地收下:“谢谢王先生,谢谢袁先生。”

    “这次拍品挺多的?”王老爷子笑道:“要是你看不过来,我们也可以帮帮忙。”

    林婉秋大喜:“那可太好了!有几位帮忙,我们可以赶在节日里举行拍卖大会!”

    回到德绵堂,马爷嫌喝酒没过瘾,翻出花生米和两瓶酒,带上几位作家钻到于华房间去了。

    启老重新打开《白阳青藤六册页》,与王老爷子和袁先生一起研究,这样的旁听机会非常难得,周至自然不会错过。同样的受教育者还有义兄,卫宜小姐姐则负责给大家准备点心水果。

    第二天一早,启老爷子就带着周至,抱着剔犀盒子到了光研所。

    在一间研究室里,周至见到了一位儒雅的陌生人,管启老爷子叫老师。

    结果启老爷子一介绍,周至才知道面前这位竟然还是位准院士,国家一二类通用组件热成像仪的研究专家。

    在海湾战争以后,国家加大了这方面投入,苏教授得到了兵器工业部颁发的功勋奖,并且成了“国家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现在已经申报了中科院院士,而且是铁板钉钉了。

    至于成果是什么现在还没人知道,周至盲猜肯定和重载热成像装备跑不了关系,就是给坦克装甲车装上猫科动物的眼睛那样的贡献。

    至于苏教授为什么要管启老爷子叫老师,却是因为苏教授也是书法爱好者,受过启老爷子的指点,这事儿是从这边儿论的。

    “我不仅爱科学,也爱文化艺术。”苏教授笑道:“我认为一个人的成就上限,需要各种各样的外在原因,但是下限,则取决于他的综合素质。”

    “我都经常跟我学生们说,要不是干上了这行,我现在怕是文化馆里的干事什么的,靠写写画画过日子,滋润得很。”

    “教授现在还动笔?”周至觉得好神奇,承担着如此重的科研任务,做出这么大的科研成就的人,竟然还有时间安排消遣娱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现在是改大做小,中午吃完午饭到下午上班之前,拿中白云习习二王还是可以的。”

    “哦。”周至笑了:“那我也差不多,我抄抄文徵明的《千字文》,用的鸡距。”

    “哇,那你是大财主啊,鸡距笔好的很贵的。”苏教授打趣道:“我都买不起。”

    鸡距笔做工复杂,以鹿毫为柱心,麻纸裹柱根,兔毫为外批。

    形制如鸡爪子后面上方那个突出的“距”,因而得名。

    好的鸡距笔的确很贵,而且一支笔也写不了多少字,两三千字笔就会干废了,需要更换笔头。

    这个笔在晋唐时期是主流,直到宋代熙宁年间,也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时代,随着纸张幅面的加大,写“大字”成为主流后,毛笔才变成如今大家常见的格式,成为“散卓笔”。

    但是对于追求晋唐书风的书法爱好者来说,使用鸡距笔,对于揣摩当时人的书法风格是有绝大帮助的。

    现在能做这种笔的地方很少,东西就贵,周至要求还挺高,用的是最好的笔,两篇千字文临完就得一换,一个月下来,开销还真不少。

    眼看两人要开始交流书道,启老爷子赶紧制止:“二位爷,咱们还是先干正事儿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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