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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二子从周     重生之乘风而起txt下载     重生之乘风而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十六章 四大箱

    “既然是杨大师做中保,那我们就不按纯粹探宅子的价格来了。”张诚摆出了江湖习气。

    林婉秋也笑着插了一句:“但是也不能按照上拍的行情来,更不能照着海外的行情来。”

    “其实费叔给的价钱差不多。”周至说道:“前年在京城,马爷给潘总淘过两件龙袍,明黄地的皇帝朝服,一件是两万元。”

    张诚说道:“参考前年的价格翻一个个,就是四万,因为是皇后吉常服,价格比龙袍又要低一等;不是明黄,朝服,又低一等。所以在四万基础上还得打个折。”

    “三万元,阳老师觉得怎么样?”

    阳庭看向杨德全,杨德全叹了口气:“织品耗工比书画多得多,可是价格却差着十万八千里,现在也差不多就是这价。”

    “前年两万,那是京城才卖得出的价钱,张总其实是往高了给的。”

    “那我们卖。”阳庭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老爷子留下一件褂子就能换一套宿舍,连装修都齐了:“就不知几位……谁要?”

    “要不还是婉秋姐你拿下?”周至笑道:“拿去跟潘总冯总他们维系关系。”

    “他们是皇城根地下长大的,是比较喜欢这个。”林婉秋点头:“好吧,这件我要了。”

    大衣箱里除了这件龙褂外,其余的就一般了,虽然也是晚清绣品当中的精品,但是学术研究价值大于文物价值。

    换句话说就不能当文物来买。

    行头是大有讲究的,在演出时有一定的使用章程和规范,端齐的戏班子,衣箱得是“十蟒十靠”,而且必须按上五色和下五色,即红、黄、绿、白、黑、蓝、紫、粉、古铜、秋香十色的顺序进行摆放。

    这套大衣箱蟒差了两套,靠差了一套,很可惜没有齐全。

    最后还是杨德全打包票,说保证找遍蜀都,给周至将花色凑齐,周至才花了一万五千块拿下这满满一大箱,准备拿回去捐给学校。

    第二个箱子打开,却是二衣箱。

    二衣箱里的东西包括各种武打的装束,如箭衣、马褂、大靠、茶衣、腰包、抱衣、打衣、制度衣、大铠、猴衣等等。

    同样的还是学术研究价值大于文物价值,尤其那件猴衣,黄地上修满了小蝙蝠和桃子,远看又像是猴子身上一绺绺的毫毛,可以想象穿着它在戏台上演孙悟空翻滚打闹,会是多么精彩的情形。

    除此以外本该属于三衣箱是厚底靴、朝方、彩鞋、旗鞋、云履、福字履、彩裤、胖袄、青袍、龙套衣等,也都一股脑儿塞到了这口大箱子里。

    最后周至作价五千拿下,还是准备捐给学校。

    清理到箱底的时候,众人发现了一个石绿绸缎的大袋子,打开一看,里边却是一套道具,包括了扣带,鸾带,丝绦,玉佩,牙笏,一共是五件。

    周至将扣带取出来,发现带子是普通的皮带,但是皮带上镶嵌的八枚玉饰,竟然都是和田白玉的。

    “这个有点意思了。”周至笑着将扣带交给大家观看:“上面的玉饰是真品。”

    鸾带和丝绦就不值钱了,鸾带是配合箭衣穿的一种丝织品带子,两端有排须作为装饰,在腰间扎一个“蝴蝶结”,两端垂下,倒是好看。

    而丝绦则是女旦的用品,比鸾带要窄,上面布满刺绣。

    剩下的两件,一件玉佩,一件牙笏,就又是真品了。

    玉佩的玉质与扣带上的如出一辙,图样是镂空雕刻,上面部分是一只海东青,利爪抓在下方一只天鹅的脖子上,天鹅周围还有芦苇雕饰,将整个玉佩连成一个整体,设计还是非常精巧的,雕工也颇为精湛。

    但是这是典型的少数民族题材,大家断定不是什么高古玉,看做工应该是清中期的。

    这就反过来佐证了革带上玉饰的年头,虽然大家都不是玉器专家,但行规就是看新不看老。

    革带上的八件玉器不好断代,大家就根据玉佩的图案雕工,结合两箱行头的年代,一股脑儿算作清晚期同治光绪的东西。

    都喜欢说“黄金有价玉无价”,但是真实的文玩行内,新中国成立以后,玉器的价格就没有起来过。

    原因很简单,非传世的青铜器,玉器,国家禁止买卖,禁止出国。

    没有买卖,就没有炒作的机会,这也导致全世界范围内古玉的价格一直低迷,到后来文玩热兴起之后,甚至出现了神奇的“新旧倒挂”现象。

    就是工艺师们雕刻的现代玉石工艺品,价格甚至超过了大多数的古玉,哪怕在海外流通市场,传世玉器的价格也没法和瓷器相比,完全没有天理了。

    因此林婉秋对这几件东西不如何感兴趣,要拿这个她宁愿在国外拿,行情起码也比国内好得多。

    最终大家议了一下,觉得五万块钱差不多了。

    但是价格定下来了却没人想要,这回费观甚至连底都不愿意兜。

    国人现在还没有戴玉的习惯,就算好不容易培养起来,也是戴新玉的多。

    古玉嘛,大家都知道哪儿来的,嗯,招惹到什么脏东西不吉利……

    “那要不……我们再让一点?”见大家都不愿接手,阳尚秋就有点着急。

    阳庭做老师的,人比较聪明:“刚刚小周先生说愿意将服装捐给蜀大做研究,我就想着我们能不能也做点贡献。”

    “要不这样吧,再加上这件牙笏,小周先生愿意花六万块拿下的话,这另外两口箱子里边的东西,我们就送给小周先生了,您要拿去捐赠给学校的话,也能有个大致齐的全套。”

    另外两个箱子,一个叫盔头箱,另外一个本该是两个,分别该叫做杂箱和把箱。

    联合之前的衣箱,这就是戏曲界“行头”的“四大箱”——衣、盔、杂、把。

    盔头箱里主要是盔、帽、冠、巾四种。

    此外还有演员头上所戴的网子、水纱、雉尾翎、狐尾、甩发、髻发、耳毛、发髻和各式各色的髯口。

    杂箱又叫彩匣子或者梳头桌。

    彩匣子是为男角色面部化妆、抹彩、勾脸、卸妆、洗脸所用。

    梳头桌是专为旦角梳理大头、古装头、抹彩、贴片子、插戴银泡子、翠泡子、钻泡子和绢花等饰物所设。

    把箱最大,本该是长方形,里边放的是刀、枪、剑、戟等兵器,以及到帐幔和山、城、墓、碑等景片;

    还有文房四宝、印信、茶酒器皿、令旗令箭、马鞭、车、船、风、火旗,到圣旨、香案、旗、锣、伞、报和剧中如家法、镣铐、铜锤、棋盘、笛箫等特殊道具。

    但是这个院儿里的东西,都是“私房行头”。

第一千四十七章 水青冈

    区别于“官中行头”属于剧团定制的公产,私房行头,是有钱的“角儿”们,特意给自己置办的私产。

    崇彝《道咸以来朝野杂记》里提到过:“晚近虽二路脚色,皆有私行头,以旦脚、小生为甚。”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也就是说,这里的东西都是欧阳友鹤自备的收藏,因此把箱里边,粗大笨重的家伙一应没有,被收缴之后再还回来的时候,和杂箱合成了一个。

    东西倒是不少,不过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杂物,估计阳家人也是看过无数次,知道没啥好东西,干脆做一次大方。

    那个牙笏也不是珍品,虽然年代还是晚清的东西,却是“广作”。

    也就是晚清十三行制作出来准备骗老外的东西,作为演戏的道具倒是十分高档了,但是作为文玩,现在也值不了一万块。

    对于周至来说,那两口箱子的东西都没细看,这就是“盲沽”,赌里边的东西过没过万。

    周至倒是不如何计较价钱,反而认为阳庭的建议有道理,从只捐戏服,升级为捐衣、盔、杂、把四大箱,对学校里搞川剧民俗研究的学者肯定会有更大的帮助。

    于是笑道:“这样也行,幸好这次开的车够大,装得下。”

    阳尚秋对于自己儿子用话术拿住周至,让他多淘一万块钱买下这些东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那就多谢小周先生了。”

    “刚才阳老师说友鹤先生还有不少和朋友的酬赠,还有友鹤先生也雅好收藏,”周至问道:“不会全是戏装戏服吧?”

    “那些在东厢房。”到现在为止,双方已经谈定了三万块的皇后龙褂,一万五大衣箱,五千二衣箱,六万的玉器牙笏外加杂把箱,加起来已经十一万了,阳尚秋父子感觉这样的大客户实在是难得,赶紧打开了东厢房。

    等到房门打开,周至几人不由得相视一笑,屋子里都是瓷器,文房,两口大缸里边都是卷轴。

    重头戏这就来了。

    首先入眼的就是两口放着书画的大缸子,缸子是青花龙纹的,缸沿的下方写着横款的楷书——大明嘉靖年制。

    这种款识的写法还真流行于有明一朝,到了清代,款识才基本移到了器底。

    但是那青料一看就是洋蓝料,和明代常用的苏麻离青、回青、石子青几种青料都大不相同,因此只能是后仿。

    “你们找人看过吗?”大家直接进到东厢房,所有人的目光都是先落到两口大缸上,张诚先开口发问。

    “找人来看过,他们说,看不好。”阳庭说道。

    周至和林婉秋噗嗤就笑了。

    行话里说看不好,意思就是假货,阳庭要是知道这意思,就不可能明说出来。

    因此一句话就能知道阳家俩父子真是纯外行,幸好杨德全将他们找来了,要不然遇到淘宅子的老手,三言两语给点皮毛小钱,就能将这儿骗得一点家底都不剩。

    不过大家都看在杨德全的面子上,不好明白表达出来。

    张诚也忍住笑,说道:“说看不好有点过了,肘子你说呢?”

    “起码是洋蓝的,手工的,画工不错。胎质细密,也没有刻意抹底做旧成火石红,看得出针眼,芝麻眼,是老胎老料的东西。”

    “那这两个缸是真品?”阳尚秋又惊又喜。

    “这青花料子是清末从国外进口的,用提纯的氧化钴配置的,叫洋蓝。所以这对缸子虽然是真品,却是光绪年代制作的,上面这个大明款叫寄托款,啊就是后世故意摹仿前代,仿写上去的落款。”

    “所以这俩缸,作为明代东西算赝品。但作为光绪青花寄托款龙纹大缸就没毛病,价钱嘛……”周至咂了咂嘴:“几百块吧,最多一千出头。”

    前两年这玩意儿还属于文物商店购买清三代文物的随赠品,这两年也抖起来了,居然可以拿出来单卖,价钱几百到几千不等,主打一个平易近人,是工薪阶层都玩得起的藏品。

    要周末去扫文玩市场,几百块钱甚至能买好几件。

    对于才落实了十万块交易的阳家父子来说,千把块已经一点不香了:“再看看,再看看。”

    这间房应该是以前欧阳友鹤的收藏室或者书房,家具陈设都比较精致,周至将博古架上的瓷器一件件拿下来放到书桌上:“这架子和书桌都不错,可以卖点钱,你们要出吗?”

    “要是价钱合适,那肯定出。”阳庭说道:“放城里家中也放不下。”

    “这书架和书桌很好吗?”林婉秋用费观递给她的帕子擦拭了一下桌角:“这是啥料子的?看不出来啊。”

    “肯定不是你熟悉的料子。”周至笑道:“你眼里看惯了紫檀金丝楠黄花梨,最次都是老黄杨,老白蜡。”

    “这个是我们川中顶级的硬木,叫做水青冈,细小的料子都是用来制作刨方,锄把,凿橛的,可见其硬度。”

    “这书桌脚是仿明代马蹄足的,桌面也是中式的卷边大案样式,不过两侧多了桌柜和一排平抽屉,这就是民国时候西风东渐,样式上有些混搭了。”

    “书架也是,分了三个大部分,上部和两侧是博古架样式,中间区域是书架样式,下部是书柜设计,还是中西混搭。”

    “所以这两样早不出晚清民国,不过用料扎实,书柜面板都是一木一芯的板材,而书桌也是一木两开的面芯,原木的树径起码得一米以上,取两侧靠近木芯三十厘米左右的最佳部分剖出料板,对拼而成。”

    “工艺没说的,全是老工艺,全靠榫卯拼接,简朴中透着细致,适合和西风东渐中西混搭的建筑搭配。”

    听到这儿林婉秋几人都笑了:“那没人敢和你抢了,这是点名要了啊。”

    周至对阳赏秋笑道:“家里长辈也在蜀都留有一处老宅,风格和这套家具很相配。”

    “这套家具养护得不错,桌脚这些地方也保护得很好,我想收了,老爷子你开个价?”

    “你们才是行家,你们看着开吧。”阳尚秋说道:“都是杨老师的朋友,我信你们,你们开价,合适我们就卖。”

    “这个不会太贵,只能当做旧货来卖。”周至琢磨了一下:“五千?”

    真当旧货卖一般就是三百包一间屋子,收旧货的也不是没有上过门。

    现在一听周至出五千,这哪里还是当旧货,新打的一套高档现代组合柜也不过就这价钱了,阳尚秋毫不犹豫:“卖!”

第一千四十八章 苹果尊

    “肘子,这个你要不要?”那边林婉秋已经在翻看瓷器了,发现其中有一件窑变釉的小口瓶子,将之拎了出来。

    这件器物形如一个大苹果,短颈,小口,圆肚。

    从器型来讲,叫做“苹果尊”。

    如果苹果尊的苹果部分,再做几条瓦槽和棱瓣,那苹果尊就变成“石榴尊”了。

    周至的藏品里,有一件地摊捡漏来的康熙朝豇豆窑变红石榴尊,这件东西如果到代的话,倒是能够和石榴尊配成一对儿。

    《清波杂记》里边曾经提到过:“饶州景德,大观间有窑变,色红如朱砂。物反常为妖,窑户亟碎之。”

    窑变,其实就是炉窑内部烧造温度和还原环境的偶然变化,造成瓷器表面釉色发生不确定变化形成的自然色彩。

    这种色彩当然分作好坏,绝大部分都会变得酱黑丑陋,那些玩意儿叫做“窑病”,只有极少的部分五彩缤纷鲜艳夺目,可以称作“窑宝”。

    在窑宝没有形成审美流行的时候,一件窑宝的出现,也敌不过一窑废瓷的巨大损失,因此窑工对窑变深恶痛绝。

    等到后来,随着对瓷器烧造艺术的不懈追求,人们逐渐掌握了窑变的秘密,开始有能力降低窑变的失败率后,窑变釉瓷器以其缤纷自然的色彩变化,和独特审美情趣,才开始得到了人们的青睐。

    其实窑变釉瓷器和钧窑窑变瓷器颇有共通之处,虽然釉料和胎土各有不同,但是色彩的形成原理和色彩的表现形式,都是大体相近的。

    康熙雍正两朝对于宋代名窑瓷器一直在努力仿造,窑变釉瓷器就成了仿钧窑窑变瓷器的主力军。

    甚至在此的基础上走到了极致,把窑炉内的炉温控制和还原环境控制推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烧造出了虽然是窑变瓷,但是色彩却能够均一纯净的瓷种——豇豆红,祭红,直到最后的郎红。

    是的,色彩纯净到极致的郎红,竟然是用窑变釉的工艺烧造出来的,这需要将变化多端的窑内环境,控制到极度平稳恒定的地步。

    在没有电炉,没有炉温、氧气浓度等监测仪器的年代,这样的操作堪称在钢丝上跳舞。

    一次添柴,一次开窗观察,都有可能改变窑内环境,轻微的闪失,都可能把一窑郎红烧成花里胡哨的残次品。

    相比之下,窑变釉要好得多,它鼓励这样的环境变化,因为环境变化会带来色彩的变化,而窑变釉和郎红的区别,就是郎红主抓的是“恒定”,而窑变釉主抓的是“变化”。

    一件事物的两端。

    这样的工艺,到清代才算是真正的成熟可控了。

    现在林婉秋手里的这苹果尊就是典型,从上到下,分别是尊口的淡绿色,短颈部的黄绿色,过渡到橙色,再到肚腹处的红色,下腹再过渡成一圈紫色,底部开始出现流釉,流釉和底彩却融合成了宝蓝色。

    从窑变的色彩层次上来讲,这个苹果尊囊括了从暖色到冷色的完整过渡,色彩比周至已有的绿黄红三色石榴尊,还要丰富得多。

    将苹果尊来回翻看了一阵,将小罐子放回桌面上,周至感到很满意:“这件算是真正的好东西了,乾隆官窑窑变釉苹果尊。”

    张诚立刻伸手拿了起来,翻过来看底款,上面明明是四字方正的两行篆书款“雍正年制”。

    “又是寄托款?”张诚看得有点蒙,他是民间野路子出来的,最擅长鉴定的是青花和釉里红斗彩粉彩珐琅彩等景德窑最常见的瓷种,对于官窑瓷器当中的单色瓷也颇有研究,但是对于一些特殊品种如豇豆红,郎红,窑变釉,茶叶末釉之类,在见识上就不如周至了。

    不过款识和胎底的精细程度来看,这是件官窑的东西,即便张诚不知道是不是寄托款,也能断出是清三代。

    因为这件器物大开门的气质还是非常显眼的,不然也不会给林婉秋瞄一眼就给指了出来。

    这都不是在掏宅子了,今天情况本来就特殊,所以大家也没啥藏着掖着的,干脆开起了鉴定交流会。

    “肘子,雍正窑变釉和乾隆窑变釉,有什么具体区别?”林婉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也将罐子放回到桌上,留给费观上手。

    “清代窑变釉为督陶官唐英恢复出来的,其目的就是为了满足雍正对宋代钧窑窑变瓷器的审美追求。”

    “新烧造出来的瓷器,基本达到了宋代钧窑瓷器‘云乱水光浮紫翠’的艺术效果,同时还创烧出‘火焰青’,‘火焰红’,‘新紫’三种新色特征。”

    “所谓的火焰青和火焰红,就是窑变色彩和非窑变色彩的交汇部分,呈现出一种火焰形态的丝状结构,这种结构表现为从下到上,相比原始的钧瓷从上到下的流淌纹,造就出一种更加美妙的艺术特点。”

    “而新紫则是因为釉料更加纯净后变现出来的一种窑变色,这种紫色比宋钧的紫色要偏粉嫩,也更加明艳,因此大家用‘新’来形容。”

    “可惜这工艺在唐英之后失传了,乾隆朝的窑变釉退化为了色斑,缺少了火焰丝的细腻表现,过渡色的部分特别是紫色和橙红色的地方,成片状分布,无论是相对宋钧的流烟纹还是雍正窑变釉的火焰纹,都显得偏于呆板。”

    “这三个特征成了区分雍正朝前后窑变釉的特点,因此这个苹果尊不是雍正朝的,而是乾隆中早期的寄托款。”

    “那又为何不是乾隆后期甚至后朝的呢?”费观的鉴定水平是众人里边最差的,提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胎足。”周至说道:“刚刚说了,窑变釉是为了模仿钧窑而生产的瓷种,而钧窑所用的瓷胎是宋代的,那个时候没有普遍使用高岭土,宋钧的瓷胎是类似陶器的黑胎和红褐胎。”

    “而景德瓷器用的是高龄土,因此为了模仿出宋胎钧窑,窑工们会可以给瓷胎底部刷上一层酱色釉,用来模拟宋钧的黑褐胎。”

    “雍正窑变釉模仿得非常精细,还会故意在底釉上制造出浓淡分布,让它更加的仿古。”

    “乾隆朝的窑变釉就要粗糙得多,这可能和乾隆雍正两人审美情趣不一样导致的。”

    “乾隆对窑变釉的喜好不如雍正,窑工们也就乐得偷懒,不论是修底还是上釉,都不如雍正朝精细,最后干脆取消了底胎酱油,换成乾隆喜欢的松石绿釉刷底,加上青花款识。”

    “这个苹果尊的底胎虽然也刷了酱釉底,但是修胎不如雍正精细,用土不如雍正细腻,落款不如雍正精致,底釉反倒是比雍正均匀,这些都是乾隆朝的特征。”

第一千四十九章 剔犀

    “至于说乾隆后期就更不会了,一来是后期不会再用酱釉底,一般官窑用松石绿,民窑干脆不刷底。”

    “再有就是流釉现象上的区别。”

    “窑变釉的施釉都必须非常浓厚,流釉现象除了雍正朝控制得最好外,乾隆之后都不可避免。”

    “刚刚说了,乾隆对窑变釉要求不如雍正高,因此只要流釉不超过底足,他也能接受。比如这个苹果尊,色彩很丰富,即便底部出现了流釉痕迹,导致尊底部的釉层形成不规则堆积,依然不失为一件好东西,所以得以保留了下来。”

    “至于乾隆后的窑变釉就更夸张,经常出现瓷器和窑钵因流釉造成的粘连现象,窑工用锤子将它们敲开,稍作打磨就算完工,最后形成如今称作‘狗啃底’的胎足。”

    “哈哈哈哈这就太敷衍了事了……”费观笑道:“幸好这个东西不是,不然我是乾隆都忍不了!”

    “后期干脆就有那火漆刷狗啃底冒充官窑器物的。”周至说道:“好在这件不是。”

    说完看向已经掩饰不住急切心情阳家父子:“今天的情况特别,我们要看顾杨大师的面子,不能跟平时那样死了命的压价。”

    “当然了也不能太亏了咱们,毕竟光是找在座的几位做鉴定,这鉴定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这说法杨德全和阳家父子都认可后,周至才继续说道:“所以我建议,今天这屋子的东西,我们免费鉴定,开出的价钱呢,是我们行内相互调剂时候的内部价,至于卖不卖呢,全看两位阳老师的意思。咱们生意不成,人情还在。”

    “那这个小罐子,小周先生说的‘内部价’,该是多少?”阳庭问得很小心。

    “这个尺寸的窑变釉苹果尊,咱们内部交流的话,在工美六万能拿到吧?”周至问费观:“费叔差不多吧?”

    “可能还要低点,四万五到五万左右。”费观说道:“主要是才二十来公分,东西太小了。”

    “还是六万吧。”周至对阳尚秋父子说道:“要是同意匀给我,我就可以收,拿去和我家里的康熙石榴尊配对。”

    再过二十多年,这样的清三代窑变釉瓷器拍卖价格一般都在四百多万,除以一百倍的涨幅,费观的价格给的才是真正合理,周至这已经是缺乏钧窑的念想,外加和石榴尊凑对的欲望,以及看在杨大师的面子上,往高了给了。

    “卖!”阳庭和自家老爸以及杨德全交流了一下眼色,立马答应:“都是杨姨的朋友,咱们也不乱喊乱添了,就按内部交流价吧。”

    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了,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有找过人来看,可人家最多只出五千,还是把这一屋子的东西全部包圆。

    关键是当时差一点就答应了,现在只拎出一个小罐子就值六万,想起来真是又惊又喜。

    按照小周先生的说法,他们只给底价,但是他们不来,自己就算知道这些东西的底价,找得到实诚的买家吗?

    而且现在成交几笔,风声迟早就会传出去,要是不及时把剩下的处理调,换谁都放心不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也可以推测到。

    父子俩都不是笨人,有些时候吃亏就是占便宜,这道理也不是不懂。

    事情就这样商定,接下来便是鉴定和定价了。

    这其实和淘宅子已经不是一回事儿了,但是林婉秋还是很高兴,这种寻找古代工艺品的方式和她以前的方式差别很大,玩得兴高采烈。

    林婉秋她们平时也要淘宅子,但是淘的都是海外比较出名的收藏家,那些藏家的物品基本都有来龙去脉,也有历年的重要展会作为参照,需要考较眼力的时候并不多。

    但是国内就不一样了,欧阳友鹤的东西不少,但是年代却是参差不一,当年抄家的时候来了个卷包会,现在一股脑儿还回来,里边什么东西都有,好多瓶瓶罐罐有的是真古玩,有些是日用民窑器,有些甚至是欧阳友鹤自己都打眼的仿古赝品,堪称五花八门。

    此外东西的门类也杂,有瓷器,书画,笔筒镇纸砚台水滴诸般文房,还有水壶,熏笼,观赏石,鸟笼,手串,扳指,烟枪诸多杂项。

    最神奇的,是还有一箱子晚清妇女的成衣,织绣都非常精美,此外还包括披帛,围裙,绣鞋等东西。

    压在这些成衣上面的,还有一个花纹艳丽,包浆精美的针黹盒子。

    林婉秋一下就将正在鉴定的瓷器放到一边,将盒子取了出来:“这个有意思了。”

    “这个的确不错。”周至点头:“好物件儿。”

    “这是雕漆工艺。”费观也终于有发言权:“有盒有盖,挺齐全的。”

    “古代民间实用工艺品里头,雕漆类算是留存得完好的一类了。”周至说道。

    “那是,”张诚笑道:“都在炕头桌边使用,有布料垫着,偶尔摔一两下也不会坏,又不像金属器玉器容易换钱,实用不贵又好看,做嫁妆都拿得出手,因此更好传世。”

    “不过清代以后大家更喜欢剔红,像这种剔犀的少了。”周至说道。

    “对,剔红剔犀其实工艺都类似,不过剔红更加流行喜庆,剔犀更加古朴稚拙,作为妇女们使用的东西,剔红漆雕更受欢迎。”

    剔红和剔犀都是中国传统漆雕,做法是先以木胎裹上麻布刷上灰浆制作出内胎,然后不断刷上大漆,放到漆室中干燥以后,取出来打磨平整光滑后,再刷第二层。

    如此反复一层叠一层,待到漆层积累到一定厚度之后,再用刻刀在其上刻出各种花纹题材,再打磨光亮就做好了。

    漆雕工艺品具有不怕水,耐腐蚀,耐摩擦,抗高温,越用越光亮美丽等特点,特别受华夏广大古代家庭的喜爱,器物大到床,柜,小到扳指盒鼻烟壶,所在多有。

    剔红和剔犀的区别就是剔红刷的漆层全是大红色,雕刻题材复杂广泛,如戏文人物,梅兰竹菊,创作题材非常丰富。

    而剔犀是红黑两种漆料,甚至三种漆料轮番使用,和剔红相比色彩比较丰富,但是花纹就比较古朴单一,不像剔红雕刻山水人物花鸟虫鱼,剔犀主要雕刻简练流畅大方的线条,一般就是仿古青铜器上的云纹,回文等,因为刀口断面会显露出不同颜色的漆层,与犀牛角横断面层层环绕的肌理效果非常相似,故而得名“剔犀”。

    明代黄成《髹饰录》里记载:“剔犀,有朱面,有黑面,有透明紫面。或乌间朱线,或红间黑带,或雕黥等覆,或三色更迭。其文皆剑环,绦环,重圈,回文云钩之类。”

    然后还特意加了一句:“纯朱者不好。”标示出几百年里流行的演变。

第一千零五十章 瓷板画

    这件剔犀木盒内外满雕云纹,堆漆很厚,晶莹照人,从圆润的刻工断面能够看到四道明显的“乌间朱线”。

    翻过来看器底,正中留着楷书四字填金的“乾隆年制”四字款。

    “这个多少钱?”林婉秋问道。

    本来她是拍卖行出身,定价是她的专长,不过这女生主打海外市场,那价格和国内完全是两回事儿,甚至说是两套独立体系都不为过,因此还要找费观请教。

    “两万吧,毕竟是民用器。”费观说道:“乾隆朝的民用器价格起不来。”

    周至皱着眉,将盒子取过来又认真翻看了一回,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心有疑惑,但是现在也不是认真研究的时候,于是说道:“这个打开正好五个格子,我拿去摆放我的小件刚好。”

    “那不还差一个?”林婉秋见识过周至的藏品,知道周至说的五小件,分别是春秋方相,汉代刚卯严卯,翁仲,司南,还有一刀平五千母钱。

    周至的汉代辟邪三件套里,刚卯严卯设计独特,是连在一起的,因此这一共只能算五件。

    这个剃漆盒子是圆形的,中间是一个小圆圈,周围如五瓣梅花般分作五格,其实一共有六个空间,故而林婉秋调侃周至“差一个”。

    周至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拿下这个盒子是觉得还有细节需要研究,这样会在阳家父子面前显得大家水平不够,只好开玩笑:“中间那个空间留着,搁一枚吕皇后印那样的印章刚好合适。”

    林婉秋顿时翻了个大白眼:“可想不死你!”

    大汉开国皇后吕雉的玉印是中国年代最早的皇后印玺,玉质晶莹剔透,雕工精湛书法端丽,形制和文字与东汉卫宏《汉官旧仪》记录完全相符,是当之无愧的国宝级的文物。

    所以周至说这漆盒中心少一个吕雉玉玺那种级别的玉器镇场,立即就引来了林婉秋的反讽。

    “说起来还真是个奇怪的问题。”张诚问道:“为何玉玺从宋代以后才开始变大,而之前的印玺都很小?”

    “那也不一定吧?”费观说道:“秦始皇拿和氏璧制造的传国玉玺,不也是挺大的?”

    “诶?”林婉秋骇笑道:“以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传国玺要真是拿和氏璧做的,那体积就不应该和电视剧里边的一样,因为和氏璧中间有个大圆洞,只能截边上的一块下来做印玺。”

    “这问题我站诚哥这边。”周至笑道:“不谈传说,从出土的文物来看,秦汉时期出土的印玺,不管是金属的还是石头的,的确都偏小。”

    “我觉得这和当时还大量使用竹简有关系。”

    “竹简上用印?所以得小?”费观不表示赞同:“有出土的用印竹简证明吗?”

    “秦汉的竹简不是那样用的。”周至笑道:“是将文字写在竹简之上,然后将竹简卷起来,塞到筒状的容器当中,然后用封泥将口子封住,把印章盖在封泥之上。”

    “这是一种有效的保密措施,这样的封泥,我国出土过不少。”

    “当时的印泥也不发达,直到宋代早期,印章上都常刷黑墨来使用。”

    “所以从小印到大印的变化,其实和纸张普及使用之后密切相关的,有一个证明就是隋唐的县府陶印出土实物,很明显是刷墨加盖到纸上的,形制比秦汉的印章就大了一号。”

    这个推断倒是很有道理,于是大家表示暂时认可周至的说法。

    鉴定在日光下进行是最可靠的,随着阳光偏转,大家干脆将东西都移到了刚才喝茶的地方,继续一一加以鉴定。

    剔除出去不少不太值钱的东西后,剩下的瓷器在上午基本鉴定完毕,除了周至,费观和张诚也收了好几样,主要还是三代青花,粉彩和珐琅彩瓷。

    其余就是三代以下到民国了,价值一般。

    这些瓷器周至已经有了不少,还都是大转心瓶那样的极品,因此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倒是那箱子女衣,周至觉得给关婷婷拍MTV可以用作服装参考,之后也能够捐给学校,又花了五千块收了下来。

    在清理完衣服,挪开衣箱后,又在箱子底下,发现了八片瓷板。

    瓷板是镶嵌在紫檀木制作的边框里的,刚发现的时候表面已经四分五裂。

    等到定神一看,才发现是条屏的表面还铺了一层玻璃,现在碎裂的只是玻璃。

    周至抚摸着心口:“哎哟差点给吓死,这要是压碎了可太可惜了。”

    “一米二乘四十的样子,不算小了,可也不至于给吓死。”费观说道:“瓷板画就没有老的,值不了多少钱。”

    周至这才反应过来,这玩意儿在现在真不值钱。

    但是值不值钱也要分人,周至指着瓷板画上“野亭氏”和“平印”两枚章款,有些哭笑不得:“这个人,汪野亭,你们不认识吗?”

    众人都是摇头,林婉秋说道:“画瓷板画的我知道一个王大凡,用‘落地粉彩’技法画和尚是一绝,一九一五年参加过巴拿马国际博览会,得了金奖。”

    “对。”周至点头:“他也是瓷板画重要人物,创造的落地粉彩技法非常适合配合浅绛彩使用,可以说他凭借一己之力,让浅绛彩起死回生也不为过。”

    “那他差不多都该活到建国后了吧?”张诚刚刚被周至的表情吓了一跳,等到听林婉秋说起瓷板画作者的年纪,又不免感觉周至有点大惊小怪。

    一九一五年,我大清国都亡了三年了……

    换行内的俏皮话儿说,这些玩意儿怕是火气都还没退尽,摸着烫手呢。

    见只有周至对这些瓷板感兴趣,阳庭只好自己动手,和周至一起,将这些瓷板画一一抬了出来,靠在堂屋的墙边上。

    “画工还不错。”费观对这几块画板的观感稍微变好了一点:“比清宫里边的插屏挂屏,好像要好看点。”

    古玩圈有个著名的鄙视链,那就是玩字的看不起画儿的,玩软片儿的看不起玩硬片儿的。

    就艺术水准来说,诗词书法要高于绘画,绘画又要高于瓷器。

    其实很好理解,书法是文人士大夫的拿手好戏,他们是创作的亲自参与者;

    而绘画多数是为他们服务的,除了少部分参与者本来就是文人外,即便不是文人的那些,也要尽量靠近他们的品味。

    瓷器就不一样了,画工多是没有什么文化的瓷工,画技是来自祖传,让他们讲出美术理论,研究明白意境追求,那是不可能的事儿。

    就算是制作官窑瓷器的景德,瓷器上表现的画工和真正同时期的绘画水准,也会差着一大截。

    这是艺术家和匠人之间的巨大别。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珠山八友

    如果要按题材给绘画的难度进行分级的话,人物画是最难的,其次是动物,然后是植物,最后是山水。

    这技巧差距映射到绘画和瓷器上,就表现为瓷器人物和绘画人物的差距最大,而山水的差距最小。

    虽然从清三代开始,瓷板画这个艺术品类开始出现,已经有工匠在白瓷板上用彩釉作画,烧造好后配上木框安放在桌上,称为“插屏”;再大一些的,挂在墙上,称作挂屏。

    这已经脱离了瓷器的传统实用路子,变成了艺术的载体,目的是纯粹满足人们精神需要了。

    但是实话实说,绘画的水平并不高。

    这种情况,直到“珠山八友”的出现,得到了改变。

    明清两朝皇家重视景德陶瓷生产,集中全国的人材和物力,保证了皇家官窑的质量,在JDZ陶瓷的胎体精细、釉质润净、制作规整、品种多样,特别是颜色釉瓷的精细讲究,可以说达到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境地,促进了JDZ陶瓷艺术的发展。

    但是,由于官家的统治,对每种瓷器都有严格的限定和要求,统称“官样”,这就又扼杀了陶瓷艺术家个性的张扬和发挥,成为了中国瓷艺术发展的桎梏。

    随着清朝国力的衰败,皇家御窑厂的衰落,一批出类拔萃的优秀民间陶瓷艺术家异军突起,他们在御窑厂停烧以后流落到民间,几个粉彩和瓷版画的高手,成了一个小团体,称为“月圆会”。

    代表人物主要是王琦、王大凡、汪野亭、邓碧珊、毕伯涛、何许人、程意亭、刘雨岑八个人,后世称之为“珠山八友”。

    要再算上徐仲南、田鹤仙,珠山八友其实是十个人。

    那个时代其实非常动荡,但是也促成了珠山八友继承景德陶瓷传统的基础上,以扬州八怪为典范,以海派艺术家为榜样,容纳西方陶瓷艺术风格和技法,用充溢的时代气息和满腔的爱国热情,投入瓷艺创作,冲破明清官窑的藩篱,像一股清泉,一泄而下,不可遏止。

    他们克服了种种困难,创造出了种种方法,第一次将“文人画”表现在了瓷器上。

    人人都有一手自己的绝活。

    比如创始人王崎,首先汲取了著名画家黄慎的写意手法,在瓷器上表现人物的衣纹和风姿,获得颇为奇妙的效果。

    王大凡不用玻璃白打底,直接将彩料涂到瓷胎上,创造出‘落地彩’技法,开创出一个流派,直接让浅绛彩迎来了第二春。

    邓碧珊是第一个在瓷板上描绘人物肖像的瓷画家。

    汪野亭在前人的基础上,以国画的泼墨法,在瓷器上绘山水,同样出现‘墨分五色’的中国画效果,给JDZ陶瓷的山水作品注人了生机。

    刘雨岑凭借自己深厚的功底,创造出“水点”技法,这种技术后来运用于烧制毛瓷,被誉为当代官窑,周至收藏的“水点桃花”系列,都是刘大师的创造。

    在明清以前的陶瓷文化情境中,陶瓷工匠的任务是为统治阶级服务,身份和创作没有自主性,也没有结社的自然条件,他们的身份就像是受雇者。

    时序发展到近代,陶瓷工匠的身份得到了极大的自由和释放,于是他们就像其他文人一样具备了形成艺术雅集或艺术社团的条件。他们往往有共同的志趣或人生目的。

    这些人的文化素养已经非常高,他们有字,有号,有斋,本身就是文人和画家。

    他们会主动去追求和效法前人书画的精髓,比如王琦学黄慎和扬州八怪;王大凡学吴道子;汪野亭学沈园和王石谷;邓碧珊学宋代宫苑画,岭南画派和东洋画;何许人学董源、巨然;徐仲南学戴熙;田鹤仙学王冕。

    而毕伯涛本身就是清末秀才,画风和八友中另一位大家刘雨岑,都受清代画家新罗山人的影响极大。

    从这样的传承和追求就可以看出来,珠山八友其实已经脱离了“瓷工”的范畴,进阶到了“画家”的层次,只是作画的原材料,是瓷胎和釉色而已。

    事实也是如此,就像王大凡在《珠山八友雅集图》中的题诗一样:“道义相交信有因,珠山结社志图新。翎毛山水梅兼竹,花卉鱼虫兽与人。画法唯宗南北派,作风不让东西邻。聊得此幅留鸿爪,只当吾侪自写真。”

    可以说,以画入瓷,到了珠山八友才算真正进入大成时期,各种国画的理论、技巧、章法,一一被探索者在瓷器上得以实现,最终实现了完美的迁移。

    然而这么精巧的艺术品,在如今的市场上却一点不受重视。

    因为其“跨界”的属性,给自己带来了不小的尴尬,书画界,追求纸绢载体的艺术品;古玩界,追求年代久远和官窑血统,瓷板画正好来了个“两不挨”。

    于是周至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尬笑道:“就算现在不值钱,放上二三十年,也成古董了嘛……”

    林婉秋拿一支斑竹皮的痒痒挠将瓷板画表面的碎玻璃剥掉:“这个拿去挂在岁华轩图书馆倒是不错,不怕晒,不褪色,书画可以取下来送内室妥善保存了。”

    周至认真检查了这些瓷板画的品相和落款,不知道是不是不受重视的缘故,反而没有遭到刻意的破坏。

    当时的装帧也够精细,表面玻璃和瓷板之间还隔着小小的距离,玻璃的碎裂更像是送来之后堆放不慎造成的。

    瓷板画发展到珠山八友时期终于可以烧造大平板了,这些板子都达到了一米二乘四十厘米的面积,加上镜框,已经达到了“条屏”的尺幅,挂到岁华轩下沉式图书馆里的确很合适。

    这批瓷板画囊括了当时的诸大家,而且还全是名家最拿手的题材,包括了王琦的《八仙过海图》、王大凡《布袋罗汉图》、汪野亭《仿富春山居局部》、邓碧珊《秋塘翠鸟图》、毕伯涛《云山枫色图》、何许人《萧山雪径图》,程甫《宫苑花鸟写生》、刘雨岑《竹篱破春图》、徐仲南《松鹰图》、田鹤仙《梅山逸老图》,一共十幅。

    这要是没有高人欧阳友鹤,不可能集得这么齐,这么精。

    尤其是年纪最长的徐仲南和邓碧珊,作品还是民国十年以前的。

    而最年轻的刘雨岑,直到五几年仍然在坚持创作,中间也是几十年的时间跨度。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取舍平衡

    果然,在翻捡到落款为“澹湖渔写新罗山人大意于珠山觉盫之南轩”,带有“竹”字印章的《竹篱破春图》时,在挂屏背面的木板上,发现有一层后加的薄板。

    “澹湖渔”是刘雨岑的自称,晚年作品好用“竹”字印,曾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吾好竹,竹字写成印章好看,就此而已。”

    很多人对此不知,把“竹”字错认为“雨”字,后世周至看鉴宝节目的时候,听专家讲过这个故事,因此记得。

    周至很好奇,让阳庭找来工具将之打开,发现底下条屏的背板上,居然有一篇毛笔书写的一诗一文。

    诗歌估计是田翰刚收到刘雨岑礼物的时候写下的。

    “南枝如雪覆雄关,又在先生笔底看。何止珠山留劲腕,早传春光满人寰。”

    珠山八友十大家,周至也记不下全部,但是他们的名字,都记录在诗歌

    原来这十块瓷板画,是欧阳友鹤进京开会的时候,和著名戏剧大师田翰聊天,提到了自己在老家购置了新宅,田翰便以此相赠。

    田翰曾经根据《白蛇传》的故事改写过戏剧《金钵记》,欧阳友鹤改编《白蛇传》为《金山寺》,两人颇有共同语言。

    而刘雨岑后曾任JX省美协副主席、JDZ市美协主席。五六年后在轻工业部陶瓷研究所供职,研究毛瓷的时候曾经广泛征求文艺界人士的意见,其陶瓷艺术成就备受田翰推崇,对他的瓷板画也颇有称颂。

    于是刘雨岑就送了一批当时名家的瓷板画给田翰。

    但是田翰家里也摆不下,正好欧阳友鹤置办新宅,家中颇为宽绰,又雅好此道,于是田翰便将之转赠给了欧阳友鹤,免得这批佳作在自己书柜上头横压着吃灰。

    这个过程,田翰将之写在了《竹篱破春图》的背板上,还特意将所有作者的名字和当时给瓷板画的名称也记录了下来。

    古人绘画,基本都是留字,号,斋号等,印章同样也多是表达志趣的内容,很少直接留下姓名。

    同样的,也不会给画取名字,一般留下的是诗文。

    因此鉴定古画有时候就跟破案一样,需要根据画上的内容推断作者,还有就是画的名称,也多半是后人根据内容诗文取的。

    田翰留下的这篇文章,倒是省却了大家很多功夫。

    费观就不由得取笑周至:“你这就叫手贱,要是留下回家再打开这薄板,就能省下一笔了。”

    近现代瓷板画,如今就和现代的新东西一样的便宜,所谓“珠山八友”,现在除了研究景德陶瓷史的老师外,几乎没人知道。

    其实瓷板画在民国曾经很贵,珠山八友里的王大凡,当时给定画者开出的润格,二尺六的坐屏一块就是六十银元,一套是二百四十银元。

    如果题材是仕女,价钱还要翻一倍,横画则加五成。

    而当时齐白石开出的润格,八尺整纸对开条幅才七十二元,中堂翻倍一百四十元,加款再加十元,也才一百五十元。

    也就是说齐白石的八尺大中堂,只够王大凡两块二尺六的座屏价钱而已。

    不过受大量现代工艺品的冲击,加上还没开始炒作,如今局面颠倒了过来,这么大的精品瓷板画条屏,一幅最多也就七八百元而已。

    不过受大量现代工艺品的冲击,加上还没开始炒作,如今局面颠倒了过来,这么大的精品瓷板画条屏,一幅最多也就七八百元而已。

    但是田翰作为国歌填词,是大名人,他背书的东西怎么都得涨涨价,因此最后大家商定,一幅一千二算是公道。

    反而是紫檀的镜框价值也颇高,一个能够卖三百,这样一套十件的瓷板条屏,周至用一万五全部拿下。

    要是没有名人背书,其实一万都够了。

    但是要深入一想,也就是瓷板画后来不精贵,收缴的人大大咧咧也没有发现这篇文章,不然欧阳友鹤要被连累不说,这套东西当时肯定就要被毁掉,绝对传不下来。

    到此周至已经心满意足,鉴定东西也更加仔细尽心,不过都留给了林婉秋和费观,张诚。

    林婉秋主要收瓷器,费观和张诚主要收杂项。

    时日已到中午,大家林林总总,已经挑拣出来价值四十来万的东西,其中决定要收的也有三十多万,对于工薪阶层退休的老阳和人民教师的小阳来说,这已经是一辈子都挣不起来的“巨资”了。

    因此他们比周至还要心满意足,眼看时日已经接近中午,阳尚秋便邀请大家去城中酒楼吃上一顿。

    大家都表示没有必要,这次淘宅子收获丰富,可还有字画没开始鉴定呢。

    阳庭更害怕大家都去吃饭了这里的东西被人拿走,以前那是不知道爷爷留下来东西多精贵,都没当回事儿扔老宅里十几年都没管,现在却一步不敢离开了,几十万堆在这里谁还敢乱动啊?

    好在他脑子灵活:“那老爸你先陪几位老师,我去酒楼叫几个菜。”

    “这样也挺好,”费观笑道:“有猪肝记得来一份,今天大家都需要补补眼睛。”

    “大家都起来走走吧,坐了好久了。”张诚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在天井外的廊道里散步:“其实这宅子挺不错的,把天井疏通一下,隔夹墙拆掉恢复旧观,是处好地方,住着可比蜀都城里头舒服。”

    “还是不太方便。”阳尚秋说道:“还要带好几年孙子,修好了也没人住。”

    “那装修好了再卖,也比现在这样出手更划得来。”周至也出起主意。

    “最好还是地方政府接手,改造成社区街道活动中心什么的。”林婉秋说道。

    “这就得你们这些代表们去提案了。”周至说道:“拆迁改造和保护之间,得有个取舍平衡。”

    这话说完自己都不信,取舍平衡起码要等到一零年以后才开始,之前都是“大操大办”,一推一平完事儿。

    说道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对了,现在三峡在大拆迁,很多有价值的古建如果不及时抢救的话,恐怕将来水一蓄起来,就会沦于水下了,咱们是不是应该成立一个抢救保护小组,去三峡看看?”

    “国家难道会不管?”费观说道。

    “国家肯定是管不完的,能对三级以上不可移动文物完成迁移就谢天谢地了。”周至说道:“一些老街的古建筑,老民居,老寺庙,里头精美的砖雕,石雕,木雕,壁画枓栱,雕梁画栋,可能都排不上抢救名单。”

    “据我所知,我们中学就是由寺庙改建的,其中老钟鼓楼的十九层木质斗拱全国就只有那一件,可是就这样都够不到保护级别,现在还在给我们做体育教室呢。”

    “还有拆迁户家里笨重的老家具,花板床,大柜,大缸,还有一些寺庙里的泥塑,石刻,木雕造像,也根本带不走。”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苦藠粉肠猪肝汤

    “这个量会有多大?”林婉秋问道。

    “最近倒是经常听鄂省同行诉苦。”张诚在这方面比较清楚:“现在国家花最大的力量,保证四大国宝工程的整体搬迁,其余的……”

    “四大国宝工程是什么?”林婉秋之前还没怎么关注过这方面。

    “四大国宝工程,是指三峡工程中,秭归屈原祠,云阳张飞庙、忠县石宝寨和FL白鹤梁的抢救搬迁。”周至说道:“三峡大坝建成后,受淹没影响的地区包括二十二个县、市、区,不少都是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历史文化名城,这些地方大多迁走建了新城,水面淹没和移民迁建区范围内,存在着大量珍贵的历史文化古迹,这些都是抢救的重点。”

    “不是那么容易的。”费观算是半个体制内的人,知道更多的内幕:“就我晓得的,光秭归就有八十九处地面文物要被淹。除了对库区文物进行抢救性发掘外,整个库区被淹部份,只有二十四处重点文物会进行整体搬迁保护。”

    “才这么点?”林婉秋有些失望。

    “没办法啊,现在才决定投入四千万的抢救资金。”费观说道:“但是库区光不可移动文物就有一千多处,算下来一处才四万不到,而且还有无数需要抢救性发掘的遗址、墓葬、灰坑、窑藏、房基,这些起码又是几千,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林婉秋都听傻了:“那需要多少钱才够?”

    “要从我们屁股所在的位置看,再投入几十亿,再花几十年抢救都不够。”周至反倒是看得开:“可要是从经济角度出发,从长江中下游水量调节,蓄洪错峰,工业用电出发,又恨不得明天就建成使用。”

    “因此只能是照顾最大利益原则前提下,尽最大的力量来抢救。”周至说道:“不过要是作为行内人都不呼吁不行动的话,就更难以指望别人了。”

    “国家救大的,我们可以帮着救小的嘛;出土的,列入保护清单的不让动,我们还可以救那些传世的,可流通的嘛!”

    “而且这本身也是个商机,就跟我今天收欧阳爷爷留下的瓷板画一样,博的,就是一个未来的升值空间。”

    这时候阳庭回来了,身后还有一个厨子打扮的人,挑着个担子。

    大家将堂屋里的八仙桌搬出来抹洗干净,将饭菜摆上,阳庭说道:“小周先生点了道猪肝,买家说猪肝包嫩不容易,得过来现做。”

    “现做?”周至感觉好奇:“担子火头小,做不了急火菜吧?”

    那厨子笑道:“不做急火菜,就烫个猪肝菠菜汤。”

    “那值得期待了。”周至赞道:“还特意到面前来做。”

    厨子的担子是个蜀中卖担担面的小炉,炉里烧着蜂窝煤,上面放着一个砂锅。

    其实有些类似后世烂大街的砂锅煲,不过如今在蜀中倒是少见。

    打开锅子,香味顿时就窜了出来,锅子里边翻着浓汤,熬煮着一些东西,周至一看就鼓掌:“好东西!”

    “这是啥?”就连见多识广的费观都不认识。

    但是林婉秋却说了出来:“是粉肠跟苦藠吧?”

    “对,这汤清热败火。”周至点头。

    厨子正往砂锅里下码好芡的肝片,闻言对着周至和林婉秋竖起大拇指:“二位是懂吃的,这菜是我从南边学来的,猪肝一滚就熟。”

    厨子正往砂锅里下码好芡的肝片,闻言对着周至和林婉秋竖起大拇指:“二位是懂吃的,这菜是我从南边学来的,猪肝一滚就熟。”

    说话间就往锅子里撒了点葱花:“得了,你们趁嫩口赶紧吃,老阳我先撤了。”

    大家坐拢到一起,先吃这道苦藠粉肠猪肝汤,发现汤鲜味浓,里边杂夹着两种苦味,一个来自苦藠,一个来自粉肠。

    从汤里将猪肝挑出来放入嘴里,本来猪肝略带的苦味就已经尝不出来了,甜香却更加地突出,不由得都叫了一声好。

    尤其是浓汤滚到猪肝刚熟,口感鲜嫩异常,让周至不由得感慨:“民间处处是高手,这道菜我要推荐给张大师。”

    “的确很不错。”林婉秋从小在港岛长大,回国后又多待在京城,这段时间吃了不少带辣味的川菜,肠胃正需要调理,这汤喝下就感觉异常清爽,一连喝了两小碗。

    周至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都忘了打听这菜该叫啥名儿了,莫不成叫……”

    “叫啥?”费观知道周至思维跳脱,不知道他又想到啥了。

    “不会叫……肝肠寸断吧?”

    “哈哈哈哈……”张诚笑得手里猪肝都掉回了碗里:“这景倒是应了一句诗了。”

    杨德全想不出来:“哪首诗?”

    “未免肝肠苦,庄骚一种才。”

    “谁听过?”这诗冷门得不能再冷门,费观林婉秋几人大眼瞪小眼。

    “未免肝肠苦,庄骚一种才。碧萝山鬼语,黄叶酒人来。老屋疏于画,斜阳冷到苔。鸥踪飞不去,惆怅复徘徊。”

    “清代陈长孺的诗歌,大家没听过很正常。”

    “那你怎么知道?”林婉秋对周至的博闻广记已经免疫了,在大家震惊到无语的时候发问。

    “因为他是清代著名的金石书画收藏大家。”周至说道:“后来死在了太平军破湖州的动乱当中,现在的古代书画上有‘画溪’,‘携隐堂’的,就是他留下的收藏印。”

    “他非常博学,给后人留下不少清代重要文人的轶事文史,但是才气一般,诗歌格调不高,倒是偶有好句,比如有一首是‘万绿渺无际,村边与郭边。山如名士画,秋是酒人天。野径都环苇,斜阳尚咽蝉。登临触乡思,一步一缠绵。’中间的两联算是不错。”

    阳庭感觉自己都要惭愧死了:“蜀大中文系,才大一就要求这么高了吗?”

    林婉秋也是佩服得很,海外文玩藏家的最大优势就是下手早,有钱,好东西多,对艺术品味敏感度高。

    而内地文玩藏家最大的优势,则是深厚的学识,能够深刻体味艺术品所蕴含的文化含义,背景,意趣,甚至其背后千丝万缕的相互关联和冷僻陌生的历史知识。

    现在和周至成了拐弯亲戚,林婉秋也体味到了许安心为啥时常要为这个表弟骄傲了:“这和蜀大没关系,我们肘子啊,这是家学渊源加自学成才!”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独门绝技

    大家边吃边聊,话题很快又接上了三峡,从现在看来,国家的确任务繁重,大家猜测接下来全国干文保的都要前去三峡进行支援。

    “好像蓄水也是慢慢来的吧?”周至在猜测:“这么大工程,修不得好些年,蓄水不也得好些年?因此也不是一点没时间。”

    “夹川有多少文物古迹?”林婉秋问道。

    这个事情周至就太清楚了,夹川不可移动文物普查工作是他利用假期和周末在几年时间里亲自跑出来的,现在自然如数家珍:“汉宋墓穴,崖墓石洞,神臂古城这些动不了的就算了,有拯救价值,还可以搬迁的像法王寺,白云观,龙首桥,先汪墓,川主庙,还我河山石刻,白塔,吴家老宅,杨家老宅那种……七八十处吧。婉秋姐你干嘛问这个?”

    “我在想着夹川地理和三峡沿线也差不多,夹川的情况就能够成为沿线各地的佐证。”林婉秋皱起了眉头:“一个县城就这么多处,情况的确严重啊。”

    “我们县算是少的。”周至说道:“渝州,奉节,巫山……那沿途古迹可比夹川多太多了。”

    “那条道路从古蜀文明开始,就是长江文明通过古蜀文明和岷江文明走廊,与黄河文明进行沟通的重要通道,古蜀王鳖灵的传说,就是非常明确的证明。”

    “之后的秭归,FL,又成了重要的荔枝古道的起点,夷陵道通过嘉陵江通道进入汉中地区的重要江埠。”

    “就连一些看似不起眼的遗迹都非常重要,比如中堡岛遗址,那里的炼盐遗迹,是我们华夏民族最早提炼食盐的事物证据。”

    “这事儿我们得做。”张诚都认真点头。

    “我觉得婉秋你来牵个头吧。”费观说道:“所有人里边,你影响力最大,形象又好,还有海外关系,就算化缘,都比我们厉害得多!”

    “我们可以两边用力。”周至说道:“婉秋姐他们可以筹备一个基金,用于帮助国家进行文保安置和迁移。”

    “而我跟诚哥这种,可以以私人收藏家的形式加入,通过购入私人藏品的方式将国家看不上的那些东西保护起来。”

    “那我回去和乐海商量一下。”林婉秋笑道:“最好再把公公也拉上,要论影响力啊,他们更厉害。”

    吃过饭,大家开始今天最大的一项鉴定——书画。

    如今的书画收藏界,同样出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那就是年代倒挂。

    现代画家的作品价格,远远高过清代画家作品的价格,然后一直上追到明代甚至宋代,作品的价格才重新与现代画家齐平。

    这么一个洼地形成的原因,周至都有些迷糊,最终只能认为东方艺术品收藏热发源于西方,现代画家的作品吸收了大量的西方技法,可能让他们更熟悉。

    而在往前就靠年代和保有量取胜,清代太近,存货有点多,因此不讨喜。

    当然了这个洼地只是相对的,清代一流的画家,作品价格在今后飙升也是极快的。

    而现代画家的作品,除了头部的那几位,很快就进入了一个价格的“停滞期”。

    反倒是宋明古画,一直都在以稳定速度上涨,直到周至穿越之前都没见到停止的迹象。

    欧阳友鹤是在民国就成角儿,到了新中国成为一省戏剧学院院长的人物,因此和近现代文化人的交往很深,作品当中有相当多的现代画家的作品。

    现代画家也分有层次,大家都耳熟的,基本都在第一梯队。

    比如任伯年、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张大千、刘海粟、潘天寿、林风眠、常玉、傅抱石、李可染、李苦禅等。

    第二梯队有一些人大家可能就不太熟悉了,如关山月、董寿平、陆俨少、石鲁、黄胄、蒋兆和、张善孖、高剑父、高奇峰、吴湖帆、胡佩衡、林散之等人。

    欧阳友鹤的两缸书画卷轴当中,有不少是这些画家的作品,混在一堆并不出名的画家作品当中,堪称鱼龙混杂。

    但是题材都是这些画家的常见题材,画作不是非常的精心,但是题款都在,还有“友鹤老弟雅正”之类的书款,换到后世这就叫“to签”,是具有升值价值的。

    大家找出了齐白石的虾,徐悲鸿的马,黄胄的驴,还有如李可染的漓江山水,刘海粟的泼彩青绿黄山。

    这几幅都是画家的应酬之作,随手画来的。

    这也是一种非常有趣的现象,虽然是名家,却也有疲于应付想要偷懒的时候,因此他们会有一批画作,后人能够发现,其相似度非常之高。

    这其实就是“自己抄自己”,画家对于自己觉得比较得意的一幅画,往往会进行简化,然后批量复制,目的就是“量产”,用来应付关系一般的求告者的。

    这些画作当然算不得名家的精品,但是却是真品,因此也颇得追捧,价格相当不错。

    这些画是如今拍卖的大热门,林婉秋当然有兴趣。

    最后以一副七万的价格,将五幅名家书画收入囊肿。

    至于剩下的那些非头部名家的作品,一幅两千处理给了费观。

    这里边有陈少梅、吴作人、刘奎龄、钱松岩、颜文梁等人的作品。

    然后周至又从处理给费观的东西里,挑了一幅古里古怪的裸女画出来。

    这幅油画在一堆国画卷轴里边非常显眼,作者叫做常玉。

    周至本身很注重蜀中背景画家的作品收藏,比如张大千的作品,现在只差泼彩青绿的大作;

    又比如蒋兆和,他收藏了《二哥出川》,《还乡》两幅代表作。

    听说常玉是蜀中人,周至便将之要了过来。

    剩下的另外一缸卷轴的年代就有些久远了,保养又出了大问题,造成了诸如画面割裂,脱落,水渍,积尘,褪色,氧化等诸多毛病。

    清人画轴,不是专业人士对他们的名字会非常陌生,要从落款和印章分辨出他们是谁,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却是周至比较擅长的领域。

    就算他不认识作者,他也能根据纸张和绢帛,以及笔墨的画工章法,推断出画家的功底,师从,水准。

    两相结合,在加上装裱风格,所用材料,差不多可以断定画作年代。

    独辟蹊径,堪称辩伪专家,这是他将四表舅和启老王老的教授融合为一体后,造就的独门绝技。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工薪阶层到富翁

    清人古画除了几个大家都晓得的名家如郎世宁、郑燮、黄慎、金农等现在进入了上升通道外,剩下大多还籍籍无名。

    想想就连大名人张之洞左宗棠的中堂楹联也才一两万就能到手,可见其余。

    但是周至倒是很高兴,尤其是这种破损的,对于他的鉴定技术和装裱技巧的提高,都是极好的练手材料。

    而且他也不完全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玩了几年,清人书画作品已经收了几十幅,好些人的风格落款印鉴,想不记住都不行了。

    很快周至就鉴定出了武丹的工笔《高山湮云图》,蓝瑛《古溪书屋图》,陈卓《水邨图轴》,陈宇《望子图》等作品。

    此外还有李鱓、李方膺、汪士慎的作品。

    这几人虽然不如黄慎、金农、郑燮的名气那么大,可是同样名列“扬州八怪”,也不容小觑。

    剩下还有方亨咸,文点,牛石慧等人的作品。

    这也差不多能够看出欧阳友鹤的收藏风格,要不就是清早期画家的作品,要不就是扬州八怪这样的人物,主打一个桀骜不驯,对清朝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满的那种。

    比如牛石慧,他的三字落款草书,其实还可以分作四个字——“生不拜君”,现在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落在周至面前这幅《牛渚烟霞图轴》上。

    这批字画有断裂,有烟尘,有水渍,但是很神奇的是,没虫眼。

    因为是卷轴,所以虽然那画心有裂成碎片的情况,但因为包裹紧密,这些碎片竟然也没有掉。

    也就是说只要精心修复,这些古画完全可以装裱一新。

    不过这种情况看在阳家父子眼里就是另一番情况了,见到周至神色沉重,有看到这批书画和刚刚那缸现代作品相比之下的惨样,不禁心里忐忑:“小周先生,这些……怎么说?”

    “都是真品,不过行情一般。”周至将扬州八怪那几幅挑了出来:“这些比较出名的,以现在这品相能够出到一万,剩下这些……一千,算了一千五一张吧。”

    阳家父子对杨德全今天给他们找来的主顾很满意,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鉴定也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地方,出价也坦荡。

    关键是到现在这一屋的物件儿价格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上午就已经谈妥了三十多万,剩下几万的货人家看不上,不过也给了参考价让父子二人自行解决。

    刚刚那缸现代书画,林经理要了最贵的五幅,居然又是三十多万,而小周先生和费经理,分了剩下的那些,这里又是三万多。

    这已经是七十多万了。

    “那小周先生,这些……你们收吗?”

    费观摆手:“这些拿回去孙老要骂人,他和小徐的活够多了。”

    林婉秋笑眯眯地摇头:“港岛的清人画作太多了,品相也比这好得多。”

    这是实话,建国初期随着大量人口流动,港岛流入了许多的古画,清人作品是里边最不值钱的。

    “那我收去练手吧。”周至草草看了一下剩下的那些古画,基本都是清早期“非著名画家”和扬州八怪,又从里边将一副郑燮的《竹石图》和黄慎的《四相簪花》图挑了出来,笑道:“这两幅可以给到四万,剩下六幅八怪的一幅一万,其余十八幅一幅一千五。一共十二万七,好吧?”

    “好,好。”阳尚秋乐开了花,没想到就连这堆破烂都能够卖这么多。

    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居然换了这么多钱,那这老宅子也不用慌着卖掉了,按小周先生说的先恢复修缮出来,到时候要住要卖再另起主意。

    当下不再犹豫:“我们出。”

    费观看了下屋子:“那今天就差不多了?我现在叫车,通知我媳妇过来?”

    “嗯,那我们先各自盘盘账,写支票吧。”林婉秋笑道:“等玉姝婶子过来好给两位阳先生开户。”

    现在全国各家银行还没有实现省内通兑,唯一可以通兑的渠道是银联ATM机,那个手续费收得有点吓人。

    不过费观的老婆刘玉姝现在是锦江支行的行长,锦江支行为了解决大客户通兑的问题,发明了一种变通方式——流动银行。

    钞车拉着保镖带着柜员抱着公章和凭证,这就是一个移动的银行营业综合柜台,一个电话,就可以上门来给客户办理业务。

    费观有大哥大,摸出来叫自己老婆,林婉秋则摸出计算器,计算这趟的开销。

    这次淘宅子让大家都很满意,林婉秋主打精简,方便携带,但都是最贵的东西,一套八团彩云金龙皇后冬常服三万,五幅现代名家画作三十五万,合计下来就是三十八万。

    周至收的东西又多又大又杂,一共收了四箱川剧行头,一箱清代女服,一条八件白玉带,一枚玉佩,一块牙笏,一张水青冈书桌,三个书架,一个乾隆窑变釉苹果尊,一个剔犀云纹针黹盒,十张珠山八友瓷板挂屏,外加一缸清人字画。

    这么多东西加起来,总价却还敌不过林婉秋,一共是三十万零七千。

    阳家父子觉得周至今天做“托”很卖力,又帮他们解决了粗苯物件,开价也很大方,于是他们也大方了一回,把七千的零头给抹了,给三十万完事儿。

    剩下的东西由费观和张诚瓜分,两人主要收了清代和民国的瓷器,也有大大小小十几件,算下来十万出头。

    总体下来是八十万左右,阳家可以说在一天时间里,就实现了从工薪阶层到富翁的跨越。

    本来老阳只想解决儿孙的住房问题,让自己退休生活滋润一点,现在得到的钱都够在城里买十几二十套商品房了,哪里还是解决住房和生活滋润的问题?!

    “老阳你可有点出息,别犯心脏病啊!”杨德全看到老阳的神色,忍不住打趣,让他放松一下心情。

    “见笑了,见笑了……”阳尚秋倒是实在:“这也不能怪我们,这辈子真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

    “倒是听爷爷说过他当年唱园子的时候,陪几个军阀姨太太打牌,都是用小黄鱼直接当筹码的。”阳庭笑道:“不过我跟我爸是一根没见过,只当他吹牛。”

    “我小时候倒是见过。”阳尚秋不禁唏嘘:“幸好当年换了这宅子和这堆东西,不然真是啥都剩不下啊……”

    周至倒是对军阀们的做派更好奇:“欧阳先生和军阀姨太太们打牌?军阀们到挺开明的哈?”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超纲题

    “别忘了老爷子的行当,坐旦的。”阳尚秋叹了一口气:“入戏出戏,别说外人,就连他自己,也常常把自己当做女人了吧。”

    “仪态举动都是大家闺秀模样,军阀们只怕是想让姨太太们来跟着学呢……”

    周至联想到今天收到的那箱清代女子的名贵衣物和绣鞋,心里嘀咕这搞不好还真是实情,不然解释不通为啥私房行头里还多了一箱女常服。

    不过对欧阳友鹤也倍感佩服,能演到军阀都不忌惮他性别的程度,也是没谁了。

    话题就转到了民国时期蜀中的梨园行当和当时军阀们的趣闻轶事,蜀中的军阀是一堆奇葩,早上还隔着河对轰开战,晚上就能坐在一张桌子上抹麻将,还幺爸侄儿地喊得亲热。

    除了地皮搜刮得很,内斗倒是文质彬彬,颇有春秋时代的色彩,搞笑无比。

    他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教育普遍比较重视,对读书人比较尊重。

    樊哈儿霸占女学生当小妾,小妾后来私奔被抓住,樊哈儿问明情况,知道那男的是中学教师,还夸自己小妾有眼光,于是将小妾认作干女儿,给了大笔嫁妆送她出嫁,让她和喜欢的人双宿双飞。

    这些故事周至肚子里有很多,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林婉秋,更是笑得肚子都痛了。

    闲谈之间,刘玉姝亲自带着“流动银行”过来了,后面还有一辆工美的货车,那还是用来拉周至买下的那些“傻大笨粗”的。

    这么大笔钱是不可能换成现金堆家里的,最后刘玉姝收了三张现金支票,给阳尚秋换成了一个存折。

    要不是运钞车和银行的票据做不了假,阳家父子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交易得太容易了。

    接下来就是拉货了,等到东西出了大门,欧阳的老宅顿时变得空阔了许多。

    “底子没坏,东西也没虫。”周至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老爷子,这是难得的福地啊。”

    杨德全也劝:“老阳,这下又不差这两个了,这宅子翻新出来传给子孙也好啊。”

    阳尚秋不禁点头,今天的收获超过预期太多了,这栋老宅在他心里又变得有意义起来。

    和阳家父子告别,自然又是回到岁华轩,林婉秋今天特别高兴,觉得探宅子太好玩儿了。

    其实这也是张诚等人的安排,找了一家比较靠谱的宅子,主要就是给林婉秋过瘾。

    要按照真实情况来,想周至在夹川蛮州时候那样,和卖家那才是斗智。

    用相声界的行话来说,那叫“平地抠饼,对面拿贼。”需要的是实打实硬碰硬的真功夫,说出来的一二三四要能得人信服,自己也得有手拿把掐的自信。

    剩下的,才是演技比拼和心理较量。

    为什么马爷说故宫国博的研究者,到了潘家园却不敢下手?因为别看平日里理论知识丰富,研究也细致深入,只要干扰信息一多,一样就失了主张。

    这就好比审囚犯的时候可以坐在堂上威风凛凛,到街上走一趟照样被小偷摸走钱包一个道理。

    因为下了堂就认不出谁是贼了。

    林婉秋也比较欠缺这方面的练习,所以今天格外兴奋。直到来到周至岁华轩,都还停不下来。

    许安心见到林婉秋有些嗔怪:“明天一早的飞机,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婉秋你东西收拾了没有?”

    “收拾什么东西?”林婉秋说道:“安心我们淘到不少好东西,走跟我们去看。”

    “啥好东西啊?”许安心问道。

    好些东西都还需要清理,就算是皇后龙褂现在在许安心眼里都不咋地,见到后难免失望:“就这?也能值几万块?”

    再等听林婉秋说花了三十五万买到五张画,更是瞠目结舌:“画画这么赚钱的吗?这一团团的也不见得好看呀……”

    然后重新看向缂丝龙褂:“我现在看它还顺眼一些。”

    “哈哈哈哈……”李乐海笑得不行,搂过自己的老婆:“婉秋,安心的钱可不好骗。”

    “那是,等肘子送我呢。”安心表姐笑道:“肘子你又淘到了什么?诶这是给外婆的针线盒吗?”

    “针线盒倒是针线盒。”周至说道:“不过给外婆用就奢侈了一点……”

    “这个剔犀盒子是不是有什么古怪?”林婉秋问道。

    “婉秋姐也这样觉得?”周至反问道。

    “不是,我是看你拿下它的时候一点不带犹豫的。”林婉秋是主持过无数大型拍卖的人,善于观察全局,也善于抓住参会者细微的心理变化:“感觉你拿下这个剔犀盒子比拿下窑变釉苹果尊还急切。”

    “我是觉得这盒子值得研究,”周至说道:“婉秋姐你注意到没有,这剔犀盒子底部的漆色包浆,和其它部位不一样。”

    “是吗?”林婉秋将盒子翻了过来:“是有点不一样,但这不是少有人手接触,或者和桌面床面摩擦造成的吗?”

    “我看看。”张诚说道,之前他倒是没觉得这盒子有多少的古怪,漆雕工艺品在文玩行属于民俗类的杂项,近世的价值也不是太高。

    等到现在看过一遍,张诚惊讶道:“这底,后做的?”

    “赝品?”杨德全听闻吓了一跳,这次探宅子是她带去的,闹出赝品来她也多少有些责任。

    “没有没有。”周至赶紧解释:“这东西指定的大开门,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张诚也笑:“我说的后做,是乾隆后做的,这底漆论工艺论包浆,包括四字鎏金楷书底款,都是内府兴致无疑。”

    “那是啥意思?”林婉秋有点懵:“东西不是赝品,底款是乾隆重做,啊我知道了!”

    “知道了说出来啊,”许安心着急了:“就显得你们聪明是吧?”

    “乾隆有个极坏的德性,就是喜欢在内府珍藏上面落款。”林婉秋说道:“比如在历代书画上加盖印章,在宋瓷上雕刻自己的诗文,把前朝玉玺磨了重新刻成他的玉玺……”

    “现在看来,就连漆器他都没放过,不管这个剔犀盒子之前有没有带款,现在也给他命内府工匠重新髹平,然后雕上了他的年号。”

    众人都不由得直点头,玛德,这做法就很乾隆!

    “那这玩意儿就得比乾隆更早了?”张诚翻看着盒子:“就是不知道能到啥时候。”

    “这得找王老爷子掌眼了,他老人家才是见多识广。”周至将盒子重新包起来:“对我们来说,这道题超纲了。”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饭桌上搞定

    “那这些呢?”许安心好奇地打开另外一个包袱,直接给熏了个倒仰:“真臭!”

    二十多幅保管不如何妥善的画轴堆在一块儿,那味儿的确是不见得好闻。

    如今周至已经买下了红旗村那片仓库,那里占地有七八百平,除了楼下当做四个镭射厅外,二楼现在也改造了一半出来,摆上了电子游戏机。

    剩下一半两百多平米,被周至改造成了工作室。

    也算是闹中取静,因为是录音室级别的隔音,电影院和游戏大厅的声音,一点都传不到工作室里边来,周至又购置了金安保险柜,做出了一道伪装墙,用来存放需要修复的书画。

    大工作间里还有卧室,盥洗室,小厨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晨练爱出汗,夏天还可以冲凉,现在天冷了,可以跑这里来洗澡。

    赵星知道周至在楼上有个工作间,但是他以为和影院一样,是周至让牛二租的,殊不知这一大栋仓库大楼,都已经是周至的私产。

    是的,影院是周至的,租用的是周至的大楼,周至在自己收自己的租金。

    就这样楼上还空着两层,周至准备给大楼加装一个货梯,为即将到来的三峡抢救做准备。

    两层楼一千六百多平,也能摆放不少的东西了。

    将东西郑重包裹好,周至对许安心笑道:“等我修复好就可观了,要不我送一幅已经修好的给你?”

    “我之前修了三十多幅明清字画,这次收到了蓝瑛的《古溪书屋图》,那之前一幅他的《秋山红树图》就送给你们做礼物?那是能够对应上台岛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作品,红彤彤的也怪喜庆,要不?”

    “切!想这样就打发我,没门儿!”

    蓝瑛与其子蓝孟同为清代著名山水画家,其艺术承继于董其昌,自然就与王维、董源等南宗画家一脉相承。

    故宫博物院收藏过一幅王时敏所临的王维《江山雪霁图》,而这幅图,历史文献记载董其昌在其好友冯梦祯处见到过,蓝瑛《秋山红树图》,和那幅《江山雪霁图》,存在明显的传承关系,图中山顶巨大石块的堆栈与走势,两者如出一辙。

    周至其实挺舍不得那幅画的,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礼物拿来搪塞而已,没想到安心表姐竟然拒绝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刚刚拒绝了什么,反倒是周至松了一口气:“那就慢慢再找吧,先说好可不是我没给,是你不要的哈!”

    通过这次接待,岁华轩差不多摸清了经营的路子,不是民宿,而承办高等级的商务沙龙和私密宫府宴席。

    负责李家三少蜀中之行的住宿接待,同时作为三少宴请蜀中官绅名流的雅致场所,岁华轩的名声已经传出去了。

    不过今晚的送行宴算是周至举办的家宴,自然还是得算到他的头上。

    席间周至就开始推销起他和林婉秋的主意,就是成立一个拯救三峡文物的基金,用于补贴给参加抢救工作的文保人员,对几个重点文保工程进行资金捐助。

    这工作的确非常重要,回来之后费观和张诚都找行内朋友打听了一下,从工程开始到蓄水完成,还有十年的时间,也就是说现在开始着手,还不算太晚。

    基金会的事情好办,安盛基金下成立一个子基金就行,然后从安盛拨出五百万美元,弘盛集团和金安集团五百万美元,和恒集团和海通艺术品拍卖行五百万美元,李老大私人捐赠一百万美元,这就盘出来了一千六百万美元的底糟,足够祸祸好一阵子了。

    当然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三李和许安心,林婉秋,还会发挥各自的影响力,拉来更多的捐赠。

    这就是会所私密宴会的好处,很多大事其实在饭桌上就能简单搞定。

    为了庆祝抢救基金的成立,周至将自己珍藏的七三葵花茅台都贡献了两瓶出来。

    二十年窖藏的美酒的确不错,瓶盖一打开,整个大厅里弥漫开浓浓的酒香。

    “这地方实在是不错。”李老二就摇头叹息:“港岛太平山的单位,哪里有这般典雅。”

    “要说典雅,我认为徽派建筑才是集大成。”周至笑道:“都说苏州园林甲天下,或者说颐和园穷尽天下物力,然而我认为真正厉害的是徽派。”

    “别人是将山水搬进园子里,而徽派是把院子放到山水间。”

    “那太平山上就更没戏了。”李老二笑道:“大哥倒是可以这样玩玩。”

    李乐山从来不在物质上有什么过多的追求,他对住宿条件唯一的要求就是书房够安静,够大,就OK,自己在米国的别墅已经足够。

    早几十年就不混图书馆了,岁华轩这样一半带展示功能的地方,还真不怎么对他的胃口。

    “听说你们在米国证券市场搞了不少信息科技类的股票?”李老大心满意足地品尝着特别的清鸡汤。

    李老三和周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坦白交代。

    “最近可亏惨了吧?”李老大淡淡地问道。

    “啊这……”李老三从小就有点怕老大,对跟周至努努嘴,意思是要不你来说?

    “咳,”周至只好说道:“这两年的科技股行情的确不咋地,所以我们在前年拿到大量筹码之后,就开始了反向操作……”

    “什么反向操作?”

    “沽空。”周至赧然道:“想当股东的方法有很多种,不一定非得拥有股票,其实只需要确证在未来拥有股票也行。”

    “啥意思?”李老大专长是信息科技,股票和金融衍生产品这些花花绕他有点弄不明白。

    “其实就类似一种对赌协议,我们从各大机构购买关于这些科技股的期权衍生产品,相当于提前占有了这些股票。”

    “当然这种占有又分了两类,一类是以现价买未来,这样的买法是多方的判断,也就是说如果这支股票在未来上涨了,那投资就获利了。”

    “还有一种则是反向操作,以未来买现在,那就是按照期权到期日的股价进行交割,这样的买法是空方判断,如果这支股票在未来下跌了,那从购买日到到期日之间的股价价差,就是投资者的获利。”

    “所以你们这两年其实是在……沽空?”李老大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盈利模式。

    周至和李老三相视一笑,然后李老三阴搓搓地说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两年前那波涨幅,其实也有我们购进筹码带动的因素?”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总资产和博物馆

    股市永远是讲故事的市场,好比后世几个棒子民科声称自己发现了室温超导体,都能够带起一波相关行情一个道理。

    谎言一破,立马打回原形。

    投资者很多都是跟风的,两年前周至布局微软和IBM的时候,一开始的确是在认真吸筹,带起了一波科技股的行情。

    然而在缺乏实际业绩支撑的情况下,这样的行情是短暂的,作为已经列为两个公司重要自由股东的安盛基金来说,当然知道不少内情。

    何况还有周至,他起码知道这个大市场里,那些活到了他后世都知道大名的公司,它们的故事,是真的。

    因此当科技股行情到达高位的时候,由安盛带领,开始了一波反向操作。

    纳斯达克反应非常迅速,而且时间很长,米国科技股在一年半时间内遭遇到了毫无理智的恐慌性抛售。

    当然这与这个市场本身就不完善有关,导致几支本来有新业绩支撑的好公司,比如IBM和微软,也出现了超跌。

    微软从高位的一百四十美元跌到了八十美元,而IBM更惨,从一百二十美元跌到了四十多美元,才在十年均线上找到真正的底部。

    其余公司就更不用说了,只能用尸横遍野来形容。

    周至设定的期权到期日是今年十月,结果到了今年,随着奔腾芯片成功发售,WINNT操作系统面试,IBM推出新型总线架构,配合INTEL新型芯片的服务器研发成功几件大新闻接二连三地轰动世界,米国科技公司的大底终于走完,开始重新进入上升通道。

    而李老三和周至,早在这一年半里吃得满嘴流油,利用安盛基金在尸横遍野的证券市场上疯狂吸纳了足够多的筹码,只等牛市开涨了。

    李老三对周至的眼光佩服到了极致,这波吸筹过程,他们的资金池基本就起了个储备作用,股市每下跌一天,他们就大赚一天,一年半下来不但吸收了大量股票,甚至还在下跌行情中实现了资产的翻番。

    因为他们玩的是衍生产品,就算操作保守,也是三倍的收益。

    两年前的高位上,安盛在米国股市的资产是六千万美元,现在已经逼近了两亿美刀。

    当然即便有了周至的金手指,两人却也没有打出全赢的战绩,因为他们对甲骨文公司的判定出了大错。

    这支股票还没有上市,但是其原始股在风投市场上居然走出了独立的行情。

    安盛基金之前持有大量甲骨文的筹码,本来想在这次熊市里捞更多的便宜,结果衍生品价格一路上涨,又舍不得砍手清仓,只好不断地加大投入。

    好在甲骨文本来也不是多大的盘子,周至和李老三的获利足以支撑他们这么做。

    不但如此,两人甚至还对几支持有甲骨文原始股份的基金实施了“救援”。

    就是让这些基金把甲骨文原始股剥离出来卖给他们,几家基金则得到现金可以熬过严冬。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安盛拥有了甲骨文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成了这家公司的“列席股东”。

    安盛作为持股者,现在在微软,IBM,甲骨文,以及许多米国科技公司,都获得了非常重要的席位。

    事情已经有点微妙,因此最近李老三和周至商量的事情,就是将安盛基金的注册地从港岛转移到开曼群岛去。

    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里更靠近米国金融市场,在如今港岛资本大流出的背景下,这样的举动可以说不显山不露水。

    等再过几年,西方市场可能会对从已经更换背景的港岛金融市场过来的资本,多出一份小心和忌惮,监控也肯定会更加严格。

    但是他们也必将继续大力维持开曼群岛金融自由岛的独特地位。

    用李老三的话说,这就是跑到别人船上去追逐洋流。

    这些事情上头李老三才是专家,周至只在有限的记忆里知道那地方是许多大公司,尤其是科技公司搞避税的地方,对九三年的国人来说,这么搞的确非常超前。

    不过这么搞绝对也是正确的,毕竟几年之后,亚洲甚至全世界,还有一场金融大浪。

    要去更大的洋面上,方能欣赏到更加壮阔的景象。

    这桌席上还有费观张诚等“外人”,有些话也不能说得非常明白,周至和李老三费了不少劲,才让李老大明白两人这两年并没怎么亏钱。

    李老三和李老二不同,说到底李老三算是封家屋檐下的打工仔,因此李乐山对他,比对李乐海还多出一层关心。

    这两年在科技股市场上打滚,不亏就算是股神了……

    等到这件事情聊完,大家又聊起三峡基金的运作方式,周至趁机推销起自己的设想来。

    周至的意思是利用蜀大现有的资源,由基金捐赠建立一个大型的大学博物馆。

    一来蜀大现在已经准备与华西联合,成立一个比以前大得多的大学,然后成为第一批211重点大学,得到国家的大力扶持。

    二来在座的各位已经和蜀大有了比较深层次的接触,相互间已经比较了解和熟悉,不管是UNICODE组织,还是和恒与弘盛,前期都对蜀大进行了慷慨捐助,流程和相关人士,大家都已经不陌生了。

    第三就是有了这么一个博物馆,从三峡抢救出来的文物,就都有了一个妥善的保管地,将来展开科学研究也有了个基地。

    第四就是这里离三峡相当近,当然了,虽然比不上渝州近,但是现在渝州还没有纳入直辖市规划,发展势头不足不说,负担还很重,各个院校里,也没有蜀大中文系和历史系这样顶级的文史研究大科系。

    蜀大本来就有自己的博物馆,只不过那个博物馆虽然好东西不少,但是基建太过于寒酸,说是博物馆,还不如说是储物仓库外加三五间展览室而已。

    说起来实在是有些丢人。

    还有第五点最关键的,那就是拯救基金将来展开工作,有一个具体的发力点和坚实的后盾,就好比借着大学的背景,混进了体制之内,很多事情做起来就没有那么多障碍,会变得顺理成章。

    当然了,说起来这个“基金办事处”,设立在武大或者鄂省博物馆,同样也是不错的选择,但是对于周至来讲,当然要给自己的母校尽量多地划拉好处,而对李家人来讲,却又是“做生不如做熟”了。

    而且基金会成立后,最重要的是需要能够打响的一炮,在蜀大建一个一流的大学综合类博物馆,绝对是能够吸引各界眼球的大噱头!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自习改讲课

    大家都不觉得自己被周至刮了油,相反,对他送来的炮弹觉得非常赞赏,都夸他聪明。

    不过大家都很忙,在蜀中待了一个多星期已经是超长极限了,因此这件事情只好委托周至去找学校。

    周至当晚也住在了岁华轩,第二天省政府派来车队接人,周至只需要将大家送到山坡的小桥头就行。

    安心表姐扯了扯周至的衣领子:“我看你一天到晚忙个没完,但是都没在学业上头,想来幺嬢幺叔都很担心吧……”

    这一刻周至就莫名其妙地和苏大头共情了,一下就领悟到了自己对苏大头谆谆告诫的时候,苏大头内心里边的真实想法——快走快走话咋这么多呢……

    不过他可不敢像苏大头怼他那样,给安心表姐怼回去,那样肯定会遭到暴力体罚,于是眼珠子一转,也拿起了同样的话术:“你在南边也是,现在都嫁人了,该收敛的性子也收敛点,咱装也装它个二三十年再暴露不迟……”

    “滚!”安心表姐就跟给踩着尾巴的猫一样立马就炸了,姐弟之间的依依惜别之情顿时给冲淡得无影无踪了。

    李老三在许安心背后,对周至悄悄伸出大拇指,意思是还是你有办法。

    ……

    等到周至将新得的古画拿到红旗村工作室放好,又将车开到桃花村教师宿舍楼停好赶去教室,无可避免地还是迟到了。

    结果等周至在教室门口一探头,发现老师竟然不在,同学们正在那里瞎聊天。

    “嘿肘子来了,干脆这节课让他来讲好了。”学习委员童晓琳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周至,立刻说道。

    周至这才大摇大摆地走进教室:“怎么徐老师没来?”

    “听说是有个什么研讨会。”张潜意说道:“徐老师安排大家自习《关雎》,这家伙我们自己自习,不就半节课的事儿?”

    吴贵业带头鼓掌:“让肘子给大伙儿上一课,大家呱唧呱唧!”

    现在知道周至古文造诣的同学也占了一多半,于是大家纷纷附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一起鼓起掌来。

    如今的大学生,除了周至这样儿的,都还挺自觉,哪怕是在课堂里瞎聊天也没人离开,周至笑道:“我讲的话,可能跟老师讲的不太一样。”

    “就是要听点儿不一样的,大家说是不是啊?”赵星说道。

    “对!”李一佳跟着附和。

    “那行,既然大家不嫌弃,我就讲讲。”周至直接走上了讲台:“要是我讲得不对,也请大家批评指正。”

    “少废话了,快讲!”李东平笑道:“讲的不好我们自然会采取必要措施,不用你提醒!”

    大家都笑了。

    周至也笑了:“要讲《关雎》,先要讲《诗经》的来历,然后才能讲道为何《关雎》为《诗经》的第一篇,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周代设有采诗之官,每年春天,诗官会摇着木铎,深入民间,收集民间歌谣,把能够反映人民欢乐疾苦的作品,整理后交给太师。”

    “太师是三公之一,百官之首,负责制乐之官,也对天子有教育之责,采来的诗歌由他谱曲,命乐队演唱给天子听,作为施政的参考。”

    “春秋之际礼崩乐坏,孔子为了宣扬礼制,将周代乐官留下的诗歌进行了整理,并且加上了自己采集的部分,最终合成了风雅颂三大部反映周初至春秋中叶社会生活面貌的诗歌总集,这就是《诗经》的由来。”

    “诗经的第一部分,是《风》,《风》是来自民间的声音,孔子为何会将它排在最前面?后世的解释有很多,但是有一条是公认的,那就是和孔子的理想有关,是为了‘风天下’。”

    “所谓‘风天下’,就是带动天下的风气,孔子认为让天下人培育起良好的道德观,培育起歌颂真善美,抨击假恶丑的风气,是统治者本应的责任。”

    “在这样的动机下,《风》的首篇,也是《诗经》的首篇,为何孔子会选择《周南》里的《关雎》呢?”

    “这就要了解《周南》的意思是什么。”

    “武王灭商后,地域扩大,为加强统治力量,周天子开始分封诸侯,其中周公姬旦和召公姬奭,分陕而治。《尚书·洛诰》的记录是‘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

    “周公经营东都洛邑,即成周,顺便统治东方诸侯。”

    “经营的效果大家也知道,作为东周的首都,洛邑也给周王朝续命了五百年。”

    “《周南》,便是当是周公统治地区的民歌,范围包括今天的洛阳黄河段以南,直到江汉一带地区,具体地方还包括今河南西南部及湖北西北部。”

    “由于采集地域广阔,又不便各自为编,故统称‘南’,以示南国之诗。”

    “周公是谁?他周武王姬发的弟弟,名旦,所以亦称叔旦,又因采邑在成周,故称周公。”

    “他的一生功绩,被《尚书》概括为‘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致政成王。’是西周的开国元勋,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思想家、教育家,主张‘明德慎罚’,以礼治国,创造了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西周礼乐典章制度,是儒学的先驱,被后世尊为‘元圣’。”

    “孔子,其实就是周公的思想继承人,他对周公的崇拜体现在许多地方,而当时周公治理的封地,也是全华夏乃至全世界,文明程度,文化程度,国人道德水准,最高的地区。”

    “《论语》中多次提到《诗》,但孔子作出具体评价的作品,却只有《关雎》一篇,称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儒家思想体系中一道重要构成部分——中庸思想的经典代表。”

    “了解了这些背景之后,我们就不难理解,孔子选择《周南》作为《诗经》首篇,又选择《关雎》作为《周南》首篇的意义所在了。”

    这个时候台下有人举手了,却是古文高手吴贵业。

    “我们同学之间就不必举手发言了吧?”周至笑道:“大家有什么问题直接打断就好,甚至争论一番也没啥,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嘛,吴老大你说。”

    吴贵业笑道:“没啥,只是听你说孔子是周公的崇拜者,但是周公指定出了礼乐制度,而孔子却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是不是说明孔子对周公的思想,其实是批判的继承呢?”

    “还有一点,当年武王伐纣,《牧誓》当中提到纣王的大罪,最严重一条就是不行祭祀,我们都知道商代的祭祀制度是异常残酷的,会伴随着大量的人殉,那么这是不是说明纣王其实本身代表着进步力量,却被武王用落后的观念笼络人心,最后推翻了进步力量的代表呢?”

第一千零六十章 本意

    周至不禁笑了,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吴贵业的国学修养,已经能够甩出一般人好几条街了。

    然而这是不够的。

    于是说道:“国学就是这样,一篇《国风》,其背后可能有着深层次的文化背景和社会背景。吴老大提出的这些,的确关系到孔子采集《诗经》的思想出发点和学术理论的逻辑问题,完全可以探讨一下。”

    “我们首先来说《牧誓》的问题,人殉,到了商代末期,固然已经是一种违背人类道德的落后制度,但是周武王提出纣王不祭祀乃是大罪,是不是就意味着纣王是人祭制度的反对者,武王是人祭制度的拥护者呢?”

    “我认为不用急着下结论,先来看看《牧誓》的原文。”

    “《牧誓》的原文是: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弗答;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是以为大夫卿士,俾暴虐于百姓,以奸宄于商邑。”

    “可以看到,武王提出纣王的第一条罪过,是‘惟妇言是用,昏弃厥肆祀’。”周至转身将这句话写下来,然后开始解释:“惟,是只有的意思,昏是轻视的意思,厥同绝,肆是一种祭祀的名目,指祭祀祖先。”

    “所以这话的意思是说:殷受只听妇人的意见,不听其他人的意见,轻视弃绝对祖先的祭祀,故而是一条最大的罪过。”

    “但是武王这里的祭祀是指的人祭制度吗?文章里并没有明确地指出来,而我根据周代礼乐制度的内容,可以相当肯定地说,绝对不是。”

    “要是我们研究《周礼》就可以发现,和商代甲骨文献当中不断提到诸如‘明天杀一百名羌人,会得到祖宗的庇佑吗’这样的卜辞,《周礼》里面,没有关于人祭的任何内容,而是要求以三牲甚至鸡鱼丝谷作为祭品。”

    “即便周公是作为灭商和建立周朝制度的重要人物,如《周礼》这样严整的制度,也绝不可能是他能灭商后第三年就可以制定出来的。”

    “《孟子·梁惠王》里这句仲尼的话,应该结合《礼记·檀弓》来理解,说明孔子不仅仅反对人殉,甚至连俑殉都反对。”

    “将孔子这句话摘出来,我们就能够看到,孟子认为‘象人而用之’,是一种进步,只是这种进步在‘使斯民饥而死’的现实面前,就成了一种虚伪对吧?”

    “但是大家难道没有发现,如果这句话如此理解和翻译,那么《孟子》的这段话,就会存在文法中的逻辑问题吗?”

    诶?作为中文系的大学生,在周至的启发下,大家很轻易地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哪怕还有进行人殉人祭的统治者,但是天下人可以依据《周礼》,指出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这就是孔子所认为的——‘风天下’。”

    “所以周克商,其实是先进社会文明的胜利,它对礼制的改进,恰恰是周国能够得到诸多诸侯国和方国拥护的原因。”

    “那孔子那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又该如何解释呢?”吴贵业依旧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既然认为‘象人而用之’是一种进步,那么如果孔子的‘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是对‘象人而用之’的一种恶毒诅咒的话,孟子为何要将这句话拿出来,作为支撑自己观点的论据呢?”

    “郑玄注:‘俑,偶人也,有面目机发,有似于生人。’皇侃疏:‘机械发动踊跃,故谓之俑也。’孔颖达《正义》:‘刻木为人,而自发动,与生人无异,但无性灵知识。’《埤苍》云:‘俑,木人,送葬设关而能跳踊,故名之。’”

    “对,人殉,一直延续到清代都还时有发生。”周至说道:“但是我们要注意到,甲骨文献和《周礼》,都是官方祭礼的文献,也就是说那是国家制度的内容。”

    周至笑道:“那我们还是得从原文出发来研究,这句话最早其实是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上·第四节》。”“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刍灵是啥?是略具人形的草人,而‘俑’的原意,也不是我们现在熟知的兵马俑,而是一种带着复杂机关的木头人。”

    黄瑞山立刻提出来:“可是实际考古发现,周代的人祭案例也很多啊,秦公大墓和齐王大墓,不都有殉葬奴隶的出现吗?”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

    周至说道:“要解释这个问题,我们就要继续翻书,然后可以在《礼记·檀弓》里找到一句非常重要的佐证,那篇文章还记录了孔子的一句话,‘谓为刍灵者善,为俑者不仁’。”

    “如此成熟的社会制度,我们完全可以合理地认为,在之前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甚至可能从文王时期开始,就已经在其领地内尝试践行了。”

    “很多人认为,孔子这句话是顽固坚持人殉制度的明证,直接将这句话翻译成了‘制作陶俑代替人殉的人,肯定会绝后吧?’”

    “因此武王指责纣王不祭祀祖先,是指责他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将‘思想进步’当做了作恶的借口,而不知道采取变通可行的方法,让国人无所适从,最终天下大乱。”

    “关于这段话,一般的解释是统治者让马厩里的马儿过得比老百姓都好,那他就没有为民父母的资格,孔子说:‘第一个制作陶俑的人,一定不会有后代吧!’既然制作出人的替代品来使用,为何却要让自己治下的子民饥饿而死呢?”

    “《周礼》的进步意义,在于它给出了所有人的行为准则的一个规范文件,它或许并不能够约束人祭不再发生,但是它却宣告了人祭制度的非法性,将之从国家规定,国人认可的‘道德行为’,变成了国家否定,国人不认可的行为,非道德的行为。”

    “孔子认为‘俑’实在是太像人了,统治者以之代替人陪葬,仅仅是出于‘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的话,同样也是不仁的表现,远不如有能力用‘俑’,却还是使用刍灵的统治者好。”

    “而孟子将之作为反对‘残民’的有力证据来使用,就成了理所当然。”

    “因此《孟子·梁惠王》这段话的翻译,最后就该是: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认为‘象人而用之’都是一种残忍,可能会让‘作俑’者遭到反噬而绝后,更何况统治者‘其使斯民饥而死’呢?”

    “只有这样理解和翻译,才符合周公,孔子,孟子一脉相传的儒学思想,符合《礼记·檀弓》的佐证,符合孟子引用这句话时候的思维逻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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