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备场
“你看啥?!”声音很羞恼。
“不……你让我看的?”声音很小声,很委屈。
“开箱!”
“哦……”
周至感觉刚刚那些的确理亏,现在只好服软小意,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
林婉秋蹲了下来,将铅笔放回了耳朵上夹着,将笔记本夹到两腿之间,伸手将花孤从箱子里边取了出来。
周至在一边介绍:“这康熙中期的,难得在题材,渔樵耕读,每个花孤上正好各有两个人物,这是原状全须全尾的一对……”
“你闭嘴!我自己看!”
“哦……”
林婉秋看了几分钟:“典型的康熙中晚期翠毛蓝,五层分水用色精到,官窑器。”
“对,这对儿差不多可以算作是珠明料的标准器,我们费总精选出来送拍的。”
珠明料是明代崇祯时期和清代康熙时期所使用的一种青花料,产地在滇中,烧造出来的青花发色青翠浓艳,被称作“翠毛蓝”。
而所谓的“五层分水”,是指康熙御窑厂恢复后,窑工将画片儿工艺推到了极致,利用“分水皴法”,即将青花按浓澹分作五层来渲染,山水间多用线条表达,能够造成阴阳向背对比明显的视觉效果,将青花绘画工艺推到了巅峰。
两句简单交流,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水平。
“谢谢了。”林婉秋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不少,觉得自己之前对这小孩太凶了:“不过你们送来得太晚了,好在我……好在林总之前留了几个空位,但是位置都不算太好,就只能放这儿了。”
周至看了看那个展位,面前能够摆个对角线,一对花孤倒是放得下,但是展示起来必然会在观感上打上一些折扣。
“那边不是还有些空位?”
“就是那几个预留位,但是你这是一对儿,总不能分开展示吧?”林婉秋说道:“所以只能放这儿了。”
“那好吧,就这儿。”
林婉秋招招手,自有工作人员过来布置,将花孤放好,并且罩上有机玻璃罩子固定。
这时候又一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林姐,该准备上场了。”
说完又对周至问道:“请问是随费总一起来的周至先生吗?”
“啊我是。”
“请随我来,费总正在找你。”
“你自己去玩儿吧。”林婉秋对周至说道:“隔壁接待大厅有吃的,姐姐要工作了。”
“那行,姐姐再见。”
隔壁似乎也是一间大厅,和展示厅之间隔着一层天鹅绒的帘幕,不过从那边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可见人员越来越多。
工作人员没有直接走那儿,而是领着周至沿着之前进来的通道离开,然后从另一个装饰得非常漂亮的大门,进入了另一个大厅。
大厅里安排了一排排的高档座椅,座椅后边还贴着受邀嘉宾的名字和职务,周至一眼看过去都是什么总经理,董事长,教授专家之类的头衔。
一处角落似乎很热闹,不停有人朝那边去,围在那里的已经有了一圈儿的人,都在毕恭毕敬地同里边什么人打招呼问好。
带周至过来的工作人员先愣住了。
“怎么了?”周至问道。
“刚刚那儿没这些人啊?”
“哦,那就对了,我自己过去吧。”周至说道。
泰山北斗之所以叫泰山北斗,就是本人在某个行业已经做到了巅峰,影响力甚至扩散到了行业外,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老爷子在解放前就是清理战时文物损失委员会的一员,这个委员会,专门负责替国府追回战争期间流散文物和重要资料,在那段时期,老爷子前后追回了两千多件重要文物,还作为代表团前往岛国交涉,有追回了原中央图书馆善本图书一百零六箱。
最着名的就是受当时外交部长王世杰所托,查访到了流落在岛国的“天下第三行书”,苏轼《寒食帖》的下落,有王世杰出资购回,藏在了台北故宫博物院。
在当年就是金字塔顶的专家,数十年后国家在这方面的人才几乎已经凋零殆尽,老爷子的重要性越发地凸显出来。
之前都不显山不露水,至少行业外的人并不知晓,可是随着收藏热的兴起,古董收藏市场的火爆兴盛,让老爷子不得不“天下知名”。
现在离上一世那般鼎盛情况还尚早,但是在业内的地位,只看围着老爷子的这么多人就可见一斑。
“好了好了,今天是林总的大好日子,我也就是来看看。了解了解现在的市场。”老爷子对大家的热情似乎有些不太适应:“毕竟我们也不能总在故纸堆里边打转不是?”
这时候大厅里边的音响也及时响了起来:“各位领导,各位嘉宾,海通拍卖公司开业典礼暨首场拍卖会即将开始,请各位领导,各位嘉宾入座,我们的典礼马上开始。”
周至一听声音觉得怪熟,朝台上看去,却见司仪台后站着的,正是刚刚负责将花孤上展的那位大姐姐,林婉秋。
不过姐姐已经换了一身晚礼服,曳地长裙的那种,现在更是风姿绰约。
诶,不是首席鉴定师吗?咋还客串上了主持人了?
老爷子也赶紧招呼众人散去:“大家快入座吧,有话下来再谈,不要耽误了林总开业的吉时。”
众人这才渐渐散去,空隙露了出来,露出了老爷子和坐旁边负责引见介绍,现在已经一脑门子汗的林总。
见到局面平复,林总才赶紧和老爷子低声交代了两句,匆匆赶后台去了。
老爷子这才看见周至,跟他招手:“肘子你跑哪儿去了?来过来跟我坐。”
“刚刚拿花孤布展去了。”周至这才赶紧转头回来和老爷子解释,顺便坐到了刚刚林总坐着的那个位置。
……
林婉秋看这下面一堆人聚集在一起的情形,心里有些生气。
这个公司,其实从成立开始就一直不太顺。
而且主要的抗力,不是来自员工,而是来自老板,老林总。
自己在港岛干得好好的,是他将自己骗回来,然后为了套住自己,又搞了一家公司,可是这家公司完全没有一点现代企业的影子,除了跑关系拉人脉还是跑关系拉人脉,内部管理可谓一团糟。
就连一个布展都布不好,开业典礼前半小时还要由一个小孩抱着东西来“加塞”,而那对花孤之前连鉴定师都压根儿没有见过,图片就已经登上了拍卖会的册页!
这样的行为放在自己的老东家那里,当中根本是不可能的,而老林却说这些都是“人情”,搞得好像自己还欠了人家的一样!
万一那对儿花孤给小孩摔了,上了图册却上不了拍,这会让买家们怎么看待海通?!
第六百二十七章 观展
见到下边人群聚集到一个角落,林婉秋就有些看不下去,拿起话筒出声提醒。
等到人群散开,林婉秋才见到众人围着的那人,眼神顿时就不一样了。
要不是周至隔的太远看不真切,就一定明白,这是粉丝见到偶像的眼光。
这一刻林婉秋再也不说老林总拉关系拉得有问题了,她又不是傻子,看不起跑关系拉人脉,那是因为那些关系和人脉都不够分量。
但是这位老人不一样,林婉秋很清楚,他的位临捧场,对这场拍卖会意味着什么。
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老林总有这本事儿能够抬出来这尊大神。
现在的她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是这位,让老林总在他身边多聊一会儿都行。
然而让林婉秋更加讶异的事情发生了,就见老林总和那老人简单聊了几句,点头哈腰地离开,接着刚刚那位拿花孤来布展的少年走到了老人旁边,然后老人对他招手,就坐在了刚刚老林总坐下的那个位置。
退到后台,林婉秋见到老林还在咋咋乎乎和公司几个老人吹牛炫耀,顿时怒不可遏,上去揪住他耳朵:“老林你能不能靠谱一点?!你都没有跟我说王老会来!”
“哎呀女儿你放手快放手……疼……”
“说!王老会来这么大的事儿你都敢不提前告诉我?!有你这么昏庸的老总?!”
……
……
“诶老林这事儿背后的故事你知道吗?”俞斌在和马爷聊天儿。
俞斌的背景是古建修复,也算和古董行业挨边,京城里如今还有许多的胡同大杂院儿,都是房管所的公房,每年都有很多维修任务。
俞斌是聪明人,在修复古建的过程中和老师傅学到了不少手艺,因为探宅子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有跟着马爷他们玩上了古董,积累下了一些家底。
李导来京城拍电影,需要一个住宿休息的地方,马爷帮忙寻到一处,那就是绵堂宅。
当时的绵堂宅杂乱不堪,马爷又找到俞斌,俞斌拉上兄弟师父将绵堂宅修复出来,当时赚了一大笔私房钱。
于是当国家开放商品房禁令之后,俞斌一咬牙就下海了,就干盘院儿卖院儿帮人装修的工作,最大的一笔交易就是卖给了杰西成八套四合院,成交价四百万,在整个京城地产圈儿个体户里,算是极大的手笔了。
“大约听说过,都是老林自己当年造的孽。”马爷叹气:“当年老林下放到南边的时候遇到一姑娘,也是一起下放的,人也不嫌弃他老大跟了他,结果老林回城安顿好,再写信联络那边,失联了。”
“我听说的是那女的当时已经怀上了,村里风言风语的兜不住,就一咬牙偷渡到港岛去了,在那边生下了孩子。”俞斌说道。
“这事儿好像挺复杂的,反正后来两头又都安了家。”马爷说道:“不过两头家里人都大度,知道老伴儿有这念想,还挺支持他们找。”
“结果还真在几年前找着了,对面还安排了一次探亲,派的这女儿过来,老林一看这大闺女心疼的啊……”
“这海通还是港资背景?”周至扭过脑袋隔着江武问马爷:“你们说这女儿是叫林婉秋吗?怎么不跟新爸爸姓,还姓林?”
“有没有港资背景不清楚,不过听说老林女儿她妈……嗨说着都乱嘴……过去后还找了家顶好的人家,夫家也大度开明,并不计较这些。”
“我更觉得这事儿透着林婉秋她妈不简单。”俞斌琢磨道:“老林这是想闺女,想把闺女骗回来。那头是什么条件?这都能答应?我估计接下来老林还又得掰扯……”
“其实人家挺有眼光的,”周至说道:“内地这些年发展日新月异,人均劳动生产总值连年翻番,经济加速度已经是全球最快的地区,投资内地绝对不会亏。”
“说都是这么说。”俞斌说道:“哪有当妈不疼女儿的?偶尔回来看看还好,放弃那头到这儿来打拼……”说着自己都摇了摇头。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柔和的女声再次在会场响起,重新上台的林婉秋还是那般温柔美丽,又落落大方,一点没有在自己便宜老爸面前的愤怒嚣张和在周至面前那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这就是老林的女儿啊?”俞斌刚才都没注意:“换成谁也得心疼啊……”
和如今流行的开业方式一样,先是老林讲话,然后地方主管领导讲话,都是好词儿,不过接下来却多了个别开生面的环节,主管领导和老林一起剪裁,随着彩带的飘落,大厅侧面的天鹅绒帷幕徐徐拉开,露出了一间更大的,陈列着这次拍卖会拍品的展厅。
这一下很惊艳,与会者的掌声显得比前几次热烈和真诚了许多。
拍卖会在中国才开始不到半年,最成功的也就是蜀都工美举办的,听说两个月前首都文物总店也举办了一次,效果非常糟糕,一时间让众多有意筹办的单位都束手束脚。
海通这种个体户,或者说合资企业,反倒成了摸石头的排头兵,也不知道时候该说艺高,还是说胆大。
这种拍前看展的方式也是之前没有过的,哪怕是拍卖会相当成功的工美,都是请的内行来捧场子,拿出来拍卖的东西也都是工美内柜长期摆放着的东西,行家们早都见识得够够的了。
京城大老多,富翁多,但是这些人不见得懂行,客户对象和工美不一样,招诱大老上钩的方式当然也就不一样。
帘幕拉开后,就是自由品鉴环节。
应该说海通这次准备的东西相当不错,开展方式也特别,这是憋足了劲准备的大招,准备一炮打响名声。
而作为潜在买家的宾客们,也各自有各自心仪的器物好好欣赏,但是更多的是交际,应该说海通提供的这个机会更加的难得。
只除了周至,连他自己都想不到这么快就认识了京圈诸多的大老或者未来大老,早已心满意足。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未来大老的眼光里,自己已经是实力和他们比肩甚至还有超过的人,而且还如此年轻,属于真正的潜力股。
因此当围向王老爷子的人越来越多的时候,老爷子就冲周至挤挤眼,低声说道:“肘子你自己去看东西吧,陪我老头子无聊又无趣,这些人你多半也不想认识。”
周至乐了,老头实在有趣,于是说道:“那让俞哥和费叔陪你,我跟义兄和马爷看东西去。”
此次展出的东西以古代陈列器为主,还不是小件,包括了瓷器、铜器、珐琅器、玉器等多种多样。
品相和价值也都是上上,都是老林动用自己的人脉和关系,从各地工美调集过来,结合自身藏品攒的大局。
第六百二十八章 凤首壶
周至的专业是瓷器和书画,书画这里没有,因此就只剩下瓷器。
而马爷吃得比他要杂,铜器珐琅玉器瓷器一样不落,而乔老爷宁愿跟着马爷,这样收获的知识更多,因此周至和俩人很快也分开了。
一路欣赏,鉴定,和标牌上的铭文对照,体会心得,这样的感觉就和写文章一样,是非常舒畅的。
走着走着,当走过一件器物的时候,那种舒畅的感觉消失了。
那件器物就在蜀都工美送来的花孤旁边,标牌上写的是“明彷唐三彩凤首执壶”,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赣省文物总店”。
凤首壶和皮囊壶,是中国瓷器史上两个非常独特的存在。
皮囊壶虽然是瓷器,但是忠实复原了游牧民族常用的皮囊,造型充满异族风情,分作有柄和无柄两种,有柄的,柄在顶部,无柄的,顶部会有两个竖立的带圆孔装饰物,用于穿结皮绳。
而凤首壶同样是受西域国家的影响,其造型和纹饰主要是来自波斯萨珊和粟特人使用的金属器,来到中土之后,又逐渐发生了一些演化。
这是一种造型非常奇特的瓷器,大圈足,深凹,直如一件倒扣的碗,仅这一点就能够看出其受异族铜器的影响。
圈足上是一个垂梨形的瓶腹,往上开始如梨子一样变小成瓶口。
瓶口处会用捏塑,铁模,凋刻等手法,塑造出一个生动的凤头,凤冠构成灌水的瓶口,下弯的凤嘴作为出水的开口,凤头脑后会有两条线条优美的长羽装饰连接到壶身,装饰的同时还能够作为把手使用。
这样独特的造型,被唐人直接称作“胡瓶”,在很多诗歌中都出现过。
很快这个造型就被中原文明吸收后广为流传,然后与汉地另一种壶型——“天鸡壶”相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造型。
胡瓶的的凤首在瓶口处,整体还是一个细颈瓶子的造型,只是瓶口处理成凤头造型。
而天鸡壶则是正经的壶型,入水口和出水口是各自独立于壶身的,两者相距较远,更类似后世大家熟悉的茶壶造型,只是将壶嘴处理成了鸡头的形状。
两相结合,就形成了新的凤嘴壶造型。
第三种造型,是和宋代的长嘴直壶相结合,在原始凤嘴壶的腹侧引出一个执壶的细长嘴。
还有一种最简单,瓶颈出引入了宋代弦纹瓶的造型,长颈上多了一些凹陷的环纹,方便用手抓握,然后取消了档手的壶执。
四种造型各自有各自的传承结合与兴盛的年代。
而周至面前这个赣省文物总店送来的东西,就有些古怪了。
周至盯着这个壶研究了半晌,终于得出结论,这件东西,有问题。
这件东西的位置和自己带来的花孤一样不大好,靠墙靠角,周至左右看了看,趁还没什么人注意,直接将展位背后的窗帘撩了起来,将凤首壶盖住,然后对不远处的义兄招手低呼:“义兄,义兄!”
乔老爷走了过来:“啥?”
“看到那边那个小姐姐没有?穿白西服那个。”
“嗯,看见了。”
“你去叫她过来,不要惊动别人。”
林婉秋现在又有些情绪了,她现在严重怀疑老林开这家公司,举办这次拍卖会的目的。
她倒是没有什么户籍地优越原则,可是老林不会是想要自己在内地择婿吧?怎么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往跟前凑。
这些人身上充满了暴发户或者说暴发户二代的浓烈气质,让林婉秋表面虚与委蛇,内心鄙视不已。
咦,现在这个拦住自己路的还不错……
“林姐姐,我义弟有事儿想跟你说,请你过去。”
“你义弟?是谁啊?你又是谁呀?”
乔老爷也不多话,只朝周至那儿指了指。
林婉秋朝那边一看,正是不久前找她布置花孤的少年,可再一看,那少年身边,人家赣省送来的拍品竟然被窗帘盖住了,不用问肯定是他干的。
赣省是古董行尤其是瓷器门类当中一个重要的省份,因为着名的景德就在那里。
这要是得罪了赣省的同行,那可怎么好!
快步走到那少年身边,低声问道:“蜀都来的小孩儿吧?你又在干什么?”
“林姐姐,我觉得这件三彩凤首壶有问题。”
“什么?”林婉秋先是吓了一跳,紧跟着噗嗤一声笑了:“你说,哪儿有问题?赣省文物总店,可是和你们工美同一级的那什么……国营单位。”
说完自己也不觉有点脸红,因为这样说有点承认自己没本事儿,看对方名头胡乱入货的意思,赶紧解释道:“凤首壶下部的蝇翅纹,芝麻片,两头翘,你看清了吗?这还能做得了假?”
唐三彩其实不是瓷器,只能算施釉彩陶,而且也不仅仅只有唐代才有,同样的还有宋三彩,辽三彩,明三彩,清三彩。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征,但是如果釉上有极细小的开片,即行话里边的蝇翅纹,以及更小的“小芝麻片”,若是细小的开片两头有上翘的感觉,那就是唐三彩独有的特征,而且这样的特征,还没有彷造成功的记录。
“我承认,这些做不了假。”周至点头。
“那你还说怀疑有问题?”林婉秋感觉自己已经镇住了面前的小破孩,伸手准备拉开帘子:“让开,要是再胡乱捣乱,叫保安把你撵出去。”
说完这句才突然想起这孩子似乎和王老的关系不一般,刚刚一直坐在王老身边,两人聊天的神态似乎还放松亲密,不由得将语气放缓了下来:“那什么,那边有饮料和糕点,姐姐带你过去吃点……”
“上面部分你检查了吗?”
“什么上面部分?”
“凤首壶,底部的开片特征你检查过了,想必凤首部分你也不会放过,那颈部呢?你检查了吗?”
“这个……”林婉秋抓着窗帘的手停下了。
“凤首壶的壶型,不管新老,不管那一朝的三彩,垂梨型的流畅线条都是不会变的,是吧?可这个壶的腹部,从正面看,上部明显有些收束过快的感觉,林姐姐,你就一点注意到没有?”
林婉秋心中突突乱跳,这事儿又得怪老林,赣省这个壶送过来的时间也就比周至的花孤早半个小时,根本就没给自己留多少时间细看。
“你,你想干嘛?”
林婉秋小时候听说过无数这一行当里黑暗的故事,妈妈说都是从爸爸那里听来的,让她从小就对这个充满神秘和刺激的行当向往不已,长大后选修了国外大学的东方艺术系和哲学系,之后加入了拍卖行。
老林知道后,便在国内也开了一家拍卖公司,请她过来。
林婉秋拒绝不了这种诱惑,终于还是在得到母亲和安可的同意后,踏上了祖国大陆的土地。
没想到国内做事儿和港岛完全不同,让林婉秋干得满是苦恼。
第六百二十九章 诸多疑点
“什么干嘛?”周至给问得反过来一愣:“有问题就不能上拍,赶紧撤展啊。”
“不是,你这……”林婉秋一时间闹不明白周至的意图。
“林姐姐,事有轻重缓急。”周至低声道:“你确定要在这里给我掰扯个一清二楚?”
见到林婉秋还在犹豫,周至加了一句:“你也别怕,天塌下来,有大个的顶着嘛。”
“啊?”林婉秋顺着周至的示意,扭头看向了会展一角,却是人群簇拥的王老爷子正在欣赏拍品,而送拍单位的代表正在跟他解释拍品的情况。
林婉秋终于松了口气,刚才一紧张又忘了,这一行里就算再厉害的单位,也得给这男孩身后老者几分薄面,到时候赣省的人追究,自己尽管往这小孩身上推就好了嘛!
“要是赣省的人追问,姐姐尽管往我身上推就好了。”周至说道。
“啊我没有这意思……”林婉秋化着精致妆容的脸也终于红了。
“你们先悄悄撤这个凤首壶,我去给你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你怎么转移……”
林婉秋才说着就见周至朝老爷子走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挤入人群,然后附在老头子边上耳语了几句。
老头子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然后对边上的林总说道:“赣省文物总店这次来出差的是谁啊?”
“是老李,李建国!”
“在哪儿呢?”
“我看看啊……老李,老李你干嘛?快过来王老有事儿找你!”
李建国刚刚发现自己单位送拍的东西被遮挡了起来,正要过去询问是怎么回事儿,却听见这头在招呼,心想着同老林掰扯也一样,于是又走了回来。
结果回来还没开口,就听老爷子说道:“小林你安排个地方,我有点私事儿,要和小李谈一谈。”
“王老您有事儿尽管吩咐。”李建国笑道:“来的路上廖厅长还提起您,说当年为我们景德瓷厂工艺的恢复,您老人家做出了巨大贡献。他现在正在轻工展览会那边布展,说得空了要带着我们来拜望您,结果放到让我先见着您!”
“您老人家的事儿,我保证,一定当做任务来完成!”
“胡闹,没那么夸张。”老爷子笑道:“走吧,我们去会议室聊,肘子你也一起。”
“哦。”
等到老林带着几人进了小会议室,关上门,老爷子坐下第一句话就是:“拍卖会还有多久开始啊?”
“鉴赏会加冷餐会,还安排了一些小表演,下午两点开始。”林婉秋已经抱着凤首壶等在了这里,现在赶紧将壶放在茶几上,站起身来回答。
“那就来得及。”老爷子点了点头:“你们年轻人现在真是能干,坐坐,快坐下聊。”
“李老,您有什么事儿啊?”李建国有些懵。
“我们的事儿后说,小李啊,你们商店这个凤首壶,是旧藏的还是新收的?”老爷子问道。
“是新收的,嗨其实也不算我们新收,这是陕省文物商店新收,通过总店调拨给我们商店的。”说到这儿李建国大吃一惊:“李老,莫非这壶有问题?”
老爷子又问老林:“陕省来人了吗?”
“来了。”这回不待老林回答,李建国先说了:“刘子春昨天还非让我请客来着,说在这事儿上算是帮了我和老林一个忙,我去叫他!”
李建国出去后,老林这才问道:“婉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林婉秋将凤首壶放到茶几上:“王老爷子您好,您是我的偶像,但是真没想到是以这样尴尬的方式第一次见面。您的高足怀疑这个凤首壶有问题,为了不影响到这次拍卖,我们决定先撤展。”
潜意识里,林婉秋已经将周至当作老爷子的弟子晚辈了。
“这是海通的首次拍卖吧?”老爷子倒是没有在意林婉秋对周至的称呼,问道:“首拍就撤展,对声誉怕是有些影响。”
“没有办法的事情,如果上拍的东西有问题,那对我们声誉影响更大。”林婉秋在这点上倒是很果断,不过拿眼光狠狠瞪了老林一眼:“不按照制度办事儿,讲人情讲关系,展会前一个小时才加塞,才会导致这样重大的纰漏!”
“这个不能怪我……”
诶咋还有重音?周至和老林对视一眼,这还整同步了。
“这个不能怪我,”老林赶紧抢话:“现在国内要做事儿就得这样,再说以前都是一个单位的,都是行家里手……欸小兄弟,会不会是你看走眼了啊?陕省那帮人看三彩,那是内行里的内行啊,按道理说不至于吧?”
这时候李建国带了一个人进来,那人进来就着急地问道:“王老,建国说那凤首壶有问题?哪儿有问题?”
“都坐吧,一起研究。”老爷子倒是稳得很:“是小林还说,还是肘子来说?”
“我也没看太清,还是肘……还是他来说吧。”林婉秋才发现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这男孩的名字,将手里的高倍放大镜递了过去。
“小兄弟,你是……”其实在座所有人都好奇,不过就刘子春问了出来:“王老的弟子?”
“呵呵,他叫周至,蜀中来的,不过不是我弟子,”老爷子笑道:“他师门和我倒是很熟悉,但那也是在文史学问上头,跟文玩古董不沾边……肘子你鉴定的功夫应该和书法一样,是家学吧?”
“是,我跟我四表舅学过一些。”
“所以周至和我没有师承关系,咱们这算是忘年之交。”
“不敢不敢。”这下轮到周至站起来了:“论辈分您是我师叔公。”
“刚说了我们单论这头。”老爷子笑道:“不扯那么多了,先说说这东西吧。”
两人随意几句聊过,听的人却是暗暗咋舌,这少年好像,似乎,有点来头啊……
师门相熟,忘年之交,提携后进也用不着这般使力吧?
周至将刚刚从林婉秋手里接过的便携式高倍放大镜推开,不过先没用:“那我们就来说说这壶吧,我看过后,觉得有诸多的疑点。”
第六百三十章 高明手法
“第一个疑点就是器型。”
“明代的确有彷三彩明器的风俗,但是当时的人追崇的是盛唐雄风,因此彷制器物多从唐,按照宋代风格制作的三彩瓷极少。”
“而这个凤首壶,壶颈采用弦纹装饰,且方便持握,去掉了壶执,这其实是五代时期凤首壶这个形制流入中国后的改良,从器型上减少了工艺难度,但是美感也相应降低,不符合明人崇唐的风格。”
“对,明代出土的彷造唐代凤首壶较多,长颈无执的极少,但也不是绝对诶有,是吧?”刘子春也不是一般人,当即反驳。
“是的,不过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明代出土的凤首壶,要么带有壶执,全彷盛唐,要么都是无执,光颈,还尽量简化了凤首造型,是吧?有谁见过明三彩胡瓶?”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然后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摇头:“我也没见过,子春啊,我猜你们店里将这个壶定为明代,是因为没红,瓷胎的关系,是吧?”
“对的。”刘子春现在有些拿不实了:“明三彩不用红色,历史上将之与唐宋区别,称为‘素三彩’,这个壶我们之所以将之定为‘明彷唐三彩’,是因为其壶首上分布有一些红釉,但从底部胎质能够看出烧造温度较高,是瓷而非陶,胎质符合明代特征,釉料绝大部分符合明代特征,些微的红色我们认为是匠人刻意模彷所致,因此将之定为明彷唐三彩。”
“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老爷子点头。
“而且这个瓷器还有一处特征,让我们定性为彷唐。”刘子春说道。
“刘总说的,应该是蝇翅纹,两头翘吧?”
“对,虽然是宋明才有的瓷胎,但是釉的开片却具备唐三彩蝇翅纹的特征,因此我们认为其时候一件非常精致的彷品。”
“那刘叔如何解释,这个类似葫芦的收腰造型呢?”周至将凤首壶的壶嘴转到正对刘子春的方位:“如何解释这一段,壶颈下方本该是垂梨形状的这一段,好像少了优美的线条过度,变得有些僵直呢?”
“当时店里几位老专家也考证过。”刘子春说道:“的确,这个凤首壶在这一段儿上存在些微的瑕疵,收腰处也有点不符合凤首壶的形制,但是作为明代的工艺,凤首壶已经早已脱离了原始金属器的版本,出现了多种器型,我们也不能完全否认这样的器型不存在,对吧?”
“是的。”老爷子笑眯眯地道:“肘子前几天才在大柳树淘到一件孤品,这一点他应该深有体会。”
林婉秋有些急了,老爷子不是这肘子的师叔公吗,怎么一直在给刘子春打CALL?
于是张口说话:“可刘叔如何能够解释,如果这件彷唐三彩的釉水彷得那么好的话,为何蝇翅纹上下都有,唯独我们感觉器型不舒服,线条不流畅的那一小圈上,没有蝇翅纹呢?”
“什么?怎么可能?!”刘子春讶异得不行,也再顾不得礼貌了,朝周至伸手:“肘子,放大镜给我看看!”
等到刘子春仔细看过,不由得狐疑起来:“还真是,这一段没有开片……”
“可是三彩没有开片的也多。”老林说道。
“但是发生在同一件器物上,两头开片就中间没有的,有吗?!”林婉秋对自己便宜老爸半点客气都没有,直接开怼。
“不会吧……”李建国将放大镜和壶都拿了起来:“这件东西我们用省里最新的设备做了碳十四鉴定的,的确是明代中期的物件儿没错啊……”
“你们省里都有这设备了?”刘子春都嫉妒坏了:“当真是狗大户啊!我们打了那么多次报告都不批!”
“别闹!我们那儿的瓷器真真假假的太多了,上设备那是真有需要。”
“那我们就不需要?”
“说回东西吧,别耽误老林开拍。”费观说道。
“李叔,你们做监测的时候,从哪个部位取的样品?”不等李建国说话,周至将凤首壶翻了过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从这个圈足的内侧,这里,还有这里,是吧?”
“对,当时是从这两处地方取的样品。”李建国说道:“这样对文物的伤害最小。”
“肘子,这件凤首壶的确透着古怪,你觉得是如何造成的呢?”老爷子问道。
“只有一种解释。”周至将壶放回茶几上:“这是一种新的造假工艺,残器拼接,复烧。”
“啥?”李建国和刘子春又将脑袋凑到了一起,拿着放大镜详细端详。
“对呀!”林婉秋刚刚也是不明所以,现在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本来是件残器,颈部那一段是后修的,所以没有开片!”
“不止。”周至摇头:“这应该是三件残器拼接而成,底足是明的,肚腹和凤首,分别来自两件唐三彩器。”
“造假者的手法非常高明,修补技术也很好,强行将两件唐代残器整合到了一处,重新施釉复烧之后,从外观几乎看不出毛病,连流淌纹都复制得惟妙惟肖。”
“只除了新修部位的开片。”费观也明白了:“这也解释了腹部和颈部连接线条不够美观的原因,因为这本来就是强拼出来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加一个明代的圈足呢?直接找个唐代的,冒充唐三彩不好吗?”刘子春问道。
“因为复烧也会造成原来的开片发生些融变,因此这件三彩瓷原有的蝇翅纹,和唐代三彩瓷的两头翘蝇翅纹还是有些细微区别的。”周至解释道:“但是如果加上了明代的底足,这就成了明代彷唐代的器物。”
“作为明彷,能够彷出唐三彩的开片,哪怕只是‘类似’,都绝对能够成为明彷当中的高品。”
“若非如此,刘叔也不会将之送来给林伯伯捧场,对吧?”
这台阶递得倒是巧妙,刘子春当即说道:“是的,陕省文物总店的鉴定水平可算得上是我们兄弟单温里边最高的,这器物还通过总店划拨,到了我们手上还进行过仪器鉴定,这实在是……”
说完对老林拱手:“林总,实在是对不住了。”
语气当中,其实已经当周至所说的是事实了。
林总赶紧摆手:“兄弟们能来给我捧场就是给我面子,这种事儿大家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新手段,也的确超过了我们的认知。”
费观也打圆场:“好在也没有造成什么不良的后果,赝品没有从咱们手里流入市场,那就一切都好说,倒是接下来刘老弟要向总行打报告计损,可能老李那边,也要给全国总店一个说法……”
第六百三十一章 轻松解决
“你们不要有什么顾虑。”王老爷子说道:“犯错误在所难免,吸取教训,防范后来才是关键。该打报告打报告,该承认错误承认错误,这种板子不会打太疼的。”
“也是。”费观笑道:“这不老爷子还在这儿吗?故宫和国博都犯错,这个壶才哪儿到哪儿?”
“可不是这个意思!”老爷子严肃了起来:“这几件事情,只能说明现在的形势很严峻,造假贩假的风潮越来越严重了。”
感觉语气重了一些,老爷子放松了语气:“这一方面是好事儿,说明了我们的业务即将迎来蓬勃的发展,毕竟没有哪个造假者会造卖不出去的假货,对吧?”
众人都乐了。
老爷子这才语重心长地说道:“另一方面,就是我们需要努力提高业务水平,才能够更好地应对当前形势。”
“不光要提高自己的业务水平,还要带动群众,普及知识,提高他们的水平才行。”
周至率先鼓起掌来,大家一起捧场。
鼓完掌老林才说道:“那现在这个……”
“现在这个肯定撤了,对不住对不住。”刘子春赶紧合什。
“这样,下午小刘还是将这个送到维修所去检测一下,这次从壶内取样,壶颈,壶身,颈身结合无开片处,圈足,都取一点监测一下,拿个检测报告。”老爷子说道:“如果确实是如猜测的那样,还得作为新型桉例,提醒业内注意。”
“那王老和我们一起吃顿便饭吧。”林婉秋微笑道:“这次还要多谢周至同学,是他最先发现这件器物上的疑点的。”
经过这件事儿她算是明白内地古董拍卖行业的生态了,这事儿要放到港岛,可能就会涉及无数的商务纠纷与法律诉讼,如何确定器物的真假?如何保证该器物没有被拍卖行掉包?如何追究经济责任?如何判定各方损失?那将是无穷无尽,不花上几年时间都不能尘埃落定。
可是在如今的内地,仅仅通过一场……内地的说法勉强可以叫做“座谈会”,便将这桩麻烦轻松解决了。
这种方式当然不是现代企业的管理方式,但是偏偏颇有效果,与港岛那一套相比孰优孰劣还真不好说。
不过林婉秋已经暗下决心,今后制度必须确立起来,公司不能再犯现在这种错误。
“是啊,不光我们要感谢,文物总店也要感谢。”老林说道:“要真是被拍走了才发现,这事儿就难办了,这顿饭必须请。”
“这倒也用不着,”老爷子说道:“小林和婉秋你们今天很辛苦,尤其是婉秋,一会儿还要主持拍卖吧?你们赶紧去忙,让工作人员给我们准备几块糕点,几杯茶水,我们对付对付就得了。”
老林拉起老爷子的手:“王老,谢谢,今天幸好有肘子在,有你在,消弭了一场大祸啊!”
“好好干吧。”老爷子安慰老林:“你是从我们系统勇敢走出去的第一人,之前国家文物商店筹办的那次……唉,总之相当不容易,好好干!”
“好,那这顿饭我和婉秋先欠着大伙儿的,我们等这事儿完后再登门道谢!”
待到父女俩走了会议室,刘子春才小心问道:“王老,刚刚您说有……私事?”
“啊,是这样,肘子对四八年选送那批瓷器,还有7501工程造出来的那批瓷器都很感兴趣。”老爷子问道:“这些瓷器你们还能找得到吗?”
“实话实说,四八年的那一批有点难了。”刘子春说道:“当时我们文物商店作为验收单位,审查了两万多件瓷器,最终送京的也只有四千多件,剩下的都退还陶瓷厂了。”
“那这剩下的一万多件还在厂里吗?”
“这个得问问厂里才知道,不过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难讲还有库底。”
“哦。”周至有些失望。
“不过,7501瓷还在,这个我知道。”
“是吗?”周至顿时又开心了起来:“在哪里?能买吗?”
“我知道是因为这次轻工部举办的展览会,省厅带来的展品中,有一套就是7501瓷器,这次展览会的展品,会在展会结束之后进行销售,我一会儿可以跟廖厅长打听一下价格。”
“那就拜托刘叔了。”周至说道:“如果厂里还有库存,不管是挑选剩下的建国瓷,还是7501瓷,我都可以买下来。”
“你买下来干嘛?”刘子春有些好奇:“那些东西是现代工艺品,又不是古董。”
“我知道当时陶瓷厂为了给新中国献礼,彷造五大宋代名窑瓷器,是花了大力气的,那批瓷器应该算作是我们新中国瓷器的第一座丰碑吧?”
“然后就是7501工程,主题是粉彩,同样耗费了巨大的精力,可以算作是第二座丰碑。”
“就算是不能与真正的古董比拼价值,对于景德手工瓷器来说,也是两项集举国之力和历代经验大成的伟大创造,而对于我们研究瓷器的人来说,也能起到以今鉴古的作用。”
“你这话廖厅长听到肯定高兴。”刘子春笑道:“我一会儿就给廖厅长打电话,这陶瓷器给你留着。等拜访王老的时候给你带来!”
“要肘子给钱!”王老爷子笑道:“告诉廖厅长,我不收礼物的!”
周至就听得暗暗腹诽,老爷子你收我的鸟食罐儿可是一点推脱的迹象都看不着啊……
……
……
下午两点,拍卖会正式开始。
林婉秋有些紧张,虽然凤首壶撤展处理得很秘密,但是那是上了彩册的东西,而且在周至遮挡之前,也已经有人看过了那个凤首壶,现在突然撤展,肯定有人悄悄议论。
虽然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冷处理,但是不利影响多多少少还是存在的。
“……第一件拍品,清雍正御制窑变玫瑰紫彷钧窑三足鼎,这件器物以三代彛鼎为本,冲耳,直腹,器身六出戟,三足鼎立,端庄稳健。”
“外壁造施窑变釉,釉色灿若烟霞,亮丽可人。”
“器物大面积分布葡萄紫,最红之处接近霁红,雍正督瓷官唐英在《恭进上传及偶得窑变瓷器折子》里提到过‘实数年来未得经见,亦非人力可以制造,即为祥瑞之征,视同珍玩。’”
“本件拍品为本馆珍藏,作为公司成立庆典拍卖会开局之器,祈意紫气东来,辉煌可待。五万元起拍,请各位嘉宾出价。”
拍卖场下开始响起窃窃私语,然而,愣是一个举牌的都没有。
第六百三十二章 逻辑通顺
林婉秋有些紧张了,这是她自己私藏当中最贵重一件东西,本着“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的心思带来了国内,作为打响公司名号的拍品第一个上场,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要知道这件东西是她从港岛的拍卖会上拍下来的,当时可也花了五万,不过不是港币,而是英镑。
吸了一口气稳定情绪:“这件器物,最早为联邦太平绅士琼肯三世收藏,展于《ImperialPorofKangxi,YongzhengandQianlong》,后为赵重言家族购得,之后售出于八六年港岛苏富比,编号六十二,为本馆购得。请问有出价的吗?”
下边议论的声音更大了,然而依旧没有出价之人。
林婉秋抓着拍卖槌柄的手骨节都有些发白,她没想到自己拿出这么精美的重器,竟然没有得到热烈的反应,这与在港岛竞拍时候的火爆情形大相径庭。
“请问有出价的吗?”
如果再问一次,那就该流拍,首拍无人出价,这拍卖会基本可以算是完了。
人群中,一个气质俊朗,充满军人气质的年轻人终于举起了牌子。
“十四号,十四号嘉宾,出价五万五千元!”这一刻林婉秋感觉那年轻人简直就是上帝派来拯救她的光,然而当她看到年轻人边上的少年时,立刻明白真正救她的是谁。
周至正在举牌的江武身边,朝着她报以鼓励的微笑。
会场上又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就如同很多人留意过那件凤首壶一样,不少人也留意过周至,王老爷子随时招呼在身边的少年。
一两个小时前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展会上发现了赝品,很快就有细心的人发现,之前赣省送展的那个凤首三彩壶消失了。
这似乎从一个侧面左证了“拍卖会有赝品”的说法,让众人越发谨慎了起来。
少年不重要,少年背后的王老爷子才重要。
加上林经理特殊的沉静气质,对这件展品传承代序的清晰介绍,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七号李总,六万元!”
“二号张董,六万五千元!”
“五号,杰弗瑞领事,七万元!”
“十四号江先生,七万五千元!”
……
这件雍正彷钧窑器的确是少有的回流精品,大面积的玫红、玫紫和辣椒红,标示着当时窑变的珍稀与尊贵。
周至如今的藏品当中,宋代五大名瓷里,就钧窑还没有。
而钧窑器,尤其是挂红的钧窑器,实在是难得到了极致,这件雍正彷品虽然没有全方位模彷宋器,只在形制和用色上达到了效果,品相完美,却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转眼间,竞拍就变得激烈起来,瓷鼎价格一下就飙升过了十六万。
一般东西,按照国外拍卖会上的拍卖价,除以五到十,差不多就是国内的行情。
但是那也是普通商品在文物商店里的行情,更不是周至长期一手收购的捡漏,而现在是拍卖会,拍的还是清三代御制瓷精品。
周至现在不差钱,这件玫瑰鼎,他的心理价位在五十万。
能一次性拿出几十万的人买一件瓷器回家的人还是不多,很快竞价就到了二十五万,之后就只剩下两三个人了。
“二号张董,二十五万五千元!”
“杰弗瑞领事,二十六万元!”
“江先生,二十六万五千元!”
张董本身是不懂文玩的,但是作为文化公司老总,直觉告诉他现在在拍的瓷器是一件好东西。
而他是身边,还有一位顾问,是张董特意聘请来替他负责解释介绍拍品价值的。
“张董,要不,这件算了吧。”
“啊?为啥?”
“这件东西已经过价了。”
“你不是说这是在佳士得出现过的?五万英镑,那不是该值五十多万?”
“那是在港岛的价格,在内地最少得除个五。”
“这样啊……我是挺喜欢这东西的……”
“是这样的,东西当然是好东西,今后可能也应该会升值,我只是说,现在它已经过价了。”顾问的措辞很谨慎:“还有就是……”
两人说话举牌之间,价钱继续飙升,每一次出价,已经开始引来大厅里众人的喝彩鼓掌。
“三十万!十四号江先生出价三十万!”
林婉秋彻底放松了下来,从身体的放松,和语气的轻松都已经看得出来,握着笔的右手不停地配合买家的报价举起,然后看似随意实则详细地记录下竞拍的出价过程。
虽然这件彷钧窑鼎是用五万多英镑拍得的,这么多年刨去升值和通胀两大因素,三十万这个数字其实是血亏。
但是作为第一个能够在国内吃螃蟹的民营公司主持的拍卖会,林婉秋心里想法很简单,只要这件拍品能够成功地拍过二十五万,在几个月前国家文物商店主持的拍卖会失败的背景下,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功。
现在第一件拍品竞价已经过了三十万,已经超过了国家文物商店那次拍卖会的最高拍品价格,毫无疑问,明天的新闻肯定会提这事儿。
“还有就是啥?”张董问道。
“还有就是这小孩是王老爷子带来的,他出价,咱多少是不是要给王老爷子一点面子?”
“这样啊?那得了,咱等下头几件儿吧……”
……
另一边,周至从江武手里将拍卖牌接了过来:“谢谢武哥,后面的我来吧。”
“为啥?”
“明天这事儿可能要上报纸,您体制内的人,万一提到你不好。”
“哦,你怎么肯定这事儿要上报纸?”
“因为现在这价格,已经破了国内同类拍品最高记录了。”
“这就破了?”
“嗯。”
两人说话之间,周至又举了几次牌。
“三十五万!十四号周先生出价三十五万。杰弗瑞领事,请问您还要出价吗?”
那名金发老外摇了摇头,扭头对周至做了个耸肩的动作,然后微笑着微微抬手,表示这件器物我让给你了。
“清雍正御制窑变玫瑰紫彷钧窑三足鼎,三十五万一次,三十五万第二次……三十五万,成交!”林婉秋敲下了木槌:“恭喜十四号周先生!同时告诉大家,这件拍品刚刚创造了国内瓷器拍卖的最高记录,大家都成了历史的见证人,再次恭喜十四号周先生!”
“哗……”大厅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到此气氛被彻底炒作了起来,之后的拍品开始进入正常状态,而拍品的价格,很明显高出了文玩商店价格一大截。
一来是这些拍品的确要比文玩商店的物品精美一些,很多东西是让你感觉一旦错过,今后会后悔和惋惜的。
二来则是众人的心理回来了,那个拿下首拍的小孩不管是谁,反正是王老爷子带来的,这说法已经成了拍卖会私下的风声。
王老爷子是谁?国家鉴定委员会理事委员,要是真如之前大家瞎传的那样,这小孩儿会出手?
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小孩儿能有几十万?那不是扯吗,只会有一种可能,老爷子锻炼小辈儿,操练他的心理呢。
逻辑到这儿就通顺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皆大欢喜
逻辑到这儿就通顺了,王老爷子都敢下手的拍卖会,自己还有啥好担心的?
放下来这层心思再来看物件儿,这次的东西,当真是不错。
尤其是几件从港岛调剂过来的玉器,引起了第二轮的拍卖高潮。
古玉的行情和先秦青铜类似,因为国家禁止流通,导致行情一直没能起来,但是那是几十年后的事情,现在的人也不可能对此有准确的预判。
而现在的说法,却是“黄金有价玉无价”。
何况即使到了后世,玉器的行情也不是全无,只是普通玉器相对于瓷器来说升值空间不如罢了。
但是一些特殊的品类比如黄玉,却走出了一波几乎独立的行情,同样在拍卖会上屡创佳绩。
这次海通准备的两件高古玉器,商代中期的弦纹玉璧和凤形玉佩。
弦纹玉璧的玉质为青色,带黄沁,璧体匀薄,较为特别的是孔缘起唇,两面各阴刻弦纹,每组三道,一共四组。
周至如今看过的资料已经很多了,这个形制的玉璧在殷墟妇好墓有过出土,但是周至更感兴趣的是那十二道四组的弦纹,是不是和古代天文有些关系。
凤形玉佩的造型如同弦纹玉璧的一段,从礼器的角度讲,这玩意儿其实不该叫佩,而应该叫玦。
上面阴刻的纹理非常复杂,具有商代中期的典型风格,但是说是凤也颇为牵强。
玄鸟生商,现在出土的商代器物当中,鸟类造型的非常多,大嘴鸟,水鸟,猫头鹰,都是常见的造型,导致现在对于生商的“玄鸟”到底应该是神话加工后的灵异造型,还是应该是现实生活中的写实造型,甚至就是水鸟或者猫头鹰,学界还充满了争论之声。
而这只玉佩上的鸟型纹理,线条粗细兼有,刀法刚劲,造型算是商代鸟类造型中比较少见的,阴刻长羽纹,圆眼,喙很大且略微上翘,更像是鸭嘴或者鹈鹕。
玉质比之前那枚还要好,材质是黄褐色,纯洁莹澈。
如同唐三彩和邮票一般,现在也是高古玉价格最高的时候,即便是在国内,也比国际市场上的价格不遑多让。
只一转眼,两件玉器的价格就冲过了五十万。
最终一件以八十五万,一件以一百二十万成交。
如今各地各种花样的“拍卖会”很多,蜀都工美搞的算是已经能够定期举办且成规模的拍卖会了,然而也没有出现过这般高昂的拍卖价。
也就是说,虽然会前一波三折甚至有些惊心动魄,海通还是通过这次拍卖会,奠定了它在国内拍卖行里龙头的地位。
周至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相比这几件东西,自己拍到的清彷钧窑,已经不显山不露水了。
之后除了拍卖开头抬价起哄之外,周至基本再没有出手,直到一件金装宋代定窑白瓷莲花纹大碗的出现。
周至现在手里有两件宋代定窑瓷器,一件是白釉黑花二开光花卉纹玉壶春瓶,一件是刚刚才到手的紫定刻唐草暗花梅瓶。
然而说起来好笑,两件瓷器虽然非常名贵,后者甚至是如今发现的唯一一件紫定花器大件,乃是“孤品”,堪称无价之宝,然而却都不是“标准器”。
宋代定窑的标准器,应该是唐代邢窑的继承者,被后代学者赞誉为“天下白”,如白玉一般的瓷器。
历史书上大家熟悉的“瓷孩儿枕”,就是定窑当中的标准器——白定。
海通这次拍卖的这只大碗就符合“天下白”的标准特征,因为采用了“覆烧法”,也就是倒扣这烧造,为防口部粘釉,因此将施满釉的盘碗在口沿处刮去一圈釉,露出胎骨。
这是宋代中期定窑烧造碗盘的方法,烧成后盘碗的口沿就有一圈露胎毛边的“芒口”。
因为这圈芒口,导致了定窑器被汝窑器取代,失去了皇家供奉的地位。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定窑器在后世就失去了它的地位,后代人得到定窑瓷器之后一样爱不释手,解决芒口的方法,就是在一些高档定窑器的口沿上,镶上一圈金、银、铜质的金属扣边,变成所谓的“金装定器”。
这样的瓷器在国内似乎不如何受欢迎,导致拍卖价没有起来,然而周至知道岛国有一只类似的,和蚂蝗绊青瓷碗,黑白花定窑梅瓶,天目釉窑变碗一起,被称为“国宝”。
只能说双方的审美似乎不一样。
金属加工工艺周至不是很明白,请教了马爷和王老爷子,才知道应当是明代装上去的。
于是周至用了二十八万将这只碗拿下,算是拥有了一件“标准器”。
这次拍卖会毫无疑问是非常成功的,老林的人脉在圈里也是相当好用,各地文物商店提供的拍品也是相当的精美,还有林婉秋特别的气质和略带古怪的口音,这些都给拍卖会带来了加成,创造了不错的成绩。
拍卖会最好的成绩是一只明宣德铜胎珐琅三足鼎创造的,而买家却是一家大家都没有听说过的酒厂。
大家都没有听说过,但是周至却听说过,因为这家酒厂很快就会参与央视第一届广告竞标,并且也极高的价格拿下标王,并最终依靠广告带来的市场实现强力扩张。
当然了,最终也会因为管理混乱,产品品质一般,导致厂子并没有能够把握机会,最终还是陷入经营危机。
如今这家酒厂方才刚刚兴盛,一百五十万的拍卖价格,妥妥地能够登上明日各家媒体的新闻版面了。
这就是人家要的效果,至于是不是真懂景泰蓝的价值,却也两说。
总之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当晚的庆功宴老爷子并没有参加,他还是非常爱惜羽毛,能够参会,其实就已经非常给老林面子了。
留下马爷费观等人参加海通举办的晚宴,江武开着冯仓留给他们的子弹头,先送老爷子和周至回家。
结果才到家没多久,便有客人上门拜访。
赣省轻工厅的廖厅长来了。
随同的便有景德瓷厂的工作人员,他们带来了这次送到轻工业部展会的那套7501瓷。
这是一套五件套的瓷器,包括了笔筒、笔洗、印泥盒、萝卜尊小花瓶,以及一个七峰五凹的笔架。
第六百三十四章 水点桃花
之所以说是一套,是因为五件东西都是一个题材——折枝桃花。
“王老,还记得这套瓷器吗?”廖厅长虽然是赣省的干部,但是身量口音却明显都是北方人,而且和老爷子很明显颇有交情。
“水点桃花。”老爷子点头:“珠山八友刘雨岑创造的绝技,要不是亚凤当年苦心专研,哪里能这么快就掌握这门技术。”
“光有画工也不行啊,”廖厅长笑道:“当年为了找到这桃红配方,花的力气可大了,最后还是老爷子您经验丰富,才让我们完成了这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廖伯伯,那您给我们讲讲当年的故事呗。”就算是纯外行,也能够体会到这套瓷器的精细程度,两人都是懂画之人,对其上的手工绘制折枝桃花尤其赞叹,枝叶不论,单论那桃花的花瓣,疏密有致,浓澹相宜,色彩鲜艳饱满,花瓣娇嫩欲滴,过渡自然完美。
小小一枝桃花,能够在瓷器上表现得清丽纤巧,俊秀飘逸,实在是巧夺天工。
“当时我们遇到的困难太多了。”廖厅长笑道:“光是胎土就是个大麻烦,为了达到以前的瓷器所无法达到的莹润,所里决定将烧造温度提升到一千三百九十度。”
“这么高?”周至有些惊讶:“恐怕不光是胎土有问题吧?不会倒窑?”
倒窑是瓷器厂常见的事故,因为如今烧瓷都是使用匣钵装盛,这样可以避免瓷器被炉灰沾染,造成积灰的现象。
但是这样又会带来一个问题,就是匣钵本身需要能够耐高温,并且还要在炉温极高的时候,依旧可以承受上层匣钵堆砌起来的重量。
如果出现了熔融现象,导致支撑不了上方匣钵和瓷器,就会发生倒窑的事故。
“这位小朋友是懂瓷器烧造的。”瓷厂的工程师说道:“那段时间,我们倒窑都倒成习惯了。”
“倒窑其实算是好解决的问题。”工程师说道:“当时厅里批示,要求给我们调剂足够的电力,这样我们就可以采用减少匣钵数量,分做多批次烧造的方式,解决倒窑事故。”
“胎土后来也解决了,国内最好的高岭土在抚州,因为质地莹滑,被当地百姓称作滑石子,轻工业部出文,给我们调剂了十吨。”
“最难的还是釉料,尤其是釉下桃红色的配方,找到它,实在是太难了。”廖厅长想起来都心有余季。
“的确是很好看。”周至轻轻推动着桌上的笔架:“这种水彩效果,比刘大师的首创也算是青出于蓝了。”
“那是。”老工程师笑道:“毕竟珠山八友当时也没有我们这个配方,刘大师的水点桃花,受色料配方的限制,也达不到我们这般的效果。”
“水点桃花”的绘制技法,是民国时期“珠山八友”之一的刘雨岑,所创造出来的点彩绝技。
他借鉴中国画的技法,先玻璃白水点花瓣,用不钩勒花头轮廓线的办法,画出花型,再用水调彩料,在玻璃白上进行第二次点染。
彩料中的水分含量“湿不流,干不枯”,下笔准确轻捷,能够得到水彩桃花的效果。
在国画技法里边,这叫做“写意没骨”画法,而在瓷器的绘制手法里,“水点桃花”技法其实也并不是仅仅用来绘制桃花,除了桃花,芙蓉花,迎春花,紫萝花,新发的嫩叶,背景模湖的山水远景和竹树的远景,都能够用这种技法来表达。
不过首创的确是用在描绘桃花上,而且效果也最出色。
“当时第一批式样烧出来的时候,我们对成色非常满意。”王老爷子也是不禁唏嘘:“结果拿去给工艺组的人看的时候,有人发现那些花瓣在阳光下,会有一些裂纹。”
“花瓣是碎的,这样的瓷器当然是不合格的。”老工程师说道:“任务就落到了当时的技术室颜料研究组的身上。”
“这种现象以前在我们所没有出现过。”廖厅长说道:“最终我们还是将问题算到了烧成温度过高之上。”
“因为是釉中彩,没有釉上彩那种降低温度,低温烧造的空间,那样会导致更大的瑕疵。”
“后来我们又想会不会是因为烧成曲线时长不够,导致瓷器表面和内部膨胀收缩比不一致造成得,于是又特意将烧成时间增加,氧化焰和还原焰各加一小时。”
“结果却是令人失望的,桃花上的裂纹依旧存在,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还是得从釉料配方上下功夫。”
“于是我们又换了湘省料,不行,又换了昂贵的进口西德料,还是不行。”
“最终还是王老替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廖厅长说道:“王老查阅了古籍,给我们找到了一种化妆土古方,将之施加在胎土之上,再在上面作画和施釉,便完美地解决了胎、色、釉三者之间膨胀系数差异过大的问题,终于烧造出了完美的瓷器。”
周至疑惑地将笔架底部翻过来,观察底下的胎质。
胎质异常的细腻,有一些正常收缩的痕迹,但是这种痕迹不能算是瑕疵,反倒是让瓷胎莹润非常,具备一种白玉的质感。
如果不是得到提醒,周至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胎釉之间,还多了一层“化妆土”。
化妆土工艺就是先用粗糙的陶土制胎,然后在胎上施加一层细润白净的淘泥,将粗胎掩盖起来,就类似女人化妆时施加的粉底和遮瑕膏。
之后才是详细的描画和施釉。
这一招的目的很明显,就是给瓷窑降低成本用的,从宋代开始就使用广泛。
但是官窑瓷器从来都不计成本,不可能用粗胎,老爷子能够想到用化妆土解决问题,看似轻描澹写的底下,其实是丰富的知识积累和灵活的思路。
“等到工艺完全摸索出来,距离献礼的日子也就只剩下二十天。”老工程师不禁心有余季:“好在我们终于按时按质量完成了任务,送到京城后,伟人一看下也非常喜欢,‘水点桃花’也成了居仁堂专用瓷器。”
“除了居仁堂,还有丰泽园和赣省滴水洞。”廖厅长说道:“而7501工程除了釉中彩的水点桃花瓷,还有釉下彩红梅瓷。”
“其中桃花瓷是九十八件头配套,六套餐具;红梅瓷是四十七件套,共计五套。”
“而剩下不成整套的,现在主要在省厅瓷器研究所和几个当时参与研制瓷器的瓷厂库中。”
“现在瓷厂的效益也不太好。”廖厅长摸了摸额头:“这不轻工部搞展会,一厂那边送来这么个五件套,非得要我带来。”
“廖伯伯,这套水点桃花瓷,定价多少啊?”
第六百三十五章 国瓷
“周至是吧?”廖厅长说道:“听小刘说多亏你发现了那件凤头壶的问题,避免了我省文物总店的一场声誉风险,谢谢你。”
“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周至赶紧谦虚:“何况现在科学的鉴定结果还没出来,不敢说就一定如我猜测的那样。”
“所以说是避免风险,而不是挽救声誉嘛!”廖厅长倒是听光棍:“不过我也做不了太多主,一厂那边给这套瓷器的定价,是二百五十元。”
“平均下来就是五十元一件啊……”
老工程师以为周至是嫌贵,毕竟二百五十元已经是一个中层领导一个月的工资了:“听子春说你家中长辈喜欢工艺品,如果要的量多的话,价钱还可以商量的。”
“我和柳工当年在当年做项目的时候,会战成功,单位奖励过我们两件567瓷器,要是肘子你不嫌弃的话,就当做见面礼送你了。”
现在的人还是很有原则的,集体的东西一分不说能少,自己的东西倒是送得大方。
而且从廖厅这急迫的态度来看,景德瓷厂似乎遇到一些问题了。
“五十一件也不算贵。”周至说道:“廖伯伯,什么是567瓷啊?”
“哦,567瓷的意思,就是我国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国营大厂制作的瓷器。”廖厅长解释道:“新中国成立之初,百废待兴,多年战乱使国力极为衰弱,以致于新成立的共和国在招待外宾的国宴上,竟没有专用的餐具。”
“针对这种情况,时任政务院副总理兼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的郭主任提出:‘中国是瓷器之国,新中国成立后,就应鲜明地表现新中国的岁月,应该把历史上好的经验总结出来,创制新中国的国家用瓷与国家礼品瓷。’”
“这一建议得到总理的采纳与支持。于是‘建国瓷’的设计制作,就在这样的特殊背景下开始了。”
“一九五二年,轻工部牵头召开陶瓷座谈会,各方面的专家商讨研制‘建国瓷’的具体方案和要求。时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的徐院长专程给高庄、莫宗江和王逊写信,对‘建国瓷’的设计制作给予了高度的重视。”
“随后,由中央美术学院拟定了一份名单给中央政府轻工业部,成立了‘建国瓷设计委员会’。”
“名单包括有郑振铎、江丰、张仃、沉从文、梁思成、林徽因、祝大年、高庄、等一批优秀的艺术家和工艺美术家在内。委员会对‘建国瓷’的设计定位提出了主导性意见,既要体现我国传统陶资艺术风格,又要符合今天的实用,表达出新中国新面貌的要求,打破了历朝历代官方用瓷‘任其百尔,执事媚滋一人’的旧条框。”
“但是国家还有很多制瓷大师,所有能工巧匠几乎都在各大瓷厂上班,因为这个工程,带出了一大批能工巧匠,除了创造了空前绝后的艺术珍品和辉煌成就外,还为新中国的瓷器烧造技术打下了坚不可摧的基础。”
“当时的工作人员如王步、祝大年、王锡良、张松茂、戴荣华、刘雨岑、李进、周国桢等,到现在都成了大师级的人物。”
“但是我们提出的要求,就是‘采用传统古法技艺,复烧断代瓷器,发挥主观能动性,力争跨越古人’!”
“这可不是简单说说的,我们真的做到了。”老工程师说话的时候心中充满了自豪:“比如粉彩瓷,以前只有釉上彩,我们在研究7501瓷器的过程中就完成了突破,将釉上彩变成釉中彩,解决了困扰历代的釉上彩剥落问题。”
“就白度来说,历代瓷器最好的,白度只能达到百分之八十。”廖厅长说道:“而在我们但是的努力下,瓷胎白度能够达到百分之九十多。”
“而且那批瓷器可谓真正的瓷器活化石。是集但是国内最着名的陶瓷匠人,工艺美术家、文化名家、国画大师集体创作,从品质上说已经胜过古代官窑、且古法烧制,质量那是没得说得。”
“是的。”王老爷子说道:“我记得之前的瓷器,受匠人画功的影响,很少有雪景瓷器,有了国画大师的加入,这事儿就好办了。”
“这就是清三代官窑引入督陶官的原因。”周至笑道:“有了文化人士的参与,瓷器产业的美学品质立刻就提高了。”
“这批由国家作为攻关任务下达,最终由景德十大瓷器厂承烧的瓷器,我们内部称作五字头。”廖厅长说道:“后来自然就有了六字头和七字头。”
“七字头是最后一批献礼瓷,但是的品质已经比五字头,六字头大为降低。而后随着成本增加,老一辈匠人的消逝,材料绝产,那批精美的瓷器已经成了绝版。”老工程师说道:“不过苗子已经在十大瓷器厂种下了,到现在全国说起瓷器,首先还是我们景德。”
周至想想也是这样的一个道理,建国瓷是国家用瓷,集结了数位国家级大师和多位文人大家倾尽之力打造,堪称时代瑰宝。
它对中国瓷器业的作用当然是无法比拟的,甚至可以说是有史以来烧制规格最高、联合个领域顶尖大师最多,打造最倾力、成就最高,突破最多的国之重器。
这些突破和成就,哪怕再降两三个档次,都是如今各个家庭精美细瓷器的典范。
“廖伯伯,六字头七字头就算了,时代印记太重,五字头的,各大瓷器厂,或者说景德当地还有多少存货,我都可以按这个价格收。”
“7501瓷也是如此,要是能够有居仁堂那种全套的梅花瓷和桃花瓷,也要。”
廖厅长笑道:“王老是知道的,7501四套梅花五套桃花,当时都送居仁堂和丰泽园了,现在就我们省滴水洞瓷器研究所还各有一套。”
“这两套瓷器,我可以给所里打电话问问,但是我觉得应该是不会出的。”
“哦。”周至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不成套的那些,当时我们还烧造了很多,这些却都在厂子库房里。”老工程师赶紧说道,然后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瓷器:“都是这样的品质!这些都是可以出的!”
“可是已经不成套了呀……”
第六百三十六章
“肘子你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廖厅长笑道:“所谓的不成套,是指除了九十八头桃花瓷和四十七头梅花瓷之外,其余的制式。”
“研究所设计了四十七种款式,除了餐具常用的大小锅盆碗勺以外,还有二十多种,如文房用瓷、陈列用瓷、花盆、水缸、办公茶杯之类的,叫做不成套。”
“这些‘不成套’的瓷器,来之前我们盘过一回库,有一千多件。”
“一千三百三十二件,加上五字头,差不多也有两三百件。”
“我们就算一千五百件吧,”周至点头:“七万五千元,是吧?”
“厂里老员工家里可能还收得到一些。”老工程师说道:“可能……也能凑几百件。”
“这样吧,”周至说道:“我给家里长辈说说,先给廖伯伯十万元,差不多能够将这些瓷器收下来,之后如果瓷器研究所那两套瓷器想要出售的话,我们也能够接手。”
“厂里老职工手里那些五字头,要是他们愿意出手的话,我们也收,就是要麻烦二位帮帮忙了。”
“哎呀这可太好了!”廖厅长这次首都之行的一大任务就是要将这些瓷器推销出去,因此听刘子春说有人想要都不敢拖过夜就奔过来了。
现在周至如此爽快地同意拿下这些瓷器,不单单是7501瓷,还包括库存的五字头瓷,甚至散在职工手上的都愿意收,算下来出来这一趟就能够带回去十万块的现金。
这两年国家的轻工业已经开始出现“调头难”的问题,市场开放优胜劣汰之后,一大批国营厂子因为产品落后,升级换代不及时,管理不善,负担过重等原因,开始面临经营困难。
赣省的瓷器厂这一波吃亏在能源价格的急剧翻番,导致生产成本陡然翻了一两倍,一下子就给逼到了绝境。
廖厅长正在主抓瓷器厂转型,现在市场需要的是瓷砖和卫浴瓷器等产品,库存当中这些精美华丽,贵而无用的瓷器,反而成了累赘。
如今可以一次出清,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高兴,转头看向王老爷子:“王老,你看……”
周至实在太年轻,不大像话事人的样子,廖厅长也不知道这娃说了话算不算,只好转头找老头寻主意。
老爷子也有趣:“肘子你开支票吧,开两张五万的,一张交给老廖做定金,另一张压老头这里,让他回去组织货源,咱们啦,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周至也只好配合,转身进屋去签了两张现金支票出来,一张交给老爷子,一张交给廖厅长。
等到廖厅长他们满怀感激的走了,老爷子才笑出声来:“肘子你干嘛要进屋签支票?就在这儿签不是一样的?”
“你们都把气氛烘托到这儿了,我不得配合着做个样子吗?”周至也乐:“好像我进了屋一趟,这字就不是我签的一样,这样更符合廖伯伯的心理认知。”
一句话逗得老爷子更加开心。
第二天一早,老林和林婉秋上门来了,理由是给客户送拍品。
毫无疑问,周至昨天花了三十五万和二十八万,分别拍下了清雍正御制彷钧窑窑变玫瑰釉三足鼎和明代金装北宋定州窑暗刻缠枝莲纹大碗,都算是昨天拍卖会在瓷器门类当中的重器,值得亲自来一趟。
当然周至知道这些只是借口,老林和小林想借此机会和王老爷子有更多接触才是正经。
除此之外,周至手里比直汇权更加好用的海外存款,也是林婉秋想要和周至合作的原因。
对于这一点周至也颇感好奇:“姐姐你不是港岛人吗?因此海通也该算是外资或者合资企业了吧?干嘛还在意小弟这点海外储蓄?”
林婉秋说得很直接:“你是有实力的人,我说的实力不仅仅指的经济实力,还有眼力和人脉。我们海通希望能够多一个合作伙伴,少一个竞争对手,因此想请弟弟加入我们。”
“如果弟弟有顾虑那也没关系。”林婉秋说着推过一张卡片:“只要弟弟答应我们今后有关瓷器拍卖的事务,包括今后海外采购文玩,首选由我们海通代理,你就是我们海通的顾问。我们给VIP客户的优惠是五个点,给顾问的优惠,是八个点。”
十个点的手续费优惠八个点,这基本已经不挣钱了,也是林婉秋非常看好未来和周至能够有的合作,才给了这么狠的折扣。
道理很朴素,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就能够轻轻松松掏出五六十万买东西,那他长大后多半就能够淘更多钱买更多东西。
周至对林婉秋的印象也不错,文玩界的年轻女性本来就不多,而林婉秋除了干练,学识丰富以外,还有一种糅合了东西方文明的特殊魅力。
这一点其实和江舒意有些像,不过江舒意现在还只是流于外表,而这姐姐,则是从内部学养上体现出来的。
昨天两人交流其实并不多,但是已经奠定了相互佩服的基础,今天再细细一聊,都觉得更加亲近。
等到周至聊起自己在港岛的代理会计师楼是杰克李的弘盛之后,林婉秋对周至更加刮目相看了。
周至到现在才知道杰克李的弘盛会计师楼,原来是港岛三大老字号会计师楼之一。
如今的第一波战斗已然接近尾声,在弘盛会计师楼的精细操作下,收获远比周至预期来得大得多,前期做多的三百万美元,加上参与狙杀芬兰马克和如今正在收割的意大利里拉连续两波行情当中,杰克李已经给周至和表哥表姐在国际市场上宰割了两次!
这个收益堪称恐怖,因为在两波狙击中,索罗斯他们才是攻坚的主力,承载了绝大部分的火力,在这种难以判定胜负的时刻里,他们只能暂时牺牲或者说放弃部分利息,以吸引更多的游资参与到对大鲸鱼的绞杀中来。
作为早就做好准备第一批杀入市场的杰克李,那可不分鲸鱼鲨鱼,只要是你们相互咬下来的肉,那就都得分上一口,吃了个满嘴香油。
当然他的体量太小,最终英镑动荡的终极盛宴,索罗斯他们才是获益的大头,但是大菜都还没有上席,就已经给周至获得了接近预期的一千多万美元收益,不由得不让周至对杰克李和他所在的弘盛会计师楼刮目相看。
估计踩准了风头的杰克李如今在港岛也是风头健劲,因此周至一说自己在那边的代理是弘盛,林婉秋眼神都不禁亮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 无所不能
最终用周至的说法,就是双方达成“战略合作协议”,海通也给自己找到了第一位拍买代理委托人,那就是周至。
以后每年的国际大型拍卖会,周至可以通过海通作为代理人参与其中,这个业务本来是需要缴纳代理费和定金的,现在国内大部分玩家还玩不起这样的玩法。
当然直到现在,林婉秋都还不知道周至真正的实力。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至还很繁忙,白天乔老爷跟着袁荃猷去首都画院,周至跟着老爷子去故宫和国博蹭上班。
国博故宫的文物堪称是华夏文物的精华所在,有个最简单的例子,那就是国博里边能够列展的青铜器,基本都带有铭文。
青铜器在先秦时期,是非常贵重的礼器,而铭文则是记录当时因为什么历史事件,才铸造了这件青铜器。
而这样的历史事件,往往可以和历史资料相互印证,这样的青铜器,是所有青铜器当中最重要的,甚至比标志这器物典型年代特征的“标准器”还要重要,被称为“断代器”。
比如国博着名的青铜器利簋,本身并不大,高不过三十厘米,但是上面有一段非常重要的铭文,提到了一件大事,以及当时出现的天象。
利,是武王的大臣,但是的职务是“有司”。在中国商周时期,青铜被称为“金”,是只有王族才能使用的贵重金属。商军溃败之后,身为有司的利得到周武王赏赐给他的青铜,并铸造了一件铜簋,作为永世的纪念。
利簋出现之前,由于缺乏实物资料,关于牧野之战的具体日期,千百年来,史学界多有纷争,历代学者根据有关记载推算出的年代就有数十种之多。
在“夏商周断代工程”实施过程中,碳14测年专家用西周初年遗存中出土的炭样作了测年,给出武王伐纣之役发生在公元前1050-前1020年的年代范围;
天文学家依据铭中所记“甲子”日“岁”星在中天的天象,参照《国语·周语下》记载的天象记录,与科学推算的木星天中位置相对比,计算出武王伐纣的时间的准确时间在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
由此,古代史上这一着名的战役有了一个绝对年代;它为商周两代的划分,提供了重要的年代依据。
除此以外,利簋的发现,除澄清了以往关于武王伐纣具体日期疑惑外,还证实了《尚书·牧誓》、《逸周书·世俘》等文献记载的某些具体史实。
例如武王伐纣在甲子日晨,并逢岁星当空,这印证了《尚书·牧誓》中“时甲子日昧爽,王至于商郊牧野”的记录,也与《淮南子·兵略训》等古代文献所记相合;
又如,利簋铭文证实了古籍中所载的“战一日而破纣之国”的正确记载。
有此可见利簋的价值,称之为国宝也不为过。
而国博的文物,大多如此。
因此周至的幸福感那就不用提了,简直就如同掉进了米缸的老鼠,同时自身的学问也是突飞勐进。
就算陶瓷器,周至现在都还有很大的不足,比如元明瓷器他就不太熟悉,至于三国南北朝陶器,对他来说几乎就是空白
而在国博,算是狠狠地补了一课。
故宫同样是如此,周至对宋瓷和清三代瓷器算是非常熟悉了,也在这儿开了大眼。
华夏在这方面的积淀可谓浩如烟海,只看颜色分类都不得了。
红色就分了祭红、豇豆红、宝石红、郎窑红、抹红、珊珊红、胭脂红、粉红、海棠红、束红、矶红、肉红、鲜红、朱红、大红、柿红、娃娃脸等。
青色有天青、粉青、豆青、冬青、翠青、灰青、虾青、影青、蛋青、梅子青等。
黄色包括蛋黄、娇黄、鸡油黄、姜汁黄、鹅黄、鱼子黄、蜜腊黄等。
这些东西哪怕是在拍卖图册和故宫画册上也是没有出全的,然而在这里,却都能看到。
而更加重要的,是周至在两处地方购买到了大量真正的研究人员才能接触到的书籍资料论文图册,这些东西对比着实物参看,给周至带来的进步是可想而知的。
如今的专家心胸和眼界还是相当高尚的,对于给两处挽回名誉和损失的周至童鞋,还是相当看重的,认为这孩子或许就是将来的同事,值得大力培养。
加上王老爷子的面子和周至本身嘴甜又大方,愣是将瓷器修复所周所长珍藏的一本旧版《饮流斋说瓷》都给骗到了手。
而上班的地方离老爷子和周至的宅院儿也不算远,爷俩一人一个自行车就能到。
绵堂宅子很快就完成了过户手续,接着冯仓找来了设计队伍,和周至完成了装修设计方案。
而廖厅长那边传来了好消息,7501瓷器一共收到一千六百多件,5字头建国瓷收到三百多件,两千多件瓷器已经从赣省发运来京。
十万元用了个干干净净,多出来的一点零头廖厅长开心之下,就当做折扣给周至抹了。
而更令人高兴的消息,是在廖厅长的工作下,滴水洞瓷器研究所也愿意将所里的一套梅花瓷和一套桃花瓷售出,不过价格就高了很多,四十七头梅花瓷器要价五千,而九十八桃花要价一万。
相当于一百元一件,相比不成套的那些,单件的价格翻了一番。
这点钱对于周至来说真的没啥,于是周至委托廖厅长帮自己拿下,当天下午就将钱汇了过去。
在忙碌幸福的日子里,老爷子又带他去拜访了一位老友,顺便讨要两份早先许给周至的礼物。
然后周至就不得不再次感叹大老们的顶级朋友圈真是来来回回就那些人,这位大老还是老爷子的上级,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雍正皇帝第九代孙,启工。
而他还有很多身份,比如红学家,比如书画家,比如国学大师。
路上周至感到有些奇怪,于是问王老爷子,既然是启老爷子是您的正份上司,那怎么这些天都没见过他?
王老爷子说这些日子启老爷子身上另有学术任务,不在所里,他还有个身份是北师大教授,博导,现在正忙着点校《二十四史》呢。
于是周至又不得不感慨,如今的这帮大师,都已经不能用一专多能来形容了,简直就是无所不能。
第六百三十八章 《咏怀》
老头居住的地方也是一个小院儿,不过在西郊,骑车过去还有点距离。
老头老伴儿前些年走了,夫妻俩感情也是极深,从那以后老头就一直单着。
听说还有崇拜者自荐枕席,老头开着玩笑就拒绝了,说谢谢你们的牺牲精神。
当然这事儿是发生在老头书法作品在海外布展引起轰动,拍卖价格在当年能够一幅字换一栋楼之后。
不是夸张,因为老头回来将拍卖说得捐赠给了学校,真的盖了楼,还成立了奖学金。
到了后世人均嘴炮天王老子都敢质疑的网络时代,老爷子的书法在一度招致很多的批评,说什么变化不够充分,法度过于严谨之类。
而更好笑的,是一派人说老爷子的书法不注重变化,不符合现代人的审美。
而另一派人却说老爷子的书法过于“媚俗”,为了讨好现代人的审美而放弃了应有的“风骨”。
最讽刺的,是老爷子自己是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西冷印社社长,即将举办的第一届全国书法大赛的发起人加评委。
最好笑的是老头本身是从画画开始接触国学的,只因为老师嫌弃他的小时候的画缺乏“文人气息”,更像是卖艺之作,因而才开始发奋努力研习书法的。
中途他还曾经气馁过,是老夫人之前一直悄悄收起他的习作,到关键时刻拿出来给他看,说你看你最早写的和现在写的,进步差异还是很明显的嘛。
如此才激发了老头的斗志,继续发奋努力,终于成为一代大家。
而嘴炮他的那些人,呵呵呵……写的字可能家里人都不愿意挂。
对于老头这种人,周至是非常处得来,因为王老爷子,辜老爷子,四表舅,他们其实都是一类的人。
周至不敢说自己也是这一类的人,但是和这类人颇为佩服和亲近。
老爷子根本不以门类和身份自拘,听说周至是辜幼文关门小弟子之后,竟然拿出一本书跟周至请教了起来。
《诗文声律论稿》,吓得周至毛骨悚然。
没毛病,国画,书法,从来都和诗词不分家,老头提倡举办的全国书法大赛,后来成了中国书法最权威的赛事,其中有一条特别的加分项,就是鼓励在书法作品当中,自行创作诗词文章。
因此老头本身还是古文专家,诗词创作一向拿手,有两部关于诗文的专着《诗文声律论稿》和《韵语》。
老头的诗文风格也有意思,早年的作品多数在周至看来都是上佳的精品之作。
比如《金台》:
金台闲客漫扶梨,岁岁莺花费品题。故苑人稀红寂寞,平芜春晚绿凄迷。觚棱委地鸦空噪,华表干云鹤不栖。最爱李公桥畔路,黄尘未到凤城西。
这首诗歌是当年首都沦陷之后写下的,金台是古燕都昭王求士留下的黄金台,后来成了燕京的代称,第一联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世事难明,令人看不通透的意思。
二联咏叹沦陷后BJ的荒凉。
三联则是非常具有讽刺意味,暗戳戳地讽刺国事糜烂而群鸦呱噪,领袖空有形象而无法凝聚人心。
最后一联是说自己任教的位于城西李公桥附近的辅仁大学,那里属于教会学校,尚未受日寇统治,每天上班可以短暂脱离日寇控制,竟然成了最令人欣慰的事情。
全诗极尽曲折含蓄,堪称带着镣铐跳舞,不失为绝望中咏叹沦陷景物及沦陷生活的佳作。
而老头到了后期,作品的风格全然大变。
比如老头给自己拟的《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
这是老头晚年推行的“俗化”风格,但是周至认为这与其说是“风格”,不如说是一种带有嘲讽和自嘲的戏谑。
“俗化”本身,的确是一种风格,尤其是体现在词作当中,而且是非常不容易的。
宋代婉约派领袖李清照,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俗语和口语在易安诗歌里信手而来,却出奇地精彩。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堪称五千年难得比肩的佳句。
但是老头的“俗化”,明显不再此列。
如今很多文人那样,还特意写论文舔老头这样的行为,将老头这种游戏作为,强行拔高到和李清照的“俗化”并列。
周至在这方面相当老实,他当然不会像那些人一般瞎捧,反而借着和老头讨论诗词音律,对老头提出了委婉的批评,表达出诗歌作为意向传递的媒介,能够带给人心的美感与触动。
启老爷子也不和他计较,反倒乐呵呵地拍着周至的肩膀:“肘子是懂这个的,我这其实是当年写大报落下的毛病。”
说起来非常好笑,老头当年下放,却是靠一手好书法躲过了灾祸,到处有人找他写大报,有时候还忙不过来得重写。
原因很简单,因为字太漂亮,刚刚贴出去就被人揭走了。
因此写那种充满“打油味”的俗作,估计就是他当年留下的病根。
周至赶紧安慰:“先生咏怀诗里,有一首却是雅俗交融,情真意切的佳作。”
“哪首?”
周至吟道:“钞币倾来片片真,未亡人用不须焚。一家数米担忧惯,此日摊钱却厌频。酒酽花浓行已老,天高地厚报无门。吟成七字谁相和,付与寒空雁一群。”
这首诗是老先生《咏怀》八十二首之一,文集中题跋叫做《中宵不寐,倾箧数钱,凄然有作》,是半夜思念亡妻睡不着,起来无聊数钱有感而作的诗歌。
周至认为这首诗和唐代元稹《遣悲怀三首·其一》境界颇为相近,而且行文遣字新旧结合,雅俗相陈,情真意切,要说“俗化”,这首才算得上是“俗化”之后的上乘之作。
“诗向会人吟,这首和别的不一样的……”老头叹了口气,有些落寞,然而转脸有笑了,再次拍了拍周至的肩膀:“肘子你也是懂诗的,很多人在我们面前,提都不敢提,你却居然会背。”
第六百三十九章 孝敬
老夫人已经故去了十八年,既然老爷子敢把这首诗出版,那就不忌讳别人提起。
很多人却是看不透这一层,也理解不了这样的通透与豁达,认为这是老爷子的“伤心事”,在老爷子面前讳莫如深。
其实能够搞诗歌创作的人,都属于比较欣赏“本真”的人,这些担心基本都属于多余。
诗向会人吟,这话的确不错,老头甚至还知道周至创作过的那首《游望丛祠》。
毕竟能够用古法格律写诗歌用到文章里还能够登上国刊的例子并不多,当时也让老爷子留下过一些印象。
这次见面让老爷子感到很开心,周至的出现让老爷子感觉很欣慰,这一点和王老爷子的感觉也是相似的,那就是“吾道不孤”。
国学传承,还大有希望。
会面的最后,老爷子拿出来两幅卷轴:“这是受老王委托给你写的,应试之作不算上佳,我给你另写一幅作为补偿吧。”
这一刻周至就好比新年里嘴上不要不要,动作却是牵开口袋等长辈塞红包的傻小子,嘴都快裂到耳朵下面了:“又要劳动老爷子,这可怎么好意思……”
“不好意思就做顿饭。”老爷子倒是爽快得很:“不过我躲个懒,就抄你那首《游望丛祠》给你如何?”
“实在太劳烦先生了。”周至连连鞠躬:“您想吃什么我尽力去办。”
“酱爆鸡丁和文蛤瓜条会做的?”老爷子还真不是随便说说,有自己喜欢的口味。
两道菜一道是鲁菜,一道是淮扬菜,往粗了做自然是简单,可要往精细了做却也不凡。
“肘子不用怕。”见周至有些发憷,王老爷子笑道:“今天我给你打打下手,传你这两道菜!”
周至正要转身去厨房看食材齐不齐,却给王老爷子一把拉住:“先看看他的字配不配得上加菜!”
看来两人也是随意惯了的,昨天听王老爷子说启工好画,时常跟自己夫人请教画功,家里蹭饭大军中从来不少他的影子。
两幅字打开,却是题匾,一幅上写的是“岁华轩”,一幅上写的是“德绵堂”。
“你说你家前辈是个懒人,在自家名字前加个字就当斋号了。”王老爷子说道:“我也学着躲个懒,以前那院子是绵堂的宅子,我也加了个字让元伯写了。”
打这儿周至也看出二老各自的性格,启工字元伯,因此王老爷子叫他元伯,这是老时间里的规矩。
可启工却管王老爷子叫老王,并不称呼他的字“畅安”,这是把自己当新派人,要和王老爷子这些“守旧派”划清界限。
这就叫调皮。
两幅字都写得非常漂亮,周至连连道谢,却得到启老爷子一通摆手:“我的字,大家都熟悉的那种,其实是不适合用来做题匾的。不过不用那个字体,人又多不喜,因此到后来,送人我都不写别的了。”
周至点头:“先生留在历朝碑拓本上的题跋我见过,功力之深厚实在令人佩服。那是宋人书信里才有的风致。”
老爷子最被人熟知的字体,当然就是后世着名的“启工体”,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老爷子隶近汉,楷近唐,行近宋,在给自己珍藏的六百多份碑拓珍本加题签题跋的时候,常常随心变化,却字字珠玑,是老爷子写得最出神入化的书迹。
当然,由此还可以看出老爷子对书法一道的痴迷,以及他当时在欣赏碑拓,题写题跋时的愉悦心情。
“哈哈哈哈……”老爷子果然给周至挠着了痒痒一般,开怀大笑:“宋人风致岂敢胡乱比喻的,追求,那是追求罢了!”
“货卖识家,那给你抄诗这一份,我可就随自己的心意了啊?”说完又道:“不过要是今后有人质疑这不是启工的字,我可不替你解释!”
“当然不用。”周至笑着举起胸前的相机:“咱们留照为凭!”
老爷子:“……”
……
酱爆鸡丁其实和川菜里边的宫保鸡丁算是姐妹菜,做法大致相同,区别在于酱料不同。
文蛤瓜条是淮扬菜,要用到新鲜的文蛤,这个如今不好找,不过有王老爷子这样的饕餮指挥,就跟用虾米焖葱代替葱烧海参一般,能想出平替的做法。
那就是改作瑶柱丝瓜。
做之前先要熬制鸡汤。
然后处理瑶柱,葱姜切末,炒锅上火烧热,注入一点化猪油,煸炒香葱姜末到出香后注入少许清水,放入瑶柱,倒入适量绍酒煮开;
瑶柱煮大约十分钟,用勺在锅中把瑶柱按碎,注入鸡汤;
汤开后,倒入切好成滚刀块的丝瓜,煮到七成熟即可;
之后用盐和白胡椒粉调味再用水淀粉勾欠即可出锅。
这道菜其实就是南方的家常菜,要诀就是丝瓜不能太熟,要七成起锅,利用汤汁剩下的热量保其上桌的时候刚好烫熟,以保持丝瓜的鲜甜和脆劲儿。
而酱爆鸡丁,讲究就要多一些了。
跟川中豆瓣炒菜需要陈豆瓣和新豆瓣各用一半剁碎入菜一般,鲁菜也有这样的讲究,就是黄酱要用两种,一种是陈年的干黄酱,一种是新鲜的新黄酱,两者用“姜酒”调和到一起,小火慢炒,三次加入酱酒,再三次蒸发,过滤,才能得到细润如脂,甘醇香冽的黄酱。
得到正宗的黄酱,这道菜就成功了一大半。
原菜还要用到鲜核桃仁,通过盐焗成干桃仁入菜,现在当然也不可能,只好用盐焗花生米代替。
酱爆鸡丁的鸡肉用的是带胯鸡腿肉,鸡肉本身不焯水,因此去腥就变得很重要。
很多人不知道如何给鱼禽牛羊肉,还有野味去腥,喜欢用重味的调料去压它们,其实是治标之法。
腥味主要存在于血里边,治本的办法非常简单,就是将肉按需要切好之后,给予足够长时间的浸泡挤压,去除赶紧肉里的血水,腥味膻味就会基本去除干净。
清水和肉的结合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挂浆后能够锁住肉里更多的水分,这样做好的肉会更嫩。
配菜就用黄瓜和京葱节子,剩下的方法就不用王老爷子指教了,按照宫保鸡丁的做法,很快便能出菜。
剩下的鸡胸肉周至给做了个正宗川味凉拌菜——怪味鸡丝,剩下的鸡汤则烫了个菜心,算是给启老爷子额外的孝敬。
第六百四十章 盘点
说起来这么复杂,其实就是一只鸡,一点干贝的本钱,换老爷子三幅真迹,其中一幅还是罕见的“非启工体”,简直赚得丧心病狂。
岷山雪解乱云驰,玉垒鹃声立蜀时。许尺荆丛青望墓,近分萍水绿灵池。开江辟陆劳心死,督锸催耕泣血知。断碣于今田陌下,边人犹省旧王祠。
书法是行草,法度是宋四家的法度,周至能够看出还是柳楷的架子,却多了黄米二人的一些风貌在里边,这首诗在老爷子写出来,感觉又不一样了。
老爷子本身使用长锋羊毫的顶尖高手,一朝逸兴遄飞,更是将长锋羊毫极端的表现力施展得淋漓尽致。
“好!”那边指挥周至做饭的王老爷子扭头看这边,见到这幅字也不由得叫好。
老爷子换了一支细笔,想了想,题下一行小字:“小友南来,与谈甚妙;成字三草,沽盘四道;酒因病却,兴以诗高;松风一遇,溽暑全消。”
然后问周至:“肘子你有表字没有?
“师公赐字达文。”周至正在里屋翻锅铲盛菜:“到达的达,文学的文。”
老爷子于是又在边上写下:“书录达文旧作一首赠之,辛未仲夏启工。”
之后用了印章,合掌道:“快香死个人了,墨债已除,赶紧开饭!”
……
……
从启工老爷子宅邸出来,王老爷子和周至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消食。
瑶柱丝瓜的汤汁舀到米饭上做成海鲜盖浇饭,和怪味鸡丝见了鬼一样的相配,两大一小三饕餮都吃得有点多,启老爷子现在正在院儿里躺凉椅上扇蒲扇,周至和王老爷子的先遛溜弯儿。
“老头的意思你明白吧?”王老爷子推着车,对周至轻轻问道。
“二老太抬爱了,实在令我受宠若惊。”周至说道。
“主要还是爱惜人才。”王老爷子说道:“不过肘子你要记得,比成就更加重要的,是坚持自己这份热爱。”
周至顿时感觉压力来了:“是,不管以后做什么工作,我相信这份热爱是不会变的。”
王老爷子说道:“其实你跟我们都是一类,真不是我们有多坚劲,难易此节,而实在是欲罢不能……”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周至悠悠说道。
“妙极此答。”王老爷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再担心周至:“足见肘子是真懂的。”
一老一小这一刻达成了完美的默契,也就不再说话,就这样推着自行车,慢慢朝家中走去。
拿到当代书法巨擘的三道法书,赣省两千多件瓷器运到之后,周至一行也算是圆满完成了此次首都之行,准备返程了。
这几天各自都在忙,江武代表自己的三产公司锦里集团,同冯仓潘石崖的八达集团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
这词儿是周至和林婉秋约定时说出来的,江武觉得这名儿实在是不错,于是拿过来直接用了。
而费观这些日子也在忙碌,跑关系这娃是一把好手,进了京那是相当的忙活,基本上冯仓给江武的车都给他用了。
反倒是义兄相当的悠闲,每天跟着袁荃猷在首都画院浪费宣纸。
临走之前,周至和马爷盘点了一下自己这次赴京所得收获,因为很多东西是带不走的,今后也要放在京中的库房里,又因为库房是大家共用,所以各自的东西需要盘点清楚。
首先就是这个四合院,绵堂宅子。
说起来这位绵堂贝勒爷,还是启工老爷子上数五代的曾叔祖。不过启工老爷子说过自己要和自己的姓氏划清界限,说自己就姓启,名工,字元伯。
随这座宅子一起接手的,还有李导留在宅子中的几件大家具。
包括一张紫檀镶嵌黄杨暗八仙大桌。
暗八仙又称为“道家八宝”,是八仙所持的法器,因为是以法器暗指仙人,所以称为暗八仙。
八种法器分别是:铁拐李的葫芦、汉钟离的团扇、张果老的鱼鼓、吕洞宾的宝剑、何仙姑的荷花、蓝采和的花篮、韩湘子的横笛和曹国舅的阴阳板,它们与八仙具有同样的吉祥寓意,代表了中国道家追求的精神境界。
一张乾隆紫檀三弯腿三拼大画桌。
这张大画桌的桌面,是目前已知的最大面料拼合而成,自古紫檀无大料,而这张桌面所用的面料是用宽度达三十多公分紫檀芯木拼成,远比一般的五拼六拼桌面珍贵得多。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一张孤品。
一张紫檀三暗屉霸王枨条桌。
“枨”,就是桌面下的横档。
霸王枨,是红木家具中桌面与腿足之间常用的一种榫卯结构。
红木家具桌子四足之间不用构件连接,而设法把腿足和桌面用类似九十度弧线的构件连接起来。
这个部件安在腿足的内侧,另一端与家具面子底部连接,象一臂擎物似的把桌面承受的重量产生分力,更均衡地传递到腿足上来,还不会有横档碍人的腿。
这种巧妙而科学的弧线结构部件,便叫做“霸王枨”。
而桌下剩下的部位,又悬空最做了三道暗屉,颇有些类似一个现代的书桌,不过远比现代书桌简洁得多,只有四条腿和相当薄的一道桌面和三道薄抽屉,只能装笔墨纸砚,但是胜在轻薄简洁美观。
此外还有一张明末清初紫檀嵌八宝罗汉大床。
这张罗汉床的时代是万历,罗汉床的基本形制,是三面围子,一面上下。名虽为床,功能却类似沙发。
主要用来待客和小睡。
此件罗汉床的三面床围均为紫檀独板,上面的工艺叫做八宝嵌,先是在板材上开小凹槽,然后镶嵌各种珍贵材质作为装饰。
这张床三面围板上用螺钿、绿松、珊瑚、金、银、红蓝宝石,蜜蜡制作出四条浅浮雕的龙,极尽精美华贵,是晚明时期最流行的奢侈装饰。
一件明万历黄花梨拔步床。
拔步床产生于明代晚期,说是床,还不如说是一件实木制作的精美小房子。
因为很大,又被形象地称作“八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