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醉华年
陈婧把宫装取出来,上次穿它,还是二八之龄。
太和外殿,凤华公主徐步进殿,跪拜主君。
朝冠镶红宝石,后金孔雀一,垂珠三行,末缀珊瑚。
着金银丝鸾鸟参凤绣纹朝服,团领宽袖,长裙曳地。
金口轻启,玉润声圆,黄莺出谷,沉鱼出听。
“臣妹,凤华公主陈婧,自幼安富尊荣,享皇恩浩泽二十余年,自感甚愧。今请命和亲东海,交两邦春秋之好,结后世千载太平,叩请皇上圣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拜,愿物阜民丰,天人调和;
二拜,愿君臣相合,国盛邦兴;
三拜,愿万众和乐,四海皆平。
“凤华公主心系家国,乃女中豪杰,吾等自愧不如。”殿下朝臣齐齐向公主行礼致意。
“准、奏。”庆元帝看向犹如烈焰繁花的陈婧,无声叹息。
程邈的目光在陈婧的凌云髻上驻留了一会儿,那支翡翠簪,陈婧一直戴着,今日也没取下来。
他低下头,嘴角晕开一丝泛着苦味的笑纹。
若不是还看得见那人眼角的余光,程邈会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佳人难在,始觉心空。
......
几日前,陈婧到翰林院,随意找了把椅子,坐在程邈对面。
好像还是和两年前在藏书阁时一样的光景,两人却有了不同的心情。
“有事?”程邈放下公文,私下里,他已经不常称陈婧为殿下了。
“你上次带我去的,那个做泥人的地方,再带我去一次,可好?”陈婧托着腮,美目凌波,笑嘻嘻的问。
“好。”无论她说想做什么,程邈只会答一个字。
做泥人的地方,名字叫红泥坊。
陈婧兴致一起,捏的投入,沾在脸上也浑然不觉。
程邈静静在一旁看着她,抬手擦去凝脂肌肤上的泥灰。
陈婧一愣,脸红了大半。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人,那人温和的笑着,目光深沉的看向自己。
陈婧心里暗道,程大人这样笑,简直太犯规了。
“你戴着?”程邈偏头,看到陈婧头上的簪子。
“恩!”陈婧用力点了一下头,眼里闪着光,“好看吗?”
“好看。”程邈的嘴角,翘到了一个陈婧从来没有见过的高度。
“是簪子好看,还是我好看?”陈婧挑起一边柳叶眉,问他。
“都好看。”
你更好看。
午后的日光投向坊间,与周遭的泥土色浑在一起,满目温馨。
好希望,这样的日子能过的慢一些。
......
换回常服,陈婧抬手抚上发簪,犹豫了犹豫,还是不舍得取下来。
陈婧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看陈扶风练了一下午功。
“小姑姑,怎么样?”
“不错。”陈婧不是在培养陈扶风的自信。苏锦八个月前,突然带兵,去平了中部一场暴乱,之后就都是夏青云在教陈扶风习武了。之前在苏锦的监督下,陈扶风有了扎实的根基,再经过夏青云提点,更是突飞猛进。
陈婧算算日子,苏锦差不多能回来了,应该还来得及跟她告别。
“风儿,有件事,我有必要跟你商量一下。”陈婧第一次,以长辈般严肃的语气,跟陈扶风说话。
......
几日后,味全楼。
陈婧转着手里的酒杯,她旁边那人双颊酡红。
“陈婧。”程邈低声唤着。
他有很多次想说,我喜欢你,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欢你。
可他一直没敢说出来。
现在这句话,怕是往后余生,都没有机会再向她说明了。
因为她要去和亲了。来接亲的东海三皇子,明日就该到了。
“程邈。”陈婧嘴边挂着一个自嘲的笑容,“带我走吧!”
“我们一走了之,可好?”她故作轻松的,自顾自地说道。
程邈趴在桌子上,已经醉的不省人事。
陈婧并没有喝几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送程邈上马车的时候,陈婧听到,他轻轻说了一个字。
一个他对她说过许多次的字。
许是梦呓罢。陈婧安慰自己道。
以我今朝意,忆君此夜心。
陈婧自认六根清净,却不想会为这一个人犯了红尘,拥有滚烫心情。
是初见他时,就有的心情。
那日门扉初开,一人长身立在门边,后缓缓踱步走来,她不知为何,装作没有看见。
他们拨开重重掩饰,虽心意相通,却无疾而终。
流光数日,一醉华年。
翌日。
东海三皇子的迎亲队伍带着十担海味,十箱金斛珠,黄金千两,还有珍宝首饰数箱,进了擎渊都城。
东海三皇子拜见过庆元帝,之后再到懿正宫拜见太后。
“性情不错,模样倒也标致。”太后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对帘拢后面的陈婧说。
陈婧躲在帷幕后面,低头不语。
“你不喜欢?”太后看得出,陈婧这些天,不像往常那般悦然。
“没有。”喜欢抑或不喜欢,她以后,都不会再对任何人,有不一样的感情了。
“为什么跟你皇兄说要嫁过去,你本不用......”太后心疼的问。
“母后。”陈婧打断太后的话,“我离都之后,还请您督促皇兄,让他多听听夏府,和翰林院几位大人的话。”
十里红妆,百马千人,万民朝贺。
金舆玉轮,繁花锦簇,鸾凤齐鸣。
程邈在翰林院做了几天鸵鸟。
听到外面的管弦鼓乐声,他还是忍不住,跑到宫门外的路上,想着远远望上一眼。
大概是上天垂怜,喜轿经过程邈身边时,陈婧撩开车帘,朝他深深笑了一下,那眼神寄予厚望,勉励之意分明。
程邈恍然。
想起陈婧那日来翰林院,隔着门板,对他说。
“程大人,你有鸿鹄之志,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相信你。”
那时的她,应该也是这样的表情。
陈婧给程邈留下了她做的泥人。
而那支翡翠簪,是她带在身上唯一的东西。
同心一人去,坐觉长安空。
......
陈婧去东海和亲后,陈扶风就托给大哥陈扶桑,养在了黎王府。
那日下午,陈婧跟陈扶风商量的,正是这件事情,这也是庆元帝的意思。
陈婧又拿出一封信,交给陈扶风。细细叮嘱他,以后若处于鱼游沸鼎之境,可以找青越观帮忙。
陈扶风与陈婧难分难舍,毕竟在公主府住了那么久,他最喜欢的亲人又是小姑姑。
送亲那天,他心里憋的难受,想抱一抱夏芙蕖。
夏芙蕖在意人多,就躲开了他,心下不忍,又主动过去牵起他的手。
“陈扶风我在。”
“蕖儿,你不会离开我?”
“不会。”
公主远嫁,盟约达成。
第七章 物降物
很久没打过架,拳脚略感生疏,刚才活动了一番筋骨,苏锦有些喘,闷头走出人潮,找了个路沿,坐下来喘口气。
适才,有两个拳头从两边同时挥过来,苏锦情急之下一脚飞起,踢中一个人的肩膀,另一边,打出去结结实实的一掌,不料那人身如钢硬,她没收好力,不慎扭伤了手腕。
一双手伸到苏锦面前,想要拉她起来,苏锦眼神一冷,顺着这双手看上去。
“程邈?”
苏锦愣了愣,自己撑着地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他好像消减了一些,真不知道这个手不缚鸡的人,当年哪来的力气,背着她走了三十多里路。
“姑娘没事吧。”那边打架的人被赶走后,陈婧才发现陈扶风丢了,急忙冲出来找,却发现陈扶风不知何时被程邈牵着,程邈正和路边坐着的一个人说话,正是那位路见不平赤手空拳就敢救人的姑娘。
“你们认识?”陈婧看程邈一脸担忧的样子,问道。
“恩,很多年了。”程邈说着,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殿下,你们......”见到陈婧和陈扶风出现在这里,程邈很意外,正想说你们怎么走的那么慢,舌头打了个结,说出来的话变成,“路不好找,是微臣疏忽了,应该给公主带路的。”
“啊,太久没回来,城里变化真大。”陈婧搓搓手,她其实就是来带陈扶风凑热闹的,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程邈,有些不好意思。
“姑姑你别听他瞎说,他因为喜欢看书,才不和咱们一起出来的。”陈扶风欠揍的说,已然把陈婧列入了自己的阵营。
“公主?”苏锦合手,躬身行李,“草民见过殿下。”又对着陈扶风,“见过小殿下。”
“姑娘不必多礼。”陈婧头疼,一回到都城,凡是知道她身份的人,都对她恭恭敬敬的,真不如在道观自在,“姑娘仗义,不输男子,我觉得和你投缘,我该比你大几岁,你可以叫我姐姐。”
“公主折煞草民了。”苏锦低头道,想起程邈说她好像在找什么地方,又问,“请问殿下要去哪里。”
“去贵府上。”程邈代为回答,再向陈婧解释说,“公主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是夏将军的妹妹。”
“殿下,要去夏府?”苏锦有些惊讶,夏芙蕖误打误撞,还猜准了府里会有人去。
陈婧微笑着点点头,“姑娘叫我陈婧也行,我受人之托,给贵府的夫人,就是你嫂嫂吧,送点东西。”
“多谢殿下。”苏锦依旧很恭敬,“只是她有事进宫了,两位殿下若得空,不嫌弃,就去尝尝府里的饭菜。”既然程邈已经给公主说自己是夏将军的妹妹,苏锦也不好再称杜若水为夫人。
陈婧爽快的应下,又询问程邈,“程大人一起吗?”
程邈看向苏锦。
这人脸上仍挂着‘我跟你不熟’的表情。
“一起吧。”见他犹豫,苏锦主动说。
程邈随即说了句好。
“姑娘,大人,你们等等!”背后,味全楼的老板喊住她们,身边带着领了好几个大号瓦罐的伙计。
“感谢诸位出手相助,这些小菜,不成敬意,还请收下。”老板感激的对他们说,“以后诸位来鄙店用饭,一律半价!半价。”
苏锦带着三人回府的时候,夏芙蕖正在后院捉冬哥。
深绿色的冬哥在枯黄的草间跳跃,触角修长,尾巴尖细。
蛩唱如波咽,更甚似水寒。
冬哥生于暮秋,叫声轻柔,难掩哀怨之音。更显夏芙蕖欢笑声的轻灵悦耳。
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夏芙蕖放下手中的小玩伴,从后院跑出来。
看到苏锦两手空空,夏芙蕖疑惑的向周围看看。发现姑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旁边还有两大一小,其中那个文官模样的人,提着很多瓦罐,看那个形状,不用想就知道是味全楼奢华级的佳肴。
“姑姑回来了,我就说有客人。”夏芙蕖蹦蹦跳跳的跑过来。
“什么?”陈婧不解道。
“额,她的意思是,很欢迎公主殿下。”苏锦不如何解释夏芙蕖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蕖儿,给公主殿下和四皇子请安。”
“公主殿下万安。”夏芙蕖虽小,行礼的姿势却标准。
又转向一旁小的那个人,准备躬身行礼时,被陈扶风拖住了胳膊。
“是我,你不记得了。”陈扶风掏出一直放在口袋里,就等着遇见她们好还了的马蹄银,“银子还给你,一直没机会,谢谢你们那日帮我解围。”
“啊,是你,我想起来,你就是那天......”
陈扶风以为她要提自己骑马撞烂了别人的摊子,还差点被摊主当街胖揍的糗事,不想第一天见到亲姑姑就被人揭短,只好捂住夏芙蕖的嘴。
其实夏芙蕖是想说,那个从马上摔下来没有被吓哭的男孩。
夏芙蕖嫌弃的拍掉他的手,去牵苏锦。
刚拉到苏锦的手,就看到腕上一片淤青。
“姑姑你受伤了?”夏芙蕖对着苏锦的手腕吹了吹,“我本来想告诉你,不要跟人打架,没来得及说,你就出门了。”
苏锦听完这句诡异的话,嘴角动了一下,等杜若水回来,得让她看看蕖儿是不是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老是有种未卜先知的感觉。
以前都是和娘亲还有姑姑一起吃饭,这次多了两个人,显得热闹了许多。
陈婧并不觉得拘束,跟苏锦还有程邈天南海北的聊,苏锦虽不如程邈见多识广,倒也什么事都能说上一些。
“诶,四殿下和夏小姐呢?”程邈往边上一看,陈扶风倒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夏芙蕖和他在一起,难免会被欺负。
程邈想差了,此时,陈扶风正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中。
“你你你,你手里拿的什么?!别过来啊!”陈扶风被夏芙蕖带到夏府后院,夏芙蕖蹲下捡了个东西,陈扶风看到后,吓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连连后退。
“你害怕冬哥啊,哈哈哈哈,胆小鬼。”夏芙蕖两个手指夹着小宠物,走到陈扶风眼前晃了晃,调皮的眨了眨眼睛,“你后面也有一个。”
陈扶风打了个激灵,从地上弹起来,正好撞到夏芙蕖的手,和那只凄凄叫着的冬哥来了个亲密接触。
那柔软的质感,让他打了个冷颤,瞬间落下两行清泪来。
夏芙蕖看他哭了,放走了手中的小虫,有些不知所措。
“你养点什么不好,非得养这玩意儿!”陈扶风抹了抹脸,觉得有些丢人。
定了定心神,再看向夏芙蕖,她好像被自己吓到了,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抿着嘴,睁着大眼睛看向自己。
“我不是故意吼你的。”陈扶风想安慰她一下,强压下巨大的恐惧,往前凑了凑,“你别害怕。”
“哈哈哈哈哈,胆小鬼,陈扶风,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夏芙蕖憋了很久,终于肆无忌惮的笑出了声。
陈扶风也不知为何,自己也跟着她笑了。结果一个没忍住,鼻涕流了出来。
“殿下。”看到陈扶风挂着鼻涕泡,又看着夏芙蕖捧腹大笑就差在地上打滚了,程邈哭笑不得,无人敢惹的陈扶风,总算遇见克星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来来去去不知哪天到你家。郭尚书的三公子,少府监的小儿子,冯阳候的世子,这仨人若是知道,若是在场,那该多么解气!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啊!
“蕖儿,给四殿下道歉。”苏锦皱了皱眉头,夏府的人知道,夏芙蕖是出了名的胆子大,陈扶风没遇到她捡一条长虫过来,已经很幸运了。
“不,不用。”陈扶风羞的脸颊透红,今天被夏芙蕖一闹,他害怕冬哥的事情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皇宫中耀武扬威啊!苍天呐!
第九章 玉如意
苔藓爬上宫墙,乱影斑驳,总让人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陈婧和陈扶风一路说说笑笑,走进藏书阁,已经有一个人在案前坐着了。
程邈。
他手里拿着一本战国策。
隔着老远,程邈就听到了陈扶风叽哩呱啦的说话声。
“风儿先去背书吧,一会儿过来背给我听。”陈婧布置好功课,自己随便拎了把椅子,坐在程邈对面。
“程大人怎么有空过来。”
“郑老师告假了,让我代他几天。”程邈刚到翰林院,大学士就告知他,郑学士早上过来问能不能借个人用几天,让他去代为看管藏书阁。
翰林院谁不知道程邈喜欢这个地方,大学士自然派他过去了。
“天玄地黄,宇宙洪荒……”阁中内室传来陈扶风高高低低的声音,一猜他就在支着耳朵想听外面两人说什么。
陈婧往里面瞅了一眼,喊道,“不许拿第一句糊弄我,背你没记过的!”
陈扶风顿了一下,只听沙沙两页翻书声,“右通广内,左达承明......”音量瞬间高了八度。
而后,陈婧神秘的靠近程邈,压低声音。
“诶,读书人,有个问题问你。”许是这个问题太过深奥,陈婧一脸谦虚。
“殿下请讲,知无不言。”程邈放下书,坐直身体,离陈婧忽闪忽闪的眼睛远一点,他觉得自己的脸好像烧成了一种喜庆的颜色。
“你觉得,夏府的小姐怎么样。看得出,风儿很喜欢她。”
程邈内心OS:果然女人的天性就是爱八卦吗。
“夏府家风,一直很好。”程邈正了正脸色,如实答道,“小孩子心思单纯,喜欢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一起玩,没什么奇怪的。”
陈婧默声吐槽:程大人是个钢铁直男无疑。
“我不明白,为什么皇嫂与夏夫人交好,却不许夏小姐进宫当伴读。”
......
今日清早。
“母后,我想让夏府的小姐来当伴读。”这是陈扶风头一回央求皇后一件事情。
“不行。”却被无情的拒绝了。
“母后。”陈扶风直接跪下请求。
陈扶风一脸执拗,不达目的不收手,皇后显然并不打算满足他,“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没办法,只能虎着脸,沉声说。
陈扶风一向软硬不吃,看见皇后有些怒了也不觉得害怕,依旧跪着不肯起。
一旁的陈婧却敛了笑容,皇嫂温和,陈婧很少见她板起脸,赶紧拉过陈扶风,以免傻小子脑袋一抽再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皇嫂,没什么事,我就先带风儿去藏书阁了。”陈婧打破这僵持的局面。
“去吧,听你姑姑的话。”皇后轻轻叹了一声,看向陈扶风,声音瞬间变得柔和。
“儿臣告退。”陈扶风看到陈婧用眼神暗示他,不想挨揍就快走。
“臣妹告退。”
皇后抿了口茶,走到窗前,思虑了许久。
......
程邈斟酌片刻。
“夏府世代忠良,劳苦功高,如今大将军位虽然悬着,但迟早都是落在夏家。”
“大将军家若把儿子送进皇宫里做皇子伴读,就算不是认定了太子人选,至少这位皇子在大将军眼里,是个值得扶持的人。”夏青云的父亲夏伯仲,之前就是庆元帝的伴读。
“更何况是女儿。”
“而且,夏芙蕖还是独女。”
“而且......”程邈往里看了看,声音又低了一些,带着嫌弃道,“你是不知道你这个侄子什么德性吗?”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可除了皇太后没人敢打他,要不是他还住在这里,臭小子能把皇宫的天给揭下来给自己当被子盖!
皇后一心为了陈扶风好,本来也没想过这些。
曾有意从夏家挑选伴读这件事,后来被程邈知道。
皇后经程邈提醒过,才发觉不妥。
程邈以为陈婧不涉朝堂,不通政事,自然也看不到这一层面。
谁知陈婧一脸鄙夷,不屑道,“都是偏见!”
......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夏夫人进宫的次数明显多了,皇后偶尔也会授意,让她带着夏芙蕖。
每到这一天,字还要写,书仍得背,可陈扶风就是开心的像过年一样。
这些时候,四皇子总是要使尽浑身解数,不遗余力的显摆和表现自己是个多么优秀的小伙儿。
“陈扶风,你会写的字好多呀。”夏芙蕖板板正正的坐在长桌的一边,看陈扶风写字。
这话说得陈扶风很受用,得意的挑了挑眉,“程大人一直说我好学,我也这么觉得。”说瞎话从不害臊,不知道低调做人为何物的陈扶风深刻的觉得,从前抄过的书,都是现在贴到脸上的金子。
程大人若是在场,定要在心里大吼一句,苍了个天,殿下你的脸皮是又厚了吗!
“不过你写得,好像鬼画符啊。”夏芙蕖偏头看了看,笑得一脸天真,陈扶风嘚瑟不过三秒,就被实力拆台。
那已经是陈扶风用心写出来的,最好看的字了。
一旁负责端水果送点心的宫女,背过身窃笑,笑得双肩一抖一抖的。
“你是不识字吗?”陈扶风黑着脸埋怨,“我还小,长大了就写得好看了。”随手把这口锅甩到了年龄上。
夏芙蕖的小脑袋枕在胳膊上,不再打扰陈扶风。
陈扶风心里有点虚,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我就静静看你吹牛。
“诶,带你看个地方。”看她好像很无聊的样子,陈扶风从椅子上跳下来,拉过夏芙蕖的手。
推开后面的暗门,走进去,五个红木雕花书架上,满满当当的放着书,都是哥哥陈扶桑小时候看过的。
夏芙蕖注意到上面的落灰,摸了一把,“这么脏,你平时不看吗。”
真的是随随便便都能怼的陈扶风哑口无言,四皇子只好选择跳过她这句话。
“夏芙蕖,你在家有这么多书可以看吗。”肯定没有吧。
“有是有,但没有这么多。”正中陈扶风下怀。
“那你挑一本先看着,等我写完字就陪你玩。”
“你不是知道我不认字吗?”夏芙蕖白了他一眼,“在家都是苏锦姑姑读给我听。”
“那你想听什么,我一会儿读给你。”
“《卫将军骠骑列传》,姑姑正给我读着呢,还没读完。”
“诶,怎么没有啊。”陈扶风寻摸了半天,一时有些吃瘪,得找个能挽回面子的东西,“要不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带你去书更多的地方找找。”
“什么事。”夏芙蕖嘟了嘟嘴。
“以后,不许告诉别人我害怕冬哥啊;对了,还有......”陈扶风狡黠的笑了笑,“有个人,我很喜欢和她一起玩,想找她来做伴读,可是母后不乐意,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这是两件事。”夏芙蕖精明的很,才不会轻易被人糊弄。
“那我还能带你去看看皇宫里别的好玩的地方。”陈扶风抛出糖衣炮弹。
“拉勾。”夏芙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伸出小手指。
“好。”陈扶风暗自窃喜。
“他不能进来,你可以出去找他啊。”夏芙蕖不假思索,心直口快,“皇宫好是好,很大,也很漂亮,可是外面好玩的也很多。”
高山流水遇知音,原来就是说的你啊,陈扶风一百个赞同。可是夏小姐站着说话不腰疼啊,要是出宫那么容易,他以前也不会今天翻墙,明天钻狗洞了。
“这些人很少准我出宫的。”陈扶风惨兮兮的说,因为陈扶风太难看管,自从上次陈扶风私自出宫,照顾他一众宫人差点在懿正宫丢了小命,就没人胆子大到敢担这个陪同游玩的责任了。
“那你可以来我家找我啊!我再把他喊到我家里。”夏芙蕖也是个缺少玩伴的孩子,两人一拍即合,“我让苏锦姑姑来接你!”
皇后渐渐发现,和夏芙蕖一起,陈扶风总是很安分,几个月过去了,她也没接到过夏夫人的告状。
又到了莺飞草长,柳绿堤白的暖春。
陈扶风长大了许多,自从有了夏芙蕖做玩伴,他再也不用那些整蛊人的把戏了,安安分分的去上书房读书,已经搬回了自己的住处。
太后甚是满意,赏了皇后特贡的双凤穿花鎏金步摇,天下仅此一对,羡煞了一众宫妃。
皇后允诺说,只要今年生辰之前不犯错,就准许陈扶风出宫去夏府。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连程邈都发自内心的感受到了他的变化。
问题少年改邪归正,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不过人就是经不住夸啊,特别是陈扶风这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
夏芙蕖再好,陈扶风以整蛊人为乐的癖好还是旧病复发了。
整蛊对象是,三岁的七皇子陈扶宁。
七皇子的母妃是莲华宫的佟妃。
七皇子到了去上书房的年纪,仗着自己最小,老是跟三个哥哥抢东西。
陈扶风是上书房里年纪最大的,倒也让着他。有时候看他欺负老五老六,像看到了几个月前还顽劣不堪捉弄别人的自己。
可是最近,七皇子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特别是夏芙蕖进宫的时候。
这天陈扶风下了学堂,看到苏锦领着夏芙蕖在约好的地方等他。
两人已经很熟络。
“蕖儿,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陈扶风发自内心的说道。
“你的衣服也好看。”夏芙蕖礼尚往来的说道。
“谢殿下夸奖。”苏锦知道两人要好,只是礼数不能少,就由她代劳了。
“姑姑,上次与你商量的事情......”
“殿下年纪轻,有些事,万不可自己做主。”苏锦低头,回绝之意不言而喻。
夏芙蕖刚想问什么事,后面就追过来一个小人。
“你们去哪里,我也想去。”
陈扶风一听这个声音就头大,跟屁虫陈扶宁又来了。
还没等陈扶风直截了当的拒绝他。
“走吧。”夏芙蕖就牵起了七皇子的小肉手。
“!”陈扶风不高兴,后果很严重!
三月十五前后几天,是皇帝皇后出宫祭天,祈求一年风调雨顺、时和岁丰的日子。
太后闭关礼佛了。别的小皇子都有母妃照料。
得找个人陪着陈扶风吧,皇后吩咐海棠提上几盒刚到的特级春茶,去了夏府,想让苏锦带夏芙蕖去宫里住几天。
长在将门,杜若水不喜金银首饰,皇后也赏过珠宝翡翠,每次都被婉拒。
也只有茶叶点心肯收。
也是机缘巧合,内务司安排苏锦带着夏芙蕖暂住在了之前陈婧住过的宫苑。
每日到了上书房下学的时辰,苏锦带夏芙蕖,接上陈扶风,去找公主府找陈婧。
接到旨意后,苏锦想了良久,觉得去公主府是最合适的,她没有官职,就算有皇后娘娘给的令牌,随意穿行宫中,也会惹宫人说闲话。
减少在皇城中的时间,自然就会少很多麻烦。
陈婧当然赞成苏锦的想法。表示公主府的大门随时向你们敞开!
事实证明苏锦的判断是对的。
陈婧为擎渊去道观修行祈福,甘愿放弃公主的荣华富贵,深受百姓爱戴。她的话在皇上心里,是有一定份量的。
佟妃一早听说凤华公主回宫,只是陈婧除了皇后之外,从不见任何宫妃,佟妃送去的礼物,连公主府的门还没进就被退了回来。
即使这样,佟妃这次听说陈扶宁跟着四皇兄去公主府了,还是很乐意自己的儿子跟这个姑姑亲近。
......
“皇儿啊,今日和陈婧姑姑在一起,愉快吗。”待陈扶宁回来,佟妃立即问道。
陈扶宁才三岁,哪里懂母妃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是点点头。
“看来这个四皇子,也不是一无是处。”佟妃抚上玉如意,合计着,“如今在宫中,四皇子最为年长,让宁儿跟着他,说不定是件好事。”
“去,请四皇子来宫中用晚膳。”阴诡的笑容挂在佟妃脸上。
这几日,陈扶风都是和夏芙蕖一起在她们暂住的宫苑用膳。
莲华宫派人来请,他肯定想要带上夏芙蕖。
苏锦虽觉不妥,但陈扶风是皇子,传话的人在场,她不好反驳。
想想陈扶风毕竟是皇子,也不会有危险。
苏锦还是低估了人心的深沉。
朱甍碧瓦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
陈扶风永远忘不了这个令他胆寒的晚上。
如果他一早知道会发生什么,大概会拿把大锁,把夏芙蕖安安全全的锁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因为陈扶宁的一句话。
陈扶风本就看陈扶宁不顺眼,两人不知怎么拌起了嘴。
陈扶宁口无遮拦,“我母妃说了,你连母妃都没有,父皇也不疼你。”
陈扶风怔了一会儿。一声冷笑,狠狠地看向陈扶宁。
夏芙蕖拉住他的衣袖,怕他冲上去揍人。
“你有母妃是吧。”陈扶风喑哑着声音,“那你去把她那个宝贝如意摔了,看她还疼不疼你。”千万别跟陈扶风比顽劣,不是对手。你惹了他,他若不跟你计较,只是克制的好而已。
佟嫔生下七皇子,庆元帝大喜,命内务司特制了一双玉如意,并提了她妃位。
对这件宝贝,佟妃喜欢的要命,让人摆在殿中,彰明恩宠,皇宫中无人不知。
“摔就摔!”陈扶宁答应的豪气冲天,缺心眼儿似的跑去正殿。
“你回来。”夏芙蕖看陈扶风真的生气了,就知道那东西肯定摔不得,连忙追出去。
谁知平时磨磨唧唧的陈扶宁还能跑得和兔子一样快。
哗啦一声巨响,只让夏芙蕖看到碎了一地的如意。
佟妃闻声过来。满目狼藉,勃然大怒。
“谁、摔、的。”几个字从牙缝中挤出,佟妃赏了几个宫女每人一个响亮的耳光,眯起的眼睛里凶光逼人。
“是,”夏芙蕖瞥了瞥一声不吭的陈扶宁,还有旁边几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婢女。
“我。”自作主张的把责任揽过来。
如今皇后看重杜若水,苏锦和夏芙蕖在宫中的事情没让太多人知道,就是为了少惹麻烦。莲华宫中的人并不知道夏芙蕖是谁,佟妃也只当她是普通府邸的小姐。
“此乃皇上御赐之物,你好大的胆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佟妃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气得直跺脚,斥道:
“来人!关进天牢!”
第十章 师兄妹
“陈扶风!”听到夏芙蕖喊他,陈扶风连忙跑到殿外。
“佟妃娘娘不能抓她!”陈扶风拦住人,想要把夏芙蕖拽过来,奈何年幼,与那些侍卫实力悬殊太大。
夏芙蕖受了惊吓,被人牵制着,看见陈扶风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只能用力摇摇头,喊了声“殿下”,示意他不要乱来。
这是夏芙蕖第一次称他殿下。
“哼!”佟妃扶了扶发簪,胸口起伏,还在气中。
“我还就抓了,殿下想怎样?”佟妃一向势力,陈扶风在皇子中的地位本来就不高,现下皇后又不在宫中,谁来给他撑腰?
佟妃自以为就算皇后回来了,陈扶风跑去告状又能怎样,又不是亲生的,还能因为一个女娃跟她翻脸不成。
眼睁睁的看着侍卫把夏芙蕖带走,陈扶风转过身,冷静下来,皇后不在,公主府又太远,现在只能去找皇祖母。
斜过头,用余光瞥着佟妃母子。
“七皇弟。”
陈扶风狠狠的撂下一句话,“日后做兄长的,再教你怎么做人!”
“你!”佟妃护住儿子,定定的看着陈扶风,勾起一边嘴角,“宁儿别怕,我就不信这小子还无法无天了!”
陈扶风用了最快的脚力向太后行宫跑去。
他心里只想着天牢是什么地方,蕖儿会害怕的。
全然忘记了,刚才夏芙蕖除了有些惊慌外,不吵不闹,比他镇定得多。
陈扶风心一横,你们惹我了,那就谁都别好过了。
从莲华宫到懿正宫,不知道转过了多少个弯,夜风如泣如咽,在耳边呼啸而过,他不敢停。
忽闪忽灭的灯盏,如同幽冥鬼火一般,让人觉得仿佛是在走一条黄泉路。
跑到某一条巷的时候,陈扶风看到,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她穿的长袍被风刮着,猎猎作响,是来接他们的苏锦。
此时,夏芙蕖已经被丢进了又冷又黑的天牢。
“殿下!蕖儿她......”苏锦看陈扶风只身一人,又是惊慌失措的样子,就知道出了事。
“蕖儿在天牢里。”陈扶风摸了摸脸上的泪,他怎么又哭了。
从他记事后,到今天为止,只哭过两次,都因为同一个人。
“什么,怎么回事。”苏锦眉心一蹙,她才一会儿不在,怎么就出事了。
“来不及说了,我先去求皇祖母放她出来。”陈扶风话说的急,呛了口冷风,咳嗽起来。
“那我去天牢,等殿下消息。”苏锦拍了拍陈扶风,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事已至此,去天牢外面等着,最起码能守着夏芙蕖。
苏锦手里紧紧握住皇后给的令牌。
“那件事,蕖儿平安后,我也会向皇祖母禀明,姑姑一定要答应。”陈扶风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苏锦飞身踏上了房檐,晚上没人看到她,要找什么地方,从皇城上方,看得最清楚。
包括陈扶风不管不顾一路向前的小小身影。
牢里。
牢门上了锁,铁环清脆的碰撞声在漆黑中回荡。
空气中都是酸腐的味道,夏芙蕖蹲在地上干呕了几下。
胳膊上细嫩的皮肉被攥的生疼。心里充斥的满腔委屈快溢出来了。
忍住!不能哭。许是将门血脉天生坚毅,她在此时的不知所措中不断暗示自己。
可凄风寒夜,她听到隔壁的牢中,有不成人声的呜咽传进来时,还是本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地面寒气侵袭,夏芙蕖爬起来,摸到一个草垛,坐上去。
抱住自己,把头埋进臂弯里,疲惫的闭上眼,不敢向四处看。
只能闭着眼,这样才不害怕。
这样她能看到陈扶风打开牢门的幻影。
懿正宫里。
太后听了个大概,只当是小孩们胡闹。便拿出令牌给陈扶风。
“谢皇祖母。”陈扶风接过。
“你倒是仗义。佟妃也是,何苦为难一个孩子。”佟妃应该庆幸,太后若是知道这是夏家的孩子,可能就不会草草了事了。
太后正要吩咐人准备车撵送陈扶风过去。
只见佟妃气冲冲的走进来。
“臣妾参见太后。”佟妃行了礼,开始告状,“太后,她有错在先,不能放!”
“是七弟......”陈扶风攥紧拳头,猩红着眼睛,瞪向佟妃。
“殿下!”夏芙蕖刚才唤他殿下的声音,突然在陈扶风脑海里炸响。
他提醒自己,现在不是争论黑白的时候。
从那时起,陈扶风渐渐学会了隐忍。
“没什么。”陈扶风对自己说,得先把蕖儿救出来,“回皇祖母,冲突因我而起,一切罪责,我愿意承担。”陈扶风又跪下,郑重道,“恳请祖母下旨,把我的玩伴放出来。”顿了顿,更严肃的说:
“或者,求皇祖母把我也关进去。”
太后恍然,她这个孙儿变了,冷静了,也知道容忍了,面前站着的,不再是以前那个不着五六的陈扶风了。
“太后。”佟妃却不依不饶到,“她摔了皇上赐的玉如意!”
“摔了就摔了,这样的玉宫里头多得是。”太后皱着眉,“让内务司再给你造一个就是了,有什么难的!”真是心胸狭窄,度量还不如一个孩子,忍不住又说了她几句,“这么和一个孩子计较,也不怕丢了皇家颜面。”
这样的玉宫里头多得是。
太后这话,第二天就传遍了后宫。
佟妃骄纵,平日里树敌颇多,后宫中的女人又难得抓住一个笑柄,背后不知道笑话了佟妃多少次。
“什么千年一遇的宝贝,什么皇上就赐给了她一个人,太后娘娘都说了,那玉,常见极了。”
“就是,要说独一份,皇后娘娘那对金步摇,才是真的让众姐妹羡慕呢。”
一早,杜若水手上的镯子裂了个缝,她依稀觉得宫里有事发生。
苏锦敛了敛身上的寒气,推门进来,想看看夏芙蕖醒了没有。
看到杜若水坐在芙蕖的床边,并不意外。
“妹妹,蕖儿昨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杜若水压低声音问。
“现在没事了。是我疏忽,让你担心了。”苏锦在屋顶上坐了一夜,眼下浮着乌青。
杜若水看着女儿睡得安稳,放下心来,果然是虚惊一场。
“你在这儿陪陪她吧。我喊人传膳。一会儿再告诉你怎么回事。”
“苏锦。”
杜若水很少唤她的名字,苏锦脚步顿住。
“什么事。”苏锦淡淡的开口。
“谢谢你。”杜若水知道苏锦把夏芙蕖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这也是她愿意把女儿交给她的理由。
苏锦没说话,她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那种预知的灵力,蕖儿好像也有。”
“再过几个月她就满六岁,也差不多到时候了。”杜若水听后,垂了垂眼,并不觉奇怪。
夏芙蕖刚从牢里出来时。
“你不害怕?”苏锦揪下夏芙蕖头发上插着的一根垛草,眼里满是心疼。
“不怕啊,我知道扶风会来救我的。”夏芙蕖说的肯定。从眼前出现幻影的那一刻,她就不怕了。
既知无事,为何要怕。
果然,夜色越深,幻影里的陈扶风就愈发清晰。
直到幻影随着重重的开锁声碎了,夏芙蕖睁开眼,看到陈扶风跑进来。
陈扶风一把抱住她。
“蕖儿,对不起。”
“哼,你来晚了。”夏芙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真的,没事了。
“以后,不会了。”陈扶风心疼道。
......
这事本来就这么过去了。
可皇上回宫后,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竟然重罚了佟妃,扣了她半年俸禄。
“愚蠢,夏将军行兵在外,女儿要有闪失,朕怎么向夏府交待。”
庆元帝还专程去看了陈扶风,又准了陈扶风的请求。
那天晚上,陈扶风从天牢里把夏芙蕖带出来,好好的带到苏锦身边,又回去求了太后一件事,他想拜苏锦为师,习夏家的家传武艺。
“为什么想拜师习武?”太后不再把这当成孩童的一时兴起,寻问他原因。
“我也想去打仗,我也想保家卫国。”陈扶风脱口而出。
“这话,等你父皇回来,说给他听,可好?”太后这话是表示我同意了,你能让你爹同意就行了。
庆元帝听了,甚感欣慰,皇长子陈扶桑之后,陈扶风是第一个说这话的皇子。
可陈扶桑适合为君之道,后面两个弟弟又都无意于疆场。陈扶风有此想法,正中庆元帝下怀,太后把他交于皇后管教,看来是对的。
只是,皇后这下为难了,苏锦不要官职,夏府的一些事务又离不开她,皇后正在愁把苏锦安排在什么地方。
“接风儿来我府好了,让苏锦直接来府里教他。”陈婧存了私心,给皇后出主意,又补充道,“最好把蕖儿也带上,我闲来无事,正好可以帮忙看着。”
“婧儿,你皇兄……”皇后欲言又止。也不清楚陈婧现在知不知道,这次她皇兄让她回都的目的是什么。
“皇嫂不必担心,我都明白。”陈婧通透,当然知道皇后在顾虑什么,“只是在府里照看,不必将风儿过继于我。”
这样,陈扶风终于名正言顺的获得了出宫的资格。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陈婧宣布道。
“以后苏锦姑姑是你的师父,你们就是师兄妹了!”
第十二章 傀儡皇
“您觉得我会因为她!对东海的种种行径放任不管。”
庆元帝站起来,一字一顿,“祖宗社稷,寸土必争,我哪有,弃擎渊江山于不顾的道理。”
走到太后面前,定定的质问,“母后是觉得,我不如皇长兄贤能。”
别人都这么看,陈舆玏自己也这么觉得,要不是太子走得早,他也只想做个闲散王爷。
“哀家没有。”太后直视失去理智的庆元帝,淡淡的说。
“哈!母后您没有。”庆元帝一掌拍下去,奏折滚luo一地,“您没有!您为什么要听杜大人的话!啊!”
御书房内一声怒吼,九重霄外滚滚天雷。
霎时雨珠崩落,一下倾盆。
太后没再反驳。
“是,夏府大将折损,元气大伤。”庆元帝瘫在椅子上,苦着脸,“长信候不能打吗,冯阳候不能去吗,我擎渊还有这么多能打仗的人,秦宓死了有什么用,她死了有什么用啊!”
“还是你怕她,劝我放过她的母家?......秦宓她,她不是那样的人啊!”说到最后,庆元帝声音气若游丝,又多日缺吃少喝,终于耗光了体力,整个人仿佛一缕散魂。
悲恸从心来,声与泪俱下。
罗太后慢慢移步过去,抚上他颤抖的肩头。
“哭吧。”太后长叹了一口气。
“哭完,你还得坐稳这把龙椅。”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
一时间,外面的天已经晴了。
可擎渊的天,什么时候才能晴呐。
第二日,庆元帝批完了积压的奏折,随后下了一道密旨。
“杜大人妖言惑众,蛊乱人心,已发配合浦。朕心难安,遂,赐死。”
......
她不是那样的人啊。
日后每逢惊雷轰响的雨天,太后耳际总是响起庆元帝的这句低吼,像夜深人寂时,游魂低回的索命声,刺得人心生寒意。
太后岂是不知,秦宓不是。
从秦宓只身一人,把药送进当时是重疫区的庆王府开始,就知不是。
秦宓心里是向着谁的,大家看在眼里。
怪只怪那孩子命不好。
景惠贵妃身怀六甲的时候,东海沉潜多年,在擎渊东部边境,发动战乱。夏府出征之前,守城的将领节节败退。
“东海人心叵测,与五部勾结,意对我朝不利。”杜大人多次在朝堂之上,言辞激烈,质疑东海国与南域五部意图从两方合围,向擎渊发难,“皇上应先发制人,派兵征讨五部。”
当年派出去跟在夏威承身边的暗卫,临死前飞鸽传书,称听到夏威承告诉苏锦,提醒云儿小心杜大人。
对于夏威承战死,太后一直觉得蹊跷。
过了三月,在一个夕阳格外好看的黄昏,太后让宫人,在景惠贵妃产前喝的那碗药里,加了一味肉桂。
傍晚,景惠贵妃临盆,诞下四皇子。
一刻后,贵妃血崩而亡的消息传遍皇宫。
太后坐在懿正宫中,听座下的人来报,面色如霜,不发一言。
之后有意让庆元帝知悉。
太后听信谗言,将景惠贵妃视为妖妃的消息不胫而走。
人言可畏,秦宓开了外族人身居贵妃高位的先例,深宫中的流言蜚语像家常便饭一样,从来没断过,本就有妖妃惑主的说法。
庆元帝震怒,下令彻查,相干人等,格杀勿论。
杜大人针对东海,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收买几个官员,翻出了杜大人弹劾东海的言论,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徘徊歧路,坐昧先机之兆,必殆后至之诛。”
“争遣伐器,并驱击翼,祸心藏之。”
白纸黑字呈给皇上,均言杜大人是主要的谣传之人。
庆元帝想起杜大人曾经给乾宏帝进言,辰时二刻出生为大吉,择一人出宫修行,可为擎渊祈福。
看过八字,直指凤华公主。
陈婧去了,之后却生了战乱,大将折损,乾宏帝怒而崩殂。
庆元帝本就心疼亲妹在道观清苦。
最终,太后顺势将这把火,成功的引向了杜大人。
插翅难逃的天牢里,杜大人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向来人。
凤冠霞帔,竟也愿意入这污浊之地。
“先祖有训,可保后世江山者,乃国之重器。”太后不屑的眼神,扫过从一朝重臣沦为阶下囚的杜大人,“你动了,就要付出代价。”
杜大人聪明一世,才知道被太后算计了。
他苍冷的笑声回荡在阴湿的牢房里,令人心悸。
“太后娘娘知道的事情很多。”杜大人一抬手,拷上的锁链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但总有些事,是您不知道的。”他在太后踏出天牢之前,说了一句让人陡生疑虑的话。
月余。
下面传来消息,杜大人死在了闽州石亭,一个人烟稀少之境。
太后听后,冷哼一声,“死在江南啊,可惜污了一块好地方。”
她也极爱明媚江南水乡,奈何一生囿于宫墙。
......
祭天回来之后,转眼已到夏青云驻守东海的最后一月。
夏青云一如既往的递来了请战书。
毕竟东海是秦宓的故乡,庆元帝一直很宽容,只是让夏青云守住自己的地盘。
敌来则打,敌去莫追。
东海却死死盯着擎渊这块肥肉,不肯松口。
夏青云守城三年,月月传来奏折,请求庆元帝下令出兵征讨东海。
庆元帝这些年暗中观察东海国,也知道,东海三日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夏青云被耍来耍去,心里窝火。
可他没办法,每逢长夜萧然时,总有故人入梦来。
庆元帝总觉得对不起景惠贵妃。
只能拖着,拖到夏青云守城期到,换下一个人去,接着守。
当然不论换谁去,都不会甘心老老实实的守城。这也是庆元帝烦心的理由。
“皇上,琼保太师求见。”
太师琼保,是朝中唯一一个不曾反对庆元帝怀柔政策的人。
“宣。”
“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安。”
此人着一身玄袍,头上戴着黑色幅巾,更显他面色煞白。
庆元帝只有对着琼保,才能把夏青云上奏请战的事埋怨上几句。
“夏将军久经沙场,骁勇善战。五部就像皇上的眼中钉,为何不派他去攻打五部。”琼保这人,似乎也对五部有很大的怨气。
“朕一早给他提过,他不同意,要不然我也不撵他去东海了。”庆元帝轻哼一声,“派他去守城,朕都觉得大材小用。”
“夏将军之才,我等确望尘莫及。”琼保赞同道。
“唉,我就想不明白了,他为何不去,不想给两位老将军报仇吗。”庆元帝对五部乘人之危偷袭的事耿耿于怀,一直没有咽下这口气,“我跟说他一日不去,就别想封大将军,没用!人家不听啊。”
“皇上莫生气,夏将军可能,觉得时机还未到。”其实琼保也不明白,夏青云为什么不去攻打五部。没兵?没装备?没胆子?这些都不存在啊。
“朕把青云召回来,让他在都城待几年,朝中的将军都老了,军中的事,还需要他来给朕出主意。”
庆元帝把带有东海的奏折都推到一边,吩咐琼保,“给我想个彻底的法子,朕不想再听到东海这个名字了。”又叹了口气,“唉,说来说去,还是你靠得住。”
“皇上对臣有知遇之恩,臣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琼保数次对庆元帝表达他的感激之心。
其实他想要的,并不是慧眼识英才的君主,只是一个傀儡而已。
第十六章 旷世战
十四年前,鼎木族向焚金部出兵,打破了五部长久以来的和平。
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
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
此战场也,覆没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
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
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无依。
必有凶年,人其流离。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快结束了吧。”巴雅特廪青疲惫的坐下,听外面声音渐行渐消的打斗声、嘶吼声、金属碰撞声。他接任族长之位不久,鼎木部突然向焚金部发难,打得他措手不及。
发疯一样的打,大有赶尽杀绝之势,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还好老邻居润火部出手相助。
润火族长博尔乌梁精通排兵布阵,带了几个人,训练焚金部这些正值盛年的精锐,以少敌多。
这场内战中,更令人捉摸不透的是,五部中原本最强盛的鼎木部,屡战屡败,最后竟到无人可打的局面。
“报!!阿古占投江了!”
以鼎木部族长阿古占投江,鼎木残存族人无颜以对其他部族、四处流亡为终。一个数千年的部落名存实亡,就此画上悲情的句号。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何苦呢。
“当真是报应!”巴雅特廪青翻了个白眼,长舒一口气,把令牌拍到桌上,“收兵!回家!”
“诶,等等。”廪青又想到了什么,告诉传令兵,“传令下去,把鼎木部还活着的人安置好。不要迁怒任何人。”
鼎木亡,前因起,不知者,以为长相安矣。
焚金部能囫囵觉了,另一边巽土部可是忙得不可开交。
鼎木部和焚金部交战的这段时日里,巽土部内也并不安宁。
原本跟在鼎木部后头做援军打下手的巽土部,在发觉战局不利后,悄悄撤了兵。
西长老多冥和南长老多栗带着浩浩汤汤的人马回到部族时,东派的民众正在为东长老多恭办丧事。
“怎么回事。”一回来就是满目缟素,多栗颤着声音问道。
“你们回来了。”北长老多禄眼神哀戚,看向另外两位族长。
“回来也好。”他仰天长叹,“鼎木以为我们知道的太多,动了杀意。”
南长老多栗跌跌撞撞的走过去,不顾身份,跪在灵前,为好友寄哀思。
西长老多冥在灵前站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多禄的背影,觉得不对,鼎木自顾不暇,怎么还有余力来巽土杀人。
多冥的顾虑是对的,两日后,他带着女儿和一批暗养了多年的死士,仓皇出逃。
刚逃至擎渊境内的时候,就得到消息,巽土部东、西、南三位长老被鼎木鼠辈暗中残害,巽土四派尽归北门统领。
同时,北长老遣人去焚金部,说是巽土力薄部弱,无力与鼎木抗衡,多谢焚金部报此血海深仇。
至此焚金得人心,声望大增,成为第一大部。
多冥知道,女儿天生灵力非凡,是下一任族长最合适的人选。
而北长老绝不会甘心,让族长之位落入灵力向来平庸的西派。
多冥早已与巽土部离心,借东、南两位长老之力泄露天机,本想着等北长老与阿古占达成约定,在行军途中了结了他。
不曾想北长老没有领兵出战,反而是自己落了个背井离乡逃亡出境的结局,还害死了东、南二位长老。
最后也不知,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为了防止北长老继续戕害后代,多冥易了容,制造被人追杀的假象,把女儿托付给了擎渊国最具声望的大将军夏威承。以保她平安。
多冥算知将军府日后会遭劫难,殊不知这劫难是他一手造成,向夏威承进言,告诉他破解之法。
很简单。
取而代之。
谁知夏威承烧了他给的灵纸。并说:
“我命在我不在天,这种法子,不用也罢。”
当年鼎木部面临同样的抉择,选了背信弃义。
而这位大将军,却毫不犹豫的选择舍身成仁。
多冥怎么也想不明白,多禄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取了多栗一人的性命。
逃亡的时候在想,等他成为了杜大人也在想。
却始终不得而知。
巽土的四把交椅,就剩下了一个,北长老一人孤零零的坐在上面。
那日,北长老把自己做的孽,尽数嫁祸到了南长老身上,以南长老与鼎木勾结触发大战,又残害族人为名,拿南长老祭了观星台。
事后嘱咐众人说,“这次大战波及太多,为使巽土不受五部孤立,还请诸位保守秘密。”
“祖宗在上,今后巽土,皆我北门,列归一家。”
从此以后,巽土不分门派,最后剩下的人,以北长老为族长,当然以后的族长,也都会只出自北门一脉了。
看着北长老那张假仁假义的脸,隐于暗处的琼保冷笑一声。
“阿古占那个废物,竟然真应了巽土老祖宗的预言。”
琼保也去了擎渊国,在朝中谋了个小官。
他认出易了容的杜大人就是当年巽土的西长老多冥。
琼保潜藏了几年。
直到杜大人被流放岭南,卒于中途的时候,琼保才展露身手,替庆元帝几个麻烦,成了庆元帝身边最得他信任的文官。
大战后,巴雅特廪青在博尔乌梁的帮助下,开始着力于建立新的秩序。
“今尽王民之死,严上下之患,以争虚城,则是其所不足而重所有馀也。吾等,当以之为戒。”
内乱之后,夏威承开始关注五部。
同时,夏威承也发现,自己带回家的女娃,有一些不同常人的地方。
比如,她没习过武,却能接住目光不及之处掉落的物件。
她知晴雨,能提前一天准备好顾清知因腿疼,需要在阴雨天盖得毯子,从未错过一天。
夏威承知道,她不是擎渊人,她是从巽土流亡过来的。因为夏威承看到了她父亲没来得及藏起来的几根夺魂针。
后来让夏青云迎娶杜若水,也是因为他和夏伯仲死后,杜大人会看在女儿的份上,不再为难夏青云。
杜若水对内乱没有印象,却时常想起小时候偷听到的事。
“在东长老酒里下药,让他心智暂失的人不是你?暗示南长老,让他听到天机的人不是你?想要一派独大的人,不是你?”
那个人,做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
还有那些从前以为莫名其妙的预言,杜若水后来也渐渐明白其中的缘由。
“赤凤来衔玺,青鸟入献书。”说的是贵妃罗玺必能母仪天下。
“虫来啮桃根,李树代桃僵。”是讲的庆元帝陈舆玏和其兄,那个得疫症死了的前太子。
西长老也留有三个预言,她不知讲的是何事,却隐约觉得与夏府有关。
“瑶芳刻玄真,命格两相移。”
“青烟白玉观,远遁燕巢倾。”
“浮云蔽百日,明月照渠中。”
第十五章 观星台
四方灵土,仰乾背坤;巽土圣地,以此为尊;
祭台中立,羽痕麟纹;星罗棋布,揽月为心;
以血为祭,可知前事;以身为祭,可逆天伦。
“观星台是巽土部的一座圣台,也是一处禁地,巽土部第一代的族长葬于此处。老祖宗驾鹤西游之前,让四位长老约定,以后根据灵力推举族长,勒令子子孙孙、生生世世、不再踏入观星台。”
过了几千年,后世也一直没坏了这个规矩。四位长老领着自己那一派民众,过得和乐安稳。
毕竟。
观星台有两个用处,只有拥有未卜先知能力的族长和长老知晓。
再者,祭台一旦启动,启动的人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其一,以长老的血连结祭台上的五个星星暗纹,能够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情,代价是滴血的人夭寿十年,言‘慧极不寿’;其二,以活人作为祭品,可以违逆天道,做到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事情,言‘有去无回’。
东长老多恭是个老顽童,无酒不欢,腰上整日里别着酒壶,喝了酒上头,喜欢四处溜达。
一日又喝多了,多恭歪歪撞撞,走进了一个山洞。
这山洞里,遮天蔽日,寒气凛人,东长老不禁打了个哆嗦。
循着眼前的一点光亮,越往前走,道路越发宽阔,走到尽头,竟自成方圆,中央立有一处高台,高台之上,星瀚漫天,月移斗转。
多恭两个眼皮打架,他爬上去,靠在大台子上,猛灌了几口酒,手一哆嗦,酒壶掉在地上,他心疼的捡起来,看见眼下被洒出来的酒浸过的地方,露出一行小字。
“以血为祭,可知前事......”多恭小声念道,一摆头,嗤笑道,“呵呵,骗我。”
看我怎么揭穿你这骗子!
多恭一甩衣袖,对着自己的手指猛咬一口,鲜红的血滴溢了出来,似乎还泛着一股酒香。
吃力的转了个身,跪着身体,趴在台边,抬手描摹上台面的暗纹。
喝醉的多恭全然不记得这是族中禁地观星台。
霎时间,溢光流彩,金辉四射,照的多恭双眼酸痛。
星斗月盘快速旋转,令人眼花缭乱。
祭台缓缓向上升起,多恭没站住,往后猛地一栽,跌落台下。
老祖宗的幻影幽幽的出现在祭台上。
他皱起眉,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有不听话的子孙闯进来了,唉,罢了,或许真是天命如此吧。
“你想听什么?”老祖宗,也就是那个幻影问道。
东长老揉了揉醉醺醺的眼睛,摇摇头,伸手往前一抓,什么也没抓到,以为是在做梦。
“真是骗人的!”完全摸不着情况的醉鬼,咧嘴傻笑。
“夭寿十年呢,真不知道你怎么舍得。”幻影摇摇头,不等多恭回答,便自顾自地接着讲。
原来这是几千年前留下的一段意念。
“五部的祖先,是这片大地上最早的生灵。世间万物阴阳调和,五行相生相克。”
“巽属木,木克土,巽土之名,是以鼎木部覆灭巽土部;沙属土,土克水,是以巽土部覆灭沙水部;润属水,水克火,是以沙水部覆灭润火部;焚属火,火克金,是以润火部覆灭焚金部;鼎属金,金克木,是以焚金部覆灭鼎木部。”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循环一旦开启,便无法逆转,必然会走到四亡一存的境地,才肯罢休。”
多恭挠挠脖子,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四亡一存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自求多福吧。我真的,该走了。”
一阵阴风吹过,台上的血迹暗了下去,随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祭台降下,星月归位。
世间终于没有了千年之前的痕迹。
幻影灭,寿数去,前因定,祸事成。
东长老又灌了几口酒,醉倒在观星台下。
等他酒醒之后,揉揉发胀的脑袋,环顾四周,才恍然大悟自己做了什么,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观星台。
什么都不敢说,又憋着难受。多恭只好把自己闷在家里,以酒为伴,惶惶不可终日。
一日,南长老多栗来找东长老下棋。看见东长老不知何时生了很多白发,抱着酒壶,醉得不省人事。
“死东西,就知道喝酒。”多栗踹了他一脚,床上的人哼唧一声,翻了个声。
南长老转身欲走,这时,听到身后絮絮传来哀怨,夹杂着哭声。
“我不想知道的啊,你说给我听干什么。”
“你说什么。”南长老不明就里,皱着眉头问,“什么不想知道?”
床上那人醉醉咧咧的说。
“巽属木,木克土,巽土之名,是以鼎木部覆灭巽土部;沙属土,土克水,是以巽土部覆灭沙水部;润属水,水克火,是以沙水部覆灭润火部;焚属火,火克金,是以润火部覆灭焚金部;鼎属金,金克木,是以焚金部覆灭鼎木部。”
缺心眼儿的南长老听后,怔怔的看了看东长老的半头银发,愣在原地,呆若木鸡。
素日里老实巴交的东长老,竟然去了令人闻风丧胆的禁地!
在多恭的哭声中,多栗没问清楚状况就转身跑了。他要去找平时足智多谋的西长老多冥和北长老多禄商量对策。
他怎知,自己唯独没有听到多恭说的最后一句呓语。
“命由天定,事在人为。循环一旦开启,便无法逆转,必然会走到四亡一存的境地,才肯罢休。”
......
鼎木部族长的大殿里,阿古占正在和巽土部的三位长老商议要事。
“事已至此。”阿古占沉思良久,“我族绝不做刀下鱼肉,任人宰割!”
“鼎木族长,打算怎么办。”西长老多冥负手问。
“先发制人。”阿古占不是甘心等死的人,天机已经泄露了,日后难免被别人知道,与其等到别人开了头,置我于死地,倒不如我先动手,占得良机。
“我族愿意相帮。”三人中最为年长,裁定大事的北长老多禄说,“还请鼎木事成之后,遵守约定,勿犯巽土。”
“那是自然。”阿古占看着几位长老离开,勾起嘴角。阴影打在他的脸上,如幽魄鬼魅一般。
游戏既然开始,分不出胜负,就不会轻易结束。
......
告别南北两位长老之后,西长老回到家,站在自家空无一人的院落中央,闭着眼,不知对谁说了一句话。
“出来吧。”
无人应答。
‘嗖嗖’几声,多冥甩出袖中几根夺魂针。
隐匿在暗处的人,这才现了形。
“长老别来无恙。”阴冷的声音划破长夜。
“琼保大人。”多冥看向隐匿在一身黑袍中的人,“今日来鄙地,有何要事?”
“来恭喜西长老大事将成。”琼保拱手道。
“大人说什么,我听不懂。”多冥的表情里,抓不住一点破绽。
“哦?不懂。”琼保不屑道,“在东长老酒里下药,让他心智暂失的人不是你?暗示南长老,让他听到天机的人不是你?想要一派独大的人,不是你?”
“那日的信,是你给的。”多冥有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
飞刀传信时,钉在院中梧桐树上的刻痕还没有消退。
“你是怎么知道,观星台里的事?”多冥疑惑道。
“巽土占星术算尽天下事。”琼保顿了顿,讥笑道,“鼎木巫术算尽五部事,贵部未卜先知的秘法,也并不是无人可以匹敌。”
可惜他们都只算中了开头,没算中结局。
第十八章 当年路
头天晚上,陈扶风从宫宴上回来,就直接在院落里练起了苏锦刚教给他的新鲜出炉的招式。
师父一直强调,武者的造诣和基本功密不可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所以几个月来,陈扶风全都在练习马步桩弓步桩等武学基础中度过。
最近几天,好不容易开始教习一些打法,当然宝贝的很。
从此焚膏继晷、废寝忘食,对着空气拳打脚踢,摸索这一招一式的精髓。
陈婧小憩片刻,醒了醒酒,把陈扶风叫进来。
“乖侄子,我呢,明天要出趟远门。”
小姑姑这话什么意思,陈扶风心里明镜儿似的。他打算从中捞点好处。
“你是不准备带着文武双全勇敢机智的我保护你吗?”
陈婧用手抓了抓空气,又挠了挠脑门。
“这个呀,你程夫子也去。”陈婧托着腮看他,煞有介事的说,“本来想让你去夏府蹭饭来着,你要是不嫌你程夫子唠叨,那就一起去呗~”
“我去夏府!”陈扶风本来也没想跟着去,本意就是想让陈婧友情赞助一次夏府一日游,陈婧知道小祖宗心里想的什么,安排正合他心意,陈扶风难得尊敬程邈一次,“姑姑替我向程夫子带好!”
翌日。
陈婧一大早就敲开了夏府的大门。
才明白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夏府能稳立朝中这么多年,在沉寂了几年后,夏夫人很快得到皇嫂的赏识,皇兄又一直对夏将军寄予厚望,不是没有道理的。
杜若水在督促夏芙蕖背四书,苏锦则是每日寅时就起来练功。
陈婧说明来意,把扶风丢在夏府。
往常每次来,总是赖在夏府吃饭的凤华公主,这次连口水都不喝,转身出门,去城门口约定的地点找程邈。
程邈已经牵着一批深灰色骑乘马等候在那里了。
陈婧觉得,自己可能是个路痴。程邈带她去川谷镇走的这条路,她完全不记得上次跟着商队走过。
陈婧撩开车厢的帘子,映入眼帘的都是陌生景物。她慵懒的靠向后面,望着外面程邈的背影说。
“好奇怪,我对这路怎么一点印象都没了。”
“这是臣找的一条近路。”程邈也很久没走过这条路了。
翰林院正是忙的时候,大学士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给他假,他可不敢作威作福。
陈婧承认,程邈虽是个文官,驾马的技术还真是没的说。
他们乘的是快马,陈婧坐在车厢里,却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青山幽鸣,风烟俱净。茂盛的树荫遮挡住头顶烈日。
“公主要是觉得闷,桌下的暗格里,有书可以看。”前面那人的声音携风入耳,很是稳重。
“这是你府里的马车吗。”陈婧环视一周,布置的真不错,红木小桌,茶叶茶壶,软垫靠背,连书都有,还有一件挡风用的外衣。
“臣的府里没有马车。”程邈答道,“这是向马场的刘太仆借用的。”
放在今天,程邈应该会是个倡导节能减排绿色出行的好青年。
“读书人,你人缘还不错呢。”这一点,陈婧很早之前就发现了。
和苏锦接触的久了,陈婧才知道,能和苏锦说上话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其中,唯一让陈婧想不明白的就是程邈,苏锦虽然对程邈态度冷淡,但看他的眼神,像看恩人,也像看兄长。
程邈是个把陈年旧事咬烂嚼碎要么埋在心里要么烂进肚子的人。
除了有酒的时候。
所以他向来滴酒不沾。
原本以为,它们能憋进心里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一辈子。
到了驿站,那匹枣红马,岂止健在,简直被养的容光焕发。
陈婧掏了银子,作为答谢,又多给了一些。
松松筋骨,陈婧翻身上马。
程邈觉得后面的车厢碍事,便变卖给了驿站,回去还钱还马就行了,反正刘太仆也不缺这一辆车厢。
陈婧见程邈忙活完了,拉住缰绳,准备策马疾行,让坐骑撒了欢的跑,掉掉这一身肥膘。
“殿下,等等。”程邈喊住她,手里提着那件外衣。
“马上风大,把衣服披上吧。”
陈婧怔怔的低头,目光撞进那人真挚的眸子里。
她嘴唇微张,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手掌也一时没了知觉,抓着绳子不动。
她原以为那是程邈给他自己穿的。
程邈见她定定的看着自己,以为她不想穿。复又劝道,“殿下,嫌这衣服不好吗?挡风就行了啊。”
“不!”陈婧连忙开口,眼神有些躲闪,接过他手中的外衣。
手指划过他温暖掌心的时候,一股电流穿心而过。
陈婧把衣服裹在身上,牵起嘴角,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走吧。”
回程的路上,两人骑着一红一灰两匹骏马,又有满山松翠做陪衬,煞是好看。
“你昨天听我说了那么多,得给我讲讲你的事,这样才公平。”山风在耳侧呼啸而过,陈婧好像怕一旁的人听不清楚,故意说得大声了些。
“公主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背着苏锦,走了三十多里地吗?”程邈似乎想到了,陈婧不是柔弱的娇小姐,昨天为什么会提出让他背的要求,大概是因为听到了他和苏锦在院中的对话。
“不想知道。”陈婧觉得自己,越来越常口是心非了。
“那就请殿下,勉为其难,听臣讲个故事吧。”程邈推心置腹道,他已经很久,没给谁说起过他的沉沉心事了。
“从前,有一个很仰慕夏威承将军的小太仆。”
太仆,听着厉害,其实就是在军营舆马的。
八年前。这个小太仆,可能是错过了一次中五百万的机会,有幸被挑中,跟着上了次战场,专门看管老将军夏威承和大将军夏伯仲的马。
一日。安营扎寨之后。
夏威承照例在军营里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纰漏之处。
走到马厩的时候,老将军注意到看管马匹的小太仆,他手中捧着一本书,正读的痴迷。
“你在读什么?”夏威承好奇地问。
“大...大...大将军!”小太仆扭过头,看到老将军严肃的脸,立马从地上弹了起来。
“《礼记》?”夏威承捡起他因为紧张,掉落在地上的书。正翻到《礼运大同篇》。
“我...我...我随便看看。”小太仆低着头,不敢看夏威承的眼。
“坐。”夏威承把佩剑放在一边,盘腿坐下,拍拍身边的位置。
“我?”小太仆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置信的说。
“这里还有别人吗?”夏威承看了看左右,反问他。
“是!”小太仆答道,一板一眼的坐下,身体因为紧张崩得僵直。
“小子,你来说说,大同是什么。”夏威承本是随意问问,也不指望这个舆马少年能答上来。
“回将军。是大道在普天下通行,天下众人皆以道心相待。”谈及书上的内容,小太仆也不结巴了。
“不错。”夏威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这书是谁给的。”
“马场里的长官知道我喜欢看书,是...是...是他给我的。”小太仆还是很紧张。
“哦?喜欢看书。”夏威承眼神中有赞许之意。
小太仆羞涩的低下头,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
那日,夏威承和他交谈了一会儿,就去别的地方巡视了。小太仆激动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后来,两位大将军带了一小队人马去凤鸣关灭敌,竟遭遇了埋伏。
小太仆当时也在,因为会骑马,被夏威承派出去找援军。
等他连夜带人回来的时候,只在看到了从草丛里爬出来,浑身是血的苏锦。
援军把他们送回了军营。那段路上,苏锦还甩刀,刺死了一个在背后偷袭小太仆的流寇。
“什么你的故事,这么荡气回肠的事和你有关系?”陈婧从前就知道那段往事,眼里泛着泪光。
程邈低头不语。
“那个送信的太仆。”陈婧追问,“后来他怎么样了?”
“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以前在马场待过。”程邈轻轻笑了。
“那就是我。”
“当年,苏锦重伤,军队还在作战,把她托给了我。”
“我们走到川谷镇的时候,马匹被一种毒虫咬了,不能行路。茯苓堂的大夫让她留下治疗,她偏不肯。”
“我知道。”程邈忍住夺目欲出的泪水,“她是记挂夏府。”
“两位大将军都不在了,她不能让自己也死在外面,她宁愿死,也要死在都城里......”
“拗不过。我便背着她,走回了都城,我不敢停,我真怕她会死。”
“今天我们走的这条路,就是当年走过的那条。”
可路不是当初的路,人也不是当年的人了。说到动容,程邈二十二岁的脸上,露出些许沧桑。
陈婧突然听他说出这些话,美目中满是震惊,发丝吹乱在额前,也不理会。
陈婧愣了一会儿,看着程邈伤神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而后陈婧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原来你和我一样,那年也过的这么惨。”
两行珠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人活一遭,可不就是,各走各的路,各吃各的苦。”
程邈告诉陈婧,当年去的是邻近的郡县求援。
而没有如实告知她,来帮忙的其实是焚金部。
其实,苏锦也瞒了程邈一件事。
当年,程邈把苏锦带回夏府后,苏锦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外面...那个人,老...将军说,送他去...夏府的族学...读书。”
第二十一章 夫妻相
贵有风云兴,富无饥寒忧。
夏青云回来后,众人纷纷来夏府登门拜访。
可累坏了夏芙蕖,每次有人来府里拜会,夏芙蕖作为夏府唯一的孩子,总会被喊出来关照一番。
这天来的,不知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叔叔伯伯,看到夏芙蕖就是一阵猛夸。
什么一直听说令千金天资聪颖,能诗善赋,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等等等等......
夏芙蕖坐的端端正正,被迫听完,回了礼,一溜烟跑去自己的房间,写了几行字,抓出那只正在大快朵颐的肥信鸽,把字条放进它爪子上系的信筒里,拍了拍鸽子屁股,它就扑棱着翅膀,向公主府飞去。
陈扶风正在练功,看到自己送给夏芙蕖的信鸽停在院里的桃树上,吹了声口哨,鸽子便朝他扑过来,似乎是还没吃饱就被派出来做工,信鸽怒气极大,狠狠抓着陈扶风的手,待他取出信,又扑棱扑棱的飞了回去。
陈扶风读完信,小心翼翼的叠好,想着夏芙蕖气嘟嘟的那张脸低头傻笑。
“他把我的名字叫错了三次,爹爹一直在抿着嘴偷笑。”
......
这天,陈婧去藏书阁看望过郑学士,回府的时候,走到朝阳门,正好遇到散值回家的程邈。
“嗨!读书人。”陈婧拍了拍他的肩膀,跳到程邈面前。
“参见公主。”程邈抬手做了个揖。
“这么多天没见你,忙什么呢。”从川谷镇回来之后,得有一个多月没见过这人了。
“各省府刚送上来今年的乡试考卷,翰林院众人正在审查中。”
程邈参加乡试的时候,他自己就是那次考试的解元。
“诶,过几日,夏府设宴,你去不去?”陈婧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程邈点点头,“恩。臣正准备去买些登门拜访的礼品。”
“还要送礼?”陈婧不解,“咱们以前不都是空手去吗。”
“公主,这次宴请的,都是一些与夏府交好的世家。”程邈解释道,“跟平时我们去夏府吃家常便饭不一样,不能太过随意,否则会伤了夏府的面子。”
“这么麻烦。”陈婧在道观待了多年,早把这些人情世故忘了个一干二净,“那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也帮我挑几件。”
“公主请。”程邈胳膊往前一送,做了个‘请’的手势。
桂熙街,专卖各种贺品礼盒。
程邈带陈婧去的,是档次最高的韶玳堂。
一份是荣定斋文房四宝一套,贵和居荷花青瓷瓶一对。
一份是岳陇缅香檀木扇一把,黄杨木灵芝雕如意一双。
都是厚礼。
店主看了两人一会儿,不禁开口,“夫人云容月貌,大人真是好福气。”
陈婧本欲解释,转头看向旁边,程邈依旧泰然自若,也不知道这人听到了没有,便住了声。
“大人啊,你看夫人螺髻绸鬟,给她买个翡翠簪子戴吧。”店主拿起一个牛骨翡翠雪莲流苏簪,光芒浑然天成,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陈婧本不喜这些首饰,头发用绶带随便一系就好,浪费钱做什么,刚想说不用了。
程邈那边却出手大方,将簪子和两份礼品一起付了钱。
“还请公主不要嫌弃。”出了门,程邈把两份礼品都提在手中,先把装有簪子的那方缎布锦盒交给了陈婧。
“刚才为什么不反驳?”陈婧问,眼神中似有期待。
“清者自清。多说无益。”程邈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那这簪子我不要。”陈婧撇撇嘴,将东西推回去。
“拿着吧。”不由分说,程邈把东西放回进她手中,“臣是觉得,公主戴,一定好看。”
晚上,陈婧拿着簪子看了良久,又瞄了瞄那两件程邈替她付了钱的礼品。
又想起适才,她盯着街边做泥人的小贩看了一会儿。
“公主没做过泥人吧。”程邈见她甚是羡慕。
陈婧摇摇头,小时候,宫中也没有人敢教她这个啊。
“那下次得空,臣带公主去个地方。”程邈承诺道。
“好。”陈婧低头,会心一笑。
......
夏府设宴,表面上是为了酬谢近日来府上拜会的同僚。
夏青云年轻,赴宴的大多是刚入仕的大人,或者被挑出来代表自家形象的世家公子。
碧空万顷,日光和暖,酒酣食畅,宾主尽欢。
宴过后,杜若水来到苏锦住的院落。
“妹妹觉得,今日来府上的世家公子们,人品相貌如何?”杜若水知她无意,其实不想跟苏锦提这个,无奈夏青云更开不了口,便交由她来做。
“世家子弟,自然不差。”苏锦说话干净利落,擦着佩剑,没有看她。
杜若水犹豫了犹豫,问,“......妹妹可有中意的?”
“没有。”苏锦把剑收入鞘中,抬脸看向杜若水,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又一日,苏锦悠然自得,正在舞剑。
夏青云提剑打过来。
苏锦轻松变换,接了他的招式。
几十个回合的比试下来,两人同时默契的收了招。面色如常,气息平稳,像没交过手一样。
“兄长何事。”夏青云和杜若水成亲之后,苏锦便称他兄长,而不再很不客气的说着那个用了多年的第二人称。
“苏锦。”夏青云坐下,拿起茶壶斟了杯茶。还没来得及开口。
“打仗练兵的事但说无妨。”苏锦不悦的提醒道,“要是别的事,你还是走吧,别浪费时间了。”
“你听我说。”夏青云叹了口气,执着的看着她,直言道,“先不说祖母的遗命在此,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吧。”
“我不嫁。”苏锦起身,目染寒霜,决绝如铁,“这里是我家,除了夏府,我哪里都不去。”
......
羲和走驭趁年光,不许人间日月长。
一年后。
尽管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各方意见不一,但国家现在归庆元帝管,擎渊和东海订立盟约的事务,还是提上了日程。
东海主动提出,为保两国,各方均派一位身份尊贵的女子,送往盟国和亲。
本来擎渊这边,选的是郭尚书的长女。
谁知此女性情刚烈,受到圣旨之后,不甘与东海蛮夷为伍,便趁无人注意,悬梁自缢,以正决心。
郭尚书悲痛难忍,差点跟着去了。
庆元帝按住消息,在御书房里发愁。
陈婧知道庆元帝现在处境尴尬,带着奏折,来御书房请命。
“不行!”庆元帝扔了奏折,驳回她。
“皇兄,你把我召回来,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会发生这样的事吗?”陈婧坦白的问。
“婧儿,不是。不是这样的。”庆元帝锁着眉,频频摇头。
“行了,反正我人在都城了。”陈婧看似满不在乎道。
“当年我肯为了父皇出宫修行,我就也肯为了你和母后再出宫一次。”谁让她是擎渊的公主呢。
“只求皇上,以后一定多听听夏将军...”陈婧顿了顿,补充道,“还有程大人的进言!”
这话耳熟。庆元帝想到,当年的荫荫官道上,陈婧也是如此决绝。
“只希望哥哥,一定要做个好皇帝!”
陈婧想了想,又笑着说,“不过我有个条件,谁想娶我,让他自己来擎渊提亲!”
第二十三章 玉笛声
五年后。观音庙。
杜若水双手合十,面容虔诚,似乎在祈求一件明知不会发生的事情。
夏芙蕖望着贡台上那尊观音立像,宝相庄严,佛光镀身,慈祥的注视着来庙里参拜的芸芸众生。
母亲每个月都带她来这里上一次香,寺庙林木葱郁,翠竹环绕,房梁高悬,殿宇宽敞,明柱素洁,金碧辉煌。
香火越旺盛,寺庙就越宏伟。
这样想来,那个不知存不存在的神明,或许的确能听到众人的心声,才得以数年香火存续,绵绵不绝。
几年里,夏芙蕖见过各色各样的人。
有病入膏肓期盼延寿续命的壮年人,有疲于生计期盼家财万贯的小摊主,有祈求升官发财的县令,有祈求佳偶姻缘的少女。
这么多愿望,菩萨听得过来吗?夏芙蕖不禁想。
夏芙蕖也不知道母亲在求什么。夏芙蕖不信神,每次母亲让她跪在锦垫上磕头,她只是听话的做做样子,夏芙蕖什么都不想求,大概是因为,别人求而不得的她都有。
从前,她觉得世上的人大概分几种,像父亲那样英勇睿智,像母亲那样柔心弱骨,像苏锦姑姑一般冷毅坚韧,或者像陈扶风,哼~蛮不讲理。
年岁渐长,阅历渐丰,心事渐多,耳目渐明。
夏芙蕖发现除了喜乐安逸,还有天灾人祸。除了相互扶持,还有勾心斗角。
每个去观音庙的人,要么因执念而痛苦,要么遇灾祸而不安。
......
相比寺庙清净,都城里车水马龙,人声嘈杂。
“诶,你听说了吗?夏将军又惹皇上生气了。”
“是啊,你说这夏将军,在东海都待三年了,这下又不知道给发配到哪里去。”
“宠辱在朝暮,伴君如伴虎啊!”
夏芙蕖听到这些声音心烦得很,可光天化日之下,母亲又在身边,她虽生气,却不能出手打人。
“又想起什么了。”那些乌合之音,杜若水像没听见似的,抬起纤纤玉指,替夏芙蕖抚平眉梢的阴郁,“才十二岁,怎么心思这么重。”
夏芙蕖低头,小声嘟囔着,“十二岁不小了呀,母亲不是说,爹爹和姑姑十二岁的时候都能随军出征了。”
“在烦你爹爹的事。”杜若水心知肚明道,“将军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老给你说朝堂上的事干什么。”
“娘,不用爹爹说,您听啊,都城里都传遍了。”夏芙蕖顾忌人多,压低声音抱怨。
杜若水默然。
“娘,如果我是个男孩就好了。”夏芙蕖以为,因为自己是独女,爹爹都不让她学功夫,只有姑姑偷偷教了她轻功。
“瞎说什么。”杜若水宽慰她,“小心被你爹爹听了去,要揍你了。”
“爹爹才舍不得。”爹爹连句重话都不会说。
不知怎的,杜若水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蕖儿的担心,或许不是没有道理的。
“蕖儿,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有不同于常人的力量,怎么办?”
“会影响我的生活,还有我身边的人吗?”
杜若水转头看她,蕖儿已经快和自己一样高了,“也许会。”又摇摇头,“也许不会。”
“那就不去管它。”夏芙蕖不以为意道,“反正该来的总会来,挡也挡不住。”
杜若水让她逗笑了,这般洒脱,许是从小和苏锦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了,随了苏锦超然的性子。
想到苏锦,杜若水有些难过,这几年,只要听说哪里征兵,苏锦就随军出去,在都城里待不住。
杜若水知道,苏锦是因为当年要她成亲的事跟自己置气,跟夏青云置气。
夏青云不懂苏锦有多看重夏府,可自己应该能懂她才对。
苏锦有时也是一根筋,上次一走,到现在已是两年多。
杜若水心想,走这么久,等这次回来,她或许不气了,就能在府里安心待着了。
“蕖儿,记住,对于未知的事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多言。”杜若水叮嘱道。
“记住了~娘亲。”
母亲今天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夏芙蕖在心里犯嘀咕。
......
夏芙蕖晚上出来捉冬哥的时候,看到陈扶风竟然坐在自己家的屋顶看月亮。
夏芙蕖轻功一运,也上了屋顶,落在陈扶风身边。
“陈扶风,你怎么了。”借着月色,才看清陈扶风一脸苦相,看得夏芙蕖嘴里都泛苦。
“蕖儿。”陈扶风叹了口气,“今天比试,我又输给夏将军了。”
“多正常啊,你什么时候赢过。”夏芙蕖翻了个白眼,在她心里,爹爹的武功无人能敌,更别说陈扶风这个少年郎了。
陈扶风的表情一下子垮了,夏芙蕖连忙改口。
“恩,我是说,你们比的什么。”
“剑法。”陈扶风单手扶额,“我听夏将军跟大哥说过,他剑术不精。”
他说的你也信,不过他也不只忽悠了你一个人,爹爹还说等我长大就教给我武功呢。
“诶,你会吹笛子?”陈扶风神经兮兮的问道。
“不会。”夏芙蕖坚决的摇头。
“会。我听夏将军说过。”怎么她爹爹说什么,都能被陈扶风听到,千里耳吗!
“吹得不好听。”夏芙蕖把脸扭向一边,理直气壮的说。
陈扶风从袖中拿出一根做工精巧的玉笛,尾部系着一条同心结,递到夏芙蕖面前,央求道。
“蕖儿,给我吹一次笛子听,好不好?”
夏芙蕖撇了撇嘴,把双手背在身后,她是拒绝的。
“你别得寸进尺啊,这屋子挺高的,我一不小心就能把它碰下去。”夏芙蕖威胁道。
“哦?”陈扶风才不吃她这一套,“这可是如假包换的御赐玉笛,你想再被关进天牢里啊?”
“有本事你就试试。”夏芙蕖扬起下巴,也不吃他那一套。陈扶风才不敢关她。
硬的不吃,那就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御膳房的蛋黄酥、钵仔糕、酒酿馒头......”陈扶风开始报御厨做的糕点名字,我拿出糖衣炮弹,就不信夏芙蕖能忍住不接招。蕖儿挑食,偏爱吃甜,这一点陈扶风清楚的很。
“你说到做到啊!”还是被收买了,夏芙蕖摸过笛子,“你想,听什么?”
“都行,你随心就好。”
夏芙蕖将笛子轻轻放于唇边,十指覆上音孔,起起落落。
其音滔滔兮,如仙鹤冲云,蛟龙入海,对应剑脊一挥一转的流利;
其音磅礴兮,如鹰鸣旋谷,熊吼震林,对应剑尖一刺一收的强劲;
其音雷霆兮,如洪峰过境,石破惊天,对应剑刃一压一挑的狂妄。
陈扶风不由自主的拔出腰间佩剑,伴着满目虚无,从浅尝辄止,到渐入佳境。
万籁霜天,月色,笛声,心上人。
人器合一,剑起,剑落,招式成。
曲终,势罢,笛平,剑定。
“原来是这样!”陈扶风欣喜若狂,深呼一口气,“总算开窍了!”
“蕖儿,多亏了你。真不愧为将门之女。”陈扶风收了剑,走到夏芙蕖身边。
整个人都散发着喜气洋洋的光辉。开心的像过年一样。
“这都那儿跟那儿啊!”夏芙蕖搞不懂这人为什么突然悲极生乐了。
“夏将军说我用剑太僵硬,找不到感觉。”陈扶风解释道,“我问他怎么才能找到感觉,夏将军就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要用心领悟。我想这应该和古人能听懂弦外之音差不多,你是将门血脉,以你的笛声做引子,我多少能解些其中之意。没想到真成了。”
“哎,那你教教我呗?”夏芙蕖讨好的笑着。
月夜清辉下,在屋顶上舞剑的少年郎,一招一式,都撩动着她的心弦。
笛声和剑法其实是相得益彰,夏芙蕖看了陈扶风的招式,吹奏的笛音也变得荡气回肠。
“诶?对了,夏将军,为什么不许你习武啊。”谈及此,陈扶风忍不住问道,他不是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了。
“谁知道呢。”夏芙蕖一脸无奈,“爹爹有他的打算吧。”
“那以后我教你。”陈扶风挑了挑眉,“就咱俩知道哈,别人谁都不告诉。”
耍剑也耍累了,陈扶风坐下来,和夏芙蕖一起看星星。
夏芙蕖有些乏了,靠在陈扶风肩上。
星星在动,夏芙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头上中天处,一颗星星闪着猩红色的光。
“紫微星动,箕水豹亮于中天,大凶之兆。”
夏芙蕖脑海里蹦出一行字,她从来没在什么书上看到过,却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她心神不宁的瞄了瞄陈扶风棱角渐明的侧脸。
夏芙蕖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眼前出现一身白衣的陈扶风跪在朝阳殿上,被几位大臣弹劾的幻影。
这星象是在暗示,陈扶风会遇到灾祸?
夏芙蕖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体,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陈扶风看夏芙蕖从身上弹开了,发觉她不对劲,抚了抚她的背。
“蕖儿,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啊。”夏芙蕖挤出一个笑容,母亲和姑姑提醒过她,看见幻影的时候不要说出来,“有点冷了,我们下去吧。”
“走。”陈扶风看夏芙蕖面色煞白,担心她站不稳,紧紧扶住她,“小心脚下。”
......
夏芙蕖冒着被骂的风险,告诉母亲她看到的东西。
看着杜若水忍住不发火的样子。
“我不小心看到的。”夏芙蕖小声解释道。她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不小心看到了。
“别乱想,你父亲和你程叔都帮持着四殿下,黎王又将他视作亲弟弟,就算有人想陷害他,也得先看这几个人答不答应。”杜若水宽慰夏芙蕖。
第二十四章 黎王爷
黎王陈扶桑,庆元帝长子,是个干实事的人,若生到现代,必是执行可持续发展政策的领头羊。咩~
庆元帝好战,据记载,到他在位二十年的时候,擎渊已经扩展了三分之一的疆土。
但只要行军打仗就肯定有很多地方有开销,招兵买马用钱,士兵吃饭用钱,升级装备用钱等等,除此之外,还不免被每一级的官员私下克扣点。
这些年下来,导致国库亏空也很正常。
兄弟中,陈扶桑上朝最早,自小稳重,庆元帝凡事和他说的也比较多,特别是像国库亏空这种不能大肆宣扬的事情。
庆元帝在御书房翻看户部呈送上来的账册,面露菜色。
“扶桑你觉得,今年是不是不大景气啊。”意思就是,你爹我缺钱了。
“回父皇,儿臣以为,当前有必要重视财政。”
“那你去户部,看看他们是怎么替朕办事的吧。”
陈扶桑便拿着厚厚几本账簿,去户部找到尚书梁大人,两人点灯熬油,绞尽脑汁想了几宿,翻遍了记录各个地区的经济状况的簿册,终于制定了两条行之有效的措施。
御书房中,陈扶桑和梁尚书召集了十几位府邸修缮华贵,妻妾较多的大臣,当即小范围的提出,通过集资放贷发展经济。
大臣面面相觑,皇上就坐在他们面前,不多少贡献点,那就是打了皇上的脸,是要被穿小鞋的,钱没了还能再赚,仕途耽误不起啊!
他们本想着第一个捐款的人,能少拿点,这样他们后面就不用提的太多。
陈扶桑当然知道这群滑头想的什么,他手疾眼快,做出表率,几乎拿出了全部身家。
这下,大臣们傻眼了。在梁尚书处登记,填写捐款清单的时候,那一笔一画写在纸上,简直就像割肉一样疼!
后宫里,皇后娘娘当即决定,缩减宫妃份例,支持朝廷新政。
钱筹集的差不多了,中书省便颁布公文,鼓励各地商贾向朝廷借钱做生意。
这样做有两个好处,一是,陈扶桑和梁尚书定的利率也不算高,防止还不上,利息需要月月结清,这样朝廷就能有更多的钱去利滚利;二是,一些头脑灵活的穷人有了本钱做生意,带动了很多地区的经济发展。
但凡涉及到钱财的事务,贪官们就要出来刷个存在感了,有肥水谁不想喝上一口,填补填补辘辘饥肠。此时,新政刚刚实施,只要把关的官员贪得不多,上头也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到国库补得差不多了,户部当即颁布了第二份公文,严格遏制各地官员贪污。
这件事办得非常好,当属那年最让庆元帝欣慰的事情。
庆元帝封了陈扶桑黎王。重赏了梁尚书。参与集资的十几位大人收到一部分退款后,作为补偿,庆元帝还给他们准备了年礼。
黎王给庆元帝弄来了钱,庆元帝就要继续向邻邦宣战了。
此时江南发了水灾。汪洋千里,百姓四散。
上朝的时候,庆元帝下巴拉得老长,朝堂鸦雀无声,连根针都不敢扔。
黎王这时站了出来。慷慨陈词。
“此番上苍降大难于人间,说明连年征战有违天道。”陈扶桑初生牛犊不怕虎,话说的直白,诸位大臣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儿臣觉得,皇上万不可逆天而行,增疆扩土的事先缓缓,如今应当集中人力物力,先治水赈灾。”
出人意料,庆元帝立即准奏,不打了,那还能怎么办,水灾必须治,只能这样了呗。
这时候,庆元帝就知道,他这个儿子,是个真正心系百姓的好王爷。
夏青云回都后,经过庆元帝暗示,知道庆元帝目前属意黎王,让他多帮持一些。
黎王结交夏青云后,做成了第三件事。
夏青云四处打仗,去过的地方多,陈扶桑便问他一些关于地方上民生的事宜。
“殿下请看。”夏青云拿出几张打仗用的军事图,凑合当了地图,“西北偏寒,人少,牲畜多,土地广阔,多发展农耕业、畜牧业,人头税重,地税轻。反之,东北人多,气候偏寒,适宜耕种的土地少,人头税轻,地税偏重。东南富庶,是纳税大户,税赋过重,难免影响积极性。西南贫瘠,不宜居住,犯人多,徭役重。”
富人过得如何,穷人又过得怎么样,夏青云都清楚。
受过夏青云指点,黎王又拉着梁大人加了几天班,一来二去,户部的业绩有了很大提高,梁大人更喜欢跟着黎王混了。
制定出一系列促进当地发展的福利政策。
西北减轻人头税,由原来的三收一改为六收一,西北的人口逐年小幅增加;
东北减轻地税,从之前的五收一改为十五收一,减轻了耕种的负担,人头税由五收一改成三收一,削弱人口增长;
东南税赋最重,取消了一部分税目,又由八收一改为十收一,还给了他们一些运输上的减免;
西南烟瘴之地,以犯人不发生暴动为出发点,减轻了他们的徭役。
还呼吁东部官员主动去西部任职,任期结束后,根据业绩加官进爵。吸引了一大批有志青年纷纷加入。
四方的官员纷纷上书向中央表达感激之意的同时,黎王又操心起了一件事。
根据夏青云提供的军中情况,夏青云领兵和东海一起去攻打五部的两年里,黎王接连上奏,请求精兵简政,休养生息。
于是乎,家中独子都回家侍奉父母了,兄弟三人的回去两个。
然后发展到按照十里八村的人口,固定的出一部分人。
所以,两年间,夏青云手里可以用的人越来越少。
夏青云本来就表现的好逸恶劳,东海打仗,他们就扯小旗做拉拉队。等到东海打累了,夏青云再带兵出城,捡物资,其中有很多物资还是东海的。
最后,东海的几位将领实在看不下去了,以为是擎渊在耍他们,本想和擎渊撕破脸。
无奈三皇子妃凤华公主在三皇子面前说话很有分量,三皇子又掌管兵权,他们只能联名向庆元帝递了一封信,让他把夏青云喊回去。
庆元帝被磨得烦了,大笔一挥,签了同意。
这下,琼保就坐不住了。这等于擎渊和五部还没开打呢,就撤兵了。
陈扶桑还做了一件让琼保,还有其他几位大臣目瞪口呆的事情。
琼保府中养了一头剑齿虎,琼保喜欢站在笼子边上看它吃肉。
突然有一天,来了一队士兵,二话不说,架着还在笼子里吃肉的剑齿虎就走了,琼保上前理论,领头的人就扔给了他一页手谕:爱卿稍安勿躁。
与此同时,好几位大人府中的爱宠都被抬走了。夏府里的那只千年老龟也差点没能幸免。
后来一打听,是黎王上奏说,饲养家畜容易耽误诸位大臣处理政事。
给了抚恤金,后来就明令禁止大臣养珍稀动物了,美其名曰:皇上都不喜欢养宠物,你们敢玩物丧志?
这件看似无理取闹的事情,庆元帝都答应了,朝中的风向一边倒的指向陈扶桑。
其实黎王最让人敬佩的,还是他对陈扶风的态度。
陈婧出嫁后,庆元帝不知为何,没让陈扶风回宫,而是养在了黎王府。
黎王正深得圣心,却接住了陈扶风这个在外人看来,稳当当的一步废棋。
而且关怀备至,如亲兄弟一般。
陈扶风住进黎王府之后,陈扶桑的日常,多了一项乐趣,那就是,看陈扶风对夏芙蕖的痴汉的各种行为!
第二十五章 文武对
庆元帝觉得,夏青云从五部回来后,他和琼保两个人,明里暗里一直不对付。
本以为文武相轻,自古有之。
谁知有一天上朝,两人直接在大殿上争论起来,给庆元帝和文武百官表演了一场激烈的舌战。
“夏将军玩忽职守,在战场上不予配合,数次引起东海盟军的不满。”琼保此话一出,就是把他对夏青云的敌意放到了明面上来,“敢问夏将军,是对皇上亲自定下的盟约,有意见吗?”
“臣不敢。”琼保曾数次在朝堂上试着激怒他,夏青云却始终安如泰山,不接招也不回击,“臣只是按照策略行事而已,太师不懂兵法,还请不要乱说。”
“几年前,将军驻守东海,守城期到,将军却迟迟不归。”琼保步步紧逼,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而这次,诏令刚下到五部,夏将军接着就回都了,着急得很。东海安逸,五部艰苦,将军是觉得,朝廷亏待了夏府,不值得将军在外征战吗?”
庆元帝眸色沉了沉。
黎王看着夏青云不屑的表情,想站出来说几句话,被夏青云用眼神撞了回去。
程邈站在琼保身后,攥紧了拳头,真想狠狠踹他一脚。
还有那些在战场上吞枪饮箭的武将们,若不是顾忌朝堂重地,个个都已经撸起袖子来,拳头打在琼保脸上了。
夏青云一人出列,高视阔步,站在大殿中央,双手交叠抬至面前。
“天地可鉴,我夏青云,甘愿为国为民,长往战场,厮杀一生,死而后已。”夏青云对着坐在龙椅上的一国之君,掷地有声,信誓旦旦的说道。夏青云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性子,他看穿了琼保在使激将法,才一忍再忍。
有的将领却站不住了。
“哼,倒是太师,口口声声说为了皇上,为了江山社稷,却不见真的做什么实事!”
夏府死了多少人,流过多少血,岂是区区一个琼保说了算的。
......
一日,在御花园内,琼保陪着庆元帝散步。
“朕知道,你在朝堂上受委屈了。”庆元帝看出琼保周身的怨气,也知道这几日,武将们排挤他,“可伯仲的儿子就这个脾气,倔起来谁都不肯让。你年长,多担待。”
“皇上,近来东海对我朝,似乎意见颇大。”琼保无意间说道。
“怎么,宋疾野那里遇到麻烦了。”
宋疾野守城的六年里,边境相安,宋将军本身又实诚,听领导的,指哪儿打哪儿,庆元帝很满意,就让他在那里安家了。
“那倒也没有,只是臣听到,从东海传过来的一些流言。”
“哦?什么流言?”
“关系到朝中位高权重者,臣不敢胡言乱语。”
“太师,但说无妨。”庆元帝瞥了他一眼,你是在故意吊朕的胃口吗?
“这...”琼保很为难的样子,“听说夏将军,和焚金部的族长,巴雅特廪青,好像有往来。夏将军在将领中的威信又极高......”
“什么。”庆元帝眼色一凛。
“皇上息怒!”琼保赶紧跪下,四下瞟着,“夏府世代忠良,夏将军骁勇善战,吾等不该做如此揣测。”
“太师糊涂了。”庆元帝淡淡的说,“这种话也当回事。”
“微臣知错!还请皇上恕罪!”
“算了,你退下吧。”庆元帝将手背在身后,无意于这个话题。
“是。”
琼保目送庆元帝走远的背影,阴沉一笑,庆元帝嘴上怎么说都无所谓,反正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那日他试图激怒夏青云时,武将们的反应,庆元帝该是看在眼里的。
一朝天子,最是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御书房内。
庆元帝展开夏青云刚呈上来的奏折。
“臣夏青云不才,此次攻打五部不力,愧对吾皇信任,甘受惩戒。”
庆元帝眯起眼睛,手指捻着桌上锦布的一角,反复揉搓。
“夏青云啊夏青云,你到底在想什么。”
......
杜若水在房中翻看收集到巽土部古籍,她明明在四年前封印过夏芙蕖的灵力,为什么夏芙蕖还是能观天象辨吉凶。
四年前,杜若水带着夏芙蕖在院子里纳凉,夏夜天空澄净,满目星光微动。
“太微垣,常陈星光微弱。”杜若水听到夏芙蕖自言自语。
“蕖儿,你说什么。”
“娘亲,你看那里。”夏芙蕖指着太微垣常陈星所在的天区,“你看那颗星星的光好暗啊,常陈星暗淡,说明兵力薄弱。”
常陈星光微弱,预示兵力也薄弱。
杜若水知道夏青云不想与五部为敌,在交战的时候,故意放了不少水。
而夏芙蕖说的,应该正是黎王殿下在夏青云的提示下,精简兵力的这件事。
杜若水已经脱离五部多年,也不想夏芙蕖有朝一日再回去那个是非之地。天生的灵力虽好用,但她还是喜欢过这种普普通通的生活。
巽土部中,对于几位长老的血脉来说,观天象掌吉凶不是难事,可八岁就能观天象的,却甚少。
杜若水怕夏芙蕖会因为灵力太盛,不小心被族人盯上,便翻阅古籍,用了术法,在夏芙蕖睡着的时候,悄悄封印了她的灵力。
夏芙蕖提起东宫苍龙天区有颗星星过于明亮时,杜若水诧然,封印竟有冲破的迹象,那就说明,夏芙蕖的灵力可能远远在自己之上。
杜若水平时不用灵力,夏芙蕖把自己的预测跟她说过之后,杜若水不放心,自己看了星象。
太微垣是三垣的上垣,位于北斗之南。
“太微垣天区,云气进入处士星,呈现苍白色,预示贤臣有忧患。”
前几日,夏青云在朝堂上与某位官员,因为攻打五部起了争执,惹得龙颜不悦的事,传遍了街角巷尾。
杜若水不懂,也从不过问朝堂上的事,她不知道这对夏青云的影响究竟到没到会承受祸患的程度。
还是小心点好,得找个什么借口,提醒夏青云这件事。
定下神来,杜若水有些认命的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五部,这个离她又近又远的地方,依旧扰的她们不得安宁,怎么躲都躲不掉。
杜若水又看向东方的青龙七宿,箕水豹为东方最后一宿,为龙尾摆动多,而引发之旋风。
“箕水豹好风愈明,主口舌之象,多凶。”
这是说,朝中有搬弄是非之人,意在挑拨君臣关系,达到背后不可告人的目的。
看来,蕖儿说的是对的。
杜若水阖了阖眼睛,复又睁开。
她看到的幻影跟夏芙蕖看到的所差不多,凶相直指陈扶风。
杜若水找来纸笔,要给苏锦写信。
苏锦是唯一知道自己是五部一脉的人,找她商量对策,要比编上几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再跟夏青云说,要简单得多。
写完之后,杜若水放出关在笼子里的信鸽,在信筒上刻了个‘急’字,然后把信放进去,往天上一扔,鸽子便扑棱扑棱的飞走了。
“在想什么?”夏青云敛了敛身上的寒气,推开房门,看见杜若水坐在窗边发呆,便走过去把窗户合上,“小心着凉。”
“将军回来了。”杜若水柔柔一笑,“累了吧,我去备水,将军擦擦脸。”
“你脸色不好。”夏青云拉住她的胳膊,“有心事?”
“将军在朝堂上......”杜若水不想再提起他的烦心事。
“一些琐事,让你们担心了。”夏青云抱歉的笑笑。
“这么多年,我也没能给府里生个儿子。”杜若水垂下头,“世家的小姐里,不乏......”
“不着急。”夏青云打断她,“这种事,以后莫要提了。”又替她拢了拢外衣,“蕖儿很可爱,也很善良,你教得很好。”
第二十六章 焚金部
东海出兵三万,夏青云带兵一万,考虑到对方派出的人多,一番商议之后,夏青云谦虚的坐上了副元帅的位置。
东海的将军们并不知这位夏将军过去的战绩,看他年轻,更加不把他放在眼里。
仗着人多气盛,几位将领有意给夏青云难堪,以示东海尊荣,把他的部队安排到了末尾,也就是后援。
如果两方实力悬殊很大,后援基本上是用不到的。在排兵布阵时,夏青云的部队也基本上没有被编制进去。
几位统领很自信,觉得完全可以凭借东海之力一举攻下五部。
他们给夏青云的任务就是,你在后面看你东海爷爷是怎么把五部给打趴下的就行了。
夏青云本来还愁怎么找借口避免与五部正面交锋,几位将领的安排正合他心意,他就安安心心的带着自己的队伍,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安营扎寨了。
每天喝喝茶,看看书,给部下讲讲兵法,把在东海边境办进修班的那一套,又弄到了五部边境。
夏青云有时会去高一点的山头上观战。
看五部和东海打了几个月,简直觉得没意思透了,东海实在太嫩了。
幸好当年没跟他们有过太多交手,谁会这么想不开,浪费自己的力气,去提升对手的战斗力。
五部其实也这么想。
“小骞,你再坚持几个月,东海想打持久战,那咱就跟他耗着,打到他无人可打为止。”巴雅特廪青站在军事图前,对自己的弟弟说。
东海这帮流氓,只要稍稍落了下风,立马掉头跑路,巴雅特廪青实在是打得烦了。
“大哥,我第一次打仗,就遇到这么个软柿子?”巴雅特珅骞郁闷道。
“额,不过据线报说,他们的后援,是擎渊的军队,一直按兵不动,不知道是不是有阴谋。”廪青思索道。
“大哥等着,待我去打探打探。”
于是珅骞在深夜摸向了夏青云的营帐。
夏青云警惕性高,睡眠很浅,听到细微的人声就能醒来。他没有动,装作还在睡的样子。
是五部派来暗杀他的?不能吧,冒着重重把守进来,就为了取后援军将领的性命,会不会做生意啊,也太不划算了吧。
还是东海那几个没出息的元帅看他不顺眼,想教训教训他?
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偷摸进来的那个人就出手了。
夏青云翻身落在地上,让他扑了个空。
那人迅速转过身,一掌打过来,夏青云很久没与这么生猛的交过手,来了兴致。
呦,是个年轻人,身手还不错。
黑暗里一番交手,那人渐落下风,被夏青云活捉了。
“将军!怎么了?”外面巡察的士兵听到营帐中的声响,跑了过来。
“没事!我摔了一脚。”夏青云扯了个谎,并没有喊人进来。
他用猪蹄扣把这人绑起来,点了油灯,托在手里。
看他的衣服,是五部的样式。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巴雅特珅骞梗着脖子,宁死不屈道。
“无冤无仇,我为何要杀你。”夏青云乐了,这人偷偷摸摸的闯进来,莽莽撞撞的出手,不会是为了寻死吧。
“世人皆道五部残害了擎渊两位大将,将军可别说您不知道。”珅骞委屈的很,他们本是去救人的,却反被诬陷成害人的。
“我知道。”夏青云解了他的绑,“不是你们做的。”
“你知道?”珅骞从地上站起来,不解道。
“夏威承是我爷爷,夏伯仲是我爹,我叫夏青云。”
珅骞一听,便明白他知内情,联想到他来到战场后的不作为,敌意消了几分。
“哼,你们皇帝就是不识好歹。”珅骞愠怒。
“怪我当时年轻,让奸人从中作梗,算计了夏府。”夏青云无奈道。
“那你既然知道真相,能放我走吗?”珅骞试探道。
“倒是可以。”夏青云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你得替我带个话。”
“什么话?”珅骞狐疑的看着他。
“你哥有你这么好的身手吗?”夏青云先问道。
“笑话。我哥是焚金部,是整个五部的大英雄,他的武功,无人可敌。”珅骞崇拜的说道。
“那你让他屈尊来一趟成吧。”
“你想做什么。”珅骞面色不善道。
“请君入瓮行吧!”夏青云一甩袖子,看了一眼不开窍的珅骞,不得不细细解释说,“我是想亲自跟他说明,擎渊对五部并没有敌意,只是有些误会而已。”
“那你能保证他的安全吗?”珅骞刚才跟夏青云交手,觉得他几乎和大哥的功力相当。
“这个,你把这个拿着。”夏青云把贴身的玉佩塞到他手中,“我要是对你哥不利,你就拿着这个,去擎渊随便找一个官府,就说是我给你的信物,告我通敌。”这下诚意够了吧!
“喂,你别生气啊,我不是觉得你不可靠啊,虽然你也没有太可靠,我哥,他毕竟是族长。”珅骞这么说着,还是把玉佩放进了口袋里。
几天后,夏青云在营帐里读兵书。
“诶,怎么又是你?”夏青云抬了抬眼皮,无趣道,“小子,你这胡子怎么长的这么快。”
“夏将军。”来人开口,夏青云方知他不是珅骞,立马起身相迎。
“焚金部族长?”这人和珅骞有九分相像,不过走近了看,年纪确实要比珅骞大上许多,“夏某失礼了。”
“巴雅特廪青,久闻夏将军威名,特来拜会。”自报家门,正是焚金部族长。看这气质,也比他弟弟要好。
夏青云也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擎渊众人皆以为两位将军死在我手里,怎么夏将军反而愿意信任我这个‘仇人’。”巴雅特廪青对上夏青云的目光。
夏青云听出他话里有话,也不跟他多做解释,“族长,可还记得苏锦?”
“苏锦?”廪青想起那日尸山血海中,奄奄一息的女子,“她还活着?”
“对。苏锦,正是舍妹。”夏青云起身一拜,“我替她谢过族长救命之恩。”
“夏将军不必客气。”廪青连忙扶他起来。
那日正是廪青带着人,把程邈和苏锦送回了擎渊大营外,并在远处看着他们被营中出来的人救走。
只是苏锦失血过多,廪青也没想到她能活下去。
“苏锦九死一生,回到都城,传祖父遗命,告知夏府,五部并无敌意。”
“若非受到威胁,五部承诺,绝不主动开战。”廪青沉着道,五部并就,无意争疆夺土。
“希望族长相信我们并不是要与五部为敌,只是皇上的误解难消,请容我些时日,待我向他禀明。”
“五部也不是吃素的。只是打起仗来,对两国都是损失,相安无事最好。”廪青颔首。
他和夏青云有一样的看法,擎渊兵力与五部相当,若是开战,到时候两败俱伤,肯定是东海从中渔翁得利。
“还望夏将军记住自己的承诺!”
若夏青云能遵守承诺,也不枉他入着龙潭虎穴一次。
与廪青达成一致后,夏青云便传书给黎王,让他劝庆元帝精兵简政。
等到东海被五部揍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想起来夏青云还在营帐里睡大觉时,夏青云的部队已经名正言顺的撤走了大半。
这天,夏青云看到灰头土脸的几位将军,先装作没看到,转身欲走,意料之中,被他们叫住了。
“哎呀,几位统领,这是怎么了?”夏青云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夏将军啊,你看这仗打了这么久,你还没出过兵,回去不好复命啊。”一个油嘴滑舌的将领说道,“这样,五部被我们打的人困马乏,你现在带兵出去打一打,回去也好跟你们皇帝有个交代不是。”
“这样啊,我还以为五部太强了,东海抵挡不住了呢。”夏青云装糊涂,“那我这儿还有两千精兵,你们先歇歇,给兄弟个露脸的机会,带出去教训教训他们。”
当然和五部只是佯打。五部那边领兵的是珅骞。
夏青云和珅骞两人在马上,你一枪我一枪,装做打的热火朝天。
“你给我哥灌了什么迷魂汤?”珅骞想到那日他在夏青云的营帐外做外应,一个时辰后,大哥出来了,回去便说夏青云是个知事理的人。
“我这份真心实意,怎么让你说的这么难听。”夏青云抱怨道。
东海等着看夏青云笑话,夏青云却打了‘胜仗’归来。
几位统领觉得脸上挂不住,过了几日,寻了个消极怠工的莫须有的理由,让庆元帝把夏青云喊回去。
“多谢几位将军两年来的照顾,夏某感激不尽。”临别赠饮,夏青云和几位将领假惺惺的告别。
至于他在战场上捡的刀枪剑棒,夏青云以里面大多数是五部的兵器为由,东海的那一小部分挑不出来,给了几位统领一些碎银子,让部下把十八般兵器通通拉回了都城。
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捡回来的,可是不得还给他们。
前几个月,夏青云闲着无聊,就带人做起了捡破烂的营生。
不过这不是普通的破烂,而是两军交战后,遗留在战场上的一些奇门兵刃。
“我先保存着,拿去修一修,等修好了就还给大家。”
虽然夏青云嘴上这么说,可等到最后他拍屁股走人了,几位统帅吃了哑巴亏,也没能再看上自己的东西一眼。
第二十七章 暗潮涌
“前几日,朕处置了一些犯了错的官员,听到底下议论,说朕罚的太重了,朕想听听,诸位爱卿的建议。”
所谓犯了错,就是贪污。罚的太重,是统统抄了家。
水至清则无鱼,下面的人有怨言不假。
先后几位朝臣出列发表了意见,都是觉得该罚,原则性问题,主子罚的一点也不重,庆元帝似乎都不太满意。
黎王这时站出来,“启禀皇上,儿臣以为,自古以来,任何法令条律,都不可能保证所有人满意。”
“那你有什么好主意吗。”庆元帝似笑非笑道,他这个一贯老实的儿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了。肯定是跟夏青云那只狐狸学的。
“儿臣以为,受贿的人该罚,行贿的人更要罚,只有除去投机取巧的不正之风,才能长久的保护朝中和地方官场的清净。”
庆元帝点点头,“接着说。”
“可以让刑部出一套明确的赏罚制度,犯错的人惩罚,举报的人有赏,形成各级官员内部监督,先解决官官相护的问题。”
这话大概是说到庆元帝心坎里了,他满意的点点头。
而定王陈扶昱,就是刚才溜须拍马、跟风说罚的不重的人之一,他看着这么优秀的大哥,心里百般嫉妒。
朝堂上明枪暗箭不断,有人忧愁有人喜。
夏青云因为惹得庆元帝不高兴了,这几日在朝堂上很低调,几乎不说话,庆元帝问什么,他也只是点头说好。
本来还在心里提陈扶桑捏了一把汗,不过看他应对自如,让夏青云觉得黎王确实成长了很多。
......
陈扶风遵守承诺,带夏芙蕖来到御膳房,经车熟路的找到放糕点的地方。
“扶风。拿一点就行了。别被人发现了。”夏芙蕖悄声说。
陈扶风这人,简直令她无语,明明都是自己家的,不正大光明的要,偏偏来偷。
“多拿些,我们去藏书阁吃,或者你带回家吃。”陈扶风想着,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御膳房的点心都是这个宫里送几样,那个宫里送几样,就算是皇后娘娘,也吃不上全部的种类。
好不容易带蕖儿来一趟,陈扶风当然要把好吃的都挑出来给她尝尝。
“谁在这里?”陈扶风在决定最后一样点心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不好,快跑。”陈扶风抱住装糕点的袋子,拉着夏芙蕖跑出了御膳房。
“快来人,有贼!”那人扯着嗓子喊。
完球了,陈扶风和夏芙蕖立刻被御膳房冲出来的拿着锅碗瓢盆还有擀面杖的人团团围住。
“四殿下。”这些人看清自己围了谁,通通跪下了。
“四弟?”定王走出来,刚才就是他喊的,他心情不好,本是想来御膳房找些吃食,填补填补内心的空虚。
“二...二哥。”陈扶风翻了个白眼,陈扶昱这人,远近闻名的小肚鸡肠。被他抓住可不得消停。
定王憋了一肚子火,正好撒在陈扶风身上。拉着两个小屁孩,去了懿正宫。
太后也不明白,为什么陈扶风闯了祸,总是有人来找自己。
“......孙儿也是为了四弟着想,万一父皇和各宫娘娘入口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吃坏了身子,再怪到四弟头上,可就不好了。”定王油嘴滑舌,告完了状。
陈扶风又翻了个白眼,你可拉倒吧,你巴不得有什么罪名落在我头上。
太后敷衍着训斥了陈扶风几句,看向他身边的女孩。
陈扶风瞅到皇祖母看着蕖儿,凑过去挡了挡夏芙蕖,“皇祖母,不管她的事。”
“臣女夏芙蕖,拜见太后娘娘。”夏芙蕖倒是不害怕,跪下行礼。
太后看了看夏芙蕖的模样,记得几年前,让陈扶风不管不顾的求自己放人的,也是她。
“哀家听说,你知事多,开慧早,以后有什么事,替哀家和皇帝多规劝风儿。”太后让夏芙蕖起来,当着陈扶风和陈扶昱的面,用祖母般的语气嘱咐道。
陈扶风看了看恭敬的答应着的夏芙蕖,他的蕖儿真厉害,初次见面,就收获了皇祖母的好感!
太后又对陈扶昱嘘寒问暖了几句,就打发他们走了。
凭什么四弟就可以破坏宫中的规矩!这下,定王觉得心里更不平衡了。
陈扶昱怀揣着一肚子心事,无处排解,憋得难受,便跑到酒楼喝酒。
“王爷。”喝着喝着,后面有人喊他。
陈扶昱转过头去,寻找声音的来源。他不是把这一层包了吗,怎么还有人上来。
“太师?”看到琼保出现在这里,陈扶昱很诧异。
琼保是出了名的不食人间烟火,太师府在城中一个特别冷清的位置,琼保平时除了上朝,就没见他和哪个臣子并肩走过,更别说来酒楼吃饭了,活得比夏府还清廉。
陈扶昱晃晃脑袋,算了,腿长在他身上,人家爱去哪儿就去哪儿,自己管那么多做什么。
陈扶昱眼神迷离的看向琼保,指指手边的位置,又举起酒杯,“太师坐,来一杯?”
琼保低头坐下,摆摆手,“请殿下赎罪,臣不能喝酒。”
“不喝酒好,说明太师没有烦心事啊。”陈扶昱说着,又一杯酒下了肚,这酒烈得很,烧得他胃疼,他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王爷不开心?”琼保关切的问。
陈扶昱摇摇头,什么也不说,只是自嘲的笑着,往杯子里倒酒。
“王爷还是少喝些。”琼保拿开桌上还未开封的酒坛,规劝道,“一是喝酒伤身,二是万一被皇上知道,以为殿下沉溺酒色,该训诫您了。”
“反正父皇本来也不喜欢我。”贪杯才算多大点事,陈扶昱破罐破摔的说。
“王爷之才,天人可鉴,将来必有建树,切勿妄自菲薄。”琼保说的真心实意,可陈扶昱听着就是害臊。
“太师您看啊。”陈扶昱摊开手,一条一条的数着,“先说大哥,皇后长子。闷声发大财,替父皇填了国库空虚,户部那老头看见他就两眼放光。不许官员养小动物听他的,父皇连裁军这种事都准了。说父皇不偏向他,别人也得信啊!”
“四弟虽年少,也没办成过什么大事,但他有人啊。”说到这个,陈扶昱感叹道,这小子大概是傻人有傻福,从无依无靠到有好几个参天大树庇佑。
“翰林院的准接班人程邈,是他的夫子。夏将军是他的师父,虽然夏将军最近老是惹父皇生气吧,但他的威望还在啊。还有凤华姑母,凤华姑母现在在东海,她说一,姑父不敢说二,四弟可是她亲自接到公主府带过的。”
“这么一比,我在父皇面前,是要什么没什么啊!”陈扶昱捋了捋别人显而易见的优势,更伤心了,耸了耸肩,“皇位啊,不是黎王兄,就是四皇弟的,我是没什么希望喽。”
琼保听完,看来定王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中用,最起码,他倒是挺清楚对手什么段位。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琼保搬出圣人言论安慰陈扶昱。
而后,琼保有意无意的说,“我听说黎王仗着皇上恩宠,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多次在朝堂上顶撞老臣。大家反倒都觉得定王殿下是个贤才,我就愿意为定王殿下效力。”
陈扶昱尴尬的扯了扯嘴角,琼保这是脑袋被门夹了,还是想回家养老了,竟然想追随自己。
“哈,太师啊,你还是另择贤主吧,我就不拖累你了。”自尊心被残害的不行,陈扶昱不想再听他说下去,“老板!结账。”
“我来。”琼保拍下一锭银子,足够陈扶昱来这里白吃白喝一个月了。
老板把银子揣在怀里,欢欢喜喜的走人了。
“太师有何高见?”陈扶昱也乐了,点了点头,看琼保出手那么阔绰,索性就听他一句?“不妨直说。”
“王爷,夏将军不日要去蜀地讨伐叛乱,您可向皇上提议,让四殿下跟着一起去。”
一听这话,陈扶昱那张脸瞬间变了颜色,这人不会是被谁派来害他的吧。
他摇摇头。颇有耐心的跟琼保解释了一番。
“太师可能不知道,我这四弟虽看着不受宠,但他的生母,过世多年的景惠贵妃,是父皇此生挚爱。我提出让他去那烟瘴之地,我是不想活了啊。”
琼保露出一个无妨的笑容。
“王爷此言差矣。蜀地远是远了点,但是那里有我们的军队驻扎,背依天险,好打。”琼保先向这位对军事一窍不通的王爷分析了战势,“这么好的一个立功机会,谁都巴不得落在自己身上。如果王爷向皇上进言,皇上必然会觉得,王爷是为了四殿下前途着想。”
“恩…”定王沉思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道理,他沉沉看了琼保一眼,,“父皇的心思,太师倒是清楚。”
“请王爷记住,谁跟你一条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让皇上知道,您跟他,是一条心。”
琼保的话,每一句都落在点上,陈扶昱想了片刻,“那好,明天我就跟父皇说。”
定王回到府里,斟酌片刻,琼保或许真得看好自己?要不然他一父皇面前的红人,为什么要跟一个酒鬼废话。
那就暂时听他一次,等观察些时日,看能不能把他拉到自己船上。
第二十八章 从军行
今晨上朝,庆元帝先宣布了一件事情。
“昨日,夏将军上奏说,要领兵去平蜀地叛乱,朕已经准了。”
几日来,夏青云第一次抬眼看向庆元帝,川南王在蜀地叛乱不假,你刚才说让谁去平叛,我什么时候请求这事儿了。
装惯了低眉顺眼,夏青云的表情,被庆元帝看在眼里,似乎有些小委屈。
“诸位爱卿,谁愿同往?”或许是补偿他,庆元帝问向其他的将领。
武将们自是跃跃欲试。他们理了理衣冠,正准备挺身而出。
此时,定王心中一喜,让琼保说对了。他平静了一下情绪,率先站出来。
不是吧。各位武将傻眼了。定王是想立功想昏头了吗。
庆元帝也不解的看着他。
只有琼保暗自勾起一丝冷笑。
“启禀皇上,儿臣以为...”陈扶昱在一片惊讶目光的注视下,正色道,“四皇弟是个合适的人选。”
“皇......”陈扶桑听到他说这话,疑惑的看向庆元帝,显然舍不得让陈扶风去。
可他用余光瞥见,夏青云悄悄跺了下脚,又闭上了嘴。
“夏将军觉得如何。”庆元帝忽略了欲言又止的陈扶桑。
“回皇上,四殿下勤奋好学,身手矫健,臣以为,可堪此重任。”夏青云脑筋转的极快,一边思考庆元帝怎么想,一边措辞。
“此次出征,臣必平定叛乱,护四殿下周全。”夏青云这句话,相当于给庆元帝,也给陈扶桑吃了颗定心丸。
他知道黎王在想什么,陈扶风虽说跟着他习了几年武,但自小肥马轻裘,去了那穷山恶水之地,大病不找上他,也难免水土不服。
“准奏。”
皇上同意了。
下朝后。
夏青云把黎王拉到一边,问他,“王爷可知,封王的条件是什么。”
“皇室子弟,十七岁出宫建府时,便有上朝的资格,之后立功,就能封王。”
“怪我忘记跟您说了。”夏青云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小王愚笨。”陈扶桑知道夏青云有九曲回肠,听他的准没错,“还请将军明示。”
“四殿下习武多年,皇上有意让他行武将之职。”夏青云说得直白,也不跟他搞那套虚礼了,他把夏家武学心法尽数教给了陈扶风,一是庆元帝的示意,二是他也的确不想,以后把这重担放在夏芙蕖肩上。
“既然定王提出来了,您因为爱护兄弟,觉得不妥,不想让四殿下去川蜀受苦,所以刚才在朝堂上,皇上当没看见您想出言反驳。但当时您若非要阻拦,皇上可能会以为,您不想让四殿下封王,怕他封王之后,阻挡你的道路。”
“定王,这次猜对了父皇的心思?”黎王恍然大悟道,以前真是小看这个弟弟了。
“不只是猜。”夏青云摸着下巴,目光深沉,他从来不相信巧合,“或许是被谁提点过。”
“川蜀险峻,将军此去,千万小心。”黎王担忧道。
“臣会小心的。”夏青云颔首,“倒是王爷,这几月臣不在都城,有什么事,王爷记得多和程邈程大人商量。”
黎王会意,郑重的点了点头。
......
陈扶风骑马跟在夏青云右后方,两侧风景在眼前闪过,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为了打仗。
他没有任何准备,便被告知要随夏将军出征。
一个月来除了行军,睡觉,就是在营帐外看星星,这种感觉很不真实。
“怕了?”夏青云看陈扶风心事重重的样子。
陈扶风摇摇头,“没有!”又补充道,“还有点兴奋。”
前方一马平川,高山阔土尽收眼底。
“怕正常,兴奋也很正常。”夏青云回忆道,“我第一次随军,和你差不多大。”
“将军的第一场仗,是怎么打的。”陈扶风很好奇。
“天正元年。在陇州掖城。”
庆元帝刚登基,就开始大事兴兵,开疆拓土。
共派出三路人马。
长信候领东路,冯阳候领南路,打的是几个长年依靠擎渊庇护又不纳贡的附属小国。
夏府当仁不让,主攻西北葇夷。
西北多荒漠,十年九旱,漫天风沙。
夏青云依稀记得,那几个月,一眨眼,就落下来一层土。吃进嘴里的土,更是数不清。
晚上有时候睡不着,他就裹着棉衣,爬到土丘上看月亮。
西北严寒,月色也清冷,上弦月像极了苏锦罕见的笑容。
葇夷人习惯了穿行于黄沙丘陵之间,又了解风向,很快占领上风的位置,让视力受影响的擎渊兵士们处于劣势。
敌强我弱,硬攻下去,得不偿失。
这天晚上,夏青云照例溜达了一圈,看见爷爷和父亲的营帐还亮着。
“父亲,跟据之前了解的情况,葇夷不擅近身格斗,多用箭,刀枪用得少,我们得想办法把他们引下来。”夏伯仲盯着地形图,苦苦思索,“可是葇夷人也不傻,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他们引出来?”
“水源。”夏威承指着图中一点,这是他们打探到的,葇夷军队水源供给的地方。
“水源?”夏伯仲思考了片刻,“父亲是想,破坏水源供给,让对方不得不出来迎战?”
夏威承点头,若出,可将其一举歼灭,若不出,没水了,他们便是困兽犹斗。
“我愿意带兵去把他们引出来!”夏青云走进帐内,自告奋勇道。
“云儿来了。”夏威承笑着看向他。
“爷爷。父亲。”夏青云走上前来,“我愿意去!”
夏威承没有接他的话,先问道,“初来战场,害怕吗。”第一次随军出征,就赶上西北苦寒之地。
“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夏青云扬起脸,目光坚定。
夏威承和夏伯仲看着当时还稚气未脱的夏青云,赞许的点点头,不错,有胆量。
“那好。”夏威承当即立断道,“明天,你带一路精锐,从对方营帐前三十里经过,声势大一点,方向是他们的水源所在地,只需引起敌人注意,切忌恋战。”
“我带一路人马在外面形成包围圈,设下埋伏。”夏威承说完,看向夏伯仲。
夏伯仲意会,“趁乱,我带人去攻打敌营剩下的葇夷兵力,抢占上风地势。”
夏威承点点头,“戒急戒燥,特别是云儿你,千万要小心。”
夏青云记得,他带人把敌方引入包围圈时,敌方将领发现中了埋伏,骑马冲开他面前的精锐,利剑直指夏青云,电光石火之间,两方厮杀起来。
他勉强应对了几个回合,招架不住,摔下马去,那人拿剑刺向他,眼看夏青云就要小命不保,夏威承把手中的刀甩向敌军将领的胸口。
那人从马上掉下去,胸中滚烫的鲜血喷在夏青云脸上,夏青云睁大双眼,从将领手中滑落的剑,扎在离他的脑袋不足半寸的地方。
夏青云心有余悸,爬起来,腿还有些发软。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怕,拾起剑,翻身上马,来到夏威承身边。
“好小子!”夏威承大笑道,“不愧是我夏家的子孙。”
夏青云刚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又受到爷爷的鼓舞,顿时气沉丹田,放手拼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