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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二章 董瓦匠

    郭绍正走到去东京的半路,忽闻禀报,在汝州道上发现了可疑尸首,王朴等人押着那罪犯李麻子认尸去了。,ybdu,郭绍立刻带着人赶去那地方。

    他们一行骑着快马,倒比王朴等还先到。便见一个青袍县官和一众差役在树林里,郭绍策马过去,只见那林子里有一个土坑,旁边刨出来了新土,一具浑身泥土的尸体已挖了出来,真放在一张竹架上挺尸。

    便听得一个跪地的农夫道:“因草民去邻村耽搁了,昨晚下半夜才摸黑回家,打这儿过……便见得大路上有一盏灯,其中一个啪啪砸着什么。”

    “那人的样子你看清了?”

    农夫道:“大半夜的,草民哪敢上前看啊,躲在草丛里不敢出来,暗想等他走了,再回家。今天一早,我想着不太对劲,就摸到这边的山林里看个究竟。便见一处树枝遮掩的地方有新挖的土,我想知道埋了什么,挖开来瞧,结果发现了死人。当下就去村里报了乡老……”

    郭绍看那尸体,十个强壮的汉子,头部皮肤变色,多处受损。那仵作正在给尸体清理凝固的血迹和脑袋上的泥土。因为农夫说昨晚下半夜看到路上有动静,郭绍不得不猜测此人有可能就是李侠儿;但他不认识李侠儿,只有等王朴等人带着李麻子上来认尸。

    旁晚时分,王朴等赶到了,叫那李麻子一认,果然是李侠儿。

    一个官员确认道:“此人很要紧,你没看错?”

    李麻子道:“我与他认识几个月了,看不错,不看脸,就看背后我都能认出他七八分来。”

    王朴道看了一番尸体,说道:“收殓了,运回开封府,让仵作详细验尸。”

    他见郭绍也在这里,便走了过来。郭绍也不避讳,本来就是自己被人意图刺杀,表现得关心一下案情进展属实人之常情。当下便向王朴见礼。

    王朴道:“显是被杀人灭口了。”

    郭绍拜道:“王副使所言极是,恐怕正是如此。不过我细观之,此人头部伤痕累累,又似中毒,却还未面目全非,收拾收拾尚能看出面相来。正好叫画工照着尸体画像,却比听那李麻子口述要像一些。”

    王朴点头赞成。

    他们眼见今晚是赶不回东京了,便到邻近的县城先借宿。那重要人证李麻子自然会被严加看管,连郭绍也派了一些亲兵在附近轮换设哨。

    既然这事已经交给王朴主持,有开封府各司衙门的操办,郭绍也不便再直接插手,他毕竟只是禁军武将,办案并不是他的分内事。王朴是枢密院副使,他也不办案的,但因这回事涉大将,被皇帝派来主持各司。

    郭绍从来没当过警察、和古代的断案文官,但就算这样,他一个没办案经验的人,也觉得:这案子如果能全力侦缉,简直易如反掌……把死者李侠儿活动的地方,进行控制排查,找出他的人际关系……而且已经怀疑李侠儿经常出入赵府,拿赵府上的奴仆来认李侠儿的相貌;就算不认,那李侠儿如果经常进出赵府,名字总是有奴仆知道的。

    基本可以认定此案实干的主犯就是李侠儿;再把李侠儿和赵三的关系清理出来。这案子就算不是铁证如山,赵三的嫌弃显然是最大的……把嫌疑最大的疑犯进行看押、审问,无论今古都是必要的手段,赵三恐怕很难辩解。

    赵三也许可以辩解李侠儿虽然和他有关系、却无法证明他赵三是主使;但这等狡辩没用,刑讯时肯定要问他昨晚在哪里,有什么不在场的证据……还有别的手段路数,郭绍不是太了解,但可以肯定事情如果能到这一步、离案情真相大白就已经不远了。

    无论别人信不信,反正郭绍现在肯定赵三是主谋!按照作案动机,有可能费这么大劲的人只有李重进和赵三;但没有任何可信的线索表明李重进与此有关……反而和赵三有关的线索简直是千丝万缕,数都数不清!

    这他|娘|的还有什么好说的?

    但有些案,关键不是怎么查、有没有查案本事……而是人家让不让你查。赵匡胤家,除非皇帝首肯,不然谁敢去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家搜查、拿人?

    ……

    赵三独身赶回了东京,回家的路上从东市北路口经过,只见那李侠儿开的楼子附近全是官差。赵三不敢靠近去看个究竟,急匆匆就往回家赶。

    回到家中时,感觉风平浪静,事儿似乎暂时还没波及到赵府。

    但平静的场面下,赵三也是非常担忧和恐惧,心中极其烦闷。他走到内院的厅堂上时,忽见桌子上摆着贺氏的灵牌,又是一惊,这妇人生前与赵三关系不好,此时赵三看到她的令牌心中一阵发毛。赵三急急忙忙又从大门口退出来。不慎踢到门槛上,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摔一跤。

    那灵牌上的字好似化作了一张人脸,正阴冷地看着他在笑。

    赵三忙逃回了前面院子里自己的住的房子里,暗自想:赶紧让这事过去吧!我以后不敢了,我错了……

    恐惧之余,他心里又十分愤怒,莫名的愤怒。后来他便开始寻思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直想到晚上叫他吃饭,心里早已波涛汹涌,一系列的事来来复复许多遍了。

    赵三晚上睡得很不好,又烦心又担忧。

    及至早上,他也不出门,总觉得还是家里安全。二哥那么厉害的,只要在二哥的光环之下,赵三便稍稍安生。

    就在这时,忽闻奴仆禀报:“今早抓了个窃贼!他昨晚在厨房偷了吃的,又嫌没偷到钱,躲在柴房里想第二次下手!不料被咱们抓了个正着。”

    赵三挥手道:“这等事来烦我作甚?”

    奴仆道:“阿郎和二郎都上直去了……怎么处置这窃贼,小的们得先问问才好。要不去禀报老夫人。”

    “别去叨扰我|娘了。”赵三道,他忽然转过身来,“窃贼躲在柴房里,白天还不走?他是怎么进院子里来的?”

    奴仆道:“小人不甚了然。

    “随我去看看。”赵三率先跨出门口。二人及至偏院,只见柴房内外还有两个奴仆在那儿看着。赵三走进柴房时,果然见到一个老头儿、被麻绳反绑在一捆柴禾上。

    赵三打量了一番,挥手吩咐道:“到外面守着,我审他一审。”

    “是。”奴仆们顺从地退出了柴房。

    赵三问道:“你叫甚?”

    五花大绑的老头儿答道:“俺姓董,叫董瓦匠……俺也是饿得不行了才进来偷点吃的,冒犯了贵人。求贵人打俺一顿,别报官了罢。下回俺定不敢再来了!”

    “报官?”赵三皱眉,忽然沉声道,“郭绍你认识不?”

    老头儿想了想,便点了头:“俺瞧您这家也是官宦之家,那郭绍也是当官的!俺以前在郭府做过奴仆,被赶出来了。”

    赵三脸上愈冷,冷笑道:“怎么被赶出来的?”

    老头儿不好意思道:“也是偷了他家一些钱。不过郭绍待人还算厚道,收留了俺家闺女,又打发了俺不少钱……俺起初是惦记着拿这钱做个小买卖,好生过活。但想着钱还多,就先吃喝了一通,又见那市井间娘们白皮嫩肉,花了些钱。正是花钱容易,止住就难,最后花得一文不剩才能收手,哎。”

    赵三皱眉不语。

    老头儿道:“俺句句说的实话,您要是不信,派人去郭绍家问问。”

    赵三冷冷道:“问什么?问你是不是在郭绍家呆过,还是问你是不是被主人赶出来的,或你家闺女在郭府做奴婢?”

    董瓦匠一脸迷惑,似乎并不明白赵三所言何物。

    赵三心里又怒又怕,低头见地上掉了一团麻布,便捡了起来,伸手一捏董瓦匠的嘴,将麻布团使劲塞了进去。然后一手按住董瓦匠嘴里的布团,一手抓住了他的鼻子捏住。

    董瓦匠顿时就挣扎了起来,但浑身动惮不得。他瞪圆了眼睛,双腿在地上死命一蹬一蹬的。

    过了一会儿,老头儿便不动了。赵三看他时,只见他大睁着眼,但眼睛里已经无神变色。这人的一口气着实很奇妙,刚落气,眼睛就完全不一样了。

    赵三伸手一抹,但那眼皮抹不上,眼睛还是瞪着。

    他便作罢,杀个把人完全没啥感觉,但赵三觉得自己似乎太冷血了,好像杀人很有经验一眼。他便把董瓦匠嘴里的布拔出来扔掉,见旁边还丢着偷来的麦饼等食物。

    赵三当下便一把抓起几只麦饼,一把抓起一把咸菜,走到董瓦匠跟前,一面用劲往那大张的嘴里塞,一面大骂道,“我叫你偷,叫你吃,吃个够!”

    骂了一阵,他便丢掉手里剩下的食物,回头打开房门道:“拿水来,此贼噎着了。”

    奴仆进屋来一看,忙道:“不好,死了。”

    赵三惊诧地回过头,走上前去伸手在董瓦匠鼻前一探,怔怔道:“真死了……倒做了个饱死鬼。”

    奴仆脸一白道:“怎么办,要报官么?”

    赵三道:“一个衣衫褴褛的贼人,报什么官,拿车装出城门,丢在路边了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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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他爹

    赵三心神不宁,见这老头儿死了,这才琢磨起来:郭绍就算能通过活口、很快猜到主使者,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这也太快了点。毕竟安排人手也需要时间。

    之前赵三一来就问老头儿是否认识郭绍,便是在忧惧恼怒之下以为郭绍要害他,认为董瓦匠是郭绍派来暗杀自己的杀手!现在赵三才忽然觉得,也许这董瓦匠偷东西被抓就是那么一回事,只不过恰好这厮在郭绍府上呆过,如此而已。

    他确实有点草木皆兵了……不过真是怕得不行,那郭绍怎么着也是南征北战过来的高级武将,手下一帮兄弟,会不会报复自己?会怎么报复?

    ……

    按照赵三之意,几个奴仆开始处理窃贼的尸体。他们去了一个人,去马厩那边找辆车过来装,不然谁也不想扛着这尸体在大街上走。

    马厩的董二赶着一辆装采买杂货的板车过来,到了院子侧小门等着。那董二是马夫,也是赵家的奴仆,便听得里面喊道:“死沉的尸体,董二来帮忙。”

    董二遂将缰绳往旁边的桩子上一罩,走进门去,却见一具死尸拿张破草席裹着。那尸体的一只鞋都丢了,赤着一只脚,那草席又短,就让那死人的光脚露在外边……死的真惨。不过董二也见怪不怪了,当年他从河东逃荒出来,一路上惨死的人没少见,比眼前这人也好不了太多。有些饿死的人更是悲惨,死前就想吃顿饱饭也不能如愿……董二是尝过饥饿的滋味,反正难以言表。

    不过当他走近些时,立刻就惊了,怔在那里动也不动。眼前的死尸不是别人,竟然是他爹!

    董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爹会千里迢迢来到东京,更没想到爹会死在赵府。

    “傻站着干甚,快来帮忙抬。”奴仆喊道。另一个人说道:“就咱们三个抬吧,董二那厮吓傻了!”顿时他们稀稀拉拉笑了几声。

    “他……”董二的声音都不清楚了。

    一个奴仆道:“今早逮到的窃贼,在厨房偷了一些吃的躲在柴禾堆里。赵三郎上来审问,拿着麦饼往他嘴里塞,生生给噎死了。”“赵三郎下手是没轻没重,不过一个穷成这样的窃贼,死了就死了,倒不是什么大事。董二你怎生吓成这样?”

    董二颤声道:“赵衙内杀了人,官府不查他?”

    奴仆道:“人啥时候没有贵贱之分,老窃贼这种贱命,官府怎会来惊动赵家?这种人死一千个,都顶不上赵三郎一个人。

    董二相信奴仆所言。赵家阿郎和儿子赵匡胤都是禁军大将,这种人就算犯了事,官府查都不敢查的;更何况死的是卑贱而无人过问的人,被害者还事先在赵家偷了东西,有错在先……虽然只是小错,但小人的小错就要送命,原本是常见之事。

    没有人能制赵三,至少不会因为一条“贱命”制他们。

    旁人又道:“丢城外怕是不太好。城东北卞水河边有片坡地,原本是东京战乱时埋死尸荒谷的乱葬岗,咱们去那里挖个坑,把人给埋了罢。”

    有人附和道:“埋了也好,丢在路边总是有人问,说起来不好听。挖个坑埋了谁还过问这死人?”

    “也是,幸好有片乱葬岗,不然东京这地到处都有主,连个埋人的地方都没有。”

    几个人便将死尸抬上了马车,这马车没有蓬,于是大伙儿又抱来一些升火用的茅草给遮掩在死尸上。一行人赶着马车便从侧面偏门出院子去了。

    董二跟着去了一趟,看明白了地方。默默回赵府,说自己肚子疼,要去看郎中,把马厩的活儿让同伴帮忙。然后先回自己住的地方,从墙角边掀开一块地砖,刨开土从地下悄悄拿出一个罐子来。

    他一边拿钱一边偷偷抹泪,发现钱竟然不够买一口棺材!顿时愈发心酸。

    生为人子,亲爹死了连口棺材都没有,裹张草席赤着脚挖坑就埋了!董二一时间觉得自己活在这世上实在是太丢脸。而且他连哭都不敢哭一声,只能躲到角落里偷偷抹两把泪,不让别人知道。

    要是赵府的人知道被赵三害死的老头是董二的爹,董二还能留在赵府么?任何主人都不会把一个心怀“杀父之仇”的奴仆留在家里,直接赶走那是最为仁慈的做法。但让董二迷惑的是: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赵府,给杀父仇人干活?

    如果没有死了爹这件事,他当然是不愿意离开赵府的,哪怕做一个奴仆也比在外头讨日子强。

    董二在墙角蹲了很久,本来想把存的钱拿去买一口棺材,夜里悄悄把爹的尸体挖起来入殓重新下葬。但钱不够,便买不了棺材,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董二开始回忆他爹生前的事……心里其实对自己的爹评价不高,在老家就爱小偷小摸,人还很懒,让一家人过得很苦,一遇灾荒就没法过,娘都是饿死的。但无论怎样,总算是董二的亲爹。日子过得再苦、吃得再差,对待董二再不好,也是爹把他养大成人的。

    而且董二想起来主要是心酸可怜他爹,一天好日子没过,吃糠咽菜活命,苦了一辈子,到头来死得这么惨、带着屈辱被人像扔破烂似的掩埋在乱坟岗。

    想到这里,董二只觉得他爹真是非常可怜,自己非常不孝,不由得悲从心来。

    ……

    郭府内,杨、罗,左攸,京娘等一众人都在客厅里,坐在郭绍的下首。左攸道:“府前正门,对面的院子得买下来,用于增加的亲兵护卫居住。府邸侧面、后面,要增加暗哨和巡逻,轮换值守;府内内宅,京娘不是手下有些妇人,选一些身手好的,就近照料主公的起居。”

    郭绍道:“其实现在也不比如此紧张了,赵三一击不成,他还能有第二次机会?何况此人刚成年,身边还没有什么堪用的人;李侠儿还算能用的人却死了,赵三就算再胡来、有心也无力。我现在最主要考虑的,是这事怎么收场。”

    杨彪劝道:“大哥说得也有理,不过今后咱们还是得留心。大哥以后出门,在城里走尽量不要骑马了,乘车比较好。”

    “二弟这话不错。”郭绍点点头。

    因为郭绍就善于射箭,听到弃马行车的建议,立刻就想到了“暗箭伤人”。弓弩不是狙击枪,要伏击击杀人没那么容易,不过确实也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箭矢要一击杀人,需要爆头、而且不能射在头盔上,否则一箭杀死人就比较难,特别武将出门一般至少会穿软甲护心的情况下……禁军里就有两个武将,在那里吹牛分高矮,谁也不服谁,后来就干脆比身上的伤疤,谁的伤多谁就做大哥。结果其中一人身上竟然有几十处箭伤!另一个武将只要叫他大哥了,因为那人中过几十箭都没死。

    要一箭射中小目标的要害,这就要求杀手武艺很高、从小训练箭术。但这种武艺高强的人,处于当下以武治国的年代,为何要去干那种勾当买卖?厉害的早就是禁军武将了,虽然同样是卖命,却正大光明地吃着皇粮,有身份尊严地活着,平素合法地受社会规则的保护而不必担惊受怕,恐怕比去杀人过活要好得多。所以正道是“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若一箭毙命,只能用弓,而不是弩;就像郭绍在战阵上一箭射死北汉猛将张元徽,这等事用弩就办不到……在郭绍看来,弩最大的优势应该是使用者不需要太多练习,不像弓箭一样普通人根本无法用;但弩本身很依赖制作工艺,这个时代工艺再好也就那样,可控性比较差。相反弓靠的是人的技艺,可以通过训练达到,反而可能具有极高的精准度。

    总之只通过弓弩击杀目标很不容易、不好操作,唐宪宗时期地方节度使无法无天,派人到长安刺杀宰相,也是先射伤了人,然后上前用近战击杀。

    但万一运气不好、又正好疏忽大意了,被人射在脸上那也得玩完。所以郭绍才赞成二弟的建议。乘车就不会被狙杀,箭矢穿透力不高,在马车车厢里如果被几箭射死了,那简直是很不可思议。

    不过赵三再次出手的可能较低,至少暂时没有什么可能。郭绍只是想抓住他的把柄,在明面上往死里|整,但是这得看皇帝什么态度了……

    郭绍沉吟道:“今天我去了一趟侍卫司,回来时在皇城西边碰到了宰相王溥。王溥说今早皇帝派宦官去殿前司,把赵匡胤叫进大内去了。”

    杨彪问道:“官家是啥意思?”

    郭绍道:“很可能是让赵匡胤看犯人的口供、和大臣的审案奏疏,然后当面把事说开,让赵匡胤解释。如果不是这事儿,而是军务,官家一般会把张永德和赵匡胤一块儿叫去,而不是单独召见赵匡胤。”

    左攸听罢说道:“此事恐怕真有点悬,官家一心北伐,在此关头肯定不愿意大将之间达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徒然内耗。”

    郭绍点头道:“我也没想和赵匡胤结怨,但赵三把事都做绝了,事到如今,赵三这厮让我很不安生,就是个祸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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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赵府的惊变

    王朴亲点开封府左厅推官,专门在东京负责谋刺禁军高级武将案件的证据收集和过程推论。此推官非常厉害,是开封府有名的狱讼官员;他爹就干这行,子承父职干得很专业,他家不管谁坐皇帝一直就干狱讼。两天就把这案子弄清楚了。

    推官在王朴跟前冷静地禀报着:“此案案情并不复杂,嫌疑最大的人是赵(故意隐去名字)。下官先推一下赵的作案过程,王副使听听是否有疏漏:

    赵先看上了将帅李处耘的女儿,但因李处耘不愿与赵家联姻,故赵差遣同犯李侠儿、李麻子于李府外暗查动静;却发现李家娘子与郭府有往来,并在太室山东大通寺附近订下客栈。便认定李娘子与郭将军有私情,心生嫉恨之意。赵既已察郭将军去大通寺的行程,便有了作案的机会。

    并认定郭将军一死,其部下李处耘便会迫于赵家权势转投门下,则可娶李娘子矣。又因郭将军与淮南节度使李重进素来有间隙,便欲在现场留下蛛丝马迹,以转移视线摆脱干系。

    如此这般一番动机,遂以李侠儿、李麻子招许州流民十余人,于大通寺客栈设伏。是夜,点燃火药桶从郭将军所住房间的后窗扔进房内,炸之。未击杀,又以埋伏的弓弩于门前射之,射伤了郭将军,但谋刺失败。

    李麻子及同伙一名被逮。赵担心事情败露,便将与自己同谋的李侠儿灭口……仵作验尸是先中砒霜之毒,致命则为斧头一类的重器伤颅骨。灭口之后,埋于道旁……”

    推官说罢,又道:“方才所言,是下官对案情的推论。从现场证据、人犯口供可以证实此案确为李侠儿、李麻子所为;并可查明李侠儿与赵(三)来往频繁,常常出入赵府。

    李侠儿与赵关系匪浅,证据三处:一,李麻子口供;二,东市市井、窑子赌坊等诸人口供;三,赵府奴仆数人一致口供,证实赵府却有叫李侠儿的人进出,并与画像相吻合……王副使勿忧,下官并未逮捕赵府的人,只是派人在外面和气地询问,他们自愿说的。”

    推官继续说道:“人证物证查到这个地步,一般来说就可以拿人了。但因事涉赵家,此案还有一处地方无法佐证:李侠儿虽然与赵有来往,却没有任何证词和物证、能证实李侠儿是受意于赵。至于赵的动机,也只是下关的推论……要证实,李侠儿已死,除非……除非逮捕赵匡义,让他亲口招供。”

    王朴道:“不必了。你查案查得不错,能秉公问理,毫不偏颇,本官定然将此事禀报官家。”

    推官忙道:“多谢王公在官家面前美言。”

    ……

    赵匡胤从大内出来,先回殿前司见赵弘殷,然后父子俩都不再上直办公,径直回家。赵匡胤请父亲在内院正堂里坐了,又下令所有奴婢都出院子,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份开封府左厅上呈皇帝的卷宗,交给赵弘殷。

    “父亲,请先看看这个。”赵匡胤道。

    赵弘殷“咳咳”了几声,端起茶喝了一口,便开始看卷宗。老人的脸渐渐变色了,拳头捏紧,指节都发白了。

    就在这时,赵三入内,低着头拜道:“父亲、二哥,今天为何回来得这么早?”

    赵匡胤黑脸上实在无法有颜色变化,但很不乐地没开口说话,一句也不理会兄弟。赵弘殷突然一掌拍在了几案上,将上面的茶杯直接震了起来,“哐”地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这孽畜!”赵弘殷站了起来,一掌就抽了过去。赵三没躲掉,生生挨了一下,左脸上五个指引,很快肿了起来。赵三痛叫了一声,急忙拿手捂住脸,“扑通”跪倒在地。

    赵匡胤见兄弟挨了父亲打,还跪地认错,立刻就说话了,忙劝道:“父亲息怒,先坐着顺口气,不必着急。”

    赵匡胤扶父亲坐下,回头道:“老三,二月二十八你好像没夜宿家中,去了哪里?”

    “汝州。”赵三道。

    赵匡胤又问:“去汝州作甚?”

    “见一个好友,叫王顺。”赵三答道。

    老人听罢又是大怒,腾地站了起来,赵三见状忙捂住脸,惊恐道:“父亲,您……”老人大骂道:“还敢欺瞒,官府已经把你干的事查得一清二楚,连官家都惊动了!你也不想想,就凭那点本事,能欺瞒得过谁,啊?还敢说谎,老子打断你狗腿!咳咳……”

    “父亲,稍安。且让我问问。”赵匡胤拾起地上的卷宗,在手里拍了拍,对赵三道,“这里不是公堂,外人也不在。三弟把做过的事告诉父亲和二哥,咱们才能帮你想办法。”

    爹在那里又是打又是骂,一脸吓人的怒火;二哥却又好言相劝,一张黑脸却扮“红脸”。但赵三都不为所动,承认了是不是要被二哥弄去大义灭亲,以表忠心?

    赵三非常清楚,自己之前和最近干的每一件事……不是犯了点错,认个错就没事的;任何一件都不应该随随便便被原谅。所以他咬定道:“二哥,兄弟真的不明白为何……”

    “老子真是白养了你!怎么生了个……”赵弘殷说到这里,忽然口里喷出一口血来,“噗”地一声,连跪得很远的赵三身上也溅上了血点。

    “父亲!”“父亲!”兄弟俩急忙上前扶住。

    赵匡胤顾不得理会赵三那事了,见父亲已经昏迷过去,急忙喊道:“快!快去叫人找郎中。”

    赵三也急了,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奔出门外,大喊:“来人!来人!”这内院里的奴婢都被赵匡胤喊出去了,一时间无人应答。等赵三奔到洞门口时,才见有奴婢上来应答。

    但来的都是些丫鬟,办事不行。赵三急忙奔至前院,唤来奴仆说道:“快去找郎中!都去,多叫几个人来。”

    奴仆们忙跑到马厩取马,马夫董二见状,问道:“发生了何事?”奴仆答道:“三郎要请郎中,不知何事。看起来很急。”

    董二听罢忙道:“那我牵几匹快马去前院准备好,免得要用时多费周折。”

    “快去,快去!”

    董二牵马进了前院的门,门房问道:“你牵马进来作甚?”董二答道:“刚才马厩来了几个人,叫我牵来的,说是三郎下的令,要赶紧去请郎中。”

    门房听罢便道:“赶紧进去,刚才听说,阿郎病倒了昏迷不醒。”

    董二牵着马快步走进去,但见赵三还站在前院里叫人。这时赵三回过头来,一手捂着左脸,皱眉问道:“你个马夫……叫啥来的,把马牵过来干甚?”

    “刚才不是来人说,三郎叫牵马过来么,说是阿郎病了要请郎中?”董二道。

    赵三骂道:“我是叫他们径直去找郎中,没叫他们牵马,他们一帮草包!你还愣着作甚,牵走!”

    “是,是。”董二忙道,他的脸很白,神色有点异样。他吞了一口口水,转身欲走。但这时微微回头看,只见赵三已经转身和别人说话,正背对着自己,而且身边近处没有奴仆……附近的奴仆都被驱赶出门找郎中去了。

    董二皱眉稍作犹豫,终于把手向怀里伸了进去,他的手开始微微有些颤抖,神色更加异样。

    终于董二从怀里猛地拔出了一把生锈的短刀!不知道是哪里挖出来的破烂,刀身上全是铁锈,只有刀尖处和前半截的刀口才磨过。

    他猛地冲了上去,对着赵三的后背,一刀扎了下去。“啊!”赵三一声惨叫,回头看时,董二已经把刀拔了出来,对着赵三的脸又是一刀。

    赵三一手捂住脸流血如柱,掉头就跑,但眼睛被血遮住了,他立刻撞到了一颗树干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董二追上去,一把扭住赵三的发髻,挥手疯狂地在他脸上、脖子上连劈十几刀。赵三整个脑袋血肉模糊,在地上乱蹬。

    董二最后一刀对准赵三的眉心,猛刺下去却刺进了赵三的眼窝,深深插进他的眼眶。赵三不动了,董二放弃了锈刀,起身便跑。

    这时闻声赶来的奴仆见董二一脸是血愣在那里,四下传来了尖叫声。

    终于有一个人喊道:“叫门厅的兵过来!”

    董二已奔至马前,翻身上了一匹马,策马就向东边奔去,那里有一道偏门。董二在赵家干了三年,对地方是非常熟悉,轻装熟马打开了偏门的门闩,径直就冲了出去。

    他一面跑,一面把外衣脱了下来,胡乱擦了一番手和头脸上的血迹,把血衣往路边就是一扔。街上的人被他快马冲得鸡飞狗跳,这时身后也传来了马蹄声。董二知道对面街口还有官铺,这么大声的阵仗,冲到街口肯定遇到官差了。他这时见到旁边有一条岔路小街,街上人来人往。

    董二便直接弃马,跳将下来,向人群跑了过去,沿着街巷慌不择路一阵乱奔,但见有那地方狭窄的口子,房子之间的间隙,就往里面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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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郭绍被刺在前些天就搞得沸沸扬扬、说是赵三谋刺禁军大将,但因出事的地方在城外郊野,所以影响还不大,知情者主要是与官府有些来往的人……不过,一等到赵府忽然挂丧办白事,就像火星上浇了一瓢油,风言风语开始迅速扩散。

    那赵匡胤本身就是东京炙手可热的权贵人物,家里又死爹又死弟,市井中不议论这等稀奇事才怪。又有那开封府官府稍微知情的书吏差役说出一些内情,议论就越来越多,本来默默无闻的李处耘和他的女儿也跟着出名。

    李处耘就是中午和武将兄弟们找酒楼吃顿饭喝点酒,也听到酒楼上的客人议论自己;又说到李处耘的女儿长得是国色天香,引两家权贵争得打架、刀兵相见。

    李娘子着实颇有姿色,但仅仅是长得漂亮,在东京并不引人注目,况且她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的。这回艳名远播别有缘故……能引起两家大将相争,这等事很容易让人们津津乐道。

    李处耘焦头烂额,也无心当值,让几个副将守着军营,回家去了。

    夫人见他这么早回来,脸色也不好,以为他要骂李娘子,忙劝道:“女儿平素乖巧听话,连门都不出的,谁想到老招人惦记……从邠州到东京,总是不安生。”

    不料李处耘并不责备女儿,正好李娘子也进来问安。李处耘好言回应,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女儿,但见她弱骨丰肌,头发乌黑皮肤白净……李处耘自己是身材魁梧,一嘴大胡子;女儿虽然头发、眉睫等毛发也颇清秀茂盛,但皮肤却光洁白滑,身子柔软丰腴,腰肢柔软、臀部浑圆挺|翘。相貌美貌、身材颇有姿色。

    “唉!”李处耘叹了一气,来回踱了几步,忽然对李小娘道,“为父只有把你许给郭将军为妾了,你不会责怪父亲?”

    李小娘听罢微微惊讶,却并未说什么。

    倒是夫人十分不满,急道:“那怎么行,绍哥虽然职位高,总还是武将。咱们闺女哪一点像是做妾的,我养个女儿容易么……”

    李处耘道:“还有甚办法?”

    夫人忙问:“那绍哥逼你?”

    李处耘摇头道:“事到如今,女儿在世人眼里成了祸水,老夫被推到火上烤……老夫本来就不可能改投赵家,现在一闹,更无可能改投门面,否则真要一世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想我李处耘何时是不忠不义之徒?竟到这般地步……”

    夫人不解:“不忠不义与女儿为妾有什么关系?”

    李处耘道:“郭、赵两家水火不容之势,老夫眼下不能稳着不动当墙头草,只能一门心思投郭府……因为没法再望风而动,不论怎样、那赵家能领情么?一旦他们有机会,老夫死无葬身之地……

    女儿本来就被传言与郭府有私情,再嫁给别人并不妥当。干脆许给郭将军为妾,一来把什么私情光明正大做到明面,二来向主公表明站位和决意,一门心思跟着主公他们共进退。将来咱们这些人若能得势,老夫则有劳苦功高;就算败了,也算死得其所,反正没有朝三暮四反复无常的骂名,不至于身败名裂。”

    夫人哽咽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李处耘断言道:“吾意已决,就这么办了。”

    李娘子跪地拜道:“女儿让父亲忧心,心中十分愧疚。”

    “罢了罢了。”李处耘扶起她,“这事原本也不能太责怪你……就算你不认识郭将军,被那赵三看上了也不可能许他!他要是不择手段要惦记你,郭将军还是挡他路的人。”

    李娘子轻咬贝齿,竟决然道:“谢父亲成全。”

    李处耘一愣,原本以为自己无奈之下,有点对不起女儿,听到她这么说,只好叹息一声,再无他言。

    ……既已决定,李处耘本来就是武将作风,当下就约了罗彦环,二人一起去郭府见郭绍。郭绍也正在焦头烂额,在外院厅堂与左攸等人在一块儿。

    李处耘觉得这事自己不好意思说,便留在府门外,先叫罗彦环入内。罗彦环提及李处耘有意让李娘子给郭绍做妾之事,郭绍先是一怔,与左攸等人相互对视了一番,良久沉默。

    尴尬了一阵,郭绍便开口道:“李将军舍得,如此也好。不过暂且搁置此事,等情况松一些了再说。”

    有传言李娘子对郭绍芳心暗许、引起了一番内斗,无论真相如何,李娘子的名声是坏了。郭绍觉得还不如让她做妾,省得将来被人拿这事说话、欺负她。况且李处耘宠爱的女儿也舍得给他做妾,也能表明李处耘的立场。

    那李娘子现在是艳色出名,郭绍也觉得她着实长得很漂亮……不过出名并非好事,要是郭绍哪一天倒了,家里有名的女人反而遭人惦记!

    就好像蜀国的花蕊夫人、南唐国李煜的妻子,都是艳名远播。这种名声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天下枭雄无不在攻城略地之余,将美女们当作额外的战利品垂涎。

    正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郭绍现在非常没安全感……李娘子只是因为陷入绯议才有艳名,真正倾国倾城的绝世美璧是郭绍要娶的符二妹!这些人在郭府,安全能得到保障,今后会被人当玩物一样争来争去?

    郭绍既和罗彦环商量好,便召李处耘入见。

    几个人聚在厅堂里,郭绍直言不讳道:“大家都是兄弟,如今情况不甚太平,我希望兄弟们的心思都在一块儿,共同度过难关……否则出了事,咱们在场的、没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郭绍这话说得就太直白了,但大伙儿都点头称是。正道是话糙理不糙,一帮人都是郭绍提拔起来的人,关系匪浅;郭绍若是一倒台,他们还能保持辛苦挣来的地位?能不被牵涉进祸事恐怕就要烧高香。

    ……

    众人商量了一番,终于散了。郭绍心力疲惫,便回后园清净一下,在起居室又见到了杨氏和玉莲,觉得她们两个虽然毫无名气、却都是美女。

    杨氏且不说了,本来就是皇帝当美人送的;玉莲以前在市井中,如珠玉蒙尘,无人问津的。但郭绍现在把她养得是白白净净,收拾打扮一般比杨氏的姿色也并不差,甚至更有一番小家碧玉、出水芙蓉般的气质。

    郭绍心中不禁暗想:老子养得好好的女人,平时多般爱惜,舍不得打舍不得骂,难道有一天要给别人掳掠去折磨?

    以前不觉得,现在他愈来愈觉得美女养在家里,十分有压力。赵匡胤是能当皇帝的人,他要是当了皇帝,郭绍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有多惨,死得多难看。一个人死了就死了,关键自己喜欢疼爱的女人还会遭遇悲惨的下场,定会放心不下、死不瞑目。

    ……郭绍又想起了史上北宋时的靖康之耻,皇室帝姬和大臣命妇、东京妇人上万被抓了去,皇帝跑得飞快;那时候的人也够惨,被抓到草原上,一些有名有姓的皇室贵妇被如何折磨至死都有记载,活生生被折磨死,可想死前遭遇了什么。

    要是换作郭绍遇到这等事,实在是不知道苟且偷生跑到了江南、还有什么乐趣,简直是活着受罪;干脆举城死战,亲自上阵战死算了,死掉后眼不见心不烦。

    这个时代,文明在野蛮和暴|力下不堪一击,野蛮者对没有实力的失败者完全没有人道可言;要让对手讲人道,必须要让对手感受到同等暴|力和威胁,他们才有忌惮,因为他们干了的事可能会被同等报|复……只有力量和威胁、才能铸就妥协和让步,祈求是无用的。

    无数的事闪过郭绍的脑海,花蕊夫人被当猎物射杀;小周后被强幸还作画留念,以至于死后还将羞辱留给无数后人观摩议论。所有的东西无不告诫郭绍,那些胜利者毫无怜悯可言,如果寄希望于对方的仁慈是多么可笑的想法!

    ……就在这时,郭绍发现京娘在后园里,正站在湖边。便走出去,招呼她过来,沉声道:“得想办法告诉皇后一声,赵三不是我派人杀的!”

    京娘问道:“还是带清虚进宫?”

    郭绍踱了两步,说道:“不可,眼下我被无数人注意,不敢把火再惹到皇后那里。”他沉吟片刻继续道,“以前皇后说过,每月初和中旬宦官曹泰都会去东市采购一些用度。你和曹泰都相互认得?”

    京娘点头道:“认得,见过不止一回了。”

    郭绍道:“很好,你中旬去东市,如果曹泰身边有人,不要惊动别的人。那宦官发现你之后,会主动寻机与你见面。然后你叫他给皇后带句话:赵三不是我杀的,我要杀也不会杀赵三。”

    “就这样说?”京娘确认道。

    郭绍道:“就这么说,明白点好。”

    要杀也不杀赵三,这话最明白不过了!郭绍的实力比赵匡胤弱不少,在皇帝信任恩宠方面也比不上赵匡胤,所以郭绍非常需要皇后,不想让她失望、认为自己是莽撞的蠢货。

    真到了马上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不折手段、不计后果的时候,郭绍肯定不会把赵三作为刺杀对象……对象应该是赵匡胤,赵匡胤一完蛋,赵家所有人包括赵三都没了指望!干嘛要为了一个赵三,却把最强的敌人留着给他喘息之机、并搞成死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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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直面风云

    次日一早,郭绍刚收拾妥当,忽报宰相王溥登门。大清早的宰相直接到大门口拜访,不是小事。郭绍疾步走到府门,下令道:“开大门。”

    门打开后,他跨出门槛,便见到王溥身穿紫色官袍头戴乌纱,身边还有一众仪仗侍卫、以及两个穿青袍的文官,都是官服正装打扮……其中一个官员郭绍还认识,卢多逊,这年轻官儿以前奉旨去西北秦凤嘉奖过将士。

    “王丞相亲自登门,顿感蓬荜生辉。”郭绍执礼拜道。

    王溥也回礼道:“郭将军,我今日来传旨。”

    郭绍忙道:“请。”

    一行人进得府门,王溥在客厅北面站定,这才拿出一张纸来,没有什么讲究的一张纸。王溥道:“官家亲笔,接旨吧。”

    郭绍遂恭敬地上前双手接了过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召郭绍到大内面圣,让王溥亲自去叫。

    王溥不动声色,轻轻说道:“是官家的亲笔,郭将军放心。”

    郭绍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会意。现在处在气氛有点紧张的时刻,郭绍的确对皇帝的笔迹没有研究。

    “臣领陛下的圣旨。”郭绍故作镇定道,“且让我准备一番,换一身衣服。”

    王溥道:“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郭将军。等一下送郭将军进宫。”

    等郭绍准备好出门,他忽见门外杨彪、罗猛子、李处耘、罗彦环、左攸等人已在门口,见到郭绍便问什么事。郭绍道:“刚接到陛下圣谕,进宫面圣。”

    杨彪和罗猛子便说要一起去宫门,李处耘却道:“不可,郭将军既然有事外出、不能见客,咱们散了罢。”

    郭绍觉得果然还是李处耘比较稳重,心道:如果真要有什么事,这么几个人前去有何用?只是大将、身边又没兵,反而被人聚在一起一网打尽么?倒不如呆在军营里。

    当下便乘车,与王溥等人一起离开了府邸。

    马车车帘被风刮得“噼啪”直响,一如郭绍动荡的心情。王溥骑马来的,但回去时骑马跟着马车不太好看,被郭绍邀请,同乘一车。二人一路无话。

    王溥和郭绍的交情其实不错,不过也只是交情不错。

    在以后的朝代,文官们斗得是你死我活,但在五代十国反而很低调,因为都是武将们在相互残杀;文官们也比较识时务,谁有兵就拥护谁。王溥和李处耘等武将不是一类人,就算郭绍倒了,他王溥还是一样当官……也许从私交出发他不愿意看到这种事,不过也不会因此把自个牵扯进去。

    行至半路,王溥才用随意的口气道:“殿前司都指挥使赵匡胤也会进宫。”

    虽然王溥说得如此不经意,但因为一句话的前后都是良久的沉默,突然冒出一句就很突兀。郭绍听罢忙抱拳一拜:“我会记得王丞相今天的提醒。”

    王溥淡然道:“哪里哪里,我就是想起来了随口一说。”

    一行人到了东华门就停了下来,郭绍和王溥下车步行。郭绍刚下车就被朝阳刺了一下眼,身上的衣摆被风吹得乱飘……忽然之间,他只觉得大街上尘飞烟漫。

    明明是大晴天,阳光却似乎颜色惨白,好像天空都布满了阴霾。

    郭绍转过身,只见前面是巍峨的宫城,宫门口重檐城楼古朴恢弘,高大耸立。此时的宫城建筑和郭绍见过的明清故宫风格不同,此时的宫城更宏伟、但颜色很古朴单调,不如故宫那般鲜艳,因此更有肃杀威严之气。五代十国皇帝和朝代都换得比较快,不过皇权和帝王依然具有很大的威慑力,郭绍走到这里,心中也是一凌。

    柴荣、赵匡胤都算大丈夫,不是习惯逃避的人、不是只会悄悄勾心斗角之辈,遇事他们都有胆识面对!郭绍也得面对……向宫门走去,就好像是在步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短短数年间,郭绍经历过许多生死考验、危急角逐,大多是在战阵上刀枪见血。而今天,没有金戈铁马没有战场烟尘,但他意识到自己又得经历一次考验。

    王溥带着郭绍过了一道桥,然后进了一座宫殿。进去时,只见偌大的殿内只有宦官三两人,顿时显得十分空荡和冷清。这状况,叫郭绍不由得心下一紧,怎么好似aozibukeqi/”>包子不可弃最新章节有点不对劲一样?

    可是对劲不对劲都只能硬着头皮扛着了,这里在皇城内,他独身一人,如果遇事没有什么好挣扎的。

    没进来之前,如果皇帝想把他怎样,也没啥好挣扎。没有枢密院令,侍卫司的兵都调不动,还想干甚?直接兵变么,在柴荣这等强主下,别说侍卫司其它部队,就是最亲近的虎捷军左厢是不是愿意跟他干还两说,恐怕绝大部分不愿意……郭绍在虎捷军有势力、提拔的人比较多是一回事,但要人家跟着干|送命又是一回事。

    就好像关系很好的死党,平时一般的事都和你穿一条裤子,大家好好地过日子,但你突然要求人家一起抢全副武装的运钞车,还有几个人愿意?不马上告发就是真哥们了。

    假如虎捷军左厢两万人全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愿意了,但军营里没那么多人,各处驻地马上能动员的最多几千人。还得慢慢下令组织集结成军……有这工夫早被平叛了。而且虎捷军左厢也打不过其它禁军,禁军还有精锐的内殿直、外殿直、东西班,殿前司铁骑军、控鹤军……侍卫司龙捷军,以及其它班军。直接在东京造反分分钟被群殴,皇帝和枢密院一下令,别的部队按军令行事调动起来、毫无压力毫无阻力!

    别说郭绍想在东京兵变,就是张永德和赵匡胤联手直接在东京干都干不成。事情太复杂,皇帝和朝廷都有很强的掌握力……人家枢密院十天就重新部署一次城防和驻军,是为何?

    ……

    郭绍放弃了挣扎的心理,只有面对现实。他努力让自己沉下心,继续思考柴荣和赵匡胤可能的做法,以及自己对这件事的一些思路整理。

    过了一阵,忽然殿门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郭绍转头一看,只见门口一个黑壮如包青天的大汉走了过来。门外阳光明媚,殿内的光线稍暗,那黑大汉在门口就好像处身在一片光芒中一般。

    双下巴、又宽又黑的一张脸,额头宽、下巴很平,阔脸让眼睛看起来比较小。不是赵匡胤是谁?

    赵匡胤身上还罩着白色的孝服,头上也系着孝帕!这身打扮十分肃杀,莫名让郭绍心里十分紧张……郭绍不禁心道:你爹和弟弟真不是我杀的!我连杀他们的意图都没有。

    “郭将军,你也接到官家的传召了?”赵匡胤的口气竟然十分平静,丝毫不带仇恨,更没有咬牙切齿恶言相向。这让郭绍有点意外和惊讶,虽然能料到赵匡胤不会表现得那么冲动,但如此平静的口气实在有些非比寻常。

    郭绍道:“是,我也是早上才接到圣旨,先到了一步。”

    他见赵匡胤一身孝衣,按照常理应该问两句……但是说什么呢,说自己没有去参加丧事、还是叫赵匡胤节哀顺变?怎么说怎么有猫哭耗子一样的感觉。只有一些市井俗妇之间,才会在心里咒别人千百遍后还能笑着说客气话;郭绍是没法这样。

    于是他便视而不见,根本不提赵府丧事。

    皇帝还没来,郭绍就这样和赵匡胤站一间房子里,气氛有些沉闷和尴尬。

    郭绍不便左顾右盼,但时不时也用不经意的神态默默观察这殿宇,他总有种感觉,好像柴荣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和赵匡胤。但这殿宇四面都是墙,只有后面才有道小门,门外没人。

    就在这时,一个白胖圆脸的宦官走了进来,此人郭绍在哪里见过,却一时间没想起名字。宦官拿着两份卷宗,将手里的拂尘甩在手臂后面,上前道:“这是枢密院副使王朴主持、开封府左厅主要负责审理的案件卷宗,官家叫我拿来与二位将军先瞧瞧。官家尚在更衣,等一下就来了。”

    郭绍和赵匡胤一人接了一份,都没开口说话。

    宦官又道:“对了,二位各自看完了,便交换了看。这边有凳子,二位请坐。”

    赵匡胤点头道:“好。”

    于是郭绍就和赵匡胤开始看手里卷宗,当下只能看个大概。郭绍感到很吃亏,因为赵匡胤翻得很快,但他却看得很慢……没有标点,郭绍至今还不是特别习惯,能看得懂但阅读速度较慢。

    幸好手里这份是关于赵三涉嫌谋刺郭绍的卷宗,这个案子大概过程他都清楚,不必挨着每段话都瞧,只看一些关键的地方便行。

    过了一阵,赵匡胤拍了拍卷宗。郭绍便转头道:“赵将军,咱们换吧。”赵匡胤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递过来,与郭绍交换。

    郭绍现在拿到的这一份则是赵三之死的始末。他先找到董三的口供描述。发现果然有询问董三何时进赵府的一段,回答是广顺三年。看到这里,郭绍顿觉这卷宗的记录还算比较靠谱。

    在这个过程中,郭绍和赵匡胤都默默地等待着,恐怕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想什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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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宫闱中的意志

    今天一早皇帝把赵匡胤和郭绍一起叫到了皇宫。符后知道这事,她心里一直牵挂着、每时每刻都等待着结果的揭晓,但她并不做出关心的样子。

    ……

    在滋德殿上,她正在听一帮嫔妃宫妇七嘴八舌的废话,以及忍受奶娘抱着个实岁不到三岁大的孩子柴宗训、教他说“母后安康”。这小孩儿什么都不懂,奶声奶气地说话,叫符氏听着心烦,她却要作出一副慈爱的样子。

    柴宗训是柴荣登基前的一个妾所生,那妇人生下孩子就死了;又加上柴荣之前的子女全被杀光,柴宗训是新生的第一个男丁,便额外受宠,抱养给柴荣的正妻符氏、以便给柴宗训更高的名分。

    但符氏其实最不喜欢小孩儿。好像一个妇人活到十几岁生育之后,整个人和心思都该放在一个啥都还不懂的孩儿身上,自己要活回去变成白痴、才能整天和个小孩儿玩耍得下去;很多妇人都是这样,符氏却一见到小孩儿就心烦。况且柴宗训又非她所生,这孩子对她来说就是一样东西,可以稳固皇后位置的物什;没法丢开,却也没啥感觉。

    特别是今天,她心里七上八下。偏偏那奶娘还不断地教、纠正孩儿的发音叫母后,不厌其烦反反复复,符氏听得心头火冒。周围这些嫔妃宫妇也是“嘻嘻哈哈”地逗柴宗训,当稀罕宝贝一样。

    符氏心里想:他又不是你们生的,你们真的有那么喜欢他吗?

    但她没有把自己的火气和烦躁表现出来,只是不动声色地对奶娘说道:“你把他带下去,他还小不能急。”

    符氏说话的时候很舒缓,没有什么表情。但她不动声色时,弯弯的眉目也好像有似有若无的笑意,叫人看不透的笑意……特别是口气一点波澜都没有,更叫人琢磨不透她的微笑。那淡淡的笑乍一看仿如春风,美丽而温柔;但若有人敢细看她的眼睛,却能看到一丝疲惫、焦虑。

    奶娘终于把孩儿带走了,符氏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少了一样烦她的事儿。

    大殿外面,阳光明媚,但她却懒得动……现在也只能坐在这榻上,听着众宫妇毫无意思的废话。在公众场合,她们说话都还算比较讲究,说些无趣的话至少不会说错。

    符氏知道大家背地里会瞧瞧议论官家哪晚又临幸了谁,那人又为什么会被临幸。争宠十分激烈……不过符氏并不参与争宠,所以也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以前她还能接受柴荣,觉得他是个很有能力的君主,胆识能力气度可以弥补很多。但自从淮南得了一场大病,符氏的心已截然不同。

    她大概听了一番各宫嫔妃说话,便道:“没事了的,都自便罢。”

    众女子便行礼,知趣地陆续离开了滋德殿。在她们眼里,皇后不和她们争宠、对人也和善公正,所以还是很拥护符氏做后宫之主。

    嫔妃们离开不久,宦官曹泰便入内,径直走上上位的软榻旁,在符氏旁边悄悄说道:“今天一大早,奴家在东市碰见了京娘。她带了句郭绍说的话:赵三之死非我所为,要杀也不会杀赵三。”

    符氏听前半句时一点动静都没有,因为她从来就不觉得赵三之死和郭绍有什么关系……毕竟符氏是看着他从禁军小将成长为高级武将,很了解他的所作所为,信任他不可能犯这等错误。

    但一听到最后一句“要杀也不会杀赵三”,符氏弯弯的眉毛顿时微微向上一挑,似乎有点惊讶,不过很快她的嘴角就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曹泰就说了一句便站在旁边沉默不语。这时符氏微微侧首,曹泰忙附耳过来,便听得她轻轻说道:“今天官家召见郭、赵二人的结果要告诉我。”

    曹泰不问原因,只应道:“喏。”

    符氏便缓缓站了起来:“我要回宫歇着了。”

    她最近确实是深居简出,除了见见嫔妃宫妇几乎不管任何事,表现得清心寡欲。以前劝官家、管军政之事的情况更是再也没发生。她隐隐就好像进入了韬光养晦的冬眠期。

    去年底皇帝从淮南回京后,她留心观察,觉得柴荣这次回来后身体更差。她不得不所有预防,万一发生什么变故时,谨防皇帝会对自己产生戒心……

    目前的状况让她很不安生,要是柴荣太早驾崩了,按照往朝的经验教训,旧的格局下很难有人能控制住局面。特别是如果禁军里没人没兵,肯定是控制不住;符氏觉得可靠、能完全信任的禁军将领,只有郭绍。

    如果失去了郭绍,她不仅会非常伤心,还会失去左右局势的能力,处境堪忧……符氏不禁想起在河中府兵荒马乱、乱兵汹汹的恐怖经历。

    而那赵三,竟然要谋刺郭绍,真是该死!还有赵匡胤,他究竟想作甚?

    符氏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冷光,赵家那几个人,不仅是在对付郭绍,而且是要把我置于任人鱼肉的境地!他们是想我将来和那些无数被武人掠羞辱的妇人一样的下场?

    符氏看得很清楚,柴荣一旦不在了,这朝廷根本不能搞制衡……只有强主在位才能平衡,无人控制的局面下总得会分出个高矮、决一个胜出者。如果到了那一天,符氏只希望这个人是郭绍,而不是布局制衡他;那些把戏玩崩了就得把自己的一切都赔进去。符氏信任郭绍不是想当然,她已经多次验证了郭绍的心;如果这个人都不能信任,她不觉得自己能找到第二个可以倚重的人。

    什么大义什么守节都是吃饱了、太安稳的人在意的东西,符氏明白在那种危急时刻成为别人砧板肉的滋味。连基本的生存和尊严都不能保证,我还管你国号是什么,谁做皇帝?

    ……今天柴荣召见郭、赵二人,符氏一直在等待着结果。她只希望郭绍能顺利度过这一关,先稳住阵脚。将来等到有机会时,符氏才准备慢慢和赵家算旧账。u

第一百七十章 不断靠近的过程

    赵匡胤回府时,见门前停满了车和马。养马和搁置车仗的院子已经满了,来客只能把车马靠在街上,叫奴仆看着。

    大门前立着一根很高的木柱,木柱上用白纸扎着,纸张在半空被风吹得“噼啪”直响。府邸屋檐下、门口都挂上丧事的白布,此情此景,就算是路人、一看便也知道赵府死了人。

    “赵都使。”“赵将军……”院子里许多人向他见礼,大家都在等待进灵堂去祭奠逝者。在奴仆簇拥下的赵匡胤拉着脸,却也一一抱拳回礼,并不多言。

    灵堂里,一个老头叫几个人的名字,便有几个人走进去,向上面的灵位和棺材行拜礼。牌位旁边赵家的子女、近亲率领府上的奴仆跪成两排,正对前来悼念的客人磕头感谢。

    赵匡胤问了一个奴仆:“我娘在灵堂里?”

    奴仆答道:“老夫人伤心过度,到后院去了。”

    赵匡胤遂不进灵堂,径直从房屋侧边向里面走去。果然见赵母杜氏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面露痛苦之色,已是欲哭无泪。身边的奴婢不断摩挲她的后背,正劝着:“老夫人节哀,身体要紧啊。”

    “儿回来了。”赵匡胤走进屋里跪拜道。

    杜氏便坐直了身子,伸手找旁边拐杖,问道:“官家要怎么处置?”

    赵匡胤看向旁边的奴婢,一挥手:“都先下去。”几个奴婢忙屈膝道:“喏。”这时赵匡胤才道:“官家不怎么处置,儿得了些钱,是官家恩赐的丧葬用度。”

    杜氏听罢顿时大怒,说道:“多少钱能买你爹和三郎的性命!”

    赵匡胤忙道:“请娘亲息怒。”杜氏冷冷道:“外头堂上两人尸骨未寒!你倒是说得轻巧,就容那什么人欺负到咱们赵家头上?那郭绍什么来头?”

    赵匡胤垂手想了想,轻声道:“他去年救过皇后的性命。”

    杜氏道:“皇后,符家?这大周的天下还轮不到符家的人说了算!三郎啊……老身白发人送黑发人,三郎平素是最孝顺的……”

    “是孩儿不孝。”赵匡胤忙又跪地磕头,“还请娘节哀,先将爹和三弟葬了,让他们入土为安,别的事暂且放下罢。官家并不愿意看到孩儿与郭绍内斗,孩儿不敢为了私仇不顾官家的大略。”

    杜氏听罢,哭了一阵,倒也不再过分纠缠,只得说“二郎定要好生操办丧事”。

    赵匡胤一想到外院那灵堂上摆着的两口棺材,心里也是又愤又悲,气得两眼酸涩。

    但他还是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下去,因为毫无益处。在通向鸿鹄之志的道路上,总会有很多荆棘羁绊着人们前进的步伐,不仅是诱惑,还有愤怒和仇恨……但那些让人走岔方向的仇敌,也许从长远看只不过是一个阶段的敌人,并不值得拿自己的全部与之计较。

    相比之下,赵匡胤更在乎的是实现自己的抱负……这中间的道理非常简单:现在不顾大局去与对手死磕,胜败暂且不说,肯定是两败俱伤,郭绍要付出代价,赵匡胤自己也落不得好;但若把目光放在长远,等到某一天大事已成,那对手便可信手毁灭,而不需要自己付出报仇的代价。哪一种选择更明智呢?

    能忍不能忍之事的人,方能笑到最后!

    ……

    郭绍回到府上时,但见李处耘等一干部将正在对面的院子门口。他便先去与兄弟们见面。

    他提着个袋子,可能有好十来斤重,里面是些金银器,皇宫里赏他的。不知道为啥会赏钱,可能是为了鼓励他们识大体顾大局……反正绝不是为了赏他涉嫌杀赵三杀得好。

    ……这院子以前的主人是开封府的一个文官,比较喜欢清静。郭绍派左攸与宅子主人商量,对方倒是耿直,价钱公道当即就卖了。现在成了郭府亲兵住的地方,日夜都有五十人以上值守;另外一些家丁也住在这边,整个院子住了百来口人。这地方就好像是屯兵的兵房一般,不过郭绍这样做似乎也情有可原;大部分亲兵当值也没带盔甲,就拿了兵器。

    杨彪见郭绍进来,率先问道:“大哥,怎样了?”

    众将领都看过来,等待着结果,大家都很关心……主要郭绍身边一群从底层提拔上来的武将,实在是不能让郭绍倒了,倒了大家就得散伙重新打回原形。

    郭绍便好言道:“诸位暂时不必担心。官家叫赵都使和我一起起誓,不再计较之前的恩怨、要以国家大事为重。赵匡胤先起誓,我观之,他应该是愿意听从官家劝的人。”

    李处耘听罢点头道:“主公所见甚是,赵匡胤不应是在这等事上不计后果的人。如果他这样做,估计在官家那里也讨不得好。当今皇上毕竟是能压得住人的明君。”

    郭绍道:“确是如此。官家现在一心要北伐,收复河北;如果我和赵匡胤中有人表里不一、说一套做一套,影响国家大略,恐怕会让官家十分震怒和失望。”郭绍说到这里轻轻打住,他寻思赵匡胤是想当皇帝的人,怎会遇到一点事就放弃那条大路了?赵匡胤好不容易才得到皇帝的信任和倚重,没必要急着胡干、把以前的努力打了水漂。

    罗彦环说道:“不过,这下主公和赵家的怨仇就结大了,比李重进那里还难以了却。”

    “正是如此。”郭绍也不忌讳,点头赞同。

    李重进那边起初不过是意气之争,后来郭绍在侍卫司清理他的人,也是正常干法,侍卫司其他人还不是也落井下石跟着帮凶;大家争权夺利罢了。但赵匡胤现在家里摆着两具尸体,这仇恐怕根本不能化解……如果郭、赵两人这辈子解决不了,说不定子孙们也要分出个高矮。就好像以前朱温和李克用一样,两人打了一辈子仗,死了之后儿子们总算分出了输赢,李克用的儿子灭了朱温全家和他的王朝。

    走到现在这一步,没办法,又多了一个强力仇家。

    郭绍道:“现在已无大碍,各位都散了,聚在我府上不好看。”

    众人这才纷纷告辞。

    郭绍回到家中,玉莲见到他说道:“今天上午高夫人派人来了,说去卫王府提亲比较顺利,接下来要我们家准备聘礼,送到河北大名府去,然后才商量迎亲的日子。高夫人留话,要郎君找时间去一趟高家,商议此事。”

    那赵匡胤家正在办丧事,郭绍这里倒说起聘礼来。不过这也没关系,赵匡胤又不是郭绍的亲戚,他家办丧事与郭绍无关,也不能阻止他人计划喜事。

    聘礼要花不少钱,郭绍家底积累并不厚,眼下正有点缺钱。他便把手里的十来斤装重金属的袋子交给了玉莲,皇帝赏的钱正好凑到一起操办聘礼。

    他和玉莲说完,在后园那飞桥门楼前,又见着了京娘。京娘跟着他进了后园,然后才低声道:“早上我去了趟东市,不料正碰见宦官曹泰,便将那话带给了他。”

    “知道了……”郭绍又道,“最近都没有皇后的消息,上回不是说要帮你们重修玉贞观?”

    京娘道:“没有,除了今天早上我主动去找曹泰,皇宫没有任何人与我有联系。”

    郭绍听罢便不再多言。

    ……

    他现在很需要符后的支持,不仅是现实的帮助,还有心理上的支撑。或许是因郭绍走到现在、符氏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以至于他逐渐对符氏产生了某种心理依赖感。

    以前郭绍依赖符氏才能晋升高层,以后他同样需要她,而且更加依赖。

    一时间,郭绍有种错觉,自己从千年后来到这里,做了很多事,其实所有的事总结起来:只是一个不断靠近那个女人的过程。

    从一开始遥远到不可能的距离、一千年时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到一个时代;然后是地位的天壤之别,不断缩小距离……到现在,郭绍觉得越来越近了。等到娶了符二妹之后,便已亲近到亲戚的程度。

    “最近要准备聘礼,不能拖延。”郭绍立刻把这事提到了日程,回头对京娘说道,“你派个人去东市,通知一家叫‘沈李陈织造’铺子的老板,让他们派个能决事的人到郭府来,有一笔较大的生意照顾他们。”

    京娘道:“我等一下叫白仙姑去。”

    郭绍点点头说道:“白仙姑过去商谈了事宜,可能对方会先派个人过来问情况;如果是女的,就让玉莲先接待。等他们把主事者派来办这事儿,再叫我去见他,省得见几次费事。”

    他寻思:应该要买一些绸缎之类的东西,而不能光拿钱财。布料绸缎看起来占地方、到时候再弄些别的礼物,便可以将聘礼做成很多口箱子来装,十分风光体面;不然就给金银钱财的话、装那么一点非常不好看……至于和朱门大户联姻的聘礼,各种东西需要多少,郭绍还得找人商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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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那把阳光照射的椅子

    郭绍回到湖畔的房子,却见董三妹蹲在厅堂里正用劲擦着一张桌子腿儿,旁边放着一只盛水的木盆。她听到有人进来,回头看是郭绍,也不做声,便把手里的抹布丢进水盆里,端起来要出去。

    “董三妹。”郭绍叫住了她。

    董三妹低着头“嗯”地应了一声。

    郭绍想起她爹被杀了、二哥犯死罪在大牢,全家就剩她这么一个,心下觉得很可怜。

    却不知她知道这些事没有,很可能已经知情。就算玉莲等人不会多嘴,这后园里还有些干粗活的妇人。董三妹虽然是个丫鬟,但是郭绍亲手把她从河东带回东京的,年纪小又很可怜,而且在府上已两年多;郭绍现在入乡随俗不是把每个人都平等相待,却对董三妹不一样,有点把她当小妹妹一样看待。

    郭绍叫住她,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因为平时很少和这小姑娘说话。他便随口问道:“你多大了?”

    董三妹怯生生地说道:“今年十三岁。”

    郭绍听罢随口道:“比清虚还要小两岁,你少干点活,还有别人干。”

    董三妹看起来很胆小,又“嗯”地应了一声。郭绍叹了一口气,打量了一番这丫头,一时间倒觉得这小娘长漂亮了,完全不像刚从河东来时那样一脸菜色瘦骨嶙嶙。现在她肌肤日渐丰腴,因为吃得好脸蛋养得白生生的。

    郭绍道:“你不用怕我,我从来没打骂过你,干嘛怕我?”

    就在这时董三妹抬起头,看着他忽然说道:“阿郎会赶我走么?”

    “我为何赶你走?”郭绍听到这里,顿时猜测她已经知道董瓦匠和董二的事了。他只好又说道,“我不是不想救你二哥,实在是他犯的事太大,一般人救不了。”

    听得董三妹小声回应道:“我知道的。”

    他略一沉吟,便不再多说,放她走了。

    ……郭绍这阵子心情大起大落,精神紧绷之后终于能暂时松口气。这时代也实在没什么让他太感兴趣的娱乐,是夜,便叫杨氏侍寝肆意纵情;因为相比玉莲、杨氏要放得开一些。平时和杨氏睡一屋时,郭绍觉得动静太大有点过分,都是拿布让她咬着声音别弄得太大;今晚却没顾得上许多。

    刚天黑,后园湖边的房子里,便响起了不堪入耳的声音。杨氏的声音或似长长的叹息、或似痛苦的呼唤,妩媚柔软的声音在微风中飘散,整栋房子都听得见。这房子的门窗开得很大,完全不隔音,根本就藏不住。

    卧房里杨氏的脸脖上都是汗,一缕青丝沾在嘴边,看起来楚楚可怜,侧身躺着艰难地喘着气,娇声埋怨着。却感觉到郭绍又从背后抱住了她,杨氏忍不住幽幽说道:“我实在是受不了,撑得比什么还难受呢,哪有这么折腾人的?”

    郭绍不以为然,反而想起准老丈人符彦卿悄悄说的话,便洋洋自得道:“我也能夜御十女!”

    杨氏听罢软软地转过身来,小声道:“要不叫玉莲过来怎样?”

    郭绍听罢犹豫道:“女子会对这种事有抵触?特别是玉莲那样的女子,她很害羞,从来不像你这样叫那么大声,都是忍着。”

    杨氏道:“要是像姐妹一样,就没关系。”

    郭绍正在兴头上,有点糊涂,便同意了,便道:“你穿上衣服,过去叫她。”

    不一会儿,玉莲便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衫走了过来,她的头发散的,但看起来并没睡着。果然一进来就说:“你们不能小声点么,整个园子的人都听见了!真是羞人。”

    郭绍道:“杨月娥吃不消走了,你过来陪我。”

    玉莲脸上一红,抿了抿嘴没出声,回头看了一下,便不动声色地走出去把厅堂的门闩上,然后进来。她和郭绍已经很熟悉,便把背上的衣服掀下来,悄悄爬上了床铺。

    她上来坐在郭绍的怀里,俩人便悄悄说着话。不料这屋子厅堂的后门没闩,玉莲也没注意,不多时杨氏便走了进来,一脸笑意看着郭绍。

    等到杨氏走到身后,从后面一把捂在玉莲的胸上时,玉莲才吓了一跳,脸上唰地红了。杨氏却柔声笑道:“玉莲姐的好大好软。”玉莲顿时无言以对,伸手抓住了杨氏的手掌掰开。

    ……

    第二天郭绍便继续到侍卫司上直。无论发生了什么,正事不能放下,武将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是他赖以生存的屏障。

    至于赵匡胤,郭绍寻思他死了爹应该会上书丁忧,不过皇帝多半不准;可能赵匡胤便会顺着台阶,被酌情留用。因为赵匡胤不是会放下军职赋闲的人……不过他要续弦河北王侍中的女儿,恐怕就得等很久了。

    郭绍走进侍卫司,从大将到官吏和他打招呼时都神色异样;等到点卯,各军武将关注的不是侍卫司实质上的老大韩通,却很多人都注意郭绍。

    他知道什么原因,无非是最近自己陷入争端漩涡,被人议论罢了。郭绍感觉很尴尬,有种脱光了衣服只穿条内裤逛超市被人当猴看的感觉。有时候人真的只能硬着头皮、厚着脸过日子啊,要是怕遭人议论,只能躲在家里没脸见人。

    点卯之后,韩通、高怀德等以及各厢大将会在大堂里小议一会儿,不管有事没事都要碰头说几句话……武将们在战阵上形成的习惯,到了官署还是这样。在战阵上、布阵之后开打之前,各部将领总会先聚一块儿听听主将的部署和叮嘱。

    大堂上,七个人坐在一起,分两边坐。上面那椅子空着,那是李重进坐的地方,不过李重进远在淮南扬州,没法坐那椅子。韩通主持侍卫司,名义上还是副都指挥使,他也不愿意贸然坐在那把椅子上。

    早上的太阳位置比较平,阳光从门窗里照射进来,正好投在那把上位的椅子上。一时间一张普普通通的椅子就像有光辉笼罩似的。

    韩通这时开口道:“前两日枢密院的王朴来了一趟,和我说了一件好事。朝廷将会调拨两千匹战马给侍卫司,又要加增军费……”

    大伙儿一听也乐了,顿时议论纷纷,龙捷军的一个将领笑道:“咱们大周军缺战马,侍卫司诸军就更缺,这真是雪中送炭啊。手笔不小,一调拨就是两千匹!”

    韩通径直说道:“侍卫马步司下属精兵正好四个厢,等战马下来,一个厢五百匹平分了。”

    刚才说话那武将脸色有点尴尬,因为龙捷军的骑兵比较多,所以属“马军司”管,也许他认为战马会大部分调给龙捷军。不料韩通干得是简单粗|暴,直接平分。

    两千匹战马若能组建出一支千余众的精骑,也是一股非常有力的力量。不过分下来有五百其实也不可忽视。骑兵不像步军,很难增加;因为养一名骑兵带马的消耗,能养得起一整队步兵,而且战马的马腿容易受伤,损耗比较严重,反正各部都很缺骑兵。不过在这个缺乏其它手段的时代,马兵完全不可取代,无论是传递消息、打探军情的斥候,还是战阵上为了迅速机动抓住战机的战术需要,都要骑兵才能实现……所以中原王朝拿粮食喂马,负担沉重也保持有相当规模的马兵。

    这时高怀德开口道:“朝廷调马给咱们,看来官家对侍卫司又逐渐开始重视了。以前咱们可没法和殿前司铁骑军争马,都怪高平之战时侍卫司诸将的表现太差,一触即逃……现在有赖攻蜀之战、淮南之战侍卫司诸军的表现,展示出了战斗力,这才重新在官家和大臣心中树立起了精锐的形象。”

    众人一听点头附和,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高怀德又道:“侍卫司虎捷军攻陷寿、濠,那功劳和对整个淮南战场的作用,并不比殿前司小;可咱们这么多人,军费不到殿前司一半。”他说罢笑道,“看来我们这些人是吃得少出力多,中用又省钱呐!”

    大伙儿一阵哄笑,纷纷看向郭绍。最要紧的一战是寿州之战,就是郭绍干的好事;一时间众将注意郭绍的眼色,已不是刚才那八卦异样的神情,便多了一些尊重和敬佩。他们总算想起来,郭绍为稳住侍卫司的地位作了不小贡献。

    不过人们都忽视了一件事,那高怀德在攻打濠州之前还是殿前司铁骑军的厢都校,几个月前才被赵匡胤踢到侍卫司而已。

    韩通瞪着眼睛、冷着脸道:“别高兴得太早,官家调马增军费,不是要把大伙儿养胖!一旦北伐,我等必不能负官家厚望!”

    众人纷纷拜服。

    郭绍听到这里,也觉得韩通说得有理。为了北伐,柴荣正在全力准备……上次王朴说最少要等一年大丰收,战争应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压力却早早就到来了。

    昨天早上,柴荣在大殿上还有一句话“谁为朕收复幽州时出力最多,朕便更倚重谁,绝不偏颇”,这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郭绍不禁想:要是北伐时自己比赵匡胤的表现差得太多,情况似乎会变得很不乐观。rg

第一百七十二章 很野的千里马

    皇城北苑,符氏正坐在一把黄伞底下,观赏远处的景象;身边一众宦官宫女也在看远处。、ybdu、只见那绿色的草地上,一群马正在奔腾。东西班的将士前后簇拥着皇帝,在明媚的阳光下玩得兴致勃勃。

    此间伞盖下的柔美、与草地上的战马较劲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风格,美丽生动的场面就像一幅工笔画儿一般。皇后圆润而秀气的脸最是漂亮,明眸皓齿颜色鲜亮,把周围所有的女的都衬得黯淡无光。

    符氏的相貌和体态生得好,却不是最重要,她整个人是因一笑一颦一投足之间的气质韵味而变得精彩。

    她今年夏天就要满二十五岁了,但旁边十几岁的小娘都不如她娇美。正站在符氏身后的一个宫女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娘,一张瓜子脸生得清纯秀丽,可她在符氏身边就完全没了魅力,整个人都显得单薄,单薄得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韵味,就只剩下年轻娇嫩的皮囊了……

    柴荣正喊着要亲自驯马,符氏便叫宦官去劝。交代宦官时,那声调的婉转、那口气,好像从骨子里天生带来的一种风情。哪怕是最简单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也是深有意思。

    不一会儿,宦官回来禀报道:“官家言,皇后且好生坐着,看他如何驯服烈马。”

    符氏听罢轻叹一气,慵懒地挺直了脖子,自然的动作好像是伸懒腰一样舒展上身,口气里微微带着埋怨:“不听我的劝,我还得恭维他身强力壮、还得说他英雄不减当年啰?”

    大伙儿都侧耳听着她似抱怨、如关切的话,哪怕是女子也很喜欢听她说话。淡淡的一句话里,普普通通的两句形同俳句的话说得如诗如赋,不需要文采单是她那节奏舒缓的声音、就能把话说得情意绵绵;结尾的声调轻轻上扬,顿时便多了几分活泼轻快。也许符氏本来就不是个呆板的人,只不过经历比较坎坷便更稳重了。

    昨晚符氏去讨好柴荣、进滋补汤,结果就说了两句话,柴荣也差点没把持住。符氏见他犹豫,便把杜妃推荐给了皇帝,这才脱身……那杜妃长得也很貌美,又是一名在高平之战中为皇帝战死的将领的女儿,很讨皇帝喜爱,她的弟弟现在也在内殿直作为近卫,深得皇帝信任。今早杜妃还对皇后很感谢呢。

    符氏确实是很不想侍寝,两年前她多般寻找机会欲得临幸,现在她反而每次避让……幸好柴荣从来不要求。

    当然,如果皇帝要强幸,符氏也不想反抗,怕惹恼了他……符氏并不是矫情的人,皇帝本来就是她的丈夫,相比更加严重的后果,她懂得选择;就算从陈州生病后她对柴荣很失望,但也不妨碍她忍受这样一个人。况且什么清白现在对她一点用都没有,没给皇帝,也只好留进棺材了。符氏就算再放肆大胆,也不觉得自己贵为皇后应该做又**份的事。

    她不能对官家不理不问、或者惹恼他,因为需要保留恩宠。

    柴荣除了一些自己的心思,似乎对太祖郭威的一手安排一直暗自不满,只是从不说出来……皇帝这回东京后、本来也很少再近女色,一个月不见临幸嫔妃一回,身体好像越来越不好了。

    可是今天他来北苑骑马,竟然要驯烈马,看来是不服现状。

    ……就在这时,宦官曹泰从北宫门走了过来,行至伞盖仪仗下,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说道:“禀皇后娘娘,卫王家来的信,送到了宫门。那边的人就差人叫奴家去收,这便给您拿来了。”

    符氏道:“拆开罢。”

    曹泰便当着她的面小心启开漆封,划开信封,从里面拿出折叠的几张纸来。然后还很仔细地把信封一捏,朝里面瞧了一眼确认没有其它东西。

    符氏展开一瞧,嘴角立刻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是符二妹的信,一看字就知道了。

    符氏的脸上经常都有微笑,但每一刻的微笑都不同,现在这样轻松干净的笑容很难见着。二妹和她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符氏没出嫁之前和二妹的关系最好,所以看到妹妹的信她是非常开心的。

    字里行间没有任何高深的、或是沉重的话题,非常俏皮,很多话十分好笑。符氏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白绸手帕轻轻按在唇边,时不时“嗤”地笑一声。

    周围的人见状都面露笑意,心情跟着放松。难得见皇后娘娘这么高兴。

    符氏心道:和六年前我离开符家出嫁时相比,自己已经与那时的“符家大女”有天壤之别;但二妹却好像与那时没什么区别,还是那副德行。

    二妹在信中全说些鸡毛蒜皮的事,至于联姻和符家的大事等半句没有。信中花了大篇幅写今年正月和郭绍的事儿,说她怎么装丫鬟戏弄绍哥儿(郭绍比她小),那绍哥儿又如何傻,被糊弄得一怔一怔的,还说他如果是南唐国主就要拿淮南十六州换她云云,仗也不用打。

    符氏看到这里,立刻断定郭绍早就把她看出来了。符氏和郭绍说过二妹长得像自己,就算不说,那郭绍见过自己,一见到二妹的长相还猜不出来?

    二妹在姐姐面前是口无遮拦毫无隐藏,把正月里的事兴致勃勃地描述得很仔细……符氏瞧得出来,二妹的心已经被那绍哥儿轻松掠走。

    这也怪不得妹妹,她虽然锦衣玉食但成天在卫王府里其实也挺没趣的,可二妹又是一个很有灵性又活泼的女子,而且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心思很单纯。这样一个二妹,遇到了父母已同意联姻的郭绍,她一点压力都没有,不被略施手段就夺去了心才奇怪。

    郭绍还真是得来轻巧,他就是占了个先而已。现在二妹身在大名府,怕是整天就想着正月里那些事,她没经历见识过这种东西,定然很容易陷进去。

    符氏寻思,要是六年前嫁给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时,李崇训有郭绍一半的诚意和手段,恐怕自己也不比二妹好多少。可惜那李崇训实在是太差劲,符氏最看不得他在爹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符家那些儿郎也很尊敬符彦卿,没见那副样子。

    她并不担心二妹,绍哥儿是什么样的人,她非常清楚,而且她很自信,已把他的心拽在手里……虽然自己也好像被套进去了不少。不管怎样,有她给二妹撑腰,姐姐还能对二妹不好么?

    ……符氏正津津有味地一边看妹妹的信,一边沉思。远处的嘈杂声便把她惊醒,她抬起头时,只见一个大汉牵着一匹十分高大的马过来了。

    那马一看就很不温顺,跳来跳去根本不听牵马人的使唤,浑身都是野性。

    符氏问道:“官家要驯服那匹马?”

    一个白胖宦官上前道:“党项人进献的野马,十分稀罕。这种马很野,不过一旦驯服了认主,必定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

    符氏道:“官家身体不好,你们还坐视不顾?快去劝他,不就是一匹马吗?”

    白胖宦官道:“大伙儿都在劝,劝不住。娘娘您是不明白,马上打天下的王者,一看到好马是谁都劝不住的!”

    就在这时,果然见柴荣已翻上马背,现在想制止已经晚了。果然那马立刻就开始乱奔,并且不停踢腿耸|动,想把背上的人弄下去。柴荣在马背上大骂,像是在飞一样。

    周围的将士都急了,喊道:“快救官家!”

    只见一骑飞奔而上,那骑士不顾命地竟然直接从奔驰的马背上掠过去,一把抱住了烈马的马脖子,顿时一声大叫,马没被拉住、反而把那人直接撞飞了。

    片刻后柴荣也被烈马从背上摔了下去,周围的人无不大惊。符氏都稳不住从椅子上直接站了起来,脸一下子白了。

    众人急忙救起柴荣,旁边的武将大急,喊道:“快杀了那匹野马!”

    “不可!”柴荣还喊得出来,看来没摔得太严重,他被将士们扶着站了起来,又急忙道,“别伤害它。”只见柴荣看着那烈马一阵叹气,说道:“朕已不能驯服它,但不失为一匹难得的好马。”

    符氏听罢面上露出了捉摸不定的神情。皇帝好像对那些“千里马”过分纵容了,或许是一种惺惺相惜的心情?

    就在这时,柴荣才喊道:“乔亢,你怎样了?”

    那被马撞飞的武将吃力地爬了起来,强笑道:“那匹马确实很野呀。”

    柴荣见状哈哈大笑,脸上的表情有点扭曲,估计忍着疼痛。等名叫乔亢的武将被扶过来见礼,柴荣便抚其背嘉奖道:“你刚才真是忠勇可嘉。”

    乔亢忙道:“臣为陛下值守,已与诸将士下定决定,随时为陛下效死。”

    柴荣点点头,又赞了几声,将自己穿在戎服上的斗篷脱了下来,径直披在乔亢身上:“一时间没什么赏你,你就与朕同服罢。”

    乔亢感恩戴德,急忙谢恩。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一回便有二回

    晴天只要看到太阳一落下地平线,夜幕就降临得非常快;今天这一天好像眨眼就过去了。郭绍和董遵训牵马过来,交给奴仆。

    高夫人更厉害,坐在亭子里看了半天,见二人过来,便笑问道:“弟,射中过靶子么?”

    郭绍汗颜道:“来回跑了半天,就射中了一次。我本来从小练习箭术,对此道娴熟,不料骑在马上颠簸得厉害,感觉就和新手一样。今天经遵训一讲解,终于明白了骑射也有其独特门道,还得需要时间练习啊……此前,在战阵上我曾两次尝试骑马射箭,现在才懂都是白费劲瞎耽误事。”

    高夫人好言宽慰道:“不打紧,到底是射中了一次。凡事有过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弟,你说是么?”

    郭绍本来疲惫又放松,闻得高夫人最后那一句语气略重,有强调的意味。当下心头便不禁想到了别的事,有过一回就有二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他留意观察高夫人的神色,但见她气色很好,有种发自内心的愉悦和亲近之感,却很得体端庄,一时间他也迷惑了、有点搞不清楚这女人什么想法。

    初时郭绍听她说话,心里便很紧张……毕竟董遵训都这么大了,就在旁边,万一被他瞧出玄虚来就很难看。

    但又想到董遵训之前说的,他的|娘在家独影寂寞,只要高兴,他就很欣慰云云;似乎董遵训并不计较。毕竟高氏才三十余岁,但又不好再改嫁,真要找个情人的话儿子恐怕也不会拦着;唐代以来,本来这种事就没啥关系,那些公主、丈夫还没死就好几个情人,而高氏都守寡了根本无所谓。郭绍是不太好意思做那些事,但想到这里,觉得后果不严重便渐渐放松下来。

    他当下便道:“天色渐晚,今天实在打搅了,我这便要回家。”

    董遵训忙拽住了郭绍的袖子,好像生怕他会立刻逃掉似的:“都这时候了,舅舅还不留在府上用晚膳,那小子待人就太差啦!”

    高夫人道:“就吃顿饭,你客气就太见外。”

    “吃过饭就太晚了……”郭绍见他们盛情,想了想便不坚持,又道,“也罢,那多谢义姐款待。”

    董遵训道:“天黑怕什么,等会儿我把舅舅送到家门。”

    郭绍不再纠结,坦然接受了他们的好意。这时一行人要离开后苑,他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一眼那耐|操的达靼马。

    董遵训见状,一面和郭绍并肩而行,一面笑道:“舅舅要是喜欢那达靼马,等会我叫奴仆牵出来,送给舅舅。这等马最便宜,倒入了舅舅的法眼。”

    “喜欢倒是谈不上,武将谁不喜欢那毛色油亮高头气昂的良马?骑起来也更有气势啊。”郭绍道,“不过论实用,说不定着达靼马更好。便宜又有耐力,消耗同等国力,能组建更多的骑兵。遵训知道咱们大周要北伐罢?”

    董遵训点点头,正色道:“知道,我早就等着这一天!”

    郭绍没有太多情绪,只是冷静地说道:“河北自唐朝就开始胡化,(后)晋朝以来,幽云十六州完全被契丹占领。那契丹本是游牧民族,入河北以来半牧半耕,河北定然有很多草牧场;且又地势平坦辽阔,正适合骑兵机动作战。我觉得北伐马兵作战会是主场,不能不注重马军训练。”

    就在这时,便听得高氏也动了情绪,鼓舞他们道:“辽国贵族不把汉人当人,肆意欺凌我们,幽州那边的汉人妻女被对待得比牲口都不如。我们的儿郎正该励精图治,重振雄风,别让人再作践蔑视我们,把脸面和尊贵的身份都找回来!我等待你们收复幽云,将辽人赶出河北,叫他们为自己多年以来的所作所为后悔!”

    高夫人显然在辽国受了很多苦,说起来咬牙切齿,恐怕心灵上的伤害永远都痊愈不了。

    郭绍转身拜道:“高夫人且放心,我等必不会给大周军丢脸。”

    董遵训激动道:“等北伐之时,让我与舅舅并肩坐战,多杀几个契丹牲口,血债血还,为董家的人报仇雪恨!”

    果然董遵训是个热血青年,和他的年纪十分相符,恩怨分明毫不含糊,当下与郭绍一边骂契丹人一边谈论军国之见,俩人打得火热,难舍难分。

    晚宴上,董遵训喝了点酒,情绪激动便发酒疯,在那里把桌子拍得“啪啪”直响。周围斟酒的奴婢都被吓得胆战心惊,其实董遵训又不是冲奴婢们发脾气。郭绍今晚却没敢贪杯,怕又喝多了当场出丑。

    及至饭后,郭绍便欲告辞,不料董遵训又要留他,嚷嚷道:“前天有个兄弟送我个戏子,生得美貌,舅舅今晚留下,我叫她来陪陪你,包你满意!”

    郭绍脸一黑,忙劝道:“使不得使不得,咱们辈分不同,同玩一女很不像话。”

    那旁边的奴婢听了脸也红了,高夫人也差点没笑出来。高夫人轻轻劝道:“你刚和人结怨,大半夜又喝了酒,路上怕不安生。就在这里歇一晚,明天回去就是了。上次咱们赏花的别院,那里没住董家内眷,你在那里睡一晚没关系。”

    郭绍一听,虽然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但高氏这话劝得很到位,便不好再执意要走。想来自己中午刚过就来了,搞了半天没说几句正事,晚上都不能回去,董家的盛情实在难却。

    他便说道:“那一会把我的随从叫一个进来,让他回去带个话,免得家里挂念。”

    是夜,郭绍便在那别院里洗了个澡,然后在一间卧房里休息。这地方似曾相识,他难免就想起上回的事儿来,心下七上八下,竟然有些期待。

    郭绍躺在床上回忆了一遍,上回喝醉了酒,但大概的过程还记得。乍一看是自己酒后失态把人家高夫人强迫了,但仔细一想,并不是那么回事……首先高夫人是屏退了奴婢不让她们来打搅言事,然后亲自扶郭绍进卧房而且没有马上离开,等郭绍动手动脚时,她就算力气不如人,如果态度坚决,根本不会发生什么。郭绍领悟,那件事本来就是双方配合、你有意我也有意弄出来的结果。

    女子也是人,并不是那么好欺负,她真不愿意要来强的根本不会那么容易。高夫人一个三十多岁有阅历的妇人,她要是不愿意,郭绍根本就机会都没有,还怎么强迫她。

    郭绍越想越是辗转反侧,时不时注意着外面的房门动静,心想:高夫人今晚会不会来敲门?他十分忐忑又很期待。

    义姐还真是很能撩人,她年龄稍长了论美貌和皮肤什么的都比不上年轻漂亮的娘们,但就是有股子风情叫人心里惦记。就像今天,她的举止得体端庄,没有任何失礼的言行。却时不时撩拨人一下,什么“有一回就有二回”,还有轻轻的一句“怕晒黑了”,都有种说不出的婉转多情。短短一天时间,给郭绍留下印象的语气、眼神、动作等琐碎的东西竟然非常多。

    还有,她把自己安排在这间俩人曾经偷欢的房间里,是何用意?这确实不能不叫人多想啊!

    有些话她直接说了或许还没什么,偏偏就是这样时不时来一句暗示、撩拨,搞得人忍不住去琢磨她、品味她。就好像是有一根鹅毛在人心头上,刷是刷的。

    郭绍忍不住在心里幻想,她会悄悄走进房里,含情脉脉地说:没关系的,董遵训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管我这些事,我这么年轻也很寂寞偶尔也很需要人疼爱啊……

    郭绍甚至都能想象出她说这些话的神态和语气,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但他朦朦胧胧要睡着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

    窗户里灌了些微风进来,把灯架上的烛火吹得来回摇晃。高氏一声整洁地仰躺在床上,脸蛋红扑扑的,她还没灭灯。她“嗯”地轻轻叹息一声,侧过身来,拿手托在了自己的丰腴胸脯上。

    身子里似乎还留着那火辣辣的非常强烈的感受,她抿了抿嘴,却还是躺着没动。

    今天前边的气氛都很好,就是机会不太恰当,上次绍哥儿喝醉了,被他欺负的事,倒是水到渠成……可今天就是差了一点。这让高氏感到非常难受,就好像在某种时刻,马上就要飘上云端,偏偏给停了下来,要多难以忍耐就有多难!

    当然,如果要强求,还是可以的。那院子里就住了一些奴婢,等她们晚上睡了,悄悄摸过去不是很难,反正这宅子她已经非常熟悉了。

    但高氏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如果是自己主动,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一个男子,是对投怀送抱轻易能到手的女人有兴趣呢,还是多般渴望却难以吃到嘴的有兴趣?他惦记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到手,这样他才懂得好好品尝。

    绍哥儿不缺女人。高氏听了他的传言,李处耘家被赵三郎争得不惜代价的娇娘,都对他有情意;家里似乎也有美妾。高夫人当然不想和那些年轻貌美的女人争,不过就是想得到一点温存罢了。

    而且她需要的不仅是一个男人,单纯的肉|欲并不是女人需要的,她有一百种办法满足自己。关键是绍哥儿给她的那种温情,叫她欲|罢不能。

    不过一个巴掌拍不响,需要留住他的心,在恰当的机会才享受,就像上次那样的机会。等待和煎熬都是无所谓的,因为只有煎熬,才能迎来真正的一回沉迷和享乐。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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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茶水太脏

    早上郭绍没有回家,自董府径直去侍卫司。因为昨夜夜不归宿,今天下午回家得早点。

    一回府,就见玉莲忧色道:“郎君,我好像被人给诓骗了!怎么办啊?”

    郭绍见她一脸焦急,便拉她在起居室后门口的凳子上坐下,说道:“你别急,是怎么回事、谁骗你了?”

    “买丝绸的钱,定钱。”玉莲又是愧疚又是担心,“那家沈李陈织造铺子,收了我的钱……可今天上午我叫白仙姑、黄铁匠带人去看货时,铺子上的人又不让看了,说那批货不能卖!我又叫白仙姑去问定钱和违约赔偿,结果那铺子的人也不给退……”

    郭绍听得稀里糊涂,听了个大概,又见玉莲焦急,心道:那是什么商人,连禁军高级武将的老婆本也敢骗?

    他便问:“有契约么?”

    玉莲委屈地点点头:“写了,但万一他们不认怎么办?我给了一大笔定钱。”

    她那张鹅蛋脸上满是焦虑,可怜楚楚。郭绍见状忙握着她的手,好言宽慰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就算真被人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当是花钱买教训。不过一个商人真敢那么做?就算没契约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

    握着玉莲的手,她的手背光滑,手掌上有茧!郭绍摸到时心下更加怜惜,便嚷嚷道:“我有很多办法让他们得不偿失!如果商铺真想欺负你一个妇道人家,我给你出头。不过玉莲先把事儿说细一些,我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莲便道:“初时,京娘叫白仙姑去铺子上谈购置丝织之事,但是他们那家的绸缎、锦绣、绢、纱都比市面上贵、贵三成以上。我便告诉白仙姑,让她去东市和西市别家再看看,不成的话外城也有绸缎商,拿着钱在东京还买不到东西么?

    不料当天下午,铺子里就派来个妇人,那妇人都有四十多岁了,穿着华贵、还有仆从,自称叫孙大娘,似乎是织造铺管事的。我见了她,她竟然很爽快,说原来商量的价钱折半!若是照她说的买卖,那绸缎便比市面上的丝织品还要便宜不少,而且我看了样货,着实比一般的丝料要精细。当下就有些疑惑,问她为什么。”

    郭绍随口问道:“商人图利,天经地义。她这么做买卖是为何?”

    玉莲道:“她说这回买卖亏本也要做,因为久闻郭将军大名,她们家主人有心结交,以前苦于没有机会。后来孙大娘不谈生意,倒一直说郎君的事,从阵斩北汉张元徽开始,如数家珍。那战场上的事,有些我都不知道,她却说得非常细致……连我的事她都知道。”

    玉莲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红,“说来与实情还有些出入。不过说起郎君在高平之战立功升官、大张旗鼓到市井风光迎接我,倒没说错。”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便诧异问她,你们做买卖的怎么如此关心打仗的事?那孙大娘说,她家主人很爱听郭将军的事,她和下面的人就投其所好,常常打听了来告诉她家主人。”

    郭绍听到这里甚是受用,他就是个俗人、名利都爱,得知那不相干的人也夸赞自己建功立业的事迹,总是能满足一些虚荣心。心道那商铺主人倒是很崇拜自己,既然如此又怎会欺骗玉莲?

    他还没问这句话,玉莲又道:“我听那孙大娘对郎君如此爱戴,为人又仗义,便掉以轻心。让白仙姑带着钱,去‘沈李陈织造’写契约订下绸缎,只等他们准备好,就付剩下的钱搬东西。不料钱交了、事儿也商量好了,等今天我派人去搬东西时,却告诉我们那笔买卖不做了!却又不给退定钱……郎君,那孙大娘会不会是什么歹人伪装成商铺的掌柜,专门来诓钱的?”

    郭绍想了想,说道:“你不是说派白仙姑去的铺子上订的货,在他们那里签的契约?既然如此,铺子上的人知情,又怎会纵容她在商铺里骗钱?玉莲稍安勿急,可别气坏了身子,这事交给我来处理。”

    他便好言宽慰了一番,心道就算真遇到诈骗了,就是损失了点钱而已。相比钱财,还是玉莲比较重要。

    不多时,白仙姑入内找玉莲,见郭绍在,便禀报道:“那‘沈陈李织造’铺派人来了,想约郭府的人到商铺里言事。我便回来想先告诉玉莲。”

    郭绍随口问道:“上次那孙大娘不是上门来谈的,这回怎么要我们去商铺上言事?”

    白仙姑道:“我也问了,商铺的人说这次是他们东家亲自操办,东家是个妇人,不便登门。所以叫咱们派人过去。”

    “东家,应该就是孙大娘说,爱听我打仗的事那个主人?”郭绍沉吟道,寻思白仙姑毕竟不能临场决断,人家又是主人亲自来谈,想罢便道,“今下午我没什么事了,这便去回回她,把这事儿解决了,省得玉莲担忧。”

    玉莲幽幽道:“郎君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一点事都办不好?”郭绍笑道:“不会。但玉莲还是那么小家子气,那点钱就让你担心成这样。”玉莲小声道:“也不是一点,要换作以前,那些定金就够我们花销一辈子了。”

    “在家等我。”郭绍笑着从凳子上站起来,吩咐白仙姑,把京娘叫来一路,然后叫家丁准备马车和随从护卫。

    那沈陈李织造在靠近内城东市那边,因为在一个方向,离郭府并不远。出府门往北走,过大相国寺后、走几条街就是东市;两处地方都在内城东南面。

    京娘和郭绍一起同乘马车,她说道:“那商铺毕竟在别人地盘上,什么沈陈李商行,我们也不甚了解。不如在闹市口找一家茶楼,派人把那商行主人约出来在茶楼见面,就算她是个妇人也没甚不妥。”

    郭绍采纳了京娘的建议,先随便找家酒茶楼,订了间雅座,然后派人去约商行的主人。京娘因为上次的事,现在出门更加谨慎,叫家丁散开,在这楼里和附近看着。

    他们在房间里喝茶等了许久,一盏茶慢慢都凉了。这时来了个中年妇人,说要求见郭府主人。

    那妇人被带进来之后,郭绍观之一声缎子,神情沉稳不似那一般的奴仆,又见她大概是四十余的年纪,便想起玉莲所述,此人可能就是孙大娘。难道孙大娘就是商行的女主人?

    果然妇人一进来就作了个万福,垂眼道:“妾身叫孙大娘,拜见郭将军。”

    郭绍道:“别客气了,请坐,咱们谈事罢。”

    孙大娘却道:“今天却不是妾身来谈,我家主人已经到了。只不过主人寡居,不便露面,她叫妾身先向郭将军请罪,然后请郭将军移步到隔壁的房里相谈。”

    郭绍听罢心道:这商行的女主人架子还真大,到了地方还叫我去拜见,弄得好像是她召见我似的。这世上寡妇多了,而且她既然出面操持生意,有什么不能见人?要是换作后世资本社会,什么集团公司的女董事还能拿拿架子;可在这个时代,金钱的作用也就那样,市井中挺好使,到了某个层次就不中用了,商人的地位也完全不能和文武官僚相提并论。

    但既然都来了,郭绍也懒得和她一般见识,与个妇人计较个面子。当下便道:“也好,请你带路。”

    当下便与京娘白仙姑一起,出这雅间,换个地方。

    刚进茶间,却见那里面靠墙的地方拉上了一道帘子,里面隐隐有个人影。郭绍见状,只觉得此女真是矫情……这排场还不小,竟然在茶楼里见个人,还拿帘子遮着。而且这帘子显然不是茶楼里的东西,是她们自带的!

    “妾身一介妇人,不好与男子相见,失礼之处请郭将军恕罪。”那人影在里面款款施礼。刚一开口顿时叫郭绍听得微微一愣,这声音非常清丽……呵呵,听起来她倒真有点矫情的资本。

    郭绍道:“罢了,不过是些小节,我并不计较。”

    那女子听罢赞道:“郭将军果然英雄气概,谈吐不俗。”

    郭绍面露笑意,心道:我就说了一句话,哪里就能瞧出谈吐来了?

    女子轻轻说道:“郭将军请坐。这外面的茶太脏,我就没叫人上茶。他日若有机会,妾身用清泉煮茶款待郭将军,以弥补今日之失礼。”

    郭绍听罢又是觉得稀奇,茶楼里的茶只要没被人下毒,有啥喝不得的?这娘们有洁癖罢!幸好她家里有钱,不然生作这乱世的普通人家,看她如何嫌茶水脏。

    郭绍道:“茶不喝了,话咱们得谈谈。我听说那笔生意买卖已经商量好,你们又反悔?却不知是怎么回事?”

    女子不紧不慢,声音清幽,说道:“且容妾身解释,今日便是为此而来。这是我们商行自己人起了争执,却连累到了郭将军,实在抱歉得很。”

    郭绍问道:“娘子不是商铺的东家么?怎生有人会擅作主张不经你的同意就反悔?”rg

第一百七十六章 生来就矫情

    屋中挂着一道浅绿色的丝面帘子,质感精细的料子却是与这里的摆设格格不入……在这样一间屋子里拉道帘子本就很碍眼。

    那纱丝帘子有点透,可阳光是从外头照进来的、反光,郭绍在外面就不太看得清楚帘子后的光景,只能看个人影轮廓;不过那帘子里看外头应该比较清楚,外面光线好。

    郭绍觉得这娘们很做作、排场还忒讲究。

    不料就在这时,里面的女子忽然跪了下去,拜了一礼,幽幽道:“妾身今天出门来,就是来赔罪。请郭将军听妾身解释。”

    那声音柔软清丽,郭绍见里面的影子,忙作出扶的动作:“使不得,夫人何必行此大礼?不就是一桩买卖么,因为我家里的人着急,我才来问问。快快请起,你先说说怎么回事罢。”

    里面的人道了声谢爬起来,郭绍这才在凳子上坐下,准备听她说话。

    此时此景,午后的阳光从木头窗户里照射进来,让这房间里的桌面泛着油腻的光。果然这地方不太干净,那桌面上没擦洗干净的油腻、却不知是上一拨客人洒了什么油脂汤水在上面。这地方是郭绍随意定的,正在闹市口,自然没有挑选,现在他才发现这楼开得大却不像什么讲究的地方,桌子上摆的茶壶和杯子都有缺口。

    一时间,郭绍的心情完全转变。觉得拉的那道帘子也不突兀了,果然世上之事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其实是跟着人的心境走的么?

    他寻思,人家一个寡妇做生意也不容易,见个男客人,不露面也情有可原。还有这地方本来就脏,女子要是有洁癖恐怕是不愿意喝这里的水,拿来待客也不愿意。

    不过有的人确实比较矫情,她本身就是那样的人,不了解她的、猛地一下接触可能会很不习惯。就像今天见的这个妇人。

    里面那女子的声音似乎带着吴语口音,这时便口齿清晰地轻声说道:“妾身名叫陈佳丽。”

    郭绍听罢嘴角微微一动,却忍住没有出声,心下只觉这名字实在有点俗气,和她的娇气形象出入很大……他发现,此时但凡有点出身的女子名字反而很俗气;那些有好听又文艺名字的娘们,多半没什么出身。却不知何故。

    陈佳丽继续说道:“我们‘沈陈李织造’顾名思义便是沈、陈、李三家联合的织造生意。三家世代联姻,其实是个商帮,不仅限经营织造之物。妾身是出身陈家的人,不过出嫁了、现在是沈家之妇,有的人也称我沈陈氏……所以我姓陈、却经营沈家的生意,娘家的经营我管不着了。

    郭将军定想问,我既然是沈家的家主,为何约束不住下面的人……此间便有缘故。

    先夫早已继承沈家家业,五年前娶的结发妻乃李家之女,并生有一子;可后来李氏过世了,他续弦、娶的便是妾身。先前,本来两家的意思、让先夫续弦也和李家联姻;可是他却执意要与我成婚……后来我们夫妇相敬如宾,相处很和睦。”陈佳丽说到这里、语气带着些许羞涩。

    “而今四方分裂,各镇都设卡盘剥,生意并不好做。但大凡奇货都有利,我们把南唐国的丝织物、珍珠运到东京甚至幽州,就有利可图;从幽州再收购北方的珍贵毛皮、人参等货,运到东京、扬州、金陵也颇有薄利。所以我们的商行在天下有名之地都有铺面和马帮。去年先夫去了幽州,就为了多赚些钱……”

    这时陈佳丽的声音便渐渐哽咽,语气十分悲痛,“不料那契丹人只不过看上了先夫身边的美妾,就杀人劫掠!先夫因此遇害。那契丹官府不仅不惩处凶手,还无耻地放俘虏回来、让我们拿钱去恕活着的人。其中有两个小妾也是陈家的人,娘家就拿钱过去把人赎回来了……可是……可是……”

    她的声音发颤,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人是回来了,那两个小娘却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妾身在人世二十余年,从来没见过如此残暴的事;就算那罪大恶极犯了死罪的人,也没有被如此对待!先夫被害前,不知遭受了怎样的羞辱和折磨……”

    郭绍听罢不禁唏嘘感叹,表达了同情。

    良久之后陈佳丽才回过神来,说道:“先夫亡故之后,理应是他的嫡子继承家业,可小儿才几岁;沈家这一脉只有几个堂兄弟。于是三家的人商议让我抚养小儿,并主持沈家的家业。

    一面,李家人觉得小儿是李氏之妇所生,不愿意将家业交给沈家那些堂兄弟,更不太信得过我;一面,我娘家陈氏也觉得、我是沈家家主的正妻,理应抚养小儿继承家业;这边沈家的堂兄弟们也盯着。我虽是家主却是三面为难。”

    陈佳丽悲伤道:“若是先夫在世,妾身何至于如此艰难?”

    郭绍听罢说道:“原来如此,这生意太多人经手干涉了,确实容易扯皮。这么一说,并不能全怪陈夫人,我们那笔订单出现了点问题也情有可原。”

    陈夫人道:“我早就听闻郭将军勇猛盖世,心有敬佩;何况这东京虽然繁华,各衙门职权不清,能够要挟欺负我们商人的人太多,若能结交到郭将军这样的人,岂不对沈陈李三家的生意都有好处?一点钱财又算得了什么。”

    郭绍便道:“多谢陈夫人信得过我,言语很是诚意,没有那么些浮于表面的虚言。”

    陈夫人道:“郭将军很有名气,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事,自然相信你的为人,岂能以虚言委蛇?”

    她又道:“一开始,郭府派人到铺子上看货,我便得知那白仙姑是郭将军府上的。后来她嫌贵,去别的地方了……着实不是我们的价钱贵,那些货都是从南唐国、吴越国运来,沿途诸多关卡成本高居;但云锦等织造物,料子确实比周朝的好。东西好坏大伙都看得出来,好的自然贵。

    既然有这样一个契机与郭府来往,我岂能为了赚钱就把客人推到别的地方?当下就派人去郭府商议,答应折半价,如此一来价钱比市面上便宜、东西又好,郭府自然没有选择别家的道理。当然这笔生意我们会赔不少钱,我倒是觉得值得。

    不料今天上午我不在东市这边,那铺子上沈家的堂兄弟一看是赔本买卖,也不甚了解状况、便怀疑我从中谋私,当下拒绝交货。但这生意是我做主的,所以他们没有马上退定金、反悔这桩买卖。而是把麻烦推给了我……咱们反复无常本失礼在先,妾身便顾不得寡居遭人闲言,急忙派人约见郭府的人,欲亲自赔罪,处理这桩事。”

    郭绍听了她一通详尽的解释,确是合情合理,心道自己这点心胸还是有的,不能因为别人有点错就抓住不放,又不是什么仇人。当下便大方地说道:“生意照做,货好、贵点理所当然。就按你们原先的定价,把契约重新写;原来那一份……”郭绍从怀里拿了出来,当面就撕了,将破纸往桌子上一丢了事。

    陈夫人忙道:“不可,妾身这点事还是能解决的。西市和外城都有铺面,是我出嫁沈家时,娘家给的嫁妆,这些生意我一个人就能完全做主。明天我派人把货从我的铺面上运到郭府,先交付货物,既然我信得过郭将军,还写什么契约呢?”

    郭绍道:“我堂堂禁军大将,还能欺负你个妇人?就这么说定了,价钱照定价;陈夫人要是再坚持,这买卖不做也罢,反正郭某不能贪你的便宜。”

    “既然郭将军都这么说了……那好罢,便依您所言。”陈夫人说罢,又问,“郭将军买这么多丝织物,莫不是准备给卫王家的聘礼?”

    郭绍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陈夫人浅笑道:“实不相瞒,咱们的生意主要就是和富贵人家买卖,东西虽好却贵。大名府卫王家和咱们也有生意来往的,卫王家的女子都很喜欢在我们那里订做各式各样的东西。”

    她说罢唤孙大娘上前,悄悄说了几句话。郭绍没听清,不过因为离得近,听到了“拿些珠宝”等片言只语。

    陈夫人吩咐了孙大娘,又道:“郭将军若信得过我,准备在聘礼上花多少钱财、先定个数,然后可以交给我们全权为您操办,必定能叫郭将军满意。”

    郭绍一听,顿时觉得有意思,那些东西他本来就不太懂,那天想问高夫人也没来得及。要是有人帮忙料理,岂不省心?

    当下便道:“如此也好。我回去问问家里的人,到时候派人告诉你。”

    陈夫人笑道:“那便是了,只要郭将军派人言语一声,我先把东西运到府上,然后郭府再付钱也不迟。”

    郭绍在这事儿上也不纠结,轻轻一拍桌面:“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我知道自个是不会赖账,这般干脆倒也省事!”rg

第一百七十八章 茶有胭脂花香味

    郭绍的神色一变,目光一时间便没法从陈夫人身上移开。不怪他见了美女腿软,实际上郭绍觉得自己的把持力还可以、而且他也不缺女人,没必要太贪慕美女;却只怪这世道佳人太多太惊人。果真乱世才出英雄、才出佳人么?

    难怪人家那么做作,郭绍一个大周禁军高级武将都难得见到。不然,她这副容貌要是常常露面,却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来。

    难怪那沈家家主不顾联姻的利弊、执意要续弦娶这位。郭绍估摸着,那死去的沈家家主若是个对美色有兴趣的人,别说联姻,就是叫他拿出过半的家产换,他也是愿意的。有时候人有利弊考虑、作出明智的选择,仅仅是因为诱惑程度不够。

    当然,郭绍觉得陈夫人论相貌,比符二妹还差了一点;何况符二妹对他来说、不仅是长得漂亮而已。

    不过陈佳丽和符二妹完全不是一类人,相比较便毫无意义。

    面纱里的一张美到极致的秀丽的脸,带着微笑,乍看那么美好,白玉似的左脸颊轻轻一笑就是一个酒窝;但眼眸中的目光又充满了心思……貌似老练、却不沧桑,非常有神,仿佛随时都对世间万物兴致勃勃。那眼神完全不是一个经历了磨练的人所具有的疲惫、也不是风尘中的倦意;却是如同新生般的好奇与明净。

    她有阅历、见识、眼光,否则不会舍得损失大笔利益,欲与郭绍结交;大商贾就算日进斗金,人家赚点钱也不是捡来的。但见识阅历没有让她表现出沧桑(官场上郭绍见过的官僚就会又沧桑、比如才三十出头的李谷)……陈夫人不是那样,她反而保持着清丽与乐观。

    两种完全矛盾的东西同时在一个女子脸上展现出来,而且非常强烈,着实叫郭绍感到很稀奇。

    如果被符皇后或二妹的目光触及,会被那春风一般温暖的触觉感动;那么被陈夫人看,会觉得浑身充满了精神,情绪会被提起来,觉得万物都多姿多彩、丰富有趣。

    “妾身说过的,要亲手用泉水沏好茶,款待郭将军,以弥补上次在闹市偶见时的失礼。”陈夫人款款上前,跪坐在几案旁,将木盘、砂壶、小杯一一摆上来。

    这时郭绍才注意到,她的声音虽然清脆温柔,却暗里藏着一股子有力的气,所以字正腔圆。绵里带针,郭绍想到了这个词。

    她和温柔软弱如水的杨氏,在气质上有本质的区别。

    郭绍兴致勃勃地说道:“有幸喝到陈夫人沏的茶,定要好好品尝。”

    他一时间忘记了争斗、忘记了压力,兴致非常高,心中仿佛有一股劲头,本能有种想要在她面前表现自我的冲动……就好像一些人装模作样,其实要对这世间、这生活充满了兴趣,才会干那些没用的;有了那种心情,才会有情调、风度、儒雅等等各种讲究。若是人觉得这世上已黯淡无光、生无乐趣,还在意那些东西干什么呢?

    郭绍暗下感叹:装,也是一种对生的热爱和兴致勃勃的心态。

    “咚咚咚……”清澈浅绿的茶水从壶嘴里流成一条美妙的弧线,自高处准确地落到茶杯里。白玉一样的手指、描绘过的精致指甲,动作流畅而优雅,如同舞姿。

    一股薄薄的白烟自茶杯水面升起,凭空给这基调幽冷的厅堂填上了生动的活气,如雾如烟。

    在淡淡的茶香中,郭绍觉得茶本身已不重要,有这样的姿态,什么心境都油然而生了。要得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忍不住微笑道:“此间颜色暗淡,没有任何色彩鲜亮的颜色,连摆设也是木头本色。本来是个无趣的地方……但有陈夫人在,这一切立刻就有了灵魂,仿佛有种独特的雅致和诗情画意。”

    陈夫人抿嘴轻笑,左脸颊露出了酒窝。她用中指和拇指端起茶杯,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托着杯底,双手送上来,说道:“我只道郭将军是慷慨正气的勇武之人,却不料你也油嘴滑舌。”

    郭绍轻轻摇头,赞道:“我非恭维,夫人着实是个妙人儿,能化腐朽为神奇。夫人独立、柔里带刚,不仅能叫人生出爱慕之意,还有些敬佩……”郭绍小心地要去接茶杯,他不想趁机碰人家的手指、做得太轻浮。

    二人正旁若无人地打得火热,不料郭绍还没摸到杯子,忽然身边的京娘弯腰轻轻按住他的手腕,面无表情道:“这第一杯,让我先喝。”

    刚刚还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凝固在半空。陈夫人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冷冷道:“这位娘子,莫不是怀疑我会在茶里动什么手脚?”

    京娘回敬道:“我们与你很熟么,我为何不能怀疑?”

    “京娘也是好意,她没有别的意思,还请陈夫人勿怪罪她。”郭绍忙圆场道。

    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危险,好人歹人他大概还是看得出来,如果对陈佳丽没有信任感,那他今天来这里又是为何……如果因为险遭刺杀就缩手缩脚,影响拓展人脉势力,那便因噎废食了。

    但他毕竟不是个社交老油条,圆场圆得不好,这话明显是只替京娘辩解,却没有打消“怀疑”的意思。

    果然陈夫人不高兴了,将手里的茶盏拿了回去,赌气似的自己喝了一口。那茶壶里的水温应该放置到了合适的温度,加上从高处倒茶时细长的水线、又是一凉,不烫人了。陈夫人先抿一口,然后把整杯茶都喝了。

    郭绍一时间尴尬地傻坐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说。京娘没什么错,她也是关心自己的安危、而且拿她自己来试探,不能见了美女就斥责京娘来给美女消气;但陈夫人也是一番好意,这下莫名其妙就得罪了她,前期的相互了解并接触的准备、逐步建立起的相互信任不是白费了?

    陈夫人饮罢一盏茶,拿眼看了郭绍一眼,便不动声色地重新倒满,再递过来,幽幽的声音又暗含挑衅:“郭将军,现在你敢喝了么?”

    这个“敢”字着实很有力道!郭绍接过杯子,忽见边缘上有个浅红的唇印,这杯子是刚才陈夫人喝过的!只是刚才说话没注意。郭绍愣了愣……却不知她是无意还是有意。

    若是无意,定是被气急、没在意疏忽了。若是有意,是为了刻意表示杯子没换、杯子上也没毒?或是别的什么意思?

    郭绍难以揣测,看到这个很淡的唇印也没法说什么,茶盏已在手里,他只好这么喝。就在这时,忽见陈夫人脸颊一红,张了一下嘴欲言又止的样子,窘急又羞的样子顿时生动起来,把刚才的尴尬自然而然地化解,代之以新的难言尴尬。

    一时间便有短暂的冷场。京娘站着不动声色,杨氏坐着只是微笑,完全不插话。还有那个孙大娘,应该只是替陈夫人效命的手下,更不会管主人的事。

    在这冷场时,郭绍倒能仔细品尝这茶……实话他没尝出茶究竟好在哪里,喝起来似乎是要比一般的茶水顺口些、香味也很好,但也仅限于此。他实在是不善此道,没弄明白其中的差别。不过他倒是喝出了茶水里带着淡淡的花香胭脂味……那唇上的胭脂。清淡茶味里夹杂着胭脂,那淡雅的感觉已被完全破坏,两厢搅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郭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这茶不错,还有花香味。”

    陈夫人听罢脸色愈红。

    别人喝过的茶杯,但是美女喝过的,郭绍表示一点反感都没有,心弦倒变得敏感起来,就像那刹那时机之间的弓弦。

    ……但郭绍不想再理会妇人们之间的奇怪心思。

    他总算记起了今天是来干什么的,什么东西才对他最重要。沉吟片刻,他便道:“实不相瞒,今天我冒昧造访陈夫人,是有些事想商谈,却不知……”他说罢微微侧目看旁边的孙大娘。

    陈夫人也收了茶盏,轻轻说道:“孙大娘在妾身身边已二十余年了。”

    郭绍听罢,寻思陈佳丽最多才二十出头,这个孙大娘大概是自打她出生起就在身边服侍的人。

    郭绍沉思良久,却久久没有开口。陈佳丽见状又道:“妾身知郭将军是武将,不会在意。您不必过于在意那礼节,有什么事、就直接告诉妾身好了。”

    “那好。”郭绍点头道,“实不相瞒,有一个不算机密的军机,朝廷里的人都知道,并未保密;但民间可能还不知情。朝廷已经决策,将北伐辽国。”

    陈夫人听罢立刻侧耳倾听,很在意的样子。若不是事先了解她的底细,见她对军事那么有兴趣,郭绍还可能怀疑她是什么辽国间_谍。

    郭绍道:“我是侍卫司大将,必会率领一部分周军重要的精锐兵力,不敢儿戏。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想趁战争还没爆之前,多了解一些幽州等地的地理、气候,知道一些辽国的军政、布防、兵力构成等详细信息。但苦于一时间没有门路,派斥候入敌境很危险,也不容易深入。问一般商贾,可能也只能知道些皮毛。

    所以我有个想法,夫人的商行去幽州买卖时,在商帮里安插一些我的人,借个身份去辽国收集情报。当然,为了互利合作,我也想到了力所能及给你回报的东西……”

第一百七十九章 那化黯淡为绚烂的独舞

    或许因郭绍还保有现代社会的价值观,他把利益交换的话说得很直接。因为在他的感官里,互利和相互利用的行为哪怕不是高尚的行为、至少无可厚非。

    但陈夫人一句话、就让他有点不适应了:“不必了,郭将军。哪怕妾身没有任何好处,也愿意帮你这个忙。”

    “哦?”郭绍正考虑怎么说,不留神下发出了一个略带不解的声音。

    虽然,即便他不说、也会在她需要的时候给予一些官场上的方便,毕竟郭绍和朝中宰相是熟人、要给中央和地方的一些中低级文官施压还是很容易;但那样总比不上把这些好处具体化,以具备一些承诺上的约束力。

    他不顾礼仪,忍不住又观察陈夫人的神情,却读不懂她。

    她那明亮的眼睛,或许还没有被利益和现实所蒙蔽,所以才能保持清澈。又或许她是在放长线,要进行长远投资?郭绍完全搞不懂她,她那美貌干净的脸极具迷惑性。

    此刻陈夫人的眼睛流露出了一些悲愤和伤感,还隐隐给郭绍以铁血味道的错觉;因为她的声音清脆好听,却很有节奏和力度,带有锋芒一样的力道。“契丹人目无天理、肆意妄为,认为我们南人(汉)软弱可欺、更觉得商贾连人都不是,不顾道义、滥杀凌|辱无辜,我唾弃他们、恨死了他们!”

    她仰起头道:“是,商人把辽国那些自认贵族的契丹人没办法,妾身一介妇人更不能为夫报仇。但大周铁骑精兵可以让他们付出代价、叫他们后悔!

    妾身心甘情愿花钱资助北伐,哪怕倾家荡产。更愿意投入物力财力为北伐尽力。这不仅是周军将士的事,而是天下人惩戒不道。将军率战士儿郎上阵与我仇寇浴血厮杀,如果我们却吝啬一点钱财,那便连我也看不起自己。”

    陈夫人转头看向郭绍,又道:“郭将军要打探辽**情,我不要任何回报,必将尽力资助。郭将军若缺军费,妾身也会尽力让几个家族捐赠,不需什么交换。只想在你们攻灭辽国的功绩中、有我们江南商人的一份力,也算是报了仇恨。”

    郭绍听罢动容,拱手拜道:“陈夫人真女中豪杰!比那须眉不知要大气多少。”

    他确是打心里佩服这妇人的见识和气魄。商人为了利益本来就不用顾什么大义的,想那明末商贾巨富,在国家危亡之际大批向敌国输送紧缺物资;比起陈夫人,他们真该无颜。

    陈夫人弯腰执礼道:“妾身力所有限,只待郭将军北伐凯旋大胜而归,不负庶民盼望。”

    郭绍一时间情绪激昂,挺起胸脯道:“郭某敢不戮力杀敌报国?”

    二人再度打得火热,因为话里投机,一时间相谈甚欢。哪怕席间只有清茶,没有美酒,但有酒也许不能醉、无酒亦能醉人。

    不过陈夫人没有忽视她的旧友杨氏,时不时和她聊几句音律舞蹈之事。这时陈夫人便道:“此前娥皇在扬州修编《霓裳羽衣曲》时,妾身偶感,也自个改了一支霓裳羽衣舞。前几天本来也准备了一番,若是郭将军和杨夫人有雅兴,妾身今天便献丑一回何如?”

    杨氏看向郭绍,笑道:“据说陈夫人跳舞很好看的,连我都没看过,郎君今天有眼福了。”

    郭绍也忙附和道:“那咱们能观赏到,真是十分荣幸。”

    他原本就对这个时代的歌舞不甚明白,但既然人家陈夫人要跳,还能拦着说不想看么?装也要装出很有兴趣的,而且陈夫人身段姿态好,就当是看美女了……实际上郭绍看歌舞就只是看美女,就像在卫王府和被地方节帅接待时的节目,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看出那些娘们漂亮不漂亮、身材好不好。

    陈佳丽便起身,把双手抱于腹前,屈膝道:“郭将军、杨夫人稍后,妾身入内换衣服。”

    郭绍点头道:“请。”

    她便转身款款从端茶进来的小门走了进去。郭绍等人在外面坐着等,他转头对京娘道:“京娘也过来坐罢,站着不累?”

    京娘生硬地答道:“我就爱站着,站着舒坦。”

    郭绍无言以对,和杨氏对视了一眼。

    陈夫人不在,这厅堂着实就没了什么意味。陈设之简单单调,颜色十分黯淡、简直有点简陋,就只剩下打扫得很干净这点好了;似乎并不像一个有很多钱的富婆的居所。杨氏身上穿着红紫色的绫罗衣裙,此刻在这样暗淡单调的房屋里反而显得有点突兀、与环境不太相配。

    不多时,便见一些白衣女子拿着道具进来了,她们先在地板上铺上地毯,又在地毯上摆上了一些大小不等像鼓一样的东西,在厅堂两边也摆上了一些锣金等乐器。接着她们又搬来了乐器在边上跪坐下来,有横琴、竖琴、琵琶,吹奏的笛子、萧,还有那种带很多管子组合的吹奏乐器,郭绍压根不认识是啥。

    前侧的一个年长妇人微微侧目,轻轻一点头。丝竹管弦之音便在厅堂上响起,然后渐渐稀疏。郭绍正欣赏音乐,便见一身白绸长裙的陈夫人从门里走出来了,打扮得就像嫦娥。她的腰被带子一系,显得十分婀娜柔韧,身上的衣带却很长,特别袖子很长。

    外面是飘逸的披帛和裙摆,里面的舞衣却很紧,把她的身段给大致展现出来。那身段不得了,紧致、线条柔韧,简直连一丝多余的赘肉都没有,却恰好能把女子的线条弧度表现得不多不少。整个人修长、优美。

    她没穿鞋,脚上裹着素白的袜子,款款走到厅堂上向上面施礼:“妾身献丑,让郭将军见笑了。”

    郭绍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体,准备趁“观赏”舞蹈,好好欣赏她的容貌和身段。有点身份的女子跳舞,一般不会抛头露面,不是那个人是根本没机会看到的。

    ……但很快郭绍就不由自主地放弃了只欣赏她美貌的初衷!

    刹那之间,便见她如仙子一般轻盈跃到中间的一只鼓上,旁边的管弦旋律随之一变,开始追逐她的脚步。

    “铛!”那长袖在空中一甩,如一道电光一般飞到了旁边的小金锣上,顿时击起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袖子、裙摆在空中立刻化作一朵朵白云,幻化为仙境的意象,时不时柔软的长袖便得很有力、飞过去击打着乐器。她的身体在旋转中马上就婀娜放姿,脚下的步伐非常有节奏、素白的脚踩在鼓上发出“咚咚咚”鼓乐;还有她的脚踝上戴有金铃,摇动时却是一曲伴奏。

    时而轻缓,几乎只有灰、黑、白的厅堂瞬息之间好像绽放了百花,姹紫嫣红绚烂非常!好像全天下都响起了歌舞升平的丝竹管弦之声。没有烟雾,云烟却凭空在感官中弥漫起来,像在月宫、如在云端琼楼。

    时而急促,那柔韧的腰肢和动作却暗含力量,丝毫没有靡靡柔软之感,却是充满了欣欣向荣的节奏。那鼓声、金锣、铃声在飞速的节奏中融为一体,如同一曲交响乐。她一个人把几样声音都组合为音乐,却还要与动作的优美视觉相映成辉,其中难度就连郭绍这个外行都看懂了……特别是脚踝上的铃铛,步伐稍乱它们会乱响的。

    她那柔软的长袖,有时候是一把剑;她那婀娜的舞姿,有时是一招仿佛极具杀伤力的击杀。一股荡气回肠的气和力量在音乐舞蹈中流动,连绵起伏从未断绝。

    鼓声、锣声让郭绍想起了战阵上勇猛的厮杀,大气磅礴,呐喊响彻云天!但定睛一看,面前却只有一个人,独舞!而不是千军万马。

    柔情如此婉转多情雅致,激情却又那般充满金戈铁马的轰鸣。

    郭绍瞪圆了眼睛,原来舞蹈不只是给内行看的。以前他在哪怕富贵显赫的卫王府观赏歌舞,也总觉得缺点什么,叫人昏昏欲睡,便以为这个时代的歌舞不过如此……现在他才知道,有些绝妙的东西,也许连皇帝都看不到的。这样的技艺叫他只能用一个字来表达:**。

    这个厅堂上,隐约有千军万马埋伏在百里内、宛若聚集了千年春季的百花绚烂、又如同千娇百媚佳丽三千都收集到了一起,集了古今之大成,陶醉、激动……精彩只在她变换的节奏、一个个姿态、一个个有神的眼神中展现出来。无数的烟花在爆响绽放,无数的颜色丰富到叫人如在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地她的身影和音乐一起慢下来,逐渐停息。郭绍这才回过神来,看时,这里几乎没有任何颜色,连陈夫人穿的衣服也是素白的。

    他有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感觉,怀疑刚才自己梦游去了很多地方。

    郭绍像傻子一样呆坐在那里,久久吭不出一个声音来,膜拜一样的眼神定在陈夫人的身上。

    陈夫人走了上来,额头上满是汗珠,一脸的疲惫,小嘴微张喘息着,微笑看着郭绍。见她那么累,郭绍这才醒悟过来,刚才那支舞是剧烈的体力运动,这妇人的体力真好;想自己上战场连拉十次弓就浑身膀子发酸,她一个娘们居然能飞快地起舞那么久。

    “这……这……”郭绍想赞两句的。但说什么呢?

    厅堂上恢复了宁静,多姿多彩的颜色重新恢复了那幽冷、宁静、单调、黯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郭绍也几乎忘记了自己看到过什么,因为没看太清楚,只是心里还“扑通扑通”的,好像自己也跟着跑了一大圈,血液正急不可耐为全身的细胞输氧。rg

第一百八十章 较劲

    杨氏幽幽说道:“我不敢跳舞了。。ybdu。”

    陈夫人伸手拿杯子倒茶,一面喘气儿,一面随口问道:“为什么呀?”她说罢便将满满一小杯放在嘴边一饮而尽,茶大概已经凉了,不过她满额大汗估计很热,凉了的茶喝起来正好。据说好茶要一点点地喝、细细品味,陈夫人却也一口喝掉,看来渴热了谁也顾不得那么多。

    杨氏柔声道:“看了陈夫人的舞,我哪还敢再班门弄斧。幸好郎君没看过我跳舞……郎君自己说不懂此道的,刚才你却看得魂儿都出窍了。”

    郭绍听罢心道:我确实是不懂,但我眼睛没瞎啊。

    陈夫人听到魂儿出窍,差点没把第二杯茶水喷出来,忙用手指轻轻按住朱唇,脸也红了。

    郭绍忙道:“歌舞是兴趣爱好,又不是跳得最好的人才能跳。等我们回家了,月娥也排一曲,叫我欣赏欣赏……呵,反正我也不内行。”

    陈夫人面露浅笑,脸颊上露出一个酒窝,她的语气里带着调侃的感觉:“郭将军还没看,就知道人家杨夫人跳得不是最好了?”

    这娘们果然是绵里带针,才见过两回面,上次还隔着帘子,怎地不客气一点、却说话来叫自己尴尬?郭绍顿时被套了进去。

    杨氏抿了抿嘴:“我就是跳得不如陈夫人好,今天我看她第一个动作就知道输了。”

    听她的口气似乎也不是很服,不然不会说什么输赢,不知道是在夸赞陈佳丽、还是在暗暗较劲。妇人之间的较劲也很执着,不过也没什么不好。

    郭绍忙趁机转移尴尬道:“那月娥没事时就练练……咱们家园子北面湖边似乎还有一栋小楼没人住,回去叫人收拾收拾,需要什么就购置回来,拿来练舞罢。”

    这时陈夫人笑道:“我也不是跳得最好的。”

    “哦?”郭绍诧异,“难道这世上还有人比夫人还厉害?”

    陈夫人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至少我知道的,周宪就比我高明。”

    郭绍听罢,无法想象仅凭个人表演的技艺还能高超到哪里去,陈夫人的舞姿已经脱离了他的见闻,他自然无法再想象还比她厉害的是什么样子。

    他便道:“我虽是个外行,却觉得陈夫人的霓裳羽衣舞已是出神入化惊为天人,素净的羽衣竟舞出霓虹五彩来。传言周宪有名,或许她只是入宫有了展现的机会,被世人所察、故有诸多传颂罢了。陈夫人深居幽境,名气稍逊,技艺倒不一定比那闻名远近的人差了。”

    陈夫人画得如黛的眉轻轻一挑,毫不客气道:“歌舞技艺,只有那醉生梦死的王公贵族才见识得多,郭将军不知此道,不足以为怪。”

    郭绍只好说道:“愿闻陈夫人高见。”

    陈佳丽道:“音律歌舞虽没什么实用,欲到高处却也非常人可为。首先要有资质,聪慧有悟性的心、骨肌也要天生就合适,没资质的人怎么苦练都没用的,当然有了资质还要从小就专门练习……”

    郭绍点头称是:“和射箭一个理,厉害的都不是半路出家。”

    陈佳丽道:“正是如此,不过与射箭武艺不同。男子学武,还能建功立业,为国效命之余为自己挣得富贵;女子学舞,又有何用?没有哪个女子立志就要成为抛头露面的舞姬,却是嫁个富贵家才是最好的归宿,既然有了名分和身份,还需要歌舞娱人么?”

    郭绍饶有兴致地问:“那为何陈夫人、周宪和月娥都能歌善舞?特别是那周宪,应是江南国世家大族、朝廷重臣周家之女,不会歌舞琴瑟她不照样荣华富贵么?”

    陈佳丽笑道:“郭将军不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光是容貌可是不够的,‘容’也可以说是尽力争得那人的喜爱。一些女子能歌善舞却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得到宠爱。无论舞技多么超群、心气儿多么清高,如果无人欣赏,孤芳自赏却是没意思。

    可是对那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欣赏不欣赏也无关紧要、不会在意。须得要自己倾慕的人,得到他的欣赏和宠爱,那便有趣了。为此,可舍得长年累月的训练。”

    郭绍和杨氏对视一眼,二人都觉得陈佳丽这说话颇有道理。那较有出身的人不愿意抛头露面做舞姬,却只要得到一个人的欣赏;如同一个武艺精湛的男子,一般是要择木而息、不会去做刺客或盗匪好汉,只愿意投效皇家一样。

    比如郭绍自己,他觉得自己要是做刺客,肯定能做得很专业,藏起来狙杀对方,一箭一个专射要害,不要太犀利……但他愿意那么干么?因此要说盗匪歹人中有什么高手,多半是极其罕见;真正有武艺的都被朝廷收买了,不屑于干那等下三滥的勾当。

    陈夫人又道:“周宪的底子不一定有我好,但她很倾慕南唐国六皇子的才华,又得到了机会进宫。那南唐国六皇子志趣在游山玩水、清闲读书赋词,有许多时间欣赏周宪的才技。周宪为了得到心上人的欣赏,自然倍加努力、心有灵犀……而我却不同,这霓裳羽衣舞还是几年前就开始排练的,不然现在都没心思了;我在荒废,周宪却在上升,所以她现在肯定比我厉害。”

    郭绍听罢,点头若有所悟:“还得要懂得欣赏哩。”

    不料杨氏却撇了撇嘴道:“男子懂歌舞又没用处……只有那不懂事的小娘子,才看得上只擅玩乐长相俊俏的小后生,郎君这样的人,只有明白人才懂你的好……”她说到这里脸上一红,可能觉得说的太露骨了,忙岔开话题看向陈佳丽,“郎君可问问陈夫人,她喜爱那样的小生么?沈家主肯定不是那等人。”

    陈夫人听罢脸色一阵黯淡,说道:“先夫当然也不懂歌舞,他挺会做生意,精打细算必要时又出手大方,天生就是买卖人。”

    杨氏忙安慰了几句,说她不该提到陈夫人的伤心事。

    陈夫人却道:“我放不下,就是觉得他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却亡得那么惨,若是郭将军能打败辽国人、报了仇,或许我就能放下了。”

    郭绍问道:“知道劫掠屠杀沈家主的人叫什么?”

    陈佳丽道:“放人回来索要小妾赎金的主人叫萧思温,是辽国贵族重臣。是谁掠杀的商队,却无从知道,多半是那契丹贵族萧思温的部下。萧氏以前是拔里氏,赐姓为萧,是和辽国皇族世代联姻的家族,外朝宰相多出于萧门、十分显赫,他们就算肆意妄为一般人确是拿他没办法的。”

    “萧思温,这名字倒是好记,要是记拔里氏却恐怕要忘掉。”郭绍点头道,“待我追随官家北伐,攻灭辽国,专门注意那萧思温在何处,给你捉了回来报仇。”

    杨氏这时便轻轻说道:“郎君是要像捉陆孟俊一样?”

    “陆孟俊?”陈佳丽沉吟道,“我听过这个人,郭将军与杨夫人与他有何恩怨?”

    郭绍忙道:“没什么。都已过去,月娥也不必再悲伤。”

    陈佳丽听罢目光从郭绍和杨氏脸上扫过,不动声色道:“若郭将军真能捉了那辽国贵族萧思温,妾身定然会报答您的。”

    郭绍慷慨道:“就算不为私仇,我大周军也该用刀剑迫使辽人妥协,知道点人道、明白你来我往互不亏欠的道理!”他一时间又有些感叹,“神州山河锦绣、百花娇艳。我等既身居权位、手握兵权,食丰厚俸禄、享用百姓精华,必须要保卫这河山、重振神威,责无旁贷。”

    陈佳丽听罢赞道:“若天下权贵者都如郭将军这般胸怀,河北怎会被仇寇霸占欺凌?”

    郭绍道:“别人要怎么想,我管不着,但我却不是在陈夫人面前虚言,我倒确实是那么想的。咱们身居高位,不管是怎么上来的,既然国器在手,索取之外、确是应该有些责任。咱们这些人都不顾天下,难道要手无寸铁一盘散沙的百姓去顾?他们迫于生计连饭都吃不饱。”

    一番话后,他们只觉得意气相投,相谈甚欢。

    但陈夫人的脸色渐渐疲惫,跳那霓裳羽衣恐怕真消耗了不少体力。她便吩咐孙大娘把准备好的酒菜摆上来,亲手给郭绍斟了一杯酒,就借口换衣服再也没出来。

    不一会儿,孙大娘出来说道:“夫人有些疲惫了,恕不能作陪,请几位贵客慢用。”

    郭绍无奈,已经开宴,只得在这里把午饭吃了。陈夫人的酒却是一般,估计她不是个喝酒的人。

    吃完饭,孙大娘便递上一份红帖子,说道:“聘礼的条目已经备好,明日我们便派人送到郭府。”

    郭绍大致看了一下,有各种丝织品、金银器、珠宝,都是贵重之物。他再看下面写的价钱,大致一算也知道,陈夫人恐怕这笔生意恐怕亏得大……郭绍也没办法,他无法多给钱、因为没那么多,只好笑纳。

    三人饭罢告辞。走出厅堂时,只见那树梢的花儿正在春色中绽放,地上落了一地花瓣。一时间郭绍心里充满了对这一切的热爱怜惜心情……不怪他心善,实在是所见所闻之物太美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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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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