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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多年心结

    虎捷军兵营校场,一行十几骑策马走到空地上。。ybdu。晴天有风,泥地上干燥的尘土被卷到空中,让西陲的太阳看起来雾蒙蒙的。

    “二弟、三弟,我这一个多月有空便在练习骑射,你们也要多加训练。”郭绍回头道,“将领上阵都是骑马,光能步战可不行。”

    杨彪和罗猛子只好点头应答。

    那校场边沿的藩篱附近,一些当直站哨的士卒正好奇地看着空地上的将帅们。这边一行人主要是罗彦环的部将,还有一个大个子左厢都指挥使“祁驼”祁廷义最是显眼。祁驼在濠州城中了十几箭没死,不过被抬回东京后着实养了好长一段时间伤,最近似乎好了。若是要比谁的伤多就是大哥,那在场的人中只好祁驼当大哥。

    祁驼诧异道:“郭将军还需练习骑射?”

    众将不答,熟悉郭绍的人都知道,他两年前才起家,以前只是个步军小将,不会骑射十分正常;不仅他不会,连他的两个患难兄弟也不会。

    郭绍转头随口道:“现学。”

    说罢从背上把一石二的弓取了下来。他也不想没练成就到校场上来丢人献丑,无奈家中没有董遵训家那样的好地方,马没法在园子里跑;只有到军营里才有条件,最近每天下直后跑到虎捷军军营,丑已经献够了。

    “那面箭靶!咱们上了。”郭绍指着百步左右的靶子,招呼身边的人。喊罢脚下轻踢,策马率先冲了过去,马蹄声顿时响起,一众人轻快地骑马涌了上去。

    郭绍瞪眼盯住那箭靶,沉下心来,一面跑马一面从侧腰箭壶里取箭。坐骑正从箭靶的右前方横冲而去,他坐直了身体,专心感受着距离和速度。在直觉恰当的时候,手臂舒展、右手拿着箭矢镇定地自上而下放到弓弦上,动作略显夸张、好像在作势表演。不过倒是拿得很稳,毫无凝滞。

    箭矢一搭上弦,他便开始拉弓,一气呵成动作连贯。开弓后的动作在半空停顿,短暂瞄准,坐下的战马还在奔腾。越来越近,斜冲向箭靶掠过,十余步时,“啪”地一声弦响,箭矢飘了过去,射中靶子。

    郭绍见状大喜!弦声刚落,又见好些箭矢远近飞了过去,大多中靶,只有两枝飞到半空去了,不用看也是杨彪和罗猛子的箭。

    十几步命中目标,似乎对大部分武将没什么难度。不过在郭绍看来,距离还是不近,两跬为一步,左右分别迈一次才是步;刚才的距离目测有二十米左右。

    “郭将军射得好。”祁驼刚才好像随手放了一箭了事,却没郭绍做得那么夸张。罗猛子也附和道:“大哥挺厉害,这就练会了。”

    郭绍一脸笑意,故作谦虚道:“没脱靶而已,靶心我都没看太清楚。而且距离也近,再远我就射不中了,还得继续苦练武艺。”

    祁驼道:“郭将军的姿势拿得很准,一丝不苟,倒像是有武艺传家的人专门指点。”

    郭绍让马逐渐慢下来,回头赞道:“祁将军是内行明眼人呐!实不相瞒,龙捷军的军都虞候董遵训教的我……不过只有新手才会每步都一丝不苟是么?你们熟练了就很随意。”

    祁驼点头道:“有人指点才能知窍门哩,董遵训好像是武将世家的子弟,难怪有板有眼。”

    罗彦环听罢笑道:“咱们虎捷军缺骑兵将领,不是说上头要给每厢分五百匹战马?不如把那董遵训弄过来,再加上我手下的骑将邓飞,能弄出六七百骑的马队来。”

    郭绍不置可否,心里盘算着:董遵训在龙捷军,我的影响力就可以借此向龙捷军辐射;调过来的话随便怎么也折腾不出左厢的范围。

    他没理会罗彦环,看向大高个祁驼道:“过几天我会告假,祁将军去把马领回来。只有五百匹战马,分散就发挥不了作用;我觉得可以全部调给第三军罗彦环麾下。组建一个新的骑兵指挥、再加上邓飞部三百余骑,二指挥直属军都使罗彦环,如此第三军的马兵便颇有些战力了。祁将军觉得如何?”

    祁驼想都不想,直接答道:“便依郭将军之令。”

    郭绍道:“挑几百个马术好的将士,可在左厢六个军里选兵。此事便交给祁将军。”

    “末将领命。”祁驼抱拳道。

    罗彦环问道:“主公告假,是要去河北?”

    郭绍笑道:“正是。”

    罗彦环提醒道:“得派一员将领护送主公。”郭绍道:“别的人都有军务在身,为了我的私事动用大将、说出去不太好听,就让三弟带些兵跟着去;况且我也是武将,去大名府不远、无须搞得前呼后拥。”

    眼看日已西斜,郭绍便又说道:“回营交马了。明天下午我再来。”

    “驾!”众人跟着一阵吆喝,向校场边上的营房奔去。

    如同往昔,郭绍很有规律地在官署、军营晃悠完一天,按时回府。最近心里一直挂念着符二妹……没有朝云暮雨一般的闲愁,却是在掏了家底老本置办聘礼、安排行程等具体事上挂念,对符二妹那样身份的人,郭绍没法不掺合各种俗事繁务。

    他回到起居室时,从床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来,里面装着一些他收藏的小物什。打开盒子,一张精致的丝帕映入眼帘,郭绍拿起来闻了闻,竟然有股酸味儿……主要从来没洗过,应该是之前放在自己的身上沾上汗了。

    那惹人遐思的清香居然成了这味道,郭绍不禁叹了一口气。玉莲肯定知道这块丝巾的存在,因为郭绍在家里的所有东西都由她经手,简直毫无**可言;不过玉莲没动他的东西,也从来没提起过。

    郭绍拿丝巾拿出来,走出门时,正见着干家务的董三妹,便把手里的丝巾递给她,说道:“董三妹,帮我洗了晾干。”

    “是,阿郎。”她乖巧顺从地接了过去。

    不料就在这时玉莲也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董三妹手里的东西,上来招呼。郭绍便让她进屋帮着卸甲,平常穿的盔甲是锁子甲垫皮,并不重。

    玉莲一面忙活一面说道:“你要去河北送聘礼,过黄河还有几百里,下回又要去接她?跑两趟太费事了。不如叫高夫人与卫王家说说,好日子定近一些;这样你去送聘礼,就可以在大名府等着,一趟就把人接回来了。”

    她把皮甲解下来先放在凳子上,又道:“到时候郎君派人带信回来,我和月娥在家里把宅子布置好、写请帖,再请厨子到院子里搭灶,买好食材酒水。”

    郭绍听她念叨,心下一暖,语气里有些许愧疚道:“真是难为你了。”

    玉莲柔声道:“我们早便是郎君家里人,指靠着这个家好好的才能过日子,可符家二娘子还在卫王家里、又是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你要是亏待了她,怎能把人家娶回来?”

    郭绍沉吟片刻,说道:“你们放心,我见过符二妹。她年纪不小了,却不一定有你们懂事,很善良简单的一个人,不是那刻薄之人。”

    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道:“玉莲为何对皇后那么大成见?”

    “我哪敢啊!”玉莲小声嘀咕道。

    郭绍又轻言细语哄她,她却是不说。

    ……及至晚上,起居房的厅堂后门外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笼,郭绍洗了澡便习惯性地坐在门外看湖边的景色。玉莲在他的身边坐着一起闲聊。

    这时她才慢慢说起了往事,“几年前李守贞家破亡时,那天我在内院门楼外面见过你最后一面、在河中府的最后一次见面。你可能没注意到我,只在意符后了。”

    郭绍确实没印象,实在不关他的事,记忆里没有当天玉莲的印象,他也没办法。郭绍默不作声,寻思现在问她当时在哪里,似乎有点伤人。

    玉莲幽幽道:“那时乱兵已经冲进府邸来了,你站在那门楼前,是不是看到了两个人向内宅逃进去?你肯定还记得,那俩人其中一个就是符后,你在那里想为她效死,哪能忘掉?”

    郭绍冥思苦想了一番,答道:“确实有两个人,另一个应该是当今皇后的近侍。”

    “那近侍便是我。”玉莲轻轻说道。

    郭绍:“……”

    玉莲道:“那时候连符后从河北陪嫁到河中府的丫鬟都不知去向了,我却一开始就在李守贞府、可算不上她的心腹近侍。我没跑,不是因为忠心,而是我没地方可去;寻思着符后是大户人家的人,只要跟着她,她有法子我便能跟着侥幸避祸。”

    她清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是从头到尾都和符后在一起,又同是李守贞府上的人。到头来,她被太祖(郭威)救了,我却被太祖的部下掳走……太祖既与卫王交好,也赏识符后,当然对她以礼相待;这时候她若是为我说一句话,我的命运定会全然不同。但那些出身尊贵的人,没把我们看在眼里,一句话都舍不得。”

    郭绍听罢也有些唏嘘,沉吟片刻道:“也许并非如此。据我所知皇后还是待人很厚道的,她若是毫无同情心,当年在河北为何要劝说卫王救我这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对待无关的人尚且心怀怜悯,何况你和她在一起?”

    玉莲道:“我就知道郎君会为她说话。”

    郭绍道:“我不是为她说,这事确实还没搞清楚。而且我的猜测很有根据,传言太祖(郭威)反汉,除了报仇、主要是被部下胁迫,他起初不一定能约束部下……太祖登基后,还差点被枢密使胁迫要挟。玉莲被部下掳走后,再让太祖出面,他不能完全约束部下,便不一定愿意为了一个侍女与部下造成不快。”

    “是这样么?”玉莲看着他的脸。

    郭绍道:“机会恰当时,我帮你问问。不管怎样,都是过去的事了、无法再回头,现在我们不是好好的?我会好好待你。”

    玉莲听罢,捂着他的手轻声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一生还会是现在这样。”

第一百八十三章 便宜了绍哥儿

    四月中旬,郭绍经过多番筹备,带着一行人离开东京,再度前往大名府;距上次河北之行才两个月。!ybdu!繁多的礼节和准备着实让他感到十分疲惫,耗费更是巨大,幸好符二妹值得那么做。

    娶符二妹和符家联姻,也是在皇后布局之下、郭绍的长远规划之一。从前年攻打蜀国开始就在实施,到现在经过无数的努力才接近成功,最后的过程郭绍当然不嫌麻烦事必躬亲。

    和皇后一样的美貌的符二妹、联姻带来的实质地位提升,这些都让郭绍克服繁杂的琐事和奔波,保持着干劲。

    ……

    符彦卿本来有七子,但身边的儿子只有长子昭序成年。其中次子在两年前去世,余下者,最大的第三子才十一岁。

    现在他们一家子能理事的人便正在内宅里商议符二妹的嫁妆,主要是符彦卿父子二人决断。因为他的元配、符氏姐妹的生母张夫人已经过世,续弦湘夫人只被子女们称作姨娘(母亲名义上的妹妹),平素与人为善没太多主见。

    倒是长子昭序的妻子张氏、因为是符家子弟母舅张家的人,还能说上几句话。

    “舅(公爹)对二妹可比对儿子还好。”符彦卿的儿媳张氏嘀咕了一句,口气里显然有点羡慕嫉妒恨的酸意。

    只见在这开着一扇小窗的严实屋子里、放着几口大箱子,里面全是财宝,其中一个盒子里装满了金玉珠宝首饰,这如果全部佩戴在符二妹身上估计比最重的盔甲还要重,恐怕走路都走不动。

    符彦卿还拿出了两份地契,一份是东京城南的膏腴耕地,庄田三千亩。另一份是在东京内城东南的宅邸,就是郭绍现在住的地方,当年皇后没有给地契,因为那是符家的产业、地契不在皇后手里。

    符彦卿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又多了一些,但还没老糊涂,听到儿媳的话,便断然道:“老夫嫁女,还能小气丢脸?”

    长子昭序和他的三弟性格相似,比较忠厚,更勇武有气魄,当下也力挺父亲:“妹妹的嫁妆越多,在夫家越有地位!哼哼,俺妹可不能被人欺负……对了,前几个月大名府收了一些过路钱,不是铸了一箱子金银么,父亲不如把那箱子玩意也送给二妹算了。”

    张氏一听,忍不住嘀咕道:“听说绍哥儿倒是战功赫赫,可前年才起家、家无余财。现在倒好,全靠岳父家过日子。连住的地方都是符家的房子,现在娶到妻子不说,还因此一下就咸鱼翻身,这么多家财够他享受荣华富贵了。”

    她想了想又轻轻说道:“难怪他亲自来回跑两趟,乐得活蹦乱跳。”

    张氏说的话虽然有些小气,但昭序听着倒还顺耳,在他听来、是夸符家出手大方嘛;昭序总是把别人的话往好处想。

    他便笑道:“这些东西又不是送给郭家的,当嫁妆陪嫁过去,说到底还是在俺二妹手里。你当年嫁到符家,陪嫁的东西,我私自动过你一文?大家都是有颜面的人,怎好意思随便动娘家陪嫁的财物。嘿嘿,那绍哥儿家的人,要用钱就得求俺二妹点头,谁还敢不把她放在眼里?”

    符彦卿话很少,心里倒是明白:无论儿女都是他生的,都得继承点东西,嫁妆实在就是有个名义给女儿一些家产继承。况且符彦卿更疼爱女儿一点,三个女儿长得实在讨人喜爱,性子各有千秋也都还不错。他对待宠爱的子女当然就额外大方。

    女儿不能因卫王的官位而萌封官位,离开家门后就没有了收入,全靠夫家养活的话就得看人脸色。符彦卿活了一辈子,很多事他不相信,只信现实的东西。

    他随口道:“二妹不像大女,她弱得多。就这么定了。”却不提那税赋积蓄,符彦卿自个也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开销很大。

    张氏听罢又道:“大妹是皇后,二妹比起来自然差一点。”妇人似乎总忍不住时刻要把认识的人进行比较。

    就在这时,门外的符二妹和老六走进来了。张氏见状有点措手不及,脸上一阵难看,忙住了嘴。

    符二妹应该听到父兄的话了,那弯弯的如有笑意的眼睛也掩不住她的伤感、似乎还很感动,上来行礼时,水汪汪清澈的眼睛里几乎要滴出泪来。

    长兄昭序看了一眼妹妹的莫样儿,神色也是一变,感叹道:“真是便宜了绍哥儿那小子。”

    老六见姐姐的样子,嚷嚷道:“二姐要做新娘子了,为啥拉着张脸不高兴?”

    众人听罢不禁莞尔,符二妹没好气地说道:“我真担心你,你都十四岁了,还那么傻。”

    她们的姨娘湘夫人也是个美人,刚才不便说话,这时老六进来,当下便好言教她:“那些出嫁的小娘,临时还要哭哭啼啼的,因为舍不得爹娘嘛,你二姐还好,没哭出来。”

    这也怪不得符二,她这么大了不好意思在爹面前哭,那湘夫人又不是她的亲娘……亲娘张夫人没过世时其实也和女儿们的关系不太好,因为张夫人是个言行非常古板严厉的妇人,之前李守贞父子败亡后,符氏(皇后)回娘家就被张夫人逼着要么殉死要么出家,幸好符大也很强硬、没有听从。

    老六听罢若有所悟,点头道:“我还以为二姐是舍不得我。可她应该不会,她以前和大姐最好,怕是巴不得早点去东京和大姐在一块儿……我才该哭,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在家里。”

    说罢便要抱住符二,但被二姐推开了,老六顿时委屈地站在那里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这时符彦卿恍然从袖袋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符二:“皇后的信。这一封在信封里,上面写明了让你亲启,为父便没动你们姐妹的书信。”

    符二妹双手接过来,幽幽说道:“我和大姐没有什么要紧话,都是些小事。”

    符彦卿点点头,但见符二妹的神色,他有种错觉好像符二在一夜之间终于有点长大了,并不再像以前那般嬉闹。

    “姐,能给我也看看吗?”老六又贴了上来,她是从不记仇的。

    符二没理会她,走到旁边拆开信封看了起来。回信竟然只有一张纸,寥寥几行话……她给皇后的信可是写了八张啊。皇后在信中直接一句话就回应了符二描述上元节的趣事:绍哥儿几年前就认识我,最近两年也见过面。

    这下符二妹才立刻醒悟,那郭绍肯定看到自己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就在这时,姨娘湘夫人劝道:“老六的话说得也没错,皇后在东京,二妹过门后,在东京还是有人照看的;何况你和皇后以前成天都腻在一起,关系那么好。就别再伤心了。”

    符二一眼就扫完了信上的几段话,把纸张收了起来。她抬起头来,脸上映着门外的阳光,颇有些伤春悲秋的神情,轻轻说道:“我得知会去东京,此前两个月都颇惦记……大姐,也想着早些再见她。可是事到临头,现在心里又有点害怕,忽然要离开父兄、家人,却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的日子,东京的人好不好相与。”

    符彦卿听罢叹道:“女大当嫁,你已耽误到现在,为父还留你作甚?那绍哥儿你还见过,挑了一番;你要是生在别家,夫婿啥样只能等成婚才知道。现在你还胡思乱想有甚作用?”

    湘夫人又小声道:“那绍哥儿父母过世得早,二妹过去虽然不能尽孝了,但上头也就没人管着,在郭家谁还大得过你?”

    符二妹本来就不是个真正伤春悲秋的人,听到湘夫人提醒的事,顿时觉得有理。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一下子轻松起来……说出来不孝,可还真是那么回事;那郭家公婆若在,毕竟是没见过面的长辈,要有多少感情都是礼节强迫的,着实不好相与。

    她又想到绍哥儿,虽然装模作样在“舞姬身份”的事儿上反过来戏弄自己,却不是个严厉的人,到时候谁欺负谁还说不定呢。想到这里,符二妹的心情渐渐愉快起来。

    ……没过两天,高夫人和郭府派的人出面送聘礼。本来该郭家的家人出面,但郭绍没有父母兄弟在身边,派了左攸来交往。

    等到礼单送进来,十几口箱子抬到卫王府时,符彦卿等一家子来看,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一箱箱的上等丝织物(唐朝以来丝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替货币交易),崭新成箱的铜钱,还有各种金银器皿,珠宝首饰。这礼比世家大族的聘礼还要丰厚。

    符彦卿的长媳张氏见到满眼五光十色的财宝,多达十八大箱!愣在那里。

    别人不好说,她的丈夫昭序却用玩笑的口气说道:“前两天你还说绍哥儿靠咱们家过日子,看看这些东西。”

    张氏愣了愣脸色十分尴尬,她想说符家娶她没那么多礼,但想着娘家的嫁妆也有限,便也不好顶嘴。她只好嘀咕道:“绍哥儿哪来这么多钱?”

    昭序脱口道:“按理郭家的那点家底搞不到这么多钱财,难道是在东京借贷?”

    符二妹听罢脸上情一阵阴一阵的。长兄昭序又转头对她说道:“看得出来,绍哥儿对二妹还是挺有心,这不得他愿意倾家荡产才做得到?”

    这时符彦卿沉吟片刻,说道:“嫁妆还得改一改,昭序提过的那箱子元宝,也加进去罢。”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

    此行有很多礼节和过场,郭绍通过问人摸索处事,诸事十分繁锁;加上在大名府正遇到端午节,确实够他奔走应酬的。

    郭绍的目标只是娶符二妹,但许多天来连符二妹的消息都没有,全和那些相干的不相干的人打交道。忙活过来,他都快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干啥了,像是上了流水线的机械一样被迫地团团转。

    及至五月中旬,总算千呼万唤地把符二妹从卫王府接出来。但照样看不到人,她在前呼后拥的轿子里。

    队伍浩浩荡荡,郭绍骑马而行,身上挂着躲红绸扎的大红花,时不时回头看那装饰喜庆的大轿子。阴历五月间,天气已经很炎热,天气一晴艳阳当空,郭绍那出汗的脑门在眼光下反光。他只觉得晕乎乎,精神恍惚只觉得这一切好像很不真实一样……大概是因为对自己的妻子了解太少,完全不熟悉。而且这阵子的折腾,根本和符二妹没多大关系。

    符二妹若不是上元节胡闹,郭绍连面都见不着;饶是现在,对她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正月时的见面。他不知道符二妹而今是作何感想,一切都靠猜测。二人的关系完全不像要结婚的地步,郭绍至今仍不清楚应该如何与她相处。

    郭绍在路上一番揣测,想起年初她丢下的丝巾,心下判断符二妹应该接受了自己,否则不可能留下她的随身之物。

    但这种接受,只靠匆匆见面的一点好感支撑、脆弱单薄得就像一张纸……所以联姻才需要这么多人参与、搞得如此麻烦,借此来造势稳固双方的关系么?

    郭绍总觉得有点玄乎不稳当,说不清为啥有种患得患失般的直觉,只能暗自说服自己:这么多人都参与、知情,反正符家没法再反悔,符二妹算是已经被我搞到手了!

    ……一大帮人走得很慢,十天才到靠近黄河,大伙儿下午就在驿馆歇下,因为在往前走等到晚上就会面临前不折村后不着店的窘境。

    郭绍进了房间,便把身上的红花给取了下来,只觉得浑身都是汗,那红花已经被路上的尘土弄得脏兮兮十分难看。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用黑纱遮着小半张脸的人走到了郭绍的门口,郭绍转头看时,顿时认出她是“玉清”,符二妹在上元节时身边带的人、把名字给她共用的随从。但这娘们忽然出现在郭绍跟前,叫他顿时感觉非常不舒服。

    白得毫无血色的皮肤,好像从来没见过阳光似的;而且在这种喜庆的时候半张脸还用厚厚的黑纱遮着、左眼都看不见,十分不应景,叫郭绍浑身起了一阵寒意。据说以前的婚礼颜色崇尚黑色,但唐朝以后就改得不像样子了,红色才是主色。

    京娘不认识她,立刻充满了警觉。郭绍这才提醒道:“符二娘子身边的人,别慌。”

    玉清冷冷道:“郭将军,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罢。”

    “去哪,哪里方便?”郭绍随口问道。

    玉清道:“你随我来。”

    郭绍心道:此人上元节时能陪符二妹单独出去,定是符二妹亲信的人。当下便叫京娘留下,独自跟着玉清出门来。

    二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进了一间房,玉清等郭绍进去便轻轻掩上。郭绍一看,只见一张明眸皓齿的脸,弯弯的明亮清澈的眼睛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不是符二妹是谁?

    她上衣下裳穿着身青衣,毫无新娘子的模样,身上简洁没有饰物、衣裳也是棉布的,却反而让她看起来非常素净,那深色的衣服和清秀的头,把皮肤反衬白得光一般,异常白净。那鼓囊囊的胸脯和修长柔韧紧致的小腰身,身材修长而婀娜、极具女性线条……倒不是穿了袍服就是男子了,郭绍从来没见过这么娘的男子。

    “你怎地不向卫王提要求,要舞姬‘绣珠’陪嫁?”符二妹笑着问他。

    郭绍顿时有点心虚……他现自己确实是**_丝心态。客观去想,他现在这个年纪这个级别,在大周朝真没几个人比得上,要娶谁都够格,完全不存在高攀的事;可就是面对符二妹这种漂亮到极致、又出身高贵的女子时,莫名有点忐忑。

    他的外貌有点土,因为长年在野外行军奔波皮肤粗糙、身体壮实,没啥贵气可言。

    而符二妹这娘们,那不染一丝风尘的干净皮肤,风情难以言表的优雅气质,完全区别于普通人的身段,给人不同于一个世界、很不好亲近的感官……倒是她那笑吟吟如春风般的目光弥补了亲切感。

    郭绍有点走神,没有及时作答。这时符二妹又道:“你早就知道了罢?竟然戏弄我!”

    郭绍听到这里,这才现自己之前装作不知,留下了后遗症,因为她迟早会醒悟。他一时间患得患失,觉得自己似乎表现得不完美。

    “我若是点破你,便没借口接近你了,不合礼数。”郭绍忙辩解道。

    符二微微侧想了一下,点头道:“还算说得过去,我原谅你了。”却不提是她先戏弄郭绍那茬。她又小声问道:“现在我们算是成亲了么?既然是夫妇,见面也没关系了吧?”

    “算……吧。”郭绍道。按照一般的规矩,似乎要进了洞房才算夫妻,不过他当然懒得计较那些规矩。

    符二轻轻翘起朱唇,眼珠子一转做了个怪脸,不好意思地说道:“要拜了天地才算,咱们被瞧见了可要被说三道四……可是那轿子里实在是太闷了,十天啊,那么小一个地方像盒子似的,成天就坐在里面动都不能动。我快被闷死了!之前还准备了一些书以为路上能打时间,哪知道在轿子里晃来晃去,看一会儿就头晕……”

    郭绍很认真地听着她的抱怨,表现得有点木讷,忙活到现在、精神也不太好。

    符二妹的目光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打量了一番,忙试探地问道:“你不会觉得我不守规矩,生气罢?”

    “不会,当然不会!”郭绍道。

    符二妹一听乐了,激动道:“咱们悄悄的在驿城里四处逛逛如何?哎呀,以前管的严,忽然觉得没人管了……你不管我的话,咯咯。”

    这有啥激动的?郭绍有点不理解她的心情,他想了想道:“你等我,我准备一下来找你。”

    符二妹道:“还要准备甚么?我把脸遮了,装作你的随从,没人知道……这些送亲的人,除了少数几个人没人见过我,谁知道我是谁?我叫绣珠把新娘子的衣服穿上,盖头一盖能蒙混一阵。”

    但这时郭绍已经迫不及待地转身走了。

    没过多久,他又翻身回到这房里找符二妹,符二妹乔装了一番,又想上次一样蒙着脸拿帷帽带上,紧紧跟着郭绍走出房间。她一声不吭,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郭绍完全可以想象,上次她从卫王府溜出去看灯市恐怕也不是那么轻松。不过当时在大名府,符彦卿的地盘上还好一些,而这回是个陌生的地方。

    那玉清也跟在后面,但郭绍没搭理她。

    他们走到了客栈的马厩,一个亲兵正在那里。见到郭绍忙拱手弯腰道:“拜见主公。”

    “我那匹马呢,马鞍放好了?”郭绍问道。亲兵道:“按照主公的意思,换了马鞍。”

    三人前后走上去,只见一匹非常高大的骏马拴在那里。“西域纯血马,军中一个将领送我的。”郭绍道。上次董遵训送“蒙古马”,但那达靼马实在是便宜货,董遵训又加了一匹好马打包送给郭绍,便是眼前这匹。

    这马很难养,但气势不得了,符二妹走到它跟前,竟然正好和马头一样高,符二妹的个子已经比较高了比一般男子也矮不了多少。她回头道:“我不会骑马,从来都是坐车乘轿……呀!”

    符二妹忽然一声惊呼,郭绍粗鲁地轻松抱着她的双腿举了起来,径直放在了马背上。她吓坏了,手按在马背上生怕摔下去。

    郭绍解开了拴马的绳索,踩着马镫翻了上去,说道:“带你先兜风。”说罢轻轻一踢马腹便向马厩门口冲出去。

    符二妹急忙抱住了郭绍的后腰,那鼓囊囊的胸脯不由自主地贴在了他的背心上。郭绍心情大爽,策马向驿城门口出去。

    出门就是宽阔的驿道,身后是城池,前面一片旷野。这个季节,平原上完全不像秋冬那么荒芜,周围都是绿油油的庄稼和草木,颜色十分爽心悦目。

    古代的北方没有“瘴气”,更无空气污染,天空十分明净,空气清新,微风拂面景色宜人。

    郭绍喊道:“抱稳了。”当下便开始加,高大沉重的良马跑起来马蹄轰鸣,十分威武。越来越快……这西域马不好养,但马力确实很厉害,冲起来郭绍觉得比摩托车还快。

    符二妹尖叫道:“吓死我了!慢点啊!哎呀呀……”她拼命搂住郭绍的背,什么都顾不上了,嚷嚷道:“我眼睛都不敢睁,要哭了,快停下!”

第一百八十六章 白绸与红烛

    迎亲队伍渡过黄河,离东京就不远了。

    郭、符两家折腾的热闹,其实在东京的影响并不大,开封府几乎每天都有婚嫁红白之事。传说唐朝的太平公主结婚时为了张扬风头,把都城的县衙都拆了过大车,那阵仗才能出名。

    不过婚礼当天的酒席实在够郭绍折腾,他先亲自检查了送请帖的名单,以免疏漏得罪人。家里没有父兄帮衬,只有靠左攸以及几个军中的兄弟帮忙应酬……符二妹是不会露面的,这时候不兴新娘敬酒、也没有闹洞房,习俗有很多不同,新娘子谁也看不到模样。郭绍一整天晕头转向,感觉比上战场大决战还累人。

    送礼的人中,郭绍注意到了有皇后的一份礼,但她并没有来参加婚礼。估计来了也麻烦,皇后仪仗很庞大,郭绍这府邸并不大人已经挤满了。

    忙活到深夜,他才拖着从头到脚灌满了酒的疲惫身体踉踉跄跄地向后园走去,被人扶着在门楼前就吐了一回。就算没有高度酒,灌多了人也受不了,现在的酒至少能达到干红的酒精度。身体很难受,偏偏因为精神一整天处于兴奋状态、心情仍然激动,浮躁又疲惫的感觉,人几乎要虚脱。

    进了后园,但见那起居室房子被装点打扮成了洞房,郭绍咬牙坚持了过去。房子周围张灯结彩,屋檐下挂着红灯笼,门窗上都贴上了喜字,还有崭新的对联,好像是过年了一般。

    “砰!”郭绍刚刚走进厅堂就摔了一跤,京娘和白仙姑忙上前扶他。郭绍摆摆手道:“不要紧,酒喝多啦。”

    他睁开眼没见到玉莲和杨氏,这两个妾估计不在新房这边,回避到湖泊北边的小楼去了。郭绍的头脑里一团浆糊,他两世为人第一回结婚,感觉真不容易,不过总算搞定。最后一步,把符二妹洞房了就完全煮成熟饭,这事儿该办成了。

    这么多繁杂的事都忙过来,郭绍觉得今晚要坚持过去。符二妹当然不会有任何问题,成婚选日子除了考虑吉利、符家的妇人也会考虑符二身体的状况,不会在终身大事上出篓子扫兴。

    “京娘,叫人帮我准备些热水,我洗个澡。”郭绍道。他只觉得自己一身酒气,之前还吐了几次,不沐浴洗漱刷个牙,估计会在今晚第一回给符二妹那种女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时代很多人都已经有刷牙的习惯了,有钱的人家买昂贵的牙刷,普通人拿树枝嚼破了用。

    白仙姑嘀咕道:“主人还真是沉得住气,新娘子可是等你很久了。”

    折腾了一番,郭绍这才穿着中衣就进卧房,只见一个浑身大红绫罗珠玉满身的妹子坐在床边等他,头上顶着盖头,便是符二妹。

    粗|壮的红蜡烛把屋子里的光线变得十分暖和,郭绍仍旧昏昏沉沉的,但此时也忍不住笑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呀。”

    果然符二妹有点活泼,头上还遮着,便道:“人家都快睡着了,干坐在这里等了你好几个时辰。”

    郭绍听罢走上前,心道:幸好见过人了,不然这时候还担心新娘子长什么样,估计还得紧张一回。当下也便随手把她头上的红绸揭开了。符二妹脸上红得厉害,一下子竟然低头不敢看他,手紧紧拽着衣角。郭绍见那凤冠很重的样子,郭绍又干脆把她的帽子也取了,顿时见到一头青丝,这样反而好看。

    他搓了搓手,刚把手放在她的削肩上时,符二妹道:“我带了自己酿造的葡萄酒,不是要喝交杯酒么……”

    “还喝什么酒?”郭绍当下就脱鞋上床,一把抱住了她。

    符二妹身上一颤,幽幽道:“你可得轻点……我有点害怕。”

    郭绍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打了个喷嚏,“哈切”一声大响,把气氛也破坏掉了。他寻思这阵子太忙碌,可能有点感冒了,当下见床铺毯子中间有一块白帕子,便顺手拿了起来擦了一下口鼻。

    不料符二妹的脸色顿时一变,翻了个白眼:“你……”

    郭绍问道:“怎么了?”

    “那布,是人家拿来垫在身子下面的,你倒好。”符二妹没好气道,“姨娘千叮万嘱叫我准备。”

    郭绍:“……”

    符二妹软软地仰躺在床上,头在枕头上避过去,脸上羞红一片,一把把白绸拽过去,重新塞在了身下。郭绍俯下身时,看到她那张酷似符皇后的脸,神情有些恍惚,心里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了。

    他忍不住伸出粗糙的大手放在她的脸庞上,顿时细滑的肌肤叫他不敢用力,总觉得自己的手太|粗摸重也会把她的皮肤摸破一般。他的手指从符二妹的额头、弯弯的眉毛轻缓的抚摸着,一时间忘乎所以,迷恋地看着这样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这张在梦里无数次出现的脸,如同女神一般的阳光化身,此刻离得那么近,郭绍难掩内心的激动。

    符二妹睁开眼睛来,见到郭绍的眼神,又慌忙闭上眼,睫毛一阵颤动,红艳的嘴唇抿了抿,说不出话来了。符二妹完全不反抗、也没有任何抵触的表现,只是她看起来还很紧张,身体绷得很紧一动不动的。

    郭绍回过神来,便先亲吻她的额头……二妹实在是多虑了,郭绍当然不会让她在痛苦忍耐中、吃药似的熬过今晚,决定耐心下来好好品尝,同时也慢慢让她放开紧张的心情。

    “把外面的厚重礼服先脱了罢。”郭绍柔声说道。

    “嗯。”符二妹很顺从,把身上复杂的衣裳饰物取了下来,重新规规矩矩地仰躺在枕头上,不过这回她的手换了个地方,紧张地拽着中衣领口。那鼓鼓的胸脯在仰躺着时,十分自然地向两边摊开,不再那么高|耸却变得更圆满。两条修长而雪白的大腿此时也没有遮掩了,平时只觉得她身材高挑,这会儿才看得到她的腿儿实在堪称美腿,那结实紧致充满弹性的轮廓、流畅的线条,肥瘦恰到好处,又长又白,两只天然娇小的玉|足更是画龙点睛。她双手抓着领子,郭绍只好从下衣摆往上掀,直到一道白花花的光辉、活泼跃动地蓦然弹了出来,像是月宫里嫦娥的仙宠降临又似百花绽放。她顿时绷直了,眼睛紧紧闭着、身体僵直在那里。

    ……在这间充满暖意的卧房里,那红烛带来了光辉,喜庆的红蜡烛浑身红彤彤的,粗、壮、长,还很硬,摇曳的烛火让蜡烛芯旁边的蜡烤花了、往下流,形成烛泪,凝固之后便是一道道痕迹,在圆滚滚的蜡烛上,就像是红烛身上的鼓出的一条条粗糙的筋和血管一般。

    一件白绸中衣正丢在桌案边上挂着,十分精细做工良好的料子,雪白、细滑,上面挂着两颗首饰珠宝,红红的点缀在白绸上增添了几分美艳的色彩。

    桌案上还放着一个砚台,一只蘸了墨汁的毛笔,那青秀毛茸茸的笔毫,黑色油亮的颜色,和旁边的白绸料子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反差,颜色全然不同的实物却浑然一体,让这卧房里有种说不出的情调。

    时光仿佛倒流,春色重新来到了人间。这房子不隔音的,良久之后偶尔能有一声难以抑制的长长娇声,外面的荷叶在夜色中都羞得想躲起来。

    ……

    叽叽喳喳的鸟儿叫声,阳光已洒进卧房,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轻快地飞舞。时已如上三竿,郭绍才醒过来,他本来没有晚起的习惯,但昨天一整天折腾得太过分,晚上睡得又晚,一觉竟然睡到了临近中午。

    他转头一看,头发乱糟糟的符二妹也还没醒,脸上还红扑扑的,表情香甜的样子十分美丽可爱。

    郭绍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是做梦,原来不是。如果真是做梦,那不醒还好点。”

    这时符二妹便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时,打了个哈欠,顺便看了郭绍一眼。不料片刻后她忽然抓起被子捂住了头,一下子把被子全裹去了。郭绍光着身子躺在那里,愕然不知所措。

    符二妹在被子里说道:“我没脸见人了……”

    郭绍忙道:“洞房都要做那种事的,再说我们是夫妇了,你不知道应该同房吗?”

    “不是!”符二妹在被子里闷声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可是……哎呀,你快先起床出去。让我一个人收拾。”

    郭绍无奈,只好下床在乱糟糟的地板上找衣服穿。只见毯子已经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他便拾起来要放到床上去,入手处却是又凉又湿,便拿到鼻子前闻了一下。

    符二妹这时把脑袋伸出来,见状羞愤忙道:“你快出去!”郭绍只好说道:“那我先出去洗漱,一会儿你收拾好了出来找我。”

    “等等!”符二妹忽然叫住他。等郭绍回过头来时,她小声说道:“千万不要说出去我……我这么大、还尿床了……不止一次,这是秘密。不然我死给你看!”

    郭绍愕然道:“好,我不说,一定不说出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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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都在遇见你后

    过了很久,符二妹才从卧室里走出来,走到厅堂里。郭绍回头,正撞见她的目光,她的神色一阵慌张、看向了别处,那模样儿倒比初见时更加害羞。

    她脸上的表情真是丰富极了,比那变脸戏还快,不过比较细微,不留心看的话倒是感觉不到她短短一时间的复杂心情。他猜测,估摸着符二妹从未经历过那样的事,昨夜却一下子就经历了太强烈的感官,恐怕还来不及接受……就好像一个人还停留在连牵手都要心跳很久的程度,猛一下许多纷纷扰扰的体验突然涌上来,恐怕便是难言感受。

    不过这世道的礼仪和规则却帮助了她,成婚后人伦之礼正大光明,所以相信符二妹还是能接受。

    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睡到现在仍旧带着些许倦色,一头青丝随意地挽着拿一根黄金发簪别着、却一丝不乱。她已经把身上的厚重复杂的礼服和饰物换了,穿着桃红色碎花绫罗交领半臂、浅淡的裙子,看起来倒是清新整洁。郭绍视力很好,这时才留心发现,她居然没有穿耳洞,这等事对于出身富贵的女子着实少见。

    郭绍用随意的口气招呼她:“二妹,到外面来透透气罢。”

    果然她便扭扭捏捏地走了出来,小声叮嘱道:“不要和府上的人说。”郭绍一脸无辜道:“说什么?”

    符二妹白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我比你大,你不能叫我二妹。”

    郭绍拉了凳子在旁边拍了拍,一面问道:“那叫什么?”她便顺从地坐下来道:“夫人……不好、太生分了,娘子也听出茧了。要不叫二姐吧……”

    郭绍险些没一口气走岔,但见她一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她已是忘记了尴尬,很快就乐了。

    他觉得这会儿和她商量不清楚,她会玩笑胡闹。便转移话题道:“这院子二妹是不是来住过?”

    她说道:“住过好几回了,时间长的时候几个月都住过。以前和父亲一来东京就住这里,城西还有座大的正院、不过风景没这边好……这里本来就是安静的别院,有个园子、还有湖,喏,就是前面那湖水。”

    郭绍听罢笑道:“那你应该很熟悉,本来就是你们家的宅子,不会生分了。”

    符二妹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住在园子里。以前我们在这宅子居住,都是住那门楼外面的厢房。后面这片园子就是游玩的地方……还记得大名府的那片桃花林么?”说道这里她的脸上微微一红,却不知想到了什么事。

    郭绍答道:“记得。”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桃花林里也有栋房子,还有楼。但没有人住在那里,那栋楼就是看风景的地方……眼下这房子以前也是、没人住。却不料你不住在前面的院子里,倒住这儿来了。”

    郭绍便笑道:“我是挺喜欢这里的风景。你看,从后门走出来,就是清风徐来的湖面,近处还有水潭、花木,住在这里天天都能享受到如此宁静和美景。”他沉吟片刻,又轻轻说道:“很早以前我的心不大,就是想着哪一天,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属于自己的女人……忙完了一天呐,就坐在门口,和她一起闲聊一通。那样安安静静地过活。”

    符二妹听罢赞道:“郎君想得没错呢,真是好日子。很早以前?现在不这样想了么。”

    郭绍道:“后来我发现不现实,除非生下来就继承一大笔财富衣食无忧。但若是要自己去争这些东西,想法就会改变……世上所有人都想要一个优渥富裕的生活、想要一个他喜欢的女人,人人都想要、却只有少数人能得到,你觉得会怎样?”

    “怎样?”符二妹若有所思的样子。

    郭绍道:“当然就是争个你死我活。有的世道只要拼命竞争,但有的世道却要刀枪见血……就好比二妹这样的女子,卫王的女儿、皇后的妹妹,若是我不幸喜欢你,能有什么办法?两年多以前我只是军中一个小队长,那是根本不能奢望的事,只有达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才有可能接近你,否则连认识你的机会都没有。”

    符二妹强笑道:“说说别的罢,你怎么突然把话儿说得那般沉。”

    她又把话转移到住所来,“这房子景色好,可是呢要出门就走得远了。”

    郭绍听罢忙说道:“二妹暂时最好不要出门。”

    符二微微诧异道:“我没事出去乱晃作甚,可郎君总是要经常出去办正事。”

    郭绍点点头,“我就是叮嘱二妹一下,倒不是小气想把你们关在家里,着实现在我觉得处境还不太安稳……而且二妹这相貌,很容易招惹是非,藏在家里倒好了,反正外人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他目光犀利地又打量一番符二妹,当然清楚她这样的美貌是什么档次,没事把娇妻拿出去炫耀现宝,不是找事么?他叹了一口气道,“我这禁军高级将领,遇到有些人还是无能为力,所以现在不能张扬。”

    符二妹拉下脸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就知道之前和你玩儿,成亲后你会教训我。我是知道自己会嫁到郭家,这才不在意的;不然好端端的女子,出去乱跑什么?”

    郭绍忙道:“我不是想教训你。”

    符二妹道:“那是甚么?我姐夫是皇帝、姐姐是皇后,谁还能欺负你?”

    郭绍道:“比如你姐夫。”

    符二妹不解地看着他。

    郭绍看了她一眼,心道:符二妹和皇后长得很像,在相貌上甚至稍胜一筹,都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假如皇帝见到她、看上了,皇帝真要对付我当然是轻而易举……或许他不会那么干,但心里惦记着郭绍家里有好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事。招惹了皇帝的话,郭绍能怎样、有何办法?

    皇室的什么亲戚都是扯淡,那唐玄宗不是把自己的儿媳杨玉环收了,五代十国的伦理秩序恐怕不见得比盛唐好。

    除了皇帝,这大周的臣子中,郭绍也不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就眼下,上头比他有实力的还不止一个两个。正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娶了个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和天子的女人平分秋色,实力又不是最强,当然会在内心有些隐忧。

    这两姐妹,郭绍老早心里就想着她姐姐;难道皇帝见了小姨子,不能想?现在郭绍还有点担心,皇帝皇后会以亲戚的名义召见他们夫妇。

    反正他知道古代的皇帝枭雄看上自己臣子的老婆不是一个两个,最出名的就是曹操那句“汝妻子吾养之,汝无虑也”……最近的是符皇后,本来是李守贞的儿媳妇;就是郭威把李守贞全家干|掉之后,把她变成了自家儿媳。

    寻思了一会儿,郭绍忽见符二妹情绪不好,顿时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些忧虑一股脑儿压在她头上……或许只是他自己的心理问题、有点缺乏安全感,或是阅历局限。是对是错没人教他,也从来没经历过这些事。

    郭绍当下便岔开话题,说了些在符家院子里日常生活的趣事。

    符二妹渐渐把烦恼抛诸脑后,饶有兴致地问他,似乎对他所有的生活点滴都很感兴趣。郭绍只得先把这院子里主要的几个女人说出来了。

    他有两个妾。玉莲是患难时的熟人,他便把如何与玉莲在市井中相互照顾,发达之后让她脱离苦海的事交代了一遍……至于杨氏,皇帝送的,郭绍直言不讳杨氏被皇帝和大将来回推来推去几趟,最后变成了自己的人。

    符二妹听罢并没有生气,似乎觉得他纳这两个妾没什么不对。但她过了一阵才忽然想起来生气了,没好气地说道:“我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事都是遇到你之后。还有……还有那些没经历过的事儿,也怪你!你倒好,早就有过了,哼!”

    郭绍无言以对,只得好言劝道:“玉莲和杨月娥都是可怜人,又一门心思跟着我,二妹还是别和她们计较了,好好待她们罢。以后我要是纳妾,肯定先经过你的同意。”

    符二妹想了想,这才勉强地说道:“事已至此,没办法了。好罢,我姑且原谅你。”

    郭绍听罢笑道:“其实二妹也犯不着和别人计较,这世上还有人能争得过你么?”

    俩人很快又高兴起来,郭绍一时间在这清风中忘记了烦恼,他发现和符二妹在一块儿时特别开心。符二妹真是非常乐观美好的人,她的欢乐和美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从来没见过她为了什么事伤感太久。

    不料就在这时,厅堂外面响起了“嘎吱”的开门声,白仙姑匆匆走了进来,在屋子里拜道:“主人,宫里派人来了,我只好打搅。”

    郭绍的脸上顿时浮上了一丝忧虑。符二妹看他的脸,小声道:“我听郎君的,不见姐夫就是了。”

    郭绍心道:说得简单,抗旨是那么轻巧的事儿么?

    他便道:“我先去见见那宫里派的人再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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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高高在上

    滋德殿的幽静偏殿里,符氏刚刚吃过午饭,她没吃多少东西,因此成天都不怎么动、十天半月连滋德殿都不出是常有的事,胃口不太好。

    杯盘菜肴已经撤走了,桌子上放着一盏温茶、数碟甜点。东西她不吃,就喝了一口茶,然后就拿起旁边的一本棋谱,一面看书一面瞧桌子上的棋盘,良久才捻起一枚棋子落下。

    这偏殿里其实有很多人,不过都远远地站着不敢打搅她。符氏看起来十分孤单;不过她似乎并不无聊,反而沉迷在一个人的棋盘内,时不时要沉思良久。

    她身上穿着褚黄色的宽袍、腰配玉绶带,这一身虽只是常服,却也宽大而华贵叫人看着敬畏,因为只有皇室成员才能穿黄色的衣服。这袍服尊贵而有气势,唯一的不足之处是几乎把女性的身段线条都掩盖了,还不如裁剪合适的普通襦裙能衬托女子的身材……如果襦裙是绿叶能衬托佳人的美貌,符氏身上的袍服便有点喧宾夺主之嫌。

    好在她的气质能压得住这喧宾夺主的装扮,宽大的袍服让她温柔美貌之外多了几分霸气与庄重……如果是一个宫女穿上这身衣服,反而会十分突兀,穿不出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势来。

    而且黄色属于鲜艳的颜色,若是相貌和肤色不出彩,那便只能凸显出衣服,而不是人。但符氏那玉白的肌肤、光滑朱红的唇,颜色更艳,生生在黄色的料子中脱颖而出;那绸缎反而像黄金饰物一样,给她的貌美增添了几分贵气。

    不多时,宦官曹泰便小步快走进了殿中,旁若无人径直走上上位,在皇后的身边弯腰附耳说了一些话,大概是淮南水军正在北调的事。

    皇后没有开口,只是把指尖夹着的一颗白棋轻轻放在棋盘的一个空处。

    这时曹泰又道:“对了,已经派人去郭府召见郭绍夫妇。奴家寻思着绍哥昨儿新婚,便快中午才派人去,传召他们下午才去拜见皇后。”

    皇后听到“新婚、中午”这样的词儿,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时间心情似乎轻松了一点,开口道:“符家宅子你派人去收拾一下,我等会儿就先过去。”

    “奴家早就准备好了。”曹泰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符氏点头道:“有几年都没见过妹妹了,真想见她一面。”

    她早已考虑过召见郭绍夫妇。作为皇后,亲自登门郭府做得有点过,让他们来拜见才是顺其自然的做法……但在皇宫里召见却也没有妥当的法子。

    皇帝最近很忙,并未理会郭绍和符家联姻的事;在这种情况下,符氏不愿意在大内南部、朝会处理国事的区域召见大臣,那样会将恩宠表现得非常显眼。本来也无所谓,但符氏觉得现在正因韬光养晦,不该过分强调禁军大将郭绍和符家的联姻。

    若在后宫召见更不妥当,那郭绍现在就算是皇后亲戚,怎么也是个男子。叫他到大内后宫来见什么面,却不太像话。

    不过符氏确实是想看看二妹了。她考虑了一下,才叫曹泰安排,在符家东京正府里召见二妹夫妇。那符府就相当于娘家,皇后先去、然后召见他们,那便各方面都合规矩,又做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符氏慵懒地放下手里棋谱,站了起来。衣服也不换了,反正二妹也不是外人,当下就下旨出宫、要去内城西边离皇宫不远的符家府邸。

    ……皇后倒没料到自己的随意做法,却叫郭绍非常感动。

    他赶紧准备了一番,叫人把马车和仪仗准备好。不过还是没能马上出发,符二妹得知要去见她姐,竟然换了许多身衣服,挑来挑去、在梳妆台前打扮了起码半个时辰以上。

    郭绍催她,只是见你大姐,自家人弄那么正式作甚?

    符二妹却道:“不是正式,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姐姐是皇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我总不能灰头土脸去,定要让她看到我过得也很好!”

    郭绍一时间没明白,隐隐觉得她在攀比,便忍不住问道:“你们姐妹长得那么像、双胞胎一样,难道关系不那么亲密、那么好?”

    符二妹道:“我和大姐是最好的,我对她的念想,比对爹和姨娘还甚。”

    郭绍摸了摸额头,一脸茫然。

    符二妹见状笑道:“你不懂,哼!”她又站了起来,在郭绍面前转了一圈,说道:“我穿这一身怎样?”

    郭绍看了一眼,上身是大红色的交领衣服、裙子浅桃红,披帛却是紫色,都是十分精细、颜色很纯正的料子。他心道:长成那模样了,穿什么并不重要,不穿还更好看。

    但他已经在与陈夫人、杨氏等妇人结交相处时学到了经验,当然不会那样自以为幽默地说那种话,有的时候女子需要的不是幽默而是欣赏。郭绍本来就是个很善于学习的人,因此很快领悟到了这些玩意。

    他便一脸认真,还带着点迷恋般的目光审视着符二妹的身子……是衣服,说道:“就这身好,二妹真是很有品味,选得恰到好处。”

    符二妹一乐,兴致勃勃地问道:“怎么个恰到好处法?”

    郭绍毫无压力地淡定道:“本来就是新婚燕尔,应该穿大红大紫更欢喜、更应景,但现在不是婚礼了,穿礼服却不太妥当;正好这一身红紫色的襦裙,颜色红火,却又是常服,款式颜色都是恰到好处……上身大红、下裙浅红,有层次感,紫色绸带和刺绣修饰又免去了单调的红……嗯,二妹的雪白光洁皮肤本来很清新干净,穿红色倒平添了好几分艳丽,正是美艳却不落俗套。我觉得头饰再挑一朵大一些的更好。”

    符二妹乐得一脸笑意如春,花枝招展,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你有点木讷,一开始更以为你傻兮兮的。后来才发现,你这张嘴儿不得了,不说便罢了,一说,光靠说话就能叫人家……人家好生高兴。哎呀,要是天天能和你腻在一块儿就好了。”

    郭绍道:“快准备好吧,皇后虽然是你姐,她总是身份更高的皇后,别只顾自己怠慢了。”

    符二妹便放开他,坐在梳妆台前,顺手在一个木匣子五彩闪亮的一堆首饰里拿出一支镶着珍珠和红宝石的大凤簪插在青丝里。然后对着铜镜,又拿胭脂笔把嘴唇抹得颜色更浓一些。

    她准备好了,突发奇想地问道:“我姐告诉我,你早就认识她?”

    郭绍想不通她为啥没头没脑问这句,这妹子就是常常头脑很活泼,有时候却是能叫人猝不及防。他只得老实道:“几年前就见过了。”

    符二妹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会先看上了我姐,然后发现我很像,才喜欢我的罢?”

    郭绍愣了愣,忙道:“二妹和皇后只是相貌相似,人却完全不同。”

    符二妹不满意,问道:“要是……嗯,假如姐姐不是皇后,叫你在我们姐妹中选一个,你选谁?”

    郭绍道:“这没法选,完全不同的人。皇后是你姐,在我心里,其实也姐姐没啥区别;她关照我……而二妹虽然年龄也比我稍大,其实就像我妹妹、也真正是妻子。”

    符二妹不依,说道:“说那些没用的,快选一个。”

    郭绍左顾而言他,说道:“我想起了另一个问题。就是问,娘和妻子一起落水了,先救谁?”

    符二妹道:“这有什么好难的,你要是有娘亲在世,肯定先救娘,不然世人骂死我俩。”

    “准备好了就出发罢。”郭绍催促道。

    符二妹根本不是皇后的替代,因为俩人除了模样确实是完全不同的人;但符二妹没说错,郭绍确实是先认识符氏,然后才喜欢上符二妹。

    以前机缘巧合先接触的人是符氏、而不是符二妹,这是事实,而且无法改变。但郭绍不会承认,因为实话总是有点伤人。好好对待符二妹就行了,没必要把什么旧账都翻出来给她看。

    怜爱、爱护、迷恋,看到她就觉得世上充满了阳光和鲜花,无法阻止那爱慕之心,都是发自内心对符二妹的感受。

    但依赖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皇后符氏;从未改变过……无论她什么模样,嫁过几次,有什么经历,是谁的女人,都无法阻挡郭绍对她心理上的难以克制的依赖和慰藉。连他自己也没办法,符金盏就像女娲,仿佛是她一手创造了现在的郭绍。rg

第一百九十章 分享与炫耀

    郭绍带着妻子来拜见皇后,不料就见了一面,皇后连话都没和自己说、然后就不见人了;连符二妹也被带走。他在这院子里干等了一整天,饭倒是有的吃,就是没人理会他。百无聊赖,想走却牵挂符二妹,不愿把她单独留在这里。

    及至旁晚,终于有个宦官来理他了。

    还是那个花白头发、身材瘦削的宦官曹泰。官宦干笑着上前来,先拜了一拜,这才好言道:“实在对不住,郭将军。天已快黑,娘娘今晚可能不回宫了。您可不能留宿,说出去不好听……杂家只能赶您了。事非得已,还请郭将军勿怪。”

    郭绍听他说得客气,忙道:“我当然不能责怪曹公公。只不过,我的妻子还在这里……”

    曹泰好言道:“夫人和皇后在一起,又是亲姐妹,郭将军还担心什么呀。您只管放心,明早来接夫人就好。”

    郭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忍不住问:“这是皇后的意思?皇后确定不回宫了?”

    曹泰道:“皇后和她妹妹几年未见,久别重逢有很多话、很多情要叙,在内宅里。杂家可不敢贸然去打搅皇后,因此这事儿不算皇后的意思……但明摆着的事,天黑了,皇后也没别的事,应该不会连夜赶着回宫。这么多人晚上进宫也很麻烦,多半会在这里歇一晚。”

    曹泰说得有道理,一想是那么回事。但话里一口“应该”一口“多半”,叫郭绍还是有点不放心。

    或许是符二妹太貌美了,又刚刚才成亲,郭绍心里确实有点过分在意。他不得不有如此想法:若是皇后要回宫,不是要把符二妹带到皇宫就寝?郭绍在这里过夜不太好,但妻子去皇宫过夜的话,他更不觉得不太好……也很不放心。

    “郭将军?”曹泰提醒道。

    郭绍沉吟片刻,十分客气地拜道:“曹公公这么一说,确有道理……万一皇后想回宫,还劳烦曹公公派人告知一声,多晚我都来接二妹。”

    “使不得、使不得。”曹泰见皇后的妹夫给自己作揖,忙来扶。这年代,武将坐大,宦官和唐末朝廷衰微时那种实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宦官扶住郭绍的手时,顿时摸到一枚很硬的东西。他没留神,还打开手来看,竟然是一枚船型的白银大元宝。曹泰愣在那里,却听郭绍轻轻提道:“收起来吧,一点小意思请曹公公笑纳。”

    曹泰神情激动,几乎想拍着胸脯保证,他一本正经道:“若是娘娘真要回宫,杂家必定派人告知郭将军!”

    ……

    符氏和妹妹沐浴更衣,把白天穿的衣服换了下来,俩人的中衣外面都只是随意找了一身衣裳暂且穿着。他们洗澡都在一块儿,从早上见面到晚上简直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

    晚上也呆在一间卧房里,很显然睡觉也在一块儿。她们兴致勃勃的,从儿时的话就开始聊,把那些有趣的往事都翻出来笑了一遍,其中还谈论起卫王府俩人都认识的各种各样的熟人,关系亲密、话似乎永远都说不完。

    等上床就寝了,她们躺着还继续悄悄说话。

    房间里临时点了几支蜡烛,光线黯淡,两个美女睡在一起,纱橱里时不时传出一声声清脆的笑声,这里确是个美妙非常的地方。

    “我得感谢大姐……”符二妹娇声道,“小时候大姐给了我很多好东西,处处让着我,对了,爹送你的那金杯子、以前被我抢了,现在还带来了东京,忘记了拿过来还给大姐。”

    符氏很随意地说道:“你要喜欢,留着做个念想吧。没什么要紧的东西。”

    “大姐真好。”二妹柔柔地把头靠在符氏的肩膀旁边,“你对我最好的事,就是写信安排了这桩婚事,真是太好了。”

    符氏没开口,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去。二妹便黏着她,径直从后面搂住姐姐的腰,把胸脯贴在符氏的背上。然后就伸手去摸姐姐的胸,顿时惊讶道:“大姐,你的好大。”

    “手拿开!”符氏没好气地骂道,“我看你都要当娘了,还没个正形。”

    二妹却不怕她,咯咯笑了几声,仍旧捂着不动。符氏又没好气地说道:“你没有?有甚么好摸的,回家摸绍哥儿去!”

    二妹笑道:“他的没这么大、软,否则不笑死人?哎,我的也差大姐的远啊。”

    符氏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小心问道:“那绍哥儿摸你甚感觉?”

    二妹一边肆无忌惮地把玩姐姐的身体,一边好像回忆着。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说不清楚,记得在驿馆,出去骑马被他搂在怀里的时候,心里头扑腾扑腾的像捶鼓。好像有点呼吸困难,出气不顺畅……嗯,就是憋着气的样子。”

    “唔。”符氏软软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鼓励她继续说下去。符氏听到这里便屏住呼吸不出气,一面听得二妹喃喃道,“想呼吸、期待着更通畅的那一刻,就是难以喘过气来。还有绍哥儿的怀里可不像大姐这样温|软,却是硬|邦邦的一身,很有力气、有点儿叫人害怕,可是又叫人很兴奋高兴,说不出来为什么。若不是他、心里肯定会抵触厌恶,但正好是那个你觉得好的人、接受他了之后,感觉便会截然相反。他有时候很蛮横、都不问我就直接把我抱上马了,可有时候又很温和,好像时刻都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时二妹越说越小声,符氏便忍不住转过身来听。

    二妹继续轻声说道:“他身上还有股味儿,平时还好挺好闻的,出汗后却有点臭。但我竟然喜欢闻那臭味,哎呀,大姐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大姐,你睡着了?”

    “没,听你说呢。”符氏软软地答道。

    二妹道:“总是我说,大姐也说说呀,你和姐夫也是这般样子的罢?”

    符氏道:“人的性子有差别,有些地方不一样,但差得不多……大概就是那样。”

    “就是怎样?大姐在应付我呢。”二妹不依。

    符氏有点生气,语气一变道:“你怎么那么啰嗦,都和你说了差不多!二妹是刚为人妇,觉得新鲜,过两年就厌倦了,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我早就厌倦了,所以没兴趣说。”

    二妹听罢叹道:“真的会厌倦,以后会觉得没意思?”

    “当然!”符氏又翻过身去,背对着妹妹。

    便又听得符二妹有点委屈又失望地说:“真没意思,那么有趣的经历,以后要是体验不到了,这日子过得就无趣啦,活着还有什么意味?”

    “那也得活着,总不能去死!”符氏的口气越来越恼火了。

    符氏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难受得很。在她眼里,世上大部分人的脑子不好使很蠢,就连她的妹妹也属于比较蠢的,可偏偏二妹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感官去过日子,反而过得那么好那么有趣……符氏心里一团乱麻,现在都弄不清楚自己把日子看得那么远、操那么多心为了甚。

    她觉得自己和家世的巨大实质利益、土地、巨额财富、权力、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从来都认定与那些更大更宽泛的东西比起来,个人的一点私欲简直微不足道。但今天却被二妹给搅得心烦意乱,忽然有种自己很悲哀的直觉。

    还有那绍哥儿,明显是倾慕自己、不惜为之丢弃性命……但因为自己是皇后,不能和他有什么瓜葛,才让符二妹嫁给他“补偿”他。可为什么他能对符二妹那么好?

    她又想:绍哥儿对自己的亲妹妹好,有什么不好么?越是这样两家才越紧密稳靠。

    一时间符氏被自己给弄糊涂了,不知道应该理智智慧地看问题,还是学二妹那蠢蠢的想事儿的角度。

    这时怀里的妹妹已经不小心睡着了,耳边响起了她沉重又很有节奏的呼吸声,她睡得很甜。符氏却难以入眠,静静地躺在那里,脑子非常清醒。

    从小到大,什么东西都让给自己的好妹妹,符氏很少吝啬过。因为她从小心气儿就高,觉得自己聪明漂亮,傲视世人;妹妹比自己稍差,没那么聪明(和符二看老六一样),所以符氏不会和她争什么,把喜欢的玩物等让出去也不会觉得舍不得……

    可现在,符氏突然有种感觉,妹妹把原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抢去了。不对!绍哥儿的心还在自己这里,自己得不到,但他也不能给别人!他可以娶妻、喜欢各种美妾,但他心底的人只能是自己,不然……不然要怎样呢?

    还有妹妹描述的那些东西,真的有她嘴里说得那么玄妙?符氏忍不住思考这些问题……二妹又让她知道了更多可以想象的东西,蠢蠢欲动的渴望,不过符氏还是很明智的人,懂得取舍和克制。

    于是到第二天早上,符二妹醒了一脸惬意慵懒的微笑时,却见大姐脸色疲惫苍白、精神萎靡。符二妹伸了个懒腰,惊讶地说:“大姐,你怎么气色不好?”

    符氏借口道:“我们几年没一起睡了,早已习惯一个人睡,有人在旁边睡不好。”

    二妹随口问道:“官家不和大姐同寝?”

    符氏:“……”

    幸好二妹并不纠缠,又道:“大姐昨天把绍哥儿冷落了,其实他还是很在意大姐的,说你像他的亲姐姐一样。大姐对他好点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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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再抱一次

    清晨的院子里降下了一层薄雾,轻描淡写、却叫空气更加湿润。!ybdu!

    卧房里的符二妹在床上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她似乎没有刚刚出嫁的不适应,身边还是熟悉的大姐、熟悉的房屋;也不会因成婚当家、就改变她时不时的突发奇想,特别是在亲近熟识的人面前。

    符二妹笑嘻嘻地悄悄说道:“大姐,你那套黄色的衣裳真好看,只有皇后才能穿吧?能不能让我试试?”

    “你要试就试罢。”符氏慵懒地说,她昨夜没睡好,仍旧懒在床上。反正是她的妹妹,她一向都是很纵容的。

    符二妹听罢十分高兴,遂起床梳妆打扮,真把她姐的黄色袍服和绶带一起穿在了自个身上,又把头饰也戴上,坐在梳妆台面前左看右看,觉得很稀奇。

    “我像不像皇后?”符二妹问道。

    符氏瞧了一眼,随口道,“皇后要像你这样嬉皮笑脸、一看就那么好欺负,早被别人骑到头上去了。”

    二妹一听便清了清嗓子,收住笑意,直起背昂起头,学着姐姐的样子,带着点傲气审视着床上的符氏,说道:“爱卿平身!”

    符氏没好气地说道:“试过了就脱下来,我没带其它能见人的衣服。”

    二妹拿起折叠在柜子上的红色襦裙丢了过去:“大姐穿我的……你说我穿着皇后的袍服召见我家夫君,他会不会看错了人对我膜拜?”

    符氏听到这里,见二妹兴致勃勃的样子,便穿着中衣下床来打量了她一番,说道:“你不要这么笑,放松有一点点微笑就行了;眼睛别盯着我看,随意一点,要带着点轻视……唔,有点像了。”

    她一面教二妹,一面轻轻揭开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子,在二妹的嘴唇上涂抹。

    姐妹俩的相貌很神似,不过符二妹的嘴唇微微上翘有点俏皮,眼神也不太一样,脸要瘦一点。身材也更紧致苗条高挑……相比之下,符氏却显得丰腴一些。不过那皇后的袍服绶带很宽大,穿上后身材是看不出来,主要气质不太像。

    符氏一时间也起了玩心,把妹妹打扮了一番,觉得有趣。符氏没出嫁之前也很天真烂漫又贪玩、不然也和二妹玩不到一起,只不过长大了经历较多渐渐稳重了;这会一放松、心性倒被勾了起来。

    二妹更是喜欢胡闹,这时候八匹马都拉她不回来,兴致勃勃地说:“上次我装舞姬,他瞧出来了还骗我,戏弄得我团团转。这回我让他好看,哼哼。”

    符氏听罢稍一寻思便计上心来,沉吟道:“皇后衣冠毕竟有礼仪规制,被人知道拿来胡闹不太好……不过随我出宫的这些人,平时大多都不能亲近我、只能远观,他们不太可能从细微差别分辨出来。一会儿先把那些宫女奴婢安排在门外,敞着门、离得远也不要紧,你坐在堂上那些奴婢乍一看肯定不知道是谁。”

    “就这么办。”二妹十分欢乐。

    符氏想了想又道:“只有曹泰,他经常在我身边出入,肯定很容易把你瞧出来。你到帘子里去,我把曹泰叫过来,先把他支开……你一会儿尽量少说话,要说也小声点简短一些,声音口气也不太一样的。”

    虽然都是胡闹,符氏却是考虑得十分慎密,先想好必要说的几句话;便自己先说,叫二妹跟着学口气。

    就在这时,符氏用不经意的眼神看向床铺上的大红色衣服和桃红裙子,心里扑腾扑腾一阵乱跳。这时她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兴致陪着二妹胡闹,暗里引诱她的是床上那一套红衣裳。

    她忍不住走过去,犹豫着伸手轻轻摸那衣裳,手指竟然有点抖,那大红的颜色好像是烫手的火焰,叫她十分犹豫。

    符氏很容易就直觉到事儿的严重性……她觉得现在的朝廷局势看似风平浪静、欣欣向上,实则很不稳靠,自己在皇宫里都是韬光养晦,又谨言慎行尽量不出错。而现在却要陪着二妹胡闹招惹是非?

    不过二妹昨天不断的“煽|动”,让她平静如水的心里起了极大波澜,叫她难以克制。符氏心道:就是穿一穿她的衣服而已,我又不做别的事!

    当下便说:“二妹,我要起来洗漱,先穿一穿你的衣裳。”

    “穿吧,我们换着穿。”二妹兴致勃勃地笑道,对大姐的神情毫无察觉。

    这第二进的院子里也有厅堂、厢房等十数间,二妹为了不露马脚,便径直从廊庑上去厅堂;宅子是符家的地方,她们都很熟悉,所以穿来穿去轻车熟路就避开了有太多宫人的地方。

    ……郭绍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就到了符家。新婚妻子单独在外面过夜,他当然心里牵挂得很。

    终于有宦官过来叫他,说是皇后召见。今天这宦官却不是曹泰,很陌生,从没见过。郭绍顾不得许多,当下便和宦官一起进了院子,又向北面的月洞门走去。迎面又来了个宫女,一起带路。

    进了洞门,郭绍忍不住问道:“皇后和我内人在一起罢?”

    宦官问那宫女,宫女想了想道:“奴婢刚出来的时候,看见夫人好像在书房里。皇后一个人在厅堂上。”

    郭绍听罢便道:“那先劳烦公公带我去书房,我见了内人,我们夫妇再一起去拜见皇后。”

    宦官毫不犹豫地应答了,这种要求当然没啥好想的,还能拦着别人不见自己的妻子?

    郭绍等沿着走廊过去,果然见书房里坐着个女子,穿着大红色的衣裳,不就是符二妹的衣服?郭绍见到了人,心里顿时松一口气。或许是他太紧张了,实在是对皇帝没啥信任感,更觉得这时候处境不安生,仇家太强大、还深得皇帝信任。

    或许也因他带着现代人的一些哲学思维,根本不信人之初性本善,反而觉得人生来就是邪恶的;别人对你没恶意,大多是因为社会规则的秩序,干坏事需要付出更大代价……但实力不对等,无须太大代价的时候呢?

    “容我见见内人。”郭绍对旁边的宦官说,然后大步走了进去。

    他一进门就反手轻轻把房门掩上,正见符二妹背对着自己在书架旁边找什么。他二话不说上去就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新婚“小别”,他忍不住悄悄说道:“一晚不见,如隔一年……”刚说到这里,他觉得有点不太对劲,抱在怀里的感觉不同。

    怀里的人反应也很奇怪,她的身体好些被电击了一样非常明显地一颤,耳根都红了。

    郭绍看那突然发红的玉耳时,只见耳垂上有一个小孔,穿耳环的孔……符二妹是没穿耳环的。

    郭绍忙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瞪眼道:“你……”

    就在这时,就见符氏转过身来了,她的一脸涨|红,却伸直着脖子小声道:“你也不看看人!”

    郭绍愣在那里,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果然是皇后,那身段更加丰腴,符二妹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不太合身、有点紧,更把圆而耸|立的胸脯轮廓给凸显出来,还有那臀|腰之间的大小差异更加明显,臀部浑圆挺翘……符二妹的衣裳穿在她身上,实在是非常诱|惑人,虽然一点都不露。这时候郭绍才发现,原来皇后如此性|感,她不如二妹高挑修长,但另有别样风情。

    符氏目光闪烁,悄悄埋怨道:“你的娘子符二妹尽知道胡闹,她把我的衣裳穿去了……要、要你膜拜她!”

    “这……这……”郭绍怔了片刻,便跪伏在地,“臣无心冒犯。”

    符氏上前,犹犹豫豫地伸出手,竟然握着他的大手,作扶的动作,小声道:“别计较那些了,万一有人突然闯进来,这幅样子不是什么都暴露了?”

    “是、是。”郭绍只觉得十分紧张,心理准备很不足。

    符氏不动声色道:“你有什么话,现在赶紧说,我们不要在书房里呆太久。”

    “我有什么话?”郭绍根本没去想,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我们现在怎办,还要去拜见‘皇后’?”

    符氏沉吟道:“事到如今,不把戏做完,反而招人怀疑。”

    郭绍点头称是。

    “稍等……”符氏走上前轻轻,一咬牙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妹妹之后,心里已经只有她了?”

    郭绍毫不犹豫道:“记得我在淮南给你写的信?从未变过,以后也不会变。”

    俩人说话很小声,语速却非常快,好像在和时间赛跑,抓住每一瞬间的机会。没有任何客气和迂回,符氏径直问道:“那你在她面前说,你把我当亲姐一样?”郭绍答道:“如果你了解我的心,便知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得上我亲姐,除了你。”

    符氏脸上又羞又红,轻轻说道:“但你还是不能辜负二妹。”

    郭绍道:“当然不会,你看我那么紧张她。”

    符氏飞快地从交领里伸进去,从胸口上摸出藏得一条带子,塞到他的怀里:“我亲手缝制的芴头(腰饰),你戴着上阵。北伐之役定要好好打,否则谨防事态有变。你明白么?”

    郭绍沉吟点头。符氏又飞快地说道:“你要完全信任我,我会替你作想。”

    “好。”郭绍道。符氏忽然又垂目低声道:“再抱一下我……可能就这一次。”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太快。他们都无法细细去品味,仓促地赶着时间,匆匆又直接,没有任何准备、前奏和掩饰。

第一百九十二章 用力的一声叹息

    有一种紧张,并非早有准备逐渐感受压力的逼近,而是突如其来。就好像一个爬山的人、正在山路上跋涉,忽然脚下塌方了!差一点点就摔下悬崖;然后他再回头看深不可测的深渊悬崖时,那种后怕……后知后觉渐渐到来的紧张与恐慌,好像双腿都会不由自主地发软。

    郭绍现在就是这种感受,再一次的拥抱,好像是两个受了惊吓的人抱一起相互慰藉、相互依靠。他的鼻子里闻着女人特有的清香,心口位置感受着符氏那饱满高|耸的胸脯抵着之后压塌的温|软、弹性的力度,触觉非常强烈。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脏“咚咚咚……”一阵乱跳。俩人都非常紧张。

    只是抱一下、只有男女二人呆在一间屋子里抱一下,就这么点事,但那种感觉就跟回头看万丈深渊没啥区别……因为这个女人是皇后,而郭绍却是一个武将臣子!

    他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这事儿一旦暴露,是什么后果!

    光天化日,门都不敢闩,就一道薄薄的木门隔着,他们抱在了一起。郭绍头皮发|麻,但在那种恐惧之余……他又忍不住匆忙地、大胆地埋下头在符氏的脖子上使劲闻了一口气。这就是梦寐以求的日夜思念过的女人!

    那“少年郎”不惜性命的女人,也是而今的郭绍最爱的女人。她的体温、她的柔软身子、她的气味、她的心跳都近在尺咫,就在郭绍的怀里。

    让我记住你的气息,金盏。

    “哎……”符氏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像是颤抖的呻|吟、又像是用劲的一声感叹。她似乎并不满足郭绍那比较有风度又小心翼翼的拥抱,双臂便用劲箍住他的身体,把娇躯紧紧贴在郭绍身体上。力气之大,叫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符氏这样一个平时娇|滴滴举止优雅慵懒的女子所能具有的力气。她把脸、口鼻深深埋在郭绍的胸膛上,不断摩挲。

    郭绍在她的力气中,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的爆发释放。那一声叹息,就好像忍耐压抑了很久的呼吸,终于出了一口气;有些爽快,又有些叫人疼惜。

    这一个拥抱很用力、但是没有拖泥带水,符氏很快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郭绍忍不住主动开口,悄悄说道:“金盏,当别人远离你的时候,我就走近你了。”

    符氏的脸色苍白中带着病态般的红晕,目光飞快地从他的脸上扫过,触及他的眼睛时,稍稍停顿了一下。她匆忙地伸手在耳边轻轻一拂,玉手在两鬓摸了摸确认头发没凌乱。

    这细微的动作,好像不是在收拾头发,而是在收拾心情。她已恢复了比较冷静的表情,脸色变得比什么都快,好像刚刚主动求抱的冲动从未发生过。她说道:“走罢。”

    “嘎吱。”木门轻轻一响,阳光照射进来。外面的人影四处可见,这院子里很多宦官宫女。

    随着门打开,郭绍的心里竟然一阵慌张,一颗心已经变得脆弱不堪。他觉得自己从一个上得台面的有身份的人直接变成了一个可耻的窃贼,刚刚在书房里偷了东西,所以很怕见人……本能地想要逃避、躲避周围的人。

    从书房出去,到厅堂,要从屋檐底下的走廊走一段路,将暴露在这院子里所有人的视线下。特别是走廊上侍立的随从,他们就在眼皮底下;郭绍等要从他们面前经过。

    皇后就在身边,谁能想象郭绍的心情?他的脸上血色都没了。

    不经意间看到了符氏的侧脸,却见她很放松很自然,一时间根本看不出玄虚来……郭绍不得不打心眼里佩服她。

    亏得郭绍两世为人,尸山血海的战阵上来回走过好多遭的人,此刻却被吓得够呛!这地方不是血流满地的战场,却是没有硝烟的更加杀人不吐骨头的场面;郭绍觉得自己和皇后都在刀尖上行走,薄冰上履步。

    但皇后符氏,一介二十多岁的妇人,却能如此镇定?若是不知者无畏便罢了,但符氏是相当聪明的女子、她什么情况不是马上就想通透了?偏偏她的表现看起来却和郭绍的心情截然不同。。

    她的镇定自若和胆量实属罕见,深深感染了郭绍。郭绍对她不仅是爱慕,甚至有点崇拜了,天下有几个人能在这种场面上像她这样?非常可靠的样子、稳固得如同磐石,你根本不担心她会出什么纰漏。

    郭绍硬着头皮,只觉得脚下如同灌铅……娘|的啊,今天的胆子真是要练出来了。他带着皇后一前一后终于走到了厅堂,短短的一段路好像走了十万八千里。

    进了厅堂,果然便见一个穿黄袍绶带的女子坐在厅堂深处,宫人们都在门口,并未入内。那女子不是符二妹是谁?

    符二妹装作很端正威严的样子,但郭绍真心替她捏一把汗,自己的妻子虽然刚娶进门不久、但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反正不太靠谱!现在看上去倒是没什么纰漏,但郭绍真担心她发什么神经。

    “臣与内人拜见皇后。”郭绍上前躬身作揖。身边的符氏也轻描淡写地手捧于侧腰,轻轻屈膝作万福。

    “哼!”符二妹居然出了这么一个声音。

    郭绍的额上浮出隐隐的黑云,心道你最好不要说话,门口那帮人不敢东张西望朝里面瞅,但耳朵还没聋!

    他已顾不得许多了,想来向老婆下跪似乎也情有可原、后世求婚还要下跪呢。他想起符氏说符二妹胡闹就是为了“看郎君膜拜自己”,当下便单膝跪地,拜道:“臣有失礼,请皇后恕罪。”

    符二妹见他跪在自己面前,终于乐了,开口道:“你要好生待我妹妹,否则决不轻饶,可听明白了?”

    郭绍心里那个郁闷,忙点头道:“臣明白了。”心里只想说你快别说这些废话了。

    ……这时符氏却没开腔,她心里忽然想着,要是将错就错,自己就可以这样被郭绍接回家了?

    当然这只是她一时的幻想,情知不能那么做,风险太大了。但想象一下,也够她心跳。要是就这样和郭绍回家去了,那便真是她做过的最不要命的事。

    那城东的别院,里面什么光景符氏是知道的。一时间忍不住想象起和郭绍两个人无人打搅、在那湖泊园林之间漫步……关键是这样的梦境在此刻离得如此之近!

    符氏不由得在心里寻思:只要让二妹在这符家大院里再呆一天、屏退那些比较熟悉的宫人,自己便可以金蝉脱壳以符二妹的身份跟着郭绍回家去了;等明天一早再来拜见“皇后”,然后把身份换过来!

    这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需要的似乎是勇气、舍得作死的胆量。风险是有,不过也不尽然会被发现……但仍旧有漏洞,符二妹看见自己的男人被姐姐带回家去了,她恐怕没那么轻巧、也不能配合那么妥善。

    其实,这只是符氏心里的想象。她不可能那么做,需要的也不仅仅是一口勇气……只是在这心惊紧张的时刻,她想象一下就觉得足够了;只有想象的幻觉,才能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束缚。

    这事儿,她要的只是想象而已。

    “姐,我有话要和你说。”符氏轻轻唤道。她表现得很沉着,当然不会一时叫错了。

    她说罢便走向穿着皇后袍服的符二妹跟前,回头笑吟吟地说道:“郎君,你和皇后又不熟,在外面再等等我,一会儿出来找你。”

    符氏居然笑得出来!而且那如沐春风的眼神带着点调皮,还真和符二妹的神情口气很像……唯一不到位的地方,她实在太沉着了,语气舒缓而有节奏,那种感觉不是符二妹所具有的。

    郭绍只得说道:“那好。皇后,臣先行告辞。”

    符氏在“皇后”跟前,轻轻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罢。”

    符二妹心领神会,当下便和符氏一起从后门出去,对这院子简直熟得很,然后一起进了她们睡觉的卧房。符二妹进门就掩嘴笑起来,向姐姐做了个鬼脸。

    符氏不动声色地把门闩上,一下子软在床边,长长吁了一口气,小声道:“赶紧换衣服。”

    她宽衣解带时,不经意间看到二妹那天真欢乐的表情,顿时一股愧疚涌上心头。这时候她又想起郭绍的话“记得我在淮南给你写的信?从未变过,以后也不会变”,更是觉得愧对自己的妹妹。

    符氏的脑子里渐渐乱极了,今早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啊?

    俩人一番忙活,把衣服调换过来,便一块儿坐在铜镜前收拾身上的细节。符氏便幽幽说道:“二妹,姐姐不会害你的,会保护你。”

    二妹一脸不解:“大姐说的话好奇怪,你是我亲姐姐,害我作甚?嗯,我相信大姐贵为皇后会保护我,这天下谁还能大过皇上皇后,有大姐在,谁也不敢欺负我和郎君。”

    符氏听罢轻轻叹息了一声,一时间便不知道怎么和二妹说了,便懒得多说。

    她又想起在淮南病重时,官家说她一死了就续弦符二妹……后来她没死,这事自然就没有必要了。也幸好没有续弦符二妹!

    符氏很容易想到,就官家现在的身体状况,一旦驾崩,二妹能做什么?听听刚才她说的那口话,符氏真不觉得自己的妹妹若是做了皇后会有什么好下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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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皇后的伤

    这世上能把皇后弄得鲜血淋漓、在额头上给她弄这么深的伤口,还能轻描淡写屁事没有,只有皇帝能做到。

    一个中年宫妇穆尚宫一面小心翼翼地蘸着药水给她清理伤口,一面抽泣;宦官曹泰看着那骇人的伤口,几乎要碰到骨头了,也是一阵唉声叹气。

    旁人这般模样,符后却面带微微的笑容,眯着眼睛叫人捉摸不透。她忽然轻启朱唇,说道:“哭哭啼啼的作甚啊?没什么大事,官家心里不顺、为了点小事动怒罢了,况且是失手所致。”

    穆尚宫轻手轻脚地拿手帕擦掉她额头上被清洗出来的血水,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道:“虽然口子不大,可太深了,肯定会留下疤的。皇后娘娘这完璧一样的脸,可得破相了。”

    符氏“哼”了一声,道:“那也不是什么天塌下来的大事。”

    她眯着眼注意观察了身边二人的表情,可能也有些真心同情自己,毕竟他们是最经常出入身边的人,时间久了多少还是有点感情。但最主要的,曹泰、穆尚宫等人也很担心皇后倒台了……这些人经常在皇后身边出入,宫里都知道他们是皇后心腹,如果没人罩着恐怕没啥好下场,躲都躲不过。

    符氏又寻思皇帝不让她再去金祥殿的圣旨,以后没法经常讨好皇帝维持感情了。不过这难不倒符氏,她当下就随意地说道:“今后每天都要把柴宗训抱到我跟前来,还是小孩儿招人疼啊。”

    穆尚宫一听忙道:“是啊,皇子殿下最念想他的母后了,教会的第一个词儿就是‘母后’呢。”

    符氏一点都不喜欢柴宗训,但相比之下,感觉小孩儿也有他的好。

    这时她又唤曹泰上前,轻声问道:“叫你查的那些人,都查清楚了?”

    曹泰忙沉声道:“都查清楚了,内常侍王忠就是头头!那里面包括三个内常侍、五个内谒者都查明了是王忠底下的人,还有掖庭局、宫闱局、内仆局都有好些人可疑。奴家几个月前就盯上了,一个个慢慢查,也不惊动他们,把这帮人查了个彻底,一个都没漏。皇后只要主持局面,便能叫他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那王忠被曹泰注意,是因为发现王忠在监视内宫。符氏猜测,这个宦官手下的一帮人应该在背后直接听命于皇帝。她当下便制止道:“切勿打草惊蛇。都查清楚了、把名单拿上来,但叫你手底下的人不能动,你明白么?”

    曹泰忙道:“喏,全凭娘娘做主。”

    符氏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没那么疼了,那穆尚宫手很轻,现在感觉是又痒又疼,符氏心里竟然泛出一丝奇怪的快意。

    疼与不疼她觉得好像已没啥区别,感觉只剩下麻木和不麻木之分……大概痛苦是因为难受,可当难受的次数太多的话,痛苦的感觉也就那样微不足道了。黄连再苦,嚼得太久也会索然无味。

    那伤口上的新肉,一碰好像连着心坎。倒让她觉得心里被什么刮动了似的,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似曾相识,她终于想起来是早上贴着绍哥儿被他结实的肌肉刮动了心口那敏感之处的触觉。

    当时穿二妹的衣服实在太紧,看起来太不合身。但她一门心思想穿上,就把里衬、中衣全脱了只穿一件外衣,这样穿着才稍微合身。

    可是她没有去注意,光着身子穿外衣会相当难受,特别是她的胸脯又饱满又挺,会硌得某个地方丝丝疼痛。不过本来注意点别乱动也没事,不过当那次拥抱的时候,就直接被结实的怀抱压住、磨得很难受……那地方似乎连着心窝,感觉直抵心底。

    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在心坎上刮过,有点儿疼也有点麻。

    符氏觉得身上软软的,便在榻上躺了下来。正在给她包扎伤口的穆尚宫急忙拿了个软枕头给皇后垫上。符氏便不再说话,像是闭目养神一般慵懒地靠在枕头上。

    早上在符家书房中的场面,太快太匆忙,当时赶时间似的都没来得及细细感受。但她却把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记得很清楚……符氏本来就是记忆里很好的人。

    那阳光的方位、那书房里淡淡的墨香,还有绍哥儿衣服上干净的带着皂角的清香味儿中夹着一丝男子特有的气息。也许二妹说得对,有种东西确实是天下最有趣的事。

    但二妹没说明白,还得有一种难得的、玄妙的牵挂才行……符氏心里克制着被二妹详尽仔细地引出来的情|欲、以及怀着的念想,交织的复杂感受。

    同样是武人,他为何那么细心、那么有意?符氏又有点舍不得回忆了,只想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寻思其中一个片段,不敢再多……一件事如果来回想了太多遍,就会淡掉;好像是口袋里的钱,花出去就会少一些。她便恋恋不舍,小心翼翼起来。

    他的眼神、心跳、脸上惊慌又故作镇定的表情……符氏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心道:他的心和他身上的气味一样干净。

    “金盏,当别人远离你的时候,我就走近你了。”

    符氏寻思着这句话,一时间又是怦然心动。这句话说得巧,既有不离不弃的揶揄(就像在李守贞府上所有人都离弃了她,绍哥儿并没走);又有一种暧昧的暗示……皇后身边那么多人,他怎么敢走近?只有当左右都远离了,他才能走近!

    像是想幽会,却又不用明说。绍哥儿还真是有点心思的人。

    符氏顿时有点难以自以,心道:皇后有什么用?每天还不是过这种日子,不在乎也罢。但问题是,她不在乎、符家老老小小那么多人却在乎。况且现在不做皇后也活不了啊。

    要是有更大的权力,凌驾在皇权之上,可以为所欲为就好了!谁还能威胁我,谁还能在我额头上弄个大口子说一句“不好意思脾气差了点”就了事?也无须这样战战兢兢,这样作践自己去讨好去演戏……说那些全然不顾脸面的话自己心里好受么?每一个字都在凌|虐拷打着她多年以来就心高气傲的内心、在自我践踏着那自尊!

    符氏收住了心神,渐渐冷静下来,天下如同一张纠结的渔网在她面前徐徐展开。rg

第一百九十五章 谁对谁错

    没两天就是六月十五,大朝,在京的中高级文武都要去金祥殿朝拜。、ybdu、

    等文武百官都陆续到大殿上了,身穿衮袍的柴荣才在气势浩大又缓慢的鼓乐声中缓缓向上面的宝座上走去,一个内侍省宦官站在侧后,所有的随从都在他后面。皇帝一个人昂首缓步从大殿中走过,才能凸显出他傲视天下的气势。

    柴荣一介武夫,平素都不是很讲究礼仪、做事比较洒脱,或许有些礼仪连他自己也不懂……因为在朝里的文官,如果对绝大部分礼仪都对答自如、那便足够立刻升官了,可见要了解周礼以来的诸多礼制,连专门研究典籍的世家官僚都不太容易搞明白。

    不过偶尔一些场合,柴荣还是要装模作样一下,很是讲究,比如大朝。“咚、咚、咚……”在钟鼓之声中,他一手提着腰间的绶带,四平八稳地迈着步伐。步子之慢,好像在出演一出戏、又像在享受这个被瞩目的过程。

    每走到一处,两旁的大臣就随之跪伏于地,呼喊:“陛下圣寿无疆!”

    所有人都配合这一幕。展示着皇帝的威仪、臣子的忠诚,反反复复这么熏陶下来,估摸着和传销一样,大伙儿渐渐都习惯那种膜拜的心理了。

    柴荣终于坐到了宝座上,宝座下侧的宦官唱道:“有事起奏!”

    柴荣饶有兴致地俯视下方,所有人都恭敬地面对自己,大家因为礼制不敢抬头看的;相反皇帝则可以居高临下俯视观察到每一个人。

    他一面听着大臣的禀报,一面用目光从几个要紧的人身上扫过。在刚刚新婚娶了符二妹的郭绍身上时,柴荣突然停了下来。

    说不清楚为何,柴荣心里突然对郭绍有些敌视和看不顺眼。

    郭绍那厮和赵匡胤也完全不同,他长得人高马大身材壮实又挺拔,而且还不满二十一岁。柴荣从他站立的身姿和身材轮廓就看得出来,郭绍肯定是一身肌肉、腰还不粗……因为柴荣很有经验,在选拔殿前司诸班亲卫时就专挑这种肌肉发达、腰还细(熊腰)的汉子,看的人太多了。

    那厮和别的武将一样皮糙肉厚,但毕竟年轻,和赵匡胤那种黑成一团的脸和肤色完全不同,他的面部五官都很端正……乍一看并不显眼、似乎很普通的一条汉子,实则越看越觉得是条美汉子,因为外形从长相到身材都没有明显的缺陷,各处匀称本身就是不寻常的俊朗……比如有些人相貌长得好却身材不好,有的身形高大、一张脸却比较歪或者太黑,都要差一筹。

    柴荣专门观察了一番郭绍,确实觉得这厮长得好。皇帝犀利的目光中,并不把郭绍这等汉子和那些世家贵胄的纨绔小生同等看待。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敌意,说不清楚这等直觉从何而来……柴荣不动声色地琢磨了一番,终于品过味儿来:情敌!对,这样的感受很像年少时倾慕某个女子、然后有竞争者的那种心情。

    可是这也太好笑了,皇帝还有情敌么?后宫都是在天下挨着选拔的,管那些女子有没有人看上。

    或许,是因为郭绍这厮娶了他的小姨子?还有淮南时郭绍救符后,表现得比符后的夫君还好,这些都在柴荣心里埋下了直觉的蛛丝马迹。

    柴荣沉下心把前前后后的事理智地寻思了一遍,便没有打算计较。因为那些直觉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根本没有实际的凭据。他要是会因为自己的个人感官就随意赏罚,便得不到现在的成就、更对将来的大功绩相当不利。

    ……郭绍在大朝上照样是一声不吭,他根本不愿意露面的,只不过因为职位太高,不得不站在靠前的位置。

    主要是文官们扯来扯去,不过也谈不上无聊。其实可以增长见闻,从大臣们的言谈举止中见识到高级官僚的思维方式,就算古人的思想见识有些局限,但这些人毕竟是金字塔顶端的一小撮,是在他们局限范围内把智慧发挥到极致的精英。

    挨到散朝,郭绍照常跟着侍卫司的一干同僚离开了金祥殿。

    他先和大伙儿一起到侍卫司官衙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上午也没什么要紧事,不过还是要熬到中午……就算什么也不干,也和不到场是两码事。到了地方就算不上心起码能跟着大家走,完全不在的话众人就会把你当成不存在,渐渐会失去存在感。

    不过一熬到中午,几个高级大将就借口回家吃饭离开了。按照郭绍的经验,除了少数一两个人,他们下午是不会再来官署的。

    郭绍也不打算继续熬下去,径直就早早回家。新婚还在蜜月期,就算不告假度蜜月,也没必要这时候工作那么卖力。

    他出官衙后就乘坐马车,现在已经形成了习惯。坐马车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关键是比较省心,骑马还得看看路,坐马车在上面打个盹都没事。

    一段无趣枯燥的时间,在摇摇晃晃和车轮的“叽咕”噪音中等待着到达目的地。这种时候倒是思索的好时间,因为除了想事儿基本找不到任何事干。

    郭绍想起刚才在大殿上的场景,隐隐约约觉得皇帝似乎额外在意自己。当时大家都埋着脑袋不敢抬头仰视的,但眼睛的视线有一个模糊的范围,不盯着看在余光里也能察觉到很多东西。郭绍便是大概有那样的感官……这让他有点不安。这阵子连续半年毫无战事,自己又没立什么功,皇帝为啥要注意自己?

    也可能是一种错觉,他干了对不起皇帝的事,显然面对柴荣时多少还是有点心虚。有时候郭绍也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很敏感的人,只要是他关心注意的人,稍稍的一点举动就能被他敏感的心察觉到。一颗弓箭手的内心,连微风的细微变动都能感觉到。

    而且郭绍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射箭就全靠那种直觉、命中目标根本没有可靠的依据。

    于是他有点心神不宁,却毫无办法。若是皇帝真要对付自己,能干嘛,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伴君如伴虎、诚非虚言,生死命运全操|于**集权者一念之间,这种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难怪世人对史上的暴|君不吝笔墨在青史上大骂特黑,如果皇帝表现得不仁,着实会让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不过思量这柴荣登基三年多的所作所为,皇帝已算比较明智。也许多虑只是郭绍自己的心理问题、以及他自己没法问心无愧,怪不得别人。但郭绍自问没有做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一切都发自内心、情不自禁。

    有些事东西确实没法摆出来讲道理……符后是柴荣的妻子、柴荣是郭绍的君主!简直是怎么想怎么不忠不孝;这还能怪皇帝不成?

    那又该怪谁?

    “啪啪啪……”一阵急促的声音惊醒了郭绍的胡思乱想。他挑开竹帘的一角向外看,果然是下暴雨了。

    两天前那个老铁匠黄老头就说要下暴雨,还预测真准。黄老头岁数大了身上各处有风湿病,天气有变化,他提前就发疼。

    马车的顶棚是毛毡,倒是不怕雨。只不过骑马的护卫就要淋个湿透。郭绍掀开车帘,正好看到罗猛子,便喊道:“三弟,叫队伍赶紧的,到家了大伙儿好避雨。”

    罗猛子道:“大哥,绕过这条街就到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短暂的宁静

    那不安生的直觉是一回事,但考虑其中关节又是另一回事。郭绍寻思,自己是皇后的妹夫、皇后又是外镇世家军阀符彦卿家的代表,牵一发动全身;若非必要,应该没人会愿意轻易动自己。

    “北伐契丹,谁为朕立功最多,朕就倚重谁,绝无偏颇。”皇帝的话又再次回响在耳际。金口玉言,多少还是有点作用。

    连郭绍都感觉得到,现在柴荣最在意的事就是北伐,目前没有任何事能比这件事更重要、最让他在意。幽云十六州沦陷敌手数十载,收复幽州确实是可以彪炳青史的丰功伟绩,名声会流传得相当久远。

    若能在北伐中表现得像淮南之役那么出名,连皇帝也不好意思意气用事、轻易对功臣不公,毕竟全天下人都都瞧着。

    “虞……”马夫在外面吆喝着,车停靠了下来。

    郭绍收住心神,从车上下来,罗猛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伞,立刻上前给他撑伞遮住头顶;而三弟自己却浑身湿透。郭绍转头道:“三弟,你今天可以回家了,回去换身干衣裳。”

    “嘿。”罗猛子应了一声。

    这时在门口又遇到了左攸,郭绍进门后才沉声道:“那陈家派去北方的商队也去了那么久了,你差人去问问,周端他们几时能回来。”

    左攸抱拳道:“在下这就派人去问,等有了消息便回禀主公。”

    家里的奴仆拿了伞过来,郭绍自己打伞,便拜别了左攸等人,往门里去了。暴雨一开始最急促,但没持续一会儿便变成了“哗哗哗”响成一片又密又匀的大雨。从外院进去,大部分路可以走廊庑,但还是有地方不能遮雨,只好打伞。

    刚走进第二进院子,便见那如虹的虹桥上一抹浅红,符二妹正在那里张望。她似乎看见了郭绍,立刻就提着裙子疾步向楼梯上走去。

    果然,郭绍刚一走到门楼前,就见符二妹提着长裙跑过来了,连她后面的随从都跟不上。她穿得裙子有点长,走快了估计得绊着脚,不过她似乎已经找到了好办法便是提着走。此时此景,郭绍恍惚中回到了河北大名府的桃花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和她一起慌慌张张的邂逅。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符二妹竟然旁若无人地扑到郭绍的怀里,“我在上面的桥上等了你好久。”

    郭绍握住她的手道:“没法子哩,刚成婚、就不能时刻留在你的身边。今天去上朝了,后来又在官署,发现衙门里真是有点无趣,以前倒不觉得。”

    二人便兴致勃勃地交谈起来,才分开半天时间,弄得好像分别了重逢似的亲热。

    他们俩打着一把伞,雨下得又大,走出门楼时只好紧紧依偎在一起才遮得住雨。

    雨中,青伞下面一抹桃红色的靓丽襦裙,那襦裙十分合身包裹着符二妹修长婀娜的身材,她在伞下依偎在高大男人的身边,款款走路,翘臀、柔韧的腰身,以及挺拔的后背脖子十分优雅。郭绍那黑灰的软甲、武服,撑伞的稳定右手,像一片叶子一样呵护着鲜亮优雅的女子。

    此时此景,雨中平添了几分风景、宁静而美好的场景,十分漂亮。

    郭绍时不时转头和符二妹说话,符二妹或掩嘴发笑、或温柔多情,俩人关系非常好。

    符二妹一边和他漫步雨中,一边幽幽说道:“我这样时时刻刻都想缠着你,时间久了你会不会厌烦我呀?”

    郭绍转头好言道:“当然不会,我巴不得时时刻刻都和你在一起。”

    符二妹脸上一红,抱住他拿伞的胳膊。又听得郭绍说道:“你看这才没几天,我又得上直了,也不放心你出门……成天把你关在家里,会觉得闷罢?我把你娶进门来,新婚蜜月,本来就该陪你四处游玩一番高兴一下的。”

    符二妹立刻摇头道:“我哪儿也不去,长这么大二十几年都不出门的,早就习惯了,这地方没什么不好。我就是忍不住想你,在哪儿都没关系……”

    郭绍这才发觉,俩人从来没说过爱啊情的,却总有一股婉约的温柔的浓情盘旋在心里,化都化不开。

    他们走进了房子里,郭绍收了伞搁在门边。符二妹低头一看,说道:“哎呀,裙子都被雨溅湿了,我先去换下来。郎君……”她这时发现郭绍的半边膀子都淋湿了,顿时皱眉道,“看你不好好打伞,都让给我好了,岂不能淋个痛快?哼!”

    郭绍道:“你先进去换裙子,我把甲胄解下来。”

    符二妹便从一个室内过道进去,到卧房去了。郭绍正在解甲,隐约觉得背后有人进来,便道:“过来帮我。”片刻后他才发现进来的人是玉莲。玉莲默默地帮他。

    郭绍小声道:“刚才我和二妹还聊起你们。”

    玉莲微微有些诧异,问道:“说我们作甚?”

    郭绍道:“刚才我在门楼那里遇见了二妹,便一起打伞过来,路上聊了几句。她说我这几天老是和她在一块儿,劝我不要冷落了你和月娥。可是我觉得罢,人家二妹刚刚过门,我不应该多陪陪她;你们却跟了我很久了,应该体谅的。”

    玉莲一听忙道:“你娶了卫王家女也不容易,好好待人家。咱们都和郎君那么熟悉了,没甚关系。这几天月娥在编舞,我还帮她打下手呢。”

    郭绍笑道:“你又不懂,能帮到什么?对了,我告诉过你,二妹是很好相与的人,没说错吧?”

    玉莲轻声道:“人还挺好的。”

    郭绍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寻思自己不在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院子里这些妇人陪着符二妹,要是关系不好恐怕过着也不高兴。

    他们说话很小声,郭绍以为符二妹听不到。

    其实这栋房子修得有点单薄,特别是内墙薄。符二妹在卧房里听得真切,心里倒忍不住想:郎君一个武夫,心思倒是挺细……连自己都没想到,刚才哪里有聊他的小妾?

    她心里顿时一暖,手指按住嘴又偷笑了一声。

    俩人把湿衣服换了下来,玉莲也出去了、并不打搅他们。符二妹便拉着郭绍在后门外的屋檐下坐,笑道:“你不是说忙完了,就爱在这里看风景?”

    郭绍抬头看时,只见空中被密密麻麻的雨帘笼罩,好像是无数的纱巾把天地间掩盖起来,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了。“哗哗哗”的雨声更把四下里的声音都掩盖下去,一时间他忽然觉得在这雨中的小屋里,没人可以看到他们、也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雨和厚厚的云层没有影响他的心情,反而叫人很舒心。

    或许,下雨天不便出门,便可以什么也不干。一种懒惰的安心涌上他的心头,一时间疲惫和轻松同时弥漫到了全身。

    郭绍握住符二妹光滑修长的玉手,说道:“雨声那么大,却很宁静啊。”

    二妹依偎着他,慵懒地寻思着刚才他说的有点奇怪的话。

    过了一会人,她便随口说起别的:“我看了你平时写写画画的东西,好像最喜欢读《史记》和各家字帖,郎君在练字?”

    郭绍道:“闲来无事的时候拿来练练。”

    二妹笑道:“人家还以为你文武双全,不料字写得那么怪。真是奇怪,长短句不是写得很好么,为何一手私塾都没上完的字?”

    郭绍只得解释道:“儿时住在乡下,也没啥好先生,我没上多少时间学堂。不过家里又书本,便在练习武艺之余自己拿书来瞧,没人指点就学了现在的样子……杂乱不成序的书看了不少,可就是学了个四不像。”

    “咯咯……”二妹一阵娇笑,“你的经历真是有趣,倒是自造成材的人。”

    郭绍正聊着,敏锐的直觉觉得后面后人,便回头一看,原来是符二妹身边的玉清。那玉清在前门口就见俩人依偎在一起,轻轻转身走了。

    玉清这娘们很奇怪,她很少说话、也不常常露面,但不知为何很让郭绍注意。毕竟在他身边出入的人很多,不是对谁都有较深的印象。

    郭绍便沉声问符二妹:“那玉清是什么来历?”

    符二妹道:“从小一起长大的,比我小两岁。本来是个孤儿,被人捡来卖给了符家,父亲见她年龄小、人也乖,就送到我身边陪我,跟了我都十好几年了。只是出身不同,其实就和一起长大的姐妹一样。”

    郭绍又问:“她为何老是遮着小半张脸,从来没见她把整个脸露出来过。人好像有点阴沉。”

    符二妹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道:“她一直很自卑……我一般不和人说的。不过郎君问起,我当然要告诉你,其实也没啥见不得人的事……当时在河北冬天有一种铁壶,悬挂在高房梁上,下面烧柴取暖又烧水。我那时候还小、又捣蛋,觉得那铁壶晃来晃去很好玩,就拿棍子去掀。结果那壶就荡过去、又荡回来,朝我脸上撞过来,我吓呆了。玉清比我小,却上来一把将我推开,结果那烧红的铁壶从她的左眼向旁边擦过去!唉,太惨了,玉清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救活左眼也几乎看不见东西,太阳穴和眼眶都留下了疤,眼皮还变形了……都怪我不好,太不懂事。”

    符二妹说着说着声音哽咽了,郭绍听罢叹息了一声。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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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很大的奖赏与惊喜

    擦得程亮的铜镜里映出一张娇美的脸,符氏正坐在梳妆台前面,她轻轻欠起身离得稍近,便看到了光滑的额头右侧一块小小的疤。伤口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早已痊愈,但因为伤口太深,疤痕确实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估计以后也很难消除。

    本来很小一块,痊愈后外面的硬痂也掉落了、颜色很浅,但她的额头实在太光滑白净,有点稍许瑕疵就十分明显。符氏伸手轻轻揉了一下,手指感觉到伤口愈合处有点硬。

    她心里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又气又心疼。对貌美的女子来说,脸是仅次于性命的重要之处,毁她的容比杀她两刀还严重!虽然嘴上不说,但符氏显然是很计较这件事的。皇帝把在她脸上弄出这么一块疤,连一点歉意都没有,还骂“贱货”?她心里的恨意渐渐发酵,把几年前刚出嫁时的感恩和好感已经消磨得没剩一点了。

    符氏心道:无非就是以为我出嫁过,不是完璧之身。

    那一片无用的肉倒比一个女子的性命、品行、整个人还重要了?符氏在符家和河中府又不是没听说过,有的卑贱的奴婢在出嫁之前,悄悄的全身都被玩弄过了,就差没侍寝而已,那也是完璧之身……难道那样的奴婢,比名正言顺出嫁过的妇人更干净了不成?

    符氏根本没侍寝过任何人,连手指头也几乎没被人碰过。但是她现在对男子的那种奇怪心思非常反感和痛恨,根本不问青红皂白,是把女人当玩物和占有物的表现。妇人就不是人了?

    她压抑住心里的怒火。低头找到了准备好的颜料纸,拿手指轻轻拈起来贴在自己伤疤上。然后拿起一枝毛笔轻轻扫动那张黄色的纸,让它在额头上压均匀了。

    等一会儿,她把花黄撕下来,便在镜子里看到光滑雪白的额头上出现了一朵黄色的梅花形状。看起来不太习惯,但似乎并不难看,倒让她简洁的装扮多了几分妩媚……而且那疤痕也看不出来了,除非离得近仔细瞧。

    符氏在镜子里瞧了半天,稍稍满意,把刚才的恼火和低落心情抛诸脑外。她其实骨子里和二妹是一个性子的人,比较乐观。要是不乐观、不会自己想开,估计早就成天焦头烂额了,而不会现在还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她弯弯的眼睛终于又渐渐露出了一点笑意。

    就在这时,宦官曹泰入内,径直招呼寝宫里的宫女退下。那些宫女见皇后没有言语,便听从曹泰的话小步退出了殿门。这时曹泰才躬身说道:“枢密院调侍卫司虎捷军左厢到河北祁州、九月前出京,侍卫司马步都虞候郭绍任主将。皇后娘娘的妹妹派人到宫门来,传了个信,她想回大名府住一阵子,向皇后娘娘道别。”

    符氏微微一怔,便很快理顺了这些事的关系。

    她只说道:“我知道了。”

    曹泰适时便道:“那……奴家告退?”

    符氏又说道:“你安排一下,我要出宫去符家宅院,上次见二妹那里;派人召见二妹,我为她践行,也想叮嘱她几句,向我爹带几句问候的话。”

    “要一并召见郭绍么?”曹泰不动声色问道。

    符氏有点犹豫。上次自己被弄了一道伤口的场面她难以忘记,连带那次发生的其它不相干的事也印象深刻;皇帝见面就知道她去了哪里、见了谁。

    她的胆子再大,想起来也有点后怕,当下便道:“不必了。”

    曹泰躬身答道:“喏。”说罢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宫。

    符氏安静地坐在凳子上的软垫上,觉得右眼皮一阵不受控制的跳动,刚刚才缓和平静下来的心思,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以她对柴荣的了解,柴荣对北伐收取幽云十六州的渴望已经达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他做梦都想成为与唐太宗齐名甚至超越史上明君的一代大帝、流芳百世。所以符氏判断这次调动不应该是出于内斗,从以往的表现来看,郭绍是很有价值的名将;在北伐紧要关头、正值用人之际,柴荣不可能拿郭绍动手……这也是为何郭绍和赵匡胤发生了很大的矛盾,柴荣也两边都想保的原因。

    但是,北伐之后郭绍会不会留在外镇?

    李重进的例子是最不妙的处境;除此之外,可能皇帝并无他意、也会留侍卫司大将带兵在外。比如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至今还带着龙捷军右厢和一些偏师在寿州下蔡镇,已经半年多了、近期才可能因为北伐回调。

    万一郭绍这回出京了之后,被滞留在外镇……那对符氏就相当不利了!

    到时候万一事态有变,在东京她没兵可用。她在禁军里的威望和名气是一回事,比如有些小事儿很好办,禁军大将、朝廷大臣都愿意卖个人情;但真正要用兵的时候又是另一码事。必须要完全可以信任、又有实力的大将才会在危急关头和她一起。

    这个人只有郭绍!她的妹夫,愿意把性命交给她的儿郎,又手控虎捷军左厢两万精锐。简直是最要紧的一个人……如果没有郭绍给予可靠的实力支持,她无论怎么布局心里都是虚的。

    “唰唰……”一阵细响,外面灌进来一阵风把紫色的帷幔吹得一阵晃动,摩挲出丝织品的响动。

    这时候符氏才发现风已经越来越凉了,身上竟然一下子泛出一股子寒意。她心里忽然感到很害怕……对未来的恐惧。

    她听闻、见识过不少事。当秩序崩坏的那一瞬间起,各种疯狂的叫人难以想象的事都可能发生,比如听说过的事,河北混乱时契丹人和乱兵都曾经抓过妇女,根本不管你什么出身什么地位,先奸|淫|凌|虐取乐,然后活剐了烹饪而食。还有更多发生过的悲惨之事,到那时候沦为鱼肉,肯定是生不如死,还顾得上什么尊严?

    自己是皇后,或许失败的话只会被悄悄杀掉。但杀死之前究竟会被怎么对待,没人能知道的……越漂亮的女人,其实自身越危险,若是相貌普通的老妇反倒可能没什么事。到了那时,恐怕只有鼓足勇气克服对死亡的恐惧,自行了断算了。

    符氏觉得自己经常性地处在被恐|吓之中,那种莫名的威胁,很隐晦却分明感受得到。

    她回头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额头上的黄|色梅花怎么看怎么不习惯,一些负面情绪反而激发了她内心疯狂的渴望……到死也不能体验二妹所述的那种快乐?如果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符二妹详细描述的浑身发麻、超脱生死般的忘我境界……符氏在心里大胆地幻想了一番:依样画瓢像上次一样交换身份、金蝉脱壳,然后安排妥当私会郭绍……

    想象到这里,符氏的脸已经涨|红。

    过了一阵,她才终于恢复了理智,那样做太危险了。她就算不怕死,也总得顾着点符家那么多口人……而她其实是非常怕死的人。

    符氏直着脖子面无表情地对铜镜静坐了许久,长吁一口气,很快重新计划了一番更加切实的做法。

    “来人。”符氏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一个宫妇进来屈膝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符氏道:“去叫人,安排两个御医随我出宫。”

    ……还是城西那栋宅院。没召见郭绍,果然也是他亲自乘车送符二妹过来的。符氏避而不见,只叫人在外院接待。

    二妹有些依依不舍,但符氏的表现就要无情得多。她没有和二妹话别,只叫人传御医进来,隔着帘子给二妹把脉。

    “我好好的,没任何地方不舒服!”二妹似乎很抵触被人把脉。

    符氏劝道:“让郎中瞧一下又不会叫你吃药。不是看你有没有病,是看有身孕了没有。”

    二妹听罢脸上一红:“若是有了我自己知道。”

    符氏道:“你要在娘家呆那么久。如果现在有身孕了倒好,因为成婚之后一直在郭家;若是没有身孕,之后的一段时间你便不能怀上……你听明白了大姐的意思吗?”

    二妹有点生气,没好气地说道:“大姐你说得我好像会偷汉子一样,哼!连我夫君都不担心我。”

    符氏道:“我是二妹娘家的人,当然要替你作想。”

    二妹埋怨道:“大姐想得倒真多,咱们都完全没想到上面去。”

    把玩了脉,御医肯定地表示什么都没看出来。

    符氏这便屏退左右,悄悄对二妹说道:“你一会儿出去了,给绍哥儿带几句话。”

    “什么话?”

    符氏沉吟片刻,这才耳语道:“你让他北伐时千万不能让官家失望;再有,战后一定要想办法回东京来,要不计代价争取回京。”

    二妹一脸疑惑:“大姐是什么意思?”

    符氏道:“有些事你不明白,你只管告诉郭绍,他会明白的。这些话只能我们三人知道,你不要告诉其他人,事关重大。你要相信大姐的话,我还能对你不好么?”

    二妹听罢很坚定地点点头:“我当然最信大姐的话了。”

    符氏抿了抿朱唇,又小声道:“你告诉他……做到了我说的,回京来我会给他奖赏。”

    “怎样的奖赏呢?”符二妹顿时有了兴趣,不过毫无戒心。

    符氏的声音有点颤抖,似乎压抑着什么极大的情绪,但语气还是那么舒缓而有节奏:“就是上次在符家宅院见面时的那种奖赏,比那更甚……他会得到一个很大的惊喜。你这么告诉他,他就知道是什么了。”

    二妹微微皱眉:“大姐说话绕来绕去的。好吧,我自己问他去。”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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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报答

    “大姐那天奖赏过你什么东西?比那更大的奖赏和惊喜是什么?”符二妹问道。、ybdu、

    郭绍愣了在那里,脑海中顿时浮现出皇后与自己拥抱的场面,难道回京后会……更加亲近、有肌肤之亲?

    这让他心里一阵热血奔涌。母仪天下的皇后,高不可攀的身份,一亲皇后芳泽的事实在有点疯狂……更何况符氏对郭绍来说不仅仅是身份地位的问题,心理上的依赖和牵挂、只有真正化作看得见摸的着的肉|体亲近,才能直观地满足那样的渴望。

    郭绍一副回忆的表情:“好像就赏了一副宫廷里带出来的芴头。”

    符二妹皱眉道:“一个饰物能有什么惊喜?大姐说过的,只要告诉你,你就一定明白她说了什么。我觉得,你们俩有事瞒着我!”

    郭绍叹了一气,说道:“有些事儿不好说。”

    “什么样的事?”符二妹拉着他的手掌问道。

    郭绍觉得皇后是把问题抛给了自己,他临时一阵措手不及,只好说道:“大事……一两句话说不太清楚,以后慢慢告诉你。总之,你姐、我、还有你,我们三人像一家人那样亲近,我们的兴衰好歹是一体的。”

    符二妹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似乎是靠直接判断问题,确实她的亲姐姐和夫君是她最信任亲近的人,这一点她是相信的。

    “今天就准备一下罢,时间紧迫,我们明日便出发去大名府。”郭绍道。

    “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带玉清等几个亲近的人一起就可以走了,娘家什么也不缺,我出嫁才一两个月,回去估计以前住的地方、用度都在。”符二妹抱住他的胳膊,柔软有弹性的胸脯贴着他的膀子,语气伤感道,“我好舍不得郎君。”

    郭绍忙好言宽慰了一番。

    符二妹道:“你会念想着我,还会给我写信的吧?我们究竟何时才能再在一块儿?”

    郭绍道:“当然会,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的结发妻,我都会关心你、爱护你……除非我死了。”

    符二妹的脸色拉下来,直接拿嘴唇堵住他的嘴。俩人遂搂在一起,相互摩挲,很快便难舍难分。

    ……郭绍念头通达,在妹子方面根本不纠结选择的问题,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都可以收入囊中,无非有个高低轻重之分。他的妻子符二妹显然也不计较这个,这种高门大户的娘子早就习惯男人妻妾成群了,出生后睁眼见到的就是这种现状。

    所以郭绍找一堆女人也谈不上对不起妻子……只要他留意,便会发现符二妹无论多么在意他,也只是说要他念想着、和她在一块儿,而不是说独占他。古代朱门大户的娘子几乎没有这种小气的想法。

    京娘有一句话很有意思“做主人的哪个不对富贵、美女贪得无厌”,他觉得自己是主人,所以他可以同时宠爱所有自己的女人,而不存在忠诚的价值冲突;忠诚是别人对他的感情,而他作为主人只要不辜负别人的忠诚。京娘那一套东西十分简单,但郭绍受了影响之后倒觉得很有点哲学思想……于是他就相信了。就像相信这世上有神灵,只要能说服自己信,一切便都毫无纠结。

    但符后对他来说是唯一的例外。

    ……

    郭绍这阵子的心情已没有那么平静,一面亲自送符二妹去大名府,一面牵挂着诸多事宜,已经不顾上那儿女私情。

    皇后符氏的话在他心头一直盘旋……为什么她很急切地叮嘱自己在北伐中立功,又为何要自己在战后不计代价回京?

    按照郭绍的理解,这应该是在提前部署北伐之战后的战后格局:

    一定要在北伐中表现好,是为了保有禁军兵权?郭绍和赵匡胤不和,柴荣是知道的。战后皇帝让他们俩在一个地方可能会发生冲突,这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事;把没那么亲信的郭绍放在地方,如果郭绍手里还有禁军精锐,难道是鼓励他们打内战的节奏?

    所以如果郭绍让柴荣失望、又让皇帝找到理由的话,李重进的下场最可能是他的下场;而不太可能把精锐留在他手里在外镇驻守。

    为何要不计代价回京……一般人不敢确定,但郭绍是确定柴荣不长寿的!皇帝一旦驾崩,符后手里没兵很危险。她也猜出柴荣活不了太久、早早准备预防事变了?

    郭绍觉得皇后想得非常宽、又很周全,她的头脑实在不得了。郭绍庆幸自己也有点见识,不然恐怕难以跟上皇后的布局速度。因为很多东西、没机会深入交流,需要上下彼此之间理解、领悟、猜测对方的意图,然后才能配合。

    但上面的分析也只是他靠自己的猜测推论,符氏真正是怎么打算的却无从知晓。

    ……郭绍送符二妹到大名府,离开的时候少不得一番恋恋不舍。但没法子……郭绍的职业是武将,国家大战,吃了那么久厚禄,正该他们上阵了。

    八月下旬他赶回了东京,开始安排点兵等事宜。

    他才离开东京没多久,一回来就发现不少事堆积到了一起,少不得忙活。

    首先一件重要的事是董遵训从龙捷军左厢调到了虎捷军左厢,连带他麾下直属的马军指挥满编五百骑。据说是董遵训从高层打听到郭绍可能打中路先锋,立功心切主动要求调到虎捷军、归郭绍麾下第三军。董遵训是怎么做到进行调动的,郭绍一时间无从知晓……但应该也不难,因为龙捷军的同等名称军职比虎捷军高,主动要求降职,上头也不好意思不答应。

    董遵训离开龙捷军,这事儿在郭绍看来不一定是好事,但事已至此已没时间理会。

    然后是一些要为他饯行的宴席邀请函。其中包括高夫人和大商贾陈夫人。

    这两个妇人那里郭绍打算去一趟,因为都是待他不错的人。想那陈夫人,不仅给予了帮助让郭绍派人打探辽**情,连聘礼别人都帮着出了一小半;对于这等人,礼节上起码应该多多重视。

    距离大军开拔的期限已不足十天,郭绍准备抓紧时间办这些事。白天他在侍卫司官署和各军营忙碌,派人去城西陈府送了拜帖,下直后就径直去拜访陈夫人。

    以前他还是小队长的时候,要出征很利索就走了;现在人脉越来越宽,却是要麻烦一些。

    还是那座颜色单调黯淡的宅院,郭绍让京娘陪着、带上一些礼物登门,准备向陈夫人辞行。

    陈夫人在厅堂门口迎接屈膝行礼,她的打扮和举止还是那么淡雅。她的素净上衣没有扎在裙子里,又比较宽大,倒把腰肢的轮廓给遮掩了,这让郭绍稍稍有点失望……陈夫人最适合的还是穿那种把腰束紧的舞衣,能把最好的地方展现出来。

    寒暄了两句,陈夫人道:“妾身要为郭将军引见两个人。”

    郭绍便脱口问道:“什么人?”

    “郭将军随我进来。”陈夫人道。

    他便与京娘跟着进了厅堂,就在这时,便见几个白衣女子抬着一把椅子走了进来。那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子也穿着毫无装饰的白衣裙,好像是孝衣一般。

    但那女子好像是残疾的,光秃秃的没有脚用白袜子包着。脸长得漂亮清秀,颇有姿色。

    “郭将军可记得上次妾身提过的事,我的先夫被害后,拿钱从辽人手里赎回来了两个小妾。”陈夫人脸色冷清道。

    郭绍道:“记得。”

    陈夫人道:“她就是先夫的其中一个小妾……红莺,你告诉郭将军,契丹人是怎么对待你的。”

    那名叫红莺的坐着的女子一脸悲伤,良久才颤声道:“他们把我赶到了烧红的炭火上,叫我在上面跳舞。我被掀上去被烫得想跑出来,但周围都是人,他们哈哈笑着推攘我进去……后来摔倒,身上被烫伤好几处,脚已经被烤熟,这才被拖了出去。他们又把我绑起来,然后拿刀子割脚掌上的肉吃。我昏死了几次,后来郎中把我的双脚锯掉才活了下来……”

    郭绍和京娘听到这里都是瞪圆了双目。

    陈夫人却冷冷道:“另一个,赎回来没两天就死了。她更惨,契丹将领把她脱光绑起来后,拿滚油浇在她的臀上,然后活生生剜肉吃。几个武将坐在旁边,一面听她的惨叫取乐,一面分肉吃……受伤后却死不了,痛苦持续了一个多月,回来后终于伤口溃烂无药可救,死掉了。”

    京娘大怒,恼道:“这是真的?”

    陈夫人道:“我从小到大对这等事闻所未闻,若不是亲耳听到亲眼见到人,叫我想都想不出来。”

    “这……这……”连郭绍见过尸山血海的人,对这等事也是难以想象。听罢只觉得辽国才是真正邪恶的国家。

    这样的国家不被天谴?郭绍再也不信有神了。

    他脱口问道:“那些人为何要那么做,就算有仇,一刀把人杀了其不痛快?

    陈夫人道:“这便要去问契丹人,咱们商贾与他们有什么仇,他们不过是为了取乐而已。”

    郭绍心下十分难受,已是无言以对。

    “这次郭将军出征,把萧思温的部下杀了,让他们付出代价,妾身便顾不得礼仪、愿意不惜代价报答您。”陈夫人道,“相比萧思温部下所作所为的罪孽,咱们的礼仪规矩算得了什么事?”

第二百章 妇人之仁

    出发之前,郭绍见了李娘子,又向高夫人辞行。。ybdu。从高夫人那里得到一面大虎旗,上面绣着几个大字“还我河山”;考虑到北伐尚未开始,需要一定程度上保密,郭绍先把旗帜藏了起来。这阵子郭绍所见所闻颇有些感概,东京高门贵胄和庶民百姓、都很支持北伐,柴荣用兵甚合民意。

    趁着还在东京书写比较方便,他便给符二妹写了分别以来的第一封信。

    除了写明行程,他在信中又写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与符二妹分享。可能有些东西符二妹不一定感兴趣,但因为出自郭绍之手,符二妹肯定也会仔细琢磨……无它,她一直想了解郭绍。

    郭绍在信中插了一些自己的见解,这世道极其荒诞,野蛮常常战胜文明,中原百姓因为是农耕民族并不嗜血、只愿意太平过日子,但难以感化蛮夷,只有通过铁血才能自我保护;天下庶民绝大部分都在种地、手无寸铁,不过人口和资源优势只要统筹得当,力量仍旧很强,战胜游牧铁骑并非不可能。

    他从所见所闻中,想到那些吃糠咽菜劳苦一生的平民,还要遭受强人的肆意凌|虐、血腥屠杀,生的痛苦如同地狱,让他对这个世道的人充满了深切的同情和怜悯……郭绍告诉符二妹,等完成了自己作为禁军武将的责任,才可以安心与她厮守。

    不过那些让他难受的见闻,至少还没有让郭绍绝望……因为周朝也是个暴|力国家,郭绍追随禁军南征北战见识了周军的战力,他觉得至少现在有那个实力翻盘,把丢掉的河北拿回来、并且惩戒不义。

    作为武夫,郭绍认为痛诉敌人为非作歹是没有用的,那些发展滞后的部族、还不懂什么是文明,需要用力量用行动来教他们做人。

    八月底,校场点兵开拔。如同无数次的点兵一样,一众武将在人马中转了一圈,然后召集指挥使以上众将念枢密院调令。

    调令早就被高级大将验证过了,指挥使一级武将是没有机会参与决策的,只管听从命令便是。

    虎捷军诸将在开拔前会在主将身边聚集一次,听从临行前的训辞;每次战前也是这般习惯。郭绍坐在棕色毛皮油光水滑的高大纯血马上,站在一面老虎旗下,趁众将都在便言语了一番。

    “本将丑话说在前头,目无军法、沿途袭扰劫掠百姓者,我六亲不认一律严惩!”郭绍冷着脸吼道,“尔等都出身行伍,经历过艰难困苦,也见识过庶民疾苦;那些百姓活着已是不易,尔等若还要纵兵杀掠,于心何忍?”

    郭绍在禁军中本来就有“妇人之仁”的名声,所以他这么下令大伙儿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不过也没人不满,因为只有郭绍才敢抢了敌国之后大家分赃。屠城杀戮痛快一时,回京后众人还是觉得分赃的好处更长久一些。

    他说得兴起,又道:“大周皇帝体恤百姓,我禁军乃王师,王师就得有个王师的样子,以王道伐不义,是以武力来保土安民……河北久苦,只待王师。诸位定会明白,我等所作所为是在做一件意义重大利国利民的大事,机会难得,此时流血牺牲也是值得的;错过了时机,将来悲痛也是无用。”

    郭绍一面说一面回顾众将,大部分都没啥反应,正如杨彪曾说“当兵吃粮卖命”如此而已,大伙儿并不是很在意是不是意义重大。不过总算还是有一部分人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年轻的董遵训一脸激动,似乎对郭绍所言深以为然,听得是一脸的崇拜……年轻的世家武将,总是更容易怀有梦想。

    远处还有一队人马在围观,那是刚刚来送别的几个朝中大臣和大将,一时还没离开。枢密使魏仁溥、副使王朴,还有侍卫马步司的韩通和高怀德,他们似乎都对郭绍的训辞很有兴趣,个个不动声色听着。

    郭绍也懒得多说了,大喝道:“出发!”

    于是诸将拜别散伙,纷纷回到自己的人马中,按序列出校场,成片的军队缓缓向城中大道开拔。

    郭绍等骑马出来,但见路边的家眷非常多,挨着校场这里有侍卫守备,能过来的大多是武将家眷。郭绍转头看时,发现玉莲杨氏京娘等和一众随从也在路边,不远处还有高夫人及一众轿夫、奴仆。此前已经辞过行,现在郭绍等身在军队中,不便再逗留,只能骑在马上目视家眷好友,在闹哄哄中挥手道别。

    家眷们看到众将,纷纷在路边弯腰行礼。一大群马兵便带着东京家人的尊敬厚望,在马蹄声和刀兵如林中向北而行。

    皇后应该是不会来了……虎捷军左厢也并不进内城,只沿着南边陈州门和北边陈桥门之间的笔直大道、从外城穿过东京。

    与皇后符氏的最后一面,已是两个多月前新婚时被召见的那一次,然后便几乎音讯全无。郭绍向左转头看内城的城楼,就算在东京也无缘再见。他伸手摸着腰间的腰饰,心下倒有些离别的伤感。

    离别本身算不得什么,但悲哀的是离别后连写信的名义都没有。郭绍只寻思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世事无常、风云飘摇,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虎捷军左厢约步骑二万,没有水军,并不沿永济渠(漕运)走。行军路线也是枢密院定好的,若无必要,还是遵照朝廷的安排行军比较妥当,一则表现得比较规矩,二则既定路线沿途的州县会提供粮草补给。

    他们先到滑州,从黄河渡口搭浮桥渡过黄河,然后向正北方向行军。沿路经过相、洺、邢、赵,然后到达目的地祁州。

    经过洺州时,距离大名府只有几十里,但郭绍手握兵权不能在中途随便离开军队,只得派人把自己的信送去大名府。正道是过老丈人家门而不入。

    军中没有妇人,连可以近身保卫郭绍安危的京娘也没有随军。不过文官左攸、周端等人倒是随行组成了一个简单的幕府。一路上比较太平,在内地行军,道路平坦粮秣充足、什么事都没有。众将士也很遵守军纪,左厢跟着郭绍东西南北纵横的路都有万里之遥了,大小战役数十计,大伙儿已习惯他的作风,反正平时规矩点、打赢了便准备分赃发财……人们很容易从多次经验中形成习惯。

    刚过黄河不久,郭绍没有搞任何动作,每日便带领部将干些行军扎营的事。晚上休息时,也和左攸、周端等人一起聊聊,听听文官的建议,不过大部分时候只是闲扯。

    一日驻扎之后,众大将和两个文官在中军大帐聚集,天气已经有点冷了,大伙儿晚上便围坐喝酒聊起来。此时已进入河北,众人都知道北伐在即,话题少不得说辽国的事儿。

    周端道:“在下于东京闻周军大将史彦超嗜杀,不过似乎有点冤枉他了。”

    杨彪估计想起了史彦超在攻北汉时滥杀无辜的事,当下便忍不住说道:“哪里冤枉了他?”

    周端坐正了身体,说道:“你们难道没听说过契丹主耶律明(璟,避讳大周信祖郭璟)的事儿,史彦超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心慈的活菩萨。”

    郭绍一听也不禁好奇起来,和周端相处了一段时间,他发现周端吹牛的口才比左攸高了不止一个档次,这厮一开口总是很容易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果然大伙儿都忙追问,想知道史彦超怎么会变成活菩萨。

    周端卖了个关子,这才说道:“在下只是说相较之下。我去了一趟幽州,暗里听了一些事儿,这便说来与诸位听听。那耶律明干的事,嗜杀已是不足为道,他喜欢的是食人。”

    众人面面相觑,杨彪却冷冷道:“咱们啥事没见过?”

    周端不理会,淡定地说道:“天下总不缺这等人,我见识了不止一个两个了。就说那耶律明,传言不能生育,有女巫进了仙药,吃人的脑子可以让那|活儿有用。那厮便把人捉了来吃脑子……你们以为是怎么吃?把人绑结实了,拿铁锤敲开天灵盖,然后舀烧烫的油浇进去……”

    周端忽然喝了一声“嗤”!众将也听得身上一颤,个个脸色变白。

    他又像他亲眼所见一般,描述道:“那白烟就冒了起来,然后放上药引子进去。巫女把人脑子舀出来,进献给耶律明食用。那被绑的人在被害前、泪流满面,挣扎嚎叫也是无用。”

    周端说罢,从烤熟的鱼上撕一块下来放在铁盅里递过去:“杨将军,来吃,这白白的肉和脑子似的,感受一下。”

    杨彪忽然一阵干呕,骂道:“操!”

    董遵训听罢大骂道:“那被抓的人,怎生不反抗,干脆一起拼死算了,让辽人这么折腾!”

    周端冷笑道:“董将军这便不懂人了。那些被抓起来的人,被关在一起,巫女上去选;被选中的人就被同伴推攘着出来,别人一点力都不费。反正没选中自己,剩下的人干嘛要为马上被害的人拼命?

    就好像河北幽云十六州被蹂躏了几十年,此前谁愿意去拼死?那晋朝皇帝还白送出去,反正祸还没落到他们头上……又说现在辽人在河北,若是哪天打到黄河以南来了,你看更南边的人会顾你们不?”

    周端又道:“呵,对了,我也是南边来投郭将军的人。”

    众人听罢皆尽沉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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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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