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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二章 李处耘的预言

    郭绍部渡滹沱河,见军营藩篱、箭楼、茅厕、壕沟已经修建好了,每个大营外还囤积了大量柴禾和石炭(煤)。当下便嘉奖了祁州刺史,更不计较不能进城的事。

    进入十月间后,北风一吹天气愈发寒冷,幸好有充足的燃料。诸将把柴禾石炭供给各部,毡顶帐篷内昼夜烧炭,大伙儿都不想出门。郭绍入睡前把自己吃饭的铁盅盛满水放在帐外,第二天一早起来看,一夜便已冻上了厚厚的一层冰。

    河北这么冷,朝廷却把军队调到这里来过冬。不两日郭绍便召几个大将商议:“枢密院调兵的用意,可能一是提前开始部署兵力,二是让咱们早作准备攻城。得派些斥候去瓦桥关打探工事、虚实。”

    左厢驻扎在现在这个地方,又以步兵为主,郭绍寻思,可能一开战便是打正北面的瓦桥关,当下想起了用火药砸墙。他先问诸将如何准备,欲先听听意见。

    “不用攻关。”不料李处耘径直说道。

    郭绍忙问何故。

    李处耘回顾周围,说道:“今日周端不在哩。前几天他说起辽国,我察他言辞激烈,便未开口争执,但心里实不赞同。”

    众将一听纷纷附和,又骂骂咧咧了一番。看这样子那周端还真不讨人喜,武将们看不顺眼也正常。周端说话确实常常夸张不甚靠谱,比如要说一件东西的颜色是白的,一定会极尽所能说得比雪还白。但郭绍并不计较,周端说他的、自己捡着听便是了,正如古人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李处耘又道:“以我看,辽国那么多部族拧在一块儿、国主又不得人心,弱点在于内部很散。尤其在幽云之地,绝大部分是汉儿,劝降比攻城来得利索。幽州割出去的时间并不是很长,契丹人对汉儿不信任,幽云之地汉儿多思归。瓦桥关等地守将都是汉将,必不愿死守,一旦开始北伐、主公打前锋去劝降便是。”

    “有点道理。”郭绍点头道,“不过还得两手准备,上书弄些原料来储备;一旦敌军不降便拿火药炸城。就算打瓦桥关等地用不上,届时若能兵临幽州城下,拿火药炸开城墙攻城,也是为收复幽云尽了最大努力。”

    李处耘便道:“主公所言极是,准备确是可以。不过我把话撂在座的几位兄弟这儿,等朝廷大军一到,打到幽州必然没有恶战,沿路招降纳叛便是了;北伐胜负,重在辽国的援军。辽国现在的境况,就看他们能不能派出大军援救,援军能不能齐心合力保幽州……不然,幽云之地大部分是汉儿,王师一到收复易如反掌。

    李处耘回顾左右道:“明天开春来瞧。若是我没有说对,诸位可以当面讥笑我,我定受得下嘲弄!”

    这时左攸开口道:“我也赞同李将军之言。并进一言,主公若是受了降,应一视同仁善待幽州汉儿;素闻这地方民风彪悍、燕赵自古多悲壮之士,主公若得幽州民心,功在长久之势。”

    ……郭绍又把之前的指挥系统设想给翻了出来。在东京他被束手束脚没法捣鼓,这下带兵出来了只要不离开驻地太远,想干嘛还不是主将一句话?

    当下顾不得天气寒冷,便迫不及待开始付诸实行。

    (左厢共计六个军三十九指挥(包括董遵训部直属骑兵)。郭绍下令六军、三十九指挥使共四十五名武将,每个武将挑出熟悉的亲兵六人,组成约二百七十人的传令兵指挥;指挥以下,设三个都头、十二名十将、四十五火长。

    罗猛子兼领传令兵指挥使,并调亲卫队将士十五人充十将以上|将领。如此一来,罗猛子和诸将能渐渐把这些传令兵认熟。以后传令便不用那么多程序了,认人便是;一般的简单军令口述,重要军令以书面形式。

    这二百七十人,进入战场后便一分为二。一半留在中军,另一半分散在各自的主将身边,以互通有无。

    郭绍又给这个系统加了一道措施,他和左攸、周端三人的签字笔迹下发各将,书面形式的军令要有三人中的其中一个人签字才算数。另有令旗、主将加盖印信等多重防伪,这些玩意只要一盖印就了事,倒也不复杂。)

    左攸和周端这下没以前那么清闲了,他们俩人组建起一个幕僚府,并在军中选拔一些识字的将士作为帮手。先把类似参谋部的幕僚架子搭建起来。

    郭绍组建好幕僚府和传令兵组织后,便迫不及待开始演练。

    他觉得搞对抗演习操作太复杂、条件不足,当下只让各部进行模拟调动和行军。议定十一月一日左右开始演练,事前他又和诸将一起做了一些军法调整和准备。

    那赵匡胤在殿前司选兵实行淘汰制,郭绍这边也在捣鼓,不过他并不淘汰将士,只是进行组织度的演练。

    十一月一日雪下得很大,二日正好晴了、风小。各部依令在河边的空地上集结点兵。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河流已经冻结。郭绍出帐篷时,呼吸之间吐的都是白汽,天气非常冷。一众人前呼后拥及至阵前,只见近两万人已经聚集列阵,白茫茫的雪地上让人马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左右两翼相距有一里多地,阵列还比较密集。

    各部各自点兵,然后武将们上来禀报,如同平日的样子。然后郭绍只道:“依令行事。”

    当下中军营寨内擂鼓一通,郭绍拿出一本写得乱七八糟的册子来,下令道:“着令第三军董遵训部马兵向北趋近,草人靶子便是敌军,搜索敌军作战!”

    传令兵很快拿了军令携令旗策马而上。不多时,果然见左翼中路马军开始运动,马蹄轰鸣中千骑出动。郭绍见状十分高兴,很快又下令杨彪部五指挥跟进“增援”马兵;邓飞部马队自右翼迂回“合击”。

    诸部到达战场后又派传令兵回来禀报状况。

    郭绍接着开始下达一两个假军令,派出去的不是传令兵、而且没有加盖中军印信和签名。

    后来,命令便越来越复杂;军令大量阐述中军的“意图”,下令各部临时判断形势自行运动……不过情况不容乐观,没到中午各部就开始乱跑了,因为一些模棱两可的军令让武将们感到很困惑;也有别的原因,简陋的条件限制、演练准备也不好,诸将根本想象不出什么形势。

    不过总体效果还是不错,传令系统很快,只是大伙儿还不是很适应。

    接下来郭绍隔三差五便聚集军队进行演练,并时常召集那五六十个武将商议总结“作战意图”。各次假象的战役都选择熟悉的战斗经过,诸如攻蜀国的数次大战、淮南各次战役,进行模拟调动。

    郭绍在中军召集众将时说道:“今后的军令可能也只是描述意图,因为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中军幕府无法及时了解状况……就比如咱们要在某处伏击敌军,我叫你,罗彦环去路上埋伏;结果你发现敌军不从那条路走,难道还要趴在那里傻等?”

    众将一听应该都明白了,顿时一阵哄笑。

    郭绍道:“所以我只会派人传令,罗彦环你派人去某个地方设伏。咱们的意图就是伏击,怎么伏就得靠罗将军按照形式、临时决断。然后你派斥候发现了敌军动向,只要想办法达成了伏击的意图,那便算遵照军令立功了。”

    郭绍又道:“今后我们左厢嘉奖封赏将士,除了斩获,主要看是否完成作战意图。诸部为一体、目的是打赢一场仗;不然某一部斩获再多,但全军溃败,又有何用?”

    虎捷军在祁州城外驻扎,短短时间内,郭绍干了不少事,把左厢的军法规矩都改了个七七八八。

    他把原来一些小圈子里的规矩扩展到六个军,战后得到朝廷封赏之后,分好处和钱财涵盖死伤的将士,并从军中的军饷赏钱里算出一部分对家眷进行抚恤……禁军原来的规矩,马革裹尸死了就死了,除非那些立了功死的,皇帝和枢密院才会额外进行追封抚恤。

    郭绍这种做法稀释了大伙儿能得到的好处,但没什么人反对。毕竟上阵卖命,人人都可能死。他觉得如此做能人性化,加强组织向心力。一切都是摸索着和众人商量着改变,郭绍觉得没必要墨守成规,能有更好的办法只管改规矩便是。

    军中还有个客省使昝居润,估摸着把情况都打小报告了,但朝廷没人理会郭绍……郭绍又上书要原料,硝石、硫磺、木炭,进行准备。

    他其实很不想攻城,尤其是幽州那种城,但真到了久攻不下时估计自己躲不过去;况且若能收复幽州,他也想帮着柴荣尽力。

    有空郭绍就给符二妹写信,一连写了三封了,将在祁州的情况,天气很冷、军务繁多等等告诉她,然后少不得叙述一些思念之情;说一些私密话,军中没有女人偶尔会做梦和她在一起之类的。反正只是私人信件,郭绍没太多注意。

第二百零三章 势如破竹

    北伐前几个月的动静很明显,没法保密。李重进奉旨率军从扬州还京,在东京先得到了皇帝的嘉奖和赐宴,顾不得临近年关过节,冬季便得到了兵力补充挥师部署于河东潞州北……李重进沙场宿将,打过不少仗,柴荣此时似乎也并不计较别的事了,依旧让他挂侍卫马步都指挥使。

    向训随后率镇安军到京,并向河东调动,与李重进部会和。

    侍卫虎捷军右厢高怀德部在年前调动至贝州;李谷随军至,不顾河流封冻、从陆路调集夏秋两季的新谷陆续向河北运调。

    侍卫龙捷军韩令坤部从寿州下蔡镇返京,显德四年正月,左厢被部署至河北定州。

    ……但辽人不一定能吃得准柴荣想干嘛,因为柴荣作势要北伐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仅长期恐|吓南方诸国,连辽国也要一并武力威吓;淮南之战前,就大量在河北调动兵马,前期作势要打辽国,结果后来主力突然去淮南了。

    不过这回不仅是威胁,显德四年三月初,柴荣迅速下诏开始北伐。

    此时,北方的部署基本已经完成。李重进、向训、李筠在河东防北汉,并作为策应进攻。韩令坤部在定州(河北西面)为左翼;郭绍部、高怀德部在祁州贝州为中路;柴荣自率大军从水道进沧州,为右路。

    周军精兵几乎倾巢出动,分三路开始北伐。其中以柴荣亲率禁军主力为主攻方向。

    皇帝柴荣麾下全是精兵,殿前诸班直万骑精锐、大部分是骑兵,铁骑军三万也大部分是精骑,控鹤军左右二厢以骑兵和弓箭手居多。这一股人马都是全国搜集的精兵强将,消耗了朝廷财税半数的收入。

    数万骑加上诸节镇兵水陆并进,刚到沧州还没开打,忽然前面的辽国宁州刺史王洪主动举城投降。

    柴荣派人嘉奖安抚了王洪,让他继续做刺史;然后率军沿水路北进,进攻益津关。

    皇帝同时诏令诸路兵马开始进攻:西面龙捷军左厢和定州节度使孙行友部进攻易州;中路郭绍部直接趋进瓦桥关(今保定市),高怀德部随后北上监视瀛、莫二州。

    一个月时间,全线进攻顺利,各处捷报雪片飞来。

    益津关、瓦桥关、瀛洲、莫州相继投降,守将都是汉人,听到中原大军来了不约而同好像商量好的一般纷纷献关。只有易州打了一仗,契丹骑兵数百骑被韩令坤的部将击败,易州守军立刻投降。

    各地汉人夹道欢迎,周军摇身一变,成了各地军民的解放者,顺利接收了三关四州十七个县。人们热泪盈眶,路边的人大喊着诸如“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王师”一类的话,让将士们觉得比在自己的地盘上还受欢迎。

    郭绍部至瓦桥关北,遇到了一众汉儿趁乱抢了一百多匹辽**马来投,当下收为部曲,并把缴获的军马分配给他们。左攸写了安民榜,到处宣传王师北定、秋毫无犯,同族兄弟一视同仁云云。

    时柴荣迅速把到手的地方进行了一番整顿,命令韩通召集丁壮巩固瓦桥关、益津关,并分别改为雄州和霸州。

    四月中旬,张永德、赵匡胤部渡过拒马河,在涿州发生了骑兵大战,击退辽国南院兵马总管萧思温,攻陷涿州。于是禁军诸路分兵合进,陆续到达拒马河岸;皇帝未下令诸部渡河,只召集各路大将于涿州行宫,议取幽州。

    皇帝率诸班直及控鹤军一部到达涿州行宫。

    忽李筠遣使来报,细作在晋阳打探到了军机,契丹主七百里加急下令北汉出兵协助……这个消息让势如破竹的胜利气氛戛然而止,既然北汉是协助,契丹主可能发兵?

    果然不两天,有细作暗哨在燕山后发现了大量辽军马兵的动静。

    张永德和赵匡胤闻讯,入行宫面圣,见柴荣正坐在上位椅子上沉思着什么,二人叩拜说话时便比较小声。

    柴荣把放在下巴摩挲的手拿开,头也不抬地说:“刚知道你们求见,有什么话便直说罢。”

    赵匡胤先没开口,张永德说道:“陛下,今虏骑皆聚幽州之北,未宜冒进深入。”

    柴荣脸色顿时不悦。

    赵匡胤瞧瞧抬眼看了一下,便道:“臣以为,攻幽云之地,重不在攻城略地,而是击败契丹从辽国‘上京’来援兵。若能一战破契丹援兵,则围幽州,进可复幽云之地;若反被虏骑所败,就算攻取幽州也是孤城,周围无可凭据,援军、粮道全在虏骑威胁之下,幽州无甚作用。

    大军急于围攻重城、聚兵城下,若未破城又在城外失利,将遭受内外夹击,是被聚|歼之势。因此张都检点之意,非踌躇不前,而是谨慎部署、预谋进退之道。”

    还是赵匡胤的话比较中听,柴荣微微点头。

    赵匡胤继续道:“那契丹主残暴不仁,辽国朝政动荡,援兵到来也不一定是我周军精锐对手。”

    柴荣道:“继续说。”

    赵匡胤拜道:“若依臣之见,进攻先设防,应以纵深厚阵部署。从易州、涿州到幽州,多重扎营布防,步军在后,骑兵在前;马兵趋进至幽州城北,等待辽国援军初来乍到,趁其远道疲劳,可以骑兵机动一战。若是不利,那虏骑也拿我无可奈何。”

    柴荣不置可否,见一个宦官进来,便问:“侍卫司马步都虞候郭绍来了没有?”

    宦官道:“来了,不过诸将尚未到齐……官家是否要先召见郭将军?”

    柴荣想了想却道:“朕去更衣,你们二人等一下与诸将一起再到行宫来议事。”

    张永德、赵匡胤便一齐叩拜退下。

    二人一路出得行宫,张永德便道:“赵兄弟之前与我商议了那么久,进去面圣我劝了话,你为何不帮着劝官家?”

    赵匡胤道:“官家对幽州志在必得,刚才我发现劝不住。”

    张永德听罢只好干脆地说道:“那只有打一仗试试了……赵兄弟以为胜负如何?”

    “原先咱们没料到契丹主会这么快出援兵,那是个睡皇帝,自家皇位还不稳、幽州本来也不是辽国的地方,早先预计契丹主会干脆放弃幽云之地;就算要出兵也很不容易、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赵匡胤道,“但现在一个多月就有动静,可见不是契丹主的意思,是辽国众臣一起求他;否则契丹主既无法短时间内说服群臣,也不愿意力排众议一意孤行。辽国诸部若是都想保幽州、没什么分歧,辽军骑兵厉害,咱们很难赢。”

    张永德道:“还没打哩。倒从没见你打仗这么沭过!”

    赵匡胤道:“公记得晋阳之役?辽国派了几千骑到忻口增援,卫王符彦卿手握两万人,差点丧了前锋史彦超,被打得大败。”

    “当时符彦卿手下没什么精兵,只有向训和史彦超的马兵尚可一战。”

    赵匡胤道:“就算如此,史彦超和向训加起来也有数千骑。反正我觉得打辽国不能心急,更不能轻敌。”

    当天下午,枢密院大臣及诸路大将便在涿州行宫议事。

    魏仁溥此时为东京留守,王朴主持议事,还是一张粗糙的大图,王朴先在上位下侧军情。郭绍作为高级武将也在队列中,他照样默不作声听着。这回议事的场面让他微微有点失望,王朴的才能应该比魏仁溥高,但因为年纪大了投足之间少了那种自信从容的铁血气度……郭绍不禁想起了淮南之役、在扬州行宫时的场面,作了一番比较。

    诸将听说辽国大军到了燕山背后,一时间意见冲突,争执到旁晚。郭绍没有参与争执,一门心思听着上头究竟想怎么干,自己应该作甚。

    后来柴荣终于力排众议进行了一番部署。铁骑军和控鹤军马兵将运动至幽州城北部伺机而动,龙捷军左厢及诸班直驻扎在城下,监视幽州城动静。

    虎捷军左厢步军过拒马河驻涿州,兵权以左厢都指挥使祁廷训代;虎捷军右厢高怀德部驻拒马河南面;韩通部在雄、霸二州。

    果然不出所料,郭绍被皇帝专门点名攻打幽州城。但皇帝似乎并不想全力攻城,因为调给郭绍的攻城部队不是虎捷军左厢精锐(在涿州),而是定州军孙行友部、郭绍本部骑兵,以及河北诸镇陆续来的镇兵数万。

    郭绍发现在幽州城下的只有两种部队:一是骑兵,二是杂牌兵。让他有种错觉,好像随时准备跑路,然后丢下炮灰送死的形势。

    他手下的攻城部队主力都是地方节镇的军队,还能围攻重城么?他感觉自己完全是攻城施加压力的佯攻;周朝主力似乎是放在还远远没有出现的辽国援兵身上。

    但皇帝并未明确说只让他策应、圣旨是攻城。于是郭绍立刻想起了放在祁州的大量火药。

    淮南时,皇帝亲口赐外号“郭破城”,其实郭绍压根不精通攻城,唯一精通的技能就是拿火药炸。这回也没办法,他随时准备故技重施。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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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诱敌深入

    郭绍返回瓦桥关(雄州)北虎捷军左厢大营。!ybdu!

    他先召集军都指挥使、军都虞候、指挥使等武将四十余人到帐中议事。中军营帐是毡顶营帐,周围用木头和布搭建,上面盖做蓑衣的毡草,防水效果比较不错。

    众将陆续到来,习惯地把兵器解除放在门口的架子上,不一会儿就好像是武器展览一般,各种刀、剑五花八门的护身佩兵就放了一片。

    等人都到齐了,郭绍这才带着亲卫进账,亲兵并不进去,径直把周围戒严了,不准无关闲杂军士靠近。

    “拜见郭大帅(主公)……”一群人有点乱糟糟地抱拳行礼。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没有坐的地方,大伙儿只好站着。

    不一会儿,几个亲兵抬着一副简陋的架子上来了,上面挂着一张大图,用很粗的线条粗略勾画了一副类似地图的玩意。这张“图”便是出自郭绍亲手所作,画得是难看了一点,不过很简单。

    郭绍先把头盔取了下来放在桌案上,时值四月中旬,天气已经有点热了,长头发束在头上拿头盔捂着有点闷。他转过身时,众人的吵闹都陆续停了下来,许多目光纷纷看向郭绍。对于这样的场面他现在已经习惯。

    于是他琢磨了片刻,便指着地图随口说道:“据说,辽国大股援军已到燕山后,大概就在这片地方;咱们的大军目前在拒马河南北……

    虎捷军左厢的调动是,即可渡过拒马河,到达涿州、固安,两城成掎角之势固守待命;步兵兵权将交由左厢都指挥使祁廷训之手,等一到涿州,祁廷训便负责统帅六军。”

    顿时有人问道:“郭大帅要卸任左厢主将?”

    郭绍道:“我有新的军务。会率诸路镇兵随主力之后,向幽州进逼,麾下将有虎捷军左厢马兵、定州军,还有几万镇兵,究竟是哪些地方的人马、具体有多少现在我也不甚清楚。”

    他转头看向大高个祁廷训:“派人去把放在祁州的十几口大盒子搬到涿州来,你知道是我说得什么东西吧?”

    祁廷训抱拳道:“属下明白。”

    郭绍又道:“李处耘、罗彦环、董遵训、邓飞,四将率本部骑兵随我;其他人听从左厢都指挥使祁廷训统率。各指挥传令兵队也随军走,左攸、罗猛子跟我;卢成勇任副指挥使,与周端留在左厢幕府。诸位都听明白自己去哪儿了?”

    众人纷纷附和,议论了一阵,郭绍当即下令各将归营,准备开拔。

    次日一早开始,诸军便陆续通过浮桥渡拒马河。打仗大部分时候是在行军,大伙儿也习惯了;北伐开始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众人走了几百里,占领了不少地方,但没真正打一仗。

    河水清澈,两岸的原野在春夏之交绿油油一片,这边很多土地都是荒的,长满了草,不过看起来仍旧生机勃勃。此时此景,比白雪茫茫的冬季相比,如同不在一个地方。

    郭绍策马至河岸,站在一棵树下看着成队列行进的军队和大量的骡马车架。回顾左右时,见李处耘在身边,想起去年底李处耘的话,忍不住说道:“李兄真是说准了。”

    那话已经过去了数月,众将几乎都忘记了,听到郭绍提起,大家才陆续想了起来。

    李处耘在马上拱了拱手,笑而不语。

    郭绍见状,忽然觉得他愈发有大将风范……郭绍只记得历史上柴荣是北伐时得病、迫不得已罢兵,造成了遗憾;却完全记不清过程是怎么回事。反而去年底李处耘一番话,到现在来一看,好像他才预知后事一般。

    “周军一直打到拒马河南面,只发生了一次小规模冲突,果然一路归顺。”郭绍道,“渡过拒马河后,辽国援兵快到了,此战要紧之处着实是与辽国主力决战,与李将军所言处处稳合。佩服佩服!”

    李处耘听罢,说道:“幽云、渤海国旧地,两处是契丹人获得物产的要紧之地,辽国没有不救的道理。那民间亲戚兄弟偶有争斗、甚至械斗,但哪家愿意把手里的半数良田庄园拱手送给外人?还不得拼命。”

    郭绍又问:“周、辽这场大战输赢,李兄再来预言一下如何?”

    李处耘颇有些犹豫,不动声色道:“末将觉得,要赢很难。”

    郭绍正沉思,这时忽报大名府有信使找到军中来了。他便传令把人带上来,见是一个戴幞头穿袍服的人与几名随从,拜见后果然送信呈上。

    符二妹的信。郭绍便招呼随从先接待信使,不动声色向旁边策马避了一下,然后拆开书信来看。这个时代的书信十分不易,代价不菲,专程派人跑好几百里送信。不然只能找熟人携带,丢失的可能很大。

    信的开篇看起来很平淡,符二妹叙述,王府大门内设有司务官职,便是专门收信件、公文、拜帖等物的地方。她每过几天就会派人去问,第一次体会到等待是如此磨人。若是发现有夫君的书信,她便会高兴很久,在长时间里,只有细读他的信寄托思念之情。

    郭绍看到这里,心里忽然有些急,想早点打赢了契丹回东京去。

    但他猜测,柴荣的身体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回去也没法安生,历史巨变的时刻隐隐就在前方。这让郭绍心有焦躁,寻思一番,眼下又毫无办法。

    最好的选择,还是听从皇后的安排。

    ……

    虎捷军左厢大军到达涿州,时殿前司诸军已北上,祁廷训遂接手涿州、固安二城防务。郭绍按照圣旨,率两千余骑北进跟上周军主力骑兵部队。

    涿水渡口水浅,众军涉水而过,轻易突破了涿水。当此时,周军前方到幽州城已经无险可凭,一马平川;城池附近的几条河流也是水浅,根本挡不住大军……幽州平原三面环山,南面完全是平坦的平原。

    郭绍麾下只有两千骑,定州军及镇节兵还没到。前锋史彦超、率殿前司诸班直一部已经近幽州城,中军骑兵精锐随后,郭绍和龙捷军马兵在最后面。

    行军二日,扎营当晚,忽然中军派人来,皇帝召各路大将议事。郭绍只得又带了随从十几骑便追上中军。

    大帐外火光通明,郭绍到地方时天都黑了。王朴等十几个大将和皇帝都到场了,当下便径直说道:“史彦超报,辽军已经到居庸关、得胜口附近(幽州城西北面)。”

    柴荣这时便开口道:“诸位以为如何进兵,先说来听听。”

    众将面面相觑,柴荣点名张永德道:“张将军,你与朕说说。”

    张永德上前一步,弯腰拜道:“辽军大军既已出征,必救幽州。臣有话不知……大周既已尽占拒马河南岸数州十七县,已是师出有功,当下不必急进幽州,可徐图之……”

    “劝朕退兵的话便不必说了。”柴荣断然道。

    就在这时,赵匡胤站出来说道:“辽军既已到幽州西北,为何不径直来救幽州城?可能是故意诱我大军至城下,诱敌深入之计。今辽人援兵已到,我朝大军不如先在南边观望,等待辽军主力南下,然后伺机决战。”

    几个武将顿时附和赵匡胤的计策,不愿意深入幽州城下。

    王朴也道:“兵临城下后,我朝便要分兵围城、分散兵力,若是能等辽军南下,能免去后顾之忧。”

    又有人道:“辽军远道增援,初到幽州,此时不攻;他们也不会轻易南下,必要拖延休整。现在进逼幽州城,可迫使辽人急战。若辽军仍旧退保得胜口关隘,我朝便可趁机攻城;一旦进占幽州城,便有了立足之地。”

    “郭绍,郭绍何在?”柴荣忽然喊了一声。

    每当说到攻城,皇帝便会想起经常一声不吭的郭绍。郭绍忙上前拜道:“臣在。”

    柴荣问道:“你几时能下幽州?”

    郭绍硬着头皮道:“臣派过细作伪装商贾到幽州打探情况,幽州设有南院兵马总管,南院常备契丹骑兵一万八千、奚兵步骑不详。以臣手下的人马,恐难围城……就算炸破城墙,也得要一个月左右;必须先四处挖地道寻找合适的爆炸点。因为有些地方、地下渗水,是没法放置火药的。”

    他忍不住还是进了忠言:“要围攻幽州,须得把步军精锐也调上来,在城外修几层工事,以大军围定。”

    柴荣考虑了良久,决定在城南扎营,暂不进攻幽州城。他也没下旨把后续的诸路步军精锐调上来。

    看得出来,柴荣和赵匡胤在进攻幽州的战略上看法比较一致,都是把重点放在辽国援兵上,寻机野战歼敌。

    郭绍多次参加朝廷高级别的议事,大概已经摸清了柴荣等诸将的用兵思路:一般不会寄希望于计谋,都是想找个机会摆开了对干。

    但是对拼的时候总有一些外界条件影响胜负,地形、士气、体力、人数之类,于是所谓战术便是尽量把外部条件引向有利于己的一方……最后还是对拼实力。

    目前周军精锐屯兵不进,便是觉得兵临城下的条件对己方不利。

第二百零六章 涿州

    涿水南岸军营。

    “上曰,教侍卫马步司都虞候郭绍率虎捷军左厢六军固守涿州。钦此。”一个白胖宦官念道。同行的还有枢密副使王朴,前来视察军务。

    郭绍听到钦此这个词,意思好像就是如同皇帝亲自驾临,当下只得跪拜双手接旨。王朴上前来扶:“官家的意思说完了,郭将军起来罢。”

    郭绍真是不想爬起来,给他们跪了!

    他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抬头观望着前面缓缓流淌的涿水。有两骑周军士卒正从对岸奔来,眼下虎捷军防御的地方、正是河流清浅之处;那两骑冲至河边便缓下度,然后径直策马下河,骑马涉水至河心。马儿却是不懂忧愁,到了河里便饮水摆头,把水甩得在河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郭绍见状又回头南边,一片绿茵茵的原野……拒马河在远处,视线内看不见。

    “唉。”郭绍叹了一口气,一时无话可说。

    王朴见状,情知防守涿州城不是什么好地方。前面的涿水水浅、挡不住大军;后面的拒马河又深,反而给增援和粮草运输带来不便。

    王朴便道:“你且守着。无论官家近期会不会再度北伐,我朝既与辽国开战端,边境就得留人防备。自古两国交战,没有只准自家打别人、不准别人反攻的道理。”他想了想,又道,“赵匡胤进言大军休整后,会另寻战机北伐;是他举荐的郭将军守涿州,将此地作为拒马河北岸的据点……当然最后也是官家认为可行,才会下旨。”

    郭绍一听心里啥都明白了,赵匡胤要不是故意的,他根本不信!

    他目光下移看着河面、寻思了一会儿,便转头道:“我去瞧过固安县城,城墙低矮、与涿州隔着河;分兵把守恐怕难成掎角之势,反而分散兵力……

    我欲放弃固安,集中兵力守涿州,一心保有西线;并请龙捷军左厢至岐沟关驻守,进可策应涿州不成孤城之势,退可守备浮桥粮道,保障我部补给线。如此集中兵力积极攻防拒马河北岸,比被动死守城池要来得安稳。这番请示,还望王副使在官家面前美言,予以支持。”

    王朴听罢沉吟片刻,道:“郭将军之策颇有战守之方,老夫回去后定禀报官家。”

    等王朴离开了军营。郭绍召集部将,下令全军向涿州撤退,提防步军被分割包围在野外……不等朝廷回复,他便直接放弃固安;反正已经和枢密院官员王朴说过意图,王朴也说有道理。

    辽军主力数量庞大,郭绍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但知道前几天周军决战时动用了精锐骑兵六万多人,如此军中还宣称“辽人马兵多”,可以猜测辽军主力应该不下十万骑。十万契丹骑兵,一般还会有契丹人最信赖的仆从军奚兵,力量十分雄厚……万一被这么多人分割包围是什么后果可想而知。

    不过只要依靠涿州城,倒也不怕。周军在拒马河南岸总兵力估计达到了二十万,十余万禁军精锐,还有不少节镇地方兵;涿州只要守住,柴荣没有隔岸观赏郭绍被长期围攻的道理……虎捷军精锐说到底又不是郭绍的私人;若柴荣真不信任他了,一句话就能撤换兵权。

    大军进驻涿州城,郭绍准左攸的建议,先努力保有民心。于是在城中各处张贴军法,将士欺凌百姓者从鞭刑到斩十分严厉。军队也不强占民宅,分驻在四门内搭建帐篷;以及占用官方州府衙门。

    果然效果不错,周军驻城不仅没有被袭扰,还得到河北汉儿的支持、很容易便能召集民壮修筑工事。

    但究竟要在涿州守多久?郭绍想起了符皇后给自己的叮嘱:北伐后,“不惜代价”回京!

    他一时想不什么好办法来,担心柴荣会把自己长期留在河北边防。按照以往的惯例,禁军只有侍卫司的两支军队才会时常分兵驻外;殿前司属于皇帝真正的近卫,除非皇帝亲征,不然基本都在东京。

    侍卫司只有两支军队:虎捷军、龙捷军。郭绍部本来也在涿州驻扎,所以让他留下驻边的概率非常之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情低落之故,可能也是住帐篷受凉;郭绍为了表明与将士同甘共苦的决心,自己也住的帐篷打地铺。刚进涿州不两天,他生病了。

    高烧不退,不用郎中把脉他也知道自己是重感冒。众将派来郎中探视,多嘘寒问暖,不过郭绍都没有理会。他压根不在乎一点感冒,心里依旧挂念着怎么回京的问题。

    现在借机称病么?但就怕柴荣让他渡过拒马河养病,把军队留下;这是最可能的情况,两万大军没必要调来调去……换一个人来涿州,比如高怀德就行了;高怀德的军职是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前来接手虎捷军左厢兵权是再恰当不过的事。

    因此郭绍决定不轻举妄动,只这样耗着看情况。

    生病的身体难受加剧了他的情绪低落,他觉得这回北伐表现得很糟糕。在东京义愤填膺斗志昂扬,结果到了河北未立寸功,果然怎么痛斥愤恨外寇敌人都是没有用的,打不过一切都是扯淡。而且还陷在这里可能回不去!

    “湿毒侵体,偶感风邪……”一个郎中在塌前诊脉念念有词,又道,“将军不能再住帐篷里,得找一处舒适干燥的房屋静养。”

    “州衙、官员家里都安置了前几日留下的大量伤兵,每天惨叫吵闹恐怕难以静养。主公,咱们只能就近征用民宅。”左攸轻轻说道。

    郭绍没开腔,这点事任由他们安排便行。

    这时郎中说道:“唉,周朝大军主将竟无居所,实叫我涿州人脸上无光。老朽有陋室一处,虽是蓬壁,却也安静,内外只有两口人;若是将军不嫌,不如到老朽家住下。”

    左攸听罢当即说道:“如此甚好,正好叫老先生方便探视病情……一点酬劳,不成敬意。请你定要尽力让主公快快痊愈。”

    郭绍便稀里糊涂被送到了军营附近的一座宅子里,果然环境干净幽静,很普通的瓦房宅院、不是大富大贵之家看起来倒也不穷。

    这时代没有特效药,身体素质不好的得个感冒都可能死人。郭绍一点都不逞强,住在民宅里也毫不反对,给药就喝。就是房间比较少,只好亲兵将领罗猛子和卢成勇轮流守候照顾;卫士都只能在外面驻守。

    晚上郭绍出了一通汗,次日一早现自己竟然退烧了,顿时感到这民间的郎中还真有些本事。烧感冒在后世也可能要住院打针打吊瓶;这郎中熬了一锅草药让他喝了,居然一天一晚就好。

    当下便让罗猛子把那郎中找来感谢了一番,又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郎中拜道:“不敢,老朽姓6,将军只管唤我6老儿便是。”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涿州百姓常叫老朽6神医,哈哈,有高抬之嫌,不过对付一些小病小痛、老儿便是药到病除。”

    郭绍见自己的随身包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便起身把包袱拿了过来,摸到了一枚黄金做的腰带镶扣。当下便放在屋里的桌案上,说道:“出征在外,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件小玩意感谢6神医,还请笑纳。”

    那6神医急忙推辞。

    郭绍见状拿起镶扣,把老头的手拉了过来,一把拍在他的手里:“本将一介武夫,确是没什么客气话。说送东西感谢你,便是一定要给你的,收了罢。”

    他起身收拾了一番,便起床穿衣。郎中便道:“将军病情虽有好转,倒应该养利索了。可在此住下,不必再住帐篷。”

    郭绍沉吟片刻:“6神医家中可有家眷?”

    6老头道:“贱内已过世数年,家眷只有小女一人。”

    “有女眷在家,将士长住不甚方便。”郭绍道。

    6老头道:“将军在涿州城所作所为、一看便知为人如何,老朽并不担心。”郭绍听罢便道:“等回来再说,现在我得出去一趟。三弟,派人去把李处耘叫来中军。”

    郭绍出了门,乘马车去往中军行辕。待见了李处耘等部将,询问城防、敌情,得知暂时没有动静才稍稍放心下来;又叫李处耘多派麾下的游骑兵到涿水南北巡视,各处设哨。

    不多时,报将领张英求见,郭绍便请入。

    张英是新投郭绍不久的人。周军前期全线向北推进时,诸城汉将闻风而降、契丹人少量驻军仓促北逃;张英是瓦桥关附近的畜牧场主,等兵乱时,他趁机纠集乡人、抢了契丹兵养在牧场的百匹军马来投献。郭绍遂把那些马再回赏给张英,任命他为都头,把他手里的几十个兄弟编为一都,给予厚赏。

    “拜见郭大帅。”张英是个身材粗壮的三十来岁的阔脸大汉。

    郭绍好言道:“免礼了。”

    张英道:“末将在固安有好友,上午好友派人悄悄送信来,说辽军进占固安城了,是幽州南院兵马总管萧思温的人马。末将觉得这是军情,便赶紧来报主公。”

第二百零七章 燕燕的爹

    萧思温,郭绍对这名字倒是越来越熟悉了。

    先是从陈夫人那里听过萧思温这个人:他的部下虐杀商贾、掠货,不仅没被惩罚,还以他的名义勒|索钱财……这厮做得太过分,坏事不一定是他干的、至少可以肯定他太纵容部下了,钱收了居然把人残忍地折磨成那样!郭绍也勒|索过蜀国人,但收了钱之后很有诚信、活生生地放人还送干粮,跟萧思温的干法全然不同。

    此后,北伐时中军议事,多次提到萧思温乃辽国南院兵马大总管。

    看来萧思温还是一个挺有名的人。郭绍对辽国的人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俩人,除了辽国睡皇帝耶律明,就是他。

    现在郭绍又听说萧思温进占固安县,当下对此人愈发有兴趣。便问投效的幽州汉儿:“萧思温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投效的幽州汉儿张英等人语焉不详,看来他们都没有机会接触到南院兵马大总管这个级别的契丹人,所言都是道听途说的东西。

    奸诈,老实,机智,愚蠢?郭绍一概不知,但从陈夫人说的那件事可以猜测一二,觉得此人可能比较残|暴……但不管是痛恨还是唾弃他,郭绍认为:至少应该去正视、了解自己的敌人。

    所以张英等哪怕说一些毫无作用的听来的东西,郭绍也没有制止,由着他们说关于萧思温的事儿。

    后来说起了萧思温的家眷,张英说道:“萧思温有三个女儿,据说很有姿色,长女嫁给了契丹主的弟弟太平王,次女嫁给了赵王,因此他权势很大。萧思温为南院兵马大总管,是幽云之地最有权势的人物,他家在幽州非常出名;很多人谈论他哩。”

    听到这里,郭绍不禁想起了符彦卿……他又随口问道:“不是三个么?”

    张英道:“小女应该还比较小,叫萧绰。听人提起她便称萧燕燕,是萧思温最宠的小女儿,市井乡间也偶有人谈论。”

    萧绰、萧燕燕……这不是辽国“萧太后”?

    郭绍的目光立刻明亮了几分,心道:没错,萧太后就是这个名字!他以前连辽国皇帝都没印象,但确实记得“萧太后”;得感谢一些影视比如《杨家将》给他进行科普,而且让他印象很深。

    搞来搞去,原来萧思温是大名鼎鼎“萧太后”的爹。这下郭绍明白他是谁了……立刻在历史坐标上给他找到了位置。

    既然他就在固安,郭绍顿时很想讨教几招。怎么讨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辽国主力十余万大军在北边,如果都下来了的话只好躲在城里死守待援了。得先确认辽军主力在哪里。

    如果只和萧思温对一局,还算比较公平。据说南院兵马总管麾下只有契丹骑一万八千、奚兵若干,幽州总得多少留点人;如此一来,算算大家兵力差距不大,萧思温骑兵多略占优势。

    郭绍当即下令道:“立刻派出两股人马,一队分散过涿水,探明辽军主力动向;一队南下从岐沟关过去,带我的信去问王朴,也许他知道辽军主力大概在什么位置。”

    作为武将,郭绍是当成事业来干的,忽然遇到“名人”武将,就十分有兴趣;这种心情,就好像一个酷爱下棋的人,遇到名家总是忍不住想切磋切磋。也许算职业病。

    兴趣一来,他的胸怀稍宽,一时间暂且把烦恼抛诸脑后,思路反而因此打开了。忽然有了灵感,隐隐想到了回东京的办法!

    郭绍的神情渐渐镇定下来,没有了之前的那种找不到出口般的焦虑。

    ……酉时过后,郭绍在营中吃饱了,心情舒畅之下决定回陆神医家就寝。身体是革命的本钱,风餐露宿太多确实对身体不好,况且感冒还没好利索;看那皇帝柴荣三十几岁就不行了。

    陆家前后都有亲兵日夜轮流当值,不过他们并不进去强占给郭绍治好病的郎中的房屋。这宅子比较小、房屋少,住不下太多的人,就只有一间空余的卧房。

    下了马车,卢成勇欲一起进去。郭绍想起宅子里的狭窄,心道:难道让卢成勇和自己睡一张床搞基?不然卢成勇只能在床边坐一晚上了。他现在病已好得差不多,半夜床边坐个汉子……想想那场景,郭绍心里也一阵不自在。

    当下便道:“你不用进去了。郎中家没额外的地方住。”

    卢成勇道:“主公的安危咱们要防备。”

    “这院子这么小,藏不下人,就一个郎中和他的女儿能拿我奈何?且是涿州本地的人,看得出来不是歹人。放心罢。”郭绍道,他又转头看隔壁两家民宅,“明天早上你去问问,附近两家百姓租不租屋子,可以让侍卫住隔壁。”

    卢成勇笑道:“他们还敢不租么?”

    郭绍听罢,叮嘱道:“一定要客气,给足钱。咱们也不是矫情,要约束将士不扰民,得以身作则。不然上行下效,怎么治得住?只要得人心、有好名声,咱们也没干坏事和别人结生死大仇,谁没事和咱们过不去?危险就因此少了,这才是治本之法。”

    “是,主公。您记得晚上闩好房门。”

    院门进去后有一块很小的空地,门边搭建着厨房等偏屋。大门对面就是一间堂屋,堂屋两边各有房门,其中一间就是给郭绍住的。

    这地方确实小,院子是算不上,好像就是几间屋子组成的一栋小房子、前面修了两道土墙圈一块地方而已。之前好像听说那陆神医在一家药铺子坐堂……看样子神医的名头影响范围也有限得很。

    郭绍刚走进堂屋,想和陆老头打声招呼的,忽然听得旁边的屋子里有人说话,便站在屋子里听了一下。

    一个娘们的声音,好像有点不高兴:“我们家只有一道门进出,您让一个男的住在家里,怎么方便?”

    陆老头的声音嘀咕了一声,很短、没听清说得啥。

    娘们的声音又道:“都是些武夫,要是他们为非作歹,您一点办法都没有。”

    陆老头争执道:“郭将军要是那为非作歹的人,全城百姓也一点办法没有。为父一把年纪了,瞧人还是挺准的,那郭将军不是那种人……对了,听说是皇后的妹夫。你还能比得上皇后家的人不成?真是多虑了。郭将军住在咱们家,咱们家反倒是全城最安稳的地儿,哪个兵还能到主将住的地方来撒野?”

    郭绍一听,觉得姜还是老的辣,这老头子还真是聪明。两万大军驻扎在涿州,难保偶尔有乱兵,但这里日夜都有侍卫轮守,实在是最安全的地方……当然他也不是愿意祸害百姓闺女的人,天下能比得上符家姐妹的,还真的没见过。

    陆老头的女儿小家子气,不过娘们就是那样,不必计较。

    就在这时,房门“嘎吱”一声猛地被拉开了,只见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光线有点黑,连她身上的衣服颜色是什么都分不清,好像是深色的料子;不过脸倒是很白净。郭绍一见之下,倒觉得她刚才担心“不方便”“为非作歹”还有点靠谱,这娘们的长相虽然没看太清楚,但郭绍一见之下觉得确实颇有点姿色。

    郭绍站在房门口,女子猛地见到一个十分高大的人影在堂屋里,顿时吓了一大跳,一下子捂着嘴低呼一声,倒退了两步。

    郭绍一手握拳,放在另一边的掌心,微微弯腰,说道:“实在抱歉,我刚刚进来,吓着陆娘子了。对了,我正想问陆神医,再在此借一宿可否?”

    陆老头听到声音忙走了出来,热情道:“郭将军就住这里,除非嫌弃老朽家狭小!”

    “不嫌不嫌。”郭绍微笑着看了那娘们一眼,又道,“本来是不想继续叨扰了,但我觉得头还晕,风寒没有好利索。怕回去住帐篷又加重病情了。”

    “好,好。病就得多养,好利索了才行。”陆神医道,“郭将军吃过饭了么?”

    郭绍道:“在军营中吃过了。以后你们不必管我的饮食,军营中能解决,我只晚上来住。”

    陆老头点点头,向那女子说道:“郭将军已回,你去把院门关了。”

    “我见天色已晚,已经闩门了。”郭绍道又道,“今日有些累,我先回房睡觉。”

    郭绍如此寒暄几句,倒是很温和客气,然后回到他养病的房里准备休息。就是个很普通的百姓之家,他觉得完全没问题;还有那个娘们,也是很好笑。他心道:我这个级别,家里就算是小妾都过的什么日子,对一个普通民女有啥兴趣,有点姿色的小娘们多得是。

    不过他心里虽然不在意,其实已经对刚才的女子有了不浅的印象。那种女子的小家子气反而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这些都只是小事,他想了一下就抛诸脑后了,然后多番琢磨萧思温和回东京的策略。

    想着想着,便睡着了。郭绍确实是在什么地方都睡得着,他两世为人、经历了不少,但没干过什么太对不起良心的事,所以精神没那么紧张。

    毕竟仇人好像只有赵匡胤,一般的世人是没必要和他一个禁军大将过不去的。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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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一看就不是好人

    出征在外长期风餐露宿,郭绍睡得很香。、ybdu、一觉醒来时发现天已大明,赶紧起床洗漱,走出卧房时叫了两声“陆神医”却无人应答。

    他忽见堂屋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粗碗和一个碟子,上去一看,一碗粥、碟子里放着一张饼和半碟子咸菜。郭绍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咸菜尝了一下,感觉味道还不错;好像辽国统治区的盐巴很便宜,换作内地咸菜的成本便不低,因为官盐很贵。

    郭绍毫无压力地把菜饭吃了,但没吃饱,只好准备到了军营再吃两张大饼。他收拾妥当,出得门来,只见卢成勇正在那里等着。

    郭绍便道:“叫个人进去,把碗洗了。把院门给陆神医关上。”

    “是。”卢成勇当即安排人手。

    一辆结实的双驾马车靠在路边,郭绍便从后面上了马车,因为两旁是两个大木轮子,只有两个轮子的车。前后各数骑便护着郭绍的车径直朝北走,前往中军行辕。车厢两边都有木窗,只要坐直了身体就能看见车轱辘转动,那俩轮子确实很大。

    一行车马走过两条街,郭绍忽然觉得路边一个人很眼熟。转头细看时,果见那人是昨晚遇到的陆神医的女儿,她正坐在路边伸手揉着自己的脚,手边放了个篮子。

    “停停!”郭绍在前面的木板上拍了一巴掌。马夫急忙将马匹勒住,车向前越来越慢走了一会儿,车厢向前微微一倾、终于停了下来。

    郭绍从后面掀开竹帘走了下去,但见那娘们已经站了起来。他不由得想起早上在桌子上发现的饭菜,陆神医那老头恐怕不会做饭,当下便满怀着好意走了过去招呼道:“陆娘子,你的脚怎么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她二十来岁、也可能只有十八,穿着十分朴素,深色的布衣服、头发拿一块碎花布系着,身上包得严严实实的,容貌惊艳是完全谈不上,脸蛋却是白净、头发梳上去的露出额头一片光洁。

    不料陆家娘子根本不理会郭绍,好像没听见一般,埋头就走,脚下的步伐却是有点瘸。郭绍见状,心道:不是崴着了就是磨破皮了吧?

    他又道:“你去哪,坐我的马车,我顺路送你过去。”

    陆娘子仍旧不理会,挎着篮子一言不发跟着路边走。郭绍见状心道:嘿,小娘们还挺倔!我哪里得罪她了?

    郭绍顿时想起了昨晚的事,陆娘子在里面说不让郭绍在她家住,后来发现被郭绍听见了……多半是那么回事。不然大家无冤无仇的、又认识,招呼和客气话总该有两句……郭绍邀请她乘车也是好意,古代还有请少|妇同车目不斜视的典故呢。

    但她不领情,郭绍也是毫无办法,当下也懒得理会了,重新上了马车。路边的陆娘子慢腾腾地走着,好像根本不认识郭绍,连正眼都不看一眼。

    马夫赶着车在路上慢慢地行驶了一会儿,郭绍便敲敲前面的木板道:“走了。”

    “啪!”一声马鞭,马车重新加快了速度。

    郭绍挑开后面的竹帘看时,只见陆家娘子丢下篮子,重新坐到路边。

    ……及至中军大帐,几员大将前来拜见。李处耘带着一个不认识的军士进来,那军士上前单膝跪地拜道:“昨日卑职等奉命前往岐沟关,欲从浮桥渡河南下联络枢密院的人。不料路上一连遇到辽军轻骑,被他们围追堵截死了十几个人,卑职等数人死战得脱,只好先回来禀报。”

    李处耘道:“涿水南面突然到处都是契丹轻骑,好像是萧思温进占东面的固安后放出来的。看样子,本来这几天该到的一批粮食恐怕来不了了,定会在路上被辽军轻骑袭扰。”

    这时又有将领说道:“得叫张光翰(驻岐沟关龙捷军左厢)派人修甬道。前人守城保障粮道畅通也是这么干。”

    郭绍问道:“甬道怎么修?”

    将领道:“两边挖宽沟、筑土墙藩篱,派兵把守。”

    郭绍听罢翻出了一张图和一把直尺,在图上一比划,摇头道:“修五六十里的工事?这要修到什么时候?难道咱们打算涿州一年半载,或者两三年?”

    “粮车队伍前后很长,一走起来,总有地方守卫稀薄。那游骑袭扰便专门挑弱的,打得过就上来射杀士卒,若是打不过或遇到神臂手就跑;着实很烦人,能叫一支大军疲于应付苦不堪言。”李处耘道,“辽人的战术就那么几样,轻骑不断袭扰是他们常用的招数。”

    “萧思温……”郭绍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人刚到固安不久,就开始出手了。看来咱们也不必客气,现在就可以开始陪他较量试试。咱们不用修甬道防御,以骑兵对骑兵、机动对机动,出动骑兵围猎。”

    他当下一边参考图,一边说道:“西南是岐沟关,我们可以出骑兵分兵两路;主力从东面沿涿水南下,散开后一起向岐沟关进逼合围,对游荡的辽骑进行清剿……”

    李处耘道:“关键是固安在东面离得太近,咱们一旦散开围合,恐怕背后会遭到固安援兵的反击;分散后更无力与辽骑为敌。”

    郭绍道:“辽军大股人马自东面来,咱们北路可以往涿州退兵、南路可以去岐沟关,敌军很难将我骑兵围死。萧思温大股人马一来,咱们就跑;他们一退,咱们就继续围剿涿州南部平原上的游骑。”

    众人听罢觉得可行。李处耘又道:“还有北路契丹主所率的大军,也就大概百八十里之间,同样威胁很大,须得时刻注意他们的动向。”

    左攸听罢说道:“一旦契丹主的大军南下,咱们什么也不用做了,赶紧回城中守城才是正事。”

    郭绍沉吟道:“因此粮道不能断,要多囤积粮食,一旦被围了,粮食越多就能守得越久……契丹主的大军若是南下,可能主要不会管我们,而会盯着拒马河南面的大周主力。”

    一众人商量了一阵,当下也不用太麻烦,郭绍立刻下令祁廷训和杨彪等人留守涿州,监视北面辽军主力的动静;又召集骑将准备,决定次日凌晨便发骑兵。

    他下令罗彦环西出,在岐沟关北围堵。自己点骑兵千余准备……点的战马近两千匹,但骑士只一千二百余人。虎捷军战马稀缺,根本无法做到一人配备双马,但既然是机动作战,战马难免受损,只好每一部给予一些后备军马,用于补充马匹折损。

    早上天没亮就会出动,当晚郭绍便在军营中过夜。他一门心思惦记着和萧思温过招,便没理会别的事。

    ……入夜后,陆神医见郭绍还没回来,忍不住在堂屋里嘀咕道:“难道将军昨夜听到那些话多心了,以为咱们陆家不好客、不欢迎他?”

    在爹面前,陆娘子便开口道:“不来了更好!一看就不是好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住嘴!”陆神医顿时恼道,“你这人,说话怎么突然如此刻薄?”

    陆娘子低头道:“本来就是,我没说错。”

    “他如果不愿意住在咱们家了,总得说一声才对。”陆神医掏出怀里的黄金饰物把玩了片刻,“将军是大户人家的人,懂礼数的……隔壁住着卫兵,老夫这便去问问怎么回事。”

    陆老头去了一趟,回来见小娘子还在堂屋里拿木舂在碾磨药材,便道:“活儿明日白天来干,关院门歇了。”

    小娘子道:“爹,您那郭将军哩?”

    陆老头说道:“说是明早要去打仗,可能几天、也可能一天就回来。”

    “去哪儿打仗?”小娘子好奇问道。

    陆老头道:“不太清楚,为父问了一番,那武将才说了几句,说南院大王萧思温来了,可能和萧思温打罢。希望大周军赢,别让辽人把涿州再拿回去……郭将军的病刚好,便要出征,唉唉。”

    于是小娘子便收起手里的东西,去打水侍候老头。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小娘子便被马蹄声吵醒,她穿着中衣散着头发,便悄悄端着一条木凳走出堂屋,爬上凳子在围墙边往外看。

    只见街上火把通明,大量马兵汹涌而过。小娘子虽然对那高大的男子很有戒心,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看他做的事。

    路上的骑兵太多了,不断地通过门前这条大路,只见铁甲在火把中闪闪发光,撞得叮当直响,却看不太清楚人。但就在这时,忽然见一员将领在前呼后拥中骑马而来;而且那将领走过陆家门前时,专门转头看这边,立刻发现了墙头露出半个脑袋的陆家娘子。

    武将不是那郭绍是谁?陆娘子没留神,便不慎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疼得她闷哼了一声,急忙拿手揉着自己的后腰。

    她顿时脸上一片通红,想到了等再次相见时的尴尬……居然被他发现自己在墙上偷看。她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又想:马蹄声那么大,我不过是看看骑兵,又不是专门去看他的。

    就在这时,陆老头也走出来了,见女儿正在墙边,忙叮嘱道:“别开门,外面一片乱兵,谁知道你是谁?别忘记当年你娘是怎么送命的!”

第二百一十章 风雨飘摇

    郭绍等人回军营,正好要经过前街6神医坐堂的那药铺,手下受伤的武将邓飞又在一路,他们便顺道去找熟人6神医。

    不料刚在门口就听到有女人呼救。大堂里的人也都听见了,一个老头急忙往里走;郭绍觉得好像是6家娘子的声音,也赶紧跟着从后门进去。

    老头站在屋檐下喊了一声:“大郎?”

    郭绍听得不远处的一间厢房有动静,便疾步过去,但见那房门虚掩着,便伸出左手轻轻掀开木门。果然见得里面一对男女正在纠缠,那女的不是6家娘子是谁?

    药铺里的老头上前一看,骂了一声,又见周军武将郭绍一脸冷意,急忙说道:“将军息怒,犬子和6家小娘已经订婚了。”

    郭绍一听,虽然心下不爽、但也就不好再说什么。既然那后生是和未婚妻动手动脚,又是在自家里,那便是清官也难断。

    6家娘子挣脱从里面奔了出来,拿手拽住领口,泪眼婆娑,可怜兮兮地看了郭绍一眼,然后低下头就往外走。老头对屋子里的后生喝道:“孽畜,快滚!”

    那后生尴尬异常,也不顶嘴,匆忙溜出了厢房。他走出后门,见6岚正拿东西往篮子里塞,忽然恼道:“听说你家住了个武将?哼哼,我明白了!”6岚哽咽道:“关我什么事?我父亲带回来的。人家比你君子得多。”

    郭绍出来,便不再管刚才那事,问明白6神医在军中给伤兵疗伤,当下带着邓飞离开了药铺。另派亲兵去叫6神医来。

    他又叮嘱李处耘多派斥候出去,盯着那萧思温人马的动静。

    李处耘道:“北方虏骑,比南边诸国难对付,咱们就算能打赢他们也不易凑效。虏骑打不过就跑了,追也追不上;虎捷军两千骑全部追出去,又要被反攻,所以不敢追出去……能诱萧思温进城就好了。”

    郭绍听罢又想起李处耘出的主意,诈降诱敌,不禁沉吟道:“李兄所进之策,想法不错,只不过路子差强人意,可能萧思温不会上当。”

    ……

    拒马河南岸周军大营,斥候同样打探到了固安县辽军出动进逼涿州的消息。时柴荣的行宫设在雄州(瓦桥关),众将纷纷到大堂上聚集,议论纷纷。

    却不见皇帝来见,大堂公座两侧只有几个宦官。

    有人议论道:“大周军可再次渡拒马河,增援涿州、并威慑南院大王萧思温部,进而迫使契丹主南下决战。战场若能预谋到涿州城下,内外夹击或许尚可一战!”

    铁骑军大将石守信道:“现在急着出兵,萧思温恐怕就退了。除非等契丹主率辽军也到涿州,咱们再作势增援涿州,可在城下决战。”

    站在前面的张永德和赵匡胤反而一言不。

    因为皇帝都没有来,现在说什么也没有作用。

    皇帝柴荣正在内堂,他的额头上沁满了细汗珠,宦官王忠正拿着热毛巾小心地在他脸上蘸着,动作非常小心。王忠道:“官家,要不让御医进来看看罢?”

    柴荣若有所思地摇摇头,说道:“你去外面听听,文武都在说些什么。”

    “喏。”王忠忙轻放下毛巾,走到门口,叫另一个宦官进去服侍。

    柴荣趁王忠离开时,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手帕来,那手帕捏成一团隐隐有血迹。他径直把帕子丢进了旁边烧水的泥炉子的火里。

    前几日在幽州南部决战失利,他非常失落、生气,后撤时骑马颠簸数十里,内外两厢折腾更让他的身体吃不消;今天一口闷气没有缓过来,竟吐出一口血。但柴荣一时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一旦身边的人把他身体有恙的消息走漏,必定会影响军心、只能退兵了。

    柴荣不甘心这样放弃北伐。第一场决战虽然不顺利、不像取得三关五州(包括易、涿)一般轻巧,但主力未损。他想休整之后另择良机再战,现在需要的是鼓舞起士气、得到更多将领的支持。

    可是他现自己的身体有点熬不住了。

    于是目前柴荣的心情非常犹豫。一方面,他感觉自己需要调养,已经到了不能逞强的地步;另一方面,自高平之战后,当皇帝数年最大的心愿就是取得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功业,一件事渴望了几年时间、惦记了无数的日夜,并为之准备了那么多,现在有了挫折就轻易放弃?

    周军硬拼实力略有不如,主要是因精锐骑兵人少,但柴荣认为还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可以凭借其它努力弥补这点差距。

    若非身体实在垮得不是时候,以柴荣的意志力是不会像现在这般犹豫的。

    不多时,王忠又回来了,上前禀报了一番大堂上的情况和议论。柴荣听罢,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叫别的人都下去罢。”他的声音很低沉也有点无力。

    白胖宦官依言屏退左右。这时柴荣招他附耳过来,沉声道:“去把孙御医叫进来给朕瞧瞧,并且告诉他,暂时不得泄露朕的病情。”

    王忠领旨,急忙出去找御医。然后不动声色地带着一个提药箱子的老头从小门里进行宫、行宫便是被征用的雄州官府。事儿做得很无声,但完全保密是很难的,来往时总有少数人会留意到。

    孙御医躬身进屋,先切脉,又请罪观察柴荣的脸色和五官,问了一番话。柴荣如实说气急攻心吐过一口血,还描述了一些其它症状。

    御医跪请道:“陛下最好以龙体为重,先班师回朝,养好贵体才好。”

    柴荣皱眉道:“朕得了什么病?”

    “这……”御医道,“臣一人不敢妄断,还是回朝请御医们一起会诊比较妥当。但以微臣之见,陛下的贵体……咳咳,不能再在外面操劳拖延。”

    柴荣听御医语焉不详吞吞吐吐,顿时恼怒。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身体什么状况,只是有点不甘。见御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才让柴荣醒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忽然柴荣想到了死亡!

    若是驾崩,后人会如何论断自己?还有留下的基业,该何去何从?

    就在一瞬间,一些意识到猛地灌进柴荣的心头,他忽然感到恐慌起来。

    柴荣想了想,声色俱厉道:“尔等不得泄露朕的身体状况,否则定不轻饶!”

    御医和宦官王忠急忙跪伏于地,叩头应允。

    ……王忠忽然想到了皇帝最年长的皇子柴宗训,实岁才四岁多!然后是柴宗训的“母后”符氏,他一时间感到背脊凉,怎么官家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王忠左思右想,觉得将来的事儿还不好说,但皇后也不是省油的灯,至少不能太得罪了。当下悄悄写了一封密信,想要送到东京去借机在皇后面前立个功。但送信必须要最亲信的人,于是找来自己的干儿子宦官王继恩,叮嘱王继恩偷偷回京把密信亲手交给皇后。

    王继恩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宦官,长了一张大饼脸,脸上的肉很松好像是肿的一样,脸很宽阔、五官却都挤在了一起。平时忠心耿耿的,但这会儿拿到密信,他不马上回京,却先去了赵匡胤大营私见赵普!

    赵匡胤很快回了住所,三人看着放在桌子上的密信。

    只见那信用烧漆封着,沾得很稳,一动肯定留下痕迹。王继恩束手无策,说道:“老货王忠叫杂家回东京给皇后送信……此前杂家看见孙御医进行宫,难道这信是说官家有恙?”

    不料就在这时,赵普忽然拿起密信,很粗鲁地随手撕开了。王继恩大急,瞪圆了双目,伸出手想抓时,已经晚了。

    赵匡胤却淡然看向王继恩道:“难道你还真想把事儿报回宫里去?”

    王继恩听罢无言以对。

    赵普看了一番密信,然后才递给赵匡胤说道:“王忠这宦官真是脚踏两条船,现在要为自己考虑了。”说罢看一眼王继恩。

    王继恩道:“杂家并无它意,只怕王忠察觉杂家没送信,杂家处境便危。”

    但事已至此,信已撕成那样,实在没法再送。

    ……

    不过符氏也很快听到了风声,她没有从王忠那里得知最准确的消息,但大臣王溥还是让家仆回京透露了一些事儿。主要有两件,郭绍被调到涿州守城,皇帝数日不见人、可能身体有恙。

    符氏得知消息之后心里十分不安。

    这阵子东京下暴雨,又是风又是大雨,风雨飘摇中她只觉得好像高大巍峨的宫城都要被掀翻了一般,电闪雷鸣叫人心惊肉跳。

    皇帝身体有恙?那应该快退兵了。这种消息可能还没有扩散,连宰相王溥的人都语焉不详;不知道王溥会不会透露给郭绍。

    不过郭绍现在别管皇帝怎样,得想办法回东京!

    符氏还牵挂一件事:皇帝的身体有恙究竟到什么程度?希望皇帝能挺住,至少先回京来!不然十几万大军、周朝最精锐的军队都在外面,皇帝一驾崩,那些军队该听谁的?

    万一到了那个地步,赵匡胤会不会在郭绍毫不知情下、矫诏把郭绍召到中军伏杀……就算不伏杀,在涿州的虎捷军左厢也不是周军主力的对手。

    符氏立刻叫来宦官曹泰,让他立刻传郭府的京娘到宫里来。

第二百一十一章 猛虎一样警觉

    涿州中军行辕挨着官府衙门,日夜都能听到衙门里传来的哀嚎和呻|吟。!ybdu!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一类的药物,躯干受伤感染后的伤兵只能慢慢等死、四肢感染就只能锯掉,十分残酷。

    中军这地方的选址、当时就顾着周朝军队的形象不扰民,见官府门前的地方很宽敞,就立了藩篱驻扎;实则非常吵闹。

    郭绍在大帐内坐着,一面听着时不时传来的悲催哀声,一面听着部将们在下面议论纷纷……萧思温部已经进抵涿州。

    ……郭绍有点走神,不知为何忽然“心有灵犀”似的想起了皇后符氏:皇后的耳目很厉害,他是见识过的;他被下旨驻守涿州,皇后应该知道了罢?

    她一定很担心。

    饶是郭绍完全没经历过高|层权|力斗争,但皇后告诉他一定要回京,也大概想得明白她的布局。

    等皇帝柴荣驾崩,如果支持皇后的军队在外镇,两万人就真的不算什么,随便几个地方节镇都都能凑够两万军队;更何况涿州离东京实在是太远,一千多里……但若是在东京,用法就大有讲究了!这两万人一旦有了执政者、枢密院的支持,力量就会无限扩大。

    哪怕东京有十几万精锐,但那些兵平时是分散的,要动员起来很费事、动静也会很大。武将在东京完全没有调兵权,什么部队驻扎在哪里、驻扎多少人,全凭枢密院说了算……而如果皇后摄政、又真正信任郭绍,两万人集结在一起,在东京简直是绝对优势力量,可以从容分化各军。

    郭绍十四岁加入禁军、今年二十二岁,已经在禁军里干了八年,他太了解禁军的情况。

    各军分驻在城中多处,而且一半以上的人是完全分散回家休整的;只要有人擅自动用某一部军队,立刻就是谋逆罪、实实在在的把柄,他来不及集结大军就会遭到皇后亲信部队的围剿打击……双方谁赢谁输暂且不论,枢密院肯定几道调令下去、调集其它军队一起群殴反叛者;其他的武将就算摇摆观望,枢密院的军令要不要听从了?不听的话就是抗命,事后与反叛没任何区别,那便不是观望而是选择。所以没有立场的武将,定会习惯性地遵守枢密院的军令。

    谁在东京直接武力反叛,只要不出意外就会遭到整个禁军的群殴。除非他能把禁军四大主力的将领全部换血,至少绝大部分换成支持他的武将……影响力若是有那么大,那便什么制度都不管用。

    所以郭绍必须要回到东京去,还要带着自己的“嫡系”虎捷军左厢回去,这样才能最快速度地帮助皇后控制局面;不然皇后没兵,干什么都提心吊胆,没有武力威慑根本不敢动那些骄兵悍将。

    ……帐中的诸将议论了一阵,现在正在抱怨。董遵训道:“突然叫咱们守涿州,城中军粮也没有事先准备。现在粮道被袭,涿州如何久守?”

    罗彦环也附和道:“那萧思温的大股马兵离开固安,紧逼涿州。咱们的骑兵打不过他,只能让那帮游骑袭扰粮道;岐沟关的龙捷军马兵按兵不动,也不送粮来。这状况真是蹊跷得很,官家难道要坐视咱们在涿州不顾?”

    又有人道:“若是这会儿契丹主率大军南下围困涿州,该当如何?”

    李处耘镇定道:“辽人围不住涿州,分兵围城便不够兵力和大周主力决战。除非官家在据马关南按兵不动,但丢掉禁军一厢精兵那是不可能的事。”

    沉默了许久、不知在一个人琢磨什么玩意的郭绍,忽然开口道:“我有法子了,召集指挥使以上|将领,安排一下兵力。”

    ……

    萧思温大股人马距离涿州十里立营观望,这种追逐戏他已经感到厌烦。

    先是涿州南部的轻骑被涿州骑兵驱逐包抄,被追得到处跑,然后他便率军来对付涿州的周军骑兵;结果周军又退回城池里去了。萧思温退也不是攻也不是,也毫无办法……攻城显然没用。

    萧思温手下契丹、奚兵万余骑出来,野战已是进退自如的兵力,可攻城还是不行;契丹人攻城本来就不得其法,一万多骑连涿州围都围不住,如何攻?

    “守涿州的周军将领不知是谁,倒是不急不躁。”萧思温道,“没法子的话先撤了岐沟关附近的轻兵,回固安等一阵子再说。”

    他正烦闷,忽然一个亲兵进来说道:“喜哥把南边的一个村庄屠了!”

    萧思温顿时大怒,说道:“我们正出征打仗,他没事去干那鸟事?那汉儿怎么惹着他了?”

    亲兵道:“不知。”

    萧思温喝道:“把喜哥叫回来,叫他到我跟前来说清楚!”

    就在这时,又有部将来报:“涿州马兵出来了,正冲咱们来。”

    “咦?”萧思温立刻把喜哥的破事抛诸脑外,忙问,“多少人?”

    来报的部将道:“一千五,或许有两千。”

    萧思温听罢面露笑意,立刻点兵,下令一部人马向北迂回、一部向南,准备抄周军的后路。然后自率主力拔营正面迎战。这时部将喜哥也回来了,萧思温只顾打仗,没有计较他的事。

    不料那周军骑兵出来跑了一趟,可能发现了辽军意图合围的动静,又掉头就跑。萧思温率军追至涿州城下,发现周军马兵还在城外。当下便下令南院重骑为前锋,直接冲锋拼杀。

    霎时间,似乎双方都还没如何准备,前边就杀了起来。两军各路来回冲杀,打得难解难分。

    萧思温策马上前时,只见那城下交战马群像漩涡一般成股地乱跑,平原上马蹄轰鸣犹如闷雷,杀声震天作响。他便令更多的部将率军从左右包抄,直击周军两侧。

    等到两边的大股骑兵刚刚出动,忽见城门洞开,周军后方鱼贯向城内退走;后军一走,前军立刻动荡,不待辽军援兵上去,周朝马队便被杀得大败。

    这时萧思温旁边的部将说道:“周军临阵开门逃跑,辽军铁骑定要趁机尾随入城……莫非这便把涿州攻破了?”

    萧思温道:“前面那么多人,现在去传令叫他们回来也来不及了。再说,我们为何不能进城?”

    众将谁也说不出为啥不能进城,怕被伏击?那事儿倒是稀奇,在场的辽军将领从来没遇到过守城的、会主动开城门放大军入城“伏击”,那不是拿城池闹着玩儿吗……汉儿经常都守城,辽军与各朝各代交手几十年了,几乎一睁眼就把这事当成常识:攻城,突破了城墙等于就攻陷了一座城池!

    就在这时,一员小将道:“万一周军在城中准备了伏兵,咱们要吃亏的。”

    萧思温听罢转头道:“从城墙里面上墙,如履平地。汉儿怎么伏兵?”

    小将道:“末将三年前在河东潞州一个叫武讫镇的地方,就被暗算过。那时也这么想,见那镇墙破败以为很轻松,不料冲进门里,发现汉儿在镇里又修了工事……真是活见鬼了,我们从来没见过守城不守墙,反而在里面修工事的。我率部遭了围攻,死了好几十人才侥幸得脱。”

    众契丹将领听得也稀奇,确实没见识过守城不守城门和城墙。整片大地上,老是修城来守的就是汉人;契丹人攻城也几乎是攻汉人的城,从来的见闻,汉人都是在城墙和城门上无所不用其极,五花八门的守墙法子叫人眼花缭乱……什么拿粪水烧开的“金水”,拿稀泥糊城门防火。但恰恰就是没见过开了城门放别人进去再打的事。

    萧思温拈了一下嘴唇上方的胡须,想了想便道:“派人上去找到喜哥,让他提防汉儿奸计、谨防伏兵。告诉他,契丹人要像老虎一样,凶猛而有警觉。”

    此时城门口已乱作一团,契丹骑兵和周军乱兵混在一起一边厮杀一边冲进了城门。那城门内外到处都是兵,哪里还关得住?谁去动城门就被契丹骑兵射成马蜂窝或者敲成肉泥。

    萧思温的亲随找到了喜哥,周围惨叫声、马蹄声震天响,他只好大声说道:“大王叫我来告诉将军,提防汉儿用奸计!大王让将军像猛虎一样有警觉!”

    喜哥骂骂咧咧道:“什么虎啊兽的?城都破了,我还是第一回撞见有守将‘用奸计’把自家城门打开的事儿!”说罢根本不顾,拍马便走,远离了南院大王的亲随,他才和身边的人说道:“大王越来越胆小了。”

    喜哥跟着大股骑兵鱼贯而入,一面派人下马沿着城墙的石阶攻城楼,一面追赶向城中中轴大道上乱跑的周朝马兵败军。

    这些城一开始都是汉人修的,基本是方形四门,中间两条成“十”字型的主干大道,便是方便守城时军队迅速向四面城墙机动增援。

    辽军越来越多的马兵涌上大道,在平坦宽阔的中轴道上跑得十分顺畅。

    无数的马在轰鸣,整个城池都仿佛要陷在铁蹄的践踏之下!喜哥入城后高兴地大喊道:“三天不收刀,杀光为止!”

    人马好像洪水一般向各处蔓延,而那街道就跟水沟一样,逐渐被填满。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城中的一座塔上猛地挂起一面红色方旗,接着“砰砰砰……”许多烟花就飞向了空中,在半空绽放。连不少契丹人也忍不住抬头去看,可惜青天白日并不是那么好看,反而烟花炸开后的黑烟在空中久久不散。

    “不好!”喜哥脸色一变。他一时还不知怎么回事,但这迹象很不对劲,让他直觉不妙。

第二百一十二章 云里雾里

    “轰!轰!轰……”忽然城中如晴天霹雳,从城门口开始,大道上多处燃爆,火光和浓烟冲起!

    碎石和土块四散飞溅,击伤了附近的少量契丹骑兵,一道热浪迅速向两边扩散,热风夹杂着浓烟吹拂而去。顿时人马俱惊,马儿吓得惊慌乱跑。那火药仓促之下埋得太浅,爆炸威力十分有限,但是硝烟是不得了,随着热浪朝街巷中所有的缝隙猛灌。

    整个城门附近的大道,好像一下子降了一阵大雾,天上的云朵掉下来了一般。叫硝烟里的人马不辨东西。

    就在这时,忽闻两侧鼓声大作,紧接着响起了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似乎有无数的步兵队伍跑步涌了上来。四下里也是杀声大作,弓弦“噼啪”作响,箭矢在浓烟里乱飞,传来一声声惨叫。

    爆炸声响起后,城中刹那间大乱!

    ……

    刚进涿州南门、靠近城门的辽国武将喜哥听到脚步声,见这边又到处都是浓烟;他便朝吆喝着部将朝北面先走,并不想此时与步兵交战。

    这时忽然听见有人用契丹语大声嚷嚷道:“不好了,我们中了埋伏,大王叫我们赶快跑!不好了……”

    到处都有人如此下令,烟雾腾腾也看不清是什么人在喊,那帮人边喊边骑马跑,喊声呼啸而过。四下的辽军人马进退两难、又被硝烟笼罩,没一会儿已经乱作一团。

    “杀!杀……”四周都响起了喊杀声,叮叮哐哐的金属撞击声和人的痛呼惨叫夹杂在一起,四下的乱兵都打起来了。

    喜哥在城里转悠了不到两柱香工夫,跟随他的部下已走散大半,不知冲到了哪些地方。此时硝烟被风吹得稍微扩散,他便率军掉头向来的城门口而去。

    刚走近南门,忽见前面黑压压一大片周军步兵横平竖直的方阵立在那里,动都不动。

    喜哥欲下令重骑冲开出城的道路,但此时哪里还有成股的重骑?各部的马兵都搅合在一起,兵将找不到自己的头领,只得跟着喜哥的大股人马随波逐流。

    “杀!”喜哥大喊道。

    前面的众辽骑便不管队形,纷纷策马而上,前面的张弓搭箭,准备冲进了就射。

    一员周军将领“唰”地拔出了佩剑,举了起来,一面大喊道:“放箭!”那前排的周军轻兵随着举剑的动作,一齐抬起弓箭,“啪啪啪……”一阵箭矢在二十来步的距离上平射,重箭近距离平射穿甲能力较强,顿时辽军马兵人仰马翻,像是遭了一阵暴风一般翻落一片。

    “放箭!”那周军将领又用剑指前方。前排蹲下,后排又是一阵齐射。

    两轮之后,辽军已调转马头不再冲前。这时周军阵营中的弓弦响得更密集,“噼里啪啦”响作一片,只见那无数的黑点抛射飞向空中,在半空滑翔,顿时又纷纷加速斜斜地落向地面,如同下了一阵暴雨。有的箭矢偏了掉到了房屋瓦顶上,“叮叮当当”击破屋顶,好像是冰雹一般。

    辽军人马挥起刀兵在头上乱舞,好像在驱赶蝇虫,时不时又人痛呼落马。硝烟蔓延之中,箭矢如蝗虫,这里真是最难忍受的地方。

    忽然城门口那便锣声“哐”地响了一声,“咚咚咚……”小鼓急促地敲了起来。顿时军前的一面猛虎方旗向前倾倒,平放在侧翼。“杀杀!”众军大喊,步兵拿起刀枪缓缓向前进军。

    喜哥见状,忙调转马头,重新向北而走。其它众骑已经失去了上下号令,只管哪里骑兵多就跟着哪里。

    这帮辽军常年驻扎在幽州地区,对汉儿聚居的城池也很了解,当下便向东涌过去、寻找别的城门。他们骑着马不走小巷,只走大街方便机动;城东、南几面的各条大街上全是辽人骑兵。

    喜哥等大股人马涌至东边一条街上,只见乱兵哄哄。

    前方一员契丹将领二话不说,拍马就冲,后面的随从也跟着策马冲上去。那乱糟糟的不成队列的周军步卒见状,调头就跑。

    “呀崴……”前面的契丹将领一声怪叫,手持铁骨朵追上一个步卒,娴熟地砸了过去,“哐”地一声巨响、敲在那周军步卒的头盔上,那步卒立扑。

    将领杀一人,坐骑稍慢;旁边的辽骑已越过去,拿着长矛直冲一个正在奔跑的周军士卒后背。那步卒一面跑一面回头看,但见辽骑越来越近,仰起头大叫着吃奶力气都使出来飞奔。但片刻后辽骑已追上来,抬起长矛侧身一捅,深深插进了那士卒的后背。

    周围还有几个周军士卒,见状欲四面围上来拉那辽骑下马,但立刻便听得“啪啪啪”弦响,尾随而至的辽军骑兵一通骑射,拔刀乱冲上来,居高临下疯狂劈砍。

    周军步卒一哄而散,朝小巷里各自逃跑。有两个人撞开了一道门,逃进房屋里去了。辽军骑兵油布裹松枝,在火种上点燃,往那房顶丢了几支火把。

    众骑一路冲来,奔过两条较宽的大街,却见一条水渠横挡在前面,街道延伸过去,是架在水渠上的一道石拱桥。可惜石拱桥前面有至少百人组成方阵在那里,樱枪如林密密麻麻地抱团列阵在一块儿。

    辽骑冲至,于马上射箭,周军阵中也用弓弩还击。喜哥已经策马到了前方,回顾左右喊道:“干|掉那股人马!”

    部将请战,很快率亲兵上去,冒着箭矢冲近阵前。那前方射箭的周军轻兵向两侧逃跑,后面的一队人马立刻端起丈余长的长枪成密集队列严阵以待。

    最前的辽骑冲至跟前,急忙勒住马,“嘶”地一声马叫,前蹄高高扬起,重重落下。立刻几支长枪捅了过来,插到了马胸上,战马吃痛调转方向就狂奔,那辽骑骑术相当了得,竟然在马背上顺着战马颠簸的力度、像粘着一样没掉下来。但那马没跑几步就“轰”地前蹄跪地,辽骑兵连滚带摔从马上滚下来,正到周军阵前,立刻只见血雾腾起,惨叫嘶声裂肺。

    众辽骑在阵前不敢上,又拿弓箭射。箭矢纷纷乱飞。

    就在这时,忽见另一股辽军骑兵从旁边的街上冲来,猛冲周军阵营侧翼。叮叮当当一阵响,周军百人阵型被撕裂,正面的辽骑立刻又冲锋进攻。少倾周军队伍崩溃,强弱立刻逆转,步卒纷纷向桥上逃,不少人被挤到水渠里去了。

    那水渠里的乱兵一身污秽,向对面走去。水并不深,最深的地方齐胸,但非常脏。好像是排洪的水渠,平素丢了很多脏污在里面,只等下大雨才从城里冲走。

    辽军追至拱桥上,却见对岸更多的周军步兵方阵严阵以待,一层叠一层,纵深很大。这阵仗简直叫人完全没有进攻的欲|望。

    喜哥随军进至桥边,看了一番对岸的情况。又瞧面前的水渠,这渠水不深,沟壕却非常深。骑兵下去了恐怕就难以爬起来……幸好并不宽。

    喜哥立刻大喊道:“细烈!离开这里,看哪里还有桥。不然就拆屋、另择地方架桥!”

    ……

    四面的辽军各自为战,几乎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人马。好像到处都是辽骑、又好像到处都是周军,完全没法联络。

    派出去的人基本不能找对地方,沿途就被伏击了。又有那幽州汉儿会说契丹话的,趁乱四处散布假消息……有的辽军将领欲听从上峰军令,朝下令的方向跑,但一般又会和自己人撞到一起。众军昏头转向。

    南北主干道还有大量辽骑涌动;但南门那个方向的周军大股步兵正在沿途推进,南门的周军非常多,以五百人为大阵,一层叠一层前后进逼,脚步声和鼓声轰天巨响叫人心惊肉跳!

    辽骑腹背受敌,大股人马向北冲杀,已经攻至了周军大营藩篱外。只见那中军行辕旌旗、帐篷很多,外面却没见几个人,早就撤了。

    就在这时,忽然“砰”地一声炮竹炸响,又是鼓声大作。接着前面的马蹄声成片响起。

    那周军马兵败退到城北后,又聚集了一部分,竟然反攻出来了。

    为首一年轻武将正是董遵训,他身披双层重甲,裹得像铁片粽子一样,座下一匹纯血高大巨马,率军猛冲而来。董遵训一身重甲,动作却还十分灵活,张弓便射,“啪……啪”两声弦响,便见二十余步外的辽骑两人陆续落马。

    两军已经靠近,那辽军被射却并不拿弓箭还击,而是立刻提起长短兵器拍马加速,抓紧时机得到冲力。

    果然片刻之后,周军马兵已经冲至面前,董遵训直接把手里昂贵的雕弓扔掉,从背上拔刀。马上长刀只能从背上才容易拔出来,“铛”地一声,兵器撞击火花飞溅。

    身边的亲兵也冲上来了,双方如电驰一般交替而过。一个周军骑士拿樱枪直接捅进了契丹骑兵的腹部,立刻放弃了樱枪,但迎面又一枚铁骨朵呼啸而来,他来不及躲闪,脸上正中一击,顿时“啊”地惨叫了一声。像大号蒜头一般的铁疙瘩砸在鼻子上鲜血立刻飞溅。

    大街上成片的马兵一时间疯狂劈杀,铁蹄践踏得地上的血肉像烂泥一样。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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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道圣旨的力量

    萧思温万万没有料到,最严重的事会发生在涿州!而且突如其来毫无准备。。ybdu。

    风已经把他的胡须和鬓发都吹乱了,但他早已顾不得那些,脸色苍白坐在马上一怔一怔的。

    先前,城里传来了爆响和惊天动地的呐喊厮杀声时、城门便关闭了。萧思温欲叫未进城的人马去救,但是他手里的骑兵一时间没有攻城器械,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城下转悠射箭。

    城里打得激烈,已过了很长的时间。这时忽然见涿州南城门缓缓地敞开……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洞开的城门、一阵薄薄的白烟弥漫,几乎所有的辽军将士都望向那道城门。

    现在,还敢进吗?

    萧思温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已是无言以对。他有种感受,好像有个仇家撕开了胸襟,大声说:来捅我!他却完全不敢出手捅……这完全是一件遭受羞辱的事。

    “涿州的周军守将,是谁?”萧思温这时才想起问这事儿。

    终于有一员部将道:“名叫郭绍,侍卫司的人。听说以前是个铁匠。他和大名府符彦卿联姻,娶了周朝皇后的妹妹。”

    “铁匠?”萧思温几乎要哭出来,自己居然被一个铁匠打得那么惨!

    萧思温又道:“确定已经派人禀报可汗了?”

    部将道:“夷离亲自带着随从去禀报了。”

    萧思温见将士垂头丧气,所剩兵马也很单薄,无可奈何,下令向固安退却。

    ……

    郭绍听说萧思温退走,并不感到意外。

    涿水北岸的契丹国主的主力尚无南下的消息,就算要来也不太可能是今天,因为天色黯淡、已近傍晚。

    空气里的硝烟散了,但仍旧留着淡淡的硝烟味、以及浓烈的血腥味。那种腥,有点类似站在正在打鱼的船上闻到的味儿,叫人有点反胃。

    “人道辽军强悍,俺们杀他还不是杀猪一样!哈哈哈!”

    “都是爹生妈养的,老子不信杀不死……”

    帐中的部将们疯狂而激动地议论纷纷,很多人身上都是血污。郭绍的身上最干净,他没有亲自上阵。穿的里衬是今早上才换的,白绸一尘不染,环锁甲也是崭新……但他觉得自己手上的血最多,根本没法洗干净。

    不过,杀了那么多人,他觉得自己不会被治罪、而会被嘉奖。辽国是周朝的最大敌国,柴荣刚刚登基就被辽国威胁;况且中原王朝照样不把他们认定的蛮夷当人,大家都不是善茬。

    下面众人吵吵闹闹,郭绍却一言不发。大伙儿已经习惯这样的相处之道了,实在是次数太多形成了习惯,反正不用理会主将、说什么都完全没事。

    “杨彪、王璋。”郭绍忽然抬头道,“还有祁廷训。”

    三人听罢忙停止了交谈,上前拜道:“末将在。”

    郭绍道:“你们立刻去召集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的人,集结起来随时待命,除了将帅亲兵乘骑,余下的战马都先交出来……罗彦环,你率第三军接收所有契丹马。”

    “得令!”四个人纷纷抱拳。

    郭绍又道:“李处耘,你派个手下去,把那些伤兵都弄出来,有车就装车,没车拿门板担架抬。”

    他一口气下了许多命令,又对左攸说道:“左先生帮我草拟一份奏疏。先报捷,斩获万人(有夸大成分),缴战马数千匹、首级数千级,其它的你琢磨着写……然后诉苦,虎捷军左厢在城中苦战、伤亡惨重,具体伤亡多少别写数字,就抒情和描述越惨越好。对了,粮草告罄,房屋帐篷损毁无算,伤兵无处安置;欲派兵护送伤兵从岐沟关至拒马河南岸……最后,告诉官家,辽军主力有南下的迹象,涿州守不住,请旨尽快撤退到拒马河南岸,以免全军覆没!”

    他又道:“涿州的官员呢?派几个人叫到中军来。怕辽军重新占了涿州后屠城,叫官员明天开始组织涿州城百姓向岐沟关逃离。城里留下的尸体,暂时不用管了。”

    ……郭绍说了一通话,确认大伙儿都知道自己该干嘛了,他便再次沉默下来。又是一阵理清思路。

    其实心里所想的东西,他已经反复琢磨了许多遍,但现在还得重新再理顺一遍,实在是有点繁复、容易出现疏漏。

    先是,他判断萧思温追到涿州,多半会上当。(当然万一没上当,只能另寻它法。)

    郭绍是个很善于学习的人,这场战役都是靠以前学来的经验。三年前武讫镇的城中围伏小规模战斗,太过顺利……让他真切地认识到:这个时代的攻城战、几乎没有巷战,攻守双方都按照经验不予考虑。所以一旦让萧思温“攻破”了城门,辽军又在此前表现得胆大骄悍,他们不趁机尾随入城贪功的可能性反而比较小。

    入城后,先以烟雾、突袭、假消息扰乱敌军建制,造成混乱;然后重兵从侧翼堵城门,利用地形分割合围。这些事儿,他是向南唐国名将柴克宏学的。

    若不是柴克宏两次用这种计策,第一次是对付李继勋,第二次在濠州对付郭绍;郭绍很难短时间内从无到有想出具体的措施、和部署之法。柴克宏曾经是他的敌人,但也是郭绍的老师……这场涿州之战,几乎完全照搬柴克宏战法。

    果不出所料,突然伏击萧思温部,非常顺利。辽军比南唐军战斗力强得多,但用兵之法倒不一定有淮南战役中的南唐名将高明,或许完全不如。柴克宏如果在世,又如果处在郭绍的位置,也能搞掉萧思温部、说不定做得更好。

    ……那些都是已经做到的事。现在郭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目的:回东京。

    回不回东京,完全不以郭绍的意志为转移,而是皇帝柴荣的一句话;不然郭绍还敢抗旨不成?

    但柴荣的意志,并不是一定要郭绍留守河北;而是觉得郭绍部本来就在涿州前线,加上听了赵匡胤的“推荐”,因此觉得郭绍留下是最妥当的选择……但如果让柴荣觉得郭绍不是最妥当的人呢?那么皇帝极可能会另行部署。

    所以,郭绍的逻辑、便是想影响柴荣的判断,把自己变成不适合留守的人;还替柴荣想好了更适合的人选,那便是韩令坤。

    第一步设想,先渡过拒马河去;让韩令坤在岐沟关守拒马河。韩令坤的龙捷军左厢在岐沟关那位置、又按兵不动没受损失……显然比刚刚经历了大战,“损失惨重”“将士疲乏”已经逃回拒马河的郭绍部更适合留守河北。

    怎么回拒马河南岸去?胆小点可以请旨劝说……但郭绍为防夜长梦多,打算直接先斩后奏、跑了再说;一面请旨,一面跑路。

    因为有在涿州歼敌“万人”的北伐首功,郭绍有了胆量以功抵过。而且他已经禀奏前线的情况,为了“防止全军覆没”临机决断退兵,到时候最多说他误判战机、有渎职之嫌,至少不是难以饶恕的大罪……会被怎么处罚,也是有经验可循;前年淮南之战,李谷先锋就是从寿州城撤军回到正阳。结果皇帝大怒,斥责他误判战机,但并没拿李谷怎么样;而这回郭绍立了这么大的战功,“误判一下战机”也不会有啥事。

    眼下郭绍便是准备先实现自己的第一步设想,迂回与柴荣的旨意周旋。正面冲突是找死,大周朝没人有实力和威望和柴荣正面斗。

    ……郭绍抬头看向南方,手摸到了腰间那人亲手刺绣的腰饰,心道:皇后谆谆叮嘱的话,时刻不敢忘;但我只能这么做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皇后肯定也希望他用这种妥善的办法,她无数次信任郭绍能把事儿办好。这次也不会例外吧?郭绍觉得自己所作所为能让她满意……不然,现在这种情况,还有更高明的妙计?

    “北面辽军主力有动静没有?”郭绍已经一连好多次问这句话了。

    李处耘负责派斥候监视北面,忙道:“暂且还没动静,至少现在还没有进入数十里范围内。”

    郭绍看了一眼帐外黯淡的光线,轻轻说道:“今天太晚了,辽军应该不会来。”

    明天呢?

    郭绍再次想起柴荣与辽国主大军决战后,如何退兵的法子。当时周军主力决战不利,是趁旁晚辽军退兵后,出其不意连夜向南撤退,以至于辽军反应过来时已失去追击战机……周军骑兵照样跑得飞快。

    柴荣及周军大将是身经百战很有经验的武夫,郭绍相信他们的能耐,觉得自己应该学习他们跑路的法子;虎捷军跑得没骑兵快,但敌军在好几十里、百里之外,距离上比柴荣跑路时更有优势。

    他当机立断道:“叫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步营,‘护送’伤兵今夜就向岐沟关退走。”

    部将忙道:“诸部刚经历大战,又连夜退兵,恐怕会造成混乱,建制一乱很久都没法恢复战力。”

    郭绍道:“人活着回去就行,我没打算再打仗。东西都丢掉,只带干粮走。左攸,立刻从幕府发军令、下令各部!”

    “是,主公。”左攸抱拳道。

    郭绍一张脸没啥血色,手按在额头上似乎很紧张。但周围环境早已恢复平静,只有伤兵的呻|吟和虫子的嘈杂。他的左手依旧放在腰饰上,不断地寻思:我这样做是对的吧?

第二百一十五章 谗言

    “哐哐哐……”一个绿袍官儿带着几个皂隶正在大街上敲锣,一边敲一边嚷嚷,“辽人要来了,涿州守不住,都收拾东西朝南边走啰!”

    郭绍骑着马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只见各处大火冲天,木柴烧得黑烟弥漫,架着的火柴上一堆烧焦了的无头尸。 章节更新最快

    头上艳阳高照,若是尸体丢在城里不管,很容易腐烂发生瘟疫。还有那些人头,脑子和颅骨里的肉被人们挖了,然后放上石灰,早上已经送走。只能集中处理,到时候朝廷若发赏钱下来大伙儿就平分。

    郭绍又询问李处耘:“战马分发各指挥了么?”

    李处耘道:“已经分了,现在涿州的第三军、第五军、第六军一共还有约九千人。马匹稍有不足,一指挥大概只有三百到四百匹马。不过一些个子稍小、披甲又少的士卒,可两人乘骑一匹马走;涿州到岐沟关也就四十里,并无问题。”

    这时一个部将问道:“兵都撤了一大半,咱们还留在涿州作甚?”

    郭绍道:“等着辽军主力南下时最好。”

    李处耘回头道:“朝廷还没有下旨从涿州撤军的命令……但若咱们死守在此地被围了、粮食吃不了多久,大伙儿愿意留在这城里?”

    部将道:“不愿意。”

    郭绍听他们议论,又低头沉思。精神长久紧张之后,现在精力不充沛,许多纷乱的念头涌入脑海。这时他想起了陆家的父女,那陆神医给自己治过病……涿州这么多百姓,郭绍只和陆家的人有过接触。

    他见卢成勇正在旁边,便道:“那陆神医家的人如何了,你可知道?”

    卢成勇道:“昨晚卑职去陆家,想收拾主公的东西。见了一面,那陆家父女都没事;不过开药铺的李氏全家都被乱兵屠了。卑职便劝陆神医赶紧收拾东西、和昨夜离城护送伤兵的将士一起离开涿州,往南走。那陆神医听了我的话,连夜收拾细软跑了,现在不知在何处。”

    “离开涿州是明智之选,陆神医是个有头脑的人。”郭绍道。

    此时涿州还有很多百姓不愿意走,毕竟本地人们赖以生存的房屋家产都在这里。郭绍无法指责他们要财不要命,那样的话可能有“何不食肉糜”之嫌……也许对于很多人来说,失去了仅有的财产同样生存困难。他们只能把命运赌在辽军主将的一念之间。

    郭绍没法帮他们,他首先是个武将,杀敌、对自己的部下负责,才是他首要职责。他可以尽力约束部下不去屠戮劫掠,但还没有仁义到为了城中百姓把整支军队陷在这里的程度。

    城中还有一些人,不赶着跑路,趁乱盗抢财物,那便更顾不得他们了。

    ……下午,忽报北部辽军前锋南下,直逼涿水北岸。

    郭绍当即下令全军,骑马从四门分别出城,径直朝西南岐沟关方向跑路。

    还没带走的辎重、粮草、帐篷,全被他们给扔了。涿州成了一座完全不设防、落败不堪的破城,城里面昨天发生的火灾,一部分现在都还没扑灭,一些地方几乎变成了废墟。

    刚到岐沟关见到了昨夜就先跑路的众武将,杨彪见面就说:“厢都校祁驼被召到雄州行宫去了。”

    郭绍听罢心道:皇帝多半是找祁驼去核实奏疏上的情况,幸好我在奏疏里专门夸赞了祁驼,这厮本来为人就老实,不会卖我吧?

    在岐沟关郭绍又碰到了负责粮草物资的李谷,俩人见面唏嘘寒暄了一番。郭绍得知,柴荣多日不见文武,疑龙体有恙云云。

    还见到了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大家都是侍卫司的大将,韩令坤没有为难郭绍,放一大群乱哄哄的将士过河去了……怎么处置郭绍跑路,官家心里有数,倒不用他韩令坤操心。

    过了拒马河,郭绍部在易州稍作停留。李谷言易州粮少,还要供应岐沟关守军;郭绍等只好带着乱兵向雄州方向行军。

    乍看上去虎捷军左厢诸将乱作一团,行列混乱溃不成军。实则仍旧全在郭绍幕府几个人的掌控之下,一道军令就可以迅速部署,具体到一个指挥五百人的单位。

    郭绍得知皇帝在雄州,正好过去面圣。

    李谷道:“我已经弄清楚了郭将军及左厢将士的状况,这便要连夜先赶回雄州去回禀。咱们后会有期。”

    郭绍却说道:“李兄明日一早动身也不迟。我正好还想上一道奏疏,劳烦李兄带回去上呈陛下。”

    李谷听罢便道:“既然如此,那便明天动身。”

    郭绍当夜安营下来,军中损失了很多帐篷,这会儿只见军营里烟雾腾腾,不知道的还以为发生火灾了。那是将士们弄了草药在熏蚊虫。风餐露宿反正没有好日子,冬天冻得人发抖,夏天不冷……但蚊子很多。

    中军有帐篷住,郭绍当即在帐中琢磨写奏疏。这便是他回京计划的第二步:替皇帝找个替代留守河北的人。

    这人没有别人,就是韩令坤!

    但直接推荐韩令坤,不一定能凑效。郭绍想了很多牵扯的事。

    ……首先是李谷透露的柴荣病情,这让郭绍十分疑惑。

    再度寻思了一番:寿州之战肯定极大地加速了淮南战役的进程,为周朝皇帝柴荣节省了不少时间;也就是这次北伐比历史上提早了。

    而历史上柴荣是在北伐途中病倒的,这才有“功败垂成”的遗憾(实际上还没决战,胜败难说);但现在,如果人有宿命,那柴荣就不该在这时候病倒,时间提早了对不上。

    反正柴荣不该在现在驾崩。李谷所言龙体有恙,难道是北伐决战不利,加上柴荣身体不好,气到了他造成的?

    郭绍搞不清皇帝的病情,也判断不出皇帝究竟何时驾崩;反正可以确定,就柴荣那身体的状况,挺不了几年……作为皇帝,身体本来就不好,又病了连大臣都不见;他会不会考虑自己的江山的安全问题?

    ……郭绍想到这里,下令决心、默默道:吗的,赵黑脸先来阴的,叫我在涿州进退两难;你可别怪我也上书说你两句。

    他当下就提笔写草稿,奏疏的名义是请罪书。

    郭绍用潦草的毛笔字飞快地写道:微臣虽在涿州大胜辽国南院大王萧思温,却无力守卫涿州城;得知辽军大军南下,忧心虎捷军左厢全军覆没,只好弃城‘转进’。臣情知有负陛下之重托,请陛下降罪。

    虎捷军左厢将士疲惫不堪,臣亦无力守卫北线。举荐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代。

    韩令坤者,手握龙捷军精兵四万众,岐沟关左厢便有两万精锐,侍卫马步司一半都在他手里;又是沙场宿将,能力和实力远超微臣!

    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在赵匡胤之父还在世时便与赵家为世交,与赵匡胤结交日久、兄弟之情感动整个禁军!

    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才能出众、国家肱骨,有号“义社十兄弟”的将领个个都可独当一面。不仅殿前司铁骑军很多赵匡胤的兄弟,连侍卫司一半也在其兄弟韩令坤之手。赵匡胤一众兄弟撑起了大周禁军半边天。

    臣素问能者多劳,赵将军部下韩令坤不守北线、不担起国家边备的重任,谁敢胜任?

    ……郭绍一番“谗言”,表面上是夸奖,实则是指出赵匡胤实力很大,不仅控殿前司铁将军,还染指侍卫司……侍卫司韩令坤也是其党羽的事实。

    这等话,朝中随便一个人都一目了然、瞧得出来是“谗言”。

    但郭绍表示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自己和赵匡胤水火不容,柴荣和朝臣都知道;既然是对头,说两句坏话不是很正常吗,有甚大惊小怪?

    虽然是谗言,但说的是事实。柴荣被提醒一琢磨,把韩令坤留下还能削弱赵匡胤的势力,何乐不为……当然如果柴荣觉得赵匡胤是大大大的忠臣,殿前司和侍卫司都可以放心让他握着、不该防备;那郭绍便没办法了。柴荣要是能那么想,真是活该白送江山。

    郭绍写了奏疏,又传左攸进帐,叫他润笔把文章写好看一些。

    左攸看罢说道:“如此一来,官家应该会留下韩令坤,让主公回京了罢?”

    郭绍道:“我觉得问题不大。留下韩令坤,既可以分化赵匡胤在侍卫司的影响,防止大将实力过强;又可以叫我回去盯着赵匡胤……何乐不为(制衡)?”

    左攸小声提醒道:“官家的龙体真的不行了?那他最想防备的人可能是张永德。”

    “张永德和赵匡胤是一路人,张永德对他还有知遇之恩。”郭绍道,“高平之战后,我非常清楚的事,赵匡胤能被重用最先就靠张永德举荐。”

    郭绍又沉吟许久,小声道:“张永德是殿前司主将,但铁骑军在赵匡胤手里……十兄弟几乎都在铁骑军出任关键职位。”

    但为何左攸也说皇帝最防备的是张永德?

    历史上也确实是张永德先躺枪被解除了兵权,然后赵匡胤才上位。郭绍寻思,可能是一种武将集团内部的兵变规矩和习惯,毕竟五代十国大家玩兵变、轮流坐江山很娴熟频繁。

    武将只服从强者,当继任的皇帝不能让他们服气,就要拥护甚至逼迫一个武将来上位;谁的职位高就“逼迫”谁,就算张永德不想兵变,可能也会身不由己。

    因此大家都是按照经验来琢磨问题,如果周朝真的会被推翻,只要不出意外、该被推上去的人就是张永德!

    但郭绍最惦记的,还是赵匡胤。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无法制衡

    李谷被派遣去岐沟关见郭绍,是通过宦官王忠传的旨意。但回来时,他却得到了柴荣的亲自接见。

    “叩见陛下。”李谷伏身而拜,此时他当然看不见皇帝,脸几乎贴着地砖。

    听到一声“平身”,李谷才小心爬了起来。又听得宦官在旁边小声提醒道:“李府事,你可不能惹官家生气。”他照样不敢抬头看皇帝,只不过这厅堂并不大、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需要仰望才看得见的台阶,就算他不去直视柴荣,也能看清楚个十之七八。

    柴荣没有披甲,身上穿着宽松的紫袍,脸色黑、有斑点,确实是一脸病容。李谷想起一个过世的同乡,患病时的症状与此类似;那同乡得的是肺胀,除了脸色是这个样子,腿上还是浮肿的。但李谷不是郎中,对此道专研不深,所以也无法确定皇帝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不过暂时看起来皇帝似乎还挺得住,能坐在那里、还能说话。

    柴荣又开口道:“郭绍上奏斩获万人,都是契丹人么,可否属实?”

    李谷忙答道:“应无虚言。臣看到了从涿州运回来的级,单是亲眼所见就有数千级,都是契丹人和奚人的级……过岐沟关时,韩令坤等诸将也看到了;拿好多大车装着满满的头颅,看得直叫人胆寒!”

    柴荣听到这里欠了欠身,情绪有点激动道:“郭绍是员良将。”

    李谷道:“陛下所言甚是,虎捷军大部分是步军,步军打骑兵能斩获那么多,绝非易事。”

    柴荣点头道:“也叫那耶律明知道,他一个昏君,朕还能怕了他?”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一声叹息,却不知所叹何物。

    就在这时,李谷从怀里掏出一封东西来,双手呈上:“陛下,臣在岐沟关见了郭将军,他上了一份奏书,让臣带回来呈予陛下。”

    宦官王忠走了过来,从李谷手里接过信封,转头看柴荣。见柴荣微微点头,王忠便拆开了信封,把里面的纸张抽出来展开、递到柴荣的手里。

    柴荣看了一遍,说道:“王忠,去你召集大将,等会儿到大堂上议事。”

    ……众将很快就来了,就差郭绍在路上没到雄州、韩令坤在岐沟关。大伙儿得知皇帝召见,无不早早就赶来,因为好几天没见到皇帝了,军中人心惶惶。若能见到一面皇帝,总是能安心。

    柴荣气色很不好,但今天的状况却要好一些,能自己走路到大堂公座上,当然也能说话。

    见礼罢,柴荣二话不说直接叫王忠把郭绍的奏疏拿出来,先交给诸将过目。高级大将人数不多,但传来传去看了一遍也花了不少时间,这个过程中堂上十分沉默,气氛有点压抑。

    柴荣既不提郭绍的功劳、也不说他擅自从涿州跑路的事,堂上也无人提及。

    作为武夫,柴荣的作风也很干脆,当下便道:“郭绍举荐韩令坤巡边北疆,朕打算就让韩令坤撤军至雄、霸;大军班师回朝了,另择时机再来。诸位以为如何?”

    张永德出列进言道:“契丹主十余万大军聚集,人报已向涿州进军;涿州至雄州不过百余里。陛下,现在我朝撤军,易、雄、霸、莫诸州会不会被契丹攻回去?”

    柴荣忍着痛苦喘息了一阵,忽然冷笑道:“辽国真准备好了大举进攻?要是耶律明真敢过河,朕奉陪便是。”

    众将听罢顿时感到一股霸气扑面而来,已是无言可进。官家根本就没把耶律明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柴荣很快就退走了,可能是身体不支不敢坐得太久。不过他三言两语已经把大事敲定,韩令坤一到雄霸,周朝大军即可退兵。

    不需要议论和争执,恐怕这事儿已经无可更改。

    ……赵匡胤闷闷不乐地离开了行宫,回到营中。他屏退左右召赵普来见,将在皇帝跟前的事和郭绍的信说了一遍。

    赵普听得也是眉头紧皱:“那郭绍也太狠了,竟然如此明目张胆谗言。官家也居然把奏书传视诸臣,这真是……官家径直采纳了郭绍的举荐、留韩令坤巡边,难道是听信了郭绍的谗言?”

    匡胤叹了一口气道:“众人都知郭绍与我有隙,他就是谗言说几句坏话,大伙儿也认为不过是人之常情。”

    “倒也是。”赵普一筹莫展,“本以为郭绍在涿州走不了,不料事儿变成了这般光景。那厮还真是不好对付……咦,一个武将能文斗?我听说郭绍身边的主要幕僚叫左攸,以前倒是轻视了,不知什么来头。”

    匡胤道:“这事儿和幕僚关系不大,刚才我在行宫里就醒悟了。记得北伐之前,官家曾言谁为他在北伐之战中立功大、就更倚重谁。郭绍破解咱们给他设的局,便是抓住了官家的心思。

    他先伏击了辽军、斩获甚众,有了功劳然后才胆大擅自退兵。造成了既定之事,又明目张胆上书晓以利害,因此脱身……还倒打一耙,叫我现在如坐针毡。”

    赵普寻思了片刻,点头称是。

    匡胤又道:“虽然我心里犯愁,但输了这一局却不得不服气。这事儿上,他有能耐打赢萧思温、有胆识敢擅自撤退、能抓住官家的心思,布局上是有防有攻……高明!实在高明!”

    匡胤沉思许久,却又摇头喃喃道:“可确实很不像郭绍这等武将能有的手段……”

    赵普附耳悄悄说道:“万一官家有个什么闪失,现在放郭绍回东京,再与皇后里应外合,主公前景堪忧。”

    匡胤点头若有所思道:“咱们一直盯着郭绍,其实忽视了另一个人。若是没有那个人,郭绍一个侍卫司的将领,手下不过虎捷军一厢、加上高怀德,实力也不过如此……我觉得布局这事儿的不是郭绍,而是那个人。此人早就预谋想让郭绍回京、目的非常明确,布局高深巧妙,不得不防。”

    赵普顿时道:“主公,我还有一计……”

    匡胤径直道:“但说无妨。”

    ……

    魏仁溥和王朴一起离开行宫,也在谈论刚才传视诸臣的奏疏。二人关系不错,不过有点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很少私下里来往,今天正好碰到一起了。

    二人是枢密院的一正一副枢密使,曾经有好些人在魏仁溥面前说:王朴会替代他的位置。

    但魏仁溥毫不介意,反而夸王朴有大才,如果王朴做枢密使,自己乐意让贤。王朴听到了这句话,难得地与同僚有了点私交。两人有竞争关系,又相互欣赏……王朴欣赏魏仁溥的风度和气度,魏仁溥欣赏王朴的眼光见识和谋略。

    能和王朴结交,当真不易。朝中百官,几乎没有人和王朴有什么交情的……此人难相处,又常以法家之术御人、缺乏诚意,谁和他在一起都提着小心。

    这时王朴道:“郭绍那奏书,确是很有些谋略。”

    魏仁溥却道:“郭将军和赵将军本来就不和,上书揶揄赵将军实力过大,写诛心之词,也没什么好奇怪。”他又笑道:“若是我与王使君有仇,我也要在官家面前说你坏话。”

    王朴看了旁边的魏仁溥一眼,却没有笑。魏仁溥很尴尬地干笑了两声,似乎开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悻悻收住了笑意。

    王朴这时才说道:“我是说他回击赵匡胤的手段,很有谋略。”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也不能只说谋略,两万步兵一口气吞掉了萧思温好几千铁骑,一般人也做不到。这事儿得用兵的武力和布局的谋略都有,若只是一个武夫,他立了大功急着跑回来干甚?现在可好了,北伐功,官家也没当众嘉奖一句。”

    魏仁溥不置可否。

    王朴又道:“其实把郭、赵二人都放在东京,没法平衡。”

    魏仁溥随口问道:“为何?”

    王朴左右看了一看,沉声道:“怎样才能制衡?比如你和我就相互制衡,因为咱们没仇,犯不着非要分个高低,所以可以共存。”

    他举例不能说不恰当,但魏仁溥听着怎么就那般刺耳呢?

    王朴又道:“郭、赵则不同,他们俩人都憋着要将对方置之死地而后快,一旦没人压着,恐怕会不择手段不讲规矩。定会分个输赢生死,而且倾轧和结果会来得很快……所以,若官家想用郭绍牵制赵匡胤便是枉然,只能加剧内斗。”

    魏仁溥试探道:“那王副使以为,该如何做才最好?”

    这下王朴不置可否了,沉默不语。

    魏仁溥情知王朴是很有主意的人,见他不说、猜测是不愿意说出来,当下忍不住又激他:“难道王副使之意,应该放一个在外镇,分开他们?”

    王朴立刻否决道:“让其中一人带着禁军精锐在外,是要鼓励他们将来内战、把禁军精锐先耗掉一半么……但若夺了兵权再外放,出镇边镇的人手里没精兵还能和另一个人斗么,变成了鱼肉还谈何制衡?这便和选站阵营,帮着一方对付另一方没甚么区别!反正平衡是无法做到。”

    过了片刻,王朴又道:“不过,咱们暂时也不必担心。只要官家在,他们谁也不敢妄动。”

第二百一十八章 木牌子

    “我常常会感受到有某种玄妙的指引,仿佛有大任降临……”赵匡胤喃喃言语道。

    赵普侧耳倾听,忙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匡胤回过神来,笑道:“你不是说过‘半部论语治天下’么,怎地背起孟子来?”

    赵普陪笑道:“读了孔子,自然会想读孟子。”

    匡胤道:“按孟子的说法,咱们一时的挫折只是为了磨练心性?”

    “正是。”赵普拱手道,“天命所归者,无人能挡。但上天为了天命者成就更大的大事,对其的磨练和要求便更高了。无法一帆风顺,总要经历一些艰难困苦。主公做好准备了么?”

    “艰难困苦我自不怕。”匡胤又忙道,“过了、过了,话说得太过头了。”

    赵普笑而不语。

    匡胤又沉吟道:“我们商量的那计策,真的能出手了么?”

    此时的赵匡胤看起来十分稀奇,黑脸魁梧壮汉,偏偏说起话来十分小声、还小心翼翼的样子,完全不似平素那般豪爽爽朗。大丈夫一下子变成了小媳妇一般,思前想后缩手缩脚,表现得不太痛快。

    赵普道:“请主公定夺。不过以在下之见,越拖越对咱们不利。”

    匡胤便把桌子上的一块木牌子翻了过来,只见上面刻着四个字:女符代王。

    赵普悄悄说道:“若是没有此女,木牌子该写‘点检做天子’,那便顺利了……现在只有这块木牌子,倒不一定能起作用。”

    匡胤道:“确实不一定。但那郭绍上书,也是一目了然太明显的谗言,但他还是达到目的了;官家留韩令坤在雄、霸,难说是不是觉得郭绍言之有理。在这种时候,这块木牌子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耳。”

    赵普道:“这只是第一招,并不够,需要后劲跟上。木牌子就得主公找机会亲自办了,我明日一早就先行回京去办另一件事。”

    匡胤终于点头道:“就这么办吧。”

    赵普忽然嘿嘿笑道:“这计策一环套一环,关键两件事看起来毫无关系,加上官家自知重病难治,必然会更加多疑。正道是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不信官家一点多心都没有。两件事一下来,那女人不死要也脱层皮!”

    匡胤听罢也面露笑意,伸手摸了摸胡须,渐渐变得从容起来。

    ……这阵子大军班师,全军各部已经陆续开始动身启程。

    十几万大军,还有很多辎重器械要先送到沧州那边乘船水路,一下子动员起来还是很复杂的,一些细微之处难免显得混乱。

    柴荣乘坐四驾大车启程,马车又宽又大,看起来便显得扁平如同一只大乌龟的形状。

    他身体不好,加上车驾难免颠簸、常常体力不支,但仍旧忍耐着,一停下来就要看看奏疏。刚启程没两天,一个布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当下在车上就叫宦官王忠掏出来看看是什么。

    王忠掏了一下摸出来一块木牌子,然后检查布袋没别的东西了。他低头随意一看,脸色刹那间一变。

    柴荣见状立刻严厉道:“是什么东西?”

    王忠忙跪伏在车上,双手递过来。柴荣一看也是神色一变,问道:“这是谁上呈到朕跟前的?”

    王忠茫然不知,叩头道:“这两天忙着班师,诸事繁琐。奴家等没有注意……但、但可以把东西放在给官家过目的奏疏里的,恐怕不是一般的人。究竟是谁……”

    柴荣拿着木牌子久久无语。

    王忠问道:“陛下,是不是要追查?”

    柴荣伸手做了个手势:“不可。弄得鸡犬不宁又有何益?查出来是谁又有何益?”

    王忠便不敢多言。

    过了整整半天后,柴荣忽然下旨:改行程,从大名府过。

    此时周军班师,辎重走水路,但主力步骑是走陆路、速度更快。走陆路是不用从大名府的,稍微有点绕,但绕的不多……关键皇帝是临时改行程,恐怕是专门要过大名府。

    女符代王!王忠寻思着这事儿不得了。

    女符该是指皇后,这木牌子难道是天启?不然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官家跟前,却是蹊跷。王忠也被提醒了,觉得皇后的势力将来可能真会越来越坐大。

    他决定再次冒险立功,尽力向皇后也靠拢。

    但要透露消息给皇后,必须一个亲信的人……这里出现了一个小问题,上次派回去的王继恩还没返回,可能也不会返回了,送完密信在东京等着可以省得多跑一趟。

    王忠只能另择别人,他在内侍省就收了几个干儿子,王继恩不过是其中一个。身边还有个干儿子“内侍人”彭汉举,是个干瘦却骨骼粗壮的家伙,平时王忠是不太喜欢这个干儿子的……因为儿子比他年纪还大。但时下无人可用,彭汉举也还算心腹,便派他回去报信;这回王忠没有写东西,只叫他回去口述传话。

    彭汉举悄悄离开了军营,宦官没人过问,因为一般都是办皇帝交代的差事。

    这回彭汉举倒是真回了东京,因为他只投靠了皇帝亲信的宦官王忠,只有跟着干爹走。

    他连皇后的面都没见到,就见到了曹泰。这下问题来了,彭汉举专门提及上次还送了信回来,问皇后收到没有。

    曹泰立刻否定和王忠之前有来往,而且也能肯定,王忠那边的宦官想见皇后、自己不可能知情。

    彭汉举感觉有点蹊跷,但也没多说,只把那木牌子的事儿说了。

    曹泰把王忠手下有哪些人查得一清二楚,对这个彭公公并不信任,但既然他带消息回来了,无论真假曹泰也急忙转告了符氏。

    本以为皇后会很生气,不料符氏听了一言不发,继续闭目养神。良久才忽然说道:“他不是说上次还派了人送信?那个王继恩在哪里,你给查清楚了再说。”

    曹泰感到诧异,有人谗言“女符代王”这等大事,皇后居然不理不问、也不管真假,反而较真起一个似乎不太重要的细节来。不过既然是皇后亲**代,曹泰急忙便应允了。

    符氏见他面有疑虑,便微笑道:“就算那木牌子是真的,咱们现在也只能忍着,没办法。所以暂且不要过问木牌,趁机先弄清楚那几个宦官是怎么回事。王忠究竟何意?还有那王继恩又是谁的人?”rg

第二百一十九章 姐姐却可以陪伴

    皇帝当晚在大名府歇下。、ybdu、王忠等他睡下了,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卧房里走出来,长吁了一口气,吩咐左右道:“别打瞌睡轮流守着,要时刻都有人清醒着。”

    说罢,王忠正打算找地方也睡会儿,便见一个骨骼粗大面黄肌瘦的宦官站在外面的屋檐下。不是他的干儿子彭汉举是谁?之前派到东京去了,不料这么快就返回军中……王忠还以为他会径直在东京大内等着大伙儿回宫呢。

    “干爹。”彭汉举拱手拜道。

    王忠道:“随我来。”

    二人进了隔壁的一间厢房,王忠亲自把门掩上,拉着彭汉举的袖子往里走几步,小声问道:“话儿带到了?”

    “带了,不过没见着皇后娘娘,只见到曹泰那厮。”彭汉举道。

    俩人一白一蜡黄,肤色全然不同,王忠本来就小一两岁,长得又白胖,看起来比“儿子”年轻了很多。王忠点头道:“曹泰那厮在邺都就投靠了皇后,那时候皇后刚改嫁官家不久、也不是皇后……你告诉了曹泰,也是一样的。咦?王继恩留在东京等咱们,你怎么不和他一块儿,却回来了?”

    “儿子就是想说这事儿。”彭汉举声音愈低,小声道,“儿子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不能嫌麻烦,得赶紧跑一趟。因为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王忠随口问道。

    彭汉举道:“干爹叫儿子带口信之前,提过曾叫王继恩送过信。但曹泰说,从未收到过王继恩送的信。我观之,曹泰对我带口信的事表现得颇为诧异,也很有疑心;所以觉着罢,他说的事是真的……不然他见了我、不该感到意外才对。”

    “那王继恩在东京了?”王忠问道。

    彭汉举答道:“在的。”

    王忠沉思片刻后,顿时骂道:“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彭汉举也附和道:“干爹骂得好,他回了东京、却没送信,那信去了哪儿?”

    “操!”王忠额头上露出皱纹,“老子太信任他了!回去找这厮算账。”

    ……皇帝在大名府一共就见了符彦卿两面,没逗留多久,便继续南下。仪仗和大军走这边稍微有点绕,不过可以沿河而行;皇帝似乎真的只是顺路来一趟,毕竟符彦卿也算是他的岳父。

    从雄州出发,大军走了近一个月才到达东京。

    皇帝车架入宫的当晚,王忠立刻就叫人把王继恩叫了过来,并把内侍省这座院子里的闲杂人都屏退。一时间王忠一脸恼怒,在这光线阴暗的院子里,他把一个宦官弄|死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饼脸王继恩见到“干爹”的样子,平时的积威之下也面有畏惧,先是说:“信给弄丢了,怕干爹惩罚便没敢回禀。”

    王忠大怒,骂道:“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便没大没小!来人!”

    王继恩见状,忽然脸色一变,冷冷道:“干爹,您千错万错,不该亲笔写信呐。难道您还没觉得那是实实在在的把柄么?你敢动我?”

    “你是何意,威胁杂家?”王忠有怒又急,“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还有脸叫老子干爹?”

    王继恩忽然挺直了腰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王忠!叫你一声干爹,你以为为啥?无非跟着官家的时候长,老早就侍候官家罢了。官家那么信任你,我不投你、叫你干爹,还有得过吗?”

    “哼哼。”王忠发出一个声音。

    王继恩道:“官家那么信任你,你却背叛他。要是那封信落到了官家手里,你以为会怎样?”王继恩忽然声色俱厉道,官家被亲信的一个狗奴婢背叛,以他的脾气得把你千刀万剐!”

    王忠听罢不禁露出了畏惧之色。

    王继恩便愈发得意了:“信已经不在杂家手里,给了别人……你别问是谁,杂家不会告诉你。把杂家逼急了,或是杂家有个三长两短,那信就会出现在官家面前。那时候你想后悔便来不及了!”

    “狗东西!”王忠愁眉苦脸,顿时觉得自己太疏忽了,实在没料到跟了自己几年的干儿子会这么阴险。

    那王继恩还振振有词道:“大难临头各自飞。官家那么信任你,你见靠山不行了、不也腆着脸皮想去投新主?杂家也是一样,不过稍有不同:杂家看中的不是皇后,更何况,跟着你同样冒险、就算成了杂家有多大的好处?”

    王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竟是无言反驳。

    过了一阵,彭汉举小心提议道:“咱们不过都是讨口吃食的可怜人,何必相互倾轧哩?”

    王忠道:“你觉得这事儿怎办?”

    彭汉举道:“咱们做咱们的事,王继恩做他的,井水不犯河水,相互装作不知道。”

    王忠道:“你既然和曹泰说了密信的事,追究起来,不把王继恩弄出去解释,怎么办?”

    彭汉举道:“曹泰顾不上这点事,他对咱们说的话连信都不信。曹泰现在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干爹为何要和他暗中来往,是不是真想投靠、信不信得过。至于那天我提了一下密信的事,并不值得追究……或许以为是咱们想表忠心罢。”

    王忠寻思了一番,点点头道:“那倒也是。就算问起来,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便是了。”说罢看向王继恩。

    “彭公的提议挺不错。”王继恩道,“只要你们别对付杂家,杂家自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杂家冒险把您的把柄抖露出去,对杂家也没半点好处。”

    “你究竟私投的人是谁?”王忠忍不住好奇又问。

    王继恩不答。

    他原本没想着和王忠闹翻,本打算脚踏两只船悄悄的。但事儿既然已经败露了,只好破罐子破摔以把柄相要挟。

    事到如今,身份败露,王继恩为了谨慎起见、打算以后更加小心,若非万不得已不再与私交的人联络。

    ……但王继恩没料到,自己每一刻身在何处,早已被人轮流盯住。他自以为身份没败露之前,禁军刚到东京,就悄悄见过赵普一面。

    滋德殿书房里,曹泰正禀报王继恩这些日子、以及刚刚的行踪。

    而皇后拿着一本棋谱一边瞧,一边在棋盘上照着一粒接一粒地摆黑白子,好像根本没听,也根本不关心。但宦官曹泰不必管皇后听不听,她想听自然会听、不想听了一个细微的动作曹泰就知道闭嘴。

    曹泰道:“娘娘,咱们该怎么对付王继恩?任由这厮搅合在宫里头,总不是啥好事,要不找个由头打发到别处去……那样也不好办,王继恩是王忠的人,杂家没法越过王忠打发他的好儿子。”

    “着实是好儿子。”符氏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曹泰忙附和道:“那帮人心眼坏,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啊……”说到这里他急忙道,“奴家错了,不该污了娘娘清听!”

    就在这时,符氏指着棋盘说道:“我以前可没闲心下棋,也没人陪我。去年才开始学的,还从来没和人下过。”

    曹泰忙道:“以娘娘的聪慧,那些从小就学棋的,现在不一定能下过娘娘。”

    符氏笑道:“很简单,你瞧瞧,假如你非要用白子吃掉这一片黑子;按理黑方就会被逼盯着这一片地方争夺,到头来你也吃不掉。”

    曹泰点头道:“是这个理,除非对手是让着别人才放手。”

    “下棋可以让,关系性命的输赢能让吗?”符氏道,“最好的法子,谁都不要动。心里有数就行了,现在还不到咱们动的时候;别为了一片无关紧要的地方,把自个陷进去。”

    曹泰若有所思。

    符氏看了他一眼:“你平时倒是个人精,可许多事儿一旦牵扯在一起,越多你就越糊涂。王忠自然不能动,不管他打什么主意,向我们示好总是好事,可以找机会提一些要求,叫他别到处盯着你的人。”

    “是,娘娘说得是那么回事。”曹泰忙点头哈腰道。

    符氏又道:“你走一步得琢磨十步才行。王继恩更不能动,牵一发动全身。王继恩一被对付,他和他的同党可能会怀疑是王忠所为;如此一来,彭汉举提到的那密信就会抖露出来。王忠就得倒霉了,王忠一倒霉是因为私自想投靠我……这事儿当然与我们无关,但官家就会觉得我有什么心思。还有王继恩的同党……”

    曹泰听得一阵糊涂,神情变得茫然。

    符氏看了他一眼,打住话,说道:“罢了罢了。”

    曹泰忙道:“奴婢愚钝,不过只要一门心思忠于皇后娘娘,听您的吩咐便是了。”

    符氏没理会他,忽然喃喃念了一句,将曹泰有点跟不上她的想法。“女符代王……真是巧,偏偏一块木牌子能飞到大周皇帝的跟前;要是什么东西都能到皇帝跟前,这天下还是这个样子么?”

    她想了想:“我没猜错的话,过不了多久,会有人拿天象说话。”

    “娘娘何以得知?”

    符氏道:“这牌子上的话有典故,唐朝时候的谶语‘唐中弱、有女武代王’。按照流传的野史,接下来不就是天象么?出主意的人肯定是个文官,读的书不少,野史杂书都有涉猎。”

    曹泰忙问:“那怎么办?”

    “没办法。”符氏幽幽叹道,“有时候事儿便是如此,你知道人家想干嘛,也毫无办法。”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只是什么都不愿做

    罗猛子离开陈家,回禀了郭绍。

    郭绍下午都呆在家里不出去,又召见京娘。在中间的院子里,他见京娘进来,很直接地问:“还需要多少钱?”

    “等下我算算。”京娘道,“主要是城东北那间铺子,正好要顶出来。我打算花钱盘下,换上咱们的人。”

    郭绍也一通寻思,现在自己手头比较宽裕。除了俸禄,还有符二妹陪嫁的那三千亩良田的租税,今年夏季也收了不少实物。庄园上符家管事儿的几个人昨天正好来过,交了账目;符二妹不在,郭绍也可以动用收成。

    京娘继续说道:“郭府这边前街没有什么问题,后面放三队巡哨轮流当值,还有三处街口的暗哨……”

    “你等等。”郭绍道,急忙掏出一张平面图来,提起准备好的朱笔在上面写写画画,然后头也不抬地说,“你说罢,我听着哩。”

    京娘道:“按照主人的意思,主要是四方防备。一是府邸,二是路线,三是赵府,四是铁骑军驻地。府邸以武备,后面三处以眼线为主。消息汇拢的地方设在玉贞观,因为那里人来人往烧香的人多,不容易把咱们的人暴露了。”

    “你做得对。”郭绍赞道,“咱们防着、那边的人说不定也防着,那人手下的亲兵还是挺中用。”

    京娘点头道:“路线最好不要每天都走同一条路,只要临时决定后面三天的道路。以避免别人把主人的行程摸熟了,早早准备。”

    接着她又把各处的哨点详细描述,郭绍一一记录,细致到哪里有多少人、用什么身份伪装。

    或许他有点精神过于紧张了,古代好像不兴这么复杂细微的玩法……但他不得不有些想法:万一皇帝提前病危,上头没有了惧怕,赵匡胤先把自己干|掉!

    用这种手段显然上不得台面,但从推论上看,赵匡胤直接干|掉自己获益巨大。郭绍手下虽然有很多武将恐怕还是不服赵匡胤,但没有人再建立和后宫符后的桥梁了,赵匡胤的压力骤减。

    刺杀在历史上也经常有记录,最有名的荆轲刺秦王;最近的出名事件唐宪宗时期,节度使刺杀宰相,那宰相叫什么郭绍记不得了,只记得在书上看到过……那官儿确是很大方,骑着马大摇大摆走大街去上朝,结果被刺客先射伤然后从容割下首级。早上买的饼还在手里没吃,真可怜。

    郭绍不想重蹈覆辙,现在他一番部署,任谁想暗地里下手都难办。首先他是在厚木板的马车里,没有热兵器无法远程对他造成什么伤害;随时有护卫,他自己也能打,人少了别想拿他怎样。其次从请报上控制,一旦对方动静大了,能提前得到消息。

    不管怎样,反正郭绍现在挺怕。他暂时没想着玩阴的,但琢磨着别人也不要想暗算他。

    京娘说完就离开了,要去一趟玉贞观。玉贞观本来就是她的,她直接坐马车就去了。

    大相国寺南边,便是她的小道观。路上要经过大相国寺,刚走那里过,忽然有个戴幞头的人站在街中间,车夫急忙止住了马。

    那人便走上前几步,作揖说道:“见过玉贞道长,在下是你老家的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京娘挑开帘子,皱眉道:“姓甚名谁?”

    那人道:“说出来了恐怕不太好。”说罢从窗户扇看进来,瞧了一眼车上的另外两个妇人。他又道:“我是谁不重要,你也不认识我,重要的是‘想见你的那个人’,你一定认识……”

    京娘听到这里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忽然猜到了是谁。她意识到身边还有个巧娘,这女子是郭绍麾下士卒的遗孀;还有马夫也是郭府的部曲……有些事一旦在郭绍面前提起来,就怕说不清楚。

    她心下有点慌张,脱口问道:“他想作甚?”

    戴幞头的人道:“就是想和你见个面、说几句话叙叙旧,咱们找个地方如何,还记得最后一次与他见面的……”

    京娘顿时大怒,她的性子确实比较干脆,当下忘记了担忧,骂道:“滚!”

    戴幞头的人一脸愕然。

    就在这时,忽然见几个骑马的人策马而来,中间一个同样戴幞头的黑脸大汉,不是赵匡胤是谁?

    京娘的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又怒又难过。

    赵匡胤上前来,微微叹了一口气:“现在想来,我……”

    “你别说了!”京娘顿时打断了他的话。赵匡胤不顾她的反对,继续道:“其实我们两兄妹也不用走到视若仇寇的境地。”

    京娘听到这里肩膀颤抖了一下。

    赵匡胤又道:“我们何不找个地方说说以前的恩怨?让我解释一下。京娘,你再想想,你我究竟是恩情多还是仇怨多?赵某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京娘听他一说,还真没法辩解,他确实没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他只是什么都不愿意做。

    她的胸脯起伏,一咬牙对马夫说道:“走!”

    就在这时,赵匡胤身边的一骑忽然策马上前,十分利索地把马夫给拽了下来!那马夫摔在地上痛叫了一声。

    京娘顿时大怒,从马车后面跳将下来,手里已提了一把长剑。“铛”地一声,剑就拔了出来,只见剑光一闪,那动手的人没留神防备、距离又近,剑已放在了他的脖子上,一丝血流在了剑锋上。京娘冷冷道:“再动一下,我一剑杀了你!”

    赵匡胤脸色顿时一变,伸手止住了身边要拔刀的随从。

    他强笑道:“毕竟是在东京,伤了禁军将士性命总会很麻烦。”

    京娘一脸冷意拿剑锋在那动也不敢动的随从肩巾上来回擦拭了两番,这才收了,回头对那马夫道:“上去赶车。”

    赵匡胤道:“你真的变了……”

    京娘看了他一眼,道:“你和我都没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今后什么兄妹之义恩怨义绝,你最好不要再来找我。赵将军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也好留点颜面!”

    “好,好。”赵匡胤的黑脸上微微一阵抽搐、强行压住怒气,留颜面那样的话实在重了。当下让在道旁,并没有做什么失礼的举动。

    京娘又对马夫道:“掉头。”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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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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