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紫微星弱
回到府上,赵匡胤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不禁叹了一声,他只觉得心里有点憋屈。、ybdu、忽见赵普走到了门口,便听得赵普问道:“主公何事叹气?”
赵匡胤见身边没有别的人,便将见京娘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赵普道:“结果比主公预计的差,不过也没啥损失。若是能在此时挽回京娘自然最好不过,那便在郭绍身边安了一颗楔子;不能的话,也能起到一些分化对手内部势力的作用。反正这事儿咱们立于不败之地,至于那京娘不会说话,主公与一个妇人计较什么?”
匡胤听罢想了想,微微点头。
“今日我来见主公,却是有一件更加棘手的事儿。”赵普道。
匡胤心里顿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因为只打和皇后党暗地斗法以来,就没讨着过便宜。听到赵普的口气,莫非什么地方又被人治住了?
正寻思,听得赵普的声音道:“朝里的窦仪告诉我,有钦天监的官员上奏紫微星(北斗)有日渐光弱的迹象,官家已叫人占测。”
“紫微星弱……难道是指皇位衰弱?”赵匡胤怔怔道。
赵普道:“显而易见,紫微星乃斗数之主,世人皆知指帝王之星。那天官敢说,定然后面有人指使他,不然说帝星微弱不是自找麻烦吗?”
匡胤听罢起身踱了起来,问道:“那天官既然受人指使、豁出去胡说,为何只言紫微星弱?”
赵普道:“可能符后还不想与咱们在官家面前争论,先下手来这一出,只是在威胁咱们。”
匡胤沉吟道:“你意思是,她已经事先知道了我们的布局?木牌子的事儿后,会以天象为由循序渐进?奇怪了,这事儿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她为何对我们的意图掌握得如此清楚?”匡胤也是个武将,读书也就识字的地步,于书籍涉猎并不太广。
果然赵普道:“符后看出了咱们的手段是借鉴唐朝的野史,猜到咱们的后手了。”
“这妇人实在是不得了!要成精了,这样也猜得出来?”赵匡胤皱眉道,“如此一来,若是咱们再拿天象说事儿,跟在她的后面、就落了下乘。”
赵普道:“确是那么回事,就像符后得知木牌子的事后,自己也弄个木牌,她便被动受制于人。”
匡胤眉头紧皱:“天象的事,你告诉朝里的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了!被人抢了先,照原来的路子下去,首先就输了势。”他踱来踱去,良久后回头道:“咱们的路子似乎一开始就错了。”
赵普忙一脸歉意道:“卑职无能,进言主公的几策都未能凑效。”
“这不怪你,只是对手非常人也!留郭绍在河北的计策,我原来也以为十拿九稳,结果落空。如今看来,幕后安排的必是符后,只有她才能熟悉谋略。”匡胤道。
他沉吟片刻,又道:“我观符后之心,很久以前就开始韬光养晦;如今也只守不攻,让对手掉以轻心。她的用意应该是想先稳住局面,等着挟持小皇子顺利摄政,然后后发制人。
而咱们之前的谋略,是想循序渐进,持续动摇她的羽翼和地位。但而今多次试探都不凑效,或许应该改变方略。”
赵普道:“一旦让符后摄政有了大权,以她的手段,咱们便难以动惮。主公欲如何改变方略?”
赵匡胤道:“后面还没出手的预谋都留着,暂时不要动,叫对手也猜不着咱们的用意。现在要等!等到时机恰当,突然全部出手,一举猛击便定输赢!”
……
京娘遇到赵匡胤后便没有再去玉贞观,而立刻又返回了郭府。
她从前门进宅府,过前院厅堂时远远就从敞开的大门看到了郭绍正在里面,旁边还有左攸、李处耘,另一侧应该还坐着人,但她的位置看不到。
现在已是下午,按照郭绍最近的习惯,他不会再出门了。
京娘沿着廊庑向北走,从洞门进了第二进院子。她颇有些犹豫,是不是该把刚才遇到赵匡胤的事告诉郭绍?
其实,就算她已经投了郭绍,只要早点赵匡胤来找她,她也不会那么对待赵匡胤,起码要客气得多。但后来赵家死了两个人,都算在郭绍头上(从证据上不算在郭绍头上、起码也脱不了干系),两家的仇怨已经结下;京娘又不是没脑子,怎不懂其中的要害关系?
可是,如果不是结怨成了对手,赵匡胤会矮下身段主动来找自己?
京娘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只是这笑意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冷意。
这时二进院里的妇人们上前来拜见,京娘坐在椅子上却不理会,她现在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若郭绍全然知道那事儿,不提才最好、一提在这节骨眼上就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但若是自己不说,叫郭绍先从那几个随从口中得知,这事儿两边都闷着猜,那便更难办了。
……及至黄昏,郭绍才离开前院厅堂,独自向里面的洞门走。
七月间的天气很炎热,出了一身汗,他感觉精神萎靡不振。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他打算到后园休息。
回头一想今天一天其实没啥什么事,但不知为何那么累。可能是精神太紧张焦虑的关系,一有忧心、脑子里便会不断地想着那些烦心事,还不止一件,许多事都纠缠搅合在一块儿了,于是一直想着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够得人受。
“主人。”忽然传来了京娘的声音。
郭绍本来是很能注意周围动静的人,这会儿居然没发现有人,抬头循声看去,才见京娘站在前面厢房门口看着自己。
他也回应招呼了一声,因为经常看到京娘,家里的人太熟悉了。不过很快他忽然想起来,便随口问道:“你出去办完事回来了?”
“主人进来再说。”京娘道。
郭绍便依言进了厢房,顿时注意力被京娘的身体吸引。不怪他好|色,本来现在是毫无心情,但实在是京娘那身段太过夸张。
天气炎热,她回来后已经换上了比较薄的浅色衣裙。黄昏太阳还没完全下山的时候、是一天温度最高之时,晒了一整天的地气同样滚热,这时代没空调也没电扇,京娘也没拿扇子,这两天就算坐着不动都要出汗。穿着薄衣服、出了汗……
要是换作一般人,只要关键地方垫上稍微厚实点的料子是没什么的。但京娘不同,那高耸夸张的胸脯完全把薄薄的上衣撑起来,汗水一浸稍微仔细看就能看到某种走光的迹象,两颗纽扣一样的轮廓。结实挺拔的胸脯也有苦恼,不用文胸也能把衣服绷起来。
她的腰并不算太细,却比较结实修长,又被胸脯和臀的挺拔反衬,便显得很柔软很有弧度。蜂|腰翘|臀大约就是这么副身材……反正郭绍只在京娘一个人身上见识过这么夸张的样子。那浅翠色的上衣和白丝裙其实比较合身,却在某些部位紧紧地包裹着她的身体,莫名叫人有种紧张的感官,好像会被撑破了一般。
只要京娘穿女人衣裙,郭绍反而就忽略她的脸,身材太吸引人了。不过她的肤色其实比较白,脸虽然不像后园两个女子一样秀丽,却长得五官端正挺耐看;或许是她的神情少了女人的温柔总是冷冷的,所以乍一看并不会觉得她很漂亮。京娘的脸属于那种乍一看不惊艳、却越看越漂亮的类型,略宽但比较匀称。
身材也很高大,和一般的男子差不多高了,通常人们无论男女对这样的妇人都会感到有压力。
郭绍看得一怔,心里一阵走神。但这娘们让他也有点压力,又多次拒绝他求|欢……郭绍一想,只得作罢。
“我见到了赵匡胤。”京娘忽然开门见山地说道。
很符合她平时的风格,没什么弯弯绕绕,但郭绍一听顿时愣了。他几乎早已忽视了京娘是什么来头,这下子猛地意识到,她不是赵匡胤的义妹么?
郭绍顿时不再注意她的身体,愣在了那里,一时间无言以对。
京娘抬头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又冷冷道:“是他在路上堵到我,可能老早派人摸准我的行踪了。但我没有理会他,还吵了起来、差点动手。”
郭绍见旁边有把椅子,忽然觉得非常疲惫,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右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仍旧没开口说话。他忽然觉得累得连说话都没力气似的,主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京娘走了上来,站在他跟前,又道,“你信我么?”
郭绍立刻开口道:“我信不信你还用问?你知道我的那些事,要是悄悄抖露出去,我早就死千百遍了。”
“但主人还好好地活着和我说话。”京娘道。
郭绍道:“女子和前男友的事,本也寻常……”
“什么是前男友……”京娘疑惑道,“那赵匡胤在路上堵着我的车,我有甚办法?我见到他之后是怎么做的、怎么说的,你不信我所言,去问巧娘还有那个马夫!”
第二百二十四章 短促低沉的话
“吱吱吱……”厢房外的草丛里夏虫早早就聒噪开了,这种噪音等太阳下山了更大。
郭绍坐在椅子上心浮气躁,紧绷的神经被京娘一撩|拨,敏感度比平时高了很多。他并不想多疑,但有句话说得好,坚固的城堡往往是从内部攻破。京娘是实在是位于他最脆弱的内部,无论他怎么周密部署防备、根本没法防备家里的人。
或许是提到赵匡胤太突然,郭绍事先也没有心理准备,猛地一下便感受到了威胁。
不过他渐渐总算缓过来了,便问京娘:“你怎么遇到他,他又说了些什么?”
于是京娘便详细地将如何被一个戴幞头的中年男子挡住道路,又如何拔剑斥退了赵匡胤等等仔细说了一遍。说罢便道:“我说得句句都是实话,你现在找当时在场的人来问,看他们说得有没有偏差。”
郭绍听罢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道:既然京娘主动说出来,肯定不会撒谎。再说他要是信不过京娘,也不会把那么多紧要的事交给她去办。
不怪郭绍紧张……京娘是赵匡胤的义妹,但什么义兄义妹他看得明白,那高夫人还是自己的义姐呢;京娘一开始就是对赵匡胤有意。
就好像前男友。这事儿郭绍在现代见识得多,女人就那德行,新旧两边来回摇摆并不是稀奇的事。
可惜赵匡胤遇到的是京娘这种人,不然他那一招小动作真是巧妙了。京娘作风干脆,做事不拖泥带水,虽然不温柔,此时倒成了一种叫人庆幸的性子。
郭绍已经相信京娘现在不会被赵匡胤忽悠了,但还是有一种微妙的醋意,忍不住说赵匡胤的坏话:“他这一手办得是处心积虑,能争取到你自然好,不能的话在这种紧张对峙阶段也能离间咱们自己人的关系……只是手段稍嫌下作!!”
他顿了顿,看着京娘的眼睛,口气严厉地说道:“你千万不要上当。这么长时间了他没找过你,现在突然想起‘后悔’了?无非是想利用你!只有我才对你真心实意,只有我才是你值得依靠信赖的人、只有我这里才是你的归宿……”
“你还是不放心。”京娘道,“不然说这些作甚?不用你说,我也想得明白。”
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小声说道:“你摸我的心,究竟是谁的……”
郭绍抬头看她的“心”,高耸的圆润的弧线停在自己眼前,不由得愣了愣。寻思:没有听错罢,主动叫我摸?他看了一眼京娘的脸,只见她两颊绯红。
“那我试试,你的心在如何跳动。”郭绍坐着不容易够着,便站了起来上前两步。
京娘本能地后退半步,但脚向后迈出去时又收了回来。只见她的大腿绷直,胸脯一阵起伏。
郭绍一面盯着她的反应,一面把手抬了起来。触碰到她身体的瞬间,只觉得她浑身顿时一颤。郭绍无法理解她的想法,既然愿意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清白也早就坏了,干嘛这么久不让碰?
“我真得好好感受一番,你究竟是怎样的心思。”郭绍道。
京娘睁开眼,忽然主动把嘴唇靠了上来,在郭绍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此刻的神色真是复杂极了,郭绍盯着她的眼睛也难以真正解读,严肃得没有一丝轻松,似乎带着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有些哀怨。
但她没有反抗,甚至有点主动。
只要不反抗,郭绍也懒得理会她究竟什么感受,便伸手轻轻掀起她的上衣下摆,把手往她衣服里伸。她颤声说道:“你的手真烫,天气太热了。”
郭绍的手一面往上攀登,一面低头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道:“所以我没拥抱你,天确实热,一身都是汗。”
“要不……要不先沐浴吧?”京娘与他直视,话音已有些异样。她确实和一般妇人全然不同,少了许多温柔的婉约,丝毫不回避他的目光,虽然眼神已经变得脆弱而哀怨。
郭绍没有停下来,道:“在河北有人造谣说我是铁匠。铁匠就得趁热打铁,我要是错过了,一会儿你反悔了怎办?”
京娘被抓了什么关键的地方,闷哼了一声,轻轻咬了一下贝齿,说道:“我决定了的事绝不反悔。”
“那你决定了什么?”郭绍露出一丝微笑。
“我不想说。”
一人一言,对话短促而低沉,压抑却紧张。气氛已经升高得如同这炎热的天气。
郭绍道:“太热了,身体叠在一起更热,你趴到床边罢。”
“你……是故意想趁机羞辱我?”京娘抿了一下朱唇,“你不能那样对我!”
“早就已经那样对过你了,你一直拒绝我,难道还想着别的人?”郭绍豁出脸皮去诈她。
京娘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让我觉得很屈辱,时刻提醒我,被你……那样了。”
“你还真是没有做妇人的天分。”郭绍微笑道,“孤男寡女,尊严是不值一提的。”
京娘犹豫着伸手放在他的脸上,说道:“你仰躺到床上去,我把你的眼睛蒙起来。”
郭绍低头看了一眼,道:“眼睛蒙起来会很可惜,要错过美妙的风景。”
……良久之后,俩人头碰着头、仰躺着喘息休息,床上的席子已经湿了,有一部分是他们出的汗,今天这气温实在不得了。
京娘的脸色很红,满头大汗,一缕青丝湿漉漉地沾在她的嘴边,看起来多了几分凄美,也比平时多了几分温柔。她的衣裙都没脱,不过一番剧烈的折腾后早已被汗水浸湿得像洗过一般。
夜幕早已拉开,外面屋檐下的灯笼的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给房间里添了仅有的光线。
郭绍一时间疲惫又放松,倒把这些日子来的烦恼暂且都抛却了,当下便呼出一口气道:“果然练武的人挺厉害,你的体力真好啊。”
京娘轻轻伸出胳膊来抱住他,把身体靠了过来,小声道:“我以前好像错过了什么好事……”
郭绍听罢没留神笑出声来。京娘挥起拳头在他胸膛上轻轻打了一下:“我早就知道你见了我就一肚子坏主意,现在满意了罢?”
郭绍没开腔,这时才想起来晚饭还没吃,天都黑了。这院子里还真是宁静,可能是进深很大的原因,有时候呆在家里就好像与世隔绝了,很不想出去。
他左顾而言它,随口提道:“那人认识京娘,你目标太大,尽量少去玉贞观,叫白仙姑去了回禀你。”
京娘又忍不住追问道:“你还不放心我么?”
郭绍道:“你别多想,我真心实意对你,还怕别人能抢去么?只不过大敌当头,最近咱们确实得谨慎一些。”
第二百二十六章 殿前风雨声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一片嘈杂。顶点 小说
曹泰问道:“郭将军还有什么话,现在告诉杂家,杂家回家转告皇后。”
郭绍听得有种不详的预感,大约这口气如同他早上讲的那个不可笑的笑话,还有什么愿望?他顿时觉得宦官说话很奇怪,好像可能是最后一次对符金盏说话。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串隐隐约约的闷雷,让郭绍稍稍走神。
他想了想说道:“好几年前在河中李守贞府,我脑子里留下的最后一个印象是一个人的背影。这次要是还有什么愿望,我希望还能看到她……”
曹泰皱眉沉吟片刻:“这是何意?不过杂家会把话带到。”他说罢便抱拳道,“杂家不便久留,若没有别的话,告退了。”
郭绍遂将曹泰送到门口,自己并未出门。
郭绍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死局,还没发生他就猜到的事儿,却想不出法子。自己离开了东京,如果皇帝太早驾崩、一旦有变,政权和军权分离、主将和军队分离,他和符氏内外不能相顾便有危险;如果带回了所谓仙丹后皇帝还清醒,丹药不能凑效,又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还有那麻衣道人,现在真的还在华山?郭绍觉得可能性不大,上次找着麻衣道人,道人有个要求是不要说出他的名号……由此可见,道人一开始就料到拿什么仙丹救权贵是有麻烦的。有麻烦他还不赶紧挪个地方。
……
高怀德在家里忽然接到了皇帝召见的圣旨。宦官告诉他没事,只不过多日未见大臣,召朝廷里的文武重臣见一面。但是真的如宦官所言没事吗?
半个多月没见过皇帝了,突然召见是什么情况?再说高怀德还真没被当今皇帝专门召见过,面圣都是在公众场合和很多人一块儿。
鸿门宴这典故实在太深入人心,而且后世的人不止一次效仿,什么举杯为号伏兵一出之类的玩意。高怀德心里七上八下,焦头烂额。
“来人。”高怀德唤了一声。
一个家奴忙进门道:“阿郎有何吩咐。”
高怀德却犹豫了,心道:我现在派人去问郭绍,会不会正好上当、不打自招?
他临时把话吞进肚子里,改口道:“准备车驾,我要去面圣。”
不管怎样,皇帝圣旨召见,肯定死也得去。
去之前要不要通气问问?这事儿高怀德还有点犹豫。许多事一股脑儿涌上心头:赵匡胤在淮南进言,说他疏于治军、不会带兵,然后被从铁骑军弄到侍卫司来了……郭绍去河北把高夫人带回来,送到府上……外侄董遵训早早投了郭绍,不惜上书从龙捷军调到虎捷军左厢……赵匡胤家一户两命,认为是郭绍所为。
高怀德觉得自己怎么也脱不了关系,这会儿他要是说自己从来没和郭绍密谋过什么,估计都没人信。但事实就是他和郭绍虽然公事上比较一条心,但实在没参与过有关权谋的东西。
“阿郎,准备好了。”仆人回禀道。
高怀德站起来,只觉得步履沉重,说道:“让大伙儿先等等,我去去就来。”
他想和妻儿倒个别。
……
赵府。赵普弯腰拜道:“卑职在府上静候主公归来。”
匡胤现在说话十分温和,完全不像在军中那么爽朗大嗓门了,他上前扶起赵普,看了一眼外面的雨,沉声道:“现在真的时机恰当?”
赵普道:“已经准备好了,如今想回头也来不及,请主公决断!”
匡胤踱了两步:“我知道。但总觉得太急了点,现在出手,会丢掉一个在关键地方的人。”
赵普道:“王继恩已经是弃子,没有用了。他跑来告诉我,已经被王忠察觉,害怕之下想叫咱们帮助他逃走。如此一来,将来就算有变、王继恩也没法把消息送出来,肯定最先被宫里的人盯死。留着也毫无作用!
听说官家已经无法站起、长期卧床,咱们现在不当机立断,极可能错失先机。往后拖正中别人下怀,今后可能连动惮的机会都没有。”
匡胤叹了一气:“走到如今这地步,我们要做这些事、也是被逼无奈无可奈何。”
……
这会儿宦官曹泰从东市绕道,已经回了大内。
金祥殿侧面的楼阁走廊上,符氏正坐在栏杆旁边,显得有些落寞。她其实可以前呼后拥,但现在身边只有一个宫妇穆尚宫。
符氏的目光失神,看着屋檐上面滴下来的水线,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接,任那瓦上滑下来的积水在玉白的手心里流淌。穆尚宫见状小心提醒道:“这几天天气下凉了,外面的都是生水……”但皇后没理睬,她便住嘴了。
这时符氏看见不远处的路上,一个官宦打着伞提着袍服正疾步走来。不用看脸,就看那动作符氏就认出是曹泰……自己贵为皇后,而今最熟悉的人却是这么个老宦官。
不能不觉得是一种悲哀。符氏见到曹泰、便回过神,把手缩了回来。她微微抬起头,看见雾蒙蒙的雨中,无数的重檐屋顶,一层层延伸出去全是宫殿房屋、围墙、门;就好像是身在山沟里看到的就是一重重山,完全看不到何处是出口。
眼前这景象,确实有些恢宏堂皇,但符氏实在是太熟悉,她几乎闭上眼睛都知道周围的一草一木是什么样子。在这监牢一般的皇宫里才住几年,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幽禁在此一辈子。以前还好点,可以以见官家的名义去皇宫前面那片地方转转,现在她被下旨不准再越过万岁殿,只能呆在后宫,于是见到的不是宦官就是宫妇,简直没有别的任何人。
“奴婢先行告退。”穆尚宫适时屈膝道。
符氏没理会,由得她走了。
不一会儿,曹泰便走了上来,上前躬身拜见说道:“奴家拜见皇后娘娘。”
符氏没开口。
曹泰便继续道:“奴家见着了绍哥儿,娘娘的话全部带到。绍哥儿有话要奴家转告。他说,几年前在河中府最后的印象是皇后娘娘的背影,而今的愿望是还能见您一面。”
符氏的神色微微一变。
曹泰没注意、又没听到皇后的声音,便继续道:“奴家觉得绍哥儿说话时有点悲,可能听说要他离京,他也没办法应对的缘故。”
有些事,包括曹泰在内的人都不知情。比如李守贞府上兵乱的时候,只有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符氏、郭绍,还有之前在龙津坊见到的那个幸存的婢女玉莲。
符氏一时间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那疯狂恐怖的乱兵汹汹,仿佛又回到了面前,她心里非常害怕。上次是遇到了太祖郭威,这回要是再见到那场面,会死吧?
肯定没法逃第二次了,要是到了乱兵进入内宫的程度,估计包括曹泰在内所有人还是会逃走。符氏觉得自己定会孤独地死去……只有自杀,省得受辱。上次她不愿意死,是早早就知道攻打河中的主将是郭威,心里有希望、也早早有了想法。
符氏忽然觉得被风吹得有点冷。淮南走鬼门关的那段煎熬和恐惧也涌上了心头。要是绍哥儿在就好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自私,此时没法欺骗自己的真实愿望:想绍哥儿陪着她死!
为什么会那样想?这不是她平素待人的态度,符氏一般都不想亏欠别人,谁替她效力,总是会给予相应的好处。但绍哥儿……
他其实忠心耿耿,为她做了不少事。她现在却不愿意绍哥儿独活,反而想他和自己一块儿死……而且一想到自己在宫里失败的话,绍哥儿想跑也跑不了,自然地肯定迟早要陪着一起下去。这时符氏心里竟是一阵快意。
……她终于渐渐地收住了遐思,开口问道:“铁骑军的那些将领,驻地现在没变?”
曹泰道:“没有,枢密府的魏、王二人可能现在也忌讳,官家没开口,他们便半个月没对禁军调防了。”他小心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说道,“奴家画了张图。”
符氏眉头一皱:“这东西留着作甚?烧了!那么点人我都记不清楚,还要留凭据?”
曹泰忙点头道:“是,是。”
符氏又道:“前两年官家下旨对殿前司诸军整顿,参与的人不少,但铁骑军主要是赵匡胤在主持。他以前手里有一些亲兵,陆续安插到了铁骑军下级武将中,这么久了还查不到么?”
曹泰无奈道:“指挥使以下的武将,连卷宗都没有。又是在整顿调任频繁的时候干的,一时间实在无从着手……除非叫人去殿前司把以前的旧档翻出来看,一个个猜。又或是……”
“罢了,现在已来不及。”符氏道。
她说罢挥了挥手,随口道:“这时候大臣们该见到官家了,你派个面生的宦官去前面瞧瞧,有什么事再来见我。”
“喏。”曹泰忙静悄悄地退下。
符氏一个人坐了好一会儿,才见穆尚宫和几个宫女走了过来,穆尚宫说道:“娘娘,外面风凉,可不能呆太久。”
第二百二十七章 怒不可遏
郭绍出发进宫前,独自坐在客厅里又左思右想了一遍。
他越想越生气!
以前他没这么生气,两个原因:其一,对方(皇帝和赵黑脸都被他视作敌手)实力过大,心怀畏惧,知道发怒也没用,所以恼不起来;其二,在此之前他和皇后联手,还能稳住局面。
但现在,郭绍发现事态已经脱离了掌控,根本找不到妥善的解决法子……这时候,鱼死网破之心渐渐浮上了心头!他寻思:老子为什么要听皇帝的,除了怕被治罪,也因为皇帝还没有要置他死地。
一旦安全感完全消失,郭绍心中的怒火便不可遏制。
又想起那赵匡胤,以前还挺尊敬他,但他接二连三欺到头上来。可能当开国皇帝的人就了不起?他兄弟想杀老子,然后赵三自己作死了、又气死他爹,把账算我头上?我还真是欠了他家的!
在河北处心积虑想把郭绍弄到涿州等死便罢了,连在路便私自骚扰京娘这等事也做得大摇大摆,完全一副吃定了郭绍的做法……这次进言寻丹,又是他们的主意。
“欺人太甚!”郭绍一掌拍在茶几上,顿时木板面居然裂了。
附近站着罗猛子等人,也被他忽然发火吓得愣在那里。
郭绍怒火攻心,一股戾气上头。
“大哥?”罗猛子诧异|地看着郭绍,因为很少见郭绍这么发火、还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没人招惹莫名其妙发火。
就在这时,郭绍忽然摸到了怀里揣着的半块玉佩、符金盏给他的。渐渐地,他怒火稍息……大名府的符二妹、家里的几十口人,还有罗猛子等一干兄弟,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世道上还有那么多他关心的人,所以他就算不怕死,也怕皇帝发怒调兵灭他身边的人。
现在还没有一击而中的时机,因怒而起只会叫仇寇耻笑!
但郭绍已经有了肆无忌惮胆大妄为的决心,什么规则他都视若无物了。压制他的只有对手的威慑,而不是自身的敬畏之心。
“出发罢。”郭绍站了起来。留下一张被生生拍裂的几案。
天空的云层压得很低,叫天地之间十分压抑,雨下个不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马车的轮子压得积水“哗哗”乱溅,急促清脆的骑兵马蹄声凭空催得人心里发毛。
及至东华门,着实是巧了,居然遇到了赵匡胤的仪仗。罗猛子在马车后面撑着伞,郭绍刚下来便看见一个黑脸包青天一般的人站在一辆马车旁边。
两人隔着一条街在雨中对视了片刻,郭绍的脸色泛红,就好像是喝了酒一般的颜色。他没有表现出怒气,反而眯着眼睛露出一丝强笑。
站在宫门口的一个白胖宦官顿时看起来有些紧张,或许是怕他们俩的卫队在皇宫门口就打起来!
就在这时,只见职位高一点的赵匡胤先抱拳向这边作揖。郭绍沉下心,也执礼回应,并不打算太失了气度。
赵匡胤也没有多话,向郭绍微微点头,便独身向宫门口大步走去。郭绍等他走了,这才走后面。刚才是强忍着恼怒做做样子,实在还没有“好”到走一路的程度。
到了金祥殿外,便有一些宦官等在那里,随便搜了一下身确定郭绍没带武器,便放行了。郭绍一进去便发现柴荣已经坐在上面的宝座上,只不过身体倚着靠背,旁边两个宫女扶着。郭绍刚进大殿,离得很远,也不便盯着看,没看太清楚。当下便上前叩拜呼道:“陛下圣寿无疆!”
柴荣睁开眼睛看了一下,点点头。旁边的白胖宦官道:“官家叫郭将军平身。”
“谢陛下恩。”郭绍爬起来,见赵匡胤站在一边,自己便到高怀德旁边站着。
不多时,陆续又来了几个人,被召见的人并不多,总共十余人。侍卫司和殿前司共六个武将,枢密院二人,宰相、文官大臣数人。
郭绍和赵匡胤都时不时用不经意的目光相互打量着对方,但都没有说话。郭绍的恼怒早被压在心底,表情很淡定,他不觉得赵匡胤能瞧出什么来,更别想给自己施加什么压力,因为压力已经够大。大伙儿都不吭声,各自小心站着。
就在这时,柴荣咳了两声,竟然开口说话了:“朕身体有恙,诸位都该早有耳闻……”
立刻有大臣说道:“陛下正当壮年,只要好生调养,定能痊愈。”众人听罢纷纷附和,亲耳听到皇帝还能说话,口齿也很清楚,气氛一下子稍稍有点缓和。
柴荣的气息确实很微弱,全然不如之前有精神,这时又问:“郭绍何在?”
“臣在。”郭绍忙走了出来拜道。
柴荣道:“两年前……你求来的丹药……却把皇后治好了……朕要你再去,寻那仙道求丹,可寻得到?”他的话虽然没有吞吞吐吐,但能听得出来是强忍着,语句十分简短。
郭绍镇定道:“时隔两年,却不知那人还在华山没有。但臣丁当竭尽全力,愿疾行赶往华山,力求不负陛下之重托!”
众人一听皆面露惊诧,特别是赵匡胤的神情有点意外。或许他们都没料到郭绍那么痛快。
果然皇帝也十分高兴,说道:“郭绍……咳,忠勇可嘉。”
郭绍又道:“那仙道据说已经两百多岁。臣见之时,童颜鹤发,如同仙人。若他愿意出山,对陛下之小疾定有妙法。当年皇后服用了仙人的丹药很快痊愈,其道行如何可见一斑……”
赵匡胤忽然说道:“郭将军,你当着官家的面,先把大话说了,官家和诸公可都听在耳里。”
“赵将军难道以为我信口雌黄?皇后有恙时凡人御医束手无策,现在不是已经康复如初了吗?”郭绍正色道,回头又拜道,“臣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仙道还能不能找到,因此不敢轻易进言。今陛下下旨,微臣打消了担忧,自觉责无旁贷!愿不惜一切代价替陛下求丹。”
“甚好、甚好。”柴荣一直没动惮的身体挪动了一下。
传言柴荣是不信那黄老之术的,曾经召见过一些老道方士,却问有没有点石成金的法术。结果方士们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于是柴荣也没怪罪,把人放了便不再理会。
但人得病到了御医都没法治好的份上,郭绍忽然一吹嘘,柴荣一个不信法术的人都可能已有几分信了,听口气是十分期待。郭绍完全理解人的这种心情……前世见闻的事,癌症晚期放弃治疗到处找“偏方”的人不要太多。
一时间众人摸不着头脑,赵匡胤也不说话了,站在那里似乎在寻思着什么。
就在这时,文官窦仪从后面站了出来,说道:“臣有事启奏。”
柴荣没开口,旁边的白胖宦官道:“官家让窦公但说无妨。”
窦仪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双手捧上道:“微臣今早起床,听闻家奴在门口拾得一封信,是从门缝里丢进来的。便擅自拆开看了一下,看罢一整天都不安生;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呈报陛下。”
这时白胖宦官走了下来,神情有异,来接窦仪的信时,双手都在颤抖。
郭绍也很快发现了宦官的异样,顿时注意着他。
宦官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信返回,走得非常慢,浑身都不自然了。“咦?”柴荣忽然发出了一个声音。
就在这时,宦官忽然拿起信一撕。众人大惊,别的宦官还没反应过来,赵匡胤率先一个箭步冲上去了。紧接着周围的宦官也围上来。
宦官已经把撕了两下的信塞进了嘴里,长伸着脖子一边嚼一边拼命往下咽,眼泪都噎了出来!
郭绍完全没料到有这么一幕,站在那里盯着,心里觉得十分诧异,因为赵匡胤反应实在太快了,动作也最先。这时门口的侍卫见大殿上一乱,也奔了过来。
“退下!”忽然王朴喝了一声,“东西已经拿到了。”
人群稍微让开时,果然见另一个强壮的宦官捏住了白胖宦官的嘴,正伸手往嘴里抠。那白胖宦官被折腾得一面流泪,一面干呕。
这时柴荣的声音道:“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窦仪又掏出一封信来,拜道:“因事涉宦官王忠,微臣就知道他心里有鬼,以防万一便留了一手,请陛下降罪!真正捡到的那封信在这里。”
刚才那捏住了王忠嘴巴的强壮宦官回头拜道:“官家,奴家请旨去替您拿东西。”
柴荣微微点头。
强壮宦官上去接了窦仪上呈的书信,小心朝御座上走去,当着众人的面缓慢地拆开,然后抖了一下没东西了,才将一张信纸展开,轻轻放到柴荣的手里。
大殿上一些人已经顾不得礼仪,抬头怔怔看着皇帝。
柴荣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番,忽然“璞”地一声,竟喷出一大口血来!“陛下!”“官家……”宦官和众臣都慌了,紧张地看着那宝座。
强壮宦官道:“快传御医来!”
宫女忙拿手帕给柴荣擦嘴和袍袖上的鲜血。忽然大殿上一闪,接着“咔嘣”一声雷鸣巨响,吓得所有人都是一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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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最后的煎熬
“窦仪!”王朴忽然恼了,指着那文官的鼻子直呼其名骂道,“你拿了什么东西给官家看,气着了官家的龙体,你担得起吗!”
估摸着窦仪也没料到皇帝会突然喷血,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脸色一片惨白毫无血色。,ybdu观之,不想是装的,恐怕他真没意料到有这样的后果。忽然“扑通”一声,他伏倒在地,颤声道:“微臣罪该万死!”
“官家,官家……”御座旁边的宦官还在轻声儿小心地呼唤。
郭绍站在原地瞪圆了眼睛,只觉得手心里全是汗!但外面的雨声啪啪打在宫室之上、风声呼啸,灌进来的凉风却叫人身体发凉。
他没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不知道那信是怎样的信。他的喉结一阵蠕|动,暗地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试图镇定。心道:肯定和宦官王忠有关!不然王忠为何会当着皇帝和众臣的面想把信吞下去……他心里一定有鬼!
郭绍事前想过很多、很多;但临时才发现,自己忽略的东西并不少。以至于现在根本摸不清事情的脉络线条。
只见在场的十几个大周朝最有实权的文武大臣都傻站着,恐怕大部分比郭绍好不了太多。大伙儿了解的内情不一定有郭绍多,更想不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一般这种时候,人们的做法是按照惯性听从朝廷的规矩和制度;因为这样风险最小!就像历史上赵匡胤突然兵变过陈桥,守备不让他过,因为没有公文凭据,按律不能放行。事后赵匡胤认为他忠于职守,反而给予嘉奖;当然如果兵变失败,陈桥守备更因受到嘉奖。
“御医来了,快。”王溥转头看到了人,喊了一声。
众人纷纷让开路,目送御医过去救治。大家都是皇帝的臣子,皇帝有危险,力图救驾自然是分内之事。
郭绍精神紧张之下,苦思许久,从惊诧中渐渐恢复,终于摆脱了头脑一片空白的不利处境。一些印象浮现到了脑海。
第一,这个白胖宦官,在患难时见过!当时和曹泰不太对付,应该是皇帝心腹!
郭绍联系到皇帝病重、今天这种情况王忠还是御前能说话的人,更加断定这个名叫王忠的宦官是皇帝信任的心腹内侍。
第二,窦仪这文官极可能已经投靠赵匡胤了。郭绍想起淮南战役时、率军刚到寿州,在路上见到过窦仪和赵普走在一起……这些小事他真的都快忘了,特别是当时他连赵普的印象都不是很深,更不注意窦仪。
今天此人做了关键的事:上呈一封不知内容的密信。郭绍拼命想着关于他的印象,这才想起了时过境迁的小事儿……能记得起那么偶然一面,说来很巧。当时郭绍部大军过一道石拱桥,突发奇想、为了防止发生“共振现象”震塌桥梁,遂下令诸部打乱行军队列步伐自由过桥。那时便遇到了窦仪和赵普,窦仪见禁军精锐的队伍这般阵容,面有鄙夷之色;后来还寒暄了几句。
在古代是不可能交流这些东西的,所以偶尔想起这类理论,郭绍有额外的印象。这才记得那么清楚。
短短的时间内,这时御医疾步才从殿门口走到御座旁,就这么点时间郭绍寻思将一系列信息归纳分析。此时此刻,他不得不大胆推测眼前发生的事:
宦官王忠是皇帝亲信的内侍,却背叛了柴荣,疑投靠皇后(如此才值得赵匡胤出手,也才值得王忠背叛),而且背叛的把柄落到了赵匡胤一干人手里;赵匡胤指使窦仪上呈凭据。皇帝发现自己身边的亲信居然背叛,气吐血了!
这样一番推论,好几处地方都缺乏佐证。但通过蛛丝马迹,恰恰这样推测,才能解释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御医一番救治,不断擦着汗。柴荣仍旧睁着眼睛,并未因此神志不醒,只是脸色更加难看。旁边宦官要拿他手里沾上血迹的信纸,却见柴荣指了指自己怀里的袋子。
宦官看明白了,忙折叠起来,轻轻给他放在袍服里面的口袋里。
下面的王溥、李谷等人轻轻推了一下王朴,王朴会意,小心靠近了御座,站在下面瞧着。
“先让陛下找个地方躺着吧,不能再折腾了。”御医擦了一把汗,“得赶紧派人去把老臣的同僚也一并叫来,老臣一个人有点慌……”
强壮宦官问道:“陛下,要不先散朝了?让奴家等抬您去万岁殿养着。”
“不!”柴荣居然说话了。众臣顿时屏住呼吸,聚精会神煎熬地等着。
柴荣闭上眼睛像是呻|吟一般沉重喘了两口,有气无力地说道:“传旨……”
大伙儿好像要听遗照一样,纷纷迈步上前,更近御座,提着一百个小心听着。
柴荣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朕、就住金祥殿……召见……乔亢、陆轨……”
郭绍站在下面大概也听见内容了,柴荣的反应同样符合他的推论:皇帝不愿意再回后宫,要留在这里,是对后宫又多了提防心?究竟信上是什么内容,让柴荣能防成这样!
“乔亢、陆轨是谁?”宦官回头问众臣,“官家要见这两个人。”
文官们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张永德说道:“好像是东三班的指挥使。”
柴荣点点头,目光呆滞地说道:“升乔亢……为东班都指挥使,到朕跟前来!”说罢闭上眼睛养神。
宦官急忙叫人去去了。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出。
过得一会儿,柴荣睁开眼睛又道:“王朴……枢密使。”
王朴一愣,忙当场说道:“臣领旨。”
就在这时,又有四五个御医进殿门来了。柴荣闭上眼睛,缓缓地抬起颤抖的手轻轻一挥。宦官忙小心问道:“官家,您的意思是散朝吗?”
柴荣微微点头。
宦官站起身道:“诸公,官家身体不适,先散了;枢密院、政事堂各臣先在宫内官署留守。若是有事召见诸军大将和文臣,枢密院、政事堂会派大臣到东华门接待诸位……官家,奴家这么替您说出意思,没说错罢?”
柴荣忽然又开口道:“王朴……魏仁溥……郭绍……昝居润。”
宦官忙道:“王公请留下。郭将军,官家下旨你即刻准备离京去寻丹;另派客省使昝居润为副使。万望郭将军不负陛下之重托。”
郭绍拜道:“臣领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时一众十几个大臣们纷纷跪伏于地叩拜道:“臣等告退……恭候陛下龙体早日康复。”
郭绍爬起来时,忍不住看了一眼仍旧被按在地上的王忠。王忠发现郭绍在看他,也微微抬起头,瞪着惊恐的眼睛看了一眼郭绍。
众人默默不言退出了金祥殿正殿,及至门口,只见那窦仪垂着头走在最后面。这时,赵匡胤忽然肆无忌惮地转头看着郭绍。
郭绍感觉到他的目光,也抬起头直视过去,坦然面对。两人一面慢行、一面无言对视。郭绍的脸上是僵的,看到那赵匡胤一张黑脸更看不出玄虚来……此时似乎不是为了看什么,而是在试探对方的底气、以及较量一种气势。赵匡胤有一种给人压力的气度,好像只能他看你、不能你看他的霸道;但郭绍早就豁出去了,当然不怕他。
周围有的人完全不顾仪表地长吁一口气,十分明显。这些实权大臣,遇到今天这种状况好像也不是那么淡定。
但郭绍和赵匡胤显然谁也没有觉得能松一口气。对决,才刚刚开始。
剩下的几个人,主要是武将撑着伞出了东华门,各自找到奴仆随从纷纷上马车,天上下着雨,大伙儿几乎都乘能挡雨的毡车来的。
罗猛子等人围了上来,纷纷关切地看着郭绍。抬头看去,只见宫门外一片雨伞。郭绍道:“先回府。”说罢从马车后面钻进去。这时一匹战马使劲摆了一下脑袋,甩了郭绍一身的雨水。
外面的侍卫收了伞,不顾淋雨,翻身上了马,团团护卫着郭绍离开宫门,向马行街过去。
左攸一直坐在马车上,等马车起步了,他才问道:“宫里发生了何事?”
郭绍寻思了一番,这时代不能输液、吊命的手段都少得可怜,什么汤药针灸拔罐调养养身他还信,要急救病人觉得有点悬。当下便沉声道:“窦仪可能受了赵匡胤一党的指使,献了一封密信把官家气得吐了很多血。我看那状况,能不能熬过一月半月还不好说。”
左攸急忙问道:“官家下旨主公出京去寻丹了?”
郭绍点点头:“眼下这状况,官家做什么都来不及,就算不怕死、顾着自家江山也想多活一阵。我看躲不过去,干脆应答下来。”
“不应答也不行。”左攸沉吟道,“现在出京,恐怕……”
郭绍不动声色,心道:我傻了才出京去寻丹;柴荣那种病可能是在五脏六腑,并非感冒中暑之类那么简单,道士能治得好?
按照“命数”皇帝的病还能拖一阵子……但这里发生了很多不太一样的事,郭绍看他比原本历史上的寿命还要短一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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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杂家无处可去
枢密府内,王朴看着窗外的雨帘沉默了良久,转身对魏仁溥正色道:“我大周朝数十万将士、亿兆庶民已到了千钧一发之际,你我身居要位,必要有所担当、不能叫天下乱了!”
魏仁溥听罢神情也是一凌,抱拳道:“我必守在枢密府,谨慎从事。、ybdu、”
两人言语中神色严肃,仿佛有无数的情怀骤然涌起。
唐末以来百年乱世,曾经强盛不比的中原大帝国渐渐变得千疮百孔、一日不如一日,胡夷趁机崛起一度到了主宰中原政权兴亡的地步,晋朝以来处境更加不堪。到了周朝眼看有几分中兴之望,可是一不留神,国运要滑到什么地方、会不会再度陷入动乱便无人清楚。
这时王朴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我拟了一份京城内外各门城防部署,只是稍微调整现有的驻地,魏副使看看有什么疏漏没有。”
魏仁溥接了过来,仔细揣摩了一番,说道:“官家素赞王公有大才,既然出自王公之手,必是考虑周全了。”
“既然如此,老夫把这防图送到金祥殿去瞧瞧。”王朴道,“你我分开各司其责。魏副使留守枢密府,派人回家通报一声罢,最近就别回去了。”
魏仁溥作拜应答。
王朴回礼,转身就走并不回头。魏仁溥目送他出门,又站在窗户前,看着王朴打着伞和几个人一起快步走到了官署外面的路上。
金祥殿内,柴荣卧床后再也没起来。宦官杨士良见了王朴小声道:“官家神志还是清醒的,不过一般不说话。最好是猜他的意思,在榻前说一遍,要是说对了官家会点头。”
王朴问道:“龙体比起昨天怎样?”
杨士良摇摇头:“杂家问吃不吃粥,官家只是摇头……王公自个来看罢,您跟我来。”
二人一前一后通过一处甬道,直接走到正殿后面,又到一间宫殿门口,只见内外侍立着不少宫女宦官。南边的屋檐下甚至有禁军侍卫,以前军校是肯定不会到这些地方来的。
他们跨过门槛,王朴只觉得一股子汤药味铺面而来,然后就听到时不时一声沉重的叹气,就好像呼吸困难一般。杨士良伸出手臂,手向下面微微一按,示意王朴先站在门口。
然后宦官杨士良小步走到御塌前,站了一会儿,就听见他小声问:“官家,枢密使王朴求见,您要见么?”
片刻后,杨士良转过身向王朴招了招手。
王朴上前行叩拜之礼,宦官让到一边轻轻说道:“官家知道你恭礼,想让你起来说话。”接着又道,“王公,您得走近点,说话别太大声了。”
王朴依言上前,说道:“陛下,臣想了想,殿前司、侍卫司驻地许久没调动了,总觉得需要稍微调整一下。臣与魏副使已经商量好了一份东西,您想听听吗?”
柴荣闭着眼睛,微微点头,又把一只手稍稍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一挥。虽然都是些小动作,但大伙儿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因此看得真切。
于是杨士良招呼左右退下,留王朴在榻前一番小声的说话。最后柴荣点了头,回应了枢密院的安排。王朴叩拜退下,招呼杨士良等宦官上前。
就在这时,柴荣忽然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看着屋顶。杨士良见状忙躬身立于塌前,时时注意皇帝那毫无血色干涸的嘴唇动了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柴荣忽然说道:“传旨……叫皇后也来……留金祥殿。”
“奴家遵旨。”杨士良忙叩拜道。
柴荣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
郭绍先回到了家里,虽然圣旨是“即可出京”,但按理总得安排一下随从人手;另外不是还有昝居润要做“监军”么?当时昝居润没当场接到圣旨,等他接到后应该会派人来联络,大家协同一下行程,都是需要时间的。
当然,如果换作是当初皇后病重,郭绍不会回到府上后连一点起身的动静都没有。
左攸跟着他进了前院客厅,然后随手掩上了门,立刻说道:“必不能去华山,不然万一有变,等咱们回来什么都晚了。”
“我知道。”郭绍点头道。
左攸沉吟道:“昝居润还好说,他带了几个人咱们都有数。不过赵匡胤会额外注意这事儿,他应该会派人沿途盯着……要不,找人装作刺客,在路上搞点乱子,主公趁机脱身……”
“这不是上策。”郭绍道,“我是去替皇帝寻丹、又带着护卫,如果遇刺只可能是赵匡胤的人所为;一旦我们号称遭遇刺客,赵匡胤知道不是他干的,便可以肯定是咱们使诈,他会警觉。说不定等我想悄悄摸回东京,路上或在城里就会被他的人发现……但若没有更好的办法,这也不能不算一个选择。”
郭绍沉吟片刻:“东京到华山有八百里?”
左攸道:“差不多,**百里远。”
郭绍的手掌在额头上一阵摩挲:“要想快速赶回东京,只能走驿道骑快马、在驿馆换马。这太容易暴露……这阵子天气也不好。”
左攸也一筹莫展:“主公是想先到华山,然后进山后立刻脱离大队赶回来?”
“是有这么一想。”郭绍道,“但这样做风险更大。”
就在这时,便有人敲门。左攸起身开门,拿了一份拜帖回来,交给了郭绍。郭绍一看,忙道:“宫里的人……你去把他带进来,打好伞。”
郭绍走出门口,在屋檐下等着,一会儿果然见到左攸带人来了。左攸没进屋,郭绍把人迎进厅堂,果然见是宦官曹泰。
曹泰见面后左右看了看,立刻沉声道:“杂家冒死前来,是为了给娘娘带话。娘娘说,让郭将军不计一切留在东京。”他顿了顿小声道,“官家已经卧床不起了,皇后担心随时可能有变!”
郭绍道:“我知道的……”他踱了两步,又问,“上次叫曹公公替我带的话,带到了么?”
“定然带到了。”曹泰道。
郭绍沉吟片刻,又道:“这次你回去见到皇后,提醒她再多想想那句话。”
曹泰一脸不解,回想了一下:“郭将军有愿望,想再见皇后一面?”
郭绍不置可否,只道:“你提醒一下皇后便行了……曹公公回去不怕被逮住么?眼下这光景有些人可顾不得手段。”
两人抓紧时间,一人一言,语速很快、口气都很紧张,来不及多想。曹泰道:“杂家早有准备,郭将军放心便是。”
郭绍道:“一会儿换个人,我派个人上你的马车;你走厨房那边的小门。等下把衣服脱下来。”
曹泰听罢点头道:“也好……对了,杂家现在也见不着皇后。”
“什么?”郭绍顿时一脸诧异。
曹泰道:“刚来之前,皇后被宦官杨士良接去了金祥殿,是官家的意思。只准皇后带几个随身服侍的宫妇,宦官不准去……那金祥殿眼下主要是杨士良和另外几个宦官在管,另外有东三班的军队。现在杂家也进不去,只能在内侍省呆着听天由命。”
“这……”郭绍一时间眉头紧皱,脸色十分难看,“皇后不会有危险?”
曹泰道:“应该不会。皇后估摸着,官家是提防‘百年之后’有个人能在小皇子身边,只好皇后最恰当。但现在官家疑心很大,他既需要皇后帮他又怕卧榻后被人挟制。于是成了这般样子。”
“跟软禁没甚分别了。”郭绍道。
曹泰道:“正是如此,现在宫里人心惶惶,重要的人都在金祥殿附近。”他说罢看了郭绍一眼,“杂家的话已经带到,现在郭将军对杂家说甚么也没用……杂家也见不着皇后。告辞。”
郭绍忽然道:“那曹公公还回去作甚?”
曹泰一下子被问住,自言自语道:“是呀,杂家还回去作甚?但杂家是阉人,不去宫里能去哪?”
郭绍道:“你就留在我府上。”
曹泰默不作声,似乎是默应了。作为阉人,只有当宦官才能体现价值。但现在这状况,万一皇后失败,曹泰肯定没好下场,留在外面也不能更坏。
郭绍道:“方才有些话我不便明说,就怕万一你被逮住了把机密泄露。现在曹公公哪儿都别去,就在府上呆着……现在我问你,各处宫门的守备人员和布防状况,你记得么?”
曹泰道:“杂家当然记得,有几道门还是杂家的人当差,现在内宫一团糟,没人有工夫顾着重新换人当差。杨士良等一干人忙着在金祥殿服侍官家,更不会狗拿耗子。再说,就算要搞、也该搞王忠和王继恩那边的人,皇后仍旧是皇后,还是小皇子的母妃,谁没事现在和皇后的人过不去?”
“有道理。”郭绍不动声色道。
曹泰忽然回过神来,怔道:“郭将军要那东西作甚……郭将军想干甚?!”
郭绍脸上的杀气带着疯狂的感觉,冷冷道:“赵匡胤想干甚,我就想干甚!”
曹泰忽然身上抖了一下,脸色变得纸白,说话也不太利索了:“赵、赵匡胤想干什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富贵险中求
“赵匡胤想干甚?”郭绍等左攸进来后再次问了一遍。
二人一阵沉默。郭绍寻思:赵匡胤的硬实力目前绝对是整个周朝武将中最强!或许朝中还有一部分人现在还没搞清楚状况,认为赵匡胤的资历和地位不算很高;但郭绍不会被这种表面现象迷惑。
要论资历,河北符彦卿、王彰,西北各镇节帅等等一干外镇节度使才敢论资历,他们历经几朝了。但现在禁军压倒性的优势下,节帅们已经不再是唐末那种军阀,不在中枢资历老到乌龟的级别都没用。禁军里最高级的武将张永德都不敢言资历,张永德也才起家几年,比赵匡胤稍早、早得不多,一开始是太祖郭威提拔的人。
周朝自郭威起兵进入东京,整个朝代延续也才七年。柴荣登基至今不到四年,在柴荣一朝受重用的资历最老的是高平之战中起家的一干武将,就是赵匡胤、郭绍等一批人,才真正是柴荣朝倚仗的大将。剩下的太祖提拔的,如果没在高平之战中站对位置,或被杀了(高平之战结束后陆续杀武将百余人),或被外放至节镇。
柴荣在军中威信很大、麾下禁军比较有凝聚力,关键就是禁军淘汰剩下的都是支持他的人,高平之战时的分辨是重中之重。(高平之战是柴荣霸气表现的代表事件,对外对内都是一种狂风卷叶般的迅速、有效、果决的做法!)
光论职位高低更没甚意义,武将里张永德和李重进二人无益是最高级。李重进便不说了,淮南之战后一直在扬州,北伐前夕调到了河东,至今和向训在那边防备契丹,都没回本镇。张永德的实力也比不上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因为……
铁骑军几乎是赵匡胤的嫡系!
周朝禁军两大系统,四大主力、诸班直共约十四万人。禁军是整个国家的武力最精锐,而铁骑军又是禁军中最精锐。殿前司两大主力,控鹤军历来表现堪忧,铁骑军才是真正撑起殿前司地位的一支人马。
当然,如果要乖乖的遵守规矩和军法,赵匡胤确实不算什么,上面的张永德、枢密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有权否决他的动作。但如果大家都不讲规矩的时候,赵匡胤在铁骑军的控制和威信优势明显。
郭绍也相信,如果不是有生死之仇、不是今后的皇后政权会专门盯着赵匡胤;赵匡胤想直接兵变的风险实在太大,胜率可能不到五成,他肯定不愿意干;而先进行博弈然后逐渐取得势、才是明智之举。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郭绍手底下也有两万人,大小武将许多,但他只能和左攸两个人先在这里密谋。这种事,说出去太危险。这间厅堂的房屋孤零零的、墙壁厚实,所以郭绍才选在这里议论,之前已经在附近部署了几个心腹亲兵,不让一般人靠近。
郭绍沉思许久,终于开口道:“我要换作赵匡胤,这关头也会搏他一搏。”
左攸也认可他的说法:“搏一下还有机会,不搏必败无疑。”
“对,错过了这节骨眼上纷乱的形势,一旦新旧大权接替完成,赵匡胤就动不了。”郭绍道,“皇后当政,首先就会对赵匡胤进行严防、削弱、清洗。朝廷军政大权他一样都没有,连调兵和驻防都没有权力,还博什么弈?”
郭绍沉吟道:“他要是不愿意放权跑路,最后还得拿真刀真枪干。反正一定会动手,等到以后处处受制才干,何不趁现在的时机?”
如果是别的庸人,根本没胆识放手一搏,就好像一头猪要被杀了、它都不敢咬人,只能战战兢兢地等死;但就因为对手是赵匡胤,郭绍才相信他会做出最明智的唯一选择!最考验胆识、勇气的选择!
最冒险的方法,有时候反而是风险最低、最有效的做法。
左攸再次问出了刚才的问题:“主公以为,赵匡胤的策略是什么,想干什么?”
“他想兵变!”郭绍直接说道。
两人顿时面面相觑,只剩下外面的风在呼啸,吹得树木哗哗作响。
郭绍沉声道:“我试图揣测他的意图,想象怎么做才是赵匡胤最明智的选择……想找到他的谋略线索。
如果我没猜错。赵匡胤认定我是最大最彻底的反抗者,因为和他一样、我不反抗就是死无葬身之地,没得选!赵匡胤现在的目的,就是想把我这个最顽固的反抗者调离京城,让部下嫡系虎捷军左厢群龙无首、或是完全来不及协同反应;然后矫诏,捏造一个名义比如奉诏清君侧之类的,以心腹为核心、不用太多人,裹挟铁骑军各营壮大声势恐吓京师其它人……最终的目标,以部分精锐攻占金祥殿、控制枢密府政事堂两大要害,特别是金祥殿。然后挟制中枢收拾残局。”
郭绍说罢冷冷道:“我要是赵匡胤,身处现在的境地,我就会这么干。”
左攸的脸色已变得毫无血色。
郭绍又道:“时机很重要。铁骑军一旦出动,除了皇帝没有人具备威信能斥退他们……张永德?张永德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跟着赵匡胤拼命,可能会在殿前司被扣住。枢密使?王朴谋略智慧还行,但人家都不讲道理鱼死网破了,他能干嘛,军中一般人谁认识他,高平之战后王朴的工作还负责在屋子里写文章。宰相文官们么?更是笑话,武夫都拿起刀枪了,能听文官的才怪。只有皇帝才能遏制局面!
所以赵匡胤必须选好时机。不能太早,皇帝卧床不起最好刚刚人事不省、或说不出来话,但宫里不直接传消息出来的话、时机不好掐准……现在卧床不起不能大声说话也可以冒险一试。
不能太迟,太迟官家一驾崩,中枢的人肯定马上听皇后的号令。皇后会直接调我的人马、以及诸班直比较能信任的军队驻防,赵匡胤没机会……因此咱们现在就已经有危险了。”
郭绍叹了一气:“咱们最安稳的处境,当然是大家都相安无事,等皇后掌权,还怕什么?想来咱们的机会更大,但是如果这节骨眼上大意了,多少机会都没用,一下子就要被打到底。”
左攸道:“主公意欲为何?”
郭绍冷冷道:“他们要动武,我们还有道理可讲?必要开始部署,准备直接在东京用兵!”但见左攸面有惧色,郭绍便好言宽慰道,“左先生,富贵险中求,成了你也可以做宰相荣华富贵。”
左攸不言。
郭绍又抚其背道:“我还是小将的时候,左先生就是我身边的幕僚,大伙儿都知道,赵匡胤恐怕也知道。要是咱们不幸败了,大家都跑不脱。”
左攸抬起头正色道:“我这等匹夫,就想投有大志向的人!怕死还出来干什么事,我不如回家抱孩子!”
“好!”郭绍露出笑意,“话糙理不糙。干吧!”
左攸忙道:“出京寻丹的事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能忽悠多久就多久,不行了就直接起兵,谁他|娘|的出东京去,谁就是蠢货!”郭绍悄悄骂道。
就在这时,又有人求见,郭绍府的老人黄铁匠送进拜帖。屋里的俩人便停止了小声的议论,一时间哗哗的雨声和风声便充满了屋子。
郭绍一看,对左攸说道:“昝居润,来得真快。估摸着他也不敢怠慢圣旨。”
“把人带进来。”郭绍道。然后又坐了一小会儿,才招呼左攸一起走出厅堂,到屋子门口迎接。作为侍卫司大将,到屋门口迎接客省使已经算很客气热情。
过得一会儿,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官打着伞走过来,在台阶下便抱拳鞠躬道:“郭将军,别来无恙乎?”
郭绍还笑得出来,一脸笑意拱手道:“无恙无恙。昝使君先上来避开雨再说。”
昝居润走到屋檐下收了雨伞,见门口放着个木桶、木桶里有几把湿润的雨伞,便也把自己的湿伞搁进里面。郭绍说道:“我从大内回来没多久,不料昝使君这么快就到了。”
昝居润回头叹道:“这是宫里直接来的圣旨,又是给官家寻丹的急事。哪敢耽误?我一接到圣旨,赶紧备好车马来了;得先来问问郭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出发,我才好准备一下路上的用度,和郭将军一道出京。”
“这会儿快酉时(下午六点)了罢?”郭绍沉吟道,“今天肯定是来不及了,要不……后天?”
昝居润道:“明日为何不可?”
郭绍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事……唉,算了。总之咱们得准备一下,得挑一些信得过的随从、还得兵马护卫。昝使君,这事儿很要紧,一急可能反而生乱。明天一天准备,还得去军营选兵奏报,就一天也很紧的。”
“但……就怕别人说咱们拖延。”昝居润道,“最好还是明天走,选兵不必奏报的,最多一两百人顶天了,咱们总不能带一支军队出京。要不明天下午?”
郭绍沉吟片刻,勉为其难道:“好,那明天上午我去挑人,赶紧一些,下午就出发。便依昝使君所言不必奏报了。”
“好。”昝居润说罢又回头道,“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雨天赶路诸多不便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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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夜色之下
天色渐渐黯淡,下雨天的夜来临得额外快。郭府上,大门内插着的戳灯、屋檐下走廊上的灯笼陆续点亮,照在湿漉漉的地砖上,泛着幽冷的水光。
雨下得小了,小雨在空中斜着飘,但仍未消停。
厅堂里,郭绍、左攸、曹泰、京娘四人正各种拿着一块木头埋头雕刻,只听见木屑“吱吱”作响。郭绍最先雕刻完成,小心翼翼地拿到墨池里一蘸,然后在一张白纸上盖了一下,顿时出现一个红色方印。
他问曹泰:“皇后的私印是这样的么?”
“乍一看很像了。”曹泰道,“不过还是容易看得出来,这里、这里……不够平整。”
郭绍道:“匆忙之下没法高仿,我反正没见过皇后的印,估计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大概是那么回事便行了……”他看了一眼曹泰手里雕刻不到一半的木头,又道,“你修补我这个,我力气大、负责刻。”
曹泰道:“也好。皇后的印是金镶玉的,正好要打磨光滑一点。”
印上的字体是曹泰按照记忆先画出来,大伙儿照着刻。肯定与真印效果有差别,和真印一比立刻现出原形;但这没关系、只要能唬住没见过的人就行了,别人也没机会对照。
还有曹泰模仿皇后的笔迹写懿旨,笔迹不可能完全一样。但鉴别同样很难。
“皇后的大印是前朝留下来的,但她有自己的私印,只是从来没见用过……杂家现在画出来的印,便是皇后娘娘的私印大概模样。”曹泰想了想肯定地说道,“杂家自打在邺都就跟皇后娘娘,就没见她用过私印。笔迹更是无处可寻,她没有拿过亲笔写的东西出来,都是口述传旨。”
郭绍点头道:“这倒是,到现在我都没见过皇后的片言只语,连她写的字是什么模样、也没见过。”
曹泰道:“所以除非拿给皇后娘娘亲自甄别,不然外人根本辨不出真假。”
郭绍道:“叫皇后甄别,那倒更好了。”
几个人饭都顾不得吃,后来饿了,便叫京娘去厨房拿了一些糕点进来,大伙儿就着茶水充饥。就这样忙活到晚上,郭绍觉得“矫旨”伪造得差不多像那么回事了,便叫人准备车马护卫。
当下便携曹泰左攸等上了一辆马车,在一行马队的护卫下离开了府邸。郭绍府上长期都有一两百口人,来往较多,不过就怕已经被盯着。
他的府邸周围设了哨,只是一直没发现可疑的眼线。不知道赵匡胤是怎么部署的、究竟设情报眼线没有,但肯定要小心点好。
郭绍直接先赶去城西。现在东京已经入夜,街上还有点行人。各城门是早已关闭了,但城内却还能畅行无阻……唐朝的市、坊城市结构解体后,促进商业发展,已经没有了分割封闭的坊。(所以不去东、西两市在街巷中照样能做生意买卖。)
街道上还是有维护治安的官铺,不过官差不管达官贵人。
郭绍的队伍去了城西陈佳丽府!当此时,就算赵匡胤的人像郭绍一样铺开了情报眼线,那他也肯定没有注意陈夫人……一个商贾,值得花力气盯防么?郭绍最近情势紧张后都没和陈夫人来往,毫无迹象。
郭绍叫人敲开了门,把自己的拜帖递了进去。不一会儿角门开了,孙大娘走了出来,瞧着门口停靠的车马。郭绍走了出来,随从提着的长杆戳灯一照,郭绍抬起头顶上的雨伞,孙大娘立刻认出郭绍,忙屈膝道:“不料郭将军现在大驾光临……”
“天确实太晚了,给陈夫人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不过有要事必须见陈夫人一面,不知可否?我见一面就走。”郭绍诚恳地说道。
孙大娘微微有些犹豫,忙道:“郭将军见谅,夜里确实……您先稍候片刻,奴家再去问问夫人。”
不多时,孙大娘复出,径直道:“郭将军请。”
郭绍等一行人打着伞进了府邸,然后留下一些人在门口,与曹泰等人一起进了院子里的正堂。这地方郭绍来过。
孙大娘道:“郭将军及诸位在此稍候,我叫人上茶,夫人很快就到。”说罢看了一眼左攸和曹泰,可能以为他们是男子的缘故。
这陈夫人还是那么矫情,不过人家大晚上愿意放郭绍进家门,也算是不容易了。
郭绍见厅堂上有奴婢,便道:“请立刻带我们见陈夫人。”
说罢很不讲理就往里面的小门里走,上次陈夫人就是从那道门出来的。孙大娘不好强行阻拦,急忙跟了上来。郭绍走出小门,只见是一条走廊,旁边有几间小屋。陈夫人和几个侍女已经来到走廊上了。
陈夫人见状面有惊讶。但还是镇定地在原地屈膝作了个万福:“妾身见过郭将军,多谢郭将军替先夫报仇雪恨。”
郭绍道:“我今晚冒昧打搅,实在有事相求。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说罢看着她身边的侍女。
陈夫人一脸严肃,轻轻抿了一下嘴唇,说道:“你们先下去罢。”
“是。”侍女们行礼退下。
这大户之家礼仪仪表很注重,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但这时郭绍是看得有点心急,他在陈夫人这里只想稍作逗留,却不得不浪费一些时间。
这时郭绍便随手掀开一道屋子的门,见里面没人,当下便道:“陈夫人,我们进来说罢。”
陈佳丽身边只剩一个孙大娘了。陈佳丽看起来脸色有点惊慌,还带着红晕,小声:“郭将军,你想做什么?”
“进来再说。”郭绍道。
陈佳丽犹豫了片刻,低下头和孙大娘进门。郭绍立刻招呼随行数人一起进屋,马上把门闩上了。他现在根本顾不得别人的感受和处境,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
“郭将军!”陈佳丽捂住脸。
“我只换外衣。”郭绍皱眉道,一面招呼几个人一起换衣服,一面又道,“今天我来找陈夫人帮忙,就是想从这里脱身;临时想起来,陈夫人这里是最不可能被注意的地方,府邸也大、不容易看住。我的对手就算临时要派人来四面盯梢已经来不及了……诶!陈夫人,你别这样,我要是想对你做什么,需要如此急急忙忙吗?”
陈夫人总算认可的郭绍的说法,放下手来问道:“郭将军为什么要脱身?”
“说来话长,以后告诉你。”郭绍道,“虽然只是暂时在府上逗留,但陈夫人也帮了大忙。”
现在郭绍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在每个细小的环节做到最好。
他换上了一身布袍带上幞头,动作非常快,又把自己穿的武服丢给左攸:“换上,一会儿你出门,坐我的车径直回府。记住打好伞,压低。”
左攸抱拳道:“在下明白。”
郭绍又转头对陈佳丽道:“府上别的方向肯定有小门吧?叫孙大娘去把沿路的人支开,一会儿我要走小门离开这里。”
陈佳丽一脸疑惑,渐渐紧张起来。
郭绍看了她一眼:“我会记住陈夫人这次的恩情。”
“我什么都没做,怎谈得上恩情,郭将军言重了。”她说道。
郭绍沉吟片刻:“若是有人来问今晚的事……通常别人没那么多力气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我是说万一有人问,你就叫孙大娘说我是来道别的,因为明天要离京为皇上寻丹;另外陈夫人最好换一个地方居住,避十天之后再出面。”
陈夫人道:“替皇上寻丹?”
郭绍点头道:“照我说的做便是。”
准备妥当,郭绍和曹泰两个人由孙大娘带着走内宅小门摸出了陈家府邸,立刻走进一条小巷,俩人打伞靠着街边步行快走。
步行了几条街巷,便见京娘在一条巷子口子上。她牵着三匹马,见到郭绍便把两顶斗笠递了过来。三人一句话都不说,郭绍和曹泰立刻带上了斗笠,翻身上马。
三骑沿着小街慢跑,径直往城东而去。
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郭绍出门都是前后亲兵武装护卫,也很久没这么骑马在东京行走了。但现在他根本顾不得危险,早已经豁出性命……这关头要去找禁军大将密议,总不能前呼后拥大摇大摆。
郭绍等三人径直摸到了李处耘府。
及至李处耘府附近,郭绍叫曹泰上去送拜帖,拜帖用信封密封了的。等了许久,曹泰返回回禀,郭绍和京娘这才牵着马快步来到府门,把斗笠压得很低,见了李处耘径直被放进了门。
三人跟着李处耘疾步走进内宅,就在这时,忽见李娘子站在走廊上,颤声唤道:“郭将军。”
郭绍掀了一下斗笠,抬起头看着她。
李处耘呵斥道:“你出来作甚?”
郭绍当着李处耘的面不好说什么,只是望着李娘子以目光对视。如今这光景,他自然顾不得和李娘子的事,当下只得说道:“等待不会太久了。”
在场的人猛一下都听不出他这句话的意思,但似乎又感觉得出来是对李娘子说的,因为刚刚只有李娘子开口和他说话。郭绍也只能用这种玄虚的方式说话,不便说得太直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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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挺讲道理
郭绍李处耘商量了许久,夜深了就在李处耘的内宅里睡。 章节更新最快如今这光景,俩人的满门性命都系在一起,自然顾不得什么礼仪。
他并不打算连夜密议,休息不好是不行的。干的是刀枪的活,但部署用的是头脑思考,越保持清醒的状态越不容易出现疏漏。睡得不好他是知道的,第二天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精神不好反应迟钝,思路不清。
于是京娘和身睡外头保护他,郭绍睡卧室,还先拿了热水烫了一下脚才上床就寝。
但郭绍又泛毛病了,每当走到这种人生的坎上,他都很容易失眠。失眠的时候很少,不过一旦遇到就没办法,无论怎么说服自己也没用……下意识明白有可能还有几天的活头,谁也不能真的不在乎。
不过郭绍不止一次失眠,他已经找到了比较有效的办法:当然不是数羊,数羊完全没用;而是要想办法真正放松下来。
人没法欺骗自己,如果心里挂念着要紧的事处于紧张状态,故作轻松只能骗别人。需要抛开那些事,转移开注意力,把心思放在更轻松的事上……如果轻松下来还比较疲惫,那就更容易了。
他辗转反侧了一阵,便起身走到卧房门口,唤道:“京娘,你睡着了么?”
立刻传来了她清楚的回答:“没。”
郭绍道:“你进来一下。”
京娘立刻翻身起来,很快走进郭绍的卧房,沉声问道:“主人想起还有什么事要办?”
“对,很要紧的事。”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郭绍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京娘的要紧部位,他感兴趣的地方。
京娘觉察到他的眼神,立刻明白了,脸上一红:“都什么时候,你还有那心思?”
“刀架脖子上也有兴趣。”郭绍道。
俩人之间的言谈一如既往,低沉的、一本正经的,可能是京娘性子不那么轻松、很少笑的缘故,郭绍也很少能在她面前调侃得起来。
但今天郭绍有点反常,盯着就不放,脸色还带着紧张,嘴上十分露骨。他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你的胸脯那么大,没任何东西撑着,还能挺起来,真是十分罕见啊。”
京娘瞪着他道:“再这样说我生气了!”
郭绍的脸上露出十分难看的笑容:“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味儿。”
京娘没开口。郭绍抓住她的手到床边上坐着,她还有些忸怩,但没有反抗,反而呼吸也急促起来。因为郭绍伸手正比划着她身体上的线条,一脸专注认真,口中啧啧称赞。她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对称赞很受用吧。
……
次日一早,京娘迷迷糊糊地醒来,猛然坐了起来睁开双眼,回顾四周时,却见郭绍正在一张桌案前纳头而拜。过得一会儿京娘回过神来,瞪眼道:“主人,你在作甚?”
郭绍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在拜神,你先起床,别打搅我。”
只见半块玉佩放在桌案上,前面还放着一块饼,饼上插着三支香!郭绍的行为实在是太诡异了。
作为一个在后世受了多年科学熏陶和唯物主义教育的人,郭绍本该为自己的迷信而感到羞愧,但他真有点信那些玄虚之物,而不是某种宗教。因为来到古代就叫他亲自见证了神迹!而且以前他也对神灵玄物将信将疑……他有种感悟,人再强大也不能不信命。
他亲眼见识过,有的人倒霉起来真是一桩接一桩,各种小概率事件都在一段时间里招呼在一个人头上;有的人顺利起来,该他的不该他的都一股脑儿得到了。郭绍早就怀疑是风水或者什么人类还不理解的东西作怪……其实他觉得后世生活那个时代的科学,也就那么回事,人类不懂的东西还太多太多,唯物主义也只不过众多哲学理论之一而已。
而现在,到了蓄势待发的要紧关头,郭绍更信一些未知的东西……其实现在的皇帝、能臣牛人们也大部分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回忆起来,在东京龙津桥遇到符金盏之前,郭绍在禁军里混了几年也没见走什么大运。但自从和符金盏见了一面后,很快就崛起,很多事都非常顺利、顺利到不可思议。
这些年来,遇到了不少风浪,很多关键的地方都可能出问题的;但那些风浪郭绍都挺过来了。定然是有某种恰到好处的联系和气运!郭绍觉得不能破坏了自己的气运,好保佑他挺过眼前的难关!
他是念念有词,双手合十在那拜,完全不顾仪表。
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增加他成功率的东西,他都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什么礼仪仪表哪还顾得上,见鬼去罢!
他正默默地念叨:我要弄|死我的仇寇!不要叫厄运和无奈降临到我的头上……
此时此刻郭绍也怕死得很,但更让他牵挂的确实自己爱的、关心的人。哪怕这对于他来说是千年以前的地方,但这些活生生的人已经住进了他的心里。
捣鼓了一番,他便把东西收了,这才打开房门。天色才刚蒙蒙亮。
上午,杨彪也被叫到了李处耘府,三人又是一番密议。
不过郭绍不能再继续逗留了,和昝居润约好了今天下午出京“寻丹”的。上午便叫李处耘派侍卫把他们送回了郭府行程的事,郭绍昨晚就进行了一番准备部署,当然不是准备旅途用物,而是别的东西。
及至午时,昝居润就带着几个随从到郭府上来了。郭绍叫奴仆暂且接待安顿那几个随从,请昝居润到客厅里说话。
昝居润问道:“郭将军准备好了么?”
郭绍客气地说道:“已经准备好,咱们等一下就可以出发。”
昝居润松了一口气道:“今天雨也小了,道路估摸着还是比较泥泞,但头上却要好受一些。”
“不知昝使君想过没有,官家已经卧床连话都说不甚清楚了,听宫里来的宦官说已经两天不能进食。”郭绍故意说得更严重,“咱们在这种天气、这种道路走八百里去华山,是不是很难完成使命?”
昝居润的脸色顿时一变:“郭将军何意?”
郭绍摆摆手道:“昝使君别紧张,我又没说马上要动手害你性命、更没拿你在东京的全家老小威胁……我不是和昝使君在讲道理么?”
昝居润的脸色更白。
郭绍道:“你只要听我的,咱们还是以礼相待;到时候真追究下来,你也可以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说我挟持你。毕竟昝使君只是个文官,我一个武将要挟持你很容易。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昝居润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挺有道理的。”
片刻后,他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没想到郭将军武艺超群,讲理也能入木三分才华横溢,真乃文武双全,叫在下佩服之至!”
“哪里,昝使君过誉了。”郭绍道,“你看大家讲理多好,动刀动枪总是伤感情。”
“那是那是。”昝居润点头道,“郭将军有何吩咐,只管说便是。既然如此有理,在下敢不遵从?”
郭绍沉吟片刻道:“我是这样想的,既然寻丹毫无作用,但圣旨又不能不遵守。咱们总得还要去,但今天就不去了……咱们明天出发怎样?”
“就这事?”昝居润瞪眼道。
郭绍道:“对,就这事。不过昝使君今天得留在府上,明日咱们一道出门。最好写一封信,叫你的一个随从带去客省使衙署,就写你到我这里检查了之后,认为路途的防备有问题、怕出意外,劝我再部署一下路线和行程,明日早些赶路。”
“没问题。”昝居润直截了当道。
郭绍当下亲自拿笔墨纸张砚台过来,叫他写信。左攸也在旁边看着。
郭绍又叮嘱道:“要写清楚,是昝使君你决定早上才出门。”
昝居润写好了信,让郭绍和左攸二人反复检查之后折叠放进信封,又叫昝居润拿出印信进行漆封;然后郭绍和左攸一起跟着,送他亲自交给一个随从,昝居润还口头叮嘱随从一番。
然后几个人目送随从取马出角门。等那人刚走,昝居润和几个随从就被陆续请进了里面的一间屋子,被关起来了。
“如果送信的人回来,也请到这屋子里来。”郭绍吩咐身边的几个人道,“今晚三弟和卢成勇亲自带近卫看着这里,轮流值守,不能在关键时刻出了一点差错。熬过今晚就好了。”
……
赵府里,匡胤和赵普也在一起。匡胤有几个幕僚和一帮部将,但除了公务之外,他同样不愿意太多的人参与,主要就和赵普商量一下。
“郭绍怎么还不离京,难道他想这么拖延下去?”匡胤皱眉道。
赵普道:“有人悄悄盯着的,有消息了会传回来。暂时还不知是什么状况……不过主公放心,皇后在金祥殿动惮不得,郭绍一介武夫也干不出什么名堂!逼急了可能乱来一下,多死几个人罢了。”
赵普见主公沉默,又道:“事儿到了这一步,不铤而走险结局更糟。一旦符后控制住宫廷和中枢,届时昭告天下确立名分,禁军和天下兵马都只能听从枢密院的军令,到时候咱们就难了。”
“唉。”匡胤叹息一声,“不料事儿成了这样,现在干、风险实在太大了……不过符后确实太厉害,太祖毕竟是太祖,当年真是深谋远虑!”
赵普道:“但咱们别无选择!”
匡胤又沉吟道:“调兵也是难题,很不好办,又容易出问题。”
赵普道:“事到如今,只能推张永德上去了。主公尽快到殿前司约谈张永德,最好在殿前司大将中达成一致。成与不成,都给张永德龙袍加身,把他按在上位,然后主公带武将兄弟们进去呼万岁。如此一来,才有名义号令调动殿前司诸军。”
匡胤默默不语。
赵普又急道:“张永德是殿前都检点,威望高;加上主公的威望和一众大将的支持,此事还是很可能成的!不过预先谋划今天就要提前完善了,以免临时忙中出错。”
匡胤道:“大凡举事,选对时机很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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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兴亡弹指间
赵匡胤等二人从洞门里出来,忽然“汪汪汪……”一阵狗叫暴起。。ybdu。赵普没留神吓了一跳,转头看时,只见一只浑身漆黑的大狗十分凶猛,作势要扑上来,但脖子上刷着链锁只能在那叫。赵普顿时骂道:“这只狗没眼见,还不认识我。”
“住嘴!”匡胤对着那狗大喝一声。
黑狗顿时就不叫了,还摇起了尾巴。
赵普一看笑道:“忽然想起那人,就跟一条狗一样,有主人看着,他才听话懂点事;主人一不能动惮,呵呵呵……”
匡胤沉吟道:“武力还是很高的,打仗用兵不错。”
赵普好言劝道:“其实一个人赤膊上去,不一定能搏斗过一只狗。但谁也不能说人不如狗厉害!”
“那倒也是。”匡胤点点头。
赵普左右看了看,上前小声道:“主公您说,到了那一天,他会不会赶紧认主,到主公您面前摇尾乞怜?对了,听说他的妇人国色天香……”
“现在想那些事作甚?”赵匡胤正色道,“太早了。”
但赵匡胤立刻想起了平白从手里丢出去美人杨氏,忍不住嘀咕道:“确实跟条狗一样!”
……
枢密院内,魏仁溥正拿着一枝木头玩意挠自己的背,好多天没洗澡了,幸好这几天天气下凉不然更不方便。他一直住在枢密院内,睡觉吃饭自然不是问题,就是洗澡不甚方便;今晚得打点热水来擦擦,身上实在很不舒服。
这时王朴已回到了枢密院。魏仁溥把背上的东西拿出来放下,耸了一下肩膀让衣服又磨蹭了一下,见王朴已经走进书房里,便抱拳执礼道:“王使君回来了,怎么样?”
王朴随意地拱手一下,走了过来,说道:“官家已经点头。我见到了官家,身体很虚弱、不太说得出来话,不过神志倒还没糊涂。”
魏仁溥叹了一声,忍不住说道:“现在咱们下令调防,不会出现混乱吧?或者说,有没有必要?”
王朴道:“若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我干嘛非得去官家病榻前言军务?”
魏仁溥听他的口气很果决,一时间无言以对。
王朴一脸冷意,直言不讳道:“大军刚班师回朝时的布防,仓促之下疏漏非常大!”
魏仁溥同样没和他争执,因为当时他是枢密使,布防图主要出自他之手、最终也一定会经过他的认可。现在王朴全盘否定一点面子都不给、口气如此直白,他心里确实有点不痛快,但倒也不太计较,王朴就是在认定的事上不给面子的人……性子就那样,大家还要共事计较管什么用?
王朴沉声道:“虎捷军左厢两个军同时控制内城两道南门,左厢余部全都在外城南部;殿前司各军全在北城。这样的布防,一旦某人铤而走险,短时间内根本挡不住,直接进逼皇城!”
“谁会这种时候突然起兵?”魏仁溥沉吟道。
王朴直言道:“赵匡胤、郭绍!”
“郭绍不是要离京去寻丹?”魏仁溥道。
王朴冷冷道:“魏使君认为他会离京?他现在一定在部署怎么兵变冲进皇宫来,皇宫里也有人在等着他!”
“这……这……”魏仁溥道,“王使君不会说来吓我吧?郭绍敢自己起兵?官家刚刚病倒,谁都不能坐大,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郭绍就只有左厢、并没有什么优势,他疯了?王使君有凭据么?”
“我猜的。”王朴道。
魏仁溥愕然。
王朴道:“郭绍和赵匡胤现在一定正在暗自高兴,以为咱们枢密院的人是傻子,城防部署成这样,专门给他们机会……城北起码还有控鹤军,特别是城南的郭绍部实在漏洞极大;到时候郭绍真要成了的话,还得感谢魏使君,帮了他大忙。”
魏仁溥瞪眼道:“王使君可不能那样说!你这样将我置于何地!”他想了想又问,“郭绍为何要兵变?”
王朴道:“因为他认定赵匡胤一定会兵变。
老夫早就说过了,赵、郭二人根本没法保持平衡,稍有风吹草动他们就要豁出性命拼命,这种所谓制衡反而加剧冲突、不利于国家稳定。赵匡胤和郭绍从北伐开始你来我往已经斗了很多次,老夫不信魏副使看不出来。当时官家还能震住场面,他们不敢太过分、只好悄悄的,但到现在撩|拨了几个月,早就憋着一口恶气!
皇后一当政,赵匡胤情知处境不妙;郭绍成天琢磨对方,能想不通?现在得知皇后被困在金祥殿,郭绍的大靠山受到威胁,他不急得奔死奔活,却要出京寻丹……糊弄老夫?”
魏仁溥皱眉道:“还是觉得郭绍稍微弱了点,况且毕竟是武夫,这形势太复杂了、又非常危险,真要办那事儿,不仅需要周密复杂的部署预谋,还要非常人有的胆识!”
“老夫倒没想到魏副使也能被迷惑。”王朴冷冷道。
他当下打开一个柜子,拿钥匙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叠卷宗来放在桌子上,“魏副使若还不信,再仔细瞧瞧郭绍每一役的作为,这是光靠勇力的武夫做的事吗?当然,老夫本来也不太信,这人一个流浪孤儿出身、后来一直当小卒,连写字都不知道和谁学的写得一塌糊涂,按理根本不能有大见识。换作谁都不信他能有多少见识,但事实就在这卷宗里,不得不信。”
王朴道:“等紧迫过去了,魏副使完全可以好好琢磨郭绍的历次战役,真的很有意思。武讫镇小小战役我是费了不少力最近才查清楚的,这件事儿和淮南名将柴克宏放在一起,然后看北伐涿州之战……你会发觉三件事非常有趣。”
魏仁溥随手翻了几下,忽然掉出来一张纸,上面写着一首长短句。本来魏仁溥此时没兴趣看这玩意,但只瞟了一眼就忍不住将它读完: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是谁写的?”魏仁溥立刻问道。
王朴道:“郭绍。”
魏仁溥与王朴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那浩瀚的岁月、如浪的江山、辉煌的文明,无数壮观的场面忽然奔流至眼前。
古色古香的淡雅木窗外,滴落的雨水,如无数的眼泪。
“其实……”良久之后,魏仁溥的脸色发白、鼓足了勇气看着王朴,“王使君,您有没有想过,万一官家一时半会儿好不起来了,国家总得有人主持大事。于忠心、于大局,总得有个去向。”
王朴转过身,看着窗外,背对着魏仁溥淡淡地说道:“官家对臣有知遇之恩,老夫所为只忠于官家而已,没法想得太远。”
魏仁溥忍不住又道:“还记得去年秋咱们去看虎捷军左厢调动出京的状况么?我倒觉得郭绍当时在军前训话挺有意思的。”当时郭绍说了一通废话,好像是说他要做大周的捍卫者。
王朴不答。
忽然魏仁溥好像醒悟了什么,赶紧又拿起王朴带回来的防图,仔细看了一番。
就在这时,王朴忽然转过身来,一双小眼十分明亮,冷冷地问:“魏副使看出什么来了?”
魏仁溥皱眉摇头道:“太复杂了,一时间看不明白。王使君给我看的时候,又很仓促,实在没太留意。”
……
郭府上,郭绍正抚曹泰的背:“明日最早的时候,曹公公才进宫。你能进得去罢?”
曹泰道:“杂家内侍省内常侍,当然进得去。”
“让曹公公单独深入虎穴,肯定很危险,但这种时候,参与此事的每一个人都影响着大事的走向。”郭绍道。
曹泰瞪眼道:“皇后和无数人都在危难之中,杂家一个阉人、一条烂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郭绍正色道:“曹公公切勿自贬,宦官怎么了!有诗言‘焚琴煮鹤万民饱,花间问道天下同。清谈高论俱竖儒,负剑挟弓有公公’。太史公是阉人,高力士、蔡伦也是流芳万代受万民敬仰,有的宦官比那沽名钓誉之徒更利国利民,人都有好坏,何况宦官?曹公公在危急关头,所作所为既有大忠又有大义,比大部分世人不知高了多少倍。”
曹泰愣愣道:“我还第一回听说,做官宦能这么高上清贵?”
郭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做宦官没什么关系,和为人有关系。总之,曹公公也是皇后这边至关重要的自己人,以后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曹泰点点头道:“我办好事,还得想法活着,不是福就没得享了么?”
郭绍拜道:“宫里就靠曹公公了,预祝明早之行马到功成。”
曹泰忙回礼作拜。
这时左攸入内,拿着几张纸过来说道:“按照主公的安排,我草拟了一下各项事要,以免明日漏了。主公看看这样安排怎样?”
不料郭绍当即掏出了一个小册子,一面对照小册子上乱七八糟的线条圈圈和潦草字迹,一面看左攸写的东西。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已经很小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箭在弦上
天还没亮,长街上依稀几盏长夜灯还在风中泛着幽冷的光。。。太早了,郭府门前湿漉漉的大街上连一个行人都还没有。长长的街道两边是古典的建筑,此时此景显得十分冷清、落寞。
大门内,曹泰站在卢成勇率的数十骑兵护卫的马车前,转身向郭绍长长一揖。郭绍回礼道:“曹公公,后会有期。”
“希望还能再见面。”曹泰强笑道。
身披重甲的郭绍目光如炬,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道:“一定会的!”说罢伸手抓起曹泰的手,像握手一样用力地抖了抖。
坚毅的动作好像有一股力量从手掌上传给了曹泰一般,叫这宦官的神色微微一变。他随后上来马车,在骑兵护卫下出了府门。
郭绍目送他离去,转过身时,身后还有一种提着灯笼和戳灯的全副武装的亲兵站在马前。连京娘都穿上了甲胄,别说她穿武服英姿飒爽,很有英气。
众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郭绍。郭绍翻身上马,直接说道:“出。”
出了府门,只见斜对面还有一大群马兵鱼贯而出,一群人汇在一起,沿着长街默默地行进。他们先向西行,然后大摇大摆地上了御街,从东京最宽阔的大路上直接往朱雀门而去。
及至朱雀门侧面的军营驻地,只见许多马和随从在营门内外,武将们都提前到了。郭绍召集他们的方式很简单:派左攸到第二军杨彪的军营,然后写军令派“传令兵系统”的人直接送达各军叫他们来。什么都不用,传令兵是武将们的亲兵,认人就行。
郭绍走进了第二军中军行辕,只见里面二三十个武将站在堂上,一时间看起来密密麻麻的。因值守的部队只有约一半,当值的武将的数量比平时少。
“郭大帅!”“主公……”众人纷纷抱拳行礼,中间自动地让开一条路来。郭绍一面点头,一面随手拍着武将的肩膀,从中间走上了上位。李处耘、杨彪等一众人迅站在了他的身边。
就到现在为止,左厢知情的武将还只有两人,李处耘和杨彪。
祁廷训不在,他昨夜收到郭绍的信、今早要见到郭府上,等一到就会被留下。没去也没关系,现在祁廷训不在,大伙儿居然没注意到。
还有玉莲和杨氏,昨晚也被送去了陈夫人的新住处。郭绍府上白仙姑留守,几乎是空的。
大伙儿还有点嘈杂,将帅们反而没士卒那么守秩序,都还在和自己关系较好的人小声说话,就好像纪律不好的课堂上一般。但很快大家渐渐安静下来了,因为他们总算注意到郭绍来了之后一言不。
“主公……”李处耘悄悄提醒了一声。
郭绍这时终于开口道:“我昨天收到了皇后的懿旨、信物,和枢密院的密令。懿旨在此,诸位看看罢。”说罢从怀里把懿旨拿了出来,交给亲兵传下去。
“官家病重,想必大伙都有所耳闻。”郭绍的声音有点紧张,忽然声色俱厉道,“几天前奸臣窦仪进谗言,气得本来就卧床不起的官家吐血半碗、昏迷不醒、龙体垂危!当此时,本该爱护禁军将士的皇后主持大局;但朝中奸佞、悍将沟通内外,软禁皇后图谋不轨!
我乃皇后家将出身,深得皇后信任,天下共知!现在竟然不能见皇后,只能得到密旨和枢密院密令。大周兴亡,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现在要让奸佞得逞虚弱国力,让外寇趁虚而入、尔等卑颜屈膝称臣?”
“操!”“娘|的,什么鸟阉人文官儿……”众将根本想都不想就相信郭绍的话,顿时破口大骂。
郭绍见状十分满意,李处耘所料很对,当下抬起手臂示意大家安静:“我们是不是要奉召讨逆,支持一心卫护将士的皇后当政?是不是要遵从懿旨替皇后和中枢,扫清威胁、捍卫国家?”
罗彦环、刘璋、董遵训等大将反应过来,纷纷大声道:“只待主公一声令下!杀奔进去,管那些鸟人哭爹喊娘!”
杨彪忽然把一面方旗一抖,举在厅堂中间,一只老虎的绣纹顿时露出来,张牙舞爪十分凶猛,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奉召救驾!
郭绍道:“官家昏迷垂危了,马上就是皇后和皇子主持大政,诸位今日所为乃救驾拥护的大功,必会平步青云,位置不限于虎捷军。有谁不愿意奉召的?可以现在站出来反驳我。”
没人说话,一个指挥使说道:“大帅只管下令罢!战阵上怎么打,咱们现在就怎么打。万骑辽军咱们都不怕,还怕一帮奸佞?”
“很好。”郭绍点点头,叫人把一张挂在木架上的粗糙大图拿了出来。回顾众将道,“现在我开始部署各指挥军务。”
郭绍一面掏出了小册子握在手里,一面伸出手往图上一指,开口道,“东京内外主要通道图。我部目前驻扎的军队共一十九指挥,主要战役目标是迅进入皇城前部、金祥殿!保卫皇后和枢密院中枢;成功之后,两个目标:第一,控制并守住皇城前部各门,第二,预防居心叵测的殿前司某些人马叛乱。”
郭绍道:“朱雀门、崇明门本在我军之手。第二军(杨彪)第一指挥,负责守备朱雀门;第五军(李处耘)第一指挥,负责守备崇明门。便守在此两门不动,等待军令。除左厢各指挥、中军专门下令的人马,余者不得放入内城。左厢各军通过后,立刻关闭城门戒严。”
“得令!”“末将得令!”
郭绍看了一眼下,又道:“咱们从辽军手中缴获了战马数千匹,上头还没让交,养在各军营里。兵后,全部人骑马快机动,遇到抵抗便下马布阵作战,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他渐渐镇定下来,声音不紧不缓低沉有力,手指大图的动作也变得从容起来:“各将帅从此地解散返回军营之后,立刻集结所有人马带上武装,全部上马不分向后,从内城正南门朱雀门进入内城,在朱雀门内各处大街、开阔地集结;第二军只需在朱雀门驻地集结;第五军也赶过来。这一步听明白了?”
众人聚精会神的,听罢纷纷附和道:“明白!”
郭绍这才不慌不忙地说道:“现在天还没亮,卯时前应该够时间到达既定位置。卯时,城楼钟鼓齐鸣,各军各指挥立刻骑马出动。
第一军全部三个指挥;第二军除朱雀门外三指挥,立刻从正南朱雀门开拔,沿御街急行军至皇城正南宣德门。内城周长二十余里,御街长二里又一百步,短距离骑马行军半个时辰(一小时)六十里要求不高;我要求以上诸部开始出动后,二分(约分钟)内到达皇城。
二分时间之后,第一军第一指挥立刻控制皇城左掖门旁的侍卫司衙署,不得放走一人;有人询问、便说是虎捷军奉诏书枢密使军令行动,叫他们去问皇后或枢密使。若是敢反抗,列阵格杀!五百精兵有备而来,那些侍卫不可能是对手。”
郭绍又叫点到的指挥使复述军令,复述成功了才放心,然后还有准备好的书面军令交给他们。
他接着道,“第一军、第二军余部,掉头向东,沿大街到达马行街和第二甜水街的十字路口;军权交由杨彪之手统一军令。方向主要防备北面,控制东面各交通要道……”
郭绍接着又分派了详细军务,具体到某个指挥驻守某个路口,要求他们以密集方阵形式堵路。再有坐镇马行街十字路的杨彪统帅,见机增援各个路口。
等大伙儿都复述完军令,给他们书面命令。郭绍又道:“余部全部骑马向西,进抵西华门,准备从那里进宫。我会派先锋人马和内应突袭此门。万一不成功,便就近拆房屋梁柱撞宫门、放火焚烧、蚁附攻墙,强行破门;不计一切代价攻进皇城!
我会到达西华门,中军军令会从此地收;入宫后,中军设金祥殿外。”
郭绍又进行了一番查漏补缺的部署,叫诸将确认自己的任务,再次复述之后,终于完成了战前动员。他又不忘叫诸将下令,将士左臂系宽布条(找到什么颜色用什么)以标识区别。周军各军的衣甲其实略有不同,但盔甲和衣服相似度都很高,此法稍微为了混战作准备……阵战不用,两边分开的方向都不一样,大部分时候是聚集阵战的,步军队列乱了后就很容易崩溃。
“天下兴亡,在此一战!”郭绍喝道,“愿诸将各司其职、戮力成功!若不成功,事后全部左厢将领必定被掌权的奸佞反臣清算,或死无葬身之地,或一世不能翻身!”
众将纷乱地说道:“愿追随主公麾下,戮力一战!”
郭绍又用祝愿一般的口气再次说道:“马到成功。”
“各将取虎旗,返回军营。”郭绍下令道,“皇城内见!”
第二百三十八章 皇城的战栗(2)
西华门那边听到的马蹄声,是刚到达宣德门的骑兵。
率先到达皇城正南宣德门的是第三军都虞候董遵训、马军指挥使邓飞,二人率众八百精骑冲至宣德门前的十字路口,立刻掉头向西,一大股马流形成一个弯道,急速奔腾。几百铁蹄的阵仗已经仿佛惊天动地,沿路没有任何阻挡;面对气势汹汹武装到牙齿的成建制骑兵,傻子才去拦。
侍卫司衙署在皇城左掖门旁边,挨着宣德门,此时衙署大门口已有一些人在那里远远地观望。但董遵训等人根本不理会侍卫司,径直疾奔自己的目的地。
皇城近似正方形、南北略长,边长二里余。董遵训部从宣德门向西至皇城西南角楼、再向北直进,总距离约二里,他在一分多(约分钟)时间内就率军冲至西华门。
一面巨大方旗在马上迎风飘荡,上面四个粗大的字“奉召讨逆”。董遵训骑着非常高大的西域纯血红马,全身双层重甲,整个像铁人似的只露出两只眼、连嘴颔处都有带多孔的精锻铁片。
“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
董遵训身先士卒,第一个冲至西华门前,只见宫门洞开,顿时大喜拍马便冲。同时弓箭已经在手,抬头看时,只见门口已乱作一团,一些将士和妇人已经被杀在地上了。第一滴血已见,还有什么废话可说!
“啪!”弓弦响起,一支重箭带着斜飞出去,正中围攻罗彦环的一个士卒面门;那人还没倒下,又是一声弦声,再中一人的胸部,相距还有十步之近!
“小董!”一身血迹的罗彦环大喜过望,“你终于来了!”
“罗将军!”董遵训应了一声,“叫您的人闪开!”
话音未落,董遵训已直接扔掉昂贵的雕弓,“唰”寒光一现,精良的骑剑自他的背上出鞘,长、厚、窄。董遵训的战马已经直接冲进了樱枪如林的人群,右手挥剑的同时、左手托住长剑后侧未开刃的剑锋,直接破甲,金属的撞击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片刻后,他的亲兵也完全不顾死活地直接贯了上来,众骑拼命劈砍。边上的一个亲兵左翼没人护住,顿时被几面刺来的樱枪杀得鲜血乱飚。董遵训前胸中了数箭,马也受伤了、他从马上摔了下来,后面的许多骑兵见状弃马步行了上来,拿着长短兵器上来护住。
更多的骑兵弃马拥挤进来了。数百骑堵在宫城外面,马军跑不开又很占地方,众军纷纷弃马步战。弓弦“啪啪啪”作响,箭矢在空中乱飞。
城门口刚刚增援上来的守军兵力单薄,武将好像已被罗彦环阵斩,人马乱作一团,被董遵训部顷刻之间破阵追逐,守军溃败逃奔。但众人已经杀红了眼,疯狂的乱兵冲上去就杀,根本不管别人投降或讨饶。
一部分守军被挤压至墙角,乱兵拿着长短兵器在人身上不管次数地乱戳,门楼里到处都是尸体。除了一部分惊慌向内墙小门逃走的士卒,里面不甚宽敞的空间里剩下的守军全都被屠戮,一个个死得不能再死,很多人身上起码中了几十刀枪刺砍,被杀得血肉模糊。
罗彦环“呸”地吐掉一口血水,把胸前的一支箭伸手就拔了,疼得脸上一阵扭曲的抽搐。他喊道:“列阵!守住此地,战至一兵一卒,我左厢大军马上就来了!”
他回头看时,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血迹,还有不少没死的在挣扎痛叫。死掉的还有很多脸上涂了颜料的女子,那些女子的武器只有短剑,身上毫无防护,被击中死得很惨,血把白色的衣裙染得斑驳一片。但此时罗彦环没看到曹泰,顿时喊道:“曹公公……”
当下他倒觉得曹泰帮了大忙,死了很遗憾,便在地上的尸首上找了一番。就在这时,存活的数十女子后面,一个宦官走了出来说道:“曹公公从小门,到前殿去了。杂家亲眼看到他去的。”
不多久,宫里的增援还没看到、外面的马蹄声已经如雷鸣一般响起。
千军万马像洪水一样涌到了西华门外的大街上。这么快来的大军,只可能是左厢!从朱雀门出发,到现在一共不到一炷香工夫;对于没有准备的军营,一炷香时间连一个指挥的人马集结起来都很成问题。
果然一面大旗很快出现在了人们的视线内,绣着老虎图案的旗帜叫将士们看到了分外熟悉亲切。那些骑马的士卒都是步兵,有的两个人骑着一匹马,到了地方听到武将们的吆喝便纷纷下马。各级武将们挥着佩剑,大骂着组织各自的军队排列成方阵。外面闹哄哄一片,除了马全是人。
布控西华门的将士见状松了一口气。董遵训抱拳道:“罗将军立了首功,我郭舅一定会额外看重,真是羡慕啊!”
罗彦环道:“开宫门关键还是那姓曹的宦官……我本来以为要死在这里了。”他紧紧握着滴血的剑柄,“守将是新手,不懂守城门的法子,犹豫不决战守无方,不然咱们这些人在这儿挺住半柱香也要死战!”
他紧张的情绪还没有收住,一个劲说道:“先是宦官叫开了宫门,我一面吓他一面争吵,拖延时间;后来亲兵也上来拉扯。但那守将吃不准我,没敢轻易动刀枪,折腾了不少时间。
后来大军的动静太明显了,那厮(守将)总算回过神来,叫嚷着立刻关闭城门。我当场把他阵斩!和几十个人占着门口,怎能让守军将士关门?只好动起手来,那些女子真不怕死,掏出短剑就帮忙堵门,不过白白死了近半;短剑在阵战上一点用都没有,守军都用弓箭和长兵器,拿着短剑要堵门、不能欺身上去,只能当肉墙,够不着别人……”
就在这时,只见郭绍也来了,他近身的是一个身穿甲胄英姿飒爽的女人,便是京娘。郭绍走上前来,看了一番西华门的光景,当下走上前双手捧住罗彦环的手掌,一脸感动道:“罗将军,你立了奇功!”
两年前还在东京清水衙门混饭吃的罗彦环,或许一时半会儿还没明白奇功是什么概念,怔怔道:“末将不辱使命,总算交差了!”
郭绍道:“此战最难的几个地方,就包括这西华门!一旦不能快速突破,要强攻的话时间就延误了,将会极大地增加各种不可预料的变数。我派你这个大将亲自来,便是这个缘故!”
罗彦环忙道:“多亏大帅运筹得当,那宦官作为内应才可以打开城门。”
郭绍回头看了一眼陆续整顿队列的人马,说道:“打开西华门已成功一半,咱们要一鼓作气,待他日庆功之时,再叙功劳。”
他又叹了一声,转头沉声说道:“这些女子的尸体,你叫亲兵找个地方先安放好。她们在关键时刻为咱们的大事而死,应该给予不低于阵亡将士的礼遇。”
……
金祥殿外,乔亢正焦急万分地下令从各门调集援军集结,仓促之下将士十分混乱。他当然不会理会拿着拂尘疾走的一个宦官,宫里缺不少人、就是不缺宦官。
曹泰缩着身子,拂尘抱在怀里,埋头就进了金祥殿。
进去后才总算有宦官认出他来,上前拦住:“曹公公,去哪里?”
曹泰道:“杂家有要事要见杨公公(杨士良)。”
那宦官平素的势力和职位都完全不如曹泰,听说他要见平级的内常侍,便道:“曹公公随杂家来。”在这风声骤紧的关头,怎么处理是上面的事,既不得罪人又不冒什么险。
他们从大殿上穿过,靠边走,进了后殿。很快就见到了杨士良,杨士良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带曹泰进了一间屋子。
皇城外面的马蹄声不久前已经响彻前殿,听说西华门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杨士良问了那边来的宦官,说打着虎旗……虎捷军。
曹泰还没开口,杨士良先急问道:“外面来的是郭绍的虎捷军左厢?”
“还有右厢,右厢高怀德也跟着郭绍起兵了。郭绍是那高怀德的姐姐的救命恩人,又是高怀德外侄的主将,把虎捷军整个都控制了。”曹泰瞪眼道,“一共两万多人,席卷大半个京城,刚刚攻破了西华门,大军快进皇城来了。”
杨士良眉头紧皱:“郭绍要谋反?”
曹泰道:“他干嘛谋反?皇后的妹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郭绍和符家是亲戚,他资质也不够,不捧着皇后娘娘坐收荣华富贵,干嘛要提着脑袋谋反?”
“那倒也是。”杨士良不住点头。
曹泰又沉声道:“官家什么状况杨公公最清楚吧?床是肯定起不来了,话还能说清楚么?”
杨士良道:“昨天开始更糟,只能说一两个字,要歇半个时辰……神志倒也还没糊涂,听得见别人说话;只要在他面前说,他会轻轻点头或摇头。”
曹泰道:“那杨公公觉得官家还能好?还有,两万大军已经起兵进皇城来了,他们还会慢慢看官家摇头或点头么?”
杨士良良久不语。
曹泰不动声色轻轻说道:“王忠看起来惨,他不是还没死么?没死就祸福难料啊……王忠早早作了打算,只不过冒险太大;杨公公现在一点危险都没有,临时坐享其成,何乐不为?”
“如何坐享其成?”杨士良问道。
“官家不能主政了,还有皇子;皇子的母妃是皇后……皇后的亲信大军已经进城!杨公公,您可得想清楚了,这朝廷究竟将是谁掌权,不是明摆着的事儿?”曹泰道。
杨士良忽然“扑通”跪在了曹泰面前:“曹公公,求您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帮杂家引荐、美言几句!”rg
第二百三十九章 皇城的战栗(3)
雨已停歇,湿润的空气中白茫茫的一层薄薄的水雾,让这巍峨古朴的皇城建筑变得愈发凄凉。、ybdu、符金盏站在雕窗前,看着大殿内部走廊上急匆匆的人。每个人走路都好像恨不得跑一样,匆忙的气氛更增焦急。
刚才有一阵子,隆隆的马蹄声笼罩在这封闭里的屋子里回旋,好像从有滚滚洪流在地下涌动不知从何而来。符氏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人马,但是可以肯定,有大量的军队靠近皇城来了!
再加上金祥殿内部的气氛,任谁都感觉得出来发生了大事。
自己作为皇后还被软禁在这里,皇帝已卧床……谁会调大军到皇城来?符金盏完全可以肯定东京已经发生了兵变!是谁兵变?她认为最有可能的是殿前司诸军。
符金盏脸色纸白,站在窗前一阵寻思。
绍哥儿现在兵变的可能性太小,符金盏前天开始才被软禁,在此之前还派曹泰和郭绍联络过,完全没有发现郭绍要兵变的迹象……
他要兵变肯定会打皇后的旗号,提前告诉皇后,能得到很多大义名分上的帮助,好处多多。
郭绍没有投奔任何大将、他投奔的就是皇后,不以皇后名分、自己称帝?他还没那么傻,他的威望和势力放在整个禁军还太小,大部分禁军武将不会服他的,称帝只能是被群起攻之的下场。
所以至少在几天前,郭绍还没想要兵变。
他听说自己被软禁后怒而临时起兵?可是时间上太短,来不及。
几天时间成功起兵可能性太小,他需要先说服核心的几个有兵权的人达成共识,这一步就很难;然后部署、聚集兵力、成功调动兵马。环节太多,通常需要一个较长的酝酿过程。
……符金盏认为郭绍起兵不太可能,那她就怀疑是张永德和赵匡胤那帮人。只有这些人她才不能把握动向,他们私下里先密谋,只要密谋过程中没人反叛泄密,可以做到几个月都不让外界知情。
事到如今,符金盏也无法后悔……殿前司动手那么快,她就是几天前怂|恿郭绍也来不及了。结局无法改变。
她反思自己,首先确实棋输一筹,真没预计到赵匡胤等人胆子那么大,皇帝还没驾崩、甚至心思还是清醒的,就敢这么早兵变!她起初认为殿前司就算心怀叵测,也会等着皇帝驾崩前后那时人心惶惶的时机,特别是刚刚驾崩那一会儿;不然风险太大。
其次,她也没摸准皇帝的心思,一百个没料到,临时自己居然被皇帝软禁在金祥殿。真是奇事颇多,人算不如天算。
……总之是这个世道太危险,刀兵凶凶,拿刀兵的人桀骜不驯天不怕地不怕,皇权的神秘威信几乎荡然不存;除非皇帝就是最大最有威望的军阀头子。
符金盏此刻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但一切都无法挽回,于是心如死灰。
她愤怒的是仇敌的心黑手辣,还有皇帝的极端不信任,居然软禁她!要是这时候她还在后宫,多半能提前得到消息,万一不行了,至少还能悄悄逃走。
逃去哪里?符金盏忍不住在绝望中一番幻想安慰自己,见到绍哥儿后,和他一起逃到深山里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也许最终还是会被查出行踪,但在此之前……起码没那么不甘心、那么遗憾。然后在最后时刻和绍哥儿一起死去,身边有他陪着,好像就不会感到那么恐惧。
绍哥儿!绍哥儿……
符金盏立刻急切地呼唤着他。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怕死了,怕的是一个人这样死去。她想在最后时刻和他一块。
绍哥儿在哪里?
两次面对死亡,完全不同的心境,很奇怪的转变!一时间符氏也来不及想缘由,反正此时此刻她就有一种急切的渴望见到绍哥儿……似乎直觉里,她觉得死掉之后还能和他在一起,换一个暂时还未知的地方和方式而已、比如传言中的魂魄。
就好像真正信仰神灵的人,一般都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寄托的东西;坚信就能认为一切都是真的。
符氏这一次心中有牵挂,总觉得人死之后会变成某种东西,生前不能一起逃跑,死后怕迷路了糊涂了找不到对方。
但还能见到?
符氏悲从中来,弯弯的眼睛里忽然沁出一大滴眼泪,滑过脸颊,低落在了胸前撑起的衣服上,柔软的黄色料子立刻出现一个圆圆的水印。
以前战战兢兢、小心谨慎,还是逃不过这样的结局!那为什么还要小心翼翼?
她想起最后给绍哥儿带的一句话,竟然是叫他受诏令寻丹的时候,表现得忠心一点。
谁又会想到,那几句毫无意思的话,竟是最后一句话?太遗憾了!太不甘心了!连一点准备都不给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
人世间便是如此,当发现已经失去后,才会后悔,才会想起那些平素不怎么注意的片言只语。
符氏只觉得这世上已经毫无意思,白活了。
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头上的发簪,里面空心装满了砒霜,她是皇后倒没人会搜她的身。宽大的袍服里内衣上缠着一条白绫。
是该确定一下处境了,然后找机会“动身”。
脱离苦海,省得放下尊严去看那帮贼子如何弹冠相庆,更不必忍受软硬皆施的压力和逼迫,不必受辱。符金盏觉得自己到底是世家贵族、皇后,总得想办法死得体面一点。
符氏默默地直接拿袖子揩干眼角的泪水,挺起背冷冷地转过身来,见穆尚宫还在身边,便道:“你去问问守着门的宦官,来的是什么兵马。”
话音刚落,忽然见曹泰和杨士良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符氏顿时一愣:“曹泰?”
曹泰激动道:“郭绍带了几万大军来救皇后娘娘!已经杀到金祥殿了。”
杨士良“扑通”一声跪伏在地:“奴家求皇后娘娘开恩!奴家也是奉旨行事,那是官家的意思,奴家不敢抗旨,不过私下里也对皇后娘娘敬重有加,不敢让您有丝毫委屈……”
曹泰唬道:“娘娘就算被你们关在这里,照样弹指间调动几万大军,敢和娘娘作对的人都要死!”
“皇后娘娘饶命!”地上的杨士良一个劲的磕头。
符金盏愣了一会儿,郭绍来了?什么几万大军是不可能的,他临时最多可以调动一万人。
她有些不敢相信,但杨士良带着曹泰进来,这般模样又叫她觉得不是儿戏。当下符金盏就沉住气,稍作思量就对杨士良道:“你又没罪,为什么要讨饶?快起来罢。”
“娘娘……”杨士良抬起头,一脸感激涕零。
符金盏又好言道:“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别怕了。你想想,本宫平素是怎么待人的?是不是有点小错就苛刻对待宫里的人?”
“是,是。”杨士良一想顿时松了一口气,马上爬起来躬身道,“娘娘,奴家今后唯您马首是瞻……”
“宗训呢?”符金盏立刻问道。
杨士良道:“奶娘那里,好好的,娘娘放心。皇子殿下要紧金贵,奴家不敢大意。”
符金盏沉吟稍许,道:“杨士良……”
“诶,奴家在。”杨士良点头哈腰道。
符金盏下令道:“杨士良你立刻去把皇子带过来;然后去皇帝寝宫斥退所有的人,记住、所有人!只派你信得过的一个宦官在那里;穆尚宫,你和杨士良去,留下暂且守着寝宫。未经我和杨士良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见皇帝!”
俩人急忙点头应答。
符金盏又冷静地说道:“曹泰,北国彩面还在吗?”
曹泰忙道:“咱们内应攻西华门时,死了二十几个,还剩了些。”
符金盏道:“你先去把北国彩面调到皇帝寝宫,招呼你手下的那些人,都到金祥殿来。”
“奴家谨遵懿旨。”曹泰忙道。
杨士良先走去办事,符金盏悄悄叮嘱曹泰道:“郭绍虽然带人进宫了,但还不能大意。你这次做得很好。”
曹泰道:“绍哥儿安排的,杂家见不着皇后娘娘,便豁出去听他的。绍哥儿一心为着皇后娘娘,他听说您被关了,马上也豁出去,完全不顾命的!”
符金盏一听脸上极其复杂,不过表现出来的都十分细微,只在心里波涛汹涌。
郭绍究竟是怎么调动起兵马、而且还突然攻进皇城来的……符氏一时间来不及去计较。现在她把郭绍部一万或是几千人进入皇城的事先作为既定事实,准备在紧要关头先把局面稳住再说。
不多时,杨士良就带着抱着皇子的奶娘来了,说道:“奴家怕他临时哭闹,只好把奶娘也带来。”
“你们都跟我来。”符氏立刻走出了房间。
他们直接从后门进了金祥殿正大殿,大殿上空荡荡的。前面的大门洞开着,符金盏抬头看时只见光线忽然非常明亮,此时她才发觉,天儿晴了,太阳已经出来。
“宗训,母后牵着你走行不?”符金盏温柔地说道。
“母后抱。”小皇子撒娇道。
符金盏好言哄道:“我牵着你,只走一会儿。别哭、别闹,等下母后抱你。”
第二百四十章 皇城的战栗(4)
殿前司衙署内,张永德问道:“谁的人马!?”
这是他问的第一句话,没人能回答,终于有个负责守备衙署的部将在门口道:“回张都检点,咱们已经派人去看了,等一下报回来便知。。ybdu。”
接着张永德回顾左右,问出了第二句:“赵都使(赵匡胤)人呢?”
还是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只有人嘀咕道:“半柱香前还见着赵都使……”大堂上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良久沉默,大伙儿似乎都各自在猜测、又各自在寻思。
今天日子不对、正好不是点卯的日期,来衙署点卯的只有厢都指挥使以上的高级武将(否则郭绍那边为了更完善、应该不会在早上动手);军一级的正副中层将领都在各自的驻地军营,殿前司里的人很少。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几个,来到大堂上的人更少。
就在这时,一个小将进来说道:“打着虎旗的人马,虎捷军左厢的人!把马行街十字路和东边的全部路口都堵了!”
“他们想干什么!”张永德腾地站了起来,瞪圆眼睛喝道。
今天他老是问一些太过“深奥”的问题,以至于别人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张永德站了片刻,又看了一番大堂上的人,慢慢坐回了椅子上,不禁陷入了沉思。
……
赵匡胤等数十人在一条巷子里等着,终于见赵普紧紧抱着一个包裹骑马过来了,赵普上来道:“东西拿到了!”匡胤听罢回头叫两员大将和侍卫在巷口等着,便策马迎上去,先回头看了一眼,小声问道:“查验过?”
赵普一脸紧张,使劲点头道:“此等大事,不敢疏忽。”
匡胤一张黑脸上,眉间三道竖纹一直没有散开,他沉声道:“太|娘|的快了,咱们还没开始动手……现在才做、怕是来不及!”他又叹道:“我正准备今天早上和张永德谈谈的……”
“谁给他的胆子!一定是皇后买通了宦官,私自串通内外。”赵普道,“官家前天都还能说话,这两天朝里也一点迹象都没有,这种时候时机还不成熟,早了点……他们还真敢……”
匡胤道:“先要拥立张永德,有个名分。不然光凭咱们的人,在这风头上调兵很容易出差错……准备也不足,光有谋划,什么都还没开办,也没敢太早和大伙儿商量。这事干不成了!”
赵普道:“主公切勿犹豫,现在不马上当机立断,等符后和郭绍在宫里缓过气来稳住了局面,那时才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匡胤拿手使劲揉着太阳穴,他已经顾不得掩藏自己的情绪,明显地在思索、在艰难的抉择之中。嘴里不停地念叨道:“这俩男女太恶心……特别是那妇人,好像谁都制不住她……”
赵普紧张地催促道:“主公!要是咱们什么都不做,他们最终也绝不会放过咱们!既然要做,到现在这份上,宜早不宜迟!”
匡胤沉吟道:“现在以平叛的名义起兵最好。但我太了解张永德,他胆子小,见谁上位就投靠谁……当年高平之战前,很多人桀骜不驯都不服新君,他见新君已继位当下就满心地投靠了。没有圣旨和枢密院的军令,张永德胆子小,肯定会隔岸观火,绝不愿意冒险。
要他冒险,除非给龙袍加身,一来被逼无奈、二来诱|惑足够大(能当皇帝,值得人们付出所有);张永德威望高、他一称帝,别的人马也很可能隔岸观火,至少不会围攻我们。但现在拥立张永德,既费时间,还白白丢弃了更容易动员各军的平叛名义。
没张永德又不行!众将只见我下令,殿前司其它几个大将都不在、也没枢密院调令,很容易起疑。特别是那些不太熟悉的中下层武将,临时易生变故。”
赵匡胤并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比如滁州之战、战阵上当机立断速取城池的做法,但这次他实在是太难了,不由得疑,道:“他们怎会现在动手呢……娘|的我们中间是不是有奸细?但这事儿我一直很谨慎,到现在还只有我们俩人知道……难道府上有卧底偷听?”
赵普听得,也觉得有理,但他还是坚持道:“无论怎样,别无选择。主公下决心罢!”
“先机已失,仓促应对……”赵匡胤一脸悲观,但还是咬牙点头道,“走罢,先去军营叫一些将领。咱们分头行事,能叫上多少叫多少。”
赵匡胤摸出印信来:“铁骑左厢第一军都指挥使韩重赟和我关系比较亲近,也认识你,你带着我的印信去容易叫到人。”
“在下遵命。”赵普一脸严肃接过印信。
赵匡胤回头看去,铁骑军左厢都指挥使石守信、右厢都指挥王审琦在巷口,便喊道:“石兄弟、王兄弟,过来说话。”
等二人策马进来,匡胤便道:“有要事需要召集一些将帅,你们二人分别去军中带着部将到殿前司来。”
和赵匡胤关系最好的就是三个人,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其中二人都在这里。这三个人和赵匡胤的关系额外不同,大家都是(后)汉时期做最低级将校时候的患难之交,是赵匡胤身边最值得信任的武将。
另外还有几个稍微没那么亲近的兄弟和好友,有的能力比较出众却在外镇(韩令坤、李继勋),有的在控鹤军(赵晁),有的办事不是那么靠谱(类似郭绍那边的罗猛子那号人、忠心还比不上罗猛子)。赵匡胤准备亲自带人去找在铁骑军的另外几个兄弟,关系不是特别亲密、他自己去比较妥当。
如果有更周密的准备,赵匡胤能聚集更多的人。
他的实力也明显比郭绍大,铁骑军左右二厢的厢都指挥使都是自己最好的兄弟,军一级主将有他的兄弟、也有投奔了石守信的人;底层武将包括一些指挥使、副指挥使有不少是他的亲兵出身,在整顿殿前司的时候趁机安插在铁骑军……提拔为低级武将没那么明显。赵匡胤在铁骑军的控制力和得到的信任度,稍不如郭绍;但他把两厢都抓住了。
而且赵匡胤的影响力不局限于铁骑军,赵晁是他父亲在世时的世交,现在就是控鹤军右厢都指挥使(左厢厢都校袁彦不是赵匡胤的人)。不过控鹤军他只是稍有涉足,比如赵晁以前是侍卫司的武将、迁控鹤军不太久,名声也不好;另有几个以前交好过的兄弟也不在关键职位。
他和郭绍都面临同样的问题:威望和“身份”不够。在身份上,赵匡胤反而还不如郭绍;郭绍和河北贵胄符家联姻,在外面的地位反而比赵匡胤高。
但无论如何,如果忽略控制力的微妙差别,赵匡胤的嫡系实力至少是郭绍的两倍!
可是如今仓促之下,只能挑一些比较靠谱的人应对了。
……赵匡胤此时的心情就好像是吃了一大盆苍蝇似的!明明自己实力更强,而且计划和部署策略都已经完善,只待时机恰当就施行。却在关键时刻被搞了个措手不及、只好临时为了节省时间改变策略,完全没有最大化发挥出他的能量。他心里非常不服气,也感到非常憋屈!
娘|的!关键时刻的一点点差错,能抵得上他四年经营的大半成果。
一行人分头行事,十分仓促地召集将帅去殿前司。因为事先没有开始实施,密谋还停留在蓄势待发的阶段,为了最大可能地不泄密,知道的人只有两个……又加上今天上午的时机不恰当武将们都是分散的,措手不及之下,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连赵匡胤自己办着办着都没啥信心了,只觉得目前的所作所为漏洞百出、凌乱不堪。
但对手是不会管他有没有信心的!没有信心更好,人家不是要公平的决斗,而是不择手段弄|死他!所以有没有信心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他发现了自己这边的很多疏漏。比如殿前司衙署防御不强,虎捷军已经控制了内城东部主要路口,幸好按兵不动。赵匡胤寻思:郭绍部可能是为了在前期尽量避免反抗和混乱,不敢主动进攻;但等他们腾出手来会怎么做就不清楚了。
对方连这种细节都布局得十分周密,粗暴的兵变下却有股子细腻的作风。这更让赵匡胤心里越来越冷。
……赵匡胤沉下心来,忽然想到:召集部将并没有和张永德商量,等部将们乱糟糟陆续到殿前司,张永德一看忽然不请自来那么多人,会不会多心?
于是他临时改变行程,只去了一处军营,就赶紧率先带人去殿前司。
赵匡胤回到衙署后,先去了大堂,只见里面冷冷清清只有几个,顿时问道:“张都检点呢?”一个将领道:“回赵将军,张都检点和袁将军去控鹤军军营了,说要派人进宫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赵匡胤听罢,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仿佛有一万只癞皮狗从心中奔过……这姓张的老狐狸!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派人一看就知道是虎捷军左厢兵变!只有那帮人才不伦不类地拿老虎当军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孤陋寡闻、认为虎捷军和老虎有什么关系。
都兵变了,还派人去宫里问?他问个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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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很早就说过
大殿外面阳光灿烂、千军万马如潮。
之前当符金盏走入困境时,曾经无数次地幻想过重逢的喜悦、曾经无数次后悔过以前有机会却没有多说几句话的错误;可是终于有机会再见面了,她仍然无法放下现实的催促、无法不首先应对眼前的实际状况。
“郭将军,你去约束、部署将士,然后到殿上来见面。”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也许,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有过复杂纷繁、波涛汹涌的情绪起伏,有说不尽的话……反正她当场的表现,仍旧高贵端庄得体,话照样很少。
她认为现在必须放下个人的感受,而应该抓紧时机完善事态的进展,好真正地让眼前的转机、奠定成为胜利的基石。无关大局的话,现在是浪费时间;因为无数将士、世人是不会管她什么感受的。
大概人就是这样,匆匆地被推上尘世,然后就追赶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和责任。就好像在驿道上赶路,不能太贪图驿馆上的风景,停留下来,行程就赶不上了;驿馆周围的风土再好,总是只能短暂逗留。
这时郭绍也抱拳应答道:“谨遵懿旨,臣先行告退。”
忽然符金盏颤声道:“郭绍!”
郭绍收住刚刚要后退迈出去的脚,便抬头看她。此时此刻,符金盏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见他停留下来,却一下子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喊住他。
不过就是这么一声,似乎情绪得到了微微的发|泄;就在这样肆无忌惮不顾口气地喊一声,克制的情感一下子找到了出口;很微妙的感觉。她只觉得脸上一热,心里头顿时舒服了……好像有一股暖流流过了身子。那种感觉如此真切,跟在浴桶里泡澡时水进了耳朵、然后侧过头让水流出耳道时的触觉非常相似,水流在耳朵里捂热了,滚碌碌地烫过敏感的耳道,很暖和、又痒丝丝的。她感觉到宽大的袍服里,双腿不由自主地绷紧、并拢了。
符金盏突然被自己的失态吓了一跳,她虽然平时的想法无拘无束,但实际上做的事从来都是循规蹈矩,回顾二十余年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于是被自己刚刚肆无忌惮的瞬间吓得冷静了下来。
不过这样短暂的尴尬难不倒符金盏,她立刻伸直脖子,脸蛋带着红晕,声音却威严而带着舒缓的节奏:“乔亢还是很尽忠职守的人,你可以派人协助他守备各门;定要约束将士,不得在皇城内乱动。”
郭绍看起来似乎微微松了一口气,抱拳道:“臣定当照样,严律军纪!”
符金盏看着他从石阶上走下去,这才转过身,带着一众宦官宫妇很快消失在大殿正门内。她进门后就放开了柴宗训的手,叫奶娘抱着他,免得他走太久了嚷嚷。
符金盏走过空旷的大殿,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御座,干脆地走了上去,在属于皇帝的龙椅宝座上直接坐了袭来。众人见状纷纷躬身一拜。
一点都不做作、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皇后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十分得体,好像她本来就可以坐在那里。
如果一个不是皇帝的男人坐在那位置上,肯定会让人们觉得是晴天霹雳,但符金盏是个妇人、而且本来就是皇后,而今官家起不来,她坐在那里简直是顺理成章一般、仿佛完全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符金盏的胸口一阵起伏,倒不是这龙椅有什么稀奇,她在殿外稍稍失态的窒息紧张,现在还没完全平复下来。
“杨士良。”符金盏立刻开口道。
“奴家在。”宦官忙上前躬身侍立。
符金盏道:“去传我的口谕,叫枢密院的王朴、魏仁溥,政事堂的一众宰相,还在皇城内的官员都到金祥殿来。”
“奴家遵旨。”杨士良忙道。
符金盏轻轻一挥袍袖,不再开口,坐在那里沉思。
不多久,曹泰带着一大群人到殿门口来了。符金盏立刻又传旨道:“曹泰,把你手下的宦官散出去一些,分驻内外七门,奉我的旨意监查门禁。”
“喏。”曹泰一脸欣喜地拜道。皇后坐在龙椅上,一脸威严自信从容,叫身边的人好像吃了定心丸。皇后霸道一点,大伙儿反而高兴,因为她从来不随便杀人的,就算打骂又不掉肉。霸道起来证明她有权力。
“本宫的‘北国彩面’,留十人在我身边,其余的去后面的寝宫服侍官家。”符金盏又道,“杨士良留在里面的宦官可以撤了,派你的人去。那几个御医,叫他们住在金祥殿,暂且别回去了;随时派人看着,告诉他们想活命就别乱跑。”
曹泰聚精会神地听着,忙道:“是,奴家听明白了。”
“先去办这些事罢。”符金盏道,“来人,笔墨侍候。”
众人急忙去找东西,符金盏眉头一皱,不高兴道:“金祥殿当值的宦官呢?叫他们都来,照原来的规矩当差。”
不多时,陆续就有宦官宫女进殿来,有的侍立在侧,有的忙着把礼器、上朝的用物等摆出来。一时间这座空荡荡的大殿渐渐恢复了人气,不再像之前一样好像被废弃的遗迹一般。
符金盏被带到金祥殿软禁的时候,带了自己的皇后大印以备,之前一直没有用处,现在也正好拿了出来放在御案上。连皇帝的玉玺、圣旨绸料都拿出来了,等到朝廷各衙署的学士、大小九卿一到,整个金祥殿就能恢复运转。
金镶玉的玉玺大印,并非上古传下来的那一枚镇国大印,古印丢了之后重新造的;现在用玉玺的也不是皇帝。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只要天下人认这枚玉玺颁发的诏书,效果是一样的。
符金盏等不到官员们来,她叫人磨好墨,准备抓紧时间亲笔写圣旨。
但妇人的心思总是很细腻微妙,符金盏刚提起御笔,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从不亲笔给外面的人写东西,连郭绍都没见过她的字……外廷大臣第一个看到她的字的,不应该是郭绍么?于是符金盏临时起意,先写一张条子手谕,叫人给郭绍送去。
谁第一次看到她写的东西,有用吗?没用。但她就是在紧要关头也忍不住要专门做一下这件没用的事,不需要为什么,在她直觉里,或许觉得“第一次”送给郭绍比较舒心一点。
……
去枢密院的传旨的宦官还没到。王朴正在收拾已经加盖了枢密使印象的布防图、以及给殿前司侍卫司的中枢军令,几道军令都准备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魏仁溥走了进来,见王朴正在忙活,便道:“这下事儿彻底严重了!王使君还忙着作甚?”
王朴一本正经道:“皇后要派人传旨召见了,魏副使不去?”
听得王朴说得理所当然,而且口气十分轻快,完全不像前两天的那种凝重。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
“派人来了?”魏仁溥左右看了看,疑惑地问道。
王朴道:“还没有,应该快到了。”
魏仁溥沉吟片刻,又见王朴一门心思收拾那些东西,便随口道:“布防的军令,没法再发下去了,现在还有什么用?
“老夫有说过这布防图是用来发下去调兵的么?”王朴皱眉道。
魏仁溥:“……”他觉得王朴现在的言行越来越奇怪,莫不是被大军直接入皇城吓着了,脑子出了毛病?毕竟王朴年纪也大了,身体并不是很好,那瘦弱的小身板经不起吓。
这时王朴说道:“这玩意本来就没法用,写成具体军令下达殿前司、侍卫司需要一天,叫他们中途调防的期限,少于三天可能办到么?三四天时间,那俩人早就动手了!还调什么防。”
“那……”魏仁溥似乎想说,您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
王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魏副使一开始部署各军驻地,实在部署得好……”
魏仁溥默然不语,想起之前瞧出王朴草拟新防图的玄机……这老小子当时一个劲的说自己以前的部署如何漏洞大,如何有利于郭绍起兵;结果自己搞了一张,干脆让郭绍的左厢控制更多的南部城门、高怀德部的位置也变得更为有利。
当时魏仁溥就纳闷了,刚才又听王朴说新防图根本不实用,想来想去,不得不猜测:难道这老小子搞一通,是样子货?用意只是提前站阵营?极有可能,只有王朴更看好郭绍一点,临时抓紧时机想在皇后面前表个态,一番做法才解释得通。
王朴在郭绍起兵前就留下能证明他态度的凭据,显然和事后再投皇后、得到的信任度完全不同。
这厮胆子也大,完全就是押宝。反正魏仁溥在今天早上还无法判断究竟谁胜谁负。
“我只猜到了开头。”魏仁溥不禁叹了一口气,“实在没猜到王副使的用意啊。”
王朴冷笑道:“昨天咱们就谈过了,你还问过老夫。朝廷现在已经这样了,究竟该何去何从才更好?”他顿了顿又道,“几个月前老夫也告诉过魏副使了,有些制衡是根本做不到的,你看,你看……”他指着外面闹哄哄的方向。
魏仁溥一语顿塞,无言以对。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