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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三章 惊艳手段

    王朴、魏仁溥二人从皇城内部的侧门进了金祥殿区域,来到广场上时,只见对面宫门也走来了几个穿紫袍的宰相大臣。

    一行数人在广场上向金祥殿正面走去。中间十分空旷,两面黑漆漆一大片衣甲,樱枪像树林一般在两边。千军万马在殿前严整布阵,这等景象、只有皇帝亲征之前才能见到的宏大场面。

    “咚、咚、咚……”富有节奏的鼓声响起,大音希声的钟鼓壮音奏起,一切都井井有条。众臣不禁面面相觑,眼见的模样根本不像兵变的乱象,倒像是上朝,金祥殿各司一切如常。

    王朴眯起眼睛看着两边的军队,饶有兴致地观察这大殿上的状况一言不发。很显然,皇后和郭绍对军、政的布局控制力表现得非常好。

    这时,只见郭绍骑马从远处奔了过来,到得中间广场,便翻身下马,向一行刚走到台阶下的人走来。众人情不自禁地驻足,看他的目光与以前已经完全不同。

    不料郭绍却一脸谦逊,抱拳上下摇了摇、像摇骰子一般,好言道:“末将拜见诸公,兵马是奉了皇后懿旨进来的,末将只是奉旨行事。”

    “哈,郭将军……”众人顿时寒暄起来,气氛一下子没刚才那么凝重了。

    李谷抚掌道:“郭将军真乃皇后肱骨、得力干将。”

    “今皇帝病重,下旨皇后监国。皇后乃四皇子母妃,名正言顺,在这关头下懿旨,末将敢不遵从?”郭绍一本正经道,“全仰仗皇后运筹得当,末将只是实行。皇后监国,今后还得仰仗诸公辅佐国事的。请!”

    “郭将军请。”王朴道。

    郭绍一番客气推辞,众人见他满心有礼,便按照品级高低继续上台阶。

    走在大殿门外,照常有一众宦官守在那里,依次上下大概搜身,确认没有武器就放行。大伙儿早就习惯这种规矩了,十分配合地抬起双臂,让宦官从上到下拍打一遍,做做样子而已,大伙儿都是读书治国的文臣,带什么武器有屁用。郭绍也直接把佩剑解下来交给宦官,被搜了一下。

    大伙儿走进大殿时,忽见一个美艳高贵的妇人带着个小孩,同坐在原本属于皇帝坐的宝座上。他们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仔细一琢磨,又觉得挺对劲的。皇后是皇帝的妻子,一个妇人,坐坐龙椅也没什么;特别几年前也时常见着皇后坐在龙椅旁边的高位上。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跪伏于于地喊道:“臣等叩见皇后。”

    “平身。”符金盏的声音十分好听。她要是以后经常坐朝,也许上朝对大伙儿来说是一种享受也说不定。

    接着宦官杨士良上前,又把之前在军队面前的“圣旨”念了一遍,字数很少、三方面的关键内容却是言简意赅,内容主要就是:皇帝只知无法理政下旨皇后监国,皇后闻密报有动荡的可能、请旨调兵,郭绍部是奉旨进宫。

    大臣都知道那宦官杨士良是皇帝跟前的近侍,前两天就是他在皇帝面前代为下旨了……现在又是他念圣旨。在场的人不比那大部分都目不识丁的武夫,大家知道动脑子,见到这状况自然觉得有很多可能;但又没法也没必要去质疑杨士良的圣旨。

    待宦官念完,符金盏立刻又开口道:“官家正在静养,此时那么多人见他,怕惊扰了,对他的病情不利。何况今天有军队‘调入’皇城,情势仓促,为尽快稳定京城,先以大事为要。一旦大事平复,诸位大臣便可立刻朝见圣驾;今早官家同意要议立太子,此事尚需大臣参与的。”

    符金盏的紧张情绪还没法平静,毕竟皇城外面一共还有约十万禁军、光驻扎在军营的也有几万人。但最危急的时刻已经过去,现在她至少能控制得住自己的表现了。

    虽然内心并不是那么淡定,但她表现得相当从容。说话的声音舒缓、动听、富有节奏,一点都不慌张。符金盏确实是个很压得住场面的女人,好几年前太祖在世时就欣赏她这一点。

    郭绍率先附和道:“臣谨遵懿旨。”众人忙纷纷拜道:“臣等遵旨。”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有序、措施一环接一环步步为营。符金盏见状十分满意,但丝毫不敢耽搁,立刻又道:“除了刚才宣读的圣旨,我还拟了一份懿旨,诸位大臣看看是否妥当。若是妥当,枢密院可否依此向殿前司、侍卫司及诸军将士下达一些军令?”

    “懿旨。”宦官曹泰上前展开一张黄色打底的精致绸缎,念道,“今诸将用心防务,严遵枢密府军令、未得圣旨与军令不动一兵一卒,忠心可嘉。与大臣议定,拟嘉奖擢升、并开国库赏赐禁军将士。张永德为殿前都检点加兼侍中,擢升史彦超为殿前副都指挥使,擢升袁彦、殿前都虞候……(一大串名字和军职,全面升迁褒奖到军一级武将)。

    李重进为中书令校检太尉淮南节度使,韩通为侍卫马步司都指挥使,郭绍为侍卫马步司副都指挥使,高怀德为侍卫马步司都虞候,柴贵为步军司都指挥使,张令铎建节加兼武信军节度使……(又是一串名字和军职)。”

    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

    或许别人会以为符金盏早有预谋准备,但郭绍知道她在半个时辰以前还被困在金祥殿动惮不能、连外面的人都见不着;但现在,她一口气就嘉奖升迁了一大堆武将,只可能是在刚才短短时间内完成的。或许有些考虑不周,但嘉奖的范围是非常全面,情急之下能立刻展开恩惠至全部禁军!

    这一份手段、记忆力、心智,叫郭绍也是非常震惊。仓促之下在金祥殿能查到什么?这些军职和人名都是她靠记忆记住的!

    郭绍根本记不住后面那些具体的军职和人名,有些军一级的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他连听都没听过,特别是殿前司的人他很多都不熟悉,高层大将倒是知道。

    不过郭绍不善于记住太多人名,却善于分析线索,立刻从这份懿旨中听出了三个关键的地方:第一,只恩及在京的禁军将领、外镇武将没有提及;除了李重进直接被削去了禁军军职,给了一个大大大的官职中书令,当然节度使的实职还在(他一“让贤”,侍卫司所有大将都可以提一级)。

    第二,高级武将升军职;中高级的建节(节度使虽然大部分遥领,但还是武将们最在意、最津津乐道的名分);中低级加兼团练使、防御使、刺史,变相加地位和俸禄。封赏都是实实在在的、很诱惑人的内容。

    第三,赵匡胤和其几个最心腹的武将没有提及,肯定是故意的,不可能恰好漏掉他们。

    郭绍觉得这一手非常高明!

    他认为符金盏此时的做法,简直是唯一的、最直接简单的稳定禁军的第一招。可以预见效果很明显:所有禁军武将、士卒,只要按兵不动就能升官,得到钱财,又安全又获利多多;而如果起兵帮凶,极可能被治谋逆大罪诛灭全家,冒险巨大还不知道能得到什么好处(反正有丁点机会做皇帝的人也非常非常少,不是人人都能想的事)。怎么选择?何去何从?不是一目了然吗?特别是底层将士根本不习惯多想,眼前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最直接。

    皇后刚刚出手,便是惊艳的一招!

    郭绍忍不住都想大拇指了,估计王朴魏仁溥等一干人也是被皇后惊艳的手段惊得心里不断翻滚。

    不料就在这时,范质忽然拜道:“臣有进言。”

    “范公请直言。”符金盏缓缓说道。

    范质拜道:“臣以为,赵匡胤、石守信等人也该一并加入封赏之列,更可稳固人心。”

    符金盏一听马上眉头微微一皱。

    郭绍也忍不住白他一眼,心道:您本来就是老好人呢,还是投了赵匡胤?

    当然,如果现在嘉奖赵匡胤可以稍稍暂时安慰一下他担惊受怕的内心(虽然效果不大,赵匡胤又不傻,他会信你这个么),但也会让朝廷失去直接灭他的大义……朝廷都嘉奖他了,怎么好很快就朝令夕改、罗列罪名?

    全部禁军都嘉奖,恰恰忽视他们几个人,气势上确实有点盛气凌人,更容易逼出他们鱼死网破的决心。但长痛不如短痛!郭绍希望符金盏不要被范质忽悠,干脆点好。赵匡胤要干,现在就痛快点战一场!

    圣旨、懿旨、枢密院的命令一下去,郭绍判断大部分禁军要打酱油;他认为铁骑军被嘉奖了很多人估计也没啥拼命的决心,因为攻打皇城太冒险了,皇城就是积威的地方。

    郭绍可以随后通过枢密院合法地动员、虎捷军左厢解散休整的部队,或许一两天之内,虎捷军左厢满编就能急召集结完毕。高怀德的虎捷军右厢也可以调动使用了……高怀德只要有点脑子,在这种情势下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捞点实在的功劳;现在用枢密使军令调动他,他一定会认为自己是新的军政格局下受信任的一员、不要太欢喜。

    万一压力大,那些按兵不动的军队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调动一部分助战。

    所以,现在郭绍根本不怕赵匡胤来硬的,要干,就直接干!看你怎么被群殴。

    果不出所料,符金盏忽然说道:“不准!大臣可以直言,但也最好讲一些有用的话!”

    郭绍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出声来!对符金盏拒绝的方式有点意外……忽然之间,他觉得符金盏在不高兴时也很可爱,带着点小脾气的口气、十分率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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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包袱拿好

    殿前司衙署,武将们正陆续赶过来,但是张永德已经不在这里。,ybdu,

    一张黑脸的赵匡胤颓然地在大堂上坐了一会儿,心中充满愤怒和伤心,有一种被人背叛的心情涌上来。四年前,张永德把赵匡胤从开封府马直调入禁军,高平之战中相互信任并肩杀敌,战后张永德又不遗余力替他请功……一幕幕往事如同就在昨昔。

    但在这种紧要时刻、在最需要张永德的时候,他不见了!张永德和左厢厢都指挥使一起去了控鹤军军营,说是要派人去宫里问发生了什么?现在还有什么好问!他急急忙忙离开殿前司衙署躲到控鹤军军营去作甚?

    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张永德定然是意识到了危险,根本不愿意在逆境中冒险,走为上计了……赵匡胤心道:枉我把你当兄弟,平时尊敬有加,你就是这样和我玩心眼、斗心思的?

    就在这时,赵普、石守信带着一干武将到大堂外面来了。赵匡胤还没想清楚何去何从,便起身离开了大堂。赵普看到了他,也急步跟了上来,二人走到大堂后面的签押房内,赵普把房门关上,赶紧问道:“张永德呢?”

    “跑了。”赵匡胤直截了当道,随手把手里的包裹放在案上一推,“这东西你帮我收好,没用了。”

    赵普一脸黑气,愣在那里同样愁眉苦脸。

    匡胤又道:“咱们也得赶紧离开殿前司,有可能现在‘叛军’已经进入皇城。”

    “来了几十个将帅,要不……主公干脆在这里就登基称帝!”赵普露出疯狂的神色,“我去叫石守信等人帮忙,一会儿把黄袍披在主公身上,别的人多半就被裹挟着从了!”

    匡胤听到这里嘴角一阵抽搐。在这个一连五朝都是武将取代皇权上位的世道,经验和例子有样板可寻,赵匡胤两年前就已是周朝二号武将,上面只有个张永德(李重进到外镇就没机会了)……在这种情况下,赵匡胤从来没想过那巨大的诱惑是不可能的。但有些东西,看似近在咫尺,其实遥不可及。

    “有什么用?”匡胤摇头道。

    赵普急道:“那么,来的这些武将,叫他们赶紧回营集结兵马吧!”

    匡胤顾不得伤感,沉吟片刻后道:“立刻派人去皇城西边瞧瞧。南边的路不好走通,从皇城北绕道过去。一定要确认‘叛军’进皇城没有!西华门在危急时是一道较强的防御工事,强攻同样很费力费时。”

    赵普忙抱拳道:“我马上找人去。”

    匡胤在危难关头表现得还是十分理智和镇定,并未慌张就乱来,他点点头道:“你派我的亲兵去看情况,得到消息了叫他们直接去铁骑左厢第一军中军禀报。这里不能呆了,我现在去找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叫他们带着铁骑军的武将直接去军营议事。除铁骑军、别的人马现在更不好号令。”

    “东西一定要拿好。”匡胤指着赵普抱着的包袱。这玩意现在还真成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包袱。

    匡胤迅速对眼前的形势进行了一番判断:张永德先走一步,临时自然无法再追到控鹤军左厢去逼他上位;在皇城外面拥立皇帝后取得调动大军名义的谋划现在已经行不通。(赵匡胤不敢乱动少量兵马的,对方是大军出动;人少了又没名义号令煽|动军心,一点作用都没有。调集起大军才是关键。)

    自己称帝更是完全没必要,眼下这种状况称帝是主动变成全部禁军的活靶子;既然没有了张永德,以平乱的名义起兵才是没有办法之下、最好的选择。

    他想通了这些事之后,准备面对现实应付。便和赵普一起走出了签押房。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部将迎上来抱拳道:“禀赵将军,王朴带人到衙署这边来了。”

    赵匡胤一惊,立刻问道:“带了多少人?”

    “数十骑。”部将答道。

    赵匡胤听罢暗自稍微呼了一口气,忙叫上赵普一起出去。这时只见大堂上的武将们都跑到衙署门外去了,外面正有人大声说话。

    及至门外,便见数十骑兵护着枢密使王朴、几个宦官在前面。王朴大声道:“我带了圣旨和枢密院军令来,殿前都检点张永德何在?”

    有人嚷嚷道:“张都检点去控鹤军左厢了。”

    “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都虞候史彦超,各厢都指挥使,出来听令!”王朴似乎并不打算进衙署。

    这时众人让开了道,把赵匡胤从人群后面露了出来。还有史彦超虽然在人群里,但他个子最高,足足高过周围的一个头或大半个头,十分显眼。

    此情此景,赵匡胤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赵某在此。”

    宦官正要上前宣旨,王朴却伸手拦住了宦官,直接策马上前道:“枢密院奉旨下令嘉奖诸将……”遂将殿前司各武将的升迁嘉奖名单念了一遍。

    这时赵普问道:“我听说有叛军攻打皇城,叛军是否已占据了皇城?这些军令是奉谁的旨?”

    王朴镇定地大声道:“谁告诉你是叛军!官家在御塌前亲自首肯,内常侍杨士良是官家亲信、老夫等人也在场……下旨皇后监国,皇后为加强皇城防卫,懿旨调动人马;大军入驻皇城奉旨行事,如何是叛军?若是没有皇后懿旨和枢密院军令,擅自动兵才是谋逆、才是叛乱!”

    这时赵普大声道:“兵马都进皇城了,只要不是官家亲自来下旨,大伙儿怎么知道这圣旨是不是官家的意思、皇后是不是奉旨监国?说不定你们以武力挟持了官家,矫诏下旨!”

    听起来真的是很有道理,或许事实就是那样的……但王朴居然“哼”了一声,把圣旨、懿旨、枢密院军令拿给一个宦官,然后自己拍马便走。压根就不理会赵普,更不和他争论。

    留下赵普站在原地,像是一拳打在了空中、还被别人鄙视抛弃一般,十分尴尬。

    赵匡胤见状,只觉得赵普和王朴斗,还是差了太多!就跟一个普通平民和猛将过招一个效果,连半招都对不上。

    枢密使亲自来送圣旨和军令,怀疑人家是假的?既然枢密使都能矫诏帮着皇后了,不是更加证明皇后已经掌控局面和大权么……那假的或是真的有什么区别?

    众将已是议论纷纷。有几个人脸上已经出现了异样的红光,那是几个突然建节的人。

    建节,节度使!唐朝中叶安史之乱后,节度使这个名称的权力和名气暴涨、一直到最近,两百年时间的鼎鼎大名,但凡是做武将的,一声节帅那就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别人说话之间都要客气好几分!

    周朝以来,节度使权力受到极大的削弱和制约,除了西北、河东和河北的几个镇有点实力,别的节度使都没什么实力了;特别是禁军加兼节度使,大部分属于领俸禄的遥领,相当于唐朝以来封的王侯、没有实际的封地……但这些并不能完全消除武将们对于节度使的热情。大伙儿要的就是地位、身份、尊严!

    但凡建节者,或是有真正的大建树、或是有几代人的积累,相当不容易。现在一下子就建节,别说是皇宫里来的圣旨和枢密院军令那么靠谱的渠道,就算只是一个梦,大伙儿也想在梦里多呆一会。

    ……赵匡胤也愣了,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从听到马蹄声,到现在才多久?有半个时辰吗?或许有了,但绝对不到一个时辰。

    皇后从调兵、到全面掌控局面,仅仅半个时辰!每一步都精致完美,每一步都简单直接有效!在胆大、暴力又快速的做法下,充满了细腻的风格。

    赵匡胤的额头上浸出了汗珠,他猛地想起了高平之战前后皇帝柴荣的雷霆手段;而今这个女人,不输柴荣、甚至更加可怕!

    哪怕符后是他的死敌,赵匡胤都忽然生出了一股子敬畏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最错就是与符后为敌!

    但赵匡胤又觉得自己的实力其实比符后一党大,一时间仍有些不甘。他的心情在一瞬间真是复杂纷乱到了极点。

    外面的宦官还留在那里念圣旨和懿旨,大伙儿似乎陶醉在伸手可及又十分实在的好处之中,仍旧在那里听着。赵匡胤却没管那宦官的什么圣旨,迅速离开了衙署门口、赶紧对赵普道:“不用派人去察探了,马上召集我的亲兵备马,离开殿前司衙署。郭绍的人马肯定已经攻占了宫城,而且逼迫皇城二府的大臣都投效皇后了。”

    赵匡胤又对一个随从家将道:“去把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叫进来。”

    不多时,三人入内。赵匡胤干脆地说道:“禁军全军嘉奖,就没有咱们几个人。你们觉得叛贼会放过兄弟几人?”

    石守信等皱眉无言以对。

    赵匡胤道:“跟我走,咱们赶紧去铁骑左厢第一军驻地再说。在军营里,一时半会儿他们还不敢来强。”

    张永德就是直接去控鹤军军营,赵匡胤依他的路子,也觉得那种去处是眼下稍微安稳的地方。当下便带上部将和亲兵,赶紧从侧门出去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带刺玫瑰

    郭绍听到她提起奖赏惊喜,一下子陷入了刺激和激动之中,他觉得实在是太疯狂了。本来就狂喜的心情,被这么一刺激,心率极具攀升,有种窒息一般的快|感。

    他瞬间大胆地抬起头,脑子里“嗡”地一声,想要肆无忌惮;但又莫名紧张。在许多小动作快速交替、许多表情变来变去之后,始终半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太紧张了,心坎都要从喉咙跳出来,估计现在他连话都说不利索。

    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符金盏,他已经很有勇气。

    两世为人、迄今为止,符金盏是郭绍见到过的最最美艳的女子。她没有二妹的清纯,就像一朵已经尽情绽放的鲜花,少了青涩和简单,有的却是美艳到极致的外表和气质,优雅、高贵、雍容,神情举止历练得娴熟从容,让人很有压力。别人似乎永远也看不懂她的内心,她那微笑里面内容太多、太复杂。

    那美艳,就好像所有的地方都十分有张力,大气亮丽;美得尽兴,重彩鲜艳。匀称圆润的脸型显得雍容,稍微尖细的下巴略有秀气温柔;脸上显然没有胭脂水粉,因为她被关在金祥殿两天了,被拘禁早上显然没心情打扮……但就算是素颜,颜色也是那么鲜丽。

    雪白光滑细腻的肌肤,青秀乌黑的头发柔顺有光泽,无不散发着生命的美好活力;弯弯的眉毛眼睛如含着笑意,挺拔小巧的鼻子,浅红光洁的嘴唇,说话时露出来的玉白牙齿……头发黑得闪亮,皮肤好得夸张,明眸皓齿、弱骨丰肌,十分纯粹十分美妙。

    她平素估计还是会妆扮,若是再修饰一下,那美艳恐怕更加亮丽。符金盏显然是一个生活节奏慢,又喜欢修边幅的女子,指甲上精致的上彩就可见一斑。

    身段也非常有张力,不像二妹那样带着清纯高挑内敛,符金盏的身材掩不住……单看胸脯能把那种宽大的绶带袍服更高高地撑起来,其张扬的身材恐怕和京娘也差不多了。但符金盏比京娘更加温柔,身子线条更柔和,隐隐只觉得凹凸有致十分夸张。可惜了,皇后穿的袍服遮掩了太多,只能靠猜那衣服下面是多么极致的身材。露在外面最有感觉的还是她的脖子,笔直的背衬托着带着傲气的修长脖颈,十分有气质。脖子上的肌肤也遮不住,雪白娇嫩叫人不敢直视。

    现在外头的天气很好,阳光洒进宫室,只叫符金盏像是在明媚的仙境或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人儿一般。

    但这个女人,虽然美艳非常,却是有刺的!任谁在她面前也得怀着小心。

    包括郭绍也不敢对她等闲视之,她现在是整个国家的关键人物,是郭绍保持既有一切的屏障。不敢想象,如果和她关系恶化,郭绍会是怎样的处境……不,不用有矛盾,就算信任度稍微下降,状况也十分不妙。

    当然符金盏也非常需要郭绍!

    假设符金盏和郭绍发生矛盾,模式是完全与赵匡胤那种置对方死地而后快不同的。联姻、相互的付出,已经注定他们俩人之间不会那样做……矛盾的结局,只是谁抛弃谁,而不是谁灭掉谁;他们都下不去手,更没有必要。

    符氏娘家的势力同样很大,在朝里的权力又极度膨胀。符金盏和郭绍的关系,相互依赖相互需要……但郭绍现在更需要她!

    所以郭绍觉得她有刺,现在他还没有资格想完全征服她,更多的是仰慕、倾慕。

    就好像掌握着他生存、给他开薪水公司老板一样,充满着压力。他不敢轻易在那样的人面前放纵,哪怕有时候在脑海里无数次幻想啪啪啪扇老板无数耳光,但没法表现出来。

    郭绍稍稍稳住内心的狂热,目光炯炯有神,用认真而低沉的声音道:“皇后给我什么,我就要什么!什么都不拒绝!”

    ……符金盏仔细地打量着郭绍,寻思奖赏和惊喜,奖赏只要够大胆就可以给予,惊喜是什么?她的脸又是一热,忽然又动了心思。不动声色道:“我的事,你都是知道的。嫁过两次了,早已是人妇,你倒是不介意?”

    如果不是私密的悄悄话,这便已经算非常暧昧,不然皇后嫁两次、和他一个武将什么关系?

    郭绍毫不犹豫,沉声道:“无论你嫁过几次,是什么身份、都无法阻挡我的心……有些原因,我几句话说不清楚、可能千言万语也说不清楚;但是请相信我对皇后的诚意。现在,哪怕你长得非常丑、嫁过十次、出身卑微,我都毫不嫌弃,只要是你!”

    “哪有你这么咒我的?我有那么不堪么……”符金盏的眉毛微微一挑,带着些许埋怨,声音越来越低,却渐渐颤抖。

    郭绍似乎有点情绪失控,又道:“在现今这个世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胜过一切人,包括我的父母。”

    “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这样说对吗?”符金盏抬头看着他,“孝道都不顾,你疯了!”

    符金盏只觉得自己头脑已经发晕,她什么也没做,却觉得已经放纵到了极点。

    她仔细打量着郭绍的脸,其实郭绍长得并不是那么英俊、甚至风吹日晒的各处都很粗糙,但符金盏偏偏就只对他十分沉迷、感受强烈,他很特别甚至有种神秘的气息。

    反正符金盏一见到他就非常舒心。之前在外面突然见到他来援,在绝望中忽然看到他那张叫自己朝思暮想的脸时,一时间激动……有一种暖暖的流淌掠过全身,那感觉真是前所未有。不过还是不够强烈,和符二妹描述的状况差得很远。

    真想摸一摸那粗糙的脸,手指抚平安慰他风霜露宿的痕迹。但显然不行,外面还有人呢,那些人听不清宫室深处小声的议论,但看得见他们在做什么。

    符金盏好不容易让自己从沉迷于深渊的情绪中拔出来,长吁了一口气,轻咬贝齿:“惊喜先留着,我还没有想好……也许太过分了。虽然我真的不想吝啬,但……但太过分,太挑衅世间敬畏之物。我没想好,还过不了那一关……”

    她顿时心道:天呐,我说了些什么,简直词不达意。算了,反正这么含混不清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懂,别说别人了。

    这时便听得郭绍低沉而温柔地说:“不用怕,世间的规则也是人定的。咱们没必要太墨守成规。”

    “你不要再引|诱我!你在亵渎我,我要生气了!”符金盏忽然恼怒道,接着又瞪着郭绍,“我不是想冲你生气……我生自己的气!”

    郭绍忙道:“没关系。”

    符金盏伸手按住胸口,顿时把宽松衣服料子按下去一些,将饱满高|耸的胸脯轮廓线条暴露了更多,她大口呼吸了一下,颤声道:“奖赏我会兑现的……”

    “怎样的奖赏?”郭绍这人真是的,居然毫不掩饰,一脸满心的期待。

    符金盏红着脸,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妻子长得很像?”

    郭绍想了想道:“脸很像,有些地方不太像。”

    符金盏一咬牙,豁出去颤声道:“那你想不想看看,别的地方是不是一样?”

    “咕噜”郭绍居然当着她的面吞了一口口水,说道:“想,很想。”

    “你这人……唉,我早就知道、几年前就知道你心里很龌蹉!”符金盏埋怨道,“不过你想了那么久,现在也挺不容易,性命都丢几次了……”

    符金盏渐渐从刚才那种大起大落的昏昏沉沉中回过神来,脸上愈红。她忽然反省到了刚才的所作所为,羞愤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

    都怪郭绍,说那些话来引诱我!我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突然说得出口了,太不要脸了……

    符金盏的心情非常纠结,除了羞愤,清醒醒悟过来后仍旧带着些许快意。有种报仇一般的快意,再次让她沉迷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这时听得郭绍道:“因为你是皇后,我不付出点代价如何亲近得了?舍不得性命,你都不认识我。”

    符金盏忽然好奇地问道:“你怕死么?”

    郭绍道:“当然怕,我怕得要死。”

    符金盏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你一定也经历过临死的感受,寿州那次。还有这一次,居然急匆匆兵变!胆子不小,你肯定觉得出点差错就要丢命。”

    郭绍道:“是这样。”

    符金盏听罢,忍了一会,终于好奇问道:“那你在那种时候,想不想叫我陪着你?”

    郭绍良久才道:“我还没仔细想……不过对于符二妹,我是想她好好地活着,过得好。因为她年轻又美好,觉得她很可怜、可惜。”

    符金盏的口气紧追不舍:“我只比她大一岁。我就不可惜吗?”

    郭绍忽然答非所问,他喃喃:“人死了究竟有没有灵魂?灵魂是什么物质,是电波么……也许相隔千年,我们的灰烬也许还是可以重逢,需要计算一下。”

    郭绍的话越来越奇怪了,显然郭绍和她一样,大起大落之后、现在都不太理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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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跑哪里去

    在阳光明媚的宫室内,二人重逢后掩不住短暂的喜悦和冲动。但稍稍恢复了点理智,巨大的局势压力又重新回到郭绍的心头。

    沉默片刻,郭绍便道:“目前借皇后、中枢的大义和恩赏,应该能稳住禁军大部。但最要紧的还是要部署起更大的兵力优势……高怀德右厢可以先期借用,然后集结解散休整的另一半虎捷军左厢兵力。”

    他想了想又道:“我想请旨,马上开国库兑现给高怀德右厢的奖赏;让枢密院的人带着钱、军令去见高怀德,以便让他更快集结兵马。”

    符金盏的脸蛋红扑扑的,轻轻说道:“我都依你。接下来还有更要紧的事,官家那里不能出差错。”

    郭绍听罢心里顿时又生出了一丝压迫感。哪怕柴荣躺在床上起不来,照样叫人不敢忽视,他忍不住问道:“官家的寝宫不会有意外?”

    符金盏说道:“我手里还有‘北国彩面’数十人,调到皇帝的寝宫了。这些人战阵上或许不太有用,但也是从小训练武艺,近身‘护卫’很堪用。”

    郭绍这才微微点头:“我再派卢成勇带亲兵守在金祥殿外面。”

    柴荣实在是积威太盛,他在时没人敢乱动;此前赵匡胤迟迟没有动手,估计就是怕柴荣还能出面、认为时机不成熟。郭绍这次压力很大,除了对付赵匡胤,也有皇帝柴荣的原因;柴荣卧床不起,但还能说话。就算现在郭绍都有点后怕,论威望权威、他和皇帝根本不是一个等级,这一回他所作所为真是胆大包天!

    五代以来,郭威建立的周朝应该是最得人心、文治武功最盛的朝代。柴荣名正言顺从太祖手里接过江山,立刻靠他的能力稳定了帝位。内部政|治较为清明、进行了涵盖各方面的改革,国家逐渐强盛;对外逐渐夺得了蜀国、南唐等大国的要害之地,对辽国、契丹陆续发动攻势。柴荣登基以来,基本还没打过败仗。在短短四年内,文治武功成效巨大,柴荣不愧为一代强主!

    但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开始崩塌,就算郭绍不动手、赵匡胤同样不会收手。郭绍忍不住再寻思了一番,觉得柴荣没办法翻盘,肆无忌惮的疯狂心理让郭绍不会再给他机会。

    这时郭绍告辞,从金祥殿内走了出去。

    很快见到了一众部将,郭绍带着一众大将到金祥殿正门旁边的偏殿里议事。这地方本来的用处应该是皇帝召见大臣,大臣等待面圣的时候休息的地方。

    郭绍径直说道:“刚刚我进宫见了皇后。目前要做的事,一是调高怀德部集结向皇城方向靠拢,二是召集虎捷军左厢余部形成军力。”

    李处耘建议用传令兵进行传令,先下令各指挥使,然后叫指挥使各自派人通知底层武将、一层层传达下去,估计到明天之后可以陆续聚集成军。郭绍这个幕府组织在他看来已经算效率很高,禁军别的军队要从遣散的状态动员起来更麻烦;毕竟没有广播一类的快速信息传递方式。

    就在大伙儿说好怎么办后,左攸忽然提道:“主公以为,赵匡胤现在会怎么做?”

    众人顿时沉默了稍许。罗彦环开口道:“会不会调集手下的铁骑军和咱们干一仗?”

    郭绍对赵匡胤的矛盾芥蒂已经非常大,听到这里一脸冷意道:“他现在和我打,那倒更好!趁机以谋逆之罪对他的人进行名正言顺的清洗!”

    李处耘沉吟道:“我倒觉得,赵匡胤可能会提前准备逃跑。”

    郭绍觉得有道理,这会儿别说其他禁军毫无内战的心思,就是铁骑军将士也恐怕没什么士气。赵匡胤毫无胜算,先跑路未必不是没办法之下最好的选择。

    郭绍当下便道:“若是赵匡胤要跑,应该跑到哪里去?”

    “吴越、荆南这等地方,他肯定不敢去。大周朝廷一道诏书就叫国主给捉了献上来。”李处耘摸着下巴的大胡子道,“大国中,南唐是最不可能的地方,淮南之战时,赵匡胤数次大败南唐军、积怨不浅,况且现在南唐也没多少与中原争霸的野心,赵匡胤去同样不太安稳。

    依我看,赵匡胤是个很在乎名声的人,投契丹虽然是最能保命的去处,但毕竟是胡虏之国,对他的名声不利。

    蜀国倒是桀骜不驯,对官家也很不尊敬,多次武力威胁之下蜀国主仍然自称皇帝。但蜀国一向没有大多进取的迹象……就看赵匡胤是只想隐性瞒名求得活路,还是还想东山再起?若是还有野心,蜀国不是什么好去处。”

    “北汉?”郭绍道。

    李处耘点头道:“我也认为赵匡胤最可能跑的地方就是北汉。”

    郭绍立刻说道:“赵匡胤若是要拼,或许还能召集起来一点人马;但要是跑,肯定没多少人愿意抛弃妻子跟着他走。咱们现在可紧急派两路马队,设伏在北面陈桥驿、西面滑州道上,预先进行堵截部署。另外让中枢下令潞州李筠、河东向训捉拿赵匡胤!”

    向训肯定会帮郭绍,他没太大的立场,但和郭绍的交情比较好。李筠已经内定和皇室(柴宗训)联姻,对周朝比较忠心;但眼下郭绍等并未号称反叛周朝,短时间内李筠也搞不清楚东京究竟发生了什么,应该也会遵从东京的圣旨。

    郭绍等遂忙碌起来,再次开始各项部署。

    ……

    高怀德正在南外城的一个右厢驻地,他和部将们得到了枢密院的“嘉奖”之后,心下稍安。大概可以揣测,郭绍部已经进入皇城并控制住了中枢;如此一来,高怀德的脑袋起码是保住了。

    他当然希望郭绍赢!高怀德的姐姐是郭绍的义姐,并且来往密切有恩情;外侄投到郭绍麾下,一口一个舅舅。这种情况下,只要郭绍赢了他不仅毫无危险、反而会因此时来运转,肯定不像以前一样被打压;反过来若是赵匡胤得势,他能有好日子过?

    淮南时,赵匡胤在皇帝面前说他疏于治军、不像是带兵的人,这些积怨还没消除;加上赵匡胤又是郭绍的死敌……各种事在高怀德的脑子里盘旋,他完全可以肯定:一旦赵匡胤得势,自己就算侥幸保住了性命,这辈子的前程也肯定完了。

    还好现在情势不错,高怀德刚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调不动兵马,他不像郭绍、赵匡胤那样在一支军队里经营很深;没有军令他根本无法说服部将调动各军。只能照着规矩来。

    没多久,忽报枢密院来人了。高怀德忙率部将出营观看,只见一行数十骑马兵缓缓而行,中间还有几辆大车。

    “高将军。”一个身强力壮却穿着官袍的人策马上前作礼,枢密副使魏仁溥!

    高怀德忙道:“拜见魏副使。”

    魏仁溥从马上跳下来,二话不说,喝道:“掀开!”

    部下立刻把盖在大车上的麻布掀开来。“啊!哦……”高怀德手下立刻瞪圆了眼。

    只见几车满满的铜钱!魏仁溥笑道:“不久前,中枢下令嘉奖将士,这不我就带着承诺的奖赏来了。你们把各营将士都召集起来,等进了内城聚集之后便分钱。”

    “枢密院奉旨奖赏将士,咱们哪能不信,这……兑现得真是太快了。”高怀德随口寒暄道。心立刻提起来,看这样子是要让他用兵了!

    每次大军出征之前,通常都会先犒赏全军,然后才叫大伙儿心满意足地出征。现在这状况,和调兵出征太像了;但现在这钱更加容易,只要在东京聚集一下就能拿到……而出征打仗,步行一两千里还得卖命。

    魏仁溥带着人先进了军营,在中军外当着众将的面宣读了枢密院的命令。读罢将军令交给高怀德,让他和副将、部将一起查验。显然没什么好验证的,枢密副使(几天前还是枢密使)亲自带军令来,不可能有假。

    “钱都是内侍省拨的内库皇饷。”魏仁溥又加了一句,“现在分发给将士太费时了,你们先在中军押送,到了地方才分。虎捷军右厢主力调动聚集到皇城西南角,然后分兵布控西面各路口;等安定下来了,再慢慢犒赏各军。”

    “末将等遵命!”众将纷纷欣然应答。

    高怀德狂喜,对于他来说,整个事件中,他目前的处境是最合适的一种。太早参与,风险巨大,且他不能约束部下进行兵变,对他来说很勉强;要是不参与,胜利果实他就没份。

    恰恰是这种大势渐定的时候,他出面成为一股重要力量……此时才是最安稳、又获益最大的时机。

    郭绍真是太会用人了,而且很会替他作想!高怀德一时间觉得郭绍的作风、简直和他的年龄有点不符,一个二十出头的人能考虑得这么细致、恰当。

    高怀德送走魏仁溥之后,当着众人的面,脸都要笑烂了。

    “尔等留下人马守各门,余部到崇明门外聚集,不得有误!”高怀德仰起头,从容地喊道。rg

第二百四十八章 可惜可叹

    史彦超还在殿前司衙门里,他的个子最高、一露面最引人注目,不料这会儿谁也不理他。、ybdu、不过还好,什么也没干又升了一级从殿前都虞候变成了殿前副都指挥使。

    “今天的事是啥意思?”旁边坐着的一个部将嘀咕道,“这样就给俺加兼防御使,能兑现吧?”

    史彦超看说话的武将时,顿时一脸鄙夷:“人家什么事都干完了,你还没没明白发生了啥?赵家去年一户两命,和绍哥儿脱不了干系,这两家的积怨你总该有所耳闻。现在官家人事不省,那绍哥儿‘奉召讨逆’,讨的当然就是赵匡胤!”

    部将一听似乎明白了,说道:“兵变内斗!”

    史彦超道:“只要朝里皇后和枢密院支持绍哥儿,便不是什么兵变,是奉召行事。”

    部将又问:“那现在咱们作甚么?”

    “军令里不是说了,只要按兵不动就升官发财,你还想提着脑袋怎么瞎折腾?”史彦超冷哼道。

    按照新的升迁之后,在军职等级上、郭绍的侍卫司副都指挥使比史彦超略高,不过史彦超毫不理会,依旧一口一个绍哥儿的哩称,没什么尊敬口气。虽然如此,但史彦超心里确是希望郭绍赢。

    史彦超和大将们的关系本来就差、和文官更是横眉竖眼,他看谁都不顺眼,就看郭绍有点顺眼。虽然平时来往不多,史彦超也从来不提在河东晋阳之战的所谓救命之恩……但他心里还是有数,特别事儿过去之后,他明白自己不能不领情,那绍哥儿到底是拼了性命相救;救完了还不像向训那样“摆架子”。那事儿叫史彦超心里一直记着。

    还有郭绍之前在军中有妇人之仁的名声,史彦超对此也嗤之以鼻,不过他可以鄙视郭绍、却对这样的人生不出敌意来。让人们感觉到有仁义之心的人,总是没那么危险。

    后来在北伐涿州之战中,郭绍吃掉辽军成建制的人马,又不得不叫史彦超高看了几眼。北伐与契丹主耶律明决战时,史彦超奉命打前锋是吃了苦头的,虽然他不顾命地冲锋陷阵,仍然收效甚微伤亡惨重,辽军战斗力十分凶悍……之前在忻口打辽军他照样没讨着好,差点性命都丢了。

    史彦超谁都不惧,还真有点沭辽骑精锐。但郭绍可以用步兵打辽骑,这一点叫史彦超暗地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想到这里,拍了一下案,昂首对周围的几个人道:“我早就知道赵匡胤不是绍哥儿的对手。绍哥儿是智将,在城里部署开来能一天灭辽军万骑,那铁骑军再厉害也不过如此。”

    几个武将纷纷附和。

    史彦超哼了一声,毫不避嫌地说道:“现在按兵不动就可以升官发财,倒也省事。但若是内斗起来非叫我选,我肯定选绍哥儿!干仗准备、部署得好,不用老是身陷重围;率骑兵摧枯拉朽的架势,比被围着揍好得多……但老子运气就是不好,每次都被围着揍!”

    ……

    魏仁溥去送钱送军令,回到了枢密府,正见到王朴,王朴仍旧在奋笔疾书忙活着。魏仁溥走上前用随意的眼神瞅了一下纸上的东西,作揖道:“我奉命去调虎捷军高怀德部,办得很顺利。”

    王朴只是点了一下头,连礼节都不顾,或许二人太熟悉的缘故。他忙着写完了手里的东西,拿起来“呼”地吹了两口气,便放下拿镇纸压着晾。

    这时王朴才站起身,抱拳摇了一摇,说道:“咱们还有得忙,东京发生变故,外镇一时间还没顾得上来。不过大局已定,你我松口气却是可以了。”

    魏仁溥抬头看窗外的太阳,说道:“还没到中午。事儿真是很大,但时间确实不长。”

    王朴冷笑道:“就是要快,太慢的话万一僵持起来,在东京城发生大规模内战,不把京城打个稀巴烂?精兵损耗后,必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蜀国失秦、凤,南唐失淮南,这些大国表面恭顺服气,不过是被咱们打怕了,一旦见中原衰微压它不住,重新跳出来也是显而易见的事。还有各外镇在周朝一直弱势,但还有一些颇有实力;一旦中枢威势不存,很难再叫他们唯命是从!”

    王朴升得也太快,显德初年还是个写写文章的小官,现在在文官里已经位极人臣。魏仁溥是太祖钦点的顾命大臣,这会儿地位反比王朴低,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确实觉得王朴还是很有才能,当下便道:“王使君深谋远虑,叫我佩服之至。”

    有谋略和才能、心思缜密,但王朴这种心思太多的人其实有点小心眼。当下魏仁溥也不知他怎么误解了话,只听得王朴冷哼道:“胆子够大罢了。”

    此话何意?魏仁溥心道:莫不是以为我说他深谋远虑,又提到了那临时的驻防图一事?

    王朴又道:“自然也不止是胆子问题,魏副使现在回头瞧瞧郭绍的部署。这样的人一旦有皇后懿旨给予胆子和名分,他不赢都说不过去。

    今天早上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要做到密不透风,肯定只有很少几个人预|谋。

    大军出动到皇城之前,同样突如其来毫无迹象;这便要在今天早上立刻动员全军一万人。从召集部将、说服众将达成意见一致,到调动全军、直驱皇城……中间过程很多,必须快才能这样毫无迹象突然发动!他是怎么做到的?

    虎捷军左厢六个军,分驻六个地方,首先总得把指挥使以上众多武将召集起来、才能调动士卒罢?单是这一步就不容易,那么多分散的武将,他没凭没据怎么一下子毫无遗漏地叫到一起来?之前就听说郭绍专门弄了一支传令兵,我没注意这等小事,等空闲下来真得琢磨琢磨。

    之后集结大军,迅速攻占西华门、控制堵塞铁骑军核心区域内城东部南下的道路,每一步都精确快速,必然有一整套严密的作战部署!咦,此次郭绍在东京城大胆的用兵,真是叫老夫大开眼界。”

    王朴是从来没有这么不吝溢美之词夸过人的。魏仁溥知道这老小子心气儿非常高……因为王朴既没有太高的出身,也没有科举功名,常常遭人诟病做大臣资格不够;这反而激起了王朴更大的自尊心。在他眼里,自己是靠真本事上位的人,比那些靠出身靠功名的人都厉害,他眼里自己根本就是天下第一有才!

    这样一个人,对一个武将大赞特赞,叫魏仁溥觉得十分罕见。

    王朴又感叹道:“天下倍有有才出,难得难得!此次部署胆大心细,每一步都雕琢得精细非常。郭绍是在用画一幅工笔画、雕琢一篇艳词的心思来用兵,这是才华、是技艺与艺术!”他看了一眼魏仁溥,“只是可惜、可叹!”

    魏仁溥忙问:“何以有此言?”

    王朴道:“诗词歌赋、名家丹青,可流传世间叫人观摩,这等用兵之术,转瞬即逝、了无痕迹,天下人有几分能懂?只有魏副使与老夫,才看得懂罢了。”

    “大凡精妙之术,本就不是给太多人看懂的。”魏仁溥附和道,他想了想又道,“郭绍着实仰慕高人、并善于习之……”

    魏仁溥想起在淮南扬州时,自己的仪表风度叫郭绍赞不绝口,说要把他当老师一样……他不便在王朴面前提起那事儿,不然不就是自夸到不要脸的程度?

    当下只道:“他心思敏锐细致,天分很高,对不了解的东西也懂欣赏,尤爱欣赏精妙之事。这样的人竟然是个武夫,哈!”

    “老夫也觉得奇怪,郭绍出身实在过于寒微,按理没什么见识,年纪又不大。”王朴若有所思道,“不过世上偶然总有一些这样的人,诸如那几岁能作诗的神童。”

    俩人感叹了一番,魏仁溥又问:“赵匡胤现在会怎么做?”

    王朴直截了当道:“逃奔。”

    魏仁溥听罢沉吟道:“只能在路上设伏。现在咱们为了大局,还不敢对殿前司诸军轻举妄动。”

    王朴点点头道:“正是,刚刚发生大事,时间太短。为了稳妥起见、并且减少禁军精锐损失,还不便去铁骑军军营抓人;诸军尚不了解状况,人心惶惶之下,谨防他们群起抵抗。”

    魏仁溥道:“若是赵匡胤现在没抓住时机,等虎捷军更多的人聚集起来形成更大优势、枢密院诸部对殿前司的诸部部署形成,赵匡胤想跑都跑不了……王使君以为,咱们是不是该寻机提醒郭绍一下?年轻气盛的人通常城府不深,一得手容易骄狂自大,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了昏招。”

    王朴沉吟道:“大军刚进皇城时,皇后召见诸大臣。郭绍在金祥殿外十分谦逊,并未因武力控制了皇城就骄纵。老夫观之,他不像是得手就骄狂自大之人……不过提醒一下倒是没坏处。正好老夫有事见他,这事就交给老夫罢。”

第二百五十章 欲言又止

    重病的皇帝大怒,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符金盏的手腕!她和郭绍顿时大惊失色,谁会想到一个奄奄一息话都说不清楚了的人居然还能作出如此突如其来的动作?

    “啊!”符金盏痛呼了一声。、ybdu、

    郭绍立刻一个箭步冲上去,捏住了皇帝的前臂。他一用力,只觉得皇帝的手已松动,急忙拿另一只手去掰。并不困难,很快把符金盏从皇帝的魔掌里救了出来,并随手拽了她一把拉到身后护着。

    这时外面的人听到符金盏的叫声,冲了进来。符金盏从郭绍背后走出来,苍白着脸道:“退下。”

    郭绍松了一口气,转身看时,只见符金盏的手腕上几个红指印,疼得她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郭绍十分心疼,情急之下竟然托起她的手腕,放在嘴前“呼呼”直吹起:“没事吧?没事吧……”

    没人这样对她还好,听到郭绍关切的口气,她顿时委屈地拿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他老是伤我,这里的疤都一两个月了还没好,当初流了好多血。”

    郭绍凑近一看,果然又一块旧疤,顿时心道:我不顾性命护着的人,在皇帝面前居然被肆无忌惮地家|暴!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就好像发现一个他千方百计呵护备至都追不到的美女、却在高富帅那里被当根稻草一样虐|待。

    符金盏看起来又怒又伤心,转头对床上的人说道:“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马夫吗?”

    床上的人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不说话。

    这时符金盏又气道:“跟你说过的。李守贞府破亡后,我被人护送回大名府,路上担心那个做过马夫的武将对我不利,只好委身于他……那马夫就是郭绍!”

    皇帝顿时睁开了眼。

    郭绍听得一肚子纳闷,符金盏何时委身过自己?李守贞败亡后,郭绍脑袋上被人敲了一棍基本已经死了;符金盏离开河中府时,他说不定还在乱葬岗……如何护送她?

    应该是符金盏记错人了,那时候她可能都不太认识郭绍。

    他顿时心里打翻了五味瓶,符金盏居然和一个连她自己都记不清的马夫亲近过?这太叫人难受了!

    还有她居然说郭绍做过马夫,难道在她的心底,他真的那么身份卑贱?

    ……郭绍心里波涛奋勇,又恼又羞。他好不容易才强自压下来,暂且面对现实,不动声色道:“官家现在还很关键,切勿让他在大臣面前乱说话。”

    符金盏冷冷地点头。

    郭绍又道:“我想见见张永德,以便尽快分化铁骑军防区。”

    符金盏道:“这些事你可以自己决定,不用凡事都问我。这些年的表现已证明你已经长大了。”

    郭绍心里有点凉,当下招呼房门口的人进来,拜道:“皇后自己当心一些,臣的事已说完,告退。”

    符金盏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轻轻挥一下手。

    郭绍走出金祥殿,被阳光一照射,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又叹了一气,抬头盯着太阳看了片刻,明亮的光芒直晃得他脑子发晕……骄阳都不能驱散他内心的阴影!

    他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践踏,一般人没法打击他,但符金盏可以轻易做到。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叫符金盏看看自己的功业成就、让她认识到把自己当作一个马夫奴仆之类的人是极度错误的看法!

    以前他虽然自称是符家的一个卫兵,但不过说说而已、只是为了表忠心。他自己可以那么说,但符金盏不能那么看待、她心里不能看不起他!

    郭绍寻思了一会儿,便叫亲兵牵马过来,带着一队人向侧面奔去,径直去枢密院。

    进了大堂,王朴和魏仁溥出来见面。郭绍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把自己的设想说出来。

    魏仁溥听罢说道:“张永德在城北控鹤军左厢军营,枢密院派人送嘉奖令的时候见到他了。”王朴沉吟片刻,说道:“以皇后的名义召见张永德、或是老夫等主动前去,都不太好。”

    郭绍一琢磨,直接下旨召见张永德也许会让他感到有危险,不利于团结拉拢更多的人;中枢的人主动前去,又没法试探出张永德的真实态度。

    王朴继续说道:“我倒有个法子。张永德认得我的笔迹,现在我私下写一封信邀请他到枢密院来谈谈。张永德如果愿意进宫来最好;若是不愿意,他也可以拒绝,因为不是军令。”

    郭绍当即赞成道:“这个法子好,王使君考虑得十分周全。”

    他当下觉得王朴确实是个人才,能人便是大小事他都有头脑很快拿出妥善的法子来。更何况王朴也是个胸有大韬略的人,这等人并不好找。

    ……

    皇城那边的人想方设法步步为营,赵匡胤也没闲着。

    他之前就认识到自己没有机会了,当机立断准备逃走。但两件事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第一件他等着亲信把自己九岁的儿子赵德昭接出来(母亲、弟弟妹妹、女儿、小妾等一众家眷是没办法了,会拖累他赶路的速度);第二件是劝另外几个兄弟追随他。

    第一件事很顺利,但第二件事没有成效。除了石守信等三兄弟,别的和他称兄道弟的人不愿意走……他们刚刚被嘉奖升官,认为至少没有性命之危,就算以后被贬职、但可以保住家眷。

    赵匡胤无奈,当下带着数十骑匆匆出北门。

    不料他们刚上驿道没一会儿,忽见前侧的路口有一股马兵。赵匡胤暗呼不妙:自己的打算被别人猜中了!

    “有马兵!”王审琦大喊了一声。

    马蹄仍然在奔跑,石守信怒道:“杀出一条血路!”

    稍一迟疑,赵匡胤一众人已经奔近,只见对方也拍马迎面而来。赵匡胤左右一看,周围都是庄稼地,还有一些房屋。那土地翻过之后凹凸不平,中间只有小路,现在临时掉转方向更容易被敌骑黏住。当下便没开口,让石守信打前锋,一起冲了上去。

    那敌骑人也不多,上来就大声吆喝。相距数十步时,便听得“噼里啪啦”一阵弦响;顷刻兵器的沉重撞击声传来,已经杀起来了。

    石守信一马当先,一杆长马槊被他舞得像穿针弄线一般轻巧,转眼就将数骑打将下马。阻兵的武将马术十分不堪,显然不是什么猛将,上来一招拿马刀横档石守信的攻击,武将立刻坐下就不稳、直接给掀下马去了。余者见状也是大惊,完全挡不住石守信,生生被杀开了一条路。

    “石兄好武艺!”赵匡胤赞道。

    这帮堵截的兵马战斗力完全不如石守信等几个猛将,三兄弟成品字形冲锋陷阵,数十人不能挡。阻兵战斗力不行,战斗意志却是很高,被打得人仰马翻,余者仍旧不退,从两侧上来攻击赵匡胤的马队。

    就在这时,忽见一骑斜冲上来。赵匡胤脸色一变:“京娘!”

    只见京娘一身铁甲,头上还带着头盔,正是身材颀长英姿飒爽、倒比一般的骑士更有气质。京娘不答话,“唰”地拔出长剑,拍马上来。赵匡胤急忙护住怀里的儿子,提起双棍迎头打了上去,“啪”地一声,长棍被京娘一拨,前头的短棍借力就向京娘头上打去;赵匡胤这一招看似很不起眼,却叫很多战阵老将都吃过亏。

    但赵匡胤下意识还是留了点情面……不料京娘头一偏就躲过了短棍,她早就知道赵匡胤的双棍招数。躲过之后,剑锋一倒,轻盈地就刺将过来,几乎是擦着赵匡胤的耳朵刺空。

    赵匡胤冷汗都惊出来了,自己留情面,她却得手就不饶人、剑招十分辛辣。赵匡胤上身一伏,这才躲过了预见到的随后剑锋一撩。

    两人靠近也就是刹那之间,这种马上拼杀一般只能过一招就会相互错开;但京娘上来动作很快,转瞬之间已和赵匡胤来去了两三招。这时赵匡胤的马已经冲过去了,她追不上。

    ……就在这时,赵普骑马出现在了京娘的视线内,京娘认得这厮,上次在大相国寺附近堵路的人就是他。京娘顿时十分生气,提剑冲了上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一剑劈过去时,把赵普吓得“哇哇”乱叫,剑却够不着人,“嗤”地一声割断了他背上的包袱带子。

    一个包袱顿时从马上掉落下来。京娘见一剑劈空,气没消,便提起剑投掷了过去。忽然“啊”地一声惨叫,剑正中赵普的大腿,那厮一个文官居然没摔下来,俯身抓着马鞍,跑掉了。

    没一会儿,已经叫赵匡胤等数十骑一起突破了堵截,扬尘而去。京娘这才下马拾起了从赵普身上掉落的包袱。

    不料很快便见赵匡胤那边分兵掉头回来了。京娘等人都是十分意外,她顿时意识到从赵普身上掉落的东西可能是他们的目标……当下寻思自己这边的人打不过赵匡胤的猛将,暂时拿他们没办法;他们逃掉是因急着赶路,不愿意缠斗罢了、并非打不过。

    于是京娘拿着包袱掉头就跑。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卧薪尝胆

    没多久,回去追京娘的马队回来了,赶上了赵匡胤等人。

    石守信策马上前道:“没追上,那娘们带着人从城边往南跑,俺们不敢继续追下去,只好先回来了。”

    赵匡胤长叹一声,一拍大腿懊丧道:“早知如此,就该叫赵普赶紧烧了!此前诸事紧迫,我没料到会丢,便没理会。”

    “哥哥,那包袱里是什么东西?”石守信问道。

    赵匡胤:“……”

    就在这时,忽闻“扑通”一声,众人回头看时,只见赵普摔到了马下,痛叫着拿手按在大腿上侧,一条裤子已经被血浸湿了一大片。

    赵匡胤等忙勒住马,掉头来到赵普跟前,眼前他是没法骑马了。赵普满头大汗,抬头咬牙道:“主公,给我一把剑!”

    “你拿兵器作甚?”赵匡胤随口问道。

    赵普道:“我没法走了,再跟着主公只能变成拖累!主公对我有知遇之恩,今日只好以性命报恩了。”

    赵匡胤听罢黑脸上十分悲痛,但又不能当着兄弟们的面把赵普一刀砍死。本来大伙儿愿意跟他跑路已是不易,特别是这部分跟出来的亲兵,他要是太无情了怕寒了人心。

    当下伤心得要哭出来,一面解下佩剑丢在地上,一面无可奈何地叹息道:“事到如今,你不能走、要是被抓住更是生不如死,只好如此了。”

    赵普点头道:“功败垂成,望主公勿忘‘天将降大任’之言!兄弟我准备一下,先上路了。”

    赵匡胤在马上抱拳一拜,挥泪策马而走。

    一行人沿路狂奔,一直到天黑才停下来。他们不敢住驿馆,何况天黑后也没凑巧遇到驿馆,而且为了跑得快自然没有携带帐篷等露宿辎重。

    幸好在路边找到了一座破庙,大伙儿便在里面安顿下来。

    几兄弟在四面漏风的一间屋子里升起火,只见到处都是蜘蛛网,一尊泥菩萨早已废弃没人过问了,更没有香火。赵匡胤坐下来,呼出一口气,一时间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一般。

    仅仅一天时间。早上他还是整个大周朝显赫的人物,现在……只见破庙外的院子里厚厚的一层落叶,空中还有残叶在飘,秋风一阵阵的凉意,眼前看到的光景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赵匡胤自后汉时期就从军,做武将是他的营生,前期虽然默默无闻,却积攒起了名声和人脉。高平之战后,这种积累终于得到了升华,他开始迹……然后是三四年的辛苦经营。他觉得自己经营得很好,实力和地位也膨胀得很快,这是借了周朝不断南征北战给他立功机会的东风。

    长久的经营,却抵不上一次失手!

    “唉。”赵匡胤看着外面的凄凉光景,在秋风的萧瑟之中充满了绝望。但是他又很不甘心,这次失败只能算是失手,本非实力不如人。

    一众人情绪低落,十分沉默。赵匡胤在火前回忆了一遍,越来越觉得大业本来已到了伸手可及的地步……张永德的人脉和经营完全比不上赵匡胤,赵匡胤的军职稍低、也只比张永德低而已。

    如果没出意外,他只需要按部就班熬下去,就能走到山顶。谁知道半路杀出两个程咬金来,将所有都毁了!

    就在这时,石守信小声问道:“朝里的人捉不到咱们,就不敢动咱们的家眷?”

    赵匡胤回过神来,微微点头道:“按理是这样。如果我们还在外面,他们却把咱们的家眷杀了,既然不能斩草除根,便只能增加仇恨、于事无益,还显得没有容人的气量……(后)汉亡国之君便是把本朝太祖的全家屠戮了,却没能除掉太祖和官家,结果怎样?”

    石守信听罢说道:“倒是有点道理,现在也只能这么想,没法子。”

    王审琦道:“咱们径直去东汉(北汉)?以后该怎么办?”

    “事儿还没完!”赵匡胤冷冷道。

    这种失败的时刻,如果是一个人呆着,赵匡胤肯定难以恢复情绪;但兄弟们在一起聊了一通,赵匡胤注意力稍稍转移,便没去感受凄惨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才刚刚三十岁!

    在周朝迹也就三年多不到四年,三十岁还有很多机会。

    赵普的声音仿佛萦绕在他的耳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赵匡胤回顾左右道:“从今天起重整旗鼓!”

    “哥哥?”几个人一起回头看他。

    “卧薪尝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赵匡胤的眼睛里泛着篝火的光彩,捏紧拳头道,忽然大喝一声:“没人能叫我服输!”

    ……想尾随追踪赵匡胤部路线的马队、在半路现了赵普,把他抓走了。

    赵普还没死,而且自己拿布条勒住大腿止住血。他本来是想制裁谢罪的,但实在有点下不去手。反正左右都是死,被对手杀死也是一样……万一他们不杀呢?

    赵普并不想背叛主公,失败了他也十分难受,但胜败天定,无可奈何。

    他一直很卖力地出谋划策,在夜晚经常想象胜利后的光景……其间就曾想过郭绍的妻子符二妹长得国色天香,也许还能尝尝滋味的。到那时候赵匡胤肯定要搞_死郭绍,郭家留下的寡妇符二妹却是河北卫王的女儿,肯定不能公开凌辱;赵普已经想好了办法,进言此妇包藏祸心仇恨,然后逼她出家为道,软禁起来。与世隔绝之后就可以悄悄地动手,等玩够了让她“病死”就一了百了,谁也不知道。

    唉,他怎会不诚心帮赵匡胤?

    但这一切美梦随着失败就变成了白日梦,现实是他沦为了阶下囚。此时赵普已经被带到了皇城内、被看押在宣佑门的军营里。天色已晚,但很快就听说郭绍连夜赶来了。

    ……郭绍走进来,身边还有个老头,当下看了一眼赵普,回头道:“王御医,你给他看看伤,可不能死了。”

    赵普没吭声。郭绍心情很好,上前抚其背,一脸笑意道,“赵先生别怕,先把伤养养。”

    赵普听得一愣,但还是很怕的样子。或许郭绍的笑容没做好,有点像奸笑的缘故。

    郭绍的心情很好,已经觉得全身都轻松了一头。赵匡胤一跑路,东京的局面就会很快平定下来,没有逮住他本人是个遗憾;当初没确定他要跑,实在不敢调走太多人,况且动静太大赵匡胤不想跑更麻烦……还好抓住了赵普,倒是京娘给他的一份惊喜。

    这赵普是赵匡胤的心腹,估摸着赵家的事什么都知道,只要善加利用,可以挥很大的作用。赵匡胤的肉身跑了,但可以叫他“精神死亡”,郭绍要让他身败名裂,再也别想在周朝有翻身的机会……赵普就是可以挖掘的关键人物。

    郭绍从京娘的手里接过包裹来,屏退了左右,从里面掏出一团黄色的东西,顿时一抖!猛然一身龙袍展示出来。

    赵普大惊失色。

    郭绍上前把龙袍往赵普身上披去,赵普大急,急忙伸手推拒:“不!我不穿……郭将军是何意?”

    郭绍没强迫他,又亲切抚其背道:“这玩意,是当众从你身上夺下来的。人赃并获,灭你全_家算是轻巧罢?也许可以诛九族,也没人替你说话;给你传道授业的恩师、同窗、邻居、远亲,都要被杀!”

    赵普身上颤抖得非常厉害。

    “当然,这样的结局,对我也没好处。”郭绍道。

    赵普忙道:“郭将军,您要在下做什么?只要力所能及。”

    郭绍听罢十分满意,把手里的黄袍递给京娘收起来,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赵先生经常进入赵匡胤府上,听说还时常留宿赵府,又是他跟前的亲信谋士。一定知道很多有关赵府的事儿,这样,你先想想,明天我派京娘过来,你和京娘说说怎么样?”

    赵普一脸苍白,无奈地说道:“我想一想,能回忆起来的事儿一定交代清楚。”

    郭绍听罢,满意地点点头,便和京娘一起出门,见着御医便道:“劳烦王御医给他疗伤。”

    御医忙抱拳道:“郭将军放心。老朽听说是剑伤,利器伤在大腿,最防失血过多而亡;刚才老朽看了一眼,那人止了血还能说话,并无大碍。”

    郭绍听罢十分高兴,遂拜别上马离开了宣佑门。

    赵匡胤一跑,再“黑”他一番,东京的局面就完全控制了。殿前司、侍卫司诸军,势力分化,除了赵匡胤便没人再能有影响力组织起太多兵马反抗中枢……只有张永德威望最高,不过他似乎没什么野心、在禁军高位多年缺乏经营,没有专门去安插心腹。

    郭绍问道:“枢密使王朴给张永德写了信没有,张永德进皇城了吗?”

    左右主要是京娘、卢成勇、罗猛子,他们都说没听说,罗猛子道:“俺反正没见有大将进宫来。”

    郭绍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天一晴就漫天的星星,沉吟片刻道:“王朴和魏仁溥应该住在枢密府内,晚上都没回家的。三弟派个人去问问那事儿,张永德来过没有。”

    罗猛子抱拳应答。

第二百五十二章 弑君(1)

    夜已深,张永德连家都不敢回,就在城门边的控鹤军军营里夜宿。,ybdu,

    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便披衣起床,走到案前,拿起旁边的一枚工具轻轻拨了一下油灯的灯芯。

    房间里的光稍稍一亮,这时他才掏出一份撕开的信封,伸出一只手掌接着,从信封里倒出一张纸来。张永德凑到灯下,又仔细读了一遍;字数很多,写得很顺畅,确实是王朴的亲笔。完全是以私交的身份来写的,不是以枢密使的名义用印下令……也就是说明张永德完全可以拒绝“邀请”,而不用背负抗命的指责。

    但真的可以拒绝么?张永德心里翻来覆去地想。

    张永德在人前是风光无限,他是禁军最高级的大将,妻子是太祖的第四女,真正的皇亲国戚。但他觉得最近几年过得并不是那么舒坦,因为太显赫,老是被人盯着、心里很不安生。不过幸好他有自知之明,否则现在也不一定还稳得起。

    今天赵匡胤已经逃了,按理胜败已分,他应该立刻明白自己的选择。不过事儿并非那么简单。

    ……还在河北的时候,皇帝病重,张永德偶尔也想过某种非常诱惑人的东西。

    天子宁有种、兵强马壮者为之!这世道,多年以来皇帝都是武将;而张永德是皇帝之下最高级的武将!他娶的是太祖的亲生女儿;从与郭威的关系上,亲女婿和妻侄(柴荣)究竟谁亲真说不好。当今皇帝又病重了,儿子才几岁。

    张永德从来不朝那方面想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不想,别人也会帮他想……比如皇帝柴荣和部下强将赵匡胤,肯定都曾寻思过张永德是不是想再进一步。

    但最后那一步却是最艰难的一步,无数人都跨不上去,太利欲熏心的人很容易一步踏空万劫不复(失败者如李守贞等人太多太多,失败了就不出名)。张永德反复琢磨过,认为自己没什么机会,没必要去执着。

    所以今天上午他得知东京兵变、赵匡胤突然不知去向时,立刻就有了警觉,赶紧跑到控鹤军军营避祸。

    赵匡胤和皇后党的矛盾,张永德早就来回琢磨透了。当时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赵匡胤推上去,以此来与郭绍部对抗。

    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好处!赵匡胤一旦失败,自己黄袍加身不被斩草除根?就算胜利了,什么都是赵匡胤干的,他感到上面那位置很难坐……关键是皇城都被别人控制,获胜的机会并不大。还有万一皇帝柴荣还能站起来呢?逼急了皇城那帮人把官家请出来,张永德作为皇帝的妹夫、深受圣恩,如何面对?

    张永德左思右想,认为有些东西定了不属于自己,强求不得……实在是太他|娘|的吓人了,比上战阵刀山火海还凶险的险恶之地。

    次日一早,张永德带着随从来到东华门外,独身进了皇城。

    ……郭绍闻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有了殿前都检点张永德的支持,枢密院就可以从容调防,将铁骑军进行分割间插。接下来,从中枢到禁军武将,谁还会反对皇后执政?也许有人不满,但只是一些没有实力的小角色,翻不起浪子。

    金祥殿外大臣休息的偏殿里,卢成勇和另外一个亲兵正收起垫在地上的被子和毯子。郭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喝了一口茶,转头从明净的雕窗看出去时,只见朝阳正从东边露头,又是一个晴天。

    在刚得到消息的某一瞬间,郭绍心里高兴了一下,但紧接着又重新蒙上了阴影。现在他的心情只能是轻松。

    不知为何,明明是非常值得庆祝的时候,他偏偏高兴不起来。他又幻想了一下未来,可以预见到将会有极大的权力、地位、财富……但这些还是让他高兴不起来,心里依旧闷闷不乐。

    符金盏在他心里的位置,确实已经超过了利益。再大权力再多的钱都无法让他摆脱内心的阴影。

    这种阴影,不是因为反叛了皇帝;实际上皇帝一直都威胁他的安全,他所得到的一切都靠符金盏……没有人能从内心伤到郭绍,除了她。

    就在这时,宦官曹泰来到了门口,说道:“郭将军,皇后召见。”

    郭绍忙收住心神,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盔甲,心道暂且也不用穿了,便道:“请曹公公带路。”

    他默默地和曹泰一起走进金祥殿,一路上回想起符金盏的所作所为,对他充满了信任和恩惠;若是要论忠心,他应该忠心的人是皇后。

    再考虑到今后周朝很长一段时间的格局,皇后将起到核心的作用。郭绍当下便说服自己恢复理智,一切从大局出发,仍然要保持和皇后的君臣亲信关系……毕竟还有更多的人依赖他才能安全地活下去,他有责任,不能完全只顾个人情绪。

    这次刚穿过金祥殿正殿,进了侧边的小门,便见到符金盏了。只见她一个人坐在里面。

    曹泰等郭绍进去,就轻轻把门掩上了。郭绍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抱拳拜道:“臣拜见皇后。”

    符金盏今早的脸色不太好,随口道:“坐过来,我有件事要和你商议。”

    郭绍依言在她跟前坐下,出于礼仪垂头没有直视她。他已经不想再说那些暧|昧的话,显得闷闷不乐。

    “今早,官家能吃东西了。”符金盏小声说道,“他的病不会好转吧?”

    郭绍听到这里,刚不久才放松的心情立刻又提了起来,怔道:“已经病成了那样,还能好?”

    他不禁多想了一番,若是有命数,柴荣确实不该现在死,只不过北伐时不知怎么提前病倒了……而今难道柴荣是一口气放不下,还想折腾起来?

    郭绍弄不清楚状况,又详细询问了一番。

    “昨日我虽然派人控制了皇帝寝宫,也忍不住说了些气话,但没有想亏待他。”符金盏皱眉道,“毕竟是贵为天子的人。但今早他很主动地喝了汤药,又说了一句要喝粥……”

    郭绍无言以对,心道:强人就强人,一口气咽不下去,敢鼓足气来和病魔、死亡较劲!

    他当然不好说什么,哪怕是在最信任的符金盏面前……毕竟皇帝是她的丈夫。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已经搞成这样一幅场面了,绝不能再叫皇帝起来见别的人;否则参与的这些人包括郭绍,死无葬身之地!

    “他想做什么?”郭绍忍不住还是开口道。哪怕柴荣被软禁,听到这个消息也叫郭绍很有压力……当初皇后还被软禁,现在不是大权在握了?

    符金盏突然冷冷道:“我想杀了他!”

    郭绍愣在那里。

    符金盏脸色苍白,沉声说道:“以前我不可能起坏心,但现在成了这样,他不死就是我们死!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不给官家吃东西,这样饿着他,与谋|杀并无区别;反而夜长梦多,而且总有身边的人知道是我的主意。还不如干脆点,悄悄下手。”

    她说到这里肩膀都在微微地颤抖。弑君弑夫!饶是符金盏是胆大又见识过大场面的女人,这种事也叫她胆战心惊!

    忽然听见“咯咯”一阵轻响,她的牙都碰得清脆作响,好像浑身冷得发抖一样的样子。她的声音已经走音,此时不是在和郭绍说话,而是在说服自己:“我没有办法,他今早精神忽然变好,又要喝粥……我好害怕……我一个人去,给他下毒……不能下毒,我趁他睡着了先把他绑起来,然后拿东西捂死他!没有人会知道的,只有你知道……”

    她又看着郭绍道:“世人都知道官家病重了,他忽然驾崩,大家也会认为他是病逝。是这样的吧?”

    郭绍默默无语。

    柴荣确实是强主,连躺在床上被别人控制了,还能把符金盏这样的女子吓成这般模样。其气场和积威可见一斑。

    “我该怎么办?”符金盏又问了一句。

    郭绍忽然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多谢皇后能如此信任我。若非如此,这样事关重大的秘事、您也不会告诉我。”

    “就是太重要了,我才不敢相信自己,得找个人商量一下,以免害怕之下心智不清,走错了一步后果不堪设想。”符金盏道,“我连你都不信,还信谁?”

    郭绍点点头道:“确实要好好想一想。”

    符金盏伸出颤抖的手撑在头侧,一脸苍白道:“万一被人知道官家是被谋害的,就算咱们已经胜券在握,也很难有威信控制朝廷……长久不了。”

    郭绍忽然想起了历史上被作画侮辱的小周后,不禁说道:“关键会遗臭万年,世人会说皇后弑君弑夫、罪大恶极……况且皇后真是迫不得已杀了亲近的家人,以后心里怎么安生?”

    符金盏本来是应该死去的人,虽然死了、却在历史上留下了很好的名声。郭绍救了她,却把她逼到现在的地步,究竟是对她好,还是坏?

    他沉思了良久,深吸一口气道:“金祥殿有没有能避开人的通道,皇后带我去瞧瞧官家。先看他是什么状况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第二百五十四章 愤怒的绍哥儿

    符金盏之前哭得那么凶,确实不是为了官家的死,而是因为郭绍。。ybdu。她的眼睛有点红,背对着穆尚宫等一众宫妇,抬起袖子挥了一下,示意她们出去,一个人在这屋子里静一静。

    及至中午,她也吃不下东西,喝了几口汤,便和身蜷缩在榻上歇着。睡了也睡不着,着实寝食难安。

    符金盏大概想了一遍。官家和郭绍之间的君臣关系其实比较淡薄,官家认为郭绍有用、郭绍得靠他正名官位和俸禄。

    回想柴荣一直以来的态度,对赵匡胤才真正有知遇之恩;相比之下对郭绍更多的是利用,或许是认定郭绍的符家家将身份,官家没有想太重用他。只不过寿州、北伐等几次战役,一心想要郭绍打要塞高城,所以才有些纵容……直到最后关头,郭绍也有利用价值,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想让他去寻仙丹。

    可以肯定,假如郭绍没有皇后的扶持、或是在皇帝面前没有利用价值,任意缺一样,现在郭绍是不是还活着也难说。

    所以她认为郭绍对柴荣有什么感恩,恐怕很难。

    ……而符金盏自己和柴荣的关系,同样是纠缠了相互利用之下的恩怨。到了最后柴荣认为符金盏威胁他的皇位传承,可能仇恨很大;而符金盏长期处于家庭冷暴力之下,虽有积怨、倒还没到达一心想置之死地的程度。

    那些积怨,因为柴荣被杀而消散。符金盏发现自己的恨意其实并不是那么深,在得知柴荣被杀的一瞬间,她心里的仇恨都化开了……毕竟她很难去恨一个死去的人。

    ……让符金盏伤心的主要是两种心情。

    一是感动。她回忆起弑君的前前后后,郭绍真的是很细心地一心为她作想,很顾及她的感受,生怕她会留下自责的阴影。

    某种瞬间,符金盏有种错觉,郭绍好像是她的家人亲人一样。也许并不是错觉,溺爱、顾惜,只有父兄一样的人才会十分顾惜她的名声、形象;也许父兄也做不到,她的父母就没那么溺爱过她。需要本来就十分宠爱她的家人才能到达这种程度。符金盏觉得自己是郭绍的姐姐,或是类似亲妹妹、女儿之类的亲人关系。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真实!如果郭绍现在说他是符延卿失散的儿子,说不定符金盏还有点信……只可惜长相显然不是。

    为什么他会把自己当成亲人一样对待?符金盏无法理解,但确实觉得很温暖。每一次在她危险的时候,只有这样包含诚挚之心的人,才愿意为她无私地付出。连她的丈夫都做不到。

    她的眼泪,全部都是为绍哥儿而流……

    二是难过。

    符金盏无法摆脱礼、德的约束,她是一个二十七岁的成人,有自己的是非黑白观念。绍哥儿杀了皇帝,就已经给俩人的关系蒙上了阴影;她面对绍哥儿时,会变得复杂无所适从。这不是符金盏愿意看到的结果。

    绍哥儿为何要杀官家?符金盏之前没料到他这么干脆,这时候寻思起来,觉得原来是他必然的做法。

    皇帝必须死,他不死大家都要死。可以有别的法子,但实质是一样的,就是身边的人害了皇帝……无论用什么花招,只不过是在骗自己。

    绍哥儿其实是个真性情的人,似乎不是个会欺骗自己的人,他比较有担当。所以放弃了那些复杂又夜长梦多的花招。

    符金盏这时十分无奈地叹息了一气。

    ……事已至此,骗自己没用,应该想办法欺骗世人!

    符金盏想到的对外界最好的解释:皇帝病重先驾崩了,然后才会有兵变。因为皇后被软禁,等到皇帝驾崩,她才能下旨郭绍带兵先控制宫禁。这是最容易让世人不怀疑皇帝死得有蹊跷的做法。因为在此之前皇后没有自由,郭绍部也没进宫,可以摆脱嫌疑。

    但这种解释有个问题,御医、宦官杨士良、服侍皇帝的宫女是知道的,皇帝一直活着。

    防人之口胜于防川,除非把知情的人全部杀掉灭口,不然这种解释漏洞很大、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为今之计,只能等御医发现皇帝驾崩,然后和朝臣商议暂缓发丧。以稳定形势的理由,掩饰误导皇帝的驾崩时间;如此一来,大臣以朝政考虑、参与到谋划之中,就有更多的人被拖下水,帮忙修饰这一整件事。

    就在这时,宦官曹泰到门口禀报道:“皇后娘娘,郭将军欲求见。”

    符金盏正好冷静下来,想先和他商量发丧的大事,便道:“带他进来见面。”

    ……

    郭绍从大殿的甬道进入金祥殿,他一脸冷意。

    过去可半天,他现在已经想通、念头通达了,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谁对我不好,我也不留情面!

    郭绍的最深处的性子从来没变过,他就是这样的人……明君也好、大帝也罢,和我多大关系?反正柴荣以前是随时想弄|死自己,只不过我装得好,又有用;不然在淮南救皇后,柴荣吃醋了就应该弄|死我的。

    柴荣是因为心慈手软留着郭绍?反正郭绍一点都不信。

    限期一月攻下名将刘仁瞻防守的寿州重镇,紧接着又打濠州;北伐时因为河北重城很多,皇帝迫不及待叫他去河北。几乎是要榨干他所有价值和潜力的干法。那些忧惧和压力,郭绍现在也不能忘。

    杀了就杀了!

    还有郭绍的另一个特点,他不会强攻强敌,而会等待机会、善于抓住机会。柴荣那么厉害的强主,正面和他为敌分分钟被碾压,不趁掌握了局面、不趁强敌虚弱之时给予杀记,难道要在他强大时去送死?郭绍觉得送|死就是蠢的表现!

    此时此刻,他猛然间想起了一件往事。几年前杀了玉莲的陈姓丈夫……如果不去想人的身份高低,其实杀玉莲的丈夫比杀柴荣更过分。

    那陈姓男子就是个庶民,对郭绍根本没威胁;柴荣威胁他的生死,一步不慎就是灭族!

    陈姓男子穷困交加;柴荣贵为天子,放他出去就一呼百应拥有四海!

    郭绍看对陈姓男子心生恼怒,一刀砍了,那样的人都杀得,柴荣有什么杀不得?!在他心里,天子也是人,身份有贵贱、生命没有贵贱!

    现在郭绍心里在翻滚、在捏紧,不是因为被谴责,而是因为事关重大。柴荣不仅是一条命,他的死实在影响太大、后果严重。郭绍不能不因此承受极大的心理压力,这种压力之大,压得他整个人都有点扭曲了。

    他强忍着内心的起伏,默默地到了皇后所在的一间宫室。

    曹泰放他进去,然后把门关上了……私下见面肯定有重要的密谋。

    郭绍正要言拜见皇后,就看见她从帘子里走出来。只见她头上的珠玉首饰全部不见,身上穿着一身素净的襦裙,乍一看上去简直就像孝服一般。

    但不是孝服,襦裙上还有一些浅色的花纹,毕竟现在皇帝驾崩还没事发,她没有理由披麻戴孝。也许她自己没注意,不过下意识已经为先帝素衣服孝了。

    郭绍此时情绪脆弱、心理敏感,看到她这副样子,不经意间一股怒气上涌。

    以前的醋意再次涌上心头,那时候见符金盏和皇帝同进同出,想象他们卿卿我我……要说憋屈和醋意是一直都有的,但那时候郭绍毫无办法,只能克制、说服谴责自己的非分之想。此时那种醋意再次弥漫到了全身。

    符金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郭绍的情绪变化,或许以为他还在害怕所以有点失态,犹自说道:“先召集大臣商议,延迟发丧……”

    到后面,郭绍都没注意她究竟说了什么。

    他又是羞愤又感到悲哀,接着便想起符金盏把自己当成她在路上委身的马夫。不仅这些事,连以前叫郭绍的“少年郎”为她而死,却只能伸出血手、目视一个背影的场面都浮上脑海。

    以前,李守贞的儿子李崇训刚被杀,那也是她的丈夫,她被迫与杀夫之仇攀交情;后来甚至嫁给了杀李崇训的仇人……郭威打河中府柴荣也应该在。

    后来符金盏也没对杀前夫的仇人怎样,高平之战后出城迎接柴荣的邀宠场面、甚至去寺庙祈福的事……证明她内心已经接受了征服她的杀夫仇敌。

    强人靠征服靠暴力俘获了她的身心!

    而郭绍把她放在心里,一心对她好,结果连汤都喝不上。做了那么多,她的心仍旧在强人身上!

    郭绍真的恼了。

    他红着脸,脸上僵直着看着符金盏……觉得符金盏确实是非常美艳,一身如孝服一般的素净衣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貌,反而因为襦裙比较合身紧窄、不像礼服那样遮掩了身段,把她的身材都显现出来了。挺拔的姿态,撑得很高的胸脯、柔软紧窄的腰身,饱满紧致的臀和大腿因为坐着把裙子面料绷起来,形成了很美很有弹性的线条。

    符金盏坐着的时候确实是最诱人的,气质端庄;这种姿势能展露出她最美部位的轮廓,髋部和臀,那形状和轮廓实在太完美。

    郭绍完全不顾她在说什么,不动声色地转身把门闩上。

    符金盏是个细心的女子,她立刻停止了谈论,诧异道:“郭将军你在作甚?”

    郭将军?郭绍脸上有点扭曲了,一步步走进。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科学

    郭绍连皇帝都杀了,一时间觉得没有什么不能干的事。

    不顾符金盏的挣扎,她也不敢喊,反而生怕弄出动静,只能无声地抵抗。但郭绍这阵子精神高度紧张,压力又大,激动又慌张之下,衣服也没脱,事儿办得相当潦草又快。

    当他得逞的一瞬间,立刻就感觉到了蹊跷……

    过得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爬了起来,回头一看,果然见符金盏的裙子上血迹斑斑;他刚才感觉蹊跷一点都没错。顿时愣了,几乎觉得自己正在做梦。

    只见符金盏蜷缩在榻上,正在呜呜小声哭泣。她的裙子被撩上去还没顾得完全放下来,雪白光滑的腿有一部分还敞露在外面,里面的裤子已褪在脚踝位置、缠在小腿下方,狼藉不堪。

    都这样了,她根本不顾自己狼狈的仪表,只顾哭。素白的裙子上点点血迹,就好像春天凋落的花瓣。

    “这……这不科学。”郭绍半天了憋出一句不经脑袋的话来。

    他目瞪口呆,又上前去仔细检查,确实没错。

    一开始符金盏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任他折腾,但她终于忍不住亵渎了。她坐了起来,恼羞地猛然挥起了手想扇郭绍一耳光,抬起手却迟迟打不下来。她泪眼婆娑,软软地放下了手掌,把自己的裙子往下扯了扯,盯住郭绍恨恨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那么信任你……”

    郭绍无言以对,想了想道:“难道你说的惊喜,是指这个?”

    “不是!”符金盏一听脸霎时绯红,伸手捂住了脸,“现在这种时候、居然生这样的事,我没脸见人了……经过了那么多,我都还清清白白,你倒好,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人家坏了!”

    郭绍之前的恼羞和各种复杂的情绪,一下子就涤荡得干干净净,因为以前的一切都是错觉!好像一阵秋风扫来,把所有的事都吹掉了。他怔怔道:“我真不知道会是这样。”

    符金盏恍然,哽咽道:“你是不是想起那个马夫……我生气,说来气官家的。”

    “原来如此。”郭绍嘴上这么说,但心里还是纳闷,二十七岁的处子!在这个十三四就能嫁人的时代,二三十岁已经是非常大龄了;就算在现代二十七岁都很少没体验过那事儿。

    要是符金盏长得丑也还大概能叫人理解,问题是她一点都不丑……不仅不丑,还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漂亮的贵妇,还嫁给两次人了,她还真熬得住!

    这完全颠覆了郭绍的见识,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确实什么人都有,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去理解他人。

    他忍不住问:“皇后不是嫁过两次了么?”

    符金盏没回答,她渐渐回过神来,说道:“你出去!到帘子外面去!”

    郭绍只得无奈地走出了暖阁,在外面找一把椅子坐下来,一肚子疑惑。

    良久之后,只见符金盏扶着墙吃力地走出来。她眉头紧皱,抱着一个包袱,已经换了条裙子,头也梳理了一番。走出来时,她看了一眼郭绍,又急忙避开目光。走到外面的一张软榻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幽怨地看着窗外一言不。

    她既然愿意坐在这里,郭绍便不顾她的态度,又追问道:“皇后嫁人后,难道没有同房?”

    符金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到河中府时,还没来得及,李家就被太祖带兵攻灭了……因为我对李家前夫不太中意,性子也强,就拖了一阵子,没料到后来就出事了……”

    郭绍听到这里,很多事都迎刃而解,可以理解了。

    难怪太祖郭威攻灭李守贞之后,收符金盏为义女,又出面让她嫁给柴荣;她能那么快就接受。原因是她虽然有妻子之名却无夫妻之实,时间也太短,要说这样就能和李崇训有什么感情那多半也是装的。

    符金盏接着小声道:“后来跟了官家,但官家很挑剔,以为我是嫁过人一直就很嫌弃。加上官家脾气暴躁,在我面前没有多少温情……”

    郭绍忙急切地问:“其实金盏的身心都没有被他夺去是吗?”

    符金盏不答,声音很低,哽咽道:“李府破亡后,我娘很守礼严厉,要逼我出家或以死赎罪……只有嫁给官家后,才能避免那样的命。我不讨好官家、不想得他的宠,如何活得下去?”

    郭绍听罢叹道:“真是可怜,太可怜了……”

    他这么一说,符金盏便忍不住自怜、又落下几滴泪来。她伤心道:“你真是傻,我是怎样的人,这么久了你还不懂?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随便叫个马夫都能侮辱的放荡轻浮妇人吗?你居然还信!”

    郭绍:“……”

    “你竟然这么看我,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不然怎会随便就污我的身子。”符金盏又气又伤心。

    郭绍忙道:“以前我以为金盏服侍过几个男人,但还是不嫌,把你放在最心底。现在我知道了你是个洁身自好、高贵洁白如雪的女子,我的心不是更加诚挚?”

    符金盏听罢低头默默抹了一把眼泪,埋怨道:“现在还谈什么洁白如雪,官家尸骨未寒,就被你污了!”

    郭绍道:“反正他也没对你太好。”

    符金盏生气道:“不管怎样,我是他的皇后,我这样做就是不对,没什么好说的!我贵为皇后,就该尽到母仪天下、为世人表率的职责。”

    郭绍道:“你是被强迫的,又不能怪你。要怪罪也是怪罪我。”

    “你说得对!”符金盏恼道,“我这是迫不得已、又轻信了你,才叫你有机会得逞,趁虚而入,叫自己有失大礼。这次我且饶你,以后不准再亲近我,你给我滚!”

    郭绍被骂,却完全没感觉,仍旧赖着不走,问道:“我在你心里,不会只是一个马夫罢?”

    “你太蠢了,我懒得和你说。”符金盏气道,“你比马夫都不如。”

    郭绍见她情绪激动,正在气头上。当下只得告辞离开。

    ……走出金祥殿时,郭绍顿时觉得十分轻松愉快。什么杀了皇帝之类的严重事,完全不如“惊喜”更让他关心。

    大势已定,没什么好严重的事了……没想到长久以来的压抑和阴霾,在一瞬间就能化解得干干净净。人的情绪确实是最不稳定的事物。

    心下自然还有些罪恶感,但这些在他心里都不是太要紧。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处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自己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干嘛要为了非亲非故的人拿自家性命儿戏?

    唯一不能放下的,柴荣、赵匡胤在大事上都做得不错,自己到来,难道要让世道更糟?心里这道坎却是过不去。做到牛人们都没有做到的事!还要叫世人真正承认他的地位和价值,明白英雄莫问出处的道理!

    郭绍站在太阳底下,好叫阳光照射到他的心底,胸中顿时一阔。

    他心里默默道:唐太宗还杀了他亲哥哥,但他不照样是被人称颂的明君?我杀个非亲非故的君主,只要像唐太宗一样能把大事办得更好,那便没有罪!

第二百五十六章 努力克制中

    (道歉书:前两天因为我自己纠结、卡文,断更两天,并修改了几个章节,让大家很不爽,那种心情我感同身受。,ybdu我心里也非常着急,但一时半会儿只能生闷气,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向读者朋友致以发自内心的愧疚和歉意,你们对我太好,我对你们太差。在我心情极差的时候的一些失误和错误做法,奢望能得到你们的谅解。

    终于今天的状态渐渐找回来了,恢复更新终于松了一口气;希望读者朋友还没有疏远我,我知道你们从未远离!

    三天内一共更新了4章,欠你们8章,我会补齐的。好像没算错吧?

    另外252到255一共四章,进行了全部推倒重写,情节大不相同,只好请你们从252重新看了。原版在网。)

    ……

    ……

    “真傻……”符金盏喃喃道。

    抛下了外面的国丧诸事、军政大事,以及自从先帝病重后积压的一大堆亟待处理的奏疏,她回到了后殿。

    前阵子情绪紧张、诸事劳心,她没太注意。今天郭绍忽然没来参加极其重要的“拥护”朝会,符金盏终于醒悟过来了:几天和郭绍一起去见病重的柴荣,她生气之下说的气话……或许没气到柴荣,反而气到了郭绍。自己怎能把他和趁人之危的卑贱马夫相提并论?

    她本是个心思很细的人,猛然想到了那茬,琢磨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其中的缘故。

    “咚咚咚……”大殿灵堂上的木鱼声传来,以及和尚们如唱诵一般的经文。时不时还有一阵阵大哭,那是轮流守灵的后妃和大臣们在哭丧,听起来很伤心。但尴尬的是伤心也要很规矩,不能哭的万万不能出声;该哭的时候才能放声大哭、不哭还不行。

    她听着那叫人烦躁的声音,越来越心急,内疚在心里慢慢酝酿。

    “先帝对于我、和李崇训(前夫)又有多少区别;为什么他那样对待我,我却能宽容他?但是……”符金盏小声地自言自语,“但是我为何偏偏对绍哥儿一句感谢都没有?”

    某种瞬间,符金盏有种错觉,郭绍好像是她的家人亲人一样。因为只有亲人的无私付出,才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忘记感恩……习惯了。

    也许并不是错觉。溺爱、顾惜,只有父兄一样的人才会做得到,兴许父兄也做不到。符金盏觉得自己是郭绍的亲姐姐、妹妹、女儿诸如此类最亲的关系。这种感觉非常强烈、真实!如果郭绍现在说他是符延卿失散的儿子,说不定她还有点信……只可惜长相显然不是。

    她抬起头叹气,恍惚中好像看见一个人站在殿中,说道:违天命者,郭绍,老天要降罪,冲着我来便是!

    那人影又闪到了另一个角落,道:那时我知道你病了,生怕有个三长两短,如果当初你没活过来,我的心也会为之死去,这个世上|将变得黯淡无光、毫无意义……

    我要感谢你,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此时我将是多么绝望与恐惧,我也怕死。但现在我并不害怕,因为有一种情绪更加强烈……

    也许我会化为灰烬,在宇内某个角落再度与你相遇。也许我会变成魂魄,下一世,当偶然相遇,你还会回眸一笑吗?

    我多想在最后一刻念着你的名字死去,而不是一个姓……还会有皇上来保护你、爱护你……

    ……符金盏又忽然听见乱兵哄哄,剑出鞘的声音,“让我最后一次为夫人效命”!那躺在地上的儿郎,最后看着自己远去的背影。

    “绍哥儿!”符金盏猛地站了起来,椅子“砰”响后仰倒,她不甚将膝盖撞到了旁边的桌案底部,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她的眼泪都差点痛出来。

    桌案上写着国家大事的奏疏被她碰翻一地,乱糟糟地落在地砖上。

    立刻见穆尚宫从远远的地方急匆匆地进来,问道:“太后……”

    符金盏脸色苍白,拉下脸道:“我要马上见到郭将军!”

    她心里默默地说:我要马上向他解释清楚,向他道歉,是我疏忽了……绝无要伤害他的半点意思!更没有对他冷漠无情。

    以前不敢见他,连片言只语都小心翼翼、心中怀着极大的恐惧;现在有机会了,我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什么!

    不!这个世上除了他,没有人再能保护我爱护我了!那个“皇上”只会动不动就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的至高无上的权力,威胁诛灭符家满门;若我不是抚养小皇子的母妃,我能病死一次,就能“病死”第二次……还有那些强人,一旦把我变成“前朝太后”,绝不可能心慈手软!

    穆尚宫躬身道:“太后,曹公公已经快马去找了。是否立刻再派出快马去找?”符金盏听罢稍稍呼出一口气,摆摆手道:“你下去罢,郭将军进宫了,叫他立刻到这里来见我。”

    “喏。”穆尚宫忙弯腰道,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宫门。

    符金盏回头看了一眼椅子,亲手把它扶起来,坐在上面一时间怅然若失。

    终于曹泰进门拜道:“禀太后,郭将军奉召求见。”

    “叫他进来,任何人不得打搅我,我有要紧的事要和郭将军商议。”符金盏道。

    不一会儿,就见郭绍走了进来,他先回头看一眼被关上的宫门,然后远远地单膝跪倒,以军礼抱拳道:“末将参见太后。”

    符金盏怔了怔,说道:“你过来。”

    “遵旨。”郭绍的声音客客气气,他大步走了过来。符金盏的目光在他身上始终没有离开,不知道为何,一见到他,符金盏就觉得非常好受。他的长相其实有点普通,但符金盏就是爱看他这样的。他的脸、他的神态、他说话的声音,他言语投足之间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口气……符金盏只要感受到,就觉得全天下最美妙的事。

    郭绍走到符金盏跟前,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没有事,我就是忽然……非常非常想见你。”符金盏颤声道。

    郭绍愣了一下,符金盏喜欢看他这样有点呆的反应。她抬头仰望躬身站立的郭绍,问道:“你为何变得疏远了?”

    郭绍道:“臣从未疏远,以前说过的,无论您是怎样的人,始终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从未不曾变,以后也不会,我想变也变不了。只是……”

    “只是怎样?”符金盏急忙问道。

    郭绍沉吟不已。符金盏刚刚明明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想对他说,真见面了,却又被各种各样的心思左右。

    ……郭绍忙道:“现在这状况,君臣若能信任、方能联手渡过难关;不然,我们都会面临极大的危险,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不用臣多言,太后应知,国家还有很多隐患和危机。”

    符金盏若有所思道:“你说得有理。”

    俩人陷入了沉默和冷场。符金盏低头考虑着什么,但郭绍猜不到她在想何事。

    之前郭绍本来已经想通了,他觉得有些感情里揉不得沙子,想走太近更容易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产生矛盾;退而求其次,反而能保持多年的信任和情谊,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可是,无论多少理由和理智的考虑都是枉然的!

    郭绍进来第一眼再见到符金盏,然后被她一句话就撩|动得心乱如麻;把之前想通的事儿、通通都抛诸脑后!她的仪态和说话的口气,都叫郭绍心里是砰砰直跳。

    不知是因为他倾慕,才觉得她什么都好,还是因为符金盏确实是特别受造物主的偏爱,她确实太能诱惑人了。

    还能克制吗?郭绍不断提醒自己要考虑周全、理智,他在努力克制中。

    就在这时,符金盏终于开口道:“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或许别的多余的话都不用解释了。”

    她的声音舒缓清幽,非常地好听,特别是在她带着某种情绪时的口气,婉转而可爱。郭绍忙问:“什么事,请太后告知。”

    符金盏脸上一红,抿了抿朱唇,小声说道:“我其实还是处子之身。”

    郭绍顿时又是一愣,他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符金盏究竟说了什么,他本来低落的心情又顿时燃起!他惊讶地脱口道:“怎么……怎么会?”

    “你不相信?”符金盏急忙问。

    郭绍很想信,但是符金盏嫁了两回也便罢了,嫁给柴荣都多少年了,至少五六年了吧!就算她熬得住寂寞,柴荣能忍受她这样的美貌?若柴荣是太监,那他前后生了好几个儿女是怎么来?

    他摸了摸后脑勺,嘀咕道:“这不科学!”

    符金盏颤声道:“如何让你信?”她急道:“宫里有稳婆,要不叫个稳婆来给我验身……但是这样好羞人。怎么办呢?”

    郭绍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神情,无论多么有智慧的女人在某些时候也会把心情写在脸上。他已经信了……正想说一句你说的我都信、之类的话临时又感动她一把。

    但郭绍此时的心情已经高涨到了极点,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小心谨慎,当下就改口道:“不用稳婆,我也能验身的。”

    “你怎么验?”符金盏的脸已经绯红,忽然有点生气道,“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不信算了!”

    郭绍看着她一身白色的孝衣,腰间用麻绳一系,更显得婀娜多姿,艳丽的脸红扑扑的、羞涩中带着恼气,更加可爱漂亮。此时此刻她不太像一个二十七岁的妇人,却像年轻了十岁。

    他心里一黑,沉声说道:“我也想信,但是若是有个嫁过两次、第二次跟了丈夫五六年的妇人,来告诉太后她未经人事,您信么?这完全是不合常理的事。”

    符金盏皱起眉头,舒展了一下上身,胀鼓鼓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更把本来刚刚合身的孝衣撑得紧绷绷的。她用那给人压力很大的很有洞穿力的目光看过来,问道:“你待如何查验?”

    郭绍表示自己什么都怕,但在这种有机会的时候胆子很大,硬着头皮抵抗她那很犀利的目光(感觉很强烈,觉得自己想什么完全逃不过她的眼睛,像是心思暴露在阳光下一样)。他的声音有点变音了:“稳婆怎么查,我就怎么查。”

第二百五十二章 非常简单的道理

    夜已深,张永德连家都不敢回,就在城门边的控鹤军军营里夜宿。

    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便披衣起床,走到案前,拿起旁边的一枚工具轻轻拨了一下油灯的灯芯。

    房间里的光稍稍一亮,这时他才掏出一份撕开的信封,伸出一只手掌接着,从信封里倒出一张纸来。张永德凑到灯下,又仔细读了一遍;字数很多,写得很顺畅,确实是王朴的亲笔。完全是以私交的身份来写的,不是以枢密使的名义用印下令……也就是说明张永德完全可以拒绝“邀请”,而不用背负抗命的指责。

    但真的可以拒绝么?张永德心里翻来覆去地想。

    张永德在人前是风光无限,他是禁军最高级的大将,妻子是太祖的第四女,真正的皇亲国戚。但他觉得最近几年过得并不是那么舒坦,因为太显赫,老是被人盯着、心里很不安生。不过幸好他有自知之明,否则现在也不一定还稳得起。

    今天赵匡胤已经逃了,按理胜败已分,他应该立刻明白自己的选择。不过事儿并非那么简单。

    ……还在河北的时候,皇帝病重,张永德偶尔也想过某种非常诱惑人的东西。

    天子宁有种、兵强马壮者为之!这世道,多年以来皇帝都是武将;而张永德是皇帝之下最高级的武将!他娶的是太祖的亲生女儿;从与郭威的关系上,亲女婿和妻侄(柴荣)究竟谁亲真说不好。当今皇帝又病重了,儿子才几岁。

    张永德从来不朝那方面想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不想,别人也会帮他想……比如皇帝柴荣和部下强将赵匡胤,肯定都曾寻思过张永德是不是想再进一步。

    但最后那一步却是最艰难的一步,无数人都跨不上去,太利欲熏心的人很容易一步踏空万劫不复(失败者如李守贞等人太多太多,失败了就不出名)。张永德反复琢磨过,认为自己没什么机会,没必要去执着。

    所以今天上午他得知东京兵变、赵匡胤突然不知去向时,立刻就有了警觉,赶紧跑到控鹤军军营避祸。

    赵匡胤和皇后党的矛盾,张永德早就来回琢磨透了。当时他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赵匡胤推上去,以此来与郭绍部对抗。

    这种事完全没有任何好处!赵匡胤一旦失败,自己黄袍加身不被斩草除根?就算胜利了,什么都是赵匡胤干的,他感到上面那位置很难坐……关键是皇城都被别人控制,获胜的机会并不大。还有万一皇帝柴荣还能站起来呢?逼急了皇城那帮人把官家请出来,张永德作为皇帝的妹夫、深受圣恩,如何面对?

    张永德左思右想,认为有些东西定了不属于自己,强求不得……实在是太他|娘|的吓人了,比上战阵刀山火海还凶险的险恶之地。

    次日一早,张永德带着随从来到东华门外,独身进了皇城。

    ……

    金祥殿后面一间宫室内,符金盏刚用过早膳,她这阵子胃口不好,早上只喝了两口粥,便从宫女手里接过一盏温水,喝了一口在嘴里留了一会儿、漱完口轻轻吐了回去。

    旁边的人又赶紧把清茶和点心摆上来了。符金盏没理会她们,她的气色不太好,昨晚睡得很不舒适。这金祥殿本来就不是皇城里起居的地方,要向北过了宣佑门,里面称为“大内”才是皇帝和后宫的人日常起居之地。皇后要住在金祥殿,宫里的人临时搬来床和用物,仓促之下总是不那么方便。

    外面的太阳刚刚升起,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此时确十分明镜,符金盏光洁的脸上泛着晨曦的流光。

    她一脸素颜,没有心情作任何妆扮,连头上也只有一支发簪、没有别的饰物;身上穿着素净的襦裙。今早的打扮却完全没有多少皇后的样子。

    但素净衣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艳丽美貌,反而因为襦裙比较合身紧窄、不像礼服那样遮掩了身段,把她的身材都显现出来了。挺拔的姿态,撑得很高的胸脯、柔软紧窄的腰身,饱满紧致的臀和大腿因为坐着把裙子面料绷起来,形成了很美很有弹性的线条。她坐着的时候确实是最诱人的,气质端庄;这种姿势能展露出她髋部和臀的美妙形状轮廓。

    不过在这里没人观赏。她自己也不太留意,犹自坐在那里摸着自己隐隐发疼的手腕。

    她掀开袖子一看,几个指印现在还泛青。她皱眉又下意识摸着额头上的伤疤,回想起这几年担惊受怕的日子,脸上的神情更加不虞。

    就在这时,忽见曹泰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立刻就开口道:“娘娘,官家刚才说话了,要见大臣传遗诏!”

    符金盏听罢,手不慎碰到了桌子上的茶杯,差点给碰翻了。

    “该怎么回禀官家的旨意?”曹泰小心问道。

    显然不能叫皇帝见大臣!否则他万一在大臣面前说出什么不利的话来,岂不是自找麻烦?符金盏沉吟片刻,起身冷冷道:“我去见他,他有什么遗诏对我说就行了。”

    “喏。”曹泰应道。

    符金盏向门口走去,回头又道:“宣佑门那边你派个人去看着,若大内的嫔妃要求见官家,你叫人赶紧禀报我。”

    曹泰躬身道:“昨日大军才从西华门入城,大内的宫人现在人心惶惶,暂时恐怕没胆子敢出来。”

    符金盏听罢点点头,轻轻抬脚跨出门槛。

    及至皇帝寝宫,光线便没有外面的房屋那么明净,这地方十分封闭。但不是别人给柴荣选的,他之前还能做主的时候自己选的地方,估计是看中此处只有一个入口的原因、连窗户都只有一小扇采光还不好。

    符金盏走到皇帝跟前,只见他睁着眼睛,也不像之前那样痛苦地呻|吟喘气了,好像精神好了很多。符金盏见状心里反而一阵紧张,难道他的病在好转?若是皇帝的病情好转,那事情还真不好办了!当然不能放他出去,不然从宫廷到文武,要死很多人。

    符金盏不动声色,抬起手轻轻一挥,屏退左右。她站得远远的,轻声说道:“官家,你应该明白我不能让你见大臣。”

    皇帝“唉”地叹了一起,居然开口道:“那我……见见宗训。”

    他说话虽仍旧很微弱,但口齿更清楚了,符金盏心里顿时有点慌。她沉住气道:“宗训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有什么话,跟我说罢。”

    “朕与你,还有……好说的?”皇帝道。

    符金盏听罢很生气,但没有发作。

    皇帝又微弱地说道:“朕时辰无多,最后……见宗训。”过得一会儿没听到回应,他轻轻偏过头来,睁大眼睛道,“你们……要篡朕位……”

    符金盏气急反笑,冷笑道:“官家自个留下的这个局面,还能怪谁?难道你真的相信那块木牌子‘女符代王’么;绍哥儿又怎么篡位,天下人服他吗?倒是官家一直倚重的赵匡胤,若是叫他得逞了才真的可能自立为帝。

    恐怕官家心里也清楚,只有我扶持宗训继承大统,才能延续江山;不然,你恐怕早就把我杀了吧!事已至此,你还有选择么?”

    “淫妇……”皇帝只骂了一声,没力气骂出别的话了。.

    符金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说道:“实话告诉你,我到现在还是清白之身,只有你才把我想得那么不堪!”

    皇帝“哼”了一声,带着嗤之以鼻的口气。符金盏道:“你别不信……几年前在李守贞府上,还没洞房就灭门了;后来依周太祖之意、再嫁后的事,应该不用我说了。”

    她不能再接受皇帝的辱骂,便冷冷说道:“官家觉得我是个完全不念旧情的人么?李守贞之子算我的前夫罢,周太祖算我的杀夫仇人罢?”

    符金盏故意停顿了一下,等他有寻思的时间,然后继续说道:“我认杀夫仇人为义父,又改嫁仇人。但官家想想,我刚嫁给你那两年,对太祖如何、对官家如何!您不觉得很奇怪么?我心里本来对太祖和官家就没什么怨恨……那是因为我和李崇训毫无夫妻之实、也无夫妻之情,如何对太祖怨恨得起来?”

    “咦?”柴荣忽然变色。

    三言两语,符金盏就把他说服,她本来就是个聪慧的人。此时她注意观察柴荣的神色,情知他已信了八分,当下忽然觉得多年一来终于出了一口怨气。

    她见状仍然不放过柴荣,又冷冷说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官家只要稍微用心就明白。但这么几年了,官家那么聪明的人,却还是不明白,因为在你心里根本就只有天下,而没有我这个妻子;我对你无足轻重,你连一点心思都舍不得用在我身上!”

    柴荣忽然从被子里把手向符金盏伸过来。

    符金盏急忙倒退了两步,更加远离他,却又逼问道:“官家是不是后悔了?”柴荣无奈地不做声。

    符金盏道:“现在想后悔也晚了!您又知道我为何编造马夫的事么?”

    柴荣不答,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似乎正在回忆往事。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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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圆满

    昔日叱咤风云的大场面已经远去,千军万马已不在眼前。最后的时光里,帝王的跟前只有一个女人。

    符金盏的脸上忽然一红,羞愧地低下头,不再解释编造“马夫”的事的原因。沉默了片刻她才叹道:“官家是英雄也好,明君也罢,起初还叫我敬仰,可这么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你那些风光与我又有多大的关系?”

    怨气重新浮上了她美貌的脸,她冷冷道:“要是官家不那样对我,现在何至于此。”

    就在这时,忽然闻得“咳咳”几声,她忙抬头看时,只见柴荣吐出一口血来,伸出来的手也垂下去了。符金盏忙上前察看,只见他的气息甚微,眼睛也闭上了。

    “来人!”符金盏忙唤了一声。

    先是宦官曹泰带着一些女子走进来,符金盏又叫御医来看。

    御医一阵忙活,其中一个老头跪伏在地:“微臣斗胆进言,是该让官家立遗诏的时候了!”

    符金盏脸上微微变色道:“刚才官家还和我说话!看起来好得多了。”

    御医道:“皇后不闻‘回光返照’么?久病虚弱之人,忽然无药清醒,便是垂危之迹象!”

    符金盏道:“除了官家,我没有服侍过重病之人。”

    ……

    金祥殿外,一座城门内的虎捷军临时驻扎的军营里,郭绍正在拿着一张干饼大嚼。

    这时一个亲兵走了进来,在他旁边小声道:“卑职刚刚在枢密院得知,殿前都检点张永德独身一人到枢密院来。”

    郭绍闻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外面,又是一个艳阳天。下了好一阵雨,这天晴起来便叫人神清气爽。

    现在大部分事都很顺利。有了殿前都检点张永德的支持,枢密院就可以从容调防,将铁骑军进行分割间插。接下来,从中枢到禁军武将,谁还会反对皇后执政?也许有人不满,但只是一些没有实力的小角色,翻不起浪子。

    郭绍觉得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虽然心头挂念着皇后的事还有点不痛快……但考虑到今后周朝很长一段时间的格局,皇后将起到核心的作用,郭绍当下便抛开了一些个人的不快。

    还有更多的人依赖他才能安全地活下去,他有责任,不能完全只顾个人情绪。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见曹泰急匆匆地进了军营,目视屋子里的亲兵。亲兵知趣地抱拳道:“卑职告退。”

    曹泰上前来小声说道:“官家病危,皇后叫杂家来告知郭将军一声。”

    皇帝不是一直都病危么?郭绍见曹泰这副样子,便问:“到什么地步了?”

    曹泰道:“御医说是回光返照,时辰不多……但皇后不敢让官家轻易见大臣,万一出了差错怎生了得?”

    郭绍顿时紧张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大臣们要稍缓召见,我也不能进去,得避嫌……”他又问道,“官家见了皇后有何遗愿,是否有遗诏?”

    曹泰小声道:“官家现在完全就不信皇后,能在皇后面前下什么遗诏……不过来之前,杂家听皇后说,官家想见四皇子(柴宗训)。”

    郭绍随口道:“那皇后应该让官家见见,一个小孩子不懂大事。”

    曹泰道:“官家和皇后积怨已深,郭将军恐怕不知道。昨天之前,皇后还身陷危境,现在她的气还没消。”

    郭绍沉吟片刻,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说道:“曹公公去一趟开封府,把开封府左厅推官黄炳廉叫到宫里来。”

    黄炳廉何许人,便是郭绍被赵三谋刺时查案的推官,当时是王朴找的人。郭绍在那件事中,觉得此人在断案验尸方面十分专业,又不是皇城内部的官员,叫过来让他参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为皇帝本来就是病死。

    曹泰却问道:“开封府左厅?这风头上,杂家以什么名义传他,杂家还没向皇后请旨。”

    郭绍道:“以皇后的名义下懿旨,事后向皇后禀报,就说是我的主意。”

    ……皇帝寝宫外面,符金盏就等着柴荣咽气了,然后才好赶着召见大臣“面圣”。她摸着手腕上的淤青,实在放心不下来,只要官家还有一口气,谁知道他会怎样?说不定他是装的,想尝试翻盘呢?

    南征北战官家很厉害,天下几乎没有对手。但在宫廷里用心计阴谋,他似乎还不是符金盏的对手。反正现在符金盏对他连一点信任都没有了,也不会给他任何一点机会。

    符金盏默默地坐了许久,忽然有种很奇怪的顿悟,她觉得自己和官家夫妇那么多年,到了最后竟然好像陌生人一般!

    以前她长期处于冷暴力之下,还有害怕担忧、怨气;但现在,当她看到了柴荣的绝望无力、后悔的最后处境,忽然之间受到的委屈她都懒得计较了。符金盏发现自己对柴荣的恨意其实并没有那么深,他只要死了,她就能放下……毕竟要去恨一个死者很不容易。

    但冷漠,也许比恨更加悲哀?

    今天看到柴荣那副样子、被告知他真的要死去,一早上她的心境因此逐渐开始变化。

    微微放下怨恨重新回顾往事。当年太祖愿意收她为义女、并力主联姻,可能确实有欣赏她临危不惧的心思;但官家娶她,就完全是为了联姻……那时太祖刚登基称帝,作为太祖养子的官家娶符彦卿的女儿、李守贞的儿媳,联姻就能最直接地化解与符家的矛盾,并且能进行拉拢。对于官家来说,还是听从养父的孝顺。

    而在符金盏看来,她的改嫁,可以让符家从(后)汉朝太平地过渡到周朝;同时个人也能摆脱被迫自杀、出家的命运。

    那是一场政治上的相互需要、相互妥协、相互利用的关系。难怪忽然之间符金盏觉得自己不恨了,根本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有的只是利弊考虑,又如何真正恨得起来?积怨只能让她疏离、失望和无奈。

    考虑了许久,符金盏觉得自己应该避免亏欠了别人、以后感到有丁点内疚……这是她的性子,更愿意放下、轻松,而不想有什么心里负担;她也经常能做到这一点,哪怕天大的事也总是能说服自己。一直都是这样。

    柴荣几天前的做法,是要把她陷于死地;然后郭绍兵变支持她、是必要做的事,这样的事儿,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符金盏回头见穆尚宫正默默地侍立,便道:“你快去把四皇子抱过来。”

    想通了之后,符金盏等柴宗训过来,便叫穆尚宫抱着一路去皇帝寝宫。小孩儿似乎很喜欢符金盏,见到便道:“母后抱。”

    符金盏好言道:“母后没睡好力气不够,让穆尚宫抱你,我们带你去见父皇。”

    她实在不喜欢小孩子,觉得很烦、更不喜欢抱孩儿,倒不是因为对柴宗训有多大的成见。

    三人进了寝宫,符金盏问一个女子:“官家怎样了?”

    那人答道:“暂且还没大事。”

    符金盏上前去,唤道:“官家,宗训来了。”

    官家顿时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但小孩子见他的模样,很害怕,反而回头搂着穆尚宫想躲……官家常年南征北战,不仅不怎么管后宫,连自己的儿子也陪得很少。宗训实在和他不怎么亲近,也不懂事。

    但此时皇帝却对这个小孩子的眼神额外不同,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生命的延续一般。

    符金盏淡淡地说道:“官家要见大臣,为了安全,臣妾恕不能从命;但您要见皇子,臣妾却不能刻薄。不是因为我原谅你,而是放下了。”

    柴荣艰难地开口道:“让他……宗训,继位!”

    符金盏道:“臣妾等会遵照官家的遗诏。”

    柴荣点了点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符金盏见状,说道:“穆尚宫,你带遵训留在这里多陪官家一会儿。”说罢转身离开了这阴暗的寝宫。

    走出来,只见阳光明媚,符金盏脸上的神情渐渐平静。不管走过来的路多么坎坷,但现在的结果却是比较圆满的。

    她没有伤心,也没有内疚。官家重病无药可医,并没有不让御医给他看病抓药、也没有亏待他,一切都是命。能做到的都做了,也把宗训带到了他跟前,力所能及之下没有留遗憾。

    符金盏顿时抬头看着天空轻轻呼出一口气。放开别人,也放开了自己;原谅别人,也原谅自己。

    ……

    及至中午,枢密院、政事堂以及武将郭绍一并接到了懿旨,叫他们即刻进宫面圣。

    郭绍在宫门内的军营,等了一会儿,见王朴、魏仁溥、王溥、李谷、范质等一众人来了,跟着王朴的还有开封府左厅推官黄炳廉,郭绍这才与他们一道从金祥殿的甬道进去。

    宦官杨士良带着众人径直到寝宫内,只见皇后带着柴宗训跪在榻前,内外的御医、侍女也跪伏在地。

    曹泰在地上说道:“官家今早下了遗诏,下旨传位四皇子。皇后赶紧派人召见大臣,却也晚了一步。”

    顿时屋子里一众人大哭起来。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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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荒诞的啼哭

    三天后才发丧。一人死,天下亿兆众生缟素。

    所有歌舞、宴会、婚礼被禁止,期限一个月;东京文武官员服丧三天,后宫服丧一月。虽然很多诏令仍不符合礼制,但这种做法是历代王朝常见的规矩,减少国丧时间有利于恢复王朝的正常秩序。

    天子驾崩后的三天内,符金盏做了一些微妙的事。殿前司诸军重新进行了部署;虎捷军左厢两万人全部动员完毕,撤出皇城分东西两营驻扎,只有两个指挥分别控制西华门、东华门。郭绍加兼“皇城内外巡检”;尚在河东的镇安节度使向训加兼河东、河北前营都部署。

    接着便颁布遗诏,四岁的柴宗训立刻被拥立继位,大赦天下……

    先帝的灵柩前,从大相国寺带来超度亡者的和尚已经停止了念经,后妃的哭泣哀音却仍在缟素的大殿上回荡。文武百官披麻戴孝,素白一片纷纷跪伏在殿下。

    龙椅上坐着一个小孩子,正瞪着无辜的眼睛、在很高很高的位置上呆呆地看着下面的众人。旁边的奶娘和宦官见状,逃也似的离开了宝座一侧,他们哪敢受那么多强人的跪拜?连嫌疑也不能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动宽阔殿宇的喊声气势十足,在朱红色帮着白布的大柱子之间回响,声音直入云天。

    这是个暴力的国家,每一次大典都能彰显出其力量的一面。

    但少倾之后,“哇……”地一声,孩子的啼哭仿佛在暴力机器的心脏插了一刀!好像有一股阴云立刻笼罩到了大殿上,很快这里变得鸦雀无声。

    “奶娘,我要奶娘……”孩子当着至少一百个国家统治阶层的文官武将哭着嚷嚷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叫这个悲伤又肃穆的地方变得十分诡异、荒诞。

    趴在前面的宰相王溥直起身来,大声道:“先帝遗诏是让太后监国摄政,今太后在何处?”

    宦官杨士良在侧面说道:“太后悲伤过度,数度昏厥,正在殿后休息。”

    王溥回头大喊道:“大事当前,臣等叩请太后分清轻重,赶紧出面摄政。”众臣一起大喊道:“请太后摄政!”

    就在这时,只见一众白衣女子鱼贯从大殿侧后的门出来,纷纷跪在门口。少倾,只见一个全身缟素的婀娜女子慢慢走了出来,她的面前遮着一层黑纱。但很多人都见过符金盏,朦胧已认出是她。

    “太后……请太后主持大局……”众臣纷纷伏拜。

    符金盏高贵、雍容、大气,哪怕全身缟素也自有一种气度。她也见得大场面,根本不理会众臣,让他们就这么跪着。她自然而然地走上宝座,伸出手道:“训儿,母后在这里。”

    一大群人屏住呼吸听着,好像在虔诚地观看一出母慈儿孝的戏。

    柴宗训顿时不哭了,张开手臂从龙椅上跳下来,“母后,我怕。”

    符金盏抱住他,摸着他的头柔声道:“不怕,你父皇虽然驾崩,但天下还是忠臣多、忠臣力量大,他们都会辅佐你延续国运,让你替父皇牢牢守住大周的江山。那些乱臣贼子、心怀叵测的人得自问有多少斤两,不敢轻易乱动的。”

    柴宗训完全听不懂她的话,但相信下面的人听得懂。从他们大气不敢出的样子就看出来了。

    宰相王溥忙道:“先帝驾崩、遗诏太后监国,今诸业待举,臣等斗胆请太后摄政主持大局,勿以悲伤之情耽误大事。”

    符金盏扶着柴宗训在龙椅上款款坐下来,声音清幽:“我儿(柴宗训)年幼,你们请我暂代朝政,若能听我的话则可,不然我一介妇人难以协调众臣矣。”

    王溥道:“臣等唯太后是从,谁抗拒太后的懿旨、谁对太后不忠,就是忤逆新君、不忠新君!诸位,谁不服太后的懿旨,现在站出来说个是非对错!”

    众人大呼道:“太后摄政,天下不敢不服。”

    符金盏听罢俯视殿下跪伏在自己脚下的群臣,目光愈发明亮。几天前还是阶下囚,空心发簪里的毒药仍来不及扔掉,要在绝望中束手无策地等死!但现在,统治着这个国家的最高位的强人都跪在她的脚下,因她的一句话而战战兢兢!

    她一一看去,目光隔着一层黑纱,也极有洞穿力,被看的人身体伏得更低……好像觉得太后能看穿他们心里究竟是忠是奸。

    但符金盏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又观察了一通,确实没看到郭绍。这样的场合,他为何不在?

    符金盏刚刚升起高涨情绪,仿佛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一股子惶恐渐渐涌上心头,没有郭绍!拥护她掌权的人如此之多,偏偏没有郭绍!

    她转头看了一眼宦官曹泰。曹泰的注意力随时都在已经权力登顶的太后身上,一个微小的动作就叫他马上弯着腰走上前来。他的腰弯得很低,姿态极度恭敬,毕竟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连曹泰也有点诚惶诚恐。

    他附耳过来,符金盏目中无人地说悄悄话:“郭绍呢?”

    曹泰用极低的声音在符金盏的耳边道:“一早就出皇城去了,懿旨是叫他将虎捷军左厢主力撤出皇城,以缓和局势。”

    符金盏心道:我是叫他撤军,没有叫他不来参加朝会。她顿时十分失落。

    别看脚下这些强人一个个战战兢兢,但他们肚子里什么心思、或是有机会了将有什么心思,谁也不能保证。在这个武夫当道的世道,内外强人环视,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内忧外困的局面;符金盏不觉得靠自己一个妇人能通过什么手段完全制衡,无论手段多么高明,当武夫们在某种契机(比如外敌入侵)下拿起刀枪,一切道理和规矩都将是纸糊的!

    符金盏还没傻到认为仅靠自己的权威和智慧、就能叫世人放下武器。

    只有一个人,他永远不会伤害她。那就是绍哥儿。

    符金盏的情绪一下子低落,那个人不在,她一点安全感都没有,心里完全就是虚的……以前没有绍哥儿的许多年,她还是过来了,但不知从何曾时开始、她有了依赖。不需要他做什么,只要看得见就能安心,很奇怪的心思。

    大臣们还跪在下面听回答,符金盏只得轻轻说道:“既然诸位所请,哀家便勉为其难暂代我儿处理朝政,望大臣们尽心辅佐我儿。国丧期间,各衙署仍要各司其职……”她的气度和霸道的口气忽然黯然失色,这句话说得毫无力度。

    她又说了几句堂皇的话,很快就起身匆匆离开了大殿。

    及至后殿,曹泰上前劝道:“太后还是要听听大臣们的劝,不要伤心过度了,将息贵体,皇上(宗训)没有太后可没法子的……”

    符金盏心里有点慌,立刻下旨道:“你去把皇城各门的宦官都换一遍……哀家封你为大内监军总管。把王忠放了,但是那个王继恩,你知道该怎么办?”

    曹泰忙道:“奴婢明白,谢太后赐封。”

    她现在的做法完全是临时起意,之前她自信觉得没有必要。符金盏渐渐又有点生气:“你去,问郭绍,为什么众臣朝拜拥护我,他独独不来?”

    ……及至中午,曹泰才回到金祥殿见符金盏。他进屋后,穆尚宫等妇人便远远地站到门口去了。曹泰躬身道:“见着郭将军了。”

    符金盏侧目,问道:“他怎么说?”

    曹泰道:“郭将军说,太后这几天的做法十分高明。盛赞太后以向训为河东河北前营都部署的考虑,既有收拢外镇不稳定军权的铺垫,又不轻易动李重进和韩令坤,火候恰到好处。郭将军说在理政布局方面,他不如太后甚远,不敢在理政上指手画脚;加上国家未稳,他得避嫌、不敢再随意进出宫闱,容易遭人非议。”

    “就这个?”符金盏皱眉道。

    曹泰又道:“还有,郭将军说他只是个武将,最重要是做好本分、在军队中帮太后的手。东京暂时算稳住了,但禁军还有隐患,需要先把赵匡胤的势力彻底清除出禁军,他现在就在想办法办这件事。”

    符金盏不耐烦地问:“我是叫你去问他,为什么今天朝见没来?你没问么?”

    曹泰的腰弯得更低,今天太后的心情好些不太好,他赶紧说道:“问了,郭将军认为那种场合的事儿顺理成章,太后不需要他。”

    “就这样?”符金盏一脸不虞。

    曹泰小声道:“奴家以为,太后不用担心郭将军的忠心,他没来,并不是因为不拥护您。”

    简直是废话!符金盏实在想不出一直作为她心腹的绍哥儿会不拥护他,自己执政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半点坏处。她不高兴的是,绍哥儿在大事后显得很冷漠。

    符金盏的心胸有时候比一般妇人更宽,但心眼照样很小、心思也细腻,有一丁点异样她都感觉得出来。她就是觉得郭绍的态度变了,不用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变了就是变了。

    想那几天前,大军刚刚开进皇城,一切都才刚刚开始、一切仍很急迫,他仍然舍得花时间和她说那么多无关的话。在金祥殿后面的那间宫室里,俩人作出密议的样子,倾述着相互的信任和想念……那火热的眼神,“在这个世道上,你在我心里的位置,胜过一切、包括我的父母”……

    而现在大事稍定,他却悄悄远离。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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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剪不断理还乱

    五代以来,宫廷选秀女、甚至选嫔妃也不仅限于处子,但进宫时还是要被宫妇稳婆验身,对选入宫廷的妇女进行登名造册。符金盏主持后宫呆了几年、见多识广,当然知道稳婆怎么查的。

    符金盏观察郭绍的神情,只觉得他是故意要捉弄自己!

    但引诱她的不仅是郭绍,还有别的事。她的脸越来越烫,浑身都热起来。

    符二妹绘声绘色的描述再次浮上脑海……只怪符金盏的记忆力太好,那些话进入她的耳朵、便掏都掏不出来。宫廷里也有些妇人说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但那样的话不能影响符金盏;恰恰是符二妹那样一个初经人事的女子、又是她很了解的妹妹详尽说出来,让符金盏深信不疑。听二妹说那些话的时候,符金盏好像是自己亲身经历似的。

    还有前阵子,本来到了要自尽的绝望地步,忽然见到绍哥儿,失态时情绪崩溃时的淡淡体验,也叫她难以忘却。

    “哇哇哇……”忽然前殿的一通大哭惊起了符金盏,不一会儿又听到木鱼声与和尚超度的念经唱诵。她的眉头微微一皱,低头一看,自己披麻戴孝,连系在腰上的带子都是麻绳做的。她立刻回过神来。

    “我不能让你那样做,那样是亵渎!”符金盏急忙摇头。

    郭绍道:“只是查一下,我只要没有亵渎之心,就没关系的。”

    符金盏拉下脸冷道:“身体都被你看了,还没有亵渎之心?你倒是去哄三岁孩子差不多。”

    郭绍似乎也意识到了他的拙劣,一筹莫展的样子,嘀咕道:“但这样就没法叫我相信了,毕竟那种蹊跷的事没人会信的。”

    “你不相信就算了。”符金盏气道。

    郭绍又道:“之前太后说有奖赏和惊喜的,你叫我确认一下,这惊喜就太大了……您金口玉言,总不能言而无信吧?”

    “你……”符金盏竟然无法反驳,冷冷道,“我没想到你如此坏的人,这都是什么时候,竟然还想着那些事。当初我是被迫无奈,情急之下的不得已之举。”

    郭绍一脸失望地叹道:“原来如此。太后有没有想过,既然先帝与你并不夫妻之实,他对于你、与河中府李崇训又有什么区别呢?”

    符金盏沉默不语。

    郭绍又小声道:“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符金盏胸口一阵起伏,想到自己居然要为那人守节,心里确实很不情愿。一时间心里如同一团乱麻纠结在一块儿、剪不断理还乱,都快分不清这世间的黑白对错了,头脑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呼吸已经十分困难。

    她咬着贝齿,使劲摇头道:“我是天下人的太后,理应为天下表率,不该作出那种有失体面的事。况且在国丧期间,我披麻戴孝那么做更加有悖天道,我不能……”

    郭绍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呼出一口气道:“太后所言极是,我并没有逼迫你的意思,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符金盏见他抱拳作礼,以为他要走,心里顿时好像掉了一块肉似的难受。欲|望是克制的,当初的痛苦和恐惧也是可以忍耐的,熬熬就过去了,但是……要眼睁睁看着这个人的心稍稍远离,她也不能忍受。

    让他完全相信真相,就能让他对自己的心回到以前,甚至超越以往所有时刻……与一个人的心完全在一块儿,是怎么样的感受?符金盏忍受不了那样的期待、和诱惑。

    她忽然伸出手道:“等等!”

    郭绍没动,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符金盏脸色苍白,又权衡了一番,看着他颤声说道:“你不能有龌蹉的心思,更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我很害怕。”

    郭绍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无论多么严重的事,我都挡在太后的前面。”

    符金盏的心稍安,红着脸道:“里面有午睡休息的暖阁。”

    ……

    她没有脱衣服,只是把外面的孝衣和外套去除了,但白绸中衣十分柔软,薄薄的轻柔的一层面料恰恰能包裹住她的身材,完全掩不住身材的轮廓。郭绍不得不感叹,造物主确实很不公平,它对极少数的人特别偏爱。可惜的是,这样的美好却不能永恒,它终有一天会逝去。不能不叫人扼腕叹息。

    国丧的悲凉气氛完全无法郭绍的心情,他只觉得见到了人间的鬼斧神工,仿佛天下都绽放了百花,一年四季从不凋落。他完全是怀着虔诚的心在膜拜。

    ……良久后,郭绍撩起自己的衣襟,擦着自己的脸和头发。回头只见符金盏靠墙蜷缩在榻上,双手捂着脸。她颤声道:“你叫我还怎么见人……”

    “没人知道的。”郭绍忙柔声宽慰道。

    符金盏把手放下来,一脸通红。她捂住自己裙子,伸手拉扯了一下把自己的修长雪白的腿遮掩住,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说好的只是查验,你都做了什么!”

    郭绍无辜道:“我已经查明了,是你叫我继续、以便更清楚地确认。我要是故意,刚才趁机坏了太后的清白,你也没处哭。”

    “那样我会恨你!”符金盏拉下脸道,“得让我想清楚,你不能擅作主张。”

    郭绍忙道:“是。”

    符金盏伸出玉白的手从耳际撩了一把,拢了一下秀发,气呼呼地说道:“你过来!”

    郭绍只得走近,在塌边坐下。符金盏长呼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放在郭绍的脸颊,然后用拇指抚弄着郭绍的嘴唇,小声道:“你也不嫌丑?”

    “要是我觉得丑,这世上没有好看的东西了。”郭绍一本正经道。

    符金盏又问:“你对别人这样过?”

    郭绍愣道:“怎会?”

    符金盏小声道:“以后你不准对别人这样,包括……我二妹。我准许你妻妾成群,但你不能对任何人超过我。”

    “我听你的,再说确实没人能与太后相提并论。”郭绍道。

    “你还叫什么太后?”符金盏红着脸道。

    “金盏?”郭绍小心叫道。

    符金盏埋怨道:“当初我爹为什么不给我取个好听点的名字……唉。”

    俄而,她又摩挲着额头,皱眉道:“我这样做,真的对吗……要是被人察觉怎么办?”

    郭绍无言以对,如果这也算对,世上还有错的事吗?但错的事,也不是一定不能做……他小声提醒道:“只好小心点了,现在局势还不是很稳。”

    符金盏轻轻点头,正色问道:“现在你信我了么?”

    郭绍道:“这事儿确实太荒诞了,但由不得我不信。”

    符金盏用婉转的声音低低地述说道:“我到河中府时,还没来得及,李家就被太祖带兵攻灭了。因为我对李家前夫不太中意,性子也强,就拖了一阵子,没料到后来就出事了……”

    符金盏接着小声道:“后来跟了官家,但官家很挑剔,以为我是嫁过人一直就很嫌弃。李府破亡后,我娘很守礼严厉,要逼我出家或以死赎罪。只有嫁给官家后,才能避免那样的命;我不讨好官家、不想得他的宠,如何活得下去……你以前看到的都是表象,根本不知道我过得什么日子。”

    郭绍听罢叹了一气:“真可怜。”

    符金盏一脸委屈几欲落泪,又问道:“官家尸骨未寒,我就做出这样有失妇德的事,你心里会不会嫌我、看不起我?”

    郭绍道:“以前我以为金盏服侍过几个男人,但还是不嫌。现在我知道了你是个洁身自好、高贵洁白如雪的女子,别说嫌,我觉得永远也没法从你的手掌心逃脱了……这个惊喜太大,我还没回过神来。”

    ……符金盏沉默了良久,沉重的呼吸稍缓,悄悄说道:“你以后还得听我的。从现在起,你要在禁军里取得优势、建立更高的威信……这天下没法长久平衡,注定要主弱臣强,我希望强臣是你。我只相信你。”

    她又认真提醒道:“你听我的,我不会让你失望。”

    郭绍听罢心里一阵紧张,忙道:“我甘愿为金盏效力。”

    符金盏的脸上情绪激动:“只待我们掌握了绝对的优势,今后便不再会担惊受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敢威胁我们、连对我评头论足也不敢!”

    郭绍忙附和道:“你说得对,当年唐太宗杀了自己的亲哥哥,谁会说他的私德?武周女皇为清除异己、杀人无算,照样是一代大帝。”

    符金盏听得,渐渐从纠结中回过神来,刚才那种小女子般羞臊的神情渐渐不见了,重新恢复了霸道的气度。

    郭绍见状,说道:“当今中原羸弱、分崩离析,只要在太后执政下,能将中原从一个国变成威福四海的帝国,今世后世千秋万代的人无不敬仰膜拜。”

    符金盏冷笑道:“如果能那样,人们会不会推崇你和我的事?”

    郭绍道:“这与儒家礼制不符,估计不会推崇、但会轻描淡写,因为相比之下私德根本不值一提;只会大书特书在大事上的功绩。”

    符金盏的目光火热,手在郭绍的五官上抚摸,十分轻柔又非常仔细。她轻轻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想要看见自己最关心的那个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她最大地骄纵和宠爱,唯有如此才能弥补我心里难以磨灭的遗憾。”郭绍沉声道,“这一世,那个人就是你,你就像我的姐姐。”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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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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