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铜雀春深锁二周
符金盏沉迷在白日美梦中,完全是没有实现的事,她照样考虑得很认真:“首先攻灭蜀国,蜀国五谷登丰风调雨顺太平了好几十年,十分富庶;而且君臣从山外进入蜀地后不思进取、软弱不堪战。。。你灭其国能取得很高的威望,并且夺得更多的军费……我会拿出一部分专门给你建一座高楼。”
郭绍和效忠符金盏的所有人一样,希望她振作、希望她高兴。他不愿意看见符金盏纠结伤心,自然不会干扰她的幻想,而且十分配合地问道:“建楼来做什么,叫什么名字?”
“铜雀台。”符金盏从容笑道。
郭绍:“……”
符金盏的目光十分明亮,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说过不会亏待你的。蜀国花蕊夫人、南唐国周宪姐妹,都是艳名满天下的美貌女子,你把她们捉了来,我替你建楼藏娇。还要亲笔题上一句:铜雀春深锁二周。”
郭绍道:“这样太嚣张了会不会遭天下人议论?”
符金盏淡然道:“周朝南征北战打了那么多地方,怕遭人议论黩武不仁吗?”
郭绍心道:赵匡胤可能逃到北汉去了,倒是可以借机武力威胁北汉,叫他们交出赵匡胤,不然就用兵……料辽国现在没法为了保北汉、再度大规模用兵。
但太后并不是与他商议国策,而是在做梦,他没有忤逆她的意思。
……
太后召见郭绍的地方在金祥殿后殿,这不在后宫。但郭绍也没敢多留,赶着离开。
外面还飘着小雨,但在郭绍看来天气也并没有那么阴,倒觉得那石板和砖地被打湿之后好像是刚洗过的一般,多了几分清净凉爽,小雨纷纷的湿润空气中,宫室亭台也少了几分霸气、多了几分婉约。
来之前郭绍本来和李家小娘在一起,不过现在她应该已经被罗猛子带着人马护送回家去了。郭绍稍一琢磨,不太好意思再去找她,得找个时间再见见,然后去李家下聘比较好。免得在李处耘眼皮下不够光彩……有个问题郭绍现在手上没钱,之前为了抚恤将士家眷,脑袋一热连符二妹的嫁妆都豁出去了,得想个法子从什么地方收刮点钱财回来。
还有另外一方面要考虑,以前在符二妹面前说好了纳妾要经过她同意的,得先把符二妹接回来再好生哄哄。李家小娘若要进郭府,日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不能顾头不顾尾。
郭绍遂出东华门,先去了虎捷军左厢驻扎的一个军营里。
几个武将骑马迎上来,郭绍从马车出来,寒暄了几句,见罗猛子也在,便问:“三弟,把人送到地方了?”罗猛子道:“李都指挥使的小娘?早送回去啦。”
郭绍听罢脸上微微不快,老罗缺心眼,当着将领们的面、嚷嚷个鸟!
他没再搭理罗猛子,进了一栋房子,叫人把京娘叫过来。
只见京娘一身戎服还披着甲胄,长得又高挑,真有几分英武的气质,加上脸长得俊俏,看起来比那些真正的武夫还耐看……郭绍也有点怀疑她难道投错了胎?
“赵普招了吗?”郭绍问道。
她将一叠纸递了过来:“这是他的供词。”
郭绍随手翻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在后脑勺挠了几下,他发现自己仍旧处于半文盲状态,这种手写的无标点繁体字有点潦草,读起来非常吃力。
他干脆在纸上拍了一巴掌,说道:“你跟我说吧,赵普都供出了些什么?”
京娘遂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把一堆鸡毛蒜皮的事详细道来。郭绍听得是直打哈欠,忍不住埋怨道:“不能捡要紧的说么?”
京娘皱眉道:“都是这样的事,不知哪一件要紧。”
郭绍恼道:“那厮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去威胁他,明天就把他家的妻女抓到虎捷军军营去充营妓!”京娘道:“这样……不好罢?”郭绍随口道:“有什么不好的?老子要是落到他手里,也好不了多少。就这么威胁他,看他还敢不敢忽悠你。”
京娘紧皱眉头:“我叫人把他带过来,主人亲自审。”
不多时,赵普就扶着一根拐棍,被人押着一撅一拐地走了进来,看见郭绍他的脸色顿时一白。他好像看见郭绍就特别心虚,忙跪伏在地,说道:“我知道错了,唯望郭将军宽宏大量,只好长跪于此祈求宽恕,饶我一条狗命!”
旁边的罗猛子听罢大笑道:“世上还有人说自己是狗的,哈哈哈!”
赵普被人羞辱,更加羞愧跪伏在地上。
郭绍一脸笑意上前要扶赵普,赵普忙道:“郭将军不饶恕在下,在下不敢起。”
“刚才我还和人商量,是不是要抓你的妻女去充营妓,你看左厢的将士这阵子都没法休整了,成天在军营里很无趣。”郭绍又伸手在他背上抚了两下。
赵普脸色大变。
郭绍又好言道:“但我看赵先生也是满腹经纶,有心争取一下的。”
“真……真的可以?”赵普疑惑地摇摇头。
郭绍道:“不过你总是护着赵匡胤,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心念旧主,放了你,万一你找我报仇怎生了得?既然你还一门心思要效忠赵匡胤、与我为敌,我能对你轻巧吗?”
赵普忙道:“都这个境地了,我还护着主……赵匡胤作甚?而今在下欲做庶民而不得。”
郭绍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该怎么对你呢?这样,你寻思一下,要是有一天我落到了你手里,你该怎么折腾我呢?”
“不敢不敢。”赵普俯首道。
郭绍大方地说道:“没关系,就是想一想,我又不知道你想什么。”
赵普的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战战兢兢。郭绍等了好一阵,才道:“你想到的那些对付我的法子,我都想在你身上试一遍。”
赵普默然不语。郭绍道:“要不我们现在就开始一个个尝试?”
赵普忽然说道:“我……我倒想起一件很要紧的事来。”
“来人,看座。”郭绍自己也拉了一把椅子,很有耐心地准备洗耳恭听。
一旁的京娘诧异|地看着他,有点膜拜也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郭绍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心道:你没尝过被几度威胁灭顶之灾的压力和忧惧,自然就没法叫赵普老实。
赵普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赵三郎……便是意图谋刺郭将军的三郎,曾奸|杀了他的嫂子贺氏!”
连郭绍一听都是满脸惊讶,忙道:“你可有凭据?”在场的所有人也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投目到赵普身上。
赵普无奈道:“这等事哪有凭据,我是从一些蛛丝马迹中猜的。也许赵母知道真相,她包庇了三郎,把这事儿压下来了。”
他顿了顿又道:“贺夫人去世的时候,主公……赵匡胤与我都在淮南,没亲眼见到。但后来我在赵府偶然听见两个奴婢议论,说贺夫人的尸首被悄悄从枯井里捞上来,而且衣衫不整;后来匆匆就下葬了。”
“哪两个奴婢,你还记得长什么样子么?”郭绍忙问。
赵普摇摇头:“没看清,再说太久了也忘了。”
“男的女的?”郭绍问道。
赵普道:“女的。”
郭绍立刻问京娘:“前几天我下令把赵府围住,人没跑吧?”京娘道:“这等人物的家,当然早就围困看住了。”
“很好。”郭绍点点头,低下头,手指放在桌子上无意识地轻轻敲了几下。良久,他便抬起头干脆地说道:“京娘,你马上带人去赵府,将所有人分隔开来,查出从前年到今年这段时间内,从赵府上‘消失’或被遣散的女子人数、身份、去向。”
京娘抱拳道:“是。”
郭绍又道:“三弟带几个人去贺夫人的墓地,轮流看着,以防万无一失。我去找开封府的官员开棺验尸。”
罗猛子摸了摸圆脑袋,问赵普:“贺夫人的墓地在啥地方。”
……郭绍走出门来,京娘跟出来说道:“会不会因赵普被逼急了,胡编乱造的事?”
郭绍来回踱了几步,想起史上赵三谋杀亲兄的嫌疑,而且赵匡胤的几个妻子似乎都活得不长。当下便道:“这世上好人坏人,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能完全拿自己的心思去揣度所有人。”
京娘问道:“难道主人觉得赵普的话可信?”
“可信不可信我不知道……”郭绍沉吟道,“但我知道这等丑事一旦捅出去、赵家铁定是栽了!我们要清理赵匡胤在禁军里的乱党,不先把他们弄成是无恶不作的大坏蛋,难道要我们自称谋害忠良?”
京娘小声道:“那样做会不会太过分,污蔑别人家的人伦大事。”
“谁知道是不是污蔑,连我都不知道。”郭绍正色道,“如果是真的,那当然更好。”
那些英明的人如果当初败了,会是怎样的定论,是王是匪?郭绍觉得真难弄清楚。但他可以肯定,几天前要是自己败了,赵匡胤肯定不会说他是忠臣;也许为了政权的合法性,会早早把自己和太后的事儿编造一通。
第二百五十九章 秘闻
开封府衙署在内城西南部。、ybdu、郭绍到了府门外,叫门口挂着一个大鼓,据说是鸣冤鼓,不过他没有冤,只拿出名帖叫差役送进去报官。像郭绍这种带着一大帮轻骑侍从,骑着良马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一般人。差役自然会拿着名帖进去问官员。
没一会儿,忽然见一众官吏纷纷走了出来,“郭大帅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一个红袍首官深深地作揖,弯着腰说话,恨不得给郭绍跪下一样。
“快请,快请公座上坐!”另一个老头敬畏地看着郭绍。
郭绍的身份确实不低,侍卫司大将。但开封府也是天子脚下的威严之地,仅仅是大将到来,根本不会受到这样的礼遇。郭绍猛然倒觉得十分不习惯,但见一个个恭敬的样子,这才真正意识到了短短几天后的微妙变化。
一众官员在两边迎接,郭绍带着两个随从大摇大摆地从中间进大门,回头道:“我只是有事请教左厅推官黄炳廉,诸位勿要如此兴师动众。”
“黄炳廉!”一个大官唤了一声。
这时便见一个面目方正身材颀长的中年走上前作揖道:“郭大帅有何吩咐。”
郭绍对众人挥了挥手臂道:“办公时间,都散了。我只与黄推官说话。”
黄炳廉职位不是很高,但风度倒比别的官员们得体,看起来不卑不亢的,客气道:“郭将军请,到下官的签押房细谈。”
“请。”郭绍也并不拿架子。
一行数人进了一间古朴陈旧的屋子坐了下来,郭绍叫随从守在门口。“看茶!”黄炳廉喊道。
等差役端茶上来,郭绍也没喝,等闲杂人等出去。他默然看了一下案上的陈设,大红色的桌布就像是洒了很多血在上面一般,还有王命、印章、朱笔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黄炳廉道:“御赐王命,摆在上面,叫下官等断案时时刻不敢忘重任在身。”
郭绍再度考虑了一通,这才开口道:“黄推官问案,从来都是秉公守法?”
黄炳廉正色道:“既然为官、手握黎民的生杀之权,自然尽全力做到严明公断,若总是判错案,便是庸;但若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便是贪。此二则,在朝政清明时是为官之大忌,害人害己。”
郭绍赞道:“黄推官不庸也不贪,不然当初王枢密使也不会举荐你来查赵三郎谋刺的案子。”
“无论是查赵三郎的案子,还是几天前进宫服侍先帝更衣,下官都是秉公说话,事实如此,故心中无愧。”黄炳廉忙道,“下官不庸不贪却是敢认,上面的曾祖父、祖父、父亲几代为官,下官饱读祖上洗冤的卷宗,家传验尸、推断、查证等诸法,下面的小吏和仵作不敢敷衍我,故不庸;也因黄家几代为官积攒,有良田、广厦,家底厚实,下官对那些俗物看不上眼,犯不着昧着良心贪。”
“说得好。”郭绍道,“黄推官只做推官太浪费了。今我朝仍奉孔孟之道,即为人治;人治者,首先吏治,权力在官吏之手,如果官吏挑选不善,则治国荒废。大周正急需黄推官这样的贤才。”
“不敢不敢。”黄炳廉道,”下官只是问案而已。”
郭绍看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不过……黄推官但凡问案,一定会明断是非、认公理么?”
黄炳廉顿时沉吟不已,不动声色地观察郭绍,摸着下巴的胡须久久无话。他终于开口道:“我不敢保证……这么说罢,当某些人完全能掌握咱们的官位、生死,又有几人能不屈服?除非朝廷有一种铁律,别的大权根本无法干涉提刑按察,否则谁来做这官、都不敢拍胸脯说绝对做到分明黑白对错。”
郭绍一本正经道:“有道理,黄推官很有见地,推论的道理非常超前。那么多人能干涉开封府的司法,还谈何律法公正?律法只能对黎民百姓有效。”
黄炳廉道:“正是如此,那些认死理的人,天下有几人,有那等人又能做多久的官?我曾祖在家书中就写了,查案查到某种高度,那些推论查证之法就不能用了,而得用处世之道;他老人家没有说处世之道,或许便是准许子孙各有各的醒悟罢。”
郭绍叹道:“确实叫人悲叹,天道、公正谁也不能保证。或许圣人在制定这些世间规矩时,也看清楚了规矩的极大漏洞;所以要写出诸多圣贤书典籍,希望能叫手握大权者修得‘人之初性本善’,上面的人有仁义之心,才能让官吏公正理政。”
黄炳廉赞道:“郭大帅乃力治万军的武将,却能对文治之术颇有心得,叫下官十分敬佩。”
“哪里哪里,我随口说说,贻笑大方罢了。”
郭绍沉吟许久,这才说道:“倒是有个案子,想请黄推官主持查问一番。”
黄炳廉问道:“怎样的案子?”
“奸|杀案。”郭绍看着他的脸道。
黄炳廉一脸严肃,说道:“每年单是开封府二县之地,也会有不少这等案子,本不稀奇。不过最要紧的是什么人涉案……”
郭绍沉声道:“乱党要犯赵普供出,当年赵家三郎奸|杀了他的兄嫂。”
黄炳廉的脸微微抽搐,想了想:“前年的事了,现在死者的尸首怕早已变成白骨,不太好查。”
“能通过尸骨查出是他杀还是病故么?”郭绍问道。
黄炳廉道:“不好说。如果是下毒、器械所伤,在骨骸上留下了痕迹,只要有蛛丝马迹就能进行检验推断。但诸如捂住口鼻窒息而亡等等只要没伤骨头,皮肤、血肉全然不存,便无从查起……不过若是有人证,也可能有点办法。”
“原来如此。”郭绍道,“黄推官何不接手此案,先查查真相,然后咱们商量一下再录卷宗?”
黄炳廉眉头紧皱,一时没有出声。
郭绍道:“大理寺、刑部等诸多衙署,有的官员老迈不堪尸位素餐……或者咱们先密查,黄推官不用亲笔在卷宗上签押。”他又不动声色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不然有些秘密就长埋地下了。”
黄炳廉犹豫了一番,说道:“要不下官先试试罢。”
第二百六十一章 软弱的妇人
“这书法,啧啧……”政事堂里,王溥拿着一张太后亲笔的手令在那里看得一脸陶醉。
这房间和外面的大厅只隔了一道木骨架纸裱的墙。外面一派繁忙的景象,有的在拿着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只响,有得在伏案书写,有的在说话,还有一些书吏在案牍之间快步穿梭递送文书。整个政事堂的大堂里,办公的官、吏没有一百,少说也有八十。嘈杂的声音、繁忙的场面,就好像是一台大机器的心脏在跳动,全自动的停都停不下来,大伙儿各有各的职责。
李谷、范质刚刚从外面推门进来,便听见了王溥的声音。
“我看看。”李谷伸出手来,从王溥手里得到了纸。
李谷的眼睛顿时一亮,说道:“不料太后写得一手好字,现在才发现……好字!好字!”一连赞了几句。
王溥道:“光是看字,就只觉有春风拂面啊,哈哈!难得。”
“是了,想练也练不出来,一个须眉能练出这字里的气韵?”李谷一面说话,一面把纸条往袖子里一塞。
王溥顿时瞪眼道:“李相公你这是何意?那宦官送过来,纸条是给我的!”说罢便拽住了李谷的袖子,要伸手去摸,完全不顾礼仪。
李谷捂住袖子,指着案上的奏章:“太后批复的字,还有!”
范质“哼”道:“太后能亲笔批复的奏章,肯定都很重要。为了收藏书法,就把政事耽误了,尔等把国家大事当儿戏吗!”
李谷笑而不语。王溥拿起一份奏章展开瞧了一眼:“范相公瞧瞧。”
范质拿过来看朱批,顿时一愣,沉吟道:“我们重新抄写一遍奏章,然后以政事堂的名义批复存档,可以留下这东西……”
“不好罢?”王溥正色道,“国家大事岂能儿戏?”
……
殿前司衙署内,张永德、史彦超以及厢都指挥使级别的袁彦、赵晁等人正在瞧枢密院发下来的公文……之前要奖赏将士钱财的详细账目。
可能下层将士比较关心钱财,小兵小卒相比武将很穷,家眷生老病死各种生计都需要钱。但张永德等一干武将不是很关心这铜物,他们不怎么缺;武将们只关心太后的态度。
特别是张永德,最近小心翼翼的,连说话都没以前那么大声了。
史彦超却冷冷道:“先帝去了,太后掌政最好,这些年来太后什么为人大伙儿还不知道?我觉得根本啥事都没有。咱们这么干坐着也挺无趣,干脆散了罢!”
张永德不动声色道:“殿前司最安心的,真得是你史副都。当年在东汉(北汉)战场,那郭将军几度陷阵救你,好不容易活了你的命,哪舍得动你?”
“张点检扯那些东西何意?”史彦超一脸不悦,横眉道。
“操!”赵晁听罢骂了一句,“不扯那关系,你上个书,让太后把咱们殿前司衙署跟前屯集的虎捷军大军撤了,放在那地方叫咱们心里挺不是滋味。”
史彦超听罢暴怒,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指着赵晁道:“你他|娘|的,操谁?老子现在废了你!”
赵晁脸上一白,愣是没敢针锋相对。当年高平之战前夕,他敢忤逆劝阻先帝结果被关在行军半路;攻淮南,一夜之间杀降兵三千余众。赵晁也是个暴戾的人,但在史彦超面前还真有点虚。
史彦超这家伙时不时在先帝面前马屁拍得很恶心,但确实脾气暴躁,个子又大,一张白长脸、灯笼眼,很能给人压力。
在天下各国都响当当的名声,大周朝禁军第一猛将!作战十分凶猛,又是个不怕死的主,单打独斗没几个不虚他的。赵晁完全相信惹急了这厮,最轻真会被暴打一顿。
就在这时,张永德冷冷道:“史彦超!在同僚面前,你废谁?张某人也不敢对一个厢都指挥使想废就废,要不你来做这点检!”
“还是张点检做好。”史彦超冷冷道,总算还是听张永德的劝。
张永德回顾左右,无奈道:“算了,散!”
赵晁离开殿前司衙署,和铁骑军的军都指挥使杨光义一道。杨光义策马上来,小声问道:“殿前司的人怎么说?”
“各怀鬼胎,根本说不到一块儿。”赵晁冷冷地低声道,“赵都使(赵匡胤)走了之后,一盘散沙,没一个中用的!罢了,大伙儿得过且过,等着去外镇算了!”
“朝廷要把咱们外放?”杨光义问道。
赵晁冷哼道:“太后一个妇人,不被那么多禁军大汉吓得战战兢兢的,她还敢怎样?她要是不怕,不用放条恶犬堵在殿前司旁边给她看门。”
“太后在禁军里还是很受爱戴的。”杨光义提醒道。
赵晁道:“妇人之仁、心慈手软的人罢了,一脸可怜在先帝跟前替人求个情还行。”他笑道,“我观之,太后肯定下不起手杀人,她要敢杀人,夜里不怕恶鬼找她索命!”
杨光义听罢心下稍安,嘿嘿笑了几声:“太后确实比先帝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或许咱们确实太多虑了……一个妇人,怎能忽然变得心黑手辣?”
“她只会拿钱到军中来收买人心。”赵晁又道,“想当年老子一句话杀三千降卒,血流成河,眼皮都带眨!”
杨光义又叹道:“可惜咱们的前程……太后应该不会叫咱们再掌禁兵。”
赵晁回头看了一眼,偏着头道:“现在说这个为时稍早,这些年来改了多少朝,我看周朝也不远了。咱们到地方上混个节度使,做符彦卿、王璋那般人物也不一定是坏事。”
杨光义想了想,小声道:“这话可不敢说。”
赵晁道:“你我认识那么多年的人,怕个甚?你看看禁军这分崩离析的样子,谁来统领;张永德?太后不怕他带兵出去直接称帝!
你想想,啥时候只要有几万精兵打到中原来,谁去战?难道靠虎捷军左厢两万步兵能国战?他们还得留在东京防着家贼哩。那妇人只好每天烧香,求周围的国家别动兵。
求人更没有用,先帝这些年从北汉、蜀国、南唐、契丹都打了个遍,人都得罪完了。别国能搭理大周的哀求情面?到时候真是要颜面丧尽啊!那一天不会太远了,纵观今古,没有软弱的人能在乱世占住中原这四战之地!”
……史彦超从殿前司出来了,正好碰见从虎捷军驻地那边骑马而来的郭绍。
史彦超想起殿前司张永德提到自己活命全靠这小子,只觉得没什么颜面。他虽然心里对郭绍没恶意,但就是放不下面子:难道要我大周第一猛将,天下排行老一武力最高的人,对一个一个年纪轻轻的后辈表现得感恩戴德?
于是他一脸冷意,直挺挺地坐在马上昂着头,这么直视着郭绍。
郭绍却先下马,才抱拳执军礼道:“不想在此遇到史大帅!”
史彦超碍于情面才随手抱拳,坐在马背上算是回应了一下:“原来是郭将军。”说罢拍马径直而走,十分无礼。
郭绍身边的一个大脑袋武将一脸恼怒,踢了一下马腹,忽然郭绍拽住他道:“三弟,史将军威名四海,爱惜名声是难免的。也就是我与他有点交情,要是别的大将,人家理都不理,刚才已经很给我面子了。”
史彦超听罢心里觉得十分舒坦。心道郭绍倒是知趣的人,史某人就这脾气,不是那个人老子理都懒得理,那赵晁号称很能杀俘,在老子面前还不是个孙子!
他还没走远,又听得郭绍在身后用诚恳的口气赞道:“好汉,壮士!如山之巍,这才是大丈夫的仪表。大周朝有这样的猛将壮士,才能保持尊严!”
史彦超听得暗爽,心道早知道多和他说两句话了。
……郭绍走进东华门内,进了守备军的衙署,罗猛子十分不满道:“最近遇到的人都对大哥点头哈腰的,那姓史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他本来就是个人物。”郭绍道,“况且这样的人反而不那么危险,咱们和他计较个什么?我在他面前说的也是实话,周朝确实需要史彦超这等猛人。”
罗猛子抱着头盔,摸了摸脑袋:“俺还是想见所有人都对大哥一副敬意的莫样儿。”
郭绍拍了拍罗猛子的肩膀:“三弟……”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说,便作罢了。反正郭绍不相信,几天时间整个东京的人就真的对自己那么尊敬,多半只是畏惧一时间的权势而已。
他改口笑道:“刚才我不拽住你,你更下不了台。你还敢上去和史彦超较量较量?”
罗猛子一语顿塞。
郭绍笑道:“史彦超打遍南北,单挑各国武将没遇到过敌手,以前号称北汉第一猛将的张元徽也惧他三分。他是很厉害的,三弟不是他对手。”
“张元徽不是被大哥一箭阵斩了?”罗猛子不服道。
郭绍道:“我是趁其不备,用暗箭击杀,要是硬碰,估摸着在马上接不了两招。别计较这玩意了,打不过就打不过没甚要紧,咱们打仗靠的是手里的兵。”
俩人闲话了一通,这时一个亲兵进来拜道:“主公,开封府左厅判官来问您在何处。”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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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处心积虑
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在庄严的宫城之下,一个面目端正的三十来岁的文官一身布袍,背着手翘迎风看着宫城的威武气势,下巴的胡须被风吹得乱飘。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唉”地叹了一声。他四平八稳的脸上,眼睛却露出了很隐忍的悲伤,间杂些许迷茫。
就在这时,有个武将请他进宫门。在一间房门前,郭绍正等在这里,他见面没有多话,只道:“黄推官里面请。”
……二人一起走进去,郭绍只看了一眼黄炳廉的脸,便说道:“黄推官的结果一定不是那么明朗。”
黄炳廉忽颓然道:“我有点想辞官不干了。”
郭绍忙道:“一切都让黄推官自愿,我绝无威逼之意。你若不想说假话,还好好干你的推官;黄推官有正气、威武不能屈,为官对周朝有益无害。我作为周朝的大将,难道不想这个国家好吗?”
刚才郭绍一见黄炳廉那脸色就立刻明白了:至少没法完全佐证“奸_杀案”。
黄炳廉的祖上几代为官,这等子弟对官场何其熟悉。他一定猜得出来:查赵三郎,目标在赵匡胤一党。奸_杀案成立,这才是郭绍想要的结果……黄炳廉既然烦恼,那就是没有得到郭绍想要的结果,所以他才会感受到压力。
郭绍与黄炳廉交情不深,只有几面之缘,但从仅有的一两次谈论中,郭绍已经感到有把握说服这个官……黄推官会让步的。
“黄推官看起来很迷茫。”郭绍温和地开口道。
黄炳廉诧异_地看着郭绍炯炯有神的眼睛,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郭绍又道:“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黄炳廉拱手道:“请郭大帅赐教。”
郭绍淡然道:“大周、甚至天下诸国,有多少州、多少县,若要这天下万里都公正清明,需要多少个既有才能才学,又胸有正气,不服威、不怕死、不贪利……集诸多美德与能耐于一身的推官和判官?”
黄炳廉沉吟片刻,干脆地答道:“很多。”
郭绍又道:“第二个问题,这样的人天下究竟有多少、够不够,又如何能分辨选拔他们出来为官?”黄炳廉无法回答,若有所思。郭绍道:“圣人治天下,四海之内皆为赤子。不仅靠选贤任能,更要定规矩。”
黄炳廉道:“郭大帅言下之意,分明黑白善恶,不靠刑律之术?”
“也可以靠严密的术,但条件所限,这世道是不可能完成的事。”郭绍道,“还得延续先贤的思路,以王道辅以法术……可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人活一世、怎么活也是活,难道黄推官不想尝试一下吗?”
黄炳廉问:“如何尝试?”
郭绍道:“参与到定规矩的权力圈,左右人间的规则。你这样对世人心怀怜悯的人不要权力,权力还是会有人把持。”
黄炳廉脸上微微变色。
郭绍正色盯着他道:“黄推官的祖上一定没有严令子孙只能干刑律。其实有更有效的方式……我记得上次我们谈话的时候,黄推官提过你的曾祖父,查案查到一定程度,断案之术就不能用了。令曾祖是有大智之人。”
他顿了顿又道:“要想把自己的胸怀抱负在世上实现,先就要执掌重权,如何掌权呢?太过束手束脚,能掌权吗?”
黄炳廉沉默了片刻,说道:“下官与郭大帅何不先谈案情?”
“好。”郭绍点头道,“那些闲话,待有空闲了,你我把酒畅谈。”
黄炳廉一开始说得十分顺畅:“死者右腿有骨折、摔伤,我敢肯定是去世前后才受伤;如果是早先摔伤,就算只有十天也会长合一部分。那么就与认证口供中‘悄悄从枯井打捞上来’的案情稳合,丢下太深的枯井会摔骨折……颈部、椎骨……”黄炳廉突然有点吞吞吐吐,“椎骨等数处有钝器伤,可以断定此案为谋杀命案……”
这案情简直是真真假假、推断却又丝丝入扣。郭绍感觉到有伪证,少量的伪证足以左右结论,其它的照实情反而更有可信度。
不过郭绍从黄炳廉的口气中推断,骨折这等验伤应该是实情。那么他就可以大胆地猜测,贺夫人极可能是非正常死亡。
只因事情过去实在太久了,若是刚刚病逝的时候官府有权力查这案子,一定可以叫真相大白。而今,真相却只能永远埋葬在黄土之中。
郭绍听罢说道:“这案子应该、也完全可以做成铁案,黄推官以为如何?”
黄炳廉道:“据赵普的口供,他也是听人悄悄议论;若是能找到当时议论此事的目击者,从各个角度来回佐证咱们的推论,做成铁案也不难。”
郭绍沉吟道:“赵家有人心思缜密,这事儿做得比较干净,从前年到现在,离开赵府的奴婢,连一个都找不到,完全不知去向。”
“也许是被灭口了。”黄炳廉沉吟道,“据下官多年的经验,涉案消失的人多半都被灭口。”
郭绍道:“谁灭的?现在赵府是可以随便审讯和查抄的。黄推官何不全面主持这个案子……其实也许还有一两个活口恰好被咱们找到了,不是么?”
“想找到还是能找到的。”黄炳廉皱眉道。
郭绍又提醒道:“是哪口枯井,也一定要审出来,也许能找到新的佐证。”
俩人议论了一番,黄炳廉领命起身告辞,又道:“佐证太多,反而容易出现漏洞,下官不一定会采用郭大帅提醒的法子。”
郭绍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尽快拿结案卷宗上来便成了。黄推官,你在参与一件十分意义的大事,咱们不会忘记有哪些人。”
“告辞。”黄炳廉不卑不亢地抱拳道。
郭绍重新回到桌案前,陷入沉思。无论多么圆润的谎话也总会有智者看穿,但那是极少数人,只要绝大部分人信以为真就够了。没有办法严密地揭穿赵三黑暗真相的一面,郭绍感到有点失望……他之前琢磨,本来猜测赵三干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
他微微叹了一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翻开,提起砚台上的毛笔在潦草的“赵三案”几个字上划了一个圈,然后划一条箭头线指向另外两个圆圈。在线上又写了几个潦草不堪的蝇头小字。
第二百六十三章 余香
除了宫中,外面的丧事气氛已淡。郭绍坐在东华门守备营房内写写画画了一通,起身休息时,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光景;刺眼的阳光下,秋风却卷得落在砖地上的枯叶乱飘,凉风朝墙壁之间灌进来,隐隐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不多时,见京娘进了城门,郭绍便重新返回营房。
“就这些人?赵普确认这些人都曾是赵匡胤的亲兵吗?”营房内,郭绍十分仔细地问。
京娘看了他一眼,说道:“赵普手里没有名单,被我逼问下,他现行回忆,估计有些出入。”
郭绍一个个名字瞧过去,良久不语,好像能从名字里就能看出什么玄虚似的,一脸认真专注。京娘忍不住嘀咕道:“有时我觉得主人的心思也太细了,你已是大将,没必要每一个细微的地方都来回斟酌吧。”
“无关的小事我不会在意。但……”郭绍抬头道,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镇纸,“这一块东西,能碾成粉末,每一个分子才组成了一个砚台。”
京娘似乎并不关心那砚台,目光只停留在郭绍的脸上,饶有兴致的样子:“我帮主人抓住了一个赵普,你能从一个人身上做出这么多事来。”
“有的事往往只需要一个诱因。”郭绍伸手摸了摸下巴刚修剪过的浅胡须,有点蜇手。他压根是不管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要不是怕人们误以为他是宦官、很想把胡须全部刮掉。
他吁了一口气:“这样办,我先把这份名单送宫中,让太后帮忙核实……只有中枢才能名正言顺地提阅殿前司旧档和来往的公文、账目,只要有名字,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先弄出一部分确定的名单来;以及这些人的住址、最近的值守时间。”
郭绍说罢,先随手写了一张疑似奏书的信,放在桌边晾干,指着说道:“你设法帮我直达太后手里,知道怎么办么?”
京娘淡淡道:“先找东华门的宦官,然后见宦官曹泰。”
郭绍点点头,不再理会,又掏出自己的小册子写画了几笔。上面潦草地记着许多页东西,恐怕只有他一个人才看得懂。
……两天后,太后召见郭绍。
郭绍准备了一番,等太阳升起后才进宫。东华门、西华门都是他派兵驻防的皇城门,进出十分方便,从东华门进去,过一道拱桥绕过一片廊庑,就能看到金祥殿高大耸立的建筑群,视线内一片开阔。
他走到金祥殿外,就听到宦官唱道:“宣侍卫马步副都指挥使郭绍觐见。”
郭绍走上台阶,照样被搜了身,携下佩剑,跟着宦官进了正殿,从旁边的走廊向后面走去。
被带进后面的一间宫室里,郭绍走进去一看,只见此处十分宽敞,满屋子的书架、案牍,没有人;里面却有一道锦缎、木架做的屏障,那锦缎轻薄,隐隐可见里面的人在走动。郭绍看不清楚里面有些什么人,只得把一叠卷宗抱在腰间、跪伏在外面叩首道:“臣郭绍奉懿旨,觐见太后。”
里面一个清幽婉转的声音道:“让他进来说话。”
郭绍刚起,就见屏障上一道门被横着推开,一个披麻戴孝的宫妇,和七八个穿紫色圆领袍、梳着发髻的年轻女子从里面出来。
那些女子静悄悄地退开,侍立在外面。等郭绍进去了,门仍旧敞着。符金盏坐在里面的一张桌案后,仍旧披麻戴孝,看到郭绍后脸上就是一红,目光也似乎明亮几分,渐渐露出了微笑。
郭绍微微侧目看后面的那轻薄绸缎和敞开的门,只好弯腰尽礼数:“太后,臣有要事密禀。”
符金盏道:“外面的人是穆尚宫和‘北国彩面’的几个人,她们不会泄露军机……你过来说。”
“是。”郭绍将手里的东西先轻轻放在桌案上,便见符金盏提笔如行云流水般轻柔地飞快写了一行字,将纸调了个方向。郭绍一看:不敢每次单独相见,要避嫌。
他微微点头。
符金盏指着旁边的椅子道:“坐罢。”郭绍忙道:“谢太后赐坐。”
外面那几个人虽然是太后的亲信,但在人前还是不敢胡来。郭绍沉吟片刻,便沉声道:“这阵子我谋划了一番,也作了一些准备,旨在把赵匡胤乱党全部清洗干净。写了一份计划书和部署状况,请太后过目。”
符金盏接过他的一册用针线装缝的纸,翻开一看,居然还有图。字写得比较难看,但蝇头小楷却是十分工整干净,很方便阅读。
她一目十行,看得非常快,一会儿工夫就翻一页。郭绍见状也有点惊讶,心里忍不住有点质疑,她真的看明白写什么内容了?
一炷香工夫,她把郭绍的十几页纸就大概浏览了一遍。抬起头十分仔细地观察郭绍的脸,轻轻说道:“我猜测,天下的人全都低估了你,以为你一个武将,擅长带兵打仗而已。”
郭绍道:“能得太后一人赞赏,胜过千万人。”
符金盏的眉轻轻向上一挑,笑吟吟地看着他。
郭绍不动声色道:“这事,需要叫王朴和魏仁溥参与谋划么?”他想起王朴的那张布防图,又稍稍提道,“王朴还是值得信任的人,特别是在大局已定之后。”
符金盏摇头道:“不必了……只有郭将军能为哀家解忧。”
郭绍沉吟片刻,点头道:“要先下令,调韩令坤回京。据说韩令坤和赵匡胤是玩到大的发小,关系匪浅,若是一并除掉最好。”
符金盏沉吟未已。
郭绍又道:“东京先不要打草惊蛇,吓着韩令坤了,争取让他回来。他若不从,则反心毕露;咱们即刻在东京动手,后名正言顺调兵平叛,还可以借机威慑各地。”
“郭将军所言极是。”符金盏的声音愈发温柔,不经意间放下了平素的威严。
郭绍看了她一眼,镇定地说道:“太后若赞成这些部署,现在便能开始实施。但到了最后一步,太后一定要狠下心来,那时臣便帮不了您。”
符金盏眉头微皱想了许久,说道:“就按照你部署的事儿办罢,韩令坤若有消息了我会派人告诉你;河北一有结果,你就可以动手了。”她说罢拿过手边的一叠纸递过来:“对了,这是你要的东西。”
“什么?”郭绍随口问道。
符金盏道:“核对了一部分赵匡胤安插在铁骑军的亲兵名单,以及他们的住址、值守时间。”
郭绍顿时有些惊讶,这才两天时间,她的效率也太快了!
他之前就注意观察了门外的情况,里面这道门靠东边,侍从们也都在东面侍立,没法从门口直接看到过郭绍坐的位置。他伸手去接东西时,心下起意,便趁机握住了符金盏的手,顿时只觉得非常光滑细腻。
……符金盏本能地想缩回去,但没成功,脸唰一下就红了。她没再挣扎,急忙拿过郭绍送的册子,声音变样,颤声低低地说道:“郭将军的东西,还是拿回去罢,我已经记住了。”拿过册子便随手遮掩着外面。
她瞪眼看着郭绍,目光里带着埋怨。郭绍却不理会她,温暖粗糙的手掌在她手心手背上轻轻地摩挲。
符金盏的心里“砰砰”直跳,胸脯一阵起伏。感到十分担忧,生怕被人瞧见了……那外头的几个近侍虽然都是信得过的人,但若叫人知道她服丧期间就和别人这副样子,实在是十分丢脸难堪。
不过正因心头慌张,紧张到叫人窒息、呼吸都有些困难,她又隐隐觉得心坎这样猛跳的感觉似乎很舒服……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涌动,胸口也顿时觉得硌得难受,裙子里的双腿也下意识紧紧并拢了。
郭绍的“非礼”没一会儿,总算不动声色地放开她了。
符金盏脸蛋红扑扑的,长长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绍哥儿就是摸一下她的手、她也能有如此感受;可她就算是光着身子在浴池里叫宫女给揉捏身体也几乎毫无感觉。
大约不是因为触觉,而是心情。符金盏信任绍哥儿、有亲近他的愿望,然后他是个男子,单是想想被他亲近都能面红耳热……并不是他的手掌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
符金盏轻咬着贝齿,提起笔在刚才那张纸上写道:真想每天都能见到你。
写罢又觉得太露骨了,目光一阵闪烁,赶紧又用力一划,笔毫在那些字上留下了一竖重重的墨渍。她直起脖子冷冷道:“郭将军还有事要禀奏吗?”
郭绍看了一眼那张纸,抱拳道:“待万事俱备、便只欠东风,太后一定要在最后一步下定决心。臣告退。”
他当下便起身一拜,转身走出了宫室,到了外面见到一个宦官,便和宦官一道走。他佯作摩挲嘴上的浅胡须,把手拿到鼻子前闻了一下,还留有清淡的余香,十分好闻。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要是将来能天天亲近她,一定是很欢乐的事。
……
……
(不好意思,今天白天有事出门,更得晚了;一会儿还有一章……一共欠9章了。)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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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招了?那便暂时别折腾他们了,好生对待。,ybdu,我们只是为了办事,不是存心想折磨人。”郭绍在西华门营署内一本正经地对京娘说。
京娘又递上来一封信,“抓到的三个人,其中一个是家丁,另外两个都是名单上的人,一个指挥使、一个都头。这信是李二根按照我的意思写的,还要不要继续抓人?”
郭绍阅读这种书信仍旧有点吃力,前世二十几年的阅读习惯,不是现在几年时间随便看看书就能完全改变的;每次看到竖着写的字心里都有点犯嘀咕。但他还是拿过来逐字逐句亲自读了一遍。
这是李二根约一个同僚出来“商议要事”的亲笔信。按这种方式抓人,风险更低、做得更加不动声色。郭绍当即道:“抓吧,多一个人核对,能把名单做得更清楚完善,以免有疏漏。”
他发现酷刑通常都很好用,完全颠覆了在电视上看到的怎么用刑都不招的见识,或许后世道听途说的事要么是杜撰、要么是那些人受过专门的教育和反间谍训练。不过在这里,有些昏庸的州官县官断案,断不下去就屈打成招,犯人明知道承认了自己要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受不了酷刑仍要招供;何况被郭绍逮|捕的武将只是出|卖别人。
……开封府的黄炳廉已经把赵三案做成了铁案。上朝时,卷宗拿到朝里传视,无人能够反驳。这世道像黄炳廉这么专业的断案官员很稀缺,大部分朝臣对这等事都稀里糊涂。
文武百官束手无策,纷纷面向高高在上的人,等待上位者的态度。
高高的台阶上,宝座上坐着一个穿孝服的小孩子,他没什么话说,说什么也没用、谁会理会一个几岁的孩子说的话,只要没哭就好了。一旁半透明的帷幔里,还有个女子。
这时传来了威严又清幽的声音:“既然死者浑身有伤,那是谁隐瞒了她的死因,谁把她从枯井内打捞上来,谁称死者是病故、包庇凶犯?”
众臣听罢,纷纷弯下腰,满朝无人能奏对。黄炳廉跪伏道:“启禀太后,臣未能查实,不知。”
一桩命案捅出去后就没了下文,也没人追究责任,只是在东京被人说三道四。特别是那些市井间的姑、婆,对这等坏事特别有兴趣,少不得到处说;正因有了她们的无偿传播,才有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的常言。
……国丧一月终于结束,内外无大事。据各地边境奏报,辽国毫无动静、上京似乎又发生了内乱,北汉蠢蠢欲动但没有辽国支持、又被河东几路周朝地方军监视,也没敢轻举妄动;南唐国发生了政变,现在自顾不暇。
这阵子周朝发生变故,天下各国也不轻松。
宫中脱下丧服的当天,太后下诏,要校检在京的各禁军兵马。为了不惊扰京城,并不调集禁军全部主力,而是在各军的军营就地巡视;以三天为期,半月内对四大主力、诸班直一共五股禁军分别校检。枢密院进行了部署,以铁骑军是大周最精锐的部队、最先安排。
铁骑军总兵力三万余,一半处于解散状态,值守人马一万五千人;但无论是否当值,都头以上武将被要求全部参与。内城东北部“左一防区”校场能布下一两万人,三日内铁骑军一万余众将调动至校场等候宫中校检。
铁骑军军都虞候以上武将到殿前司衙署议事,查验了枢密院的军令。
散伙后,军都指挥使杨光义觉得右眼不断在跳,心里隐隐发慌。正看到控鹤左厢厢都指挥使赵晁骑马要走,杨光义和赵晁私交不错,当下便带着随从策马上前一路。
“我觉得事儿有点不对劲哩。”杨光义上前小声道。
赵晁却冷笑道:“妇人就是小家子气,既然要校检大军,还瞻前顾后搞得那么麻烦。弄这种场面无非就是图个好大喜功,场面越大越威风,我就没见过皇帝检阅禁军要分成五次的。”
杨光义沉声道:“我又想起,昨日发现部下有个指挥使已经好几天没到军营值守了……总感觉这风头很怪,赵兄您得想想,那帮人究竟要干什么?”
“你没病吧?”赵晁皱眉道,“一个指挥使没来值守,你派人去他家问问干嘛去了,东猜西猜什么意思!”
“罢了罢了!”杨光义摇头道。他抬起头,只见空中大量的枯叶在长街上乱飘,路边的树光秃秃的,还剩一些阔叶挂在枝头说不出的萧杀、枯败之气。
……此时郭绍正从皇城走进枢密院衙署,王朴和魏仁溥一并到大堂迎见。郭绍抱拳作拜,相互见礼,说道:“我带了太后的手令,可否换个地方说话?”
“请。”王朴伸手道。
于是三人前后进了旁边的书房,又看茶。
郭绍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双手呈上去:“太后亲笔懿旨,不过没有用印玺,不知管用不管用?”
王朴看了一眼,只有两行字,不动声色又递给魏仁溥。魏仁溥看罢道:“太后真是写得一手好字。”郭绍与王朴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尴尬。
魏仁溥转头道:“王使君以为如何?”
王朴将纸条放在桌案上,拿镇纸压住,开口道:“老夫想起了汉朝的一段事儿,觉得挺有意思的,郭将军可有兴致一听?”
“王使君请讲。”郭绍淡定道。
王朴道:“汉武帝早年没有亲政,成年后朝政仍操太后之手。帝派人去军营成功调兵,没有兵符;于是汉太后终于准帝亲政,将大权让了出来。”
汉代有那事?郭绍搞不清楚,但他立刻想到一个月前,自己“奉懿旨”成功调动大军的事;完全没有枢密院的军令……那件事是不合法的,就算是皇帝调兵也会经过枢密院、各司衙署,何况那时候皇帝还没驾崩。
但成功后便没人提起那茬,王朴却堂而皇之地揶揄,郭绍顿时感到有点压力。他沉吟不能成句,无法接王朴的话,简直是无言以对。
“王使君意思……这手令还是管用的?”郭绍问。
王朴道:“太后懿旨就能调兵,枢密院不顺着台阶听从,处境岂不尴尬?”
这王朴说话还真不留情面的。
魏仁溥便开口道:“既然是太后的懿旨,稍后咱们下一道军令给郭将军便是了。”
“郭将军要作甚?咱们枢密院都一点不知情哩。”王朴那犀利的小眼睛在郭绍脸上瞧来瞧去。郭绍沉声道:“我本来进言太后先与枢密使、副使一并商议的,太后以为只是件小事,不必大张旗鼓了。”
王朴捋了一把下颔的胡须,点点头不再言语,当下便去书写军令,魏仁溥帮着拿印章等东西出来。
郭绍在边上说道:“下次有任何事,我愿与王使君共议。”
王朴听罢回头皮笑肉不笑道:“老夫十分期待。”
郭绍感觉到有点不自在……心里确实是敬重王朴之才的,但此人的脾气有点难捉摸,可能给人的感觉实在太聪明了。面目老迈,偏偏一双小眼睛十分明亮、犀利,好像能看穿一切事似的。
与聪明外露的人相与,确实会忍不住提着小心,没那么随意。相比之下,魏仁溥就经常看起来糊里糊涂的,还很装风度,与他在一起就有趣多了。
郭绍拿着军令走出枢密院时,有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他回到东部虎捷军左厢大营,这时军都虞候以上武将已经召集到了这里。大伙儿和平常一样,拜见郭绍后就吵吵闹闹,各自说各自的话。
郭绍没理会他们,拿出一张东京平面图犹自在上面再次琢磨。虎捷军左厢两万人已经全部动员起来了,分驻皇城东西两边,兵力比较集中;两股兵力分别靠近东华门、西华门。虎捷军右厢在皇城西南部,动员兵力一万人,同样是以密集部署。
他收起了图,回头道:“李将军,二弟,随我进来。”
二人领命跟着进了里面的一间房间。郭绍默默地掏出两道枢密院军令递了过去,说道:“不一定会出动,但要提前动员组织起兵力,三天后……记住时间,八月初五上午。东华门的钟声,三缓五急,反复三次,听到信号就立刻出动,直奔左一防区校场!”
二人脸色一凝,抱拳应答。
郭绍道:“东营离得近,直接以步军跑步前进;马匹都在西营,西营骑马过来。一早就要准备好兵马,以防万一。”
李处耘等抱拳道:“末将等领命。”
郭绍手里还有一份军令,是给韩通、高怀德的,作为能持续动员的兵力波次。
这时郭绍见李处耘和杨彪俩脸色凝重,当下抬起双手,走上前拍在他们的肩膀上,笑道:“这次是正式奉枢密院令、准备妥善,几乎是稳操胜券,你们不必过于紧张。”
他沉吟道:“我是帮太后部署好了,准备完全没问题,关键还是看她的做法和表现。”
……
……
(今晚还有一章……共欠10章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霸道的妇人(1)
八月初五一大早,内城东北的校场上尘雾腾腾,风沙乱飞。,ybdu,名为校场,就是一大片夯实的泥地空地,一下雨照样又滑又泥泞。再北边有一片跑马的草场,但这个时节已是枯草遍地,十分荒凉。
郭绍奉命带着数百骑从南部营门先入校场,控制了东部藩篱;东北口子,史彦超率东西班精骑也陆续来了。郭绍向校场上望去,只见人马铁甲刀枪如林,方阵如一片片人工培植的林子,这等场面他见得多了……一般从前面看过去要好看得多,要是到大军的后面,才能发现很多问题。
国库没有能力打造出十几万副全身环锁甲,就连禁军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士卒能装备朝廷分配的甲胄,还有一些家境比较富裕的是自备。这些衣甲整肃完备的将士无论在校检还是作战时都在前面,是为最精锐;所以在校场上和战场上,看上去都是一片铁甲,十分有气势。后面太远的地方一般看不太清楚。
但禁军将士几乎每个人都有点甲,因为大伙儿多少都有军饷,上阵是玩命的事,没分到甲胄的也会想办法自己弄一些护心镜、头盔、肩甲护住要害部位;其他地方也会有简陋的硬皮甲、铁片……看起来就没那么好看。
张永德等殿前司大将早已到了正前方,不过郭绍部作为护卫部队没有上前搭话。
只见张永德在团团重骑将士的簇拥之下,背上披着大红色的斗篷,在风中飘荡十分醒目,周围几面旗帜在风中“噼啪”直响。人马方阵中间的间隙,许多骑马的将领一面吆喝一面奔出,纷纷聚拢到张永德身边,嚷嚷着禀报着军务。
这副场面似曾相识,郭绍想起了几年前自己还在“小底军”,便是这支铁骑军前身中做小将时,也远远地看到张永德这样威武高上的做派。但现在,郭绍只是在旁边看着他,已经没有了敬畏的心情。
“隆隆隆……”就在这时,又是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响起。
郭绍转头看去,直接一股衣甲兵器崭新鲜明的骑兵整齐地策马而来,一排接一排昂首挺胸的骑士,众军浑身是铁、华丽的斗篷照样在风中扬起。一看就是内殿直的马兵,要论样子货,内殿直那帮人马穿得最好,队伍也最整齐……听说相貌、出身也很不错。果然,郭绍看到领军的武将似乎是杜成贵。
一众马兵过后,便见几辆装满了铜钱的大车赶了进来……校场上的将士一看哗然,顿时议论纷纷。
“朝廷还挺有钱。”罗猛子嘀咕道,“不知道有俺们的份没有。”
后面就看见一众宫女宦官拿着宫廷仪仗簇拥着一顶大轿子来了,那轿子方方正正由十几个人抬着、十分宽大有气势。那些宫人都穿着紫、青色的圆领袍,却不是穿着裙子在外面乱走。
张永德那边的武将们纷纷面对大轿子单膝跪地,执礼拜见,却久久不见起来。不多时,宦官曹泰上马向郭绍这边奔了过来,郭绍忙从马上翻下来。曹泰道:“太后懿旨,召郭将军护驾。”
“臣领旨。”郭绍抱拳应答,招呼身边的骑兵部署到仪仗的右侧,一起向前面奔去。及至大轿前,郭绍下马走上前和在场的武将们一起单膝执军礼大声道:“臣郭绍奉旨见驾。”
“平身。”这时里面的声音才说道。
众将纷纷爬起来,许多人忍不住悄悄看郭绍几眼。
就在这时,宦官杨士良唱道:“落轿!”十几个大汉又稳又慢地将轿子放下来。两边的宫女掀开了轿子前面的帷幔,就见一个人埋下头,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皇太后符金盏。
她的形象顿时叫周围所有人都是一愣,只见符金盏头戴纱丝幞头、身穿紫色圆领官袍!她看起来十分大方,脱下孝衣后连帷帽遮掩都省了……皇帝也经常穿着官服,大家都习以为常;太后现在摄政这般打扮似乎也可以,只是看起来十分稀奇。
挺拔端庄的身材,帽子两边露出的清秀鬓发,高贵带着傲气的气质,这身大方的打头让符金盏多了几分英气。她隐隐有种高门贵胄世家公子一般踌躇满志的感觉,顿时叫这带着沧桑的校场多了几分生动的活力。
但她的皮肤光洁雪白,美眸皓齿、唇红齿白……端庄得体的仪表中,弯弯的明亮眼睛里带着笑意,又有几分妩媚。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纷纷弯下腰、又敬又仰慕地向她执礼,宦官们急忙在地上铺上紫绫罗。这时符金盏才挺直着脖颈,淡然从容地从轿子上走下来。她虽然穿着深色料子的袍服,却给人的感觉干净到洁白无瑕,连鞋底都一尘不染;她本来就是大周朝最有权力的人,这样的排场一点都不让觉得过分。
宦官们一面跪地铺地毯,她一面走到了高台上帝王用的黄色伞盖底下,在摆在上面的榻上正身跪坐下来。在风中面对万余众大军巍然不动。左右前呼后拥,就像绿叶一样衬托着她的气度气质。
符金盏实在太出众,一时间成千上万的人纷纷侧目,只剩风声。人们的关注都在她身上,哪怕她除了一句平身还什么都没说。恐怕就算她不是太后,也会是万众瞩目的人物……美丽得直观、强烈、霸道、奔放。
宦官杨士良俯首帖耳,弯着腰上前。符金盏侧目轻轻说了一句。
这时杨士良上前大声道:“太后懿旨,铁骑军都头及以上|将帅、各军将领上前听训话!”
一排骑兵策马到大军方阵中,重新呼喊了一通。不多时,许多武将便纷纷策马出来,向仪仗前面聚拢,总共有一两百人。人们纷纷下马,来到前面列队。
大伙儿一面看旁边用车装的铜钱,一面议论纷纷,虽然风吹得烟雾腾腾,但兴致都挺好。之前就得过赏了,这阵子还不错,既不用跋涉打仗又有赏钱,只是在这里站一会儿给上位者个面子、压根就不是事。
但很快议论声就忽然停下来。
符金盏一招手,就见一个带着手脚镣铐的人从一辆马车上被带出来,赵普。铁骑军的很多武将都见过此人,至少面熟。情况似乎变得有点不太妙了。
大伙儿一时还不动声色。郭绍回到了亲随马兵前面,也饶有兴致地看着上面的一台好戏。
赵普垂头丧气拖着脚链走上台子,“哗……哗……”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愈发凄惨。就在这时,一个宦官上前从包袱里拽出一件黄色衣服来,忽然在前面一抖,颜色鲜艳的龙袍顿时出现了众将和大军的眼里。众人一片哗然。
“赵普!这东西是不是从你身上缴获的?”宦官声色俱厉道。
赵普无奈点头。宦官喝道:“说话!”赵普只得说道:“是,赵匡胤交给我保管的东西,不幸被缴。”宦官又道:“那天赵匡胤事败,仓皇逃窜、路遇追兵,这东西是不是当众被缴获?”
“是。”赵普的声音道。
郭绍注意观察,只见张永德的脸色已是非常难看。
台子上的宦官大声道:“赵匡胤等人结党营私、培植党羽,得知先帝病重,便早早预|谋谋反篡位,是也不是?!”赵普又道:“是。”
宦官问完,便把龙袍挂在一副木架上,因风大,又拿绳子系住。一时间那袍服就像旗一样当众飘荡。在场的二百武将和千军万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东西。
骑着马的一个宦官随即策马到军前,之前过去的一排骑兵的一个高猛大汉伸着脖子大声将刚才简单直接的问答吼了一遍。
就在这时,符金盏脸上露出了冷笑,看向台子下面聚拢的大约两百武将,开口道:“赵匡胤以前只是开封府马直的一个小小武将;先帝对他信任有加,破格提拔、数年为殿前都指挥使。知遇之恩、信任之情不可谓不重;皇室对赵家的恩典不可谓不隆。”
她的声音从容淡定,节奏舒缓而悦耳。众人都默默地听着。
说到这里,她的眉毛一挑,脸色骤然变冷:“但赵匡胤等人是怎么报答先帝之恩的!现在叫天下人都看看,赵匡胤一党都做了些什么?”
“庶民尚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乌雀亦会反哺,赵匡胤党居心叵测、恩将仇报,先帝若天上有知,会怎样痛心!”符金盏叹道,“哀家获知此事,心寒甚矣。”
说罢侧目看向曹泰。
在场所有人怔怔地站着,看着台上的场面无言以对。曹泰一挥手,一众重甲马兵从两侧齐出,奔至其后,堵住了一众武将的身后,众将顿时嘈杂起来,纷纷转头看周围的景象。杜成贵带数列下马的骑士列队上前,挡在符金盏的伞盖前面。
这时曹泰上前拿着一卷绸缎稍稍展开,说道:“杂家念道名字的,都站出来罢。莫要敢做不敢当!”
“铁骑左厢第一军第二指挥使、李耀祖!”
台下面面相觑,曹泰转头道:“请张检点,叫你的部将上去认人。”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武将被人掀了一下,一个踉跄走出了队列,惶恐地站在那里。
第二百六十七章 霸道的妇人(2)
风在千军万马之间肆虐,曹泰一口气念了六十多个名字,迎驾的武将队列里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喊了出来。接着曹泰便尖声道:“以上人等,先是赵匡胤的亲兵。显德元年至二年,先帝误信赵匡胤忠心,授命赵匡胤为殿前都虞候整顿殿前司诸军,赵匡胤借机营私,将原本的铁骑军的将领淘汰清除、又把自己配置的党羽死士安插至军中,以备谋逆!而今出身来历、履历、证据查证详实,由不得你们不认!”
曹泰观察下面的人没有动静,便一挥手道:“太后懿旨,没念到名字的将帅让开道路。”
然后转身从前面的铁甲侍卫中间返身而去,不多时,里面一声令下,杜成贵等侍卫纷纷向两边让开了。
可能以为悍将们会反抗前面才会部署护卫,但场面很平静。铁甲队列一让开,符金盏重新露面。曹泰在她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就在这时郭绍见符金盏转头看向自己,郭绍在这种场合不便多言,周围所有人也都沉默。他发现符金盏的冰冷目光里有些忧郁……完全理解她的这种心情,当初郭绍下令杀契丹俘虏都心慌,何况现在是杀自己人?
但这等事只有手握大权、有名分的人亲口下旨,他帮不了符金盏……符金盏代掌的是皇权。在罪状公开的一刻,只要上位者认为别人有罪,连证据都不需要的,皇权想杀谁就杀谁;这是君权神授的规则下,名正言顺的权力,她不必怕。
符金盏没有过多的犹豫,当下就开口说道:“传史彦超。”
个头最高大的史彦超阔步上前,单膝跪地道:“臣史彦超叩见太后!”
符金盏道:“这些逆贼都是殿前司的人,你替哀家……”说罢抬起手掌缓缓挥下,侧头避开脸。
“臣领旨!”史彦超干脆地拜道。顿时在台子下的几十个武将队伍乱了,大声嚷嚷起来,“冤枉啊……”有人在大喊。他们后退涌了一段路,却见密集的内殿直马兵将拈弓搭箭,一个武将喝道:“上前者格杀!”
不多时,史彦超带着两排精骑策马到了侧翼,他伸手拔出长长的马刀,喝道:“奉诏诛灭乱贼,杀!”顿时马兵直冲过来,众将惊慌失措向另一边跑。
但片刻后便惨叫四起,史彦超像一个侩子手一样,一点手软的迹象都没有,手起刀落,冲进人群里乱砍。麾下亲兵也疯狂地刺劈,那些武将没有马、不成队列乱作一团,又没带长兵器,根本挡不住史彦超带领的成股的铁骑,一时间鲜血在风中乱飞。有个武将想反抗史彦超,一招都接不住,就被这个猛将一刀砍了。
而无数人的人,只是看着面前的屠杀,连动都不动。
不多时,地上已血迹斑斑,横七竖八地摆满了尸体,史彦超部下纷纷从马上下来,拿到刀枪一个个补刀,刀枪刺在甲胄血肉里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寒。
宦官曹泰白着脸俯视下方的尸首,上前又展开一张纸,尖声喊道:“控鹤右厢都指挥使赵晁!”
一侧的武将众人中,被人戏称“杀星”的赵晁忽然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趴着手脚并用向前爬了一段路,大喊道:“太后饶命!太后,看在臣效命大周这么多年的份上……”
符金盏正身坐在上面一言不发。
曹泰便道:“谋逆罪,就地斩!”
史彦超当下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单膝跪地道:“臣乐意砍赵晁这厮,请太后准臣亲手动手!”
曹泰回头看符金盏轻轻点头,便道:“准奏。”
史彦超提着滴着血的马刀大步上前,二话不说猛地挥起来,赵晁在地上抬起头来,瞪眼看着惨白天空中的刀光,惨叫道:“不要……啊!”
曹泰又喊:“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韩令坤!”
韩令坤的脸色唰一下白了,周围的同僚急忙让开一段距离,像是躲瘟疫一样远离他。
曹泰见史彦超正在拿布拭擦刀上血,便冷冷地转头挥了挥手,十几个彪形铁甲大汉大步走下去,拽住了韩令坤,有人在他的腿后猛踢了一脚,韩令坤在原地跪到地上。他仰起头,咬住牙关、闭上了眼睛。
“喀!”
“铁骑军军都指挥使杨光义!”
……
“铁骑军军都指挥使刘庆义!”
……
“铁骑军军都指挥使刘守忠!”
……
“铁骑军军都指挥使王政忠!”
……
符金盏脸色已毫无血色,她觉得自己袍袖里的手都在发颤,身姿的端庄镇定仍旧努力保持着。但除了心惊胆战的紧张,她发现自己内心竟隐隐有些快意。
以前她在河北、河中都经历过乱兵动荡,她很怕武夫。
而现在,她忽然疯狂纵意地杀了这么多曾经威胁她安全的武将,像捏死一只只蝼蚁一样,他们连反抗的胆量都没有!那种把恐惧践踏在脚下的快意,好似忽然可以藐视暴|力了。
符金盏忍住心中的复杂翻滚情绪,她沉住气俯视众军,开口说道:“国家养武蓄威,是为天下大统、威福四海、保土安民,不是要养虎为患!那些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的鼠辈,哀家自当清理门户。尔等以为这些人该不该杀,哀家杀错人没有?”
“太后英明!”有人大喊道。
无数的人纷纷跪伏在下面,大喊道:“太后英明……”“天下大统……”“威福四海,保土安民……”
符金盏一拂袍袖,站了起来,说道:“害群之马已经被清理,剩下的人都是忠心赤胆的大周忠臣,是哀家今后倚重的精兵强将。现在无罪者,以前所有的事便既往不咎。铁骑军将士忠心值守,不仅无罪,更应重赏。来人,把国库里带来的钱分给将士们。”
顿时表忠臣服者呐喊震动天地,在腥风中久久飘荡。符金盏转身离开了人前,很快消失在前呼后拥的宫人和护卫之中。
……郭绍待宫廷仪仗离开,便招呼随从道:“走了。”
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校场上丢下的尸体和血迹。左攸策马上来,沉声道:“除掉了那么多武将,位置空出来了,铁骑军上下暗地里高兴也说不定。”
郭绍道:“幸好现在外部形势很好,不然咱们哪有机会整顿内部?天助大周。”
赵匡胤还有一个兄弟李继勋在外镇做节度使,不过早已离开禁军,已不再是燃眉之急,以后找机会架空其实力后贬职便可以。加上李重进等不稳定势力,都不是大患;等禁军重新整顿完毕,抽出手来,一切外镇节度使的战力都不在话下。
“是可以松一口气了。”郭绍长吁道。
他上了马行街,便派传令兵去东西两个大营,传来虎捷军左厢解除戒备,然后解散了随行马兵回应,只带亲兵向南而行。
沿途看见赵普已经坐上了囚车,因不是禁军武将,他正被押往东市问斩。这厮最后还是没能逃脱死罪。
“去赵普家。”郭绍道。
一行人策马南行,行至赵普府上,只见门前坐着十几个军士,看到郭绍等一行人,忙站了起来。“主公……”“郭大帅……”众人纷纷抱拳见面。
郭绍翻身下马,指着大门道:“开门。”
有人进去禀报,等郭绍进门后,便看见一众老弱妇孺迎到外院。被告知是郭大帅,一个妇人率众跪伏在地,说话的语气十分哀伤,战战兢兢带着祈求,自称是赵普的夫人。
后面的一些年轻妇人可能是赵普的小妾,这时候说道:“奴家等只求替郭将军为奴为婢,只求郭大帅网开一面。”
“太后本是仁慈的人,天下皆知。只是赵匡胤一党做的事太过分了……”郭绍一面说,一面观察那些妇人。
后面的一个小娘大胆地抬起头来,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红着脸看郭绍。郭绍顿时上下打量她,她见状更是暗送秋波。
郭绍发现,这些年轻娘们穿金戴银,穿得很好,赵普家一定有钱……至于她们的姿色,郭绍确实不太感兴趣。和符金盏和符二妹比起来,世上绝大多数女子都只是庸脂俗粉,本来有些女子还颇有姿色,但他的眼光已经被符家姐妹拔高了。
所以那小娘们以为郭绍看上了她的姿色,郭绍只是对她一个小妾穿那么好有兴趣。
他沉吟片刻,只见赵普家都是些妇孺,而且姿态明显已经屈服了,当下就道:“我会在太后面前进言,对罪人的家眷宽宏大量,不过……”
那夫人忙问:“不过怎样?”
郭绍道:“赵普出卖的人太多了,夫人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夫人顿时变色:“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郭绍语气故意带着恐吓的语气:“得悄悄离开东京,许州是我的地盘,你们找个时间、得尽快走……不要带财物,怕有人见财起意落井下石。到许州后,在那里很安全。到了地方后各自回娘家便好。”
他确实只是说来吓她们。什么仇人报复的可能性比较小,赵匡胤那帮人被连根拔起,主人都死了,家里定然是树倒猢狲散……不计代价不顾自家身家性命的死士不是谁家都有,除非是位高权重的朱门大户才有可能养,普通人没那么大能耐。
不计代价、不怕死、又有胆识的并不多;能活下来更不容易。但郭绍脚下的人们好像不懂,被郭绍几句话便忽悠得感恩戴德。
郭绍心里毫无压力,自己贪他们家一点钱,没有赶尽杀绝已经算轻巧了……郭绍如果落到赵普手里,下场可能远远不如。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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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哀愁 1
陈夫人厅堂后面说话的男子是李煜。不久前南唐国发生政变,他逃亡到周朝来寻求天子庇护。
李煜夫妇一开始就在厅堂里被款待,郭绍来时,他刚刚退避没走远,因此说话声被听到了。不多久,陈夫人见过郭绍之后,李煜又被请到了厅堂入座;其夫人沐浴更衣去了。
陈夫人头戴帷帽遮着脸,出来款款施礼道:“妾身方才有贵客,怠慢了六皇子,请恕罪。”
“不敢不敢。”李煜面有忧伤感叹道,“不敢再称皇子,尤其在东京,被人听到了怎生是好?”只见他仪表风雅,举止颇有儒礼,不过面相乍看倒是比较一般……李煜是重瞳子,一个眼珠子两个瞳孔,两腮略大,据说他这样的面目有返祖之相,是个稀罕人。
看到李煜的忧郁,陈夫人是理解他的。因为南唐国刚发生了政变,李煜已从一个皇子变得犹如丧家之犬。(不然以陈夫人的身份不能以现在这等姿态拜见高贵的皇子;不过现在李煜落魄,陈夫人只需以周宪表姐的亲戚身份见面便可。)
……南唐国太子、李煜的哥哥李弘骥在淮南之战时,推荐柴克宏出任大将、并与柴克宏分兵击败了吴越**队,因此被立为太子。李弘骥坐上太子位后权力心膨胀,权势越来越大。不料柴克宏在濠州大败、直接导致整个淮南地区的南唐军军心动荡,极大地加速了淮南的战败;李景遂(李弘骥叔父)率大臣在淮南之战后借此事联名猛烈攻讦李弘骥。
李弘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毒死了其叔父,一时间朝野震恐。连国主李璟都害怕了,被迫逊位、立太子李弘骥为南唐国主,自己退居幕后求保太平。
这就是最近震惊天下的南唐国政|变!东京也偶尔有人说起,但周朝也发生了剧烈的动荡,所以东京上下并不是太关注南方,自顾不暇。
陈夫人本来是南唐国扬州人,倒是对这事儿很清楚。
久闻六皇子才名,陈夫人原本很钦佩李煜,而今得见,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对,是轻视!虽然她不会表现出来,但内心确实开始有点轻视这个高贵的皇子。
和李弘骥的政|治手段比起来,李煜简直是太软弱了。李弘骥成功后暗示弟弟悄悄献上周宪侍寝,除了贪美色、也想试探弟弟李煜的态度;李煜吓得直接向周朝求助,一面上书寻求庇护,一面携周宪跑路。
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陈夫人也知最近东京的一系列兵变,刚刚才见了郭绍;拿郭绍和李煜一比,更觉得完全没法比……看得出来李煜是个善良的好人,但妻子都保不住,只能到处求人可怜他是个好人。也幸好他生在南唐国,若是在大周朝这骄兵悍将横行的地方,恐怕死得更快、更没招架之力。
陈夫人心道:郭绍要是李煜这样的人,估摸着嫁给他的符家二娘子早就被不知多少人侮辱。但郭绍到现在还什么事都没有,而且权势越来越大,可见其能耐和智慧真是在刀山火海、骄兵悍将里历练了出来。
……李煜开口说话,这时陈夫人才从刚刚有点走神的状态中回过来。
李煜随口说道:“平常听娥皇(周宪)说,她有个
第二百七十章 哀愁 2
看到一个皇子、哪怕他是曾经的皇子,这样对待周宪,陈夫人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夫妇俩好得来在亲戚面前都要在桌案底下悄悄搞小动作,好像连每一刻都要你侬我侬。
特别是李煜亲口给周宪尝冷暖的举动,深深刺痛了陈佳丽……因为陈佳丽刚刚才被烫了,现在还痛,却没人真正关心她。正所谓冷暖自知。
陈佳丽实在忍无可忍了,回忆对她很好的亡夫的悲痛、对表妹的羡妒之心一股脑儿涌上来!
她默默地说:我是多么悲哀!别人就算落到了现在如丧家之犬的境地,还能依偎相互安慰,可我呢?我活在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乐趣……
万般的心情冲昏了陈佳丽的头脑,她只想叫这俩人消停一下!当下便忍不住说道:“表妹,你们想好何去何从了?”
李煜道:“陈夫人此话何意?是要对我们下逐客令么?”
周宪微笑道:“表姐是有点小气,倒不至于如此。”
俩人各有心思,在李煜看来,陈佳丽只是周宪的远房表妹,有点沾亲带故而已;但周宪主要是把陈佳丽看成情投意合的闺中好友,友情大于那点亲戚关系,所以要亲近一些。
陈佳丽摇头一脸担忧之色:“想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你们得赶紧想好躲得地方,大周朝廷要把你们送回南唐国去,以此结好南唐国新君。”
“什么!”李煜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手也缩回来了。
周宪那娇美秀丽的脸,也立刻花容失色,完全没有恩爱的心情。
陈佳丽见状心里一阵快意,不过片刻又觉得自己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微微有些后悔。不过很快又想到了办法:只是吓吓他们而已,也算不得过分,过两天就说找“大周最有权势的武将”帮他们解决了问题,然后在郭绍那里打声招呼,还能在表妹那里欺她一个人情。
表妹夫妇两人确实没有经营实务的能耐,只在吟诗作对、歌舞棋琴书画这等事上的造诣和智慧相当高,还真是志趣相投……身在乱世,还能如此天真烂漫着实不易。这么信口一说也能把他们吓成这样,简直都吓抖了。
玩笑已经开了,陈佳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圆下去,不然李煜和这位远房表妹都会真的记仇的;哪有在人家落魄的时候,还说这等话吓别人的?
当然在陈佳丽看来,也怪周宪他们完全没表现出逃亡的样子……既然是逃亡,就该有个逃亡的样子,而不是到陈佳丽面前来气她。
李煜怔怔道:“为何……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佳丽不动声色,张口就来:“为何?难道六公子身居要地一点不关心周朝发生了什么事吗?皇帝已驾崩,皇室留下孤儿寡母,在如今这世道有多危险不言自明;没有了强主,周朝禁军内部派系内斗,十分不安稳……现在只要外面有一股稍强的兵力压境、更别说各国联合进攻报复,对周朝就是致命的一击!
而今的周朝已不是原来的大周,他们此刻很怕打仗。南唐国易主已成事实,周朝而今没有余力干涉南方,如果抓你们送回去交给国主(李弘骥),能交好南唐,暂时稳住局面。”
陈佳丽说得头头是道,她这么一说,还真像、简直真是那么回事!
她又轻轻说道:“我在郭将军那里结交过情面,今天他不是刚来过么?我想起你们的事,就正好向他打听朝廷的态度,听他说的。”
“那该怎么办?”周宪惊慌地转头看向李煜,希望他拿个主意。
李煜一脸茫然,急忙道:“表姐,您能帮帮咱们吗?”
“我只是商人,在东京也是寄人篱下、结交以图自保,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如何帮呢?”陈佳丽道,“如果六公子不是急着上书求救,只是逃到东京来没有惊动朝廷,我还可以替你们保密;现在你们带着如许多护卫随从到周朝礼馆,满朝皆知,谁还有胆量私藏?为今之计,不如自愿回国,国主毕竟是六公子的哥哥,他应该会留些情面。”
“李弘骥连亲叔父都敢毒杀!”李煜使劲摇头,“我不回去,死也不回去……”
周宪也道:“李弘骥就是个疯子!他威逼夫君,想……想淫|辱我!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与其受辱而死,不如清清白白随夫君去了……生不能再同衾,死亦同穴,只要能和夫君在一起。”
陈佳丽听她现在还有心情谈绵绵情意,顿时愕然。
李煜忙道:“那郭绍是符延卿的女婿,其妻子是当今太后的妹妹,一定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表姐既然与郭将军有交情,求表姐在郭将军面前求求情。现今南唐国上下十分畏惧周朝,绝不敢轻易动兵的,就算不把我们送回去,李弘骥也没胆子擅开战端!”
“我试试罢……不过我与郭将军的交情确实还没到那份上,他什么都愿意听我的。”陈佳丽道。
李煜道:“我带着不少钱,传言郭将军贪财如命!”
“郭将军贪钱,但并不看重钱。”陈佳丽想起他挥手就送自己昂贵的宝贝,肯定地说。陈佳丽是商人重利,但同样不把钱财放第一位,她不可能要李煜的钱,所以赶紧说,“钱是解决不了的,不如就靠交情,我劝劝他试试。”
李煜不放心,忙问道:“郭将军除了贪钱,还贪什么?”
这句话顿时提醒了陈佳丽,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周宪,心里泛出一股邪恶的念头……但想想还是觉得太过分。要说李煜有什么宝贝,显然最罕见的珍贵之物就是周宪;连李煜的哥哥都完全顾不上伦|理道德欲图霸占,垂涎得几乎姓什么都忘记了。
渐渐地,李煜和周宪都心事重重地沉默下来,如遭厄运。
陈佳丽顿时觉得心头舒服了,她觉得自己确实也坏得很……自己伤心吧,见到别人也伤心就好了。
就在这时,孙大娘按照陈佳丽的意思,选了几份东西送上来让她欣赏。陈佳丽心情渐好,随手拿出一份兴致勃勃地打开看,顿时眼睛一亮,脸色都变了:“王羲之的真迹?!”
“王羲之的墨宝……”陈佳丽把刚才的心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急忙拿到周宪面前,“快看,怎么这东西还存于世上?”
周宪完全没有心情,只瞄了一眼:“要是真的,恭喜表姐了,价值连城。不过这等名气最大的墨宝,赝品最多,一眼看不出来,先找人查查罢。”
孙大娘在旁边轻轻说道:“刚才我仔细查验过了,纸张、用墨、各处细微之处都没有问题,特别是纸张上年月了。如果是赝品,那也一定是好几百年前的赝品……”
“况且那赵普一个文人,收藏赝品在家里岂不叫人嘲笑?”陈佳丽怔怔道。
“字伪造起来似乎稍稍容易一点,夫人请看这一副。”孙大娘眼睛发亮,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来。
陈佳丽轻轻展开一点,顿时娇呼道:“呀!阎立本的《步辇图》!这……”
周宪也忍不住了,欠身凑过来一看,神情惊诧道:“表姐,这种东西你哪里来的?可不能轻易示人。”
“咦?《步辇图》?”李煜一时间都忍不住产生了兴趣。他们正面对生死难关,若非这玩意太稀奇,谁还能在这种心情下能对字画有兴趣?王羲之的东西应该更难得,但那种东西的赝品太多,刚才周宪不太信;但这副步辇图,便是很难伪造出这等水平了。
李煜道:“这颜料、笔工,果真不是临摹之图可比。”
陈佳丽愣在那里,与孙大娘面面相觑。这些字画,非常非常值钱……也许根本不能拿钱来衡量,想买都买不到、可遇不可求。
“就算它真是赝品,也会有人不惜代价购买。这纸没有几百年成不了如此状况。”孙大娘轻轻说道。
谁能相信,这样的东西是郭绍拿大车像拉破铜烂铁一样成车装来的。
陈佳丽看了一眼孙大娘,悄悄说道:“礼太重了?”
孙大娘问道:“要退还么?”
陈佳丽念念不舍,沉吟道:“但他不像是送了东西还会拿回去的人,送回去反而不妥……更应该没有心情收藏这些东西,如果被他不小心毁了或是随手转赠他人,岂不可惜?”
“那怎办?”孙大娘沉声问道。
陈佳丽心里一时也拿不定注意,怎么办才好呢?如果郭绍送她一万贯钱,她还没这么大压力,可是这些东西实在太贵重。
“我先告辞,请六公子和表妹勿要见外,若缺什么用度,只需告诉奴婢便是。”陈佳丽起身道。
她急忙收好两幅字画,叫孙大娘带着去看那几车东西。
孙大娘道:“确实可能是多年前就仿制的赝品,但这等赝品也非常值钱的……太像了,只凭我们辨不出真伪,得找人才行。”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陈佳丽冷冷说道,“最好还是不要说出去,另外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挑一副卖出去,只要有人肯出极高的价钱,便知真伪。”
……
……
(12,虱子多了不怕咬)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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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哀愁(3)
夜里的陈府厢房内,李煜背着手沉吟道:“在周朝君臣眼里,若让李弘骥继承南唐国主,比我要棘手得多……”
周宪一听,清澈有神得美目内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轻轻靠着李煜的背,柔声道:“夫君深谋远虑,可不是那李弘骥可以比拟的。..xstxt..”
李煜却又叹息了一声,掩不住的哀愁。不在人前,这一声叹却如发自心底。
周宪忙温柔地安慰他,如水的温柔,只愿在这个男人面前尽情散发。
周宪从小饱读史书,长期对皇室、世家的权谋耳濡目染;她不识人间烟火、却对高门贵胄之间的游戏非常熟悉,父亲就曾在高位上如鱼得水。她也是很有韧力的女子,精通的舞蹈音律、犹如书法一般没有骨力是没有灵魂的……要练好一身舞艺,要精通任何技艺,不吃苦不太可能,她付出的汗水并不比那些世家武将少。
但在李煜面前,她不愿意把自己表现得太强,她爱欣赏自己的男人胸怀大志、才华横溢、强大无比,心甘情愿在他的背后得到他的呵护和照顾。
女人的渴望,还有什么比得到一个强大男人的真心、千依百顺的宠爱,更好的呢?那种沉迷、刻骨铭心、千般真情、强烈的浓情叫周宪甘之如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这个闺中表姐,不是很靠得住呀。”李煜摇头道,“明天就回周朝礼馆罢。”
“嗯,妾身听夫君的。”周宪轻轻说道,又撒娇道,“陈佳丽当年也小有艳名,是个心气儿挺高的人,可她什么都比不上我,女子心眼小、有点妒忌本是人之常情。夫君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计较了。”
李煜小声道:“不管怎样,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周朝不会无缘无故帮李弘骥,但他们也不是太看重李弘骥,怎么做也只是权势者一句话。陈佳丽和郭绍有关系,千万别得罪。”
周宪看着李煜发愁的样子,心里生出万般的同情和爱怜,忧郁又有才华的男子,发起愁来都那么有诗情画意。
“我累了。”李煜坐到床边。
娇生惯养的周宪心甘情愿地像个奴婢一般细心服侍他宽衣解带,上床休息。
不过李煜一上床就侧身面对里面,背对着周宪一言不发。周宪见状没有生气,反而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夫君要什么东西,我都愿意为你做。”
李煜忽然口气变冷:“我要权势!”
冰冷的口气里带着些许隐忍的疯狂。周宪没有害怕,愈发心疼他……
她想起了不久前的政变,李弘骥竟然直接带兵冲进了皇宫,当时李璟正在宫中,混乱之下被李弘骥的部下伤了下体,险些丧命。命是保住了,却变成了阉人……这对李煜太残忍了!周宪理解一个男子变成这样是怎样的感受,觉得自己比李煜还难过,这样的事不仅伤了他的身体,主要是伤了他作为男人的脸面和尊严!
真正有真才实学、才华横溢的男人,必定志向很大。唐代李白在世时就才名满天下,但他从来不满足自己的文采、志向也不是写诗,从来都是以辅佐君王澄清宇内、拯救苍生建功立业为己任,后来还不断投靠军阀做幕僚,不过一世也没有成功……只留下斗酒诗百篇,李白自己何曾不觉得很遗憾?
周宪了解李煜,李煜也是这样的人。但身体的伤害极大地打击了他的自尊和胸怀,现在他这样子除了权势还有什么能追求的呢?
所以就算这种时候李煜冷漠她,只能激起她更大的同情心。
她费尽心思让李煜找回大丈夫的自尊,处处呵护他脆弱的内心。比如今日白天时,故意找着陈佳丽吃醋,便是叫李煜能感受到作为男人的尊严……看到美女为他争风吃醋,他多半会暗喜的。周宪深谙这些贵族男子的心思。
就在这时,李煜忽然转过身来,哀怨又温柔地说道:“娥皇国色天香正好华年,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他怜惜地伸手握住周宪的玉手,俩人的手指一番纠缠,十指贴紧。
周宪心里顿时又酸又甜,那柔情像一股暖流,从指间直达她的心坎。她心道:夫君自己都那么难受,却还这样对我,他真是太不容易了,要多爱惜自己、用情多深才做得到?
“夫君……”周宪小鸟依人一般靠着他,感动得落下泪来,“我要的是夫君的心,那等俗事本就不甚要紧,没关系的。”
“娥皇真的不会变心么?”李煜仍有疑心。
周宪的口气坚定:“绝不会因这等事变心,无论你变成怎样的人,在我心里都是最强大的大丈夫。夫君如此才华,难道还不懂女人究竟看重的是什么吗?”
“看重的是什么?”李煜忙问。
“心、还有情……”周宪温柔说道,“相比之下,房中之事根本不值一提……实际上我一开始很疼,后来也只剩厌恶。若不是为了夫君高兴,我本来就没兴趣。”
李煜道:“别的女人好像很享受。”
周宪不以为然道:“因为她们是些轻浮淫|荡的低贱妇人!我母亲从小就千百次告诫过我,说那些水性杨花的妇人是如何低贱下作!我是绝不会变成那样的俗人的,我的心只忠于一个男子,一个内心强大的真正的大丈夫,那便是夫君你。”
李煜还是不放心地问:“你说得都是真心话吗,不是为了讨好我?”
夫君最近越来越多疑,但周宪不以为意,她认真地说:“都是真话,我怎忍心欺瞒夫君,我疼你还来不及……夫君,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李煜听罢握紧周宪的手,语气忽然变得急切:“那你一定要帮我出主意,我要做南唐国主!不惜一切代价!”他可能觉得自己的权力欲表现得太重了,当下又道,“如今的南唐只能守成、以待良机,李弘骥做南唐国主,基业毁得更快。我是在帮李家祖上,江山只有在我手里才保得住!”
“夫君,你已经很厉害了,比东汉刘备也不逞多让,我相信你是南唐国最英明的人。”周宪柔声道,“别看李弘骥一时得志,其实只要我们熬过眼下的难关,便已稳操胜券。”
周宪从来都不表现得比夫君有智慧,更不想抢他的风头,她愿意处于弱势。周宪的心思细到让李煜也觉得、之前的一切谋划都是他靠自己的英明想出来的……因为李煜本来就是聪慧的人,周宪只要暗示引导一下他的思路,他自己就想得明白。
李弘骥的做法本来就十分拙劣,他既让国内的世家、大臣、大将失望感到不安稳,又叫北方暴|力强国大周感到不安生;孟子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样的做法在南唐国是行不通的。
李煜则完全相反,从其父到大部分世家大臣都认为他是个淡泊名利又忠厚的人;就连李弘骥敢毒杀叔父,也不愿意对李煜动杀心(伤他只是意外)。李煜寄情山水、文采,“钟隐”、“莲峰居士”就是他的形象。
周宪觉得:退一步,或许路更宽了。
……
次日一早,周宪正想告辞,还没说出来,陈佳丽便邀她单独谈话。
在一间清幽雅致的琴房内,陈佳丽一脸歉意,气色也很不好,轻轻说道:“表妹……昨晚我想了一夜,觉得帮内不帮外,还是应该告诉你实情。”
周宪一脸无辜道:“表姐怎么了,怎样的实情?”
“我知道你会责怪我,但……”陈佳丽幽幽叹道,“但我也是被逼无奈。”
“到底是什么事呀,你急死我了!”周宪娇声催促道。
陈佳丽蹙眉道:“你来东京的路上,是不是被人见到过?”
周宪低头回忆。
陈佳丽道:“表妹的国色天香传到了郭绍的耳里。他是个好色如命的人……扬州的杨月娥你知道罢?”
周宪不动声色道:“知道的,淮南之战前,我们还经常书信来往,谈论古音律的考证。”
“杨氏被献给赵匡胤,赵匡胤对淮南得到的美人不敢要,又献给周皇帝,推来推去。结果郭绍见了,立刻就色迷心窍收下,连命都不顾。这等人,为了美色胆子很大。”陈佳丽皱眉道,“他听说了表妹的姿色,所以来逼迫我,替我出了个主意、以遣返六公子为威逼手段,要挟表妹……”
陈佳丽哭丧着脸道:“你一定会恨我。我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所以才告诉你实情。”
周宪听得心下一沉,顿时想:难道昨晚在私房里和夫君的话被她偷偷听到了?然后她趁机把责任推到郭绍头上?
但又不太可能,周宪也是细心的人,留意过那厢房,卧房外面还有一间房,门窗都关紧了;隔那么远不可能听得到卧房里的声音。何况他们说话的声音特意很小的。
周宪前后想了一遍,对陈佳丽的话将信将疑。
但此时不能、也不愿得罪闺中好友,周宪忙亲切地说道:“我怎么会恨表姐呢?你那么做,肯定也是没办法;现在还冒险告诉我,我感激还来不及。”
陈佳丽忙抱住她的胳膊,几欲泪下,柔声说道:“我就知道,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第二百七十三章 哀愁(5)
陈夫人在信中说,那件“宝贝”可遇不可求,只能请郭绍等待时机,过阵子会派孙大娘来迎接他。这女人,不仅矫情,还神神秘秘的。
郭绍不知道这几天陈府都发生了多少事,他有自己的事要忙。禁军内部的腥风血雨已经过去,但仍需整合,郭绍几天时间打的草稿都手写了上万字。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陈夫人究竟做了什么,只是心里偶尔对她的宝贝有些期待。
正因郭绍埋头潜心操持禁军的谋划,在府上闭门谢客;太后这两天在朝廷里召见南唐国王室李煜这等不太要紧的事,他也完全不知晓。
……
一直到八月中旬,郭绍都快把陈夫人的事忘了。
中秋节前夕,东京各处已渐渐有了节日的气氛。可天气骤变,欲雨未雨,秋风肆虐。郭府门外的宽阔的长街上,一些灯笼都被吹落到了街上摔得稀巴烂,和落叶一起,景象显得有些狼藉。
今天傍晚时分,郭绍见到了孙大娘,这才想起前阵子那茬来,当下也没推辞,准备好了车马和孙大娘一道去陈府。在兵变前夕,郭绍能放心把家眷托付给陈佳丽,对她还是颇信任;结交了那么长时间,陈佳丽是底细、是个怎样的人,郭绍心里有数。
他穿了一身大团花紫色圆领,头戴乌纱幞头,准备去和陈夫人幽会。
又到了那间古朴单调的厅堂,却未见陈夫人,郭绍和京娘坐下喝了几盏好茶,夜色已渐渐降临。郭绍忽然发现,今天陈府上的人更少,几乎没见有奴婢。
就在这时,孙大娘出来款款施礼:“郭将军久候了,陈夫人请您移步,到后宅相见。”
郭绍心里微微有些激动,陈夫人才、色俱佳,身段更是世间少见的类型,又已经丧夫守寡;与她幽会似乎并无不妥……他的妻子符二妹也不会计较,反正又不是要纳过门。陈夫人那么矫情高傲的女人,想来平素也洁身自好。
就在这时,孙大娘忽然伸手拦住京娘道:“这等场合,您和郭将军一块儿去,恐怕不太合适。”
郭绍转头道:“没事的,京娘在这等我。”
“等多久?”京娘冷冷问。
郭绍想了想:“我觉得你还是先回去比较好,可能会比较久……”
孙大娘忍着才没笑出来。
他便和孙大娘一起进了里门,从走廊过两道洞门,走了许久到了一道月洞门前。孙大娘低着头道:“妾身只能送郭将军到此,您进去罢,里面整个院子……几乎只有一个人。您一定能见到她,她就是专门为郭将军准备的礼物。”
“哈!”郭绍爽朗笑了一声,转身跨进了门槛。
就在这时,忽闻一阵琴声,“镗……玲玲……镗、镗……”一声高一声低反复单调地循环。
侧耳一听郭绍顿时觉得很怪异。他不懂古代音律,连琴谱都不认识,但无论什么音律都是人创造出来的,他不是完全不能欣赏。
这琴声根本不能叫做曲,没有曲子会这么简单单调。而且手法相当重,郭绍仿佛看见琴师在拼命拨动琴弦,她的心情一定相当纠结,情绪十分强烈;而且她也一定是个非常熟悉精通琴瑟的人,哪怕在乱拨琴弦时,也能如此有节奏感。
完全没有花烛夜的温柔祥和,连肆虐的秋风也增添了凄凉的气氛。
郭绍走到了亮着灯的门口,他叹了一气,想走进去看是怎么回事。“嘎吱!”他掀开房门,顿时,单调琴声的节奏越来越快了!
里面垂着的半透明帷幔,被灌进来的一丝风吹拂得飘荡摇曳。只见里面一个女子的身影,若隐又现,在摇曳的红烛中身影印在纱丝帷幔上,就像一幅写意的画卷。
“夫人的心犹豫不决、充满了烦恼。”郭绍抱拳道。
“镗!”最后一声弦响,然后是颤音,弦断了。里面的没有说话,端坐着一动不动。
她微微侧首看了一下,一个清脆温柔又带着哀伤的声音道:“你就是郭将军罢!”郭绍一听声音就不是陈夫人,顿时愣了愣,答道:“是,在下郭绍。你……”
“别提我的名字,我感到十分羞愧,无地自容!”里面的声音冷冷道。
郭绍沉吟片刻,说道:“陈夫人安排的事,我并未强求……我听闻琴声、口气,你似乎是被迫的?若是如此,我绝无伤害你的意思,这便告辞。陈夫人那里我知道怎么说,你不必担心。”
“慢着!”里面的人颤声道,“我何时说过自己不情愿?”
郭绍:“……”
里面的人又道:“请郭将军进帐,先见面再说罢。”
“恭敬不如从命,那便失礼了。”郭绍当下小心翼翼地掀开帷幔走进去,顿时就愣在那里。
只见一个美艳秀丽异常的女子端庄地跪坐在琴案旁,那女子美得叫郭绍目瞪口呆。云鬓乌黑,清纯的脸庞秀丽温柔,明眸如水、唇红肤白,五官精致,亮丽到无一处不美……叫人想起了江南的烟雨婉约,婉约里带着些许哀愁,可怜又可爱。她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叫人心生敬意而不敢亵渎,因为气质如此端庄高贵。
但这样端庄高贵的气质下,衣衫却分外单薄,好似是故意穿成这样的。轻柔的浅红上衣、素白裙子都是轻纱料子,几乎是半透明,连里面的胸衣都看得见。胸脯结实挺拔,形状姣好高高地撑起衣衫料子,腰身纤细柔韧,身材有张力却没有一丝赘肉,有点像陈佳丽的练舞身材……雪白柔软中带着骨力。
那身材叫人血脉偾张,但最美的还是锁骨,就好像温柔中的骨力灵魂,锁骨下方丰腴雪白的温柔弧度更加衬托了那美好的力道。
单从姿色美貌,郭绍觉得这个女子根本不输符家姐妹……不过因为类型全然不同,所以不好比较。
女子气质上少了一些符金盏的霸气和从容,但似乎是一类人,出身一定很高贵,才会有这等庄重的气质,看她的脖子、背、神色,所表现出来的气质,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所具备的华贵。
国色天香、人间罕见!
郭绍今天又多长了一次见识,他原本以为这世上前后五百年可能都没有人能比得上符家姐妹的姿色了,今天再次见到奇迹。
女子起身,双手抱于腰侧,款款施礼道:“妾身这厢有礼了。”
“你……”郭绍的脸已经僵了,“你是周娥皇!”
周宪眉头微蹙,低头,面有羞耻之意。但没有反驳,郭绍知道自己猜对了。陈佳丽和南唐国周家有点亲戚关系,加上这么艳丽有气质的绝色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郭绍用脚趾头都能去猜“大周后”。
她幽幽说道:“请郭将军上坐。”
郭绍见琴案旁边有个蒲团,便跪坐了下来。这屋子里地板是木头的、还铺着地毯,看起来古色古香,装饰得很复秦汉之风。
陈佳丽本事挺大,竟然把周宪弄得过来。
“夫人怎会在此?”郭绍问道。周宪现在还不是“大周后”,郭绍寻思她已经成亲;李煜还不是南唐国主,南唐国主也放弃了帝号。于是称呼夫人应该算比较妥当的。
周宪道:“南唐国内乱,妾身与夫君到东京避祸。郭将军不知道么?”
郭绍心道大周也刚刚发生动乱,到现在为止禁军都不是很安稳,我哪有兴趣去理会南唐国的事?南唐国无论怎么折腾也不会马上过长江打来。
但为了不让周宪觉得他们如此被轻视,郭绍便道:“略有耳闻……却不知夫人何故在此与我见面?”
周宪脸色微微一变,咬了咬贝齿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希望郭将军能在大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叫朝廷不要伤我的夫君的性命。李弘骥心狠手辣,野心很大,大周朝廷若承认他为国主,对大周有害无益;而我夫君品行忠厚,能与大周和睦相处。李弘骥要送一百万贯钱,只要我的夫君能做南唐国主,同样能兑现进贡……还有……还有其它的东西报答郭将军。”
郭绍对具体的事、什么一百万贯钱听得是一头雾水,因为最近他没有理会政事。但他已经听明白周宪所言的交易了。那李煜真尼玛艳福不浅,有周娥皇这么好的老婆!还舍得拿出来桃|色贿|赂?真替周娥皇不值!
若谁敢拿符二妹谈判,郭绍肯定举国之力进行战争,直到灭国为止,不服那口屈辱的恶气。
“李……令夫知道咱们这件事么?”郭绍问道。
周宪脸色一红,幽幽道:“请郭将军保守秘密,不要说出去……”
周宪脸色又一冷:“你不能把我掠走,否则我只有死……”
“不必说了,我保证不会违背你的意愿。”郭绍说道,“夫人之姿着实叫人难以自持,我想任何男人见了夫人也会有据为己有之心,但这样做会伤害你。”
周宪愣愣道:“伤害我?”
郭绍道:“对,佳人是不该被伤害的。况且我已心有所属,就算真有天仙下凡也不能动摇我的心思,没必要干那等事。”r1058
第二百七十四章 哀愁(6)
郭绍说罢心有所属之类的话,周宪便不动声色问道:“郭将军是如何叫陈夫人安排今晚之事?”
这句话顿时叫郭绍有了警觉。他家里养了不少女子,平时虽然不会参与她们之间的“游戏”,但也留意观察对女人们有点了解,女人的心眼和心胸都比大丈夫小,一点小事就能记在心里,大矛盾没有、小矛盾不断。郭绍还是希望她们能和睦共处,免得影响她们过日子的心情。
周宪的一番表现,叫郭绍猜测:陈夫人把周宪坑了,想借这个绝色表妹来报恩。
陈夫人是郭绍的好友,彼此交情甚好;郭绍可不想叫陈夫人难做人,陈夫人也是一番好意。况且郭绍只说不愿意强行劫留周宪在东京,没有说不想亲近周宪……她要是真想偷汉,郭绍求之不得。
所谓不愿强迫,确实是不想伤害她;周娥皇这般受造物主青睐的美女,应该得到爱护,不然太可惜、太让人心痛了。
“都是我叫陈夫人安排的,无非就是威逼利诱!”他当下便道,“还有,我只垂涎你的美色,并不会强迫你留下,你只管放心罢。”
……周宪起先对郭绍就并不厌恶,第一次在陈佳丽府上碰到他到访,就有真豪杰的印象,对待那个浑身狼狈的壮士的姿态,不是一般高位者能做到的事。
今天一开始挺怕他的,但现在没那么恐慌了,因为郭绍看起来并不危险、倒彬彬有礼的不像歹人,周宪的警惕心渐渐放松。
心里没那么慌了,她留意郭绍的仪表,倒觉得此人仪表堂堂、并不是之前想象那么一副凶狠之相。他是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皮肤是太阳晒的古铜色,一看就是常年吃苦耐劳的男子;与李煜和南唐国的世家贵族男子都全然不同,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但古铜色的皮肤下,他浑身其实很干净,里衬领子都是一尘不染的白绸。他又高又结实、看起来很有力量,却并不会给人太大压力,倒是亲切而温和。
现在周宪不仅不厌恶郭绍,倒生出一点好感来……但也仅仅是好感,和许多她看得顺眼的人一样的好感。
周宪听到郭绍几乎像要拍着胸膛说的什么“威逼利诱”,顿时不相信,因为他前后的话和语气都有矛盾,觉得他是替陈佳丽扛责任……陈佳丽第一个谎言被周宪看穿后,就有立刻推卸责任到郭绍头上的嫌疑。
真是个有担当的大丈夫。
但周宪并不想揭穿郭绍,她轻松下来,问道:“郭将军并没有起心害我家夫君性命?”
郭绍道:“我与他无冤无仇,害他性命作甚?若是为了美色,我会先灭南唐国,再正大光明地把美色作为战利品!”
周宪听得心里一阵颤,力量的压力叫她有短时间的窒息感。
她的朱唇一抿,轻轻说道:“那郭将军又为何要安排陈佳丽逼我……服侍你?”
郭绍似乎被问住了,他的眼睛里露出的尴尬。片刻后,便见他一本正经道:“也不算逼迫,我只是下令陈佳丽安排一下……很早我就仰慕夫人的容貌,自然有一亲芳泽之心……那个,只是有心结交,见识一番倾国倾城的佳人。”
周宪听过的恭维和甜言蜜语太多了……但郭绍此人言语平淡,恭维起人来却叫人额外受用,她有种被尊重的感觉。
“郭将军真的肯放过我?”周宪忙问。
郭绍道:“并不想违背夫人的意愿。”
“我们就算什么也没做,别人也会以为我们有过苟且之事。”周宪道。
郭绍沉吟道:“别人怎么认为并不重要。”
周宪之前担心强权的周朝权势者害李煜,已经多日没睡好了,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夫君的性命和自己受辱,周宪分得清轻重;她希望自己忍受痛苦,能换来李煜的安全和顺利。
事前她权衡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并且考虑过郭绍强行把自己抢进郭府的后果,想了许多办法。不料一见面发现自己想的办法一个都用不上,考虑的事根本和实际状况不符。
她更加放松了,总算没有做对不起夫君的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穿着暴露,竟然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这副样子,但这里又没有衣服遮掩,便拉扯了一下衣襟想掩盖胸脯上的风光,但今晚的衣服太少了根本遮不住,她只好拿手遮掩。
却见郭绍的眼睛都瞪圆了,周宪立刻意识到自己好像双手在摸自己的胸一般,脸上顿时一片潮|红,又赶紧拿开。
“既然郭将军怜香惜玉,不愿强求……妾身衣衫不整,天色已晚……”周宪鼓起胆子想送客了。
郭绍恋恋不舍的样子,又多看了周宪几眼饱眼福,面有失望地无奈道:“那且告辞,我会怀念与夫人的谈话,希望后会有期。”
周宪长吁一口气,又再度确认道:“郭将军不会将夫君遣送回国交给李弘骥?”
“我只是个武将,并没有太多过问朝廷政事和外交。”郭绍道,“朝廷会以大周的利益为考虑,作出明智的决定;但应该不会伤害你的夫君。这些国家大事,和夫人无关,你不必担心。”
周宪道:“那郭将军觉得大周会不会为了一百万贯钱,接受李弘骥的条件?”
“这……”郭绍沉吟道,“我最近没有过问南唐国的事,改日觐见太后时问问罢。”
周宪刚刚放松的心情又担忧起来,如果大周把李煜遣送回国,和杀了他又有多少区别。她急忙问道:“郭将军乃太后肱骨之臣,怎么做不是您一句话的事么?”
郭绍一脸为难,说道:“说实话,我觉得现在朝廷眼前的困难都顾不过来,暂时不会太干涉南唐国的内政。李弘骥为国主已成事实,如果真要送一百万贯钱,恐怕……一百万贯不是小数,勉强能发动一次大规模战争了;而令夫做国主遥遥无期,承诺的条件目前对大周只是一张画饼……”
周宪的脸色渐渐变白,颤声道:“郭将军能帮上忙么?”
郭绍道:“夫人是陈佳丽的表妹,在东京我很乐意提供方便。但事关军国,我作为大周的武将,总不能为了私交出卖自己国家的利益罢?还望夫人体谅。”
陈佳丽怎么说那些权谋,对周宪都没太大的威慑;但郭绍不同,他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很平淡,却不能不叫人重视。周宪是知道的,朝廷主弱臣强,郭绍现在的地位和关系完全可以左右大周的国策。
周宪的心顿时如同掉进了冰窟,她似乎看到了李煜那绝望、失望又哀伤的表情……或许周宪真的低估李弘骥了,他派人和周朝交涉考虑得非常周全。
“郭将军!”周宪神色一凝,咬了一下朱唇道,“你、你觉得我值几何?值一百万贯么……”
“这……”郭绍的脸色也是一变,“夫人不必着急,究竟何去何从,我现在都不是很了解状况,在这里一两句话决定不了的。”
周宪道:“我都已经被你看光了,别人也以为我已经失德。我要一个明确的回答!”
“夫人何意?”郭绍皱眉道。
周宪避过脸,冷冷道:“我服侍郭将军一晚,抵一百万贯,您帮我夫君渡过这次难关。”
郭绍沉吟不已。
“是不是我不值一百万贯?”周宪又问。
郭绍摆手:“绝非此意,要说夫人这个人,是无价之宝。但我为了自己一人的色|欲,拿国家大事儿戏,似乎哪里不对劲。”
周宪心道,他说得也没错,如果只为了色,他可以直接用强的,什么代价都不用付出。郭绍克制了欲|望,确实是因为尊重自己。
还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讨价还价的本钱都没有。
“郭将军,我们夫妇要是被送回国,我的遭遇一定会很惨的,李弘骥不会放过我……”周宪可怜楚楚地说道,几欲泪下,“我只有以死明志了。”
郭绍面露怜惜之情,神情已有动摇。
周宪挪了一下位置,款款坐到了郭绍身边,顿时闻到一股很淡的气息,叫她身体也软绵绵的,“郭将军英雄气概,难道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
只见郭绍全身都绷紧了,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看起来十分紧张。
良久后他终于使劲点头,痛快地说道:“也好,就算是交易……我实在忍不住了。我既然得到了夫人的垂青,一定尽最大努力影响此次国策,以为回报。”
他说罢便伸出手来,只见他的手掌都颤抖了,放在半空不知摸周宪哪里。
周宪心里一横,仰起头闭上了眼睛,顿时心里一酸,眼角滑落一行清泪。哽咽道:“有两个条件,你只要掀开我的裙子,不能碰我其它地方;不能说出去……更不能强留我在东京。”
郭绍干脆地说道:“好。”
周宪心道,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就当是忍受一次酷刑,咬着牙忍忍就过去了……反正那事儿也不到半柱香时间。
第二百七十五章 背叛与谎言
周宪软软地靠在塌上、一缕青丝被她的唾液沾在嘴角,头上的云鬓已经散开。她想起刚才的失态,当时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顿时羞愧难当。
她顿时脑海中浮现出了母亲的谆谆教诲,以及母亲口中描述的那些水性杨花的低贱女子的丑陋,一时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郭绍的声音道:“我看你紧张,所以想先安抚一下,还没对你做什么……”
“你别说了。”周宪红着脸道。
郭绍道:“既然都这样了……”
周宪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郭绍,她的脸更红。急忙掏出一张丝帕在揩他的脸,擦他的嘴唇时,她的手都抖了:“你怎能……那般对我?”
郭绍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一时因为怜惜之情没忍住,你千万别说出去,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周宪埋怨道:“我和谁说去?”
“我还能做接下来的事么?”郭绍忙问。
周宪幽幽叹了一气,心道自己已经失德,自然要叫他满意才行。反正男子一会儿工夫的事,得逞了、他就不会再纠缠的。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远远地传来了第一声公鸡打鸣。周宪侧身躺在榻上,满头大汗像是生了重病一般,脸色也异常苍白,有气无力地喘着气。她微微睁开无神的眼睛一看,檀木枕头上两排压印,周围一片狼藉。只觉得魂魄都被抽空了一般。
周宪幽幽说道:“天都亮了,郭将军是不是不要命了?可我骨头都散架了。”
郭绍遂作罢,起身拿被子盖住她的身体,周宪身上一暖,心里也微微有些波动。很快便听到了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她问道:“你答应过我的事……”
“我会尽力而为。”郭绍道。
周宪听罢心里稍安,迷迷糊糊很快就睡了过去。
后来便被人推醒了,周宪睁眼一看,只见是陈佳丽的脸。周宪慢慢回过神来,急忙抱住被子坐了起来,只见房间里很整洁,她这才长吁一口气,又不动声色问道:“表姐收拾过屋子?”
陈佳丽摇头道:“我刚进来叫醒你。已经中午了,下午六公子应该会回来,你不能再这么睡着。”
“你把我害苦了。”周宪皱眉道。一时间觉得好像做了一个梦,转头看时,枕头上的压印还在,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怔。
陈佳丽却把手伸进被子一摸,说道:“你快起来,我叫人换毯子……郭将军答应你的事了?”
“嗯。”周宪低头寻思了一番,陈佳丽的阴谋其实并没有得逞,实际上还反而帮了她;若非如此,可能朝廷真会贪图李弘骥的进贡财物。
但陈佳丽显然没安好心!
不管怎样,周宪不敢得罪她,只能好言说道:“表姐定要替我保密,要是你背后悄悄告诉了我夫君,我会恨你一辈子。”
“妹妹,我安排的事儿,怎会害你?”陈佳丽好言道。
周宪冷冷道:“你发誓。”
陈佳丽怔了怔,似乎有点愧疚,还是依言发了誓。
周宪起床收拾了一番,只觉得腰酸背痛,双腿发颤,身体抽空了一般。她坐在凳子上说道:“表姐,请你叫奴婢烧点水,我要沐浴更衣。”
陈佳丽依言出去吩咐去了。
周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伸出玉手撑在自己的额头上,心里万分难受。事前她就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已经有了准备,但丝毫没料到会这般样子。一夜之间,完全颠覆了周宪的见识,让她第一次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原来那事并非是带着厌恶心情的忍受。
母亲说得没错,淫_贱的妇人真的是忘乎所以,什么羞_耻心都顾不上了。周宪原先以为自己只是被侮辱一下,但代价远远不止如此。
周宪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默默道:过阵子就忘了,我还能在乎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不成?
就在这时,忽见陈佳丽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催促道:“别沐浴了!赶紧换身衣裳,把头梳一下,六公子从朝里回来了,正在路上!”
“不是说下午才回来?”周宪赶紧收住心思,面对燃眉之急。
陈佳丽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提早回来,按理他下午还要去拜见一个大臣。”
周宪什么都顾不上,先换了一身襦裙,然后赶紧对着铜镜梳妆打扮。脸色有点苍白,她故意擦了一点水粉,又拿浅红的胭脂涂抹了嘴唇。
细心检查了全身各处,只有眼睛里带着疲惫,其它地方都被她掩饰。
没多久,果然就见到了李煜。
“昨天见过了客省使昝居润,晚上还有夜宴,所以傍晚时派人回来告知。但今天宰相王溥不见我。”李煜一筹莫展的样子。
他看了一眼周宪,顿时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宪心道什么客省使根本没多少实权,他当然对谁都客客气气。她不动声色道:“夫君这么看着我作甚,有什么不对?”
“不知道,有点奇怪。”李煜随口道。
周宪道:“昨晚你彻夜不归,我担心你,没睡好。”
李煜恍然道:“难怪我看你很疲惫。”接着便继续说道:“李弘骥的招数太过歹毒阴险!周朝正缺钱,他这么一上书,结果难料……”
周宪见状松了一口气,心坎“扑通”直响,之后完全没听李煜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身子里十分不舒服,裙子里的双腿紧紧并拢着,一门心思就想着沐浴。
这时李煜忽然喝道:“娥皇!”
周宪浑身一抖,忙道:“怎么了?”
“我刚才说什么?”李煜皱眉道。
周宪道:“你说李弘骥上书进贡的事。我在帮夫君想办法。”
李煜握住她的手道:“你不会离开我另寻出路罢?那李弘骥一直都贪图你的美色。”
“夫君,你还不懂我的心么?”周宪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
她说到这里,心里羞愧到了极点……背叛了夫君,还骗他!无数的山盟海誓涌上心头,周宪几欲泪下,双手用力捧住李煜的手哽咽道:“要是我们一起死掉就好了,不必那么多烦恼。”
李煜道:“我不能那么容易放弃!一想到李弘骥那小子得意的样子,我心里就不甘!”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还管她愿不愿意
符金盏坐得久了,欠一下身子,一拂袍袖把手放在两边的扶手上。、ybdu、站在帘子的宦官看她大气从容的动作,下意识弯下腰。
她十分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眯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郭绍想干什么?她完全不计较,反而觉得干得很好。
王朴的话说得很难听,但符金盏知道他就那性子,王朴不善讨好人,但还是有大才。就在这时,符金盏轻轻咳嗽了一声,外面的争执便戛然而止,三人一起向上面行礼。
符金盏见状十分满意,也干脆地冷冷说道:“王使君,哀家有话要问你。”
王朴道:“臣洗耳恭听。”
和这样的人说话,符金盏直接问道:“我大周朝廷要制衡、要稳固,王使君拿出一个方略来。全盘要禁得起推敲,真正做到稳定。”
王朴:“……”
符金盏见他也被问住了,又问:“那你认为郭将军忠心靠得住吗?他要谋反?!”
任王朴有什么说什么,喜欢揭人短,他要敢揭这件事,符金盏真正服他。
王朴忙道:“臣没说郭将军忠心不可靠,可是……”
“可是什么?”符金盏的口气咄咄逼人,“哀家不在身边放信得过的人,却把随时可能谋哀家和皇上性命的人放在内卫吗!你是要学太祖时期的王浚?”
王朴顿时跪伏在地,忙道:“太后,王浚是个武夫,兼领枢密使、宰相、节度使,权势滔天,臣没那个本事。”
符金盏冷笑道:“那你觉得郭绍的进言如何?”
王朴道:“但凭太后做主。”
魏仁溥忙道:“郭将军有拥立之功、忠心可鉴,又是太后的亲戚,臣请旨太后以郭将军主持殿前司!”
就在这时,郭绍道:“太后息怒,您有点误解王使君的意思。王使君言下之意,只是晓以利害,并未反对,如何决断还得听从太后的懿旨。王使君是大大的忠臣,他只是阐述一个事实,臣的权势会增大;权势太大便容易会生出野心,就像那赵匡胤……但臣绝不是赵匡胤,臣永远忠于太后。”
外面王朴微微侧目看了郭绍一眼,似有感激之意。
“平身罢。”符金盏轻轻说道。
王朴默默地擦了一把汗,说道:“臣请辞去枢密使之位……臣本就做枢密使不久,无才担任此要职。”
符金盏还有点生气,不再以婉言说话,冷冷道:“枢密使你且做着,难道你怕了?”
王朴垂手道:“臣谢太后恩。”
符金盏又干脆地说道:“还有一件事,哀家认为李继勋必定起兵谋反!”
王朴立刻说道:“太后所言极是,臣等也有此判断。”
符金盏道:“所以朝廷要大刀阔斧整顿禁军,尽快恢复稳定和元气,否则一地造反不能火速平息,天下纷乱。这是燃眉之急!届时谁来收拾场面,尔等守在东京又如何安生?”
王朴听罢从袖子抽出一卷纸来,展开是一张粗糙的地图,弯腰举上头顶,等曹泰出来接。他说道:“微臣与魏副使这几日也在考虑这件事,正要上奏,不料太后早有警觉。”
他等图献上来,这才说道:“李继勋前年卸任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出镇河阳三城节度使(今洛阳市北部地区),治孟、怀、泽三州,外镇精兵不多,但李继勋地盘大、人多钱多,实力也不容小窥。”
李继勋在淮南之战中率大股精兵,反被南唐国名将柴克宏算计、大败,遭到多人攻讦弹劾。但柴荣对其非常厚道,虽调离禁军,却任命他为河阳三城节帅,身份地位上不降反升。
王朴继续说道:“李继勋手下无甚能战之兵,径直向东进攻东京是愚蠢的做法。以臣之见,他起兵是为自保,必定煽|动在河东的李重进、退而求其次拥立李重进为南北呼应。
但李重进和李继勋之间间插着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他们必定要设法拉李筠入伙,‘三李’一起起兵则从河东、河阳连成一片。还应该会拉拢河北相州彰德军节度使王饶……四人一起起兵则从河阳到河北连成一片,对东京形成合围之势,十分棘手。
其中李筠和王饶私交甚好,只要拉拢一个,二人必定一起起兵。(后)汉刘知远时期,王饶与李筠、白再荣三人一同发动兵变,剪除契丹羽翼,向刘知远投诚,关系源远相互信任……”
符金盏听罢也暗自佩服王朴,此人不仅有见识,对内外各种人的底细摸得很清。比如李筠和王饶的关系,符金盏就是第一次听说。
……郭绍没有多言,王朴什么都说了,他不必开口。
李继勋可能起兵,他也曾琢磨、但不太确定他有没有胆子,王朴和符金盏都一口肯定,更让他相信此事。李继勋也是“义社十兄弟”之一,十兄弟跑了赵匡胤等四人,剩下的除了李继勋被杀了个精光……李继勋此时不吓得觉都睡不着?铤而走险拼上一拼,是这个时代的大将的做法。
议论一阵,都是说军事,果然没有提南唐国的破事。在符金盏和重臣心里,南唐国的威胁连河阳节度使李继勋的威胁都不如。
郭绍自然也没提及。
没过多久,便听得帘子里的符金盏说道:“哀家有些累了,今天是中秋节,就到此为止罢……二妹不在东京,郭将军是我的妹夫,你中午到金祥殿后殿陪哀家用膳。”
郭绍忙拜道:“臣遵懿旨。”
及至中午,在后殿一间华丽的饭厅里,郭绍面前的桌子上一大桌珍馐佳肴,只有两个人吃。不过好像并不会浪费,吃不完可以赏给宦官宫女们吃,他们不嫌弃的,反而以吃到上位者的剩菜作为荣,不到一定地位想吃都没份。
周围站着不少专门服侍用膳的宫女,墙壁上挂着名贵的字画,环境十分清幽安静。郭绍一进来就觉得这里十分高档,起码比现代的五星级酒店还高档。他又听清虚说宫廷的菜肴很好吃,当下就准备好好享受一顿。
不一会儿,便见符金盏进来了,她还专门换了一身合身的浅红罗裙,脸上笑眯眯的,心情已经变好,不再像起先那样冰冷。
“臣见过太后,谢太后赐宴。”郭绍拱手拜道。
符金盏微笑着点头,轻移莲步走过来。
在这等高档的环境中,郭绍一时间也觉得自己风度翩翩起来,恍若变成了风雅的人儿。
他走到上面的位置,挪开椅子,扶着椅背。符金盏微微一怔,款款坐下来,郭绍这才放开回到自己的位置入座。这时又有宫女鱼贯而入,上了更多的热菜。
“中秋佳节,晚上宫中会设晚宴赏月吗?”郭绍缓缓说道。
符金盏一副雍容的气度,时不时以不经意的眼神看郭绍,柔声道:“国丧虽过,但过去不久。哀家对那热闹的地方没有兴致,就这么过罢。”
“也是,节日不过图个喜庆的心情,心情如此,节日也便没甚意思。”郭绍也一本正经地说。周围站着许多宫女宦官,他说话和举止都很注意。
他第一次到宫中用餐,又是这么高档的环境,微微还有点紧张。
符金盏却十分随意,她什么都不说,便有宫女把各处的菜夹到她面前的白瓷小碗里。郭绍注意观察,她似乎喜欢那种颜色浅的晶莹好看的甜食……但郭绍喜欢吃各种红烧肉。
符金盏脸上渐渐露出笑意,欠了欠身笑道:“南唐国的李煜夫妇逃亡到东京了,你知道的罢?”
“臣已有耳闻。”郭绍的脸上微微一热。他不是因为昨夜才和周宪在一块儿,而是想起自己对不起符金盏,感到有点羞愧。
符金盏掩嘴笑出声来:“周娥皇长得很漂亮哦……这倒送上门来了。”
“臣有一言。”郭绍道轻道,“周娥皇好好的南唐国主王室明媒正娶的妃子,却要她做一个武将的小妾,她恐怕不愿意罢。”
符金盏抿了抿嘴:“你还管她愿意不愿意?”
“要是伤心不过寻短了,岂不可惜……”郭绍沉吟道。
符金盏眉毛一挑,轻轻说道:“你还不真懂妇人,妇人比男子能活。只有男子才去想怎么死,妇人都是想怎么活。”
郭绍听罢若有所思,赞道:“太后随口一言,深藏至理。”
“不必恭维我了,我是你姐姐。”符金盏看着他的脸笑道,“不是么?”
郭绍的神情更变了,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没有失态。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颜色焦黄的不知什么肉,吃了起来,吞下后才说:“不知用了什么香料,烧得很香!”
“那便多吃点,不必客气。”符金盏笑道。
郭绍又道:“我还是不想强留周娥皇,请太后应允。”
符金盏笑道:“你说得我好像逼你一样。”
郭绍沉吟片刻,道:“听说李弘骥在南唐国发动政变,毒死其叔父,又带兵冲进王宫逼迫其父,夺得国主之位,看来是个狠人。那李煜是个文人,长远看来可能对大周朝更有利。南唐国据有长江天堑,若能年年进贡,我们最好不要先攻南唐国。”
符金盏道:“先吃饭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