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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止那一次

    古人吃完饭一般都要喝盏茶,再坐一会儿。宫女们收了菜肴,摆上了果盘、点心和清茶,郭绍便继续陪着符金盏,饭饱酒足,他也不拘谨了。

    符金盏一挥手,屏退了不相干的人,但还是叫曹泰和穆尚宫等数人留下;她也很注意,尽量避免人们认为她和郭绍孤男寡女相处。

    “你以为王朴怎样?”符金盏问道。

    郭绍沉吟片刻,道:“王朴就是个文臣,用处大、威胁小,特别他那与人相处的性子,很难单独干出什么大事来。不过今天他的言论,臣倒是觉得深有意思。”

    符金盏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郭绍便道:“王朴知道臣是太后的亲信,但事关国柄社稷,究竟亲信到什么程度,他拿不准的。一番话看似直言,实则至少有几个用意。

    一是试探太后对微臣的信任程度。二是表忠心,他是在向大周朝表忠,也是对太后表忠。太后是周朝太后,绝不会因为他忠于朝廷而治他的罪,事实也如此。不过没想到太后如此强硬,估计吓了他一跳,以后会对太后更加刮目相看。

    三是保自己的名声,将来世道若有什么变故,他可以说自己很有气节,至少一开始不畏权贵忠于周朝的……毕竟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

    “咯咯……”符金盏顿时掩嘴笑得弯了腰,“人道那王朴很有心眼,不料全被你看穿了,你的心思也挺细。”

    郭绍不动声色道:“臣本来就是弓箭手,弓箭手要射得精准,光有力气不用心是无法做到极致高度的……再说,臣的心细不细,难道太后还没感觉出来么?”

    符金盏脸上泛上红晕,却收住笑容一本正经道:“上回奉旨进宫的事,我确实感觉你部署的心思挺细的。”

    郭绍却道:“不止那一次罢?”

    “不提了。”符金盏的目光有些闪烁,却不敢看旁边的侍从,因为那些侍从虽然眼睛看着别处,实则每一刻都注意着她的举动。

    她立刻转移话题道:“李继勋是要起兵,你既然是武将,可有平定之法?”

    “禁军没有整顿重组完成,现在动禁军打仗不是太安全。”郭绍道,“李继勋要和李重进联手,才能壮大实力,才能避免被各个击破动摇军心。中间的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是关键。”

    符金盏点头道:“你说得很对,李筠麾下的将士也是沙场老兵,长期在河东抵御北汉,有堪战之兵。不过先帝在位时,就对李筠说过,要让李筠的幼女将来嫁给宗训。将来她的女儿就是皇后,李筠不会反罢?”

    郭绍道:“李筠是有见识的人,不一定会认为幼女的婚事牢靠……”他故意停顿一下,希望太后能从语气中猜到他的意思。五代十国,和几岁的皇帝联姻真的可靠?

    他继续道:“况且,彰德军王饶可能也会反。王饶的第三女已与赵匡胤联姻,只因赵匡胤丧父守孝,没来得及迎娶王氏;王饶也怕被牵连。”

    符金盏若有所思。

    郭绍道:“我有主意进言。太后出面,让李筠的女儿嫁给符家,李筠与卫王联姻肯定就安心了。”

    符金盏顿时笑道:“这个主意好。符家既有大周太后的人,与郭将军也是姻亲;李筠嫁这个女儿就太值了,一脚踏了两只船。”

    郭绍嘿嘿笑了一声:“这样李筠还要反的话,那他就是个野心太大的人,而且是火中取栗。王饶的第三女也要重新嫁人,最好太后亲自出面做媒,下旨王三娘嫁给……柴贵也行。”

    符金盏笑道:“嫁给柴贵又是何意?”

    郭绍道:“王饶年迈,不可能有多少野心了,他就是求个安生。柴贵是大周禁军武将,又是皇室的亲戚;太后让赵匡胤的未婚妻改嫁柴贵,主要是表示个态度。王、赵两家的事到此为止,不再计较了。”

    “甚妙!”符金盏赞道,“郭将军还真有些心思,不仅是个武将。只要李筠和王饶不反,李继勋和李重进可能会迟疑,为我们争取内部整顿的时间;而且今后把他们各个击破更容易对付。”

    “正是这般。”郭绍淡然道,“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我虽是个武将,会打仗,但也应该弄清楚为什么打仗。先把敌人分解得越弱,战争解决时胜算就越大。”

    ……俩人把一盏茶都喝完了,郭绍便要告辞。符金盏还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哪怕不是说私密话,就谈军政,她也觉得和郭绍相谈甚欢。

    符金盏被郭绍谈吐间的智慧和声音所吸引,总觉得他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人,没有出身高门大户,但见识比那些贵胄纨绔高得多。

    但他既然要告辞,符金盏也不好强留,只好叫曹泰送走了。

    她随后也起身离开了金祥殿,及至后宫,想起是中秋节又想到处转转。不料时不时就听到宫中有凄凉的啼哭声,不由得颦眉。

    曹泰见状轻轻说道:“先帝驾崩,那些没有生养的嫔妃,只能移居冷宫,孤苦到老了,所以伤心……咱们也没法子的,都是先帝的人,放走会有损皇室颜面。这要换作以前活都活不成、要殉葬,现在还算好的。”

    曹泰又轻轻问道:“秦美人……”

    符金盏的黛眉微微一动,那妇人以前在先帝的床上,还拿自己调笑讽刺;符金盏派人悄悄偷听的时候,听到了。后来又听曹泰禀报,她背地里也会说坏话。

    符金盏沉吟片刻,说道:“算了。”

    曹泰弯腰应答。

    符金盏又沉吟道,“杜美人在何处?”曹泰道:“好像在北边哪座宫里,也等着移居冷宫。奴家立刻派人去找。”

    “叫她不要去冷宫了,住万岁殿来,和我在一块儿。告诉她,我叫宗训认她做义母。”

    曹泰忙道:“喏。”

    杜美人便是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的姐姐,他们姐弟俩的父亲在保护太祖时阵亡了。先帝待他们很厚,收杜美人到宫中,又任命杜成贵为内殿直武将守备宫禁。

第二百七十九章 恶魔

    “臣妾叩谢太后隆恩。!ybdu!”一个女人五体投地地跪伏在地上。她正是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的姐姐杜美人。

    符金盏一脸微笑,款款亲手扶起她,只见一张白皙的圆脸,五官生得很不错,大概才二十多岁的年纪。符金盏道:“杜妹正是好年纪,把你送到冷宫虚度年华太可惜了。那地方的日子很无趣,发生任何事都没人管。我便专门叫曹泰悄悄把你接出来。”

    杜美人的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哽咽道:“太后一直都很关照我,现在又让我做皇帝的义母,大恩大德不知如何才能回报!我愿为奴为婢服侍太后。”

    “好了,本来是高兴的事,你哭哭啼啼的弄得我心里也难受。”符金盏好言宽慰道,“令尊忠心耿耿,为太祖不惜性命。杜家后人也忠勇可嘉,我岂能薄待了?”

    杜美人立刻说道:“我弟深受朝廷大恩,他又是我照顾大的,很听我的话。若他有半点忤逆太后的意思,我便打断他的腿……”

    符金盏笑道:“我看杜成贵本来也是很有教养的好儿郎,你就放心他罢。”

    就在这时宫女端茶进来,杜美人忙走上去,轻声道:“我来。”

    符金盏漂亮的弯弯眼睛露出笑意,充耳不闻,拿起桌案上的一份奏章又读了一遍。李煜的奏疏,请旨周朝庇护他;称他将来若做国主,便以江南国主的名义认大周为宗主,一次进贡财物一百二十万贯、今后每年进贡八十万贯……

    “听说周娥皇善舞,哀家请她到宫中献舞。”符金盏喃喃道,提起朱笔写了下来。

    ……

    周宪很快被接到了皇城南部的礼馆,见到李煜。

    周宪忙问:“朝廷答复了夫君的上奏么?”李煜把奏章递过来,说道:“不置可否,只让娥皇进宫献舞,不知是何用意……”

    “应该是暗中试探夫君的恭顺态度。”周宪轻声道,“也算是一种羞辱!夫君是南唐国贵胄,却要让妻子为周朝太后跳舞,并不是有脸面的事。”

    李煜沉吟道:“寄人篱下,受点气也就罢了。只怕不止是跳舞。”

    周宪一听想起了那天的事,忙道:“周朝先帝驾崩,现在的国君是个几岁的小孩,后宫没有男子的。”

    李煜道:“太后可以召大臣进宫……比如她的妹夫郭绍。”

    周宪听到这里心里“砰砰”直跳,腿都吓软了,咬着牙才忍住没表现出可疑的举动。她沉吟片刻道:“应该不会了……”

    “你怎么知道?”李煜皱眉道。

    周宪好言道:“那郭……郭绍是太后的妹夫,哪能做这等事?”她见李煜面有痛苦之色,当下便小声道,“要不……咱们不去了?”

    “以前见都见不到太后。”李煜艰难地咬牙道,“去还是要去,不能不去。你准备一番,下午就要进宫。”

    周宪入内室,随意挑了平时在南唐国熟悉的一支舞,准备衣裳。寻思郭绍已经得逞,看起来也是个有诚意的人,不会言而无信继续纠缠的吧?当下回忆了一遍那夜郭绍的为人,当下认为此事应该只是太后想压服李煜,故意羞辱他。

    为什么又提到了郭绍?周宪想忘掉这个人,再也不要见到他!但脑海里却浮现出了无数的细节,他的嘴唇和手指在肌肤上的每一种温度、每一寸触觉,都非常深刻,周宪顿时觉得脸非常烫。

    她把手里的舞衣放回箱子里,软软地坐回椅子上,长吁一口气才发现裙子里非常不舒服,很想先洗个澡。但眼下时间来不及了,只有换一件小衣。

    周宪默默地对自己说:他是恶魔!他会摧毁我的自尊、高贵的身份、优渥的生活!我是南唐国的贵族,王室的妃子,在东京异乡,我还有什么,算什么人?我会堕|落深渊!忘掉他,远离他!

    耳边仿佛立刻响起了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佳人不应该被伤害,我怀着无比仰慕的心疼惜你,不要怕,我慢慢的、会非常非常温柔,放松,不必紧张的……

    周宪突然捂着耳朵,轻咬着贝齿,几乎要发出声音来:周朝是个经历了无数动乱的国家,十年就改朝换代一次,无数的厮杀和兵变!这里是暴|力动荡邪恶之地,这里的人都是只懂弱肉强食的邪恶野蛮之人!他就是个武夫,是个侩子手!我唾弃他,厌恶他的一切!

    可周宪仿佛闻到了一股清淡又深入心扉的气味,干净而好闻,仿佛印在了她的心底,挥之不去,萦绕盘旋……那清澈带着怜悯的目光,像一把刷子在抚摸她颤抖又胆怯的灵魂。

    她狠下心来,使劲摇头:只见过一面的人罢了,无非就是肉|欲。我是一个知书达礼的贵族,人是有情感的、有智慧的,不是野兽,不是为了一点欲|望而活。

    况且,一个武夫怎么和才华横溢的李煜相提并论?周宪坚定地认为自己是重情重义的女子,马上回忆了一遍与李煜的情意和誓言。

    就在这时,李煜忽然走进来了,看到周宪坐在椅子上发呆,便道:“娥皇你在作甚,快点罢。现在是我们有求于人,不能迟到。”

    周宪走上去,使劲搂住李煜的腰,哽咽道:“夫君,要不不去了?”

    “女人变脸比天还快,不是说好了,你怎么了?”李煜忙问。

    周宪颤声道:“我刚刚回想我们说过的海誓山盟……现在,只有夫君的真心,才能叫我熬下去了。你说过的话,生同衾死同穴,都是发自肺腑的罢?”

    李煜道:“当然,我对娥皇的情意,你根本不用怀疑。我都现在这样了,连人伦都不能……难道还会变心?”

    周宪道:“没关系的,我又不是淫|贱的妇人,我只在乎夫君对我的情义。”

    “那别胡思乱想了,过了这道难关,我也许能做南唐国主,将来一定加倍宠爱你,让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李煜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周宪长吁一口气,破涕为笑:“能有夫君全心疼爱我真好……我会帮你,不会得罪太后。”

    二人收拾了一通等着,然后就听到禀报,周廷接待的官员到了。李煜端正了一下帽子携妻子上马车,出得礼馆。

    他从马车上下来欲与接待的官员见面,顿时只见一列列铁甲马步军列阵在外,李煜心下一怔。一匹高头大马上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武将弯腰抱拳道:“末将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奉旨护送南唐国贵客入宫觐见。”

    李煜忙儒雅地拱手回礼:“谢太后圣恩。”

    “为南唐国六公子开道!”杜成贵喝了一声,“请!”

    靠近门口的一个高猛大汉“唰”地拔出剑来,两列整齐的铁甲大汉随之转过身来,“喀!”地一声,举起樱枪面对道路,一动也不动。

    李煜猛地被吓了一跳,听到充满力量的脚步声肩膀微微一颤。

    气氛顿时变得充满了威胁和暴|力,周宪轻轻挑开车帘,窥视外面的场面,只见一个个军汉如铁驻立,全是精兵猛汉。这等阵仗好像在炫耀武力一般,她也意识到南唐国不能轻易与大周为敌。

    待李煜上车来,一行人前后被精兵护卫,安全地进了皇城大门。内外禁兵肃穆庄重,完全不像是刚发生了动乱的样子。检查印信军令的武将十分规矩,两边分腿挺立的将士昂首挺胸,队伍整齐严密。

    “宣,南唐国使臣李煜等觐见!”一个声音长声喊道。

    周宪带着帷帽,由李煜扶着下了马车。她抬头一看,宽阔而霸气的大殿耸立在云端,单调、霸气的建筑,比南唐国的宫城宏大得多,但显得有些呆板枯燥。周围连花花草草都没有,唯一有几棵树也是光秃秃的。

    果然是个暴力的国家,根本不讲究文化,只崇尚武力和宏大。

    二人在宦官的带引下,没有进正殿,却从甬道直接进了金祥殿后殿。终于进了一间宽敞的宫殿,周宪把帷帽取下来,跟在李煜的身后走了进去。

    只见上位垂着一道帘子,一个人隐隐坐在里面;帘子后面是一面巨大的屏风,前面有个木台子。两边的宫人毕恭毕敬。

    李煜先跪伏在地上,周宪跟着跪拜。没法子,南唐国称臣,大周是宗主国,太后现在就相当于天下人之共主。

    “臣李煜叩见太后,太后圣寿无疆。”周宪跟着李煜一起拜见。

    帘子的人道:“平身,赐坐。”

    周宪听到了一个十分婉转清幽的声音,只觉得周朝太后年纪不大,而且极可能是个美人。据周宪的经验,声音好听的女人不一定长得美貌,但口气和气度能表现出其自我认可度。太后肯定很美,才会如此自信,霸气的口吻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情。

    周宪心道:就算你权势大又美貌又如何,还不是年纪轻轻就守寡了,我至少还有人疼爱。

    这么一想,她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没觉得自己比不上周朝太后。

第二百八十一章 无奈的假戏

    周宪被吓住了,如果这个宦官真的把李煜喊进来,后果不堪设想。不仅她在李煜跟前没法解释,会破坏信任;而且李煜的处境也因此堪忧。

    大周太后会不会认为李煜知道了此事有损皇室颜面,或是认为李煜怀恨在心,而干脆除掉?

    宦官细声细气的声音道:“夫人何不到里面帷幔里去,咱们都是太后身边的人,看见就像没看见……但外头难免有宫女路过,看见了不好吧?”

    周宪身子微微发颤,屈服了。因为除了屈服别无选择,就像月宫的玉兔,在群狼环视之下,也没有办法。

    也许逃亡到东京来本身就是个错误,但留在南唐国照样没有好下场……李弘骥突然杀了叔父兵变,连父王都被逼退位,他既然开口叫兄弟献上绝色佳人,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了;达到目的了,也不一定会放过李煜!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向里面走去,埋着羞辱的脸,连看也不看郭绍一眼。

    郭绍跟了进来,周宪怒目以视,张了张嘴欲言。只见郭绍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动作,又指了指外面。周宪会意,见郭绍一脸尴尬和无奈,顿时明白不是他的主意,当下微微松了一口气……郭绍确实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意愿来强的。

    周宪想起刚才那首词,据说是写给她妻子的,顿时觉得面前这个人不仅是个威胁她的强人、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情的人。她没感觉到郭绍危险,反而微微放松。

    郭绍对她摆摆手,便喊道:“曹公公,这美人是谁?太后的意思是什么?”

    曹泰的声音道:“回郭将军,她便是大名鼎鼎的周娥皇,郭将军应知其名。太后让郭绍在这里等着……此处是间休息的寝室;然后叫杂家送周娥皇到此地。郭将军难道还没明白太后的恩典么?”

    郭绍道:“明白了,曹公公替我谢太后赏赐。”

    曹泰笑道:“郭将只管享用便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郭绍又故意说道:“娥皇,果然长得漂亮。”然后靠近周宪悄悄说:“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我,我不会伤害你……”

    周宪的脸上一红,心里倒觉得偌大的宫廷里,郭绍反而是她在这里唯一能依靠的人……这男子居然在照顾我?她便十分配合地说道:“妾身与郭将军素未平生,请郭将军自重!”

    郭绍竖起大拇指,对周宪笑了笑,他看起来长吁了一口气,又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上次那事……的细节,就当是没发生过,你千万不要说出去!说了我也不承认。”

    周宪心道我那么没脸没皮,还要对谁说?当下轻轻点头。

    郭绍又悄悄小声耳语:“如果你不情愿,这回我不逼你。我们装装样子,蒙混过去便行了;上次答应你的事,我正在尽力。”

    周宪只觉得耳边痒|丝丝的,他说起悄悄话真温柔,而且很体贴。周宪的耳根都红了,她见床边的桌案上有纸墨,便坐到床边,提起笔写道:郭将军是被太后逼的么?

    一面轻呼道:“你别过来!”说罢没忍住捂住嘴露出了笑容。

    周宪一笑,郭绍看得都痴了,说道:“你要是不从,信不信我杀了六公子?”

    郭绍看了那纸墨,并没有写,走上前又在她耳边耳语道:我只是事前不知道而已,太后是不会逼我的,我真不愿意她就算了。但我不能对你太好,否则太后认为我为你一个女人影响国策,可能会有点不满……我也不想欺瞒她,我仍旧对她满怀忠心;只可惜是一步错、就要更多谎言圆谎,别无选择,我也很后悔。

    周宪听到心里一颤,确实没料到郭绍能为了一个待宰白羔羊般的无助女子不计代价,心里一阵感激。

    她想了想,一面说:“郭将军如此做法未免太下作了!”

    一面写道:其实在你心里,尊夫人才是最重要的,对我你只是怜香惜玉,可怜我吧?

    郭绍看到前半句面有犹豫,后半句“怜香惜玉、可怜”却一脸坦然地点头。

    周宪见状心里不知为何,竟微微有些失落,写道:尊夫人一定是秀外慧中的美貌女子?

    郭绍点头。

    周宪又飞速写道:比我如何?

    顿时手一抖,脸“唰”地红了,忙飞快地拿起那张纸揉成一团。郭绍伸手出来,周宪不给,他便做了上下搜身的动作。周宪无奈,只得交到了他手掌里。

    她的心坎“砰砰”直跳:我都做了什么,我和他妻子有什么可比的?我是被迫被他侮辱,只是交易!双方各取所需,我只是没办法拿身体交换,我的心只属于李煜!

    就在这时,郭绍又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吐着热气,耳语道:我起先在外面观察了一下,帷幔外面看不清里面情形,但大概还是能看见一点。我们要演个戏,在床上纠缠一下,不脱衣服,然后把床弄出响动。

    周宪只觉得耳朵上的温柔触觉、他身上的气息浸入了心坎,礼袍里结实修长的大腿忍不住紧紧并拢坚持着。

    她的脸上一片潮|红,犹豫了一下便轻轻点头。

    郭绍便小心地伸出手,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的脸,然后放在她的削肩上。周宪没有反抗,他便把周宪轻轻掀翻在床上,鞋都没脱,便搂住她把床摇来摇去。

    只听得“嘎吱嘎吱”直响,郭绍又在她耳边小声道:快说不要,郭将军放过我吧。

    周宪红着脸,身上被他抱着磨蹭得火烧火燎的,只得无奈地说道:“不要,不要……郭将军饶了我罢。”

    郭绍淫|笑道:“你嘴里说不要,小衣都这样了,身体其实很享受吧?”

    周宪听到小衣那样,身上一点软得如水一般,感觉下裳里面怪不舒服的,结实光滑的双腿并拢得更紧。她默默地咬着贝齿,别过脸去闭着眼睛,煎熬着忍耐……不再配合他说任何话。

    不多时,郭绍也呼吸沉重,手掌发烫。他的身体有了变化,竟然伸手真要掀自己裙子。周宪忙使劲按住。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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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可以反抗得更好

    周宪要紧牙关,拼命护住自己的防线。、ybdu、她虽然是个弱女子,但并不是病娇,真较起劲来力气还是很大;除非郭绍使用暴|力不怕弄伤她,他也很难得逞!

    但郭绍只是轻轻一试她按在腿上的手,便没有强迫,却口气急切地在她耳边悄悄说:“反正你已经**过我了,要不咱们还是别装了,再来一次可好?”.

    周宪使劲摇头……李煜就在外面的宫殿内等着自己,李煜才是陪伴她到永远的人。上次的失德已经叫她内心万分痛苦,但好在那次是迫不得已,这次不是万分必要,她一定要忠于山盟海誓的情。

    母亲那一脸厌恶唾弃淫|贱妇人的神色,在周宪脑海中回旋,她也厌恶那些难以理喻的妇人!周宪觉得自己是空谷幽兰、是月宫里嫦娥,虽然千年孤寂,却保持着孤傲清雅。

    这时郭绍颤抖的声音又悄悄道:“虽萍水相逢,却再难忘怀。就让我一亲芳泽,再次记住你的温柔,我怕以后记得不清楚……”

    周宪听得心里竟然微微有些伤感。

    “你能忘记我么?如果我把你忘了,你却一个人记着不觉得很孤单?”郭绍好言道。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缓缓向她的上衣下摆里伸。周宪要顾着按裙子,不敢松手,只能仍他在上面胡作非为。她一句话都没说,闭着眼睛忍不住又流出了一行眼泪。

    她很怕,很紧张,心里扑通直响,因为夫君就在不远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周宪感觉眼睛上一阵温暖,郭绍竟然亲吻她的眼睛脸颊上的眼泪。周宪顿时心里暖洋洋的、痒|丝丝的,还有点酸楚,脑子里一团乱麻。

    郭绍继续在她耳边温柔地轻言细语,滚烫的气息、火热的口气,周宪全身都感觉得到他的渴望、他的欲|望和怜爱。他说得很急切,几乎口不择言,一些难以入耳比夫妻在床笫之间的肆意温存还要过分。

    他又不断地诱|惑着周宪:“没人知道的,无论假戏还是真作,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也不会知道,何必苦苦为难自己?有一次是**,二次也是**,我不会说出去。我想怜惜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芬芳……”

    ……

    周宪的身子练得非常柔韧,在练习舞蹈基本功时各种姿势动作都尝试过,但她真的不知道原来大腿膝盖居然还可以按在胸脯上。她拉过被子蒙着头喘气儿,顾头不顾尾,任雪白修长结实的美腿敞在外面。一时间觉得头被捂得闷热,刚才的热汗还没散去,身子却像躺在大雨后的草地上一般冰凉。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从虚无云端刚刚回到尘世,唯有羞愧难当。想起刚才难以抑制的失态、丑态更是心如刀绞,为什么当时不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仪态?

    郭绍这人真是的,明明说了不逼迫自己……但似乎确实没有强迫。周宪难以向自己交代,如果上次是迫不得已,这次却完全没有必要。

    对了,自己明明拼命并拢着双腿反抗的,以为他不能得逞,但根本没料到他会有那种办法。周宪这么想心下稍安,认为自己是被强迫的。但她又觉得自己明明可以反抗得更好,却让他太轻松了、几乎没费力,一时间难以自解。

    周宪的心里纠缠纷乱,纠结到了极点。

    但她很快发现周围的光线已经黯淡,不知什么时候夜幕都快降临了……究竟多久了?

    “什么时辰了?”周宪心里一慌,不顾散架一般的身子掀开被子坐起来。她看了一眼郭绍,又急忙拉下裙子盖住自己的双腿,红着脸道:“你满意一回就够了,不准再强逼我,我夫君还在外面等我。”

    郭绍也摇头不知时辰。

    周宪这时心里一疼,哽咽道:“我夫君在外面等得心急如焚,我却……我不是人!”

    郭绍好言宽慰道:“他以为你陪太后用完膳,不会知道的,放心吧。”

    周宪已然顾不得纠结,她心里又害怕又担忧,急急忙忙起来收拾头发和装饰,又红脸道:“郭将军帮我叫人打一盆热水来,我要清洗一下身子,不然真怕有蛛丝马迹。”

    郭绍依言走出帷幔去叫曹泰。

    不多时有女子打水进来,周宪恼道:“郭将还留在这里作甚,难道要看我怎么清洗身子?你快走!”

    郭绍张口欲言又止,走到她便身边悄悄说:“其实……你要是愿意留在东京,我会好好待你的。”

    周宪冷冷地摇头,坚决的口气道:“不!除非你要我的尸首!”

    郭绍无奈,离开了寝室。

    ……他在另一间宫室内拜见了符金盏,旁边还有穆尚宫等数人。符金盏一脸笑意,郭绍面有尴尬弯腰拜见:“太后恩赐,臣感激万分。”

    符金盏道:“赐坐。”

    等郭绍在下首入座,她才从容开口问道:“南唐国艳名极盛的周娥皇,郭将军以为何如?”

    郭绍一本正经点头道:“果然名不虚传,十分貌美。”

    “人也很解风情的。”符金盏掩嘴笑道,“郭将军以为周宪与我妹妹相比,姿色何如?”

    郭绍道:“各有所长,不相上下罢。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家人,不能和二妹相提并论。”

    符金盏笑吟吟地打量着他:“留下来做妾也不错。”

    “臣虽一介武夫,但并不想逼迫她。”郭绍沉吟道,“臣以为,她觉得我‘中国’十年一次大动荡,小乱不止,国虽强却并不一定比南唐国安生。何况臣一个武将,有妻子,叫她放下身份在异国他乡做一个武将的小妾,必不情愿。臣请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符金盏道:“只要你舍得放手,我还能不听从你的意思、强塞给你不成?”

    郭绍轻轻说道:“在我心里,有个人永远不会被别人取代、对她的心永远不会消退。您看,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无一处不招人情难自禁的活颜祸水,都没法动摇她的位置……因为她对我来说不仅仅姿色脱俗。”

    符金盏脸上微微一红,神情愈发端庄,却似有欲盖弥彰。她不动声色道:“我替二妹做了好主。”

    ……符金盏沉吟片刻,又道:“我三弟昭愿十三岁,尚未成婚,我已经写信去大名府,让我父亲向昭义军李筠提亲;李筠有个十六岁的女儿尚未出嫁,大几岁倒是没什么。

    柴贵却有个问题,他的结发妻健在。而且我昨日问了人,据说柴贵和结发妻感情甚笃……这有点难办,难道下旨柴贵休妻?”

    郭绍道:“得让柴贵找些理由,暗示他休妻,太后不必出面。”

    符金盏微笑着看着他:“常言道,宁拆百座桥,不拆一桩婚哩。人家夫妻那么好,我们会不会有点过分?”

    郭绍淡然道:“看好到什么程度。如果柴贵真的认为结发妻重如泰山,他就敢为了妻子忤逆太后的意思;太后只是派人暗示,他要是实在不愿意,只有另想它法……若是一吓就忙着要休妻,就算感情好、又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言之有理。”符金盏低声道,“要是郭将军最在意的那个女人遇到这等事……”

    郭绍默然不语,完全不用回答她的问题。因为很多事都做出来,根本不是光靠说的。

    符金盏弯弯的眉毛微微一动,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那便这么办好了,我明日派杨士良亲自去柴贵家办这件事。”

    郭绍笑道:“我看多半能成。听说彰德军王饶的第三女知书达礼才貌俱佳,连赵匡胤以前都惦记上了,那赵匡胤也不是不喜欢美人。太后让一个貌美的大家闺秀嫁给柴贵,他不暗自高兴、心里千恩万谢太后的恩典?”

    符金盏听罢,忍俊不禁笑得花枝招展。

    ……

    周宪面有倦色,款款进了先前太后召见他们的宫殿,只见李煜果然一脸忧色焦急在那里。他见到周宪立刻站了起来,脸色复杂地看着她:“娥皇……”

    “回去再说罢。”周宪小声道。

    二人被宦官带出金祥殿,上了马车。李煜便迫不及待地摸她的脸和手:“太后把你怎样了?”

    周宪看起来确实有点奇怪,细瞧却不知究竟哪里奇怪。似乎肌肤更加光滑细润,像是一朵雨后娇嫩的花……可神情却泛着淡淡的忧伤。

    周宪道:“太后一个妇人,她能把我怎样?”

    李煜急道:“没见别的人?”

    周宪道:“宫里都是妇人和宦官,除了太后便是那些侍从。”

    “我怎么看你好像……有点怪。”李煜又在她身上嗅了一下。

    周宪心里顿时紧张万分,她没有全身沐浴的、衣服也没换,难道留下气味了?她立刻说道:“太后可能想把我们送回南唐国去!”

    “什么?”李煜顿时脸色纸白。

    周宪见夫君被吓成这样,十分同情心疼……连自己也无缘无故去吓他!但她刚才实在是太担心了,没多想就危言耸听想转移李煜的注意力。

    她只得幽幽叹了一气,说道:“我心事重重,便是因为这件事。太后认为夫君承诺的一百二十万贯和每年八十万贯是画饼……她没有明言怎么办,言下之意恐怕就是想赞同李弘骥的条件。”

    “李弘骥当不长的!”李煜急道,“我今天见到了从南唐国来的人,朝臣大失所望,变故不远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欲哭无泪

    夜如此宁静,夜色如水般温柔。深秋季节,被窝里的温暖让外面清寒的空气反衬、温暖愈甚,叫人贪恋叫人不想出来。

    周宪一动不动地躺着,却久久无法入眠,旁边就躺着夫君李煜。李煜清醒得比较明显,因为他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无数遍了,一直在那折腾、时不时还小声叹息一声。

    对李煜内心的惶恐,周宪感同身受……但她并没有那么惶恐,因为她知道自己是说来骗他的。

    周宪内心充满了同情,想告诉他真相。可是,告诉他遣送回宫的事儿是骗他的,他就会追究为什么骗他……一切都会完的!只有这样了,默默地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恐惧难过。

    被子里的温暖让周宪觉得好似有个人抱着她,可被子太轻,那种感受不够。就好像有根鹅毛在身子上扫啊扫,就是不尽兴,真想被热烈而放纵地拥抱。

    脑子里又浮现出各种场面和感觉,周宪抿了抿朱唇,睫毛在夜色中微微颤抖。

    “嘎”地一声,李煜又翻了个身,立刻打断了周宪的遐思。她立刻自责起来:夫君在旁边被吓得要死,想着完全不同的大事;自己却想着别的,一点都不为他分担么……

    但她忍不住要想,她刚刚接触到完全不同的世界,和以前所有人告诉她的道理、自己的经历,都全然不同的体验。偶然之间,她甚至开始质疑,李煜和郭绍究竟谁好?

    也许谁好谁坏没什么好比……周宪想起来,郭绍心有所属,对自己不过是怜惜。周宪从来都认为自己是艳绝群芳、天下美女唯我独尊的人,她清高而孤傲。她心道:难道还要我放下身段去争宠?不,绝对做不到。男人都该为我倾倒,而不是我去争。

    李煜再怎么也是颇有才名的贵族,而且他的全部都是周宪的。周宪绝不愿意失去他……况且又怎么对得起他,对得起当初彼此间的诅咒发誓永世不变的誓言?

    周宪心里已经有点找不到自己,乱得解也解不开。是非、对错恍若全都搅合在了一起。好难受,如果世间只有两个人,而没有别的干扰多好,简单清净了!

    唯一的办法,应该忘记他!就当从来没有郭绍,远远地离开他,让他渐渐在时间的消磨中远去、消失……周宪心里一阵惆怅,要还是强迫自己的办法是唯一消解烦恼的法子。那么今天下午的事儿确实是个错误!如果当时周宪再坚持一下、忍耐过去,就不会增加更深的印象了。

    ……就在这时,李煜有翻身过来,轻轻唤道:“娥皇。”

    周宪犹豫了片刻,便轻轻“嗯”了一声,一个字也说得婉转有两个声调。

    李煜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道:“我来回想了很久,周朝太后的话没有问题,他们与咱们非亲非故、又贪得无厌,当然会贪图李弘骥的条件……无论我们承诺多丰厚的报酬,也确是画饼。”

    周宪想起自己在陈佳丽家里的那一夜,若非万不得已怎么会主动提出交易?她早就想过了,当下便道:“夫君所言极是。”

    李煜道:“要不……要不叫陈佳丽约郭绍到府上,你……”

    “什么!”周宪惊得差点坐起来,“夫君何意?不能这样的!”

    李煜忙道:“稍安勿躁,娥皇你听我说。你就只是跳支舞……”

    “夫君,你是把我当三岁小孩哄么?那郭绍是什么人,我主动去献舞,还要让他动心,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周宪恼道,“你们都逼我……李弘骥也是,我当初出生就不该生这模样。现在我都变成什么了,是一块被送把玩来把玩去的金玉玩物?”

    李煜道:“身在乱世,确实有诸多无奈。咱们得权衡利弊,也许舍不得自己,下场更惨……”

    “夫君,你是不是变心了?”周宪转过身颤声问道。

    李煜顿时正声道:“我怎会变心!就是和你商量,你要是不同意便罢了。”

    “我不同意!”周宪生气道,俄而又觉得自己好似“恶人先告状”一般,明明已经对不起夫君了,还要把责任推到他身上,当下不禁口气一软,“夫君别胡思乱想了,就算让我出卖自己,现在也没用的。先等等罢。”

    周宪的口气一软,李煜反而有些火气:“已是走投无路,让娥皇委屈一晚,就可能换得我们俩的性命……不然可能最后委屈也得受,大事也保不住……”

    “但郭绍要是看上了,你不怕他强占我?”周宪几乎哭出来。

    李煜道:“这倒是个问题……让你只受一回苦,我还能咬牙挺住;要是失去你,便得不偿失了,我舍不得。”

    周宪侧身抱住他的手臂道:“夫君,我……唉!”

    李煜伤感道:“我一直心里都不安生,总觉得你会离开我。因为我连……都不能给你。”

    周宪顿时感觉到了他的担忧,忍不住说道:“夫君,其实可以有别的办法……”李煜忙问:“什么办法?”

    周宪温柔地用削葱般的手指放在他的脸庞上,拇指不经意地抚摸他的嘴唇,脸上顿时发烫。但她不敢说,和李煜夫妻两年,她还是比较了解李煜的……他虽然是个文人,心气儿却挺高,不可能做那种低三下四的羞事。周宪的耳边仿佛响起了他羞愤的唾骂:淫|妇!我没想到你是那样的人,我真是瞎了眼!

    “就是别的办法,不止一种。”周宪声音发颤、闪烁其词,涨|红着脸吐气如兰,幸好光线很黑。在黑暗中仿佛看到了那古铜色的脸,挺拔的鼻梁,感觉到那蜇手的粗糙的胡须。

    好在李煜没有发火,沉吟道:“世间确实有不少淫|具,宫中也有,有的用珠宝玉器精雕细琢、确是十分稀罕……但娥皇不是厌恶这等下作的事吗?”

    “我当然厌恶,感到想吐!”周宪慌张道,“我……我只是听夫君患得患失,提醒你,妇人需要的不一定是那件脏东西,夫君完全不用担忧的。子嗣也可以从兄弟家保养一个,我会待之如亲生……周朝太祖也没儿子存活,养子还与他毫无血脉关系,他都不计较;你兄弟的儿子,收为养子,到底还是还是李家的人。”

    李煜听罢稍安,忽然又问道:“你今天进宫,是不是已经背着我委身于郭绍了!?”

    “夫君……”周宪被突如其来的质问惊得睡意全无。

    李煜道:“我之前看你就很奇怪,你的脸为何疲惫、疲惫却又更滑|腻红润?气味也有点怪。但因我没找到真凭实据,所以不敢断定。刚才一番试探,更有此推测。你已经**,才觉得无必要再与郭绍见面了……”

    周宪心惊胆战,忙摇头道:“我没有瞒着夫君,都是你胡思乱想!真的没有,没有。”

    李煜沉默不语。

    周宪又颤声道:“要不我听夫君的……”李煜冷冷道:“万一郭绍要强留你怎么办?”周宪无奈道:“我会以死相逼,还会以两国结好等善加劝说。”

    李煜顿时叹了一口气,缓下语气道:“娥皇,刚才是我不对……我是一时想不到出路才信口胡说,实在忧惧交加。我其实……非常在意你,你比所有人都重要。”

    “夫君,我相信你的。”周宪哽咽道,“你我夫妇不是一天两天,你怎么对我、什么心,我还不知道么?”

    ……

    次日是个秋高气爽的晴天。

    郭绍在虎捷军左厢两营各走了一趟,并不去侍卫司衙署,而是去枢密院找魏仁溥帮忙,提调一些禁军名册卷宗阅读。一般武将是没有这等权限的,但郭绍并不守规矩。他不仅看卷宗,还拿着本子做笔记。王朴时不时不动声色地过来瞧他在写什么,但并没有制止。

    及至酉时,郭绍才静悄悄地离开了枢密院,在东华门转了一圈,带着随从离开皇城。

    刚回到家,便被卢成勇告知:“陈夫人府上的孙大娘下午来过,留下了一封信,叫我务必交给主公。那孙大娘认得我,上次咱们几个跟主公去陈夫人换衣服,夜访李处耘将军家,被孙大娘记住了。”

    郭绍拆开信一看。陈佳丽专门设了晚宴,并编了新舞,请郭绍观赏。

    郭绍稍作寻思,想起陈佳丽的美妙舞蹈,立刻兴致勃勃。他便留了纸条给玉莲,下令备车马去陈佳丽家;家里不养歌舞妓,却能观看到美妙的歌舞,在这个缺乏娱乐活动的时代,实在是一件难得的乐事。

    这次他没叫京娘,不料京娘并不经他同意,便跟着上了马车。郭绍无奈,只得由着他。

    “陈佳丽家就是个淫|窝!”京娘面有不悦,“她还装模作样洁身自好,清高得不行。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

    郭绍小声道:“就是看看跳舞,要不今晚你侍寝?”

    “我才没那么放荡,你想找谁找谁去!”京娘红着脸道。

    马车从城东到城西,走了好一阵,等到了陈佳丽府时,太阳都下山了,只见街上各处都点亮了灯笼。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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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梅花

    郭绍很快就沉迷在轻盈飘逸的美妙舞蹈之中,他恍若身在琼宫飘飘化仙。没有过多的道具布置的衬托,没有上回观陈佳丽舞蹈的纷繁多变的舞姿和音乐,周宪只用轻柔的身姿和舞步就营造出了不染人间烟火的仙境。

    “今夜娥皇心中慌、步故乱,扫了郭将军的兴……”李煜却在旁边醉醺醺地说。

    李煜的声音把郭绍从沉迷中惊醒,郭绍这才发现桌子上已经有三只空的细颈酒壶,不知不觉已喝了那么多。人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和李煜不是知己,却也喝得不少。

    “喝!”李煜端起酒盏。郭绍道:“咱们已经喝了不少了。”

    李煜迷糊道:“不醉不归,这点酒算什么。来人,上酒!”

    杯盏交错中,“不胜酒力……不……”李煜摇摇晃晃,身体一歪,倒在了蒲团上。郭绍忙喊道:“六公子……六公子醉了?”

    周宪回头惊鸿一瞥,慢慢停下了舞蹈,只穿着袜子迈着莲步走上来一看。李煜“呃”地打了嗝,烂醉在地。

    郭绍见状,便起身道:“六公子不胜酒力,喝醉了,我便要告辞了。”

    周宪瞪了他一眼,背着李煜递了个眼色。郭绍顿时会意,本来也觉得李煜可能是装的。

    郭绍顿时觉得周宪非常可怜,一个清纯美好的女子竟然被人卖来卖去,连夫君也没放过她……之前确实怪自己没抵挡住诱惑,对一个可怜的美女火上添油、趁火打劫。但也怪周宪实在太诱人,唉……郭绍心里也因此有些不通畅。

    “郭将军也醉了,你到后面的厢房歇一会儿。”周宪抿了抿嘴,脸上绯红。

    “夫君已经醉了。”周宪又道,声音像蚊子一样,一脸的娇羞。

    郭绍略一犹豫,回头看京娘,只见她一脸的火气,便强笑道:“京娘……”

    京娘冷冷道:“我回避便是。”

    郭绍便起身,让周宪带路,离开了厅堂。走到廊庑上,周宪追上来,飞快地回头看一眼,在郭绍耳边悄悄说:“上次我帮你,装作不认识你。这次你帮我,千万不要让夫君知道我们曾经见过面!”

    “我明白。”郭绍答道,“今晚我一定克制自己,只演戏。”

    “谁信?”周宪低声道。

    郭绍忙道:“我也许不是什么君子,但这回说到做到……记得刚才在厅堂上说梅花么?”

    周宪低头若有所思。

    郭绍轻声道:“我心里一直把夫人看作梅花一样傲立风霜、值得尊敬的人,但无奈夫人生得太美艳,我虽无心亵渎侮辱,却难以克制自己;形势也不能制约我。人的欲|望失去制衡,光靠自己的理智、完全把持不住。”

    周宪一言不发。

    及至厢房内,只见里面已经点着红烛,经过了一番布置,看来这里真是早有准备。暧|昧暖色的光线,幽静的环境,红色更让人心绪起伏。

    周宪在郭绍耳边吐气如兰:表姐告诉过我了,这房间旁边隔墙有耳,你心里要有数。

    郭绍顿时一愣,朝周宪指的一扇门看去。

    他立刻故作急迫道:“我刚才第一眼看见夫人,就为夫人醉心!心肝、宝贝儿,让我亲亲……”然后作势要去抱周宪。

    “郭将军不要猴急嘛。人家才第一次见你,都不认识的,我有点怕。”周宪红着脸无奈地说道,纤细的腰身一扭,灵巧地躲开了,“我夫君还在这里,我不能对不起他。”

    “你勾引我,还装什么清高,快来服侍我!”郭绍醉醺醺地招手道,“李煜那小子已经烂醉如泥了,别管他。我让你欲|仙欲|死!”

    周宪道:“除非郭将军答应庇护我们,并支持夫君为南唐国主。不然我要走了。”

    “别走。”郭绍上前一扑,一个踉跄,把桌子板凳碰得乒乒乓乓直响。

    周宪生气道:“郭将军要来强的,我叫人了!”

    “你叫罢,叫破喉咙都没人理你。”郭绍嘿嘿笑道。

    恍惚之间,他发现自己好像挺有演戏天分的,而且和周宪配合得十分默契。没有预先准备的台词、没有彩排,临场发挥竟然能如此惟妙惟肖……和聪慧的人相处,确实很舒心。

    周宪撒娇道:“郭将军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么?”

    郭绍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口齿不清道:“不就是南唐国主么,你先来把我服侍高兴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郭将军莫骗我?”周宪道。

    郭绍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今晚设局是什么意思,李煜那小子还真是慌不择路了。既然都是那么个意思了,再装模作样作甚,痛快点罢!老子已经迫不及待了。”

    周宪道:“李弘骥霸道狠毒,我夫君谦虚恭顺。郭将军一定不要被他承诺的一点钱迷惑,将来只要多打一仗,一百万贯就不止。其中利弊请郭将军明鉴。”

    “我大周怎么处理国事,还要你个妇人教?”郭绍道。

    这时周宪红着脸,伸手到轻薄的坦领半臂里一阵摸索,轻轻一拉,便把粉|红绸缎胸衣给拉了出来。郭绍见状眼睛都瞪圆了,坐在那里身体僵直。

    “郭将军,你觉得我漂亮吗?”周宪拔掉头上的发簪,轻轻一甩,一头青丝垂了下来,把一张清纯的明眸皓齿的脸衬得更加雪白娇艳。

    郭绍道:“弱骨丰肌、肤如凝脂……”

    周宪又轻轻褪下了飘逸长裙内白色舞衣长裤,顿时两条洁白无瑕的美腿也在轻薄裙子里若隐又现。她缓缓地靠近,美好的身材随着莲步轻轻摇动。她的眼神迷离,脸一片红晕,贝齿轻咬着浅红光洁的下嘴唇,越来越近。

    郭绍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砰砰砰”如同擂鼓。

    “郭将军且坐着,让妾身服侍你罢。”周宪颤声道。

    郭绍几乎又把持不住自己了,但他觉得周宪确实可怜……特别是这次,夫君居然在隔壁,太过分了!他闭上了眼睛,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心道:谁把我的手脚绑起来!

    刚刚不久才说什么如风雪中的梅花,不敢亵渎,才一会儿工夫就抛诸脑外?郭绍心里动荡不安。

    这时他感觉到腿上一阵温|软,周宪竟跨坐到了他的腿上。郭绍的鼻子里闻到一阵幽香,有着女人味的特别的淡淡气味。

    “咕噜!”他吞了一口口水,喉结一阵蠕|动。

    他的胸肌上又是一颤,一只柔软光|滑的玉手按在他敞开衣襟的胸膛上,如此温柔;她的手向下轻柔地摸索到了郭绍练武形成的腹肌人鱼线上。郭绍的头皮发|麻,脑子里一片空白,但还是闭着眼睛没动,只是紧张地坐着。

    他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睛把嘴贴在周宪的耳朵上悄悄说:不要刺激我,你随便做做样子、叫几声就行。

    周宪把脸贴在郭绍滚烫的脸上,耳语道:别动,我会让你满意。

    很快郭绍就感觉了不对劲,有些不解地看着她迷离的眼睛。周宪在他的耳边悄悄说道:你不要管,我心里难受、只想放纵一次,好吗?

    就在这时郭绍和周宪一起长叹了一口气,郭绍终于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扶住了她滑不留手、纤细修长、柔韧有力的柳腰。

    ……周宪离开时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郭绍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空气中似乎还飘散着梅花一般的暗香。红烛依旧,人已不在。他一时间竟然怅然若失,心里十分酸楚。

    娥皇……娥皇……

    郭绍默默呼唤着她的名字,猛地站了起来,刚走到门口,却见陈佳丽正在门外。他愣在那里,说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陈佳丽吓了一跳,捂住胸脯长呼一口气:“没……没多久。”

    郭绍指了指隔壁,递了个眼色。陈佳丽道:“早就走了。这是在我家里,没有我的安排谁还能随便乱逛么?安排是六公子要求的,我也悄悄告诉了表妹。”

    郭绍拉她进屋,陈佳丽的的手被拉,脸一下子红了。

    “上次在你们家的那事,你要替周娥皇保密,万勿说出去。”郭绍低声提醒她。

    陈佳丽听罢脸色一变:“郭将军也认为我会做那等事么?是不是在你们心里,娥皇是梅花,我只是稻草?”

    “没有没有。”郭绍忙道,“你和娥皇都是难得的清雅人。”

    陈佳丽一脸失落道:“我知道你骗我。”

    郭绍道:“我为什么要骗你,有必要么?郭某人看不起的人,理都懒得理,难道你还能把怎地?”

    陈佳丽一寻思,顿时脸色稍缓,轻声问道:“郭将军觉得我是怎样的人?”

    “**、高雅、美丽。”郭绍一本正经道,“你独自操持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事,可能难免会有点手段,我办事也不是事事都那么正大光明。”

    郭绍好言道:“宁愿在这幽静寂寥的院子里孤芳自赏,也不愿沾染尘世俗气。柔里带刚,空谷幽兰。”

    陈佳丽脸一红:“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比娥皇还是差点吧?”

    郭绍沉吟片刻,确实差点。但他不好直接说,便随口道:“陈夫人有自己独有的好,何必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陈佳丽微微点头:“郭将军言之有理。”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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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被咬一口

    那夜后,郭绍果然没再见过周宪……

    这时河北发生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彰德军节度使王饶病逝。!ybdu!

    ……

    东京的西北方,渡过黄河就是怀州:河阳节度使治所。节度使李继勋不仅治怀州,辖地从南到北包括孟、怀、泽三座大城。他在此地已经营两年有余。

    李继勋四十一岁,正当壮年,他不再年轻,但军政、战阵经验已经积累到了人生的颠覆。他见过王朝更替,投奔过契丹统治者、也效命过汉人王朝,有过大胜有过失败,风浪见得多了。

    但现在,他正面对这一生最大的一道坎,关乎生死存亡的最大浪头。

    李继勋一张方正的脸,眉间三道竖纹,在高高的城墙上长身而立,左手扶剑柄,看着校场上的千军万马。须发在风中飘荡,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芒。

    “杀!”城下齐声呐喊,无数的将士动作划一向前猛刺。

    前方土台子上的教头收回马步,举起樱枪站直身体,猛地又跨步向前一刺,暴喊道:“杀!”众军跟着鼓声再次重复枯燥的动作。

    更远处,黄尘滚滚,一大股马兵正在奔腾,骑士们怪叫着,拈弓搭箭对着路边的靶子纷纷放箭,马兵掠过,靶子上像长满了芦苇、被射成了刺猬。

    就在这时,一个幕僚快步走上城墙,在李继勋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李继勋二话不说,按剑转身便走,他下了城墙矫健地翻身上马,一小队铁骑呼啸而去。

    大街两旁,一群精壮汉子明目张胆地“哐哐哐”敲打着盔甲兵器,很多房屋都被征用成了军需库。

    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无论怎么掩饰都瞒不住他整军备战的企图。

    走到门口,跟了他很久的亲信部将杨季上前拜道:“主公,三城监狱里的囚犯全部放了!加上征募的壮丁,得军一万众。”

    李继勋点点头,径直走进大堂,几个穿甲胄的人和两个穿长袍的人一起起身作拜。

    “免礼。”李继勋对几个人挥手,转头道,“守恩,你确认王侍中(王饶)病故了?”

    他的长子李守恩道:“儿依父亲之命,遣快马前往河北联络王侍中,但发现王侍中已病逝,城中已经发丧,错不了!”

    “李筠长女待嫁闺中,与你二弟年纪相仿、门当户对。你即刻亲自前往潞州,向李筠提亲。”李继勋沉声道。

    幕僚劝诫道:“不可,主公可派个使节前去,大公子去太危险。”

    李继勋不做理会,招长子守恩入签押房,授以机宜。李继勋郑重其事道:“为父非不担心守恩此行,但此事关乎我李家满门存亡!一定要尽最大诚意拉李筠入伙。”

    守恩正色拜道:“父亲,儿深知您的苦心。”

    李继勋道:“当年为父与赵匡胤等兄弟合称‘义社十兄弟’,十兄弟今不死既逃,为父因不在东京一时幸免。东京小人,绝不会放过我们!

    现在我们不能再听命于东京,为父想过向北走,投奔赵兄(赵匡胤)。但现在赵匡胤在北汉势微、自身难保,千里投奔路上也祸福难料。不如起兵静观其变。只要李筠入伙,加上北面的李重进,河阳、河东连成一片;进可待东京动荡时图谋大事,退可带亲军向北入北汉,立于不败之地。李筠攸关重要。”

    守恩道:“儿定不辱使命!”

    ……

    东京万岁殿,符金盏也刚听说王饶病逝的消息。

    宽敞又空旷的寝宫,建筑有些年月了、陈旧而古朴,加上紫色的帷幔,这里深色基调中带着神秘和庄重。但也容易造成人的情绪沉重。周围的宫女静悄悄地侍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符金盏前后想了好一会儿,确定了一些念头。不用叫柴贵休妻了,当初想让王饶和柴贵联姻就是为了稳住王饶……争取的关键将集中在李筠一个人身上。

    她的情绪太好,不仅因为政事。刚才宦官王忠的话仍旧在她的耳边:五天前,李煜夫妇在城西陈家,郭将军去过一趟;昨日旁晚郭将军也去过陈家,深夜方归。

    王忠以前就管皇城司,一个人不多的细作机构;王忠被放了之后复原职,还管着原来他负责的那些地方。

    符金盏独自坐了一会儿,便不计较了,挥手屏退宫女,对穆尚宫道:“我有些累了,要午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喏。”穆尚宫屈膝拜道。

    不多时,符金盏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忽然宫廷里阴风惨惨,她心里竟然还有念头,这时在梦里吧?

    ……“我的头呢?”忽然一个声音道。

    符金盏一看,顿时吓得不能呼吸,只见一个身披甲胄的无头将军在床边摸来摸去,脖子上的血还在往外冒。把床上的毯子都溅上了许多血迹。符金盏想叫人,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来,张着嘴好似不能呼吸。

    然后看到宫门口白烟茫茫,一群浑身是血的武将瞪着仇恨的眼睛,飘了进来。他们七窍流血,如同地府来的兵将。后面又来了个身穿龙袍的人,看不清他的脸,但符金盏不知为什么知道他是柴荣!

    “我又杀回来了!”那龙袍人仰头大笑。

    接着赵匡胤等人也来了,赵匡胤道:“陛下,抓她回去,让她生不如死!”

    “郭绍!”符金盏终于喊出声来。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阳光正从偏西的方向从雕窗上照射进来,周围一片安静。哪里来的凄风惨雨,哪里有人?符金盏坐在床上,只觉得自己额头上全是汗,胸口一阵起伏。

    这时才见穆尚宫快步走了进来:“太后……”

    “我刚才喊什么了?”符金盏问道。

    穆尚宫愣了愣,垂手弯腰道:“奴婢什么都没听到。”

    “我叫你说实话!”符金盏怒道。

    穆尚宫正色道:“太后什么都没有说,奴婢只是听到床上有动静才进来看看。”

    符金盏皱眉看着她,说道:“我要马上见到郭将军,叫人召他进宫!”

    “在万岁殿接见么?”穆尚宫道。

    符金盏沉吟道:“去金祥殿后殿。”

    她吩咐罢又传宫女进来服侍更衣,随意穿了一身黄色常服便起驾,坐轿过宣佑门、去南边的金祥殿。她在后殿的一间书房里等着。

    不多时,便听得郭绍在帘子外面道:“臣叩见太后。”

    符金盏听到这个镇定又充满阳刚之气的声音,心下微微一安,颤声说道:“你进来,别的人都出去!”郭绍自己掀开帷幔躬身走了进来,抬头看了一眼符金盏,他的神色微微一变:“太后,发生什么事了?王饶的事?”

    “你以前见过周宪?”符金盏径直问道。

    郭绍道:“见过,加上前天太后的安排,一共见了三次。”

    符金盏听罢心里反倒松了一口气:“你怎么不告诉我?”

    “太后没有问。”郭绍道。符金盏又问:“你见她作甚?是不是三次都同房了?”

    郭绍道:“第一次是她自己想找我帮李煜,第二次太后逼她,第三次是李煜逼她。”

    “你是不是对周宪动心了?”符金盏皱眉问。

    郭绍道:“太后可以严令我不准在沾别的女色,如果有此要求、而不是说要替我建楼藏娇,第一回的事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我心里就有个念头,能够坚守……不过……”

    “不过如何?”符金盏看着他的脸。

    “如果现在下令,有一个例外。李处耘的长女,我得把她先纳进门,不然反而容易造成更多的麻烦;李处耘很宠爱她,如果我对她太无情,说不定她会做出什么、说些什么。”

    符金盏道:“刚刚还说坚守念头,马上又讲条件了。可见我想制止你也不能。”

    郭绍一脸愧色站在那里。

    符金盏轻轻呼出一口气,幽幽说道:“我又不是符二妹,善妒也轮不到我……中午我做了个梦,那些杀掉的人都化作鬼魂来找我。”

    郭绍忙道:“太后……”

    符金盏婉转地叹息一声,“周宪的权衡其实没错,中原虽然强,唐朝之后十年就要改朝换代一次,皇宫里的人几年便要换一茬。我们会是怎样的下场?”

    “太后,天下战乱半个世纪……五十年,上下深受其苦,人心思安。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该到统一天下长治久安的时候了。”郭绍道,“我们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该顺应大势走下去,完成上位者的使命。”

    符金盏颤声说道:“但我还是很怕,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郭绍怔了怔,说道:“如何才能叫太后安心?”符金盏起身,踱了几步,想了许久,这才说道:“可能是我今天心神不宁才会这样……”

    她又想起柴贵的事,只是叫曹泰去暗示了一下,柴贵当场就表示会休妻……现在形势有变,符金盏还得重新派人去制止他。很多人都知道柴贵对他的结发妻情深义重,但一遇到事却像一层纸般脆弱。

    当然郭绍不是柴贵,他以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他的诚挚。

    “你过来。”符金盏露出一丝笑容。

    郭绍遂上前。符金盏忽然一把抱住他,顿时一种难言的温暖笼罩到全身,她还是心下一狠,忽然在一口咬住郭绍的肩膀。

    郭绍闷哼了一声。符金盏没心软,用尽全力咬了下去,只觉得郭绍衣服里的肌肉全绷紧了,但他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了。

    “疼吗?”符金盏终于放在他的肩膀,温柔地问道。

    郭绍颤声道:“疼一下长记性。这个惩罚太轻了。”

    符金盏紧紧抱住他,小声道:“但我又忍不下心惩罚太重,我宁肯自己万劫不复……”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为奴

    太阳已经西陲,郭绍没在金祥殿呆太久。

    符金盏考虑良久,幽幽叹息了一声,传来曹泰吩咐了几句。曹泰随即离开了金祥殿。

    ……十几骑护着一辆马车从东华门出了皇城,上了马行街,没一会儿就到了殿前司衙署。马车上下来一个清瘦的宦官,两鬓已花白,便是曹泰,他把腰牌拿给衙署门口的守将看了一眼。

    那守将几乎没看牌子,立刻说道:“曹公公里面请。”

    曹泰道:“杂家只是路过殿前司,有点私事想见张都点检,就不去大堂了。”

    很快曹泰就到了张永德的书房。以前张永德这种地位的武将见了宦官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根本不鸟。但现在张永德看起来十分谦逊,言语间十分客气。

    ……张永德现在这个位置真是火上烤一般的感受,禁军最高级的武将,上下、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特别是不久前,从高级武将马军司都指挥使到都头,一天砍了七十余人。张永德真是嗅到危险的气息,当时他就想辞去殿前都点检的军职,但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甘。

    周太祖赏识他,他那时就被提拔起来;虽然他才三十岁,但现在几乎是周朝开国以来资格最早的禁军大将……确实有点舍不得现在得到的一切。

    就差一步就能通天,他虽然怕,但什么也不做也想留在这个位置等等。

    这时曹泰小声道:“太后想起一件事来,想私下里问问张都点检。”

    张永德一听是太后的话,忙道:“太后想问什么事?”

    曹泰道:“赵匡胤制作那件龙袍,其实是为张都点检准备的罢?”

    张永德的脸顿时纸白,“咯咯……”手里茶杯上的陶瓷盖住竟忽然发出了响声,他急忙把茶杯放下,正色道:“我绝不知道赵匡胤的密谋!若早知道,肯定告诉先帝了!”

    “诶,当然当然。”曹泰不动声色道,“太后当然相信张都点检毫不知情。”

    张永德沉声道:“赵匡胤乱党连都头一级的底层将领都被杀了,我要是同谋,还能活到现在么?”

    曹泰道:“张都点检言之有理,谋逆之事与您一丁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太后只是猜测,当时赵匡胤肯定是想拉张都点检一起参与的,只不过张都点检提前去控鹤军了,他没找到人。”

    张永德怔了怔,确实那样的。当时他要不是猜到赵匡胤的企图,急着离开殿前司衙署作甚?

    当时张永德来回想了一遍,觉得赵匡胤要起兵,逼自己一块儿才是最稳靠的……情势如此,赵匡胤没法单独干。

    “这个……我确实不知。”张永德小心道,“可能他有那么个打算,但我绝不可能与他狼狈为奸的。”

    曹泰抱拳道:“太后也这么觉得。杂家只是私下里问问,请张都点检勿怪。这便不多耽搁您了,杂家本来有别的事,只是打殿前司衙署路过。”

    张永德送走了曹泰,急忙关上书房的门,坐在椅子上大口呼了几气,夸张地伸手抹着胸口。片刻后又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疾步踱来踱去。难道太后党觉得前阵子的门户清理还不够,要对我下手了?

    每天早上来上直,他都要专门和妻儿道别,就怕一去就不返。后来一个多月无事,他渐渐有点放松,今早还没来得及多看家眷几眼……

    张永德壮起胆子琢磨了很久,又觉得不太可能……自己是先帝的妹夫、新君的姑父,在兵变的关头压根就没有做出任何威胁他们的举动,犯不着把事做得太绝罢!

    张永德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恍然之间若有所悟,人在世上,也许权势并不是最重要的,和妻儿享受天伦之乐才是珍贵的日子……他渐渐有点看开了。

    左思右想,张永德觉得殿前都点检这位置实在是太危险,再也坐不下去。当即提起笔想写辞呈,想了想觉得干脆躺在家里称病最有诚意,床都下不了,还怎么做武将?

    ……

    郭绍从皇城出来便去了虎捷军左厢驻地。

    下午的军营军纪很松散,除了去城门城墙值守的人,营地上的驻军一堆一堆在一块儿,有时候还会有将士在校场上弄块地方蹴鞠。

    最大的一群人距营门不远,他们刚刚还在嚷嚷,忽见有骑兵护着马车进来,情知是大将,纷纷站了起来停止了喧哗。这时郭绍便从马车里下来,众将士纷纷抱拳道:“拜见主公。”

    郭绍摸了一下肩膀,随口问道:“尔等在喧哗什么?”没人说话,他便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我以前也和将士们一样。”

    一个圆脸大汉便道:“大伙儿正说幽州的事,咱们都是河北人。”

    “你叫张英。”郭绍指着那汉子道。

    叫张英的汉子喜道:“没想到主公还记得卑职。”

    郭绍道:“你本是幽州一个牧场主,替契丹人养马,北伐时率众投过来的,我没说错?”

    “正是。”张英忙道。

    郭绍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抚其背,沉吟片刻说道:“记住,汉儿绝不为奴。”

    张英听罢神色一凝,越简单的话越能叫武将们明白,果然他马上回头,振臂大喊道:“汉儿绝不为奴!”众军顿时群情激愤,一起呐喊,声音震动军营。

    郭绍临时想到的这句话,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他这时才后知后觉,这句话确实说得恰当……这时代不分民族,只有华夷之辨,汉儿这个词带着极重的边疆特点,只有和外族来往的地区,为了分辨才把汉人称作汉儿,内地基本不说;一开始是外族口中的贬称,现在只是个中性词。所以一说汉儿,大伙自然想起在河北被辽国奴役的那些人。

    幽州都一百多个壮汉一起大喊,声势也挺壮观,引得军营里很多将士侧目观看。

    外面的喊声又叫很多武将纷纷出来,见到郭绍自然上前拜见。这时幽州都的人心情还没平复,仍旧在呼喊。

    郭绍回顾虎捷军左厢的众将,大家都看着自己。他便说道:“‘中国’是要继续步入动荡,重蹈(后)晋朝割地称臣的称臣的覆辙,还是要长治久安一雪前耻?”

    众将纷纷抱拳弯腰一拜,乱糟糟地说了一通话。

    郭绍心里想着李继勋的事,又随口道:“晋朝石重贵也曾想摆脱辽国的欺压,但内乱、实力不够最后身死国灭,现在国家分裂内耗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

    众将纷纷附和。

    郭绍虽然这么说,但认为李继勋不会因为什么大道理主动和解,事实是探报黄河北岸的怀州正在不顾一切地整军备战……任何武将在李继勋的位置上都会内战争取一下机会,而不会为几句大义凛然的话动容;只有面前这些本来就是自己人的将士才信郭绍的话。r1058

第二百八十九章 散伙了

    天刚蒙蒙亮,郭府外院人来人往,有的蹲在门口拿桶里泡了一晚上的柳条在一边嚼一边刷牙,有的站在门口伸懒腰打哈欠。

    董二正在把一件皮甲往身上罩,忽然看见妹妹站在门口,便招呼道:“快来帮我把后面的带子系上……咦,妹这么早跑出来作甚?”

    董三妹不答,默默地上前帮忙。

    “我给你买了东西,正想办法要给你。”董二忽然说道,你转过身去。三妹一脸毫无期待却又乖巧背过身去,董二便从枕头里面翻出一样东西来。

    他走回来伸手捂住了三妹的眼睛。

    三妹的小脸顿时“唰”地红了。恍若听到一个充满了怜爱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别看了,不适合小娘看。

    他好像从天上突然降临,三妹自打出生起就没见过这样的人。第一眼看见,他的眼睛就充满了怜惜和疼爱,毫不相干的人,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连三妹的亲生父亲也没有这样对她,她离开河东老家之前,认为世上本来就是那个样子,不知道原来还有另外完全不同的世界和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

    “看罢!哈哈。”董二的声音笑道,“银簪!真银的,哥现在买得起!”

    三妹默默地接了过来。

    “怎么,不高兴?”董二问道。

    三妹摇摇头,红红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谢二哥……二哥,如果阿郎找你说,要收我为义妹,你不要答应他。”

    董二愣了愣:“主公要认你为义妹?好事呀!你是成天呆在这院子里不懂,不知道俺跟着主公出去,东京世面上的人对主公是甚么样子!你做主公的义妹,以后就是大家闺秀了!”

    “我不想做他义妹。”三妹倔强地翘起小嘴,“二哥要是同意,以后我都不理会你了。”

    就在这时,董二看了一眼门外,说道:“主公该出门了,我要去备马,那事儿下午回来再说。”

    “二哥要记住我的话!”三妹叮嘱道。

    ……

    不多久,朝阳初升。

    殿前司衙署内一片明镜,大堂里就两个人坐着。大高个史彦超一把将一封信拍在几案上,回顾空荡荡的大堂,目光停留在袁彦身上:“殿前司是要散伙吗!”

    袁彦五十岁了,脸上的风霜沟壑很深,肤色黑黄,但身材却是结实硬朗。他指着案上信道:“老夫可以看?”

    “有什么不能看的,张点检留的东西。”史彦超没好气道。

    正是卯时,大堂上这么副光景着实有种说不出的寂寞。偌大的殿前司机构,原本有大将多人一同主持;但现在七零八落,大将竟然只剩两个。

    都指挥使赵匡胤、铁骑军左厢都指挥使石守信、铁骑军右厢都指挥使王审琦跑了;控鹤军左厢都指挥使赵晁被砍了脑袋,就是史彦超亲手干的。短短两个月殿前司的高级大将就损失四人。

    而现在,袁彦看罢张永德的信道:“张点检生病了啊。”

    “散伙了,散伙了!”史彦超嚷嚷道。

    袁彦却不以为意道:“缺的是高位大将,想做的人、能做的人一抓一大把,史副都还怕没人么?不出半个月,这里又可以热闹了……谁来做点检倒是很有意思。”

    史彦超一听脱口道:“不会郭绍罢?”

    袁彦笑而不语。

    史彦超一拍桌案道:“反正现在殿前司这副鸟样,鸟事没有闲得慌,咱俩赌一把,赌二百贯!以半月为期限,如果郭绍做点检,我输你二百贯;反之你给我!”

    “不可,不可。”袁彦立刻拒绝道,“我是史副都的下属,职位差了好几级,到时候从您手里拿钱,这钱烫得很。”

    史彦超笑骂道:“娘|的!你这人不痛快。说得史某小气到输了二百贯钱,就要记恨你一般。”

    “史副都的心胸肯定很宽,但输了钱就是不痛快,人之常情……连我输了也不痛快。”袁彦道。

    史彦超道:“来!来!废话太多,我赢了你的钱,便不怕你记恨我。”

    “不来。”袁彦摇头道,“着输赢太明显了,没意思。史副都言下之意,不服郭将军做点检?”

    “他一个小辈,才二十出头,凭什么,你服么?”史彦超瞪圆灯笼眼道。

    袁彦道:“我挺服的,再也没有更服的人选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拥立首功做点检,有何不可?”

    史彦超道:“没有道理,就是不服!除非他干败辽军,把幽云十六州收回来。”

    袁彦道:“在涿州已经赢过一阵了,没赢辽军主力,是因郭将军手里兵力相差太远……再说拿幽州说事,先帝都做不到,史副都太强人所难。”

    “听说李继勋、李重进和李筠都要反,他要是能打服李筠,我也服他。”史彦超笑道,“李筠我是见识过的,不是好对付的人。李重进也不是浪得虚名,可惜他手里没有多少精兵。”

    袁彦小声道:“末将躬劝史副都慎言,谁说过李筠要反?”

    就在这时,便有宦官被带进来。袁彦见是杨士良,便起身作礼;史彦超却坐在椅子上,斜着眼睛问道:“何事拜见?”

    杨士良看了史彦超一眼,说道:“太后懿旨,召殿前司、侍卫司诸将一起到金祥殿议事。”

    “殿前司就咱们俩人了,走罢。”史彦超指着袁彦道。

    史彦超干脆利索地招呼袁彦一起出门,径直去东华门,因为殿前司衙署离东华门最近。

    ……金祥殿正殿后面,符金盏正等着大臣和武将们到来。她在一张榻前来回踱步,旁边的曹泰等人躬身侍立,见她气色不太好,大气不敢出。

    很多事她都想过千百遍,已经做出了决定,但事到临头仍然有些惶恐。今天的做法,真正是要把刀柄完完全全交给了一个人。符金盏心道:世人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甘愿付出一切;世道人心如此,很多忠厚的君子不是道德有多高、而是看得见的诱惑不够分量。

    符金盏心道:他会负我?不会,我相信他以前的心。但人是会变的,他的忠诚能在大权面前维持多久?

    连背叛的过程她都预见得到,一旦郭绍有足够的威望和实力谋朝篡位,他会摆脱压在头上的权力。他不需要再去讨好一个人,不需要被别的任何人制约他的意志……在为所欲为、可以得到一切的权力面前,一个妇人的价值根本不值一提,无论她是什么身份,连亲娘都不行(就像汉武帝强行从太后手里拿到大权)。

    而符金盏会失去权力,也会失去名分(名分变成前朝太后),被冷藏和圈养是最好的选择;连符家都会支持郭绍的做法,因为符家的利益还有更适合的人选:符二妹……甚至符六。

    当然还有更坏的结局,郭绍和她一起失败,被另外的人取而代之。

    符金盏不是疑心重,而是曾经的经历让她看明白了很多,变得更加理智……河中破碎时,连父母都靠不住了,当时父亲符彦卿和母亲张氏都已经决定、无视她的命运挽回符家的名声。结果符金盏在丧夫后很快就只能满心怀喜改嫁柴荣,不得不在柴荣的身边呆六七年,靠的是自己的煎熬,而不是完全能依靠谁的庇护。

    ……符金盏内心叹息了一声,自己的心会随之死去么?如果郭绍背叛她,她真的会完全死掉,连灵魂也要万劫不复……她想象那个时刻,自己将在绝望和孤寂中心灰意冷。那不是后悔,而是真正的冰冷沉寂。

    “太后,大臣们都到了。”曹泰的声音小心说道。

    符金盏转过身,抬起头来,一言不发向外走去,前面一群人带路,后面的宫女拿着扇跟着。曹泰跟上来小声问道:“太后要奴家照起先的懿旨说吗?”

    符金盏微微点头。

    及至殿上,她到掩着帘子的御塌上坐下。便听得下面一众跪拜大声道:“臣等叩见太后。”

    “平身。”符金盏沉住气道,微微侧目看曹泰。

    曹泰上前清了一下嗓子,开始叙述先帝驾崩前的过程。下面的枢密院、政事堂大臣和殿前司、侍卫司厢都指挥使以上大将都默默地听着。

    良久曹泰又躬身转头看了一眼,说道:“太后懿旨。今殿前都点检张永德重病在家,上书请辞,殿前司军职空缺,衙署、各营混乱不堪,宜选贤能整顿殿前司、以恢复禁军实力……郭绍、李处耘、杨彪三人在危急关头、有护驾拥立之首功,当为皇上(宗训)倚重之肱骨武臣;宜授郭绍殿前都点检,宜授李处耘殿前都指挥使,宜授杨彪殿前都虞候。主持殿前司诸营整顿之事宜。”

    符金盏听罢从帘子里一一观察在场的众人,没有人说话。

    新的统治中枢正在组成,只要想在里面拥有一席之地的人,现在出来唱反调显然容易被排斥在外。符金盏又把目光停留在史彦超的身上,史彦超也没有反对。

    史彦超能做到现在的位置也不是全然没有分寸的人,先帝在位时,他无论怎么嚣张,但从来不忤逆先帝、反而经常拍不合时宜的马屁。

    就在这时王朴带头说道:“太后英明,臣等谨遵懿旨。”

    众人再度伏拜:“太后英明……”声音久久在宽敞的大殿上回响。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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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人生如梦

    朝会结束后,郭绍径直就跟着宦官曹泰从甬道进了金祥殿后殿。

    “史彦超不服你做殿前都点检。”符金盏见面就说。

    郭绍从她如月亮般的眼睛里、和语气里感觉到了忧愁,但一时间他仍旧无法了解她具体的愁事。无论对一个人多么关注和看重,他也只能感受到情绪,但无法知道别人的想法。

    郭绍稍微侧目,发现宦官王忠也远远站在敞开的薄门外面。他以前听曹泰提起过,宦官王忠似乎管着“皇城司”,一个类似明朝厂卫但规模权力都小得多的耳目机构。寻思着史彦超正在被符金盏监视……不过,她只有心里很不安稳、才会派人监视京城文武罢?

    “太后,史彦超是个莽撞的汉子,但他也是武将。”郭绍不动声色道。

    “哦?”符金盏好像很爱听郭绍说话,此时虽然只有婉转的一个字,却掩不住的期待口气。

    郭绍当下便沉声道:“军队不同于民间甚至官场,自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任何军法都会有‘抗命者斩’这一条。史彦超既然能做到高级武将,他一定懂规矩。如果他连一点规矩都没有,估摸着不用臣在晋阳救他,他早就死千百遍了。

    此人没有小山头,也没有立场。如果有点立场,可能心里会记着先帝宽容和提拔他的知遇之恩;臣对他也有救命之恩,他只要能感知遇之恩,自然记得救命之恩。而史彦超勇冠三军,作战十分勇猛,正是当下用得上的人;其名气也很大,如果轻易动他,显得朝廷新格局的权力圈子不能容人,不利于稳定人心。

    史彦超心里不服,本是情理之中;恐怕不止史彦超一个人不服,有的人不服但惧于权势不敢说。只有史彦超那种人才口无遮拦。这不是除掉他能解决的问题,咱们的威信确实需要真刀真枪打出来!只要取得几场大的胜利,不服者自然服了。”

    符金盏听罢神色稍缓,伸展了一下上身,挺直脖子轻轻说道:“郭将军能看透王朴,也能瞧明白史彦超。你一说,我确是明白了。”

    郭绍弯腰小声说道:“臣就是太后一手栽培起来的人……太后最近这一番作为,是把身家性命教到臣手里了,这份信任,臣当铭刻在心。”

    “你明白就好。”符金盏神色微变,伸手拂了一下耳际的鬓发,抿了抿朱唇,幽幽说道,“你不会让我后悔的罢……无论怎样我应该都不会后悔,但会……”

    郭绍看着她抬头挺胸、胸脯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终于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他沉吟片刻道:“如果臣在主动的位置,也愿意把生杀之权交给太后。”

    符金盏弯弯的眼睛似笑非笑、却带着些许悲凉:“世道人心,人心易变。你不怕我变心了?”

    郭绍不愿意山盟海誓,他很想信誓旦旦地说……但经历稍微一多,觉得那玩意似乎很苍白。他便豁达地笑道:“太后再想想,我们之间还算牢固吧?要产生裂痕需要很多时间和积累,若真的有那一天,或许我们都老了,甚至一生都快过完了。”

    符金盏若有所思。

    郭绍指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温和地说道:“春天也许上面还有很多花,现在怎样?我们现在还能年轻,再过几十年又是什么样子?”

    符金盏一听,“唉”地轻轻叹了一气。

    郭绍道:“草木、生命都是短暂的,红颜易逝、人生如梦,甚至一个大一统的王朝也最多数百年之气,中间还有很多动荡不安。但人偏偏要执着永恒,秦始皇经营铜墙铁壁的关中,甚至多方寻找长生之药,结果又如何?”

    “郭将军言下之意,深谋远虑也是枉然?”符金盏幽幽问道。

    郭绍道:“以前符家府上教我射箭的武师,叫我不要想得太多。我每每都有领悟,想得太远也没用。至少现在我愿意为太后做一切事,你信么?”

    “我信。”符金盏明亮的眼睛看着他,“那以后呢?”

    这下该郭绍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却不料符金盏掩嘴“嗤”地笑了一声。

    符金盏转头看了一眼外面,身体向前微微一倾,小声道:“其实无论形势、还是我的心,完全都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缠着你说那些话,不过是想听听你的甜言蜜语,没想到你和我扯什么红颜易逝、人生如梦……”

    她最后那八个字说得最有韵味,本来是郭绍的话,偏偏从她的嘴里复述一遍就婉转动听、如诗如赋。

    郭绍顿时摸了一下后脑勺,一言顿塞。

    “罢了罢了。”符金盏轻叹一口气,不过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现在你掌殿前司,则可名正言顺整顿禁军,有何步骤?”

    郭绍松了一口气,忙抱拳道:“前阵子我遍阅枢密院卷宗,从铁骑军筛选出了一些比较靠得住的建制,抽掉都头以上武将,剩下的骑兵便编入新军‘虎贲军’;再重新任命武将。重组虎贲军之后,最关键的整顿便完成了。此为第一步。

    第二步,可预先安排好侍卫司的大将人选。第三步重组龙捷军、虎捷军建制,要等龙捷军左厢自河北回调,将铁骑军余部和龙捷军左右二厢打散后重组。”

    符金盏微微点头,问道:“侍卫司谁来主持?”

    郭绍道:“臣以为还是韩通比较好。此人资历威望高,可以镇服重组后比较混乱的各部人马。韩通人称‘韩瞪眼’,也是个不会经营党羽的人,虽然不是咱们的人、却可以拉拢重用。还有具体的武将名单,我放在家里了,改天呈报太后过目,让太后决断。”

    符金盏问道:“我就问你一句,你觉得如此安排稳靠吗?”

    郭绍沉吟道:“眼下似乎没有完全可靠的办法……主要的人还是原来那些,能不能服众、还能不能打仗,得上阵试试才行。当年先帝也是明主,高平之战前夕一番部署,到了战场还有临阵大股逃跑的。”

    高平之战郭绍影响很深,他那一战就差点送命了。当时不太清楚具体的部署,但他对前面那些一触即溃的马兵记得很清楚,步营也乱得不成样子战场几乎崩溃的危险也感触很多。

    符金盏道:“要是李继勋、李重进叛乱都平定不下来,局面就要失去控制了。”

    “李重进名声最大,但最有战力的反而是李筠。只要李筠不反,胜算很大。”郭绍道。

    符金盏小声说道:“你帮我渡过这次危机,回来后我想清楚怎么赏你。”

    郭绍微微一愣,自己现在已经是禁军最高的职位,官是升不了了,符金盏还有什么可赏的?r1058

第二百九十一章 兴亡盛衰

    中午前,郭绍便出皇城来到了东面左厢大营驻地。。ybdu。

    “殿前都指挥使,殿前都虞候!”众将无不惊叹,而郭绍升禁军最高武将反倒不是最让人关注的事。因为郭绍本来就是禁军高级武将,又是太后亲信,高升在意料之中。

    但李处耘和杨彪则不同,他们之前还只是军都指挥使,连跳几级、直接飙升成为高级武将几乎不可思议的。郭绍把盖了玉玺的圣旨拿出来,让闹哄哄一片的武将们传递观摩,大伙儿这才确认是真的。

    郭绍心道:早就说过“富贵险中求”,兵变前夕同谋的两个武将只有李处耘和杨彪,两个月后该到了论功行赏。

    “谢主公栽培!”一向比较淡定的李处耘脸上也泛着红光,“卑职敢不鞍前马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殿前都指挥使,就是赵匡胤逃跑前的职位。赵匡胤也算升得快,高平之战后第一年就是殿前都虞候;旋即在淮南之战中立功升殿前都指挥使。但李处耘更快,战功还比不上赵匡胤,他靠的是最危险最关键的兵变!

    众将的兴奋完全被刺激起来了,两个大将被天大的封赏便是好榜样。在左厢内部,大家对于如此行赏倒是很服……左厢除了郭绍和厢都指挥使祁驼,最高级的就是军都指挥使,升官本来就该先轮到李处耘这个级别。

    且不论兵变时的功劳高低,便是资历也该他们。杨彪是在郭绍患难时就投奔的最老资历,罗猛子也算可惜才干不够;李处耘等人也是最早投奔的那批人。

    “两个月之前奉旨护驾,咱们是以性命相托的。”郭绍对李处耘道。

    他转头看向杨彪。杨彪拜道:“大哥做殿前都点检,兄弟便跟着做殿前都虞候,有何不可?”

    这厮还是那性子,嘴上是不会说什么好听的。郭绍拍着他的肩膀道:“李将军我比较放心,但二弟见着史彦超、定要忍让一二。”

    杨彪眉头一皱,郭绍见状顿时明白自己的提醒并不多余。当初在晋阳史彦超滥杀无辜,杨彪就看史彦超十分不顺眼;而且杨彪的脾气也不是那么好……对了,郭绍想起来还有一回,史彦超逼杨彪当自己的靶子,就在东京城南墙上。

    郭绍语重心长道:“坐到什么位置就干什么事,二弟想一想殿前都虞候在大周朝是什么分量。既然当了高级武将,就得识大体。”

    杨彪道:“大哥现在有权了,找个由头弄|死那厮岂不干脆?”

    “谁都弄|死,偌大的禁军就靠咱们这些人打仗么?记住我说的话……二弟、三弟我待之如一,但只委二弟以重任,便是相信你更有分寸。”郭绍正色道,“你不去招惹他(史彦超),他也懂规矩,应该不会太过分。”

    郭绍说罢抬起头,回顾在场的数十武将道:“所有人都有安排,不过太后下旨只提几个人而已。很快左厢要改名号,称作‘虎贲军’,分作左右二厢。”

    他转头在人群里找到董遵诲(董遵训在新君宗训登基后避讳,刚刚改名)道:“董遵诲暂领左厢都指挥使……罗猛子暂领右厢都指挥使。”

    董遵诲忙拜道:“承蒙舅舅栽培。”郭绍听罢皱眉微微一皱,这么久了他愣是听那声舅舅很不顺耳。

    这时罗猛子道:“俺就不知道怎么做到这么高位置的……一门心思跟着大哥,稀里糊涂就荣华富贵了!”

    众人愕然唏嘘。郭绍也是无言以对,安排罗猛子做厢都指挥使就是给他一个地位而已,估摸着在杨彪下面也干不了什么事。

    郭绍找到罗彦环:“如果太后以后不否决我的部署,罗将军应该升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他说罢又道:“李处耘、杨彪、董遵诲、罗猛子四人,明日起到殿前司衙署点卯,一起布置整顿‘虎贲军’事宜。”

    ……待军营里庆贺了一番,午膳一过,李处耘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营地,径直回家了。

    他在家里又是一阵高兴,接受了抱着小儿的小妾等一众人的祝贺。等众人离开了,李处耘才和夫人、女儿一家三口说些秘密的话。

    “主公的结义兄弟将来也比不上我。”李处耘满脸红光,与平素的语气大不相同,权势地位能叫人欣喜若狂,他转头看向李小娘,沉声道,“为父以前认为圆儿(闺名)任性胡闹,今日才明白,为父目光竟比不上小女。”

    李小娘轻轻说道:“父亲此话怎讲?”

    李处耘道:“今后你贵不可言,比嫁给关中那些什么才子、衙内好千百倍。”

    夫人终于听明白了,紧张起来:“阿郎可不能再去做那等吓人的事了!”

    李处耘哈哈笑道:“现在还要作甚么?朝里太后是主公丈人家的人,主公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局面如此明显,现在瞎子都能看懂。”

    夫人道:“天下那么多人,东京达官贵人也多如牛毛,绍哥儿不怕他们不服?”

    李处耘道:“谁不服?不服也得问问兄弟们答应不答应,大伙儿已经坐上位置,也不是吃素的。”

    李圆儿轻轻说道:“我怎知道他能像现在这样?又不是图他荣华富贵。当年在邠州,他不过是个普通的禁军武将。”

    “非也。圆儿自然没想着图他显贵,但当年你挑来挑去那么多人都看不上,为何独独看上了他?这便是目光见识。”李处耘笑道。

    他站起身来,在窗户前踌躇满志地吟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李圆儿在后面没好气地说道:“这首词被父亲得意洋洋地唱出来,真是糟蹋了。”

    李处耘回头淡然道:“兴亡盛衰,只有上位者才能掌握,才能悲悯苍生。若本就是个草民,百姓如何疾苦管得着么?我家小女知书达理、本性仁厚,将来一定可以辅佐平治天下!”

    李处耘走回来小声叮嘱道:“纳你为妾之前,切勿与他作出失德之事!进门后,没怀上就不要再轻易出门。”

    “父亲!”李圆儿脸一红。

    李处耘却一脸正色,十分严肃。单看表情,仍旧是以前严厉的家主表现。

第二百九十三章 孙子

    李继勋的长子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李继勋魁梧的身躯微微一阵摇晃,部将急忙扶住。李继勋猛地一推,“唰”地拔出剑,叫周围的人大惊。他没有乱杀人,一脸苍白咬牙切齿“砰”地一剑劈在桌案上,立刻木屑纷飞,剑深深地斜|插进桌面。

    “此贼不杀!难泄我心头之愤!”李继勋嘶声爆喝道。

    部将急忙附和道:“李筠这厮太狂妄了!咱们好心结盟,就算不同意,他也犯不着害大公子性命。太过分,实在太过分……”

    却有幕僚不惧此时李继勋的暴怒,进言道:“主公三思,小不忍则乱大谋。如今大敌当前,失去李筠支持已然处境堪忧,若再与李筠为敌却叫东京渔翁得利了。”

    另外一个人也急忙说道:“李筠着实狂妄,但在下之见,他也是想隔岸观火、以图伺机而动。最起码,他应该不愿意为东京前驱,过来主动找咱们的麻烦;东京现在也不敢强求李筠,恐怕只求稳住李筠就满意了。我们也该稳住他,至少叫他不愿意落井下石。

    李筠既然杀了大公子,已表示决裂,再无可能争取。现在咱们应该早作打算,首先稳住潞州;然后从泽州出兵、联络北汉相助攻打晋州(临汾,北汉地盘西南部)向训部。

    为今之计。潞州李筠在东北面挡住了与李重进部(河东辽州)的练习,唯有从西面打下晋州,才能打通与北汉的通道……然后借道北汉与李重进相互策应。避免被各个击破。”

    李继勋听罢仰头叹息,好像是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他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修书李筠,便称李守恩是晚辈,礼数荒疏言辞不敬,惹恼了李筠,该杀!”

    “昔者韩信能忍胯下之辱,主公今日作为,当得起英雄气概。”幕僚长身而拜。

    ……(不久李筠收到李继勋的致歉书,顿时仰头大笑,回顾左右道:“李继勋这孙子!老子杀了他儿子,他还得向我道歉,哈哈哈!”)

    ……

    东京,九月初。

    “李筠杀了李继勋的长子!”左攸和卢成勇骑马感到殿前司衙署门口,在马车前沉声说道。

    郭绍立刻从马车后面走了下来,一脸惊喜掩不住。左攸见状笑道:“李继勋和卫王不约而同、都派长子去潞州,李筠当着符昭序的面割下了李继勋之子李守恩的脑袋。符昭序亲自骑快马送到朝廷里来了。主公府上的人先得了消息,卢成勇告诉我、我便与他一起来报喜。”

    “投名状么!”郭绍长吁一口气。顿时只觉得身上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左攸等立刻道贺。郭绍又问:“没有说北汉使臣的事?”

    “没有……”左攸听罢沉吟道,若有所思。

    郭绍道:“太祖(郭威)是从后汉手里夺到江山,北汉主在河东称帝,向来与周朝势不两立。这等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北汉应该派人串通怂|恿……既然符昭序来东京了,一会我见他当面问一下。”

    “不管怎样,李筠只要不和李重进、李继勋同流合污,暂且稳住后,河阳、河东的局面就好收拾多了。”左攸道。

    郭绍点头笑道:“正是如此。卫王未老,还是看得清形势的,所以才舍得派符昭序去。”

    他说罢看向殿前司衙署的大门,便道:“既然来了,先去上直。”

    走进衙署,正面就是大堂,郭绍跨进门时,只见两边已经到了好几个人。大伙儿起身拜道:“末将等拜见郭都点检。”

    郭绍露出微笑,点头道:“诸位免礼,坐。”目光特意从史彦超身上扫过,刚才史彦超也起身拜见了。郭绍见正上方摆着一把椅子,当下便走过去,正身坐了上去。众人纷纷回头看着他。

    “史将军。”郭绍转头看去。

    史彦超脸上无多敬意,不过还是抱拳作礼道:“郭都点检何事要与我说?”

    郭绍说道:“在我的印象里,史将军勇冠三军,勇猛几无人能挡。”

    史彦超听到郭绍也当着众人的面似有拍自己马屁的意思,一脸受用,完全没有否定的意思。却不料郭绍话锋一转:“但我细观史将军这些年的卷宗战例,却败多胜少……我没记错的话,最近几年只有在淮南寿州城下打前锋,一战击溃南唐军数千军值得称道。”

    史彦超的脸色顿时有点尴尬,却没法反驳郭绍,因为郭绍说的都是实情。

    郭绍道:“因为史将军每次都陷入重围,寡不敌众,虽勇而不能敌万军。是这样么?”

    史彦超沉吟不答。

    郭绍笑道:“史将军可知为何?”

    “为何?”史彦超问道。

    郭绍卖了一个关子,说道:“下次你我并肩作战,我再告诉你。”

    “郭都点检有话不能痛快点说?”史彦超皱眉道。

    郭绍转头不作理会,回顾左右的武将,除了他自己一共七个人。殿前都指挥使李处耘、殿前副都指挥使史彦超、殿前都虞候杨彪、虎贲军左厢都指挥使董遵诲、虎贲军右厢都指挥使罗猛子、控鹤军左厢都指挥使袁彦、控鹤军右厢都指挥使王璋。

    殿前司的大堂一下子就高堂满座,重新恢复了人气。除了之前剩下的史彦超和袁彦,另外的人全是郭绍的亲信。其中控鹤军右厢都指挥使王璋是在攻蜀之战时就最早投奔的武将;他相比李处耘杨彪等人升得慢一点,但能几年做到大将级别,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指望的事。

    郭绍开口道:“闲话不说了,点卯也省去,一共八人,拿眼睛一看就知道来了没有。咱们说正事,今天我有两件事想说:第一,虎贲军的筹建。第二,李筠杀了李继勋的长子。”

    史彦超转头对袁彦笑道:“上次咱们说什么来的,半月内郭将军升殿前都点检,李筠不反;全被你猜中。你要和我赌,现在不是白拿二百贯钱?”

    袁彦呵呵笑道:“胡猜,胡猜的……我是拿不准,才不敢和史将军赌,现在后悔莫及。”

    史彦超肆无忌惮地开了一句玩笑,哈哈笑了一声。

    杨彪顿时拉长了一张凶狠的马脸,冷冷盯着史彦超。

    “二弟,你在听我说话?”郭绍轻轻提了一句,又说道:“虎贲军的组建整顿已提上日程,左右二厢都指挥使人选已通过枢密院。然后是部署建制框架,原虎捷军左厢二万人一共六个军、三十九指挥;扩建后十个军,六十二指挥。总兵力三万三千人左右,分左右二厢。”

    郭绍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出来:“这是十个军的军都指挥使、军都虞候;六十二指挥的指挥使、副指挥使名单……目前已经暂代军职,以展开选兵录名的事宜。请诸位过目,若无别的意见,我便上呈太后,请太后和枢密院批复。”

    众人拿着交换着瞧。李处耘率先道:“主公经过深思熟虑、慎重处置,十分妥当。”

    史彦超哼道:“一个都不认识,光看名字有什么用?”

    郭绍道:“史将军言下之意便是没有意见?虎贲军主要是李处耘和杨彪管,若没有确实不妥的理由,那便照这一份名单上奏。”

    史彦超不再多言。

    郭绍当下便道:“我的事说完了,诸位若有什么事现在可以拿出来议一议。”

    见众人都不开口,郭绍当下便一拍椅子扶手道:“散了。”

    殿前司和侍卫司是禁军两大系统,里面的建制不太一样,但规则都差不多。郭绍在侍卫司混了两年,做这殿前司都点检对日常的事倒是得心应手、十分娴熟。反正都差不多是那样的程序,在侍卫司韩通平时做什么,郭绍看都看熟了。

    郭绍随即便到书房叫上左攸,离开了殿前司。

    “符昭序住在什么地方?”郭绍问道。

    左攸道:“城西的符家府邸,但此时应该去宫里觐见太后去了。”

    郭绍便坐马车径直去东华门。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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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冷落

    郭绍记得躲在卫王府桃花林的柜子里不慎听过符彦卿吹嘘,说他年轻的时候夜御十女……并且号称十三岁能骑射打仗。现在符彦卿大概有六十岁了,但他其实只有一个成年的儿子便是符昭序。次子如果没有病死应该也成年了,三子昭愿才十几岁还没成婚,这回他的大哥昭序去潞州就是替他提亲。

    郭绍在金祥殿后面的正殿里见到了符昭序,上面还坐着符金盏。

    他在卫王府见过昭序,不太熟,见面还是认得出来。只见符昭序三十余岁的年纪,长得很“帅”,郭绍觉得比自己还英俊得多,哪怕符昭序大他十岁。

    昭序穿武服,头上有个束在发髻上的高冠,让他看起来个子更高。因为是个武将,他的脸脖和手才因太阳晒有点黑,但看得出来他的皮肤本来很白;五官相当端正,眼睛很有神,脸部线条比较柔和、完全不像杨彪那种马脸有棱有角。虽是个武将,却是十分有风度,只是缺少一点彪悍之气。

    他举止十分从容淡定,话不多。等郭绍向太后行了叩拜之礼,这才抱拳道:“见过郭都点检。”

    “符兄。”郭绍回礼亲切地呼了一声,“你我本就是一家人,就不必以军职相称了,以兄弟相称便是。”

    符昭序听罢便道:“郭兄弟。”

    郭绍顿时觉得此人确实很干脆,他不像史彦超那副样子,却也不是太拘泥,像是个洒脱厚道的人……当时在大名府也听说符家长兄忠厚,看来有时候名声还是可信的。

    郭绍转头弯腰对符金盏说道:“岳父竟然派符兄亲自去潞州,也幸好那李筠选择不反;否则看李筠的做法,符兄危也。”

    符昭序道:“父亲和我也没看出来李筠是如此心黑手辣之人。还好我应付过去了,事后倒确实有点后怕。此等人养的女儿,却不知是什么样子,将来三弟真要娶进来还有点难侍候哩。”

    符金盏脸蛋红扑扑的,连看也不看郭绍一眼,更不理他说话,好像压根是不熟的人……倒有点欲盖弥彰。她不动声色问道:“大哥在潞州李筠府上见到北汉使臣了么?”

    郭绍也想问这事儿的,听到金盏问了,便不作声听着。

    符昭序道:“回太后,没见着。臣被安顿在前面的礼馆,里外全是李筠的人,动惮不得,更不敢随意打听。”

    金盏便道:“这等时机,北汉必定要派人联络三李,一个都不会落下。李筠连李继勋的长子也说砍就砍了,却不干脆把北汉使臣一并砍了请功?他有异心,也有野心。”

    郭绍听罢十分佩服地拜道:“太后英明。”

    符金盏还是不理他,只看着昭序道:“先把亲定下,将来等不等得到娶李家之女还难说,所以不必管李筠之女是怎样的人。”

    “臣等皆听从太后懿旨。”昭序道。

    郭绍莫名被符金盏冷落,微微觉得有些尴尬,好在昭序不会和他过不去,他便说道:“一会去我家,既然符兄来了,我自当尽地主之谊。”

    符昭序笑着看向郭绍:“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郭绍也露出笑容:“二妹在大名府还好?”

    昭序神情复杂地看着郭绍:“听府上的奴婢说,二妹成天都要拿郭兄弟的书信看几遍。有阵子失魂落魄的,茶饭不思……现在东京似乎太平了,要不我回大名府后,把她送还东京来吧?”

    郭绍沉吟片刻,躬身对符金盏说道:“符兄返回大名府时,请太后准臣告假几日,随符兄去接妻子回来。”

    “禁军不是要整顿么?”符金盏终于和郭绍说话了。

    郭绍道:“回太后,整顿禁军要有一个过程,眼下虎贲军的建制框架已经确定,厢都指挥使人选也任命……这是军都指挥使、军都虞候、指挥使、副都指挥使的名单,臣正要上奏。接下来各级武将便可按照计划,在铁骑军特定的范围内选兵重组各部兵马;这些事只能让各级将领分别主持。臣只需等着结果,等待这段时间正好抽身。”

    宦官下来拿走了郭绍的名册,符金盏翻了翻随口道:“先放在我这里,明后天回复你。”

    “是。”郭绍拜道。

    符金盏又道:“李筠与李继勋决裂,李继勋、李重进何时会反?”

    郭绍道:“以臣之见,得尽快派人去晋州(北汉国界西南面)命令向训部戒严,用心城防。臣猜测李继勋等人可能会突袭晋州,以打通与北汉的通道……只要攻占晋州,李继勋首先有了退路,事有不济时可从晋州逃亡北汉,免去了性命之忧;其次,可以借道北汉,与辽州的李重进部勾连一气。”

    符金盏道:“昨天范质还上书进言,要防西京(洛阳),李继勋可能南下攻打西京壮大声势,断黄河东西漕运。”

    郭绍忙道:“太后明鉴,范质一个文官,根本不懂军事,想当然胡说。西京几面环山有雄关重镇,河阳三镇总兵力才两万,临时征调壮丁充数也没多少战力,如何打西京?况且他放弃河阳南渡黄河,要背水一战么……李继勋现在仍很畏惧禁军实力,首先是找退路。他不想方设计与北汉、李重进连通道路,却要渡黄河的话,真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

    符金盏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有人说,我便提一句。”

    郭绍道:“倒是向训兵力单薄,他从镇安军远调晋州防北汉,只带了二千骑兵;加上晋州建雄军也就万人。若是没提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真可能被李继勋攻破。

    或是有北汉军、李重进部借道北汉合攻,晋州也相当危险。李继勋三镇兵两万;李重进有镇兵六千、收编的淮南降兵感德军两万,他们的精兵都不多,士卒忠诚度也不高……但兵力远远超过了向训部。”

    符金盏沉吟片刻,说道:“曹泰,你即刻去枢密院,下旨王朴派人去晋州提醒向训。”r1058

第二百九十五章 迷茫与纷乱

    等符昭序和郭绍告退,符金盏也离开了金祥殿。她躲进寝宫,心坎还“扑通”直跳,有点心神不宁。

    日上三竿的阳光洒进宫室,紫色帷幔旁边侍立着许多宫女,但符金盏还是感到莫名有些孤单。长兄昭序到来……除开献级的公事,她感受最大的不是重逢喜悦、不是亲人的亲切,感受最强烈的却是羞愧不安。

    今天郭绍在殿上言谈自若,不知道他见了符家长兄为什么没有惭愧。

    兴许符金盏是个女人,心思更敏感一些……反正她刚才面对二人差点装不下去了。符昭序的到来提醒了她,若是符家的人察觉到自己和绍哥儿的心思,自己该如何再面对符家的人?

    符家三代封王了,祖上再往前也是达官显贵,门庭非常高大。它是武将世家,却也有了门阀的气度,十分重视名声和威望的积累。所以昭愿娶妻,众人都很关心对方女子的品行。

    所以当年符金盏的前夫李崇训家破碎后,她的父亲和母亲都一致要求她自裁、或出嫁赎罪,便是很重视名声礼法的结果。

    “我要沐浴更衣!”符金盏烦心地说了一声。

    近身侍从领穆尚宫立刻满足她的要求,赶紧派人去准备。不到半个时辰,符金盏便到了已经准备好清澈热水的浴池里。

    九月的天寒冷已经降临,浴室内却是热气腾腾十分温暖。水汽弥漫上来,将整个室内笼罩上浓雾一般的白雾。周围侍立着清一色十几岁的娇_美宫女,服侍符金盏宽衣解带。

    另外一个长相秀气皮肤光滑的小娘也在宽衣,她从来不做别的活,一双手养得又白又滑,专门侍候符金盏沐浴。以前那小娘不必脱衣服,现在符金盏在池子里,她只有去掉厚外衣穿着薄衣裳下浴池才能帮符金盏揉捏身子。

    符金盏腿去衣裳,连宫女们的脸都红了。在宫廷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女人的身体,宫女们原不会在意,但像太后这样美艳的身体却再也见不到。

    那些乍看细皮嫩肉的宫女,在太后面前都缺少一种神韵,一旦站到一起,她们就显得单薄、苍白。侍立的宫女们垂着头,却都在身后偷偷看太后。那圆润挺翘的后臀,其美妙的轮廓弧度连工笔画精雕细琢都描绘不出来,在婀娜柔韧的腰身和修长雪白的大腿衬托下,叫宫女们不敢直视。

    二十七岁的太后,比十七岁的宫女更加娇美,且比小娘们多了灵气和气质。

    符金盏拿玉足轻轻一试水温,便款款走下水池。木头池边有一处打磨光滑的浅水,上面铺着白棉毛巾,符金盏便趴在了毛巾上,双臂放在枕头上,她清幽地长叹一起,放松泡在水里。

    这时一个宫女跪在池边,在矮脚木案上小心地放下一只精致的琉璃杯,“哆哆……”紫红色的葡萄酒均匀倒进晶莹的琉璃杯里。

    符金盏伸手,宫女便一手将杯盏放到她手里,另一只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玉手。符金盏看着那杯子里红色液体,懒懒地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半身已经湿透的小娘站在她旁边的池水里,小声道:“太后真乃巾帼豪杰,虽大丈夫不如。”

    小娘子说罢轻轻把手指放在符金盏的后腰上,娴熟地由轻而重揉捏起来。

    “罢了!”符金盏忽然说道,“有点腻歪了,消停会儿吧。”

    “喏。”小娘子不敢多问,站在侧后,脸上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

    符金盏的身子泡得软绵绵的,不经意间又想起了另一种感觉,那粗糙的手掌、滚烫的嘴唇、蜇人的浅胡须,还能闻到一股清淡的能叫人心坎跳到窒息的气味,低沉而温柔却急切热烈的声音。

    刹那之间,符金盏就觉得自己的脸颊烫,连耳根都火辣辣的,当下便把琉璃杯放到朱唇边抿了一大口。因为她喝点酒就会脸红。她的结实修长的大腿在水面下顿时绷紧,双腿控制不住尽力向下伸展,连玉足都伸直了。贝齿咬住,这才没扭动自己的身体,只是一动不动地忍耐着。

    “你们都到门口去,我要静一会儿。”符金盏颤声道。

    “喏。”宫女们微微屈膝,池子里的小娘也“哗”地带出一滩池水,爬了上去。

    绍哥儿其实不是什么美男子,今天和符昭序站在一起对比,更显得十分普通。但是,那已经叫她熟悉又信任的脸、每一个口气、动作都叫她感觉很亲切很温暖。符金盏无论是在煎熬还是委屈的时间里,心气一直都很高,她根本看不起大部分自称大丈夫的人,却不知绍哥儿怎么走进她心里的,一进来了便藏得很深。

    符金盏忍不住,贪婪地再度回忆起那一次叫他查验完璧之身的经历……她的记忆力非常好,从头到尾没放过一个细节,沉迷其中。身体里有暖洋洋的东西在流动,好像耳朵里灌进水了,侧头倒出来时的感觉。

    但另一个心思打搅了她沉迷的心,符家的人时不时要冒一个出来让她偶尔毫无心情。

    要是被符二妹或父兄知道了,自己和绍哥儿做过那种事,他们会怎么看我?符金盏不断想这个问题。

    人活在世间,自己不全是自己,她是别人的女儿、是别人的亲姐姐、是别人的妹妹;还是先帝的遗孀,皇帝的母后,天下亿兆人的太后……更多的身份。

    如果所有与自己相关的人内心里唾弃自己,那符金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找不到在世上的位置了。

    为了一点私_欲,代价真的值得么?不,那不仅是欲_望,还有更多说不清的心思……符金盏心里迷茫而纷乱。

    ……

    而此时的郭绍仍一脸淡定,他坐在军营里的一把椅子上,分开腿昂挺胸,坐得四平八稳。

    “王成刚,原铁骑左厢第四军第一指挥马军上兵,籍贯许州,家住东京城东梨树坊;现入军籍,虎贲军左厢第一军第三指挥第一都第四队第二火,马军上兵。”一个文人一边念,一边招呼排队上来的一个青壮大汉,又道,“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记不住,只要记住你的指挥使是李德,十将是李麻子,那边去认人。”

    那披甲大汉上来,双手接过一只布袋,拇指蘸了一下红墨,在纸上按了个手印,说道:“俺不识字。”坐着的文人道:“画个圈。”

    那文人便是军中的参赞一类的小吏……左攸以前就干这种职位,没法子的时候还能客串一下郎中。军中呆久了,多半懂一些处理伤口、治外伤的药方。

    汉子拿了钱袋,走到郭绍面前,执军礼拜道:“谢郭都点检赏。”

    郭绍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面前的军汉走马逛灯似的经过,他大部分都记不住,但士卒们肯定记得住给他们赏的主将是自己。

    就在这时,左攸过来了,说道:“这个地方是虎贲军左厢第一军第三指挥,将接纳铁骑军马兵士卒二百人,其它指挥也差不多这个数……

    原虎捷军左厢二万人照原来的人马分开,整顿为六十二指挥,一指挥约三百人;在原来的人员基础上,每指挥都接纳铁骑军士卒约二百人,成为满编五百人的指挥,总共接纳铁骑军士卒约一万二千人。”

    这些都是郭绍自己搞出来的整编计划,左攸复述一遍以校检程序。

    左攸继续道:“虎贲军整顿之后,有原铁骑军骑兵一万二千余、原虎捷军左厢骑兵两千余,总共骑兵一万四千余人;缴获契丹马八千匹,故骑马步兵八千人;步兵一万余人。虎贲军总兵力约三万三千人。”

    郭绍点头道:“没有疏漏错误,我记的也是这个数。”

第二百九十七章 还给我了

    晚秋初冬季节,河北干冷,树木都是光秃秃的。连卫王府的雕龙画栋在没有多少生气的季节里,也缺少生机。

    郭绍对坐在对面符昭序说道:“那日我便是随口提了件小事,不料符兄专门记在心头、当成一件事来办,实在是多谢符兄了……”

    可能符昭序也看得出来,郭绍虽然客气地说着话,也仅仅因为礼貌……郭绍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他难掩言语间心不在焉的感觉。

    符昭序也是面带笑意,随口应付,陪他等着。

    郭绍的眼睛一直在朝外面瞟,看的次数多了,时间似乎就很漫长。因为大多数时候人们不会去留意时间是如何流逝的;可一旦有了期待,等着每一分每一弹指,甚至每一天、每一月,时间就显得特别漫长了。郭绍终于感受到:等待确实很磨人,三个月其实很漫长;只是他每天都有各种事关注,没去留意……如此再想想符二妹在信中说的“磨人”二字,郭绍承认可能自己爱她的程度、不如她爱自己。

    无论看多少次,门口对着的地方还是那几颗枯树,地上几片死气沉沉的枯叶,连阳光也好像惨白的很凄冷。

    郭绍又看了一眼,便把目光放到符昭序脸上。他微微有些歉意,因为刚才昭序好像说了句什么话,自己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所以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一抹浅红色忽然出现在视线内。郭绍忙转头看去,果然看到符二妹在门口。郭绍立刻下意识站了起来。

    符二妹一只洁白的玉手扶在门边上,一手轻轻按着胸口,站在那里大口喘气,望着郭绍嫣然一笑,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没顾得上说话。她又看了符昭序的背影一眼。

    符昭序也回过头去了:“二妹,咱们等你哩。”

    “嗯。”符二妹只能应一声,深吸了一口气,按着胸脯的手轻轻遮在口鼻前,“噗嗤”看着郭绍笑出声来,弯弯的眼睛里好像绽放出了春天的暖意。

    符昭序站起身来,向郭绍作礼道:“愚兄先告辞了。”

    郭绍随手抱拳一拜,注意力仍在符二妹身上。

    符昭序刚一走,符二妹便快步走上来,一头扑进了郭绍的怀里,紧紧搂住。太用力,郭绍甚至都担心她衣服里春笋上翘的挺拔玉兔压伤了。

    “夫君……”符二妹的脸在郭绍脖子上磨蹭,哽咽道,“多谢老天爷,把你还给我了。”

    就在这时,便有两个丫鬟从门口路过,她们一转头就看见郭绍夫妇搂在一起,其中一个顿时低头小声道:“快走,别看了。”

    符二妹也听到了说话,过得一会儿她便踮起脚在郭绍耳边柔声道:“这地方在门楼旁边,人来人往的,我们先到内府去。”

    二人便出了房间,符二妹时不时侧头看郭绍。

    她忽然提着裙子向前快走了几步,在郭绍前面倒退着走,春风般的目光看着郭绍的脸,眼睛湿漉漉的却又破涕而笑,一边掩嘴偷笑、一边说道:“我都没料到你今天会来,怪不得早上一起床就觉得今天有点特别。”

    暖洋洋的的阳光照在郭绍身上,让他有种错觉,好像是正月里,虽然树枝还没发芽,却也包含生机,风里带来了暖意。也许是符二妹那浅红色的袄裙和她明眸皓齿的红扑扑的脸带来的错觉罢。

    一时间郭绍都忘记了自己是杀人如麻的武将,好像变成了一个阳光少年郎,步子也轻快起来。

    “我看到月亮啊,就想起千里共婵娟;看到云朵和雨点,又想到朝朝暮暮阳台之下……”符二妹又轻快地跑到郭绍的身边,小声低诉着,“你有没有像信里那般念想我?”

    路上时不时有奴婢迎面而来,让到旁晚双手抱在腹侧弯腰等他们过去。

    郭绍道:“我一回到咱们家,总觉得那院子少了什么,很不习惯……有点难以想象以前没有你,我是怎么在那院子住上几年的,像做了个梦刚醒。”他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温柔了,所有的戾气都随风而散。

    符二妹很认真地品味着他的话。

    她又问道:“前阵子我成天都提心吊胆,一有空就听父亲说东京的事,总算熬了过去,现在东京是不是安生了?”

    要说安生,怕是难说……不谈具体还有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就是五代十国以来的经验,每次开国皇帝驾崩都会出现问题,连像柴荣那样顺利接掌大权并稳固局面的皇二代都很少。但郭绍不想在符二妹面前提那些沮丧的话。

    他便说道:“现在你姐姐当太后摄政,我为殿前都点检,赵匡胤也被我们赶跑,应该没那么危险了。”

    符二妹呼出一口气,幽幽说道:“总算过去了,东京真是太危险,时不时就要改朝换代,哪像我们符家虽有风浪、却也没那么可怕。”

    郭绍用玩笑的口气道:“你本来该是先帝的皇后,被我捷足先登了。”

    “姐夫?”符二妹皱眉道。

    郭绍道:“淮南战役刚开始时,你姐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丢了性命。那一次你姐姐要是没救过来,是不是该你接替你姐的位置?”

    符二妹沉吟片刻,笑道:“真是那么回事!先帝得继续娶符家的女子维持关系,我爹也一定愿意再嫁个女儿出做皇后……不过,就算我做了皇后,我也要悄悄和你……咯咯。”

    “二妹胆子还真大。”郭绍笑道。

    符二妹道:“咱们悄悄玩笑罢了,真要是那样,我可能都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唉,你说这世间怪不怪?”

    郭绍笑道:“怪的事还不止那一件,你要是接替了你姐的位置。先帝一驾崩,类似前阵子的风浪就要落到你头上,二妹觉得自己的能耐比得上你姐,能稳住局面么?”

    符二妹做了个鬼脸:“我哪敢和她比呀,你不知道大姐就是个人精,还没出嫁在家里时就没人能算计得过她!”

    “大姐是太后了。”郭绍道,“你也不尊敬一点。”

    符二妹道:“我管她当什么哩,她最疼的人就是我。哎呀,别提什么先帝了……还好老天这么安排,要是真的没遇到你,这一生多无趣,多没意思,难以想象哦。”

    郭绍笑道:“就像我难以想象东京府上那座院子,没有你之前是什么模样,是怎么过来的。但那些日子还是会过去。”

    一时间他有种恍然若梦的感觉。

    符二妹柔声道:“不管怎样,夫君让我第一次经历了那么多。我的喜悦和悲伤全都与你有关,夫君就是我的所有……那样的欢喜,我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全被你拿去了。”

    “唉,二妹……”郭绍如同心里在呻|吟一般轻叹了一声。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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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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