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刽子手
夜已深,一轮半月挂在夜空,月光如水般清凉。郭绍终于可以回卧房休息了,他走得很快。
杨氏已经躺在床上,听见门响便回头看,正好与郭绍目光相对,她的脸一红,把头别到了里面。郭绍那副急匆匆回来的样子,恐怕杨氏用脚趾头都猜得到他想干嘛。
她一动不动,早就不反抗了的,一副任郭绍折腾的样子,似乎很不情愿又无可奈何……郭绍这几天已经习惯,她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算某些时候也是咬着被子角、忍着不出声的,实在让人有点扫兴。不过杨氏的模样长得实在漂亮,肌肤似雪、身子更是凹凸有致柔软如水,郭绍便也顾不得许多。
他只道:“明天我就要回军中,还有仗要打。明日让京娘护送你去东京,今晚是咱们最后一晚了。”
但是杨氏还是不开口,虽然面带娇羞并没有什么反感的样子,但和前几天没什么两样……更没有什么依依不舍的样子,这才认识几天,还是被郭绍强占的,想来要分别也应该没啥舍不得。
郭绍无奈,便准备脱衣服上床享用。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一个人的声音道:“罗将军从寿州连夜赶来了,说有要事禀报郭都使。”
“哪个罗将军?”郭绍有点不爽问道。
“罗彦环。”门外来的侍卫道。
这天都黑尽了,罗彦环进下蔡镇恐怕不容易,必有要事。郭绍只好对杨氏道:“你等我,我去去就来。”
杨氏没有应答,还是侧着身子睡着。
郭绍捡起刚刚剥掉的袍服穿上,打开房门时,只见罗彦环真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这座宅邸就一个院子,进大门就只有这么一片地方。
罗彦环见郭绍出来,忙走上前道:“实在我有要事。”郭绍道:“我知道。”
罗彦环道:“今天斥候逮住了一个细作,但还有两个骑马跑掉了。被抓的这个马被咱们的斥候射死,腿上也中了一箭,这才抓住。逮回来之后我就下令一顿打,然后他招了,说是南唐国右卫将军陆孟俊、派他们去见李重进的,从濠州来;我又下令拷打了一番,他着实不知究竟见李重进何事……不过南唐国的将领与咱们侍卫司马步都指挥使有来往?这事非同小可,我赶紧就找主公来了。”
“是有些严重……”郭绍踱了两步,说道:“你先让亲兵给安排间屋子,歇一晚上,明早我有事派给你,且容我想一想。”郭绍又沉声道,“以后别叫主公了,你我都是禁军将领,你又不是我的家将。”
罗彦环点点头。
郭绍返身推开房门进去,却忽然看到杨氏居然站在门口,浑身穿着素白的中衣,头发也是散的,一不留神倒吓了郭绍一跳。他没好气道:“你站在这里作甚?我和部将正说军务,与你无关。”
杨氏脸色很不好,愣愣地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说陆孟俊?”
“好像是这个名字,南唐国右卫将军……你认识?”郭绍问道,因为杨氏本来就是南唐国那边来的。
不料杨氏的眼角一大滴眼泪就无声地滴了下来。郭绍见状不知何故。
杨氏突然跪伏在地,哽咽道:“郭将军,你帮我杀了陆孟俊罢……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此人投降南唐国之前、是楚国的人,改立楚王马希崇的时候大肆杀戮,把杨家满门都杀了,就剩我一个……先父舒州刺史杨昭恽,以及杨家满门百口人,全被他屠杀,陆孟俊是罪大恶极、双手都是血的侩子手!”
郭绍忙扶住她,好言宽慰:“听说他到了濠州,我这次出征正要去濠州,若是打得赢,把他给你抓来。”
“若是郭将军能帮我报仇,我做牛做马报答你。”杨氏大哭。
郭绍叹了一口气,等着她哭够。她哭了一会儿,又道:“我不去东京了,就在淮南等着陆孟俊死!”
郭绍安慰了一番,便顾不上杨氏了,左思右想,干脆地写了一封告密信,准备第二天一早就派心腹骑快马去扬州禀奏皇帝……打小报告。他心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该我打小报告的时候了。
……
李重进正在前往正阳,侍卫司龙捷军一部正在那边驻扎(龙捷军剩下的人马都在河北防备契丹);韩通的水军也在正阳。
一行人走到晚上,发现附近没有驿馆,只好建立营地搭帐篷夜宿。这时便遇到了南唐国的“使者”,细作居然知道他正从扬州赶回淮水,可能扬州也有他们的细作;使者在路上候着他了。
李重进屏退左右,把使者叫进来问话。那使者拿出一枚蜡丸,敲开之后里面竟是一封密信,便呈上去给李重进过目。
信中自称南唐皇帝,并派陆孟俊想办法送给李重进。内容没有什么掩饰,就是劝李重进投降南唐国,南唐皇帝必会重用,并承诺授其高官和荣华富贵;并保证说投降南唐国的人都过得很好,和他李重进联系的陆孟俊就是好榜样云云。
劝降的理由也很充足。首先李重进和张永德不和……不知道南唐国主从哪里得知的,张永德曾经在柴荣面前提醒:李重进有二心,一定要防备!
李重进也听说过这件事,倒不是南唐人胡编乱造。
南唐国主李璟还有一些话,大致意思便是:周朝国主(柴荣)早就想弄|死你了,只是碍于亲戚情面和不能让将士心服,才暂时没动,但迟早会想办法整你。听说国主怂|恿王朴,逼你向部下进奉煎鱼,此等羞辱已传至外国(南唐),李将军颜面何存,威信何存?此中关节,难道李将军不懂么?趁早来吧,强大的南唐国欢迎你……
李重进又羞又怒,忍下一口恶气,冷冷审视来人。忽见他的腿上有血迹,便问道:“路上遇到事了?”
来使只好实话道:“不慎碰到了周军游骑。”
“有人被抓了?”李重进问道。
来使忙摇头:“已经死了,而且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此信只有我一人知道。”
“哼!”李重进冷笑了一声,已然清楚了大致过程,立刻喊道,“来人,把奸细拿下!”
“你……”来使大急。
李重进道:“把二人,来带这蜡丸和密信,一起送到扬州给官家。”
……不过柴荣已经先一步得知了此事,只是不动声色。待到李重进把密信送来,柴荣这才领情了,并派人去宽慰嘉奖李重进的忠心。
不过柴荣还是很生气,当着几个重臣的面骂道:“李璟小儿,竟敢如此下作!”
王朴忙劝道:“想用离间计挑|拨我君臣、大将,这也太拙劣。陛下英明,岂能上当?”
王朴基本不拍马屁的,哪怕拍皇帝的马屁也非常不容易;这一点比冯道还正直。去年冯道在朝里“直谏”皇帝不要亲征河东,直言不讳说柴荣不如唐太宗;后来柴荣才明白过来冯道这家伙就是变相拍马,还做出一副很刚正的样子……王朴却不会这样说。
柴荣寻思了一番,明白王朴的意思了。他觉得和王朴君臣搭档真是越来越有默契。
柴荣便把密信拿给张永德看。
张永德道:“臣与李重进将军都是周军大将,若是大将不和便影响军心,臣去年的进言有失考虑。”
于是柴荣和张永德、赵匡胤率内殿直和铁骑军一部离开扬州时,张永德便请旨先行,先去了正阳。
张永德单骑入李重进的大营,又进他的中军大帐谈笑。李重进这回也没有拿脸色给他看,言语之间十分融洽,接着又留张永德吃饭喝酒,相谈甚欢。张永德主动提及去年的事、并不是出于私人怨恨,于是俩人表示尽释前嫌,重新开始。
不过李重进喝高了之后,忽然提及:“步军司都指挥使郭绍,去年在高平立功,似乎张检点很替他表功说了些好话。”
张永德道:“郭都使去年有军功,我只是出于公平一视同仁,与他并无私交。除了在公事场合见过几面,从来没与他私下见过、说过话。”
“原来如此。”李重进点头道。
张永德劝道:“郭都使是李将军的下属,我觉得他倒不是想存心羞辱你。李将军再回想一下数日前在扬州的情形,并非郭都使一意要和你过不去;我看,这点小事,放下便算了,李将军别往心里去。”
李重进被一提醒,真回忆了一下,然后耳边就响起了郭绍嚼得“吧唧吧唧”十分美味的声音,那小子吃了一口意思一下便算了,居然还想夹第二次。那煎鱼真的有那么好吃?
李重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言语越来越少。
等张永德走了,李重进传来部将,询问那晚在路上游荡的斥候是哪一部的人马。部将不知,派人查了很久,才搞清楚:虎捷军左厢第一军。
李重进心里更加提防。那虎捷军第一军、第二军和郭绍去过秦凤,在那边没人管得到……里面没郭绍的人谁都不信。z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二妹
郭绍次日启程,过八公山。虎捷军右厢大部分就驻扎在山的东边,李继勋从禁军卸任后,厢都指挥使赵晁带领这股军队;这时候他们军粮不足,等着李谷调运军粮。郭绍便决定暂时不见赵晁,先走寿州。
及至寿州城外左厢大营,诸将听闻都自地纷纷到中军行辕来了。
郭绍也一时没在部将们面前出现,在被大军营地包裹的小村子的房屋里踱来踱去,感到十分烦闷。两件事:第一件,替部将请功升军职,在扬州没有说话的机会,况且是一堆有功将士不是一两个;只有禀奏侍卫司马步军司李重进。第二件,符家的事。
符彦卿的书信里,说得十分含混,只是邀请郭绍叙旧谊。昨夜郭绍又剖析了一番其中关系,感觉符家的态度并不乐观。
在大周朝几代世家的高门大户很多,有能耐的年轻武将也不少。为何符彦卿独独写信与自己态度暧昧?定是皇后的意思,符彦卿才能选中郭绍。
既然皇后都开口了……郭绍也是没成婚的单身汉,符彦卿还需要含含糊糊么?唯一的原因就是符家可能还有点看不起郭绍,想要他去河北一趟多观察审核一下。
郭绍去年初才开始迹,不到两年的时间当然根基门庭和那些军阀比不上;虽典精兵,地位也是不上不下。一般大户人家可能觉得他的地位已经够高大了,但符家这种世代封王女儿可以嫁皇帝的门户,对郭绍这等地位不上不下、人丁稀薄的门庭显然还不是那么满意。
符二妹已经二十三岁了,在古代简直是“剩斗士”级别的闺女。如果随便一个有地位的人都能让符彦卿看得起,恐怕早就嫁了……这时代的“剩斗士”一般人家妹子的问题,大家闺秀婚事全凭父母,和她本人反而没多大关系。
郭绍想来想去,也没觉得符彦卿有什么错。
有了符彦卿的态度给他一盆冷水,郭绍才反思自己,着实根基脆弱,很没安全感。像郭绍这种单丁独户只靠军功上位的武将、禁军新秀,一旦什么时候失手,郭家就得变成什么也不是的境地,可靠性和安全性都太低。
但是他并不愿意轻易放弃与符家的联姻……正因为单薄,才要和树大根深的家族抱团!再者,皇后曾经说过二妹和她长得很像,郭绍纯粹是对二妹充满了憧憬、哪怕没见过。这种心情,就好像姐夫天生喜欢小姨子一样,当然只是心情,实际上郭绍当然不算符二妹的姐夫。
曾经有个西方人说,真正爱上一个女人,就会觉得全世界其他所有女人都黯淡无光。
郭绍觉得这句话有点夸张,不过好像也有道理。皇帝赏的那个杨氏,当时脸都没露,就把当场的不少人惊艳得一怔一怔的,客观上如果不是长得非常漂亮,也不至于让大周皇帝和赵匡胤等人都额外对待,像对一件稀世珍宝一样;世上妇人很多,真正的美人还是稀缺。
但连杨氏这种美人,郭绍也只是觉得长得还可以,但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受……甚至被赏赐的当晚回去,他竟然忘记了有杨氏这个人。这是他自己的问题,不是杨氏的姿色不够。
不过符二妹在郭绍心里就完全不同。
就在这时,左攸走进了屋子,问道:“主公何事烦恼?”
郭绍便道:“去扬州面圣,但没机会替将士请功。”
左攸不以为然道:“来日方长。主公不是升步军司都指挥使、兼许州节度使么?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郭绍点头以为然,遂与左攸一起到作为中军大堂的堂屋里。只见这里站满了几十个人,见郭绍进来,目光全都投向他的身上,纷纷拜礼。
郭绍抬起手来,示意大家免礼了。他先回顾左右,虎捷军左厢一共六个正规军,其中第一军、第二军的将领大多投奔了帐下,还安插了几个兄弟,而且这帮人从秦、凤开始就在自己麾下效力,两个军中根基很稳……其余的四个军将士,因为大破寿州也建立了威信,不过只有邓飞等少数人态度明确愿意投效。
如果能经过郭绍之手,再提拔一批将领,那情况就更加不同了。
郭绍径直开口道:“两件事,第一,奉枢密院军令,虎捷军左厢、右厢先锋攻击濠州;稍后请左厢诸军将帅与我一道确认调兵令。三日后开拔,罗彦环率部提前一天出动,沿途多放出斥候游骑。
第二件,在寿州有功劳不小的将领,大家商量一下,让左攸列个条呈,报侍卫司批复。”
这时众将才纷纷贺喜郭绍建节、荣升侍卫司步军司都使,堂屋里的气氛渐渐吵闹起来。郭绍也不管,只在闹哄哄时问道:“谁认识右厢都指挥使赵晁?”
一个将领道:“末将在他手下干过。赵都使……很下得起手。数月前,淮南都部署李重进破正阳南唐军,俘获三千众,交给赵晁看管。不料他一夜之间把三千手无寸铁的人全部屠杀,尸体成山简直惨不忍睹。”
郭绍愣了愣,心道:上次在晋阳,史彦杀几个乱兵加几个妇人,简直都不是事;不知为何史彦戴上了嗜杀的名声,赵晁却没有。
就在这时,忽然门外来报,一名小将送上书信。郭绍扯开一看又传给部将。
李处耘看罢皱眉道:“赵晁军粮不足,想就食于寿州城……末将认为,不能让他进城,可以从寿州调运一些储粮先运给他。”
郭绍以为善,当即下令道:“派人去见赵晁,命令他五日后开拔,军粮我会帮他解决。严令赵晁绝不能滥杀淮南军民,否则决不轻饶!”
一个部将又进言道:“末将有一言。赵晁和赵弘殷是世交,又是家门,据说交情很好……”
郭绍对赵晁不熟,但对赵弘殷是如雷贯耳。
对赵晁的印象只停留在高平之战前夕,赵晁当时在控鹤军做将领,在皇帝亲征的路上、进言不可轻易决战,结果被关在路上的一座城里,周军班师回朝时才被放出来……郭绍认为此人很不善于把握机会。
高平之战多好的机会,什么内殿直里一个姓马的一个小卒都直升了;赵匡胤等人更是如乘云端,一步登天。连郭绍这种在十将和都头之间徘徊的底层将领、都因此战爬起来。而赵晁是高平之战前就能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居然混到现在反而成郭绍这等人的下属了。
而赵弘殷之所以如雷贯耳……他是赵匡胤的亲爹!郭绍对赵匡胤额外注意,当然知道他的爹赵弘殷就在铁骑军做厢都校;不过现在赵弘殷的儿子更出息了。
郭绍对虎捷军右厢都校赵晁没好感,但暂时没办法,也不愿意与他结怨。
……
请功升迁的名单报到了李重进那里,郭绍早料到这厮不会那么便宜自己。
果不出其然,三天后,大军刚要开拔,李重进派来了二十几个武将!领头的拿着侍卫司的任命状,说道:“奉侍卫司马步军司之命,前来任职。”
郭绍恼怒道:“虎捷军有功将士的任命状呢?”
来人道:“军都校、副将的任命需要上呈枢密院复核,然后侍卫司才能决定。指挥使一级的人,李大帅认为郭都使任人唯亲、夸大军功,不能升迁。”
“那你们有啥军功?”郭绍当着几十个左厢将领的面大怒。
众将见状都是愤愤然。
来人正要说他们都有什么军功,郭绍突然一把夺过那人手里的任命作势要撕毁!
顿时闹哄哄的堂屋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这场面简直是诡异极了!所有人都看着郭绍手里的那一份纸……不,那不仅仅是一张纸,先是李重进的脸,然后是侍卫司的威信!
郭绍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轻轻放开,冷冷地递还给那将领,说道:“官家金口玉言,本将先锋军直接听命于官家!如今大军出征,临时换部将不利于军心稳固;请送还给侍卫马步司都指挥使李大帅!恕本将不能受命。”
来人愕然,一面后退一面道:“郭大帅竟然当众忤逆上峰任命,那咱们先告退了。”
这时候众将才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七嘴八舌道:“李都使欺人太甚!”“大周军有军功居然不能封赏,我还是第一回听说!”
也有人劝道:“李都使掌侍卫司,现在大军在外,皇帝亲征还好。等没有战事的时候,侍卫司各军诸事都要经马步都指挥使之手,咱们能忍一口气,还是忍了罢。”
郭绍板着脸,说道:“我说过,谁对我实心,我心里有数,绝不会亏待了将士。李重进作梗,我还有办法,直接呈报枢密院!”
郭绍直言不讳道:“枢密使魏仁溥、副使王朴与我都有交情,这事儿必定会秉公处置。左攸,你再誊录一份请功的奏表。”
他又道:“大军按期出,别的事诸位不必担心,只需戮力上阵。朝廷只有公道!”
郭绍转身走出堂屋,心里又想到了符二妹,那个传说中和皇后长相差不多的妹子,已经二十三岁了等不得了。暗忖:此战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勇猛忠诚
九月秋风一起,天气该越来越凉了。大路旁,宽阔的梧桐叶子在风中飘荡,如同是纸钱一般,凭空给天地间点缀上了肃杀之气。军队正在这样的萧杀之中开拔。
驿道上被兵、马踏起的尘土在秋风中飘扬,夹杂着落叶的黑影,空中好像飞沙走石。除了大路上的军队,两侧稻田之间的好几条小路上也有单列行进的人马,无数的人成群结队,好像是大地上被搬家的蚂蚁占领了一般。
郭绍翻身上马,他的脸色很沉静。此时此景放松的心态已经结束,就算什么事都没生,心里也不能松懈。毕竟两万大军在手里,出了点错就不得了。
他身上的中衣是灰色的棉布,因为白棉里衬在烟雾腾腾的路上容易把领子弄得污黑,反而看起来更脏。腰间的芴头是红色的绸缎,上面绣着花纹,这是较高级别的武将才能穿戴的东西……早上刚刷过牙,特意洗过澡,现在他浑身都干干净净。洗完澡的时候还对着水里的影子念叨:我已经找到了最佳状态!
上个月底刚满二十岁,没有庆贺没有宣扬,身边的人都没注意他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不过郭绍看起来却比较成熟……大概是长期风吹日晒出征打仗的原因,面部虽然平整,皮肤却黄而显老;身上的肌肉更让他看起来不像个普通后生。他和那高门大户公子的外表完全不同,两道剑眉已完全破坏了儒雅潇洒的气质,高大挺拔的身板、长臂,坚毅的面部轮廓、沉静而明亮的眼神,让所有人不会注意他才刚满二十岁的事实。
郭绍与一众部将亲兵张扬地策马奔出来,他又勒住战马,再次留心观察了一番队伍起营开拔的情况。
就在这时,忽然见营外一个骑马的骑兵,带着两个步兵和一个妇人向军营走来。那妇人正在嚷嚷:“我不是奸|细,我不是奸细!”
郭绍心道已经严令不准扰民了,这些兵在起营的当天从哪里抓来的妇人,竟然要抓进营中?他一踢马腹策马上前,用马鞭指着那妇人道:“怎么回事,哪里抓的妇人?”
骑兵下马禀报道:“禀郭都使,她在大军周围到处乱瞧,行踪奇特。咱们就带回来交给上峰。”
妇人急道:“我从开封府来的,来找人!”
郭绍听她开口就是开封府的口音,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妇人灰头土脸一身很脏、连鞋也走破了,然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觉得不太像是细作。妇人一脸黑乎乎的很花,倒像是故意抹黑的,不然她到河边洗一洗脸总有工夫,淮南到处都是河。但郭绍还是从她的耳背迹处现这娘们皮肤其实不错。
“你找谁?”郭绍问道。
妇人道:“我找郭二。”
郭绍脸一黑:“谁是郭二,我是在问你找什么身份的人,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找?”
旁边下马的骑兵喝道:“老实交代,这位是咱们的大帅,如果郭大帅认为你是细作,便神仙也救不了你!”
妇人吓了一跳,哭了,哽咽道:“郭二是我的郎,几个月前刚成亲、我都还没来得及过门,郎君被传令出征,一直了无音讯……镇上的其他儿郎都有音信回来,就他没有……郎君是虎捷军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的步卒,我过淮水后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在这里。”
郭绍手下光是左厢就是三十八个指挥,但恰好记得第一军第一指挥的将领是李大柱,因为这家伙是跟着自己去打了秦、凤的部将。他便又问了妇人,是哪一都、哪一队。
这妇人倒是灵巧,能把话说清楚。
于是郭绍便传令道:“去找李大柱,让他把第三都第二队的十将叫到中军营门来。”
没多久,听说主帅召见,指挥使和十将急匆匆就赶来了。一问,真的有郭二这么个人……看来基本可以肯定妇人不是什么奸细。
郭绍下令道:“放人。”
“我郎君呢……”妇人反而不走,缠着十将问。
十将道:“战死了。”
“甚……甚么?”妇人脸上的表情立刻如同死灰,她摇头道,“你骗我,骗我。”
十将道:“我骗你作甚,就十来天前,咱们攻进寿州,被墙上倒下来的猛火油……”
“好了!”郭绍制止道。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全身被石油粘住燃起火,黑乎乎一身大面积烧伤血肉模糊的惨状,简直生不如死的死法。
第一军的将士跟着他打过蜀国,又在寿州城用命帮他打赢了生死攸关的一战。郭绍的情绪立刻被影响了,表情一正,温和地沉声对妇人说道:“你的郎君勇猛、忠诚,他为了结束内战统一河山的崇高事业、为了全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献出了宝贵的性命,死的时候没有什么痛苦,很安详。”
周围的将士听罢肃然起敬。那个十将忙附和道:“郭二死前对俺说了,见着他的媳妇,告诉她再嫁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郭绍又传令亲兵:“把她送到下蔡镇,找京娘。让京娘先照顾她,等回东京的时候一路捎带回去。我个人出钱,抚恤郭二的家眷钱五十贯。”
但是妇人却不走,眼泪把她脸上的污垢冲洗成两排白印,摇头直哭:“我不相信,我要见到他……他的尸呢?”
十将小声道:“那天死了太多人,南唐兵和周兵混在一起。将士们怕耽搁久了起瘟疫,一股脑儿全埋了,不知道埋在哪里……喏,城东那边就有个坑,埋了几百人。”
妇人见他一指,便向城东那个方向奔去。两名郭绍的亲兵刚被下令护送她至下蔡,便跟了上去。
郭绍便不强求,率军继续出营,回头对部将道:“你们带兵打仗时,能减少伤亡、便尽量减少……传令诸将,沿途严禁滥杀无辜。”
“喏。”部将抱拳应答。
这时杨彪说道:“那赵晁下令一夜坑杀三千降卒,究竟在想啥,这么做有啥好处?”
一个将领接过话来说道:“有的人心黑,就喜这么干,没啥理由。”
郭绍等走上驿道,他转过头,远远地看见那妇人正在地里拼命地用手刨土,后面的亲兵拿铲子过去了。
真可怜!
他不禁心想,能不死就一定要活着。高级武将当然不用上阵拼杀了,被人阵斩的几率微乎其微……性命之忧,最大的危险来源于自己人!
……
缺失的安全感让郭绍现在的心里很不安分。现在让他有点精神紧张的人是李重进。在印象里赵匡胤才是成大事的人,李重进是谁他以前根本不知道,肯定成不了大器;但是他成不成事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厮眼下能威胁到自己。
这让郭绍有种急需提高权力、实力的本能反应,不然在李重进手下以后有好果子吃?
人的需求真的是无穷尽,生存、安全、欲|望。对于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恐怕做梦都羡慕郭绍这样的地位;但到了这个地位,还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
不是郭绍贪得无厌,他对眼下的物质生活已经比较满意,比那些无数的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过得好得多;但权力小了实力弱了,没有安全感。
战功,更大的权力;联姻,更宽的人脉、更雄厚的后盾。
……
濠州,柴克宏刚刚得到任命状。他现在开始接手濠州城内五万大军、以及整个濠州地区所有唐军的兵权,并全权负责部署防御。
南唐国主李璟,寄予了这位名声大噪的名将极高的厚望。圣旨中殷切的言语如在耳际,皇帝几乎要对一个武臣掏心窝了,淮南乃至整个南唐国就靠这一战!希望柴克宏能打赢周军,为全国的将士振作士气,扭转被势如破竹一败再败的局面!
柴克宏走上濠州城楼,城上城下的唐军将士一片欢呼,气氛之热烈如果过年过节。
“濠州终于有望了!”濠州城的官员、将领甚至军民都激动万分。
柴克宏向城下挥手,顿时又是一阵疯狂热烈的呐喊,场面之热情,比起现代的追星族齐聚并不逊色。
唐军战无不胜的大将!出征以来连克常州吴越军数万,又以老弱败周军精锐的神将!他是淮南以百万计军民的希望,害怕精锐而强悍的周朝军队的南唐将士,将追随这位大将找回唐军的尊严!
就在这时,一员武将走上城,在柴克宏旁边小声说道:“据报,周军先锋军两万已经从寿州开拔……主将是郭绍,打败刘仁瞻的郭绍!”
“哈哈哈……”柴克宏忽然仰头大笑。大声说道:“刚刚接到军情消息,周军来了,主将是郭绍!破寿州刘公的郭绍!不过,他遇到的是我柴克宏!濠州的将士、乡亲拭目以待,且看本将如何替刘公找回颜面!哈哈哈哈……”
濠州城的武将们愕然,那是因为他们不熟悉柴克宏。柴克宏自己的部将倒见怪不怪,主公就是这样一个嚣张自傲的人,不过柴克宏有嚣张的本事。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寄予厚望
郭绍部行至半路,闻后方数十里外的赵晁部辎重忽被“白甲兵”袭击;赵晁大怒,派兵把沿途屯田的农场屠杀了一遍以示惩戒。
白甲兵在寿州就出现过,郭绍有所耳闻。南唐国一直在淮河沿线防备北方的攻击,已经经营数十年:除了驻扎重兵精锐,还大片地开垦农田驱赶青壮去屯田,设想是一面屯田一面训练战兵。
李璟父子的想法不错,但施行起来不太成功,屯兵深受其苦。周军攻打淮南后,南唐屯兵纷纷投降,夹道欢迎成为带路|党。
但现实再次给了淮南屯兵狠狠一耳光,周军也不是善茬,各部将士以征服者自居,动辄就抢、杀。于是寿州屯兵纷纷起义,他们没有甲,用纸叠在一起作为盔甲,故号“白甲兵”!甚至有的人没有兵器,竹子削尖了就战斗。各地反抗蜂起。
柴荣临幸寿州后,采纳了李谷的建议,禁止杀戮,又亲自到白甲兵聚集的山前劝他们回去耕地。李谷一番治理,这才逐渐平息下来。但白甲兵的名声已经传遍淮南。
因为白甲兵战斗力不怎样,只能凑准了空荡打打边鼓,周军其实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但郭绍听闻了赵晁的事,立刻就十分重视。别人没见识过,他可是懂得什么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到时候周围都是敌视的百姓,斥候、设哨、找路,各种军务都很难办,这不是自己挖自己的眼睛?
他先派人严令赵晁不得杀戮屯兵和淮南百姓,但效果几乎没有;那厮表面领命,其实毫无作为,将士被袭击了一肚子火……赵晁治下不加严惩,杀人又不用抵命,没有代价的事就很容易干出来。
时皇帝已经率内殿直诸班、控鹤军以及一干文武到了寿州,着重部署濠州之战。
郭绍寻思了一整晚,他知道赵晁和赵匡胤的爹关系很好,本来是不打算树敌的;更不想出手惩治他。但如果濠州战事不顺利,损失更大!两权相害取其轻,郭绍决定亲自骑快马赶往寿州见皇帝一面,打小报告。
……寿州城行辕内,柴荣正坐在上位公座上,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自己下巴的稀疏胡须,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脸被太阳晒得有点黑,但却给人苍白的错觉,可能是那种浅黑很不健康……大部分壮汉风吹日晒后肤色是油黄油黑,但柴荣的皮肤只是浅色,还有斑。不知道的,以为皇帝酒色过度,所以看起来才虚好像被掏空了似的;其实柴荣饮酒适度,从来没醉过,更不好女色。
他正在考虑高德怀的事。
高德怀时任铁骑军右厢都校。从军已十一年,从太祖(郭威)时就为周朝效力,去年关键的一战高平之战也在军中。但后来便一直原地踏步,没有晋升。
到淮南之后有点微功不足以升迁,但柴荣念及其资历,想再次追述高平之战的军功以及淮南的微功、提拔他一下,让他建节获得高级武将的身份。
因为征淮南迄今为止数月,各方面进展都比较顺利,柴荣已经提拔过很多人了,比如张永德为殿前都检点、赵匡胤为殿前都指挥使、郭绍建节……等等很多人。
不料柴荣一提起高德怀建节的事,刚才赵匡胤的话音刚落地:“高德怀领铁骑军右厢,驰逐败度,作战军法不严,行军疏于防备,以侥幸才没落败。”
高德怀真的不行吗,带精兵会出篓子?柴荣不是别人说什么都完全相信的人,他考虑到了一些私人因素:据说高德怀和赵匡胤不和。
赵、高二人的芥蒂可能是他们都做殿前司东、西班武将的时候种下的,后来又激化。高德怀的资历比赵匡胤高,以前也是赵匡胤的上峰;但去年和今年赵匡胤极快地晋升,已经是殿前司两大精锐的二号主将了,高德怀还是厢都校。要老资历武将高德怀对以前的下属、而且是不和有怨气的人低声下气,恐怕有点难堪。
当然柴荣考虑的事情更多、更深。大家都知道他在想,但无人知道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忽报前锋军统帅郭绍求见。柴荣立刻下令让他进来。
郭绍拜见之后,把白甲兵和赵晁的事说了一遍。
柴荣听罢直接说道:“赵晁不合你的意,朕就把他换走。”
郭绍没想到皇帝如此痛快,有点受宠若惊。柴荣见状,便道:“朕已经听说了,守濠州的将领是柴克宏,此人近来在南唐国名声大起。你和韩通只要在濠州打赢,赢得干净利索,必叫李璟和淮南唐军大失所望,此役之效用非同小可!你只管全力用兵,不必循规蹈矩。”
“谢皇上隆恩。”郭绍忙道。
柴荣又道:“上次你上呈枢密院替部将请功?魏仁溥,有这事吗?”
魏仁溥鞠躬道:“回陛下,有这件事。”
柴荣干脆地说道:“全部准了,即可授有功将士军职、封赏。”
“臣遵旨。”魏仁溥道。
郭绍听罢十分高兴,但压力也更大……他想起了明朝的袁崇焕,吹嘘五年平辽,崇祯皇帝多般满足他的要求;但没做到,就要凌迟处死。皇帝希望越高,让他失望时愤怒就越大!
不过,压力是不能让一个年轻人退缩的。每个人都下意识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在重大的环节上证明自己,越重大的事就越刺激;越能得到关注和表现的机会。郭绍也不例外,他的兴奋多于压力。
柴荣沉吟片刻,说道:“让高德怀调任虎捷军左厢都校,赵晁到铁骑军来。”
……高德怀,郭绍竟对这个人非常熟悉,在现代社会时就知道了。他本来对“后周”了解不多,很多这个时代的重要人物都不熟,但恰恰这个高德怀并不那么重要的人,他听过。
有关高德怀的东西,他是从戏曲故事里听来的。一部叫《三打陶三春》,一部叫《高德怀别女》。
不过在这里,郭绍对戏曲里的故事很怀疑,特别是高德怀别女……说的是高德怀年轻时穷困潦倒,只有卖掉女儿给人家做丫鬟抵债,然后才去京城投靠大人物。
郭绍没了解错的话,高德怀出身武将世家,父亲高行周在汉、周两朝都封过王,这样的门庭出身,爹是王、儿子能穷……能混到卖女儿的地步?这也太扯了!难道是后人专门编故事黑他,极有可能,听说他和赵匡胤关系不太好。
郭绍对皇帝这个任命非常满意高兴,现在他下意识地已经把赵匡胤当成是对手。和赵匡胤关系不好的人,郭绍就最愿意拉拢。
一定不能让高家这么大的势力倒向赵匡胤!高德怀似乎在后世被称为北宋将领,恐怕后来也投向了赵匡胤的怀抱,不能再让这种事生。
……因为大军还在半路扎营,郭绍当天就骑快马赶回到了先锋军大营。
郭绍召集军都校、副将以上大将在中军商议,专门针对白甲兵的事。
“官家已经调高德怀到右厢任都校,我军主动屠杀的事应该可以遏制。但我认为这件事有南唐国的官员做‘推手’……便是他们有目的的阴谋。白甲兵在寿州已经消停,为何突然又去袭击右厢?”
众将根本没想这些事,不过听郭绍一番解释,倒也点头觉得有理。
郭绍继续道:“我想了二策。
第一,找一些妇人做几面虎旗,送到各军营中,就说是南唐国百姓自送的,激励周军英勇的将士;并晓谕全军,袭击咱们的白甲兵都是南唐国士卒伪装……嗯,就说是6孟俊干的!让将士们不要被6孟俊蒙骗上当,被奸诈之徒利用了。
第二,抓住了白甲兵俘虏,一律善待。并告诉他们屠杀百姓、屯兵的人是6孟俊,意图嫁祸周军;让俘虏回去劝百姓不要上当。每次都这样,传得就开了。”
就在这时,左攸道:“在下按照主公的意思,写了一打油诗可以传唱,主公瞧瞧如何。”
郭绍接过来一看,念道:“卑鄙无耻6孟俊,偷偷摸摸袭周军,嫁祸白甲兵。背后又杀自己人,摇身一变成周兵,缺德太多必报应,路人皆知小人行,6孟俊呐6孟俊!”
“哈哈哈……”众将一听顿时哄堂大笑。
郭绍道:“很好,非常好。将士和百姓都不懂什么高雅诗词,打油诗最好,没事就唱。张贴到各处,念给大伙儿听。”
郭绍兴起,说道:“我倒想起,官家赏了个女子给我,能歌善舞。倒不如接了过来,再找几个人让她排演几出戏,一有空就在军中演……让6孟俊也出一下名。”
左攸又道:“正好有一段事,那周端(6孟俊前幕僚)说出来的。南唐百姓窖藏我军斥候的事。”
郭绍也听说了这件事,忙道:“内容得改一改,要着重凸出淮南百姓和大周军将士军民鱼水情,以及我军秋毫无犯深受淮南百姓拥戴的内容。还有别歌词别写得太难懂了,就咱们说话这样,好让将士听得懂。”
左攸点头道:“主公所言极是,戏本我来写。”
第一百二十八章 善于射箭
濠州城南,方圆数里内尘土飞扬。
“嘿!嘿……”不远处就有两个穿短打的大汉抬着一根粗|壮的木舂,一面吆喝一面很有节奏地夯土。挑着担子的壮汉赤着脚一面咬牙快走,一面拿围在脖子上的脏布擦着汗。
帐篷敞着,濠州城楼就在黄尘弥漫的远方若隐若现。郭绍正站在一副木架前面,拿着毛笔在画画!画得实在是丑陋,不过他似乎很认真,一面详细询问斥候,一面在纸上添加线条。他在画一个很粗槽的城池示意图。
这时又有几个武将进账,他终于把毛笔丢在了砚台里,转身说道:“修六个营寨,每个都要双层防御,周围五十里都要安插暗哨、派出游骑。”
“喏。”
郭绍又道:“我们刚到寿州,兵力只有两万。既不围城也不攻城,先占住地方再说,谨防敌兵偷袭。”
一个部将禀报道:“城西北有一片涂滩地,有唐兵数千众拒守,不仅修了围栏工事,还挖通了淮水修了护城河!城北有水寨,聚战船二百余艘。”
另一个部将报:“在下游泗州发现唐军战船数百艘。”
“派人四面监视,暂不管它。”郭绍立刻下令道。
不一会儿,一员武将被几个亲兵带进帐来,武将抱拳行礼道:“末将祁鹳,右厢军校,奉厢都指挥使高怀德之命,前来拜见郭大帅。”
郭绍顿时一脸和善的微笑,先问了一番高怀德的境况,甚至还问他身体好不好之类,简直像是故人好友一样关心……都是向训和赵匡胤带坏的!郭绍和这两人相处不多,却在他们一言一行中学到了很多;特别是赵匡胤,被郭绍内心认为是对手,不并不妨碍他向对手学习。
但都校祁鹳并非来联络大将之间的感情,他很快说起了正事:“李继勋将军任右厢时,败于涂山西南,末将亲自带兵参与了此役。先是,李将军听闻寿州城破,便急于进击,然后中诱敌之计、又中埋伏;等到败军回周军营地时,粮草被奇兵焚毁。末将以为,柴克宏早就料到了李将军的动向,准备得很充分。”
郭绍点点头,从砚台里拿起笔,在一本破册子上写:洞察对手用意、料敌先机,善用计、善扑捉对手大将心理。
“你继续说。”
祁鹳道:“我军大败,是中了伏击。当时各部急进,完全没查验脚下和周围的陷阱,忽然硝烟浓烟弥漫,将士分离。惊慌失措之下,遇到了柴克宏几股精兵打头阵,故有大败。后来我看到他们也就是少数几支人马精锐,其它的乱哄哄一片追杀,衣甲不整队伍混乱,也不是多么厉害。咱们只是措手不及!”
郭绍又在册子上写写画画,将事情大概和自己的看法记了一下。然后交给左攸、杨彪等部将察看。
众将都觉得郭绍言之有理。李处耘道:“柴克宏头脑精明、善用巧计,仅靠一人之明,但不善于掌控太多的人马。”
郭绍等大伙儿议论了一番,便笑问道:“那诸位觉得我有什么长处短处?”
杨彪道:“大哥善于抓住战机,一击而中!”
左攸沉吟道:“占住大义,鼓舞士气。在下觉得主公提出结束内战、为了天下百姓而战,很好。古人言,以王道伐不义,便是此道。”
王璋哈哈笑道:“我来说郭大帅的不是。那李重进到处是郭大帅心慈手软,不能带兵。我倒真觉得主公有时候过于仁慈……就像攻破寿州城那一战,能做到不屠城的恐怕只有郭大帅你了……”
李处耘道:“最要紧的一点,我大周军显然比南唐兵更勇猛善战。”
“我来说说自己罢。”郭绍道。
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洗耳恭听。
不料郭绍只是淡然地说道:“我善于射箭。”
“哈哈……”众人先是一愣,顿时又哄堂大笑。
郭绍并不留右厢的武将祁鹳,派人把他送走了。众将也纷纷散去,各自去盯着他们的营寨修筑。
濠州城还没围住,城外和河上都有南唐大量军队,郭绍暂时没到处去瞧。他老实呆在中军营地里,正在寻思柴克宏以及别的事。
他的手指轻轻在案板上无意识地敲了几下,暗忖:刚说那柴克宏不善于统制大多人马,自己似乎也不怎么行。
目前郭绍虽为步军司都校,实际亲自控制的只有虎捷军左厢,就两万左右人马,但铺开的范围已经不在视线内。这个时代的大将究竟如何掌控部下,郭绍表示无从知晓……也许高怀德这种世家大将才清楚,他爹一定会把各种技巧教给儿子;但大将肯定不会有闲心手把手教外人。
各行各业要干好都有一些技巧一些感悟,得靠前人的经验,也靠自己的经验。无论多么有天资的人,不能生下来就会干某件事。
郭绍想来想去,决定自己想法子改变一下现状。
用传令兵、军令建立起一个简单的指挥系统。郭绍找人刻了八十八枚木头印章,然后从下营中挑选了那些被精锐正规军淘汰的“下兵”数百,组成传令兵。
这些下兵相当于屯田的屯兵,平时没军饷,被告知成为传令兵后就是虎捷军正规编制,与诸军将士同等待遇,愿意加入的人很多。不过郭绍亲自带着部将复查了这些士卒,不要求勇猛强壮,只要机灵,说几段话让他们复述,只要马上把大意说得清楚就合格。
然后每人发三面令旗,插在背上以区别作战将士。
准备妥当,郭绍便召集左厢数十武将到中军议事。先把木头印章拿下去让他们看,一共两种印章。
第一种十二枚,武将和中军各六枚,每一枚上只有一个字,“忠、勇、武、信、义、胜”,是发给军都校的。第二种下发三十八枚,是给指挥使的,上面刻二个字,“忠甲”、“忠乙”、“忠丙”如此类推。
郭绍道:“每一次作战前夕,便抓阄。抓到哪枚就是哪枚,不得泄露自己的印章,也不得向别人打听。如果遇到紧急出军来不及抓阄,则以上次抓的字为凭。”
“各部禀报军情、中军下达军令,都要加盖印章。字对不上,军令作废,可以不予理会。”
“当然,指挥使的第一个字忠勇武信义胜,抓阄后可能和军都校的字不同。要记住当日发了多少次军报,每次都写上数字,防止军令和军报在半路遗失。”
郭绍当场任命左攸为行军参赞,负责书写收发军令;又令罗猛子为传令兵指挥使,负责统率差遣传令兵。改下营都头覃石头为亲兵卫队长,把他手下剩下的几十个人都编进了亲兵队吃军饷。
覃石头就是在攻寿州的时候率部逃跑,差点被李重进下令就地正法的老卒;后来郭绍求情,幸免……又在攻城时勇猛立功,死了一半人之后活下来的被免罪。他的儿子本来是都头,不过被猛火油烧死了,覃石头被郭绍直接任命为下营的都头;后来一直追随郭绍,忠心耿耿,所以郭绍现在已经很信任他了。
据说铁骑军那边经过筛选淘汰,全是勇猛的大汉。不过郭绍又要淘汰的一些人重新编进了禁军系统,他似乎并不计较手里都是些什么人。
无论怎么样,就算被禁军淘汰的士卒,总比当初在武讫镇那帮七老八十的老头中用。因此郭绍毫不嫌弃,只要是兵都收着。
……郭绍又把上次拿来“作秀”的一批绣着老虎图案的旗帜拿了出来,叫人绣上各军编号,然后发给大伙儿用。
一时间修筑好的几个营寨里,到处都飘着猛虎旗,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不过还算霸气,似乎虎成了虎捷军的标志……虎捷军本来和虎没什么关系,因为以前不叫虎捷军,周朝建立后才改的名字;就像铁骑军以前叫小底军一样,换个名字而已,人还是原来那批人。
不久之后,高怀德率右厢到达濠州。
高怀德发现营寨和工事都让郭绍给修好了,他很省事,直接就把军队驻扎进了修筑好的营地。
陆续又有从寿州调来的数万民壮、镇兵、乡兵到达濠州,一时间濠州城外的人马越来越多了。郭绍便下令开始构筑两道围城工事。
唐军按兵不动,周军也没什么动静,将士们成天都在干活,准备各种各样的器械。
十月中旬,皇帝率内殿直、东西班、控鹤军精兵临幸濠州。发现西北河滩地上有一股唐军驻扎,立刻下令东西班都指挥使祁廷训进攻唐军。
祁廷训人称“祁驼”,他还真带着士卒骑着骆驼冲过了南唐军工事外的护城河,然后众军掩杀,大破南唐城外工事,俘获三千人。
柴荣大喜,升祁驼为虎捷军左厢都校,填补左厢都校的空缺。
郭绍曾任左厢都校,后建节升步军司都指挥使,原来那个位置一直空缺,这回被“祁驼”一屁股坐上去了。皇帝亲命,没办法违抗。z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庞大的橐驼
“祁驼”祁廷义到虎捷军做左厢都校很悲催(都校就是都指挥使的俗称,意为都指挥使级别的将校)。他会很快发现,左厢是上峰郭绍的基本盘,重要的位置都已换血,祁驼一来就变光杆司令;下面那些武将只听郭绍的,称兄道弟的关系,又有郭绍这个步军司都指挥使撑腰,能理会“祁驼”就奇怪了。
不过郭绍怕把“祁驼”逼急后,打小报告、告他拉小山头结党。于是多般叮嘱部将,又严禁禁军武将称呼“主公”。
但郭绍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
祁廷义一到左厢报道,见识了大帐内的气氛,二话不说就称“唯郭大帅马首是瞻”,一点立场都没有。
只见此人人高马大,长得比谁都高壮。帐内站的武将都是些高猛汉子,但都比不上祁驼……一时间郭绍想起了史彦超。但祁驼和史彦超完全不同,他身上没有杀气。
史彦超一个眼神就能让人非常有压力,很不友善。祁驼的面相和神色,一看就不吓人。
后来有了解祁廷义的将领在郭绍跟前玩笑,终于让他知道了“祁驼”这个外号的来历:本来叫祁橐驼,后两个字的音一样,有点轻哩,后来武将们就常叫祁驼。
骆驼长得比马都高大,但跑不快也不凶猛,用在祁廷义身上正好……因为这家伙就像骆驼似的,长得比谁都高大,有一副庞大的身材,就是没啥用。打仗做事完全没谋略,被敌兵揍了或者叫他去进攻,急了才发愤。为人也本分,不和谁争什么,内斗就想逃避忍让。或许,难得糊涂也是一种智慧。
……
攻城战逐渐开始,不过郭绍没有下令军队进攻,而是守着城修工事、用抛石车砸墙。又下令乡兵把壕沟、土夯墙推进至护城河边,扛土石去填护城河。
这回攻城没法用火药,因为李谷一时间再弄不到那么多硝石;何况濠州此次肯定有堤防,恐怕不好使了。
城外已经收割完的庄稼地被践踏成板实的土地,一些房屋也被拆卸了,无数的攻城器械“叽咕”直响。郭绍骑着马绕着城墙到处察看。
攻陷寿州后,皇帝似乎认为郭绍是攻城专业户,一攻城就让他上。其实郭绍很想说:我最不想干的事就是攻城。
战场上一片吵闹。一行人骑马至城东,郭绍忽然发现插的军旗有个“陆”字,便仔细观看了一番,果然城楼上有一面旗帜上写着:濠州行营监军使陆。
郭绍回头对李处耘说道:“据周端言,陆孟俊不得军心。我军破城,这里就是突破口!”
部将道:“听说陆孟俊作战还是很凶悍。”
郭绍笑道:“街头争强斗狠、恃强凌弱的地痞,让他们到战阵上拿命和对手一命换一命,你认为会怎样?”
部将无法作答,也不明白郭绍所言何物。
他们转了一圈,便绕道回中军。这时忽然闻报:韩通在城北大破南唐水师,焚毁战船七十余艘!
众将听到了消息,陆续聚集在中军大帐,争相庆贺。祁驼、韩通在濠州城外的连战连捷,已经逐渐肃清了城池外围之敌。
却见郭绍坐在上位上坐着沉默不语。众人诧异,忙问何故……难道韩通战胜了,郭大帅不高兴?也没听说郭绍和韩通有什么过节。不过那韩通确实难相处,人称“韩瞠眼”,脾气不好性情直,谁说被他得罪了、那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先派人去祝贺韩通。”郭绍道,站起身来道,“诸位庆贺随意,不必管我。容我想一想。”
郭绍低头沉思着什么,踱出帐外。没一会儿,他忽然转身道:“取弓箭来!”
众将见他忽然有了雅兴,纷纷出帐看他射箭。中军行辕外正好有一排练习用的草人木板箭靶子,郭绍接过弓箭,看向百步外的一副靶子。
“前阵子,我对诸位说,最擅长的是射箭。此非虚言,看我如何射中百步外的靶子。”郭绍道。
他拉起了弓,忽然又放下。回头见大伙儿一脸迷惑,他便伸出手背到空中试了一下风,说道:“要等一等,风向不对。”
李处耘也善射,听罢便附和道:“百步外通常只能抛射,并不好射中。距离越远,风向越重要,射箭确实要看风的……顺风最好。”
郭绍淡然道:“西北涂滩地大胜,今日韩通又焚毁南唐军水师战船七十余艘,风向很顺。”
众将听罢若有所思。
这时郭绍再次拉开了弓弦,瞄准靶心坚持在半空。“啪!”忽闻一声弦响,大伙儿抬头看时,百步外真射中了靶心!
众人一阵叫好声,郭绍也笑道:“这段时间练习少了,箭法倒还没丢下。”
当然战阵之上射箭比射靶子更不容易,如果对手穿着厚甲、离得又远,对着他胡乱射一箭能有什么杀伤?
郭绍微微闭上眼睛,想起了让自己最初成名的那一箭,射杀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那件事恐怕这一生都难以忘记,就像初恋一样,每一丝细微的记忆都藏在心底。混乱的战阵上,在那一刻居然找到了感觉上的完美。
顺着风,感受对手的上下起伏,找到一击必杀的位置。在某一时刻,机会稍纵即逝,必须使出全力义无反顾地放开弓弦!如果错过了一次,也许再也找不到那样的时机。
风向,就是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濠州唐军一败再败,这就是大势。
目标,便是对手的软肋和弱点,也许很小,但只有从那里出手,才不至于射到厚甲上。陆孟俊,此人就是濠州的软肋。
力度,一定要够,如果射中了一下子没射死,他还会让你看好了再射第二箭吗?郭绍觉得必须突然进攻,第一波就要用上全力,用上尖刀,必不能陷入消耗、给对手回过神来的机会。
“三日后全线进攻,总攻濠州!”郭绍回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所有人都是一愣,但没有人提出意见。虎捷军左厢已经洗过牌了,上层武将中没有人会为了反对而反对,除非有人进言……但郭绍的口气不是在问谁,而是决定,进言便没有了意义。
或许有的将领心里会觉得有点草率,因为打濠州还没真正攻过城,一来就要总攻?
但郭绍不觉得自己草率,深思熟虑当然是没有,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郭绍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武师教头说的话:想得太多,不一定是好事。虽然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只是记忆;但郭绍对此记忆很深。
那是多年以前,在符家王府中联系射箭,有个教头教习。郭绍从小就练过箭,但箭术不行;教头见他底子不错又肯用功,就指点了不少,其中一句便是:想得太多,不一定是好事。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多年来郭绍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确实,有时候想太多了就容易瞻前顾后缩手缩脚,不肯主动冒险,反而发挥不好。
如果想得太多,郭绍今天能容易下决定吗?他会被很大的心理压力压垮……想到打败仗,谁输得起?对手柴克宏输不起,郭绍也输不起。
他这点底子,输和赢之间差距很大。如果赢了,各种机遇包括联姻就会让他的实力进一步急速扩大。输了,会失去更多。
所以干脆不去想!他只是在尽力做好自己的事,只是认为这样决定是此役最好的选择。至于结果,想太多做什么?
三天时间,足够准备好进攻。包括上奏皇帝,和联络高怀德;以及召集部将分配任务、抓阄。
……
郭绍醒得很早,天还没亮,但睡意全消。
帐外一片安静,油布之间的缝隙里闪动着篝火的火光。帐篷里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光线还不如野地里明亮,周围一片黯淡。
将士们还在梦乡中,连起得最早准备造饭的伙夫都还在睡。不知道几更天了。
郭绍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其实不是很好,很多时候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每当很重要的时候他就睡不好。这种情况在前世就有了,高考前夕他就曾经失眠,一晚上只能有半晚时间睡着。
他干脆爬了起来,浑身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气节已经进入冬季,别说凌晨还特别冷。他便找了外衣裹在身上,在床边静坐调整呼吸。
闭目养神一会儿,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郭绍睁开眼睛时,忽然一只“老虎”猛地出现在眼前,那是一面虎捷军的新军旗。本来绣得不怎么像,但光线一模糊,反而看起来好像有一只虎!
“嗷!”耳边忽然好像想起了一声老虎极具威慑力和进攻性的示威低吼。
郭绍瞪圆眼睛,盯着那只虎,心里把自己想象成了它!凶猛的野兽,浑身充满了威怒和杀气,在这充斥着杀戮与暴|力的世间,自己就是一只虎、而不是一只骆驼,必让对手胆寒!
我已经找到了最佳的状态,每一个决策都是绝对正确的!9
第一百三十一章 降表
城中一片混乱,郭绍已经搞不太清楚哪一部在哪个地方。不过他搞不清楚,唐军主将恐怕也对军队失去了控制,混战之中南唐军投降者甚众,大局已定。古代军队尤其是内战,巷战却不那么好打,失去阵法之后全靠底层武将控制部属。
守东城的南唐军全部投降。郭绍听闻陆孟俊死了,便和罗猛子等人一道前去观看。
走上城楼,只见一众丢掉兵器的降兵正跪伏在地。一副木架上正躺着一具尸体,郭绍走上去时,忍不住拿手指轻轻捂住鼻子,一股糊臭夹杂着恶臭扑面而来。
只见那尸体浑身烧伤,面目已黑乎乎模糊得辨不出五官。身上倒是穿着大将的衣甲。
就在这时,郭绍发现尸体旁边还放着一把剑,伸手就抓了起来,一按机簧,顿时弹出一截如水的清丽剑光。郭绍面色一喜,将剑拔了出来,拿指甲在剑锋上轻轻一划,立刻削掉了一小块指甲,他不禁赞道:“好剑,好锋利的剑!”
众将纷纷祝贺郭绍得到了宝剑。
但郭绍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一个大将是怎么被烧得面目全非的?陆孟俊要是亲自冲杀第一线,东门能乱成那样,所有唐军士卒都乱跑么?
他立刻就诈道:“此人绝非陆孟俊!陆孟俊何在?”
没人回答,郭绍想了想,说道:“城楼上的降兵都原地不动,谁动杀谁!去把王充(南唐军兵变的武将)叫来。”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降卒磕头道:“饶命!郭大帅饶命,末将便是陆孟俊……”
顿时周围的南唐军降卒面面相觑,有的人脸上露出了愤愤之色。陆孟俊平素应该对部下十分暴虐,不料自己却如此贪生怕死……叫投降的将士大失所望。
郭绍还是叫来了王充,一认果然是陆孟俊。遂叫亲兵单独绑起来,陆孟俊一个劲说道:“卑职愿投效大周军,在郭大帅麾下鞍前马后!”但郭绍不予理会。
忽报柴克宏被高怀德围在了南城,郭绍忙下了城楼,率亲兵精骑出城,绕城赶去南城;因为城里还在混乱,到处都是大火火灾,反而走不了捷径。
和寿州一个相似的场景,柴克宏坐镇在这座城的正南面,此时已经没地方可去。柴克宏乃南唐国名将,郭绍赶过去只是想一睹风采。
高怀德也在这边,他没下令军队进攻南城城楼,不过城门已经洞开,里外全是周军部队。
郭绍策马到城下,仰着头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城头的柴克宏,只见原来是一个非常年轻的武将,比郭绍估计也大不了几岁。柴克宏到底是名将,比起陆孟俊来气度不同得多,他坦然站在那里,丝毫不躲避。不过也没有周军将士拿箭射他。
烟雾在风中滚动,郭绍忽然感觉到了这个年龄与自己差不了太多的武将心中的绝望。成王败寇,失败的滋味应该不是那么好受罢!
罗猛子在马上大喊道:“柴克宏将军么,赶紧下来投降!刘仁瞻在寿州也没守住俺大哥攻城,现在还好好的,俺大哥不会亏待你。”
郭绍想了想,招呼罗猛子道:“别劝了,由得他去。”
柴克宏忽然大声道:“我没有败!是部下害我,并非我用兵不如人!”他说罢忽然仰头疯狂大笑。
郭绍回顾左右道:“刘仁瞻可以被宽容;柴克宏没法被饶恕,他不敢投降……南唐国的国运、唐军的士气、淮南的众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这么快就垮了;这么年轻一个人背负太重的东西,他背不起的。”
话音刚落,只见柴克宏无比留恋地久久盯着偏西的太阳……眼神充满死灰,看得郭绍心里一紧。
“我没有败!”他大喊一声,身体忽然向前一倾。
“砰!”郭绍只觉得心里一颤。
……
柴克宏死在濠州,他背负了南唐国太多的责任,该他的、不该的都怪罪到了他的身上。
不久之后,泗州水师大将率三百余艘战船向韩通投降。泗州守将范再遇上表周朝皇帝,称家眷在金陵,容他悄悄把家眷接出来后就举城投降;柴荣准其奏。
韩通率水师至楚州,南唐军大将郭廷谓率部投降。楚州守将张彦卿死守,但被困在城里动惮不得。不久后,韩通水师从楚州进入了漕渠,直逼大江。
张永德、赵匡胤率部攻打雄、泰,二城守将听说濠州柴克宏战败,出城聚兵决战,被赵匡胤率铁骑军击败。南唐国大将王景达率众刚刚渡过大江想增援淮南,听说多地失陷、周军水师克日即进入大江,又率部回去了。
周朝皇帝把行宫设在了濠州城外,没多久就等到了南唐国主李璟的降表。
郭绍等一众大将在行宫里目睹了南唐国投降的仪式:使臣刘承遇跪地献上降表。李璟在书中自称南唐国主,放弃皇帝尊号,求割大江以北全部十四个州、六十县,每年进贡周朝朝廷财物数十万。南唐请求投降,哀求柴荣不要渡江再打他了。
时值显德二年冬月(十一月),淮南战争持续六个月结束。柴荣动用了几乎全部周朝的兵力数十万众。
柴荣的脸上露出了几近病态的红光,周围的大臣武将都面有喜色。柴荣说道:“朕答应南唐国主所请,你回去告诉南唐国主,将来可以举国内附大周,朕会厚待他。”
使臣退下,等待周朝皇帝的诏书。
柴荣迫不及待地对有功将士进行了一番封赏和部署。战死的武将不少,但提拔的更多。人太多,郭绍记不住,当场只额外关注与自己有关系的人。
郭绍被擢升为侍卫司马步都虞候,仍领许州忠武节度使;高怀德出任侍卫司步军都指挥使、建节度使;柴贵任虎捷军右厢都指挥使。张永德和赵匡胤已分别为殿前都检点和殿前都指挥使,军职升无可升。李重进仍领侍卫司都指挥使,并加兼校检太尉、淮南节度使(郭绍觉得后两个官位似乎没什么实用)。韩通任侍卫司副都指挥使,史彦超调入殿前司任殿前都虞候。
另外一些是枢密使批复的中层武将的调任,郭绍比较亲近的部下李处耘、罗彦环、杨彪、王璋都擢升了军都指挥使,原来的武将有部分人被平调至右厢。罗猛子、邓飞领军都虞候,罗猛子仍兼领郭绍的亲兵指挥。
众人纷纷向皇帝祝贺。没多久柴荣就起身,召枢密使魏仁溥、副使王朴及几个宰相离开了大堂。
郭绍知道:柴荣的战争机器绝不会停下;按照之前了解的周朝战略,现在最大的后方威胁蜀国、南唐已经打服,柴荣暂时不会再理会这些国家了,他的目光立刻转移到:契丹辽国!
大周朝最强的敌人。哪怕它现在正处在虚弱期,但同样是柴荣视为头号强敌的对手!
但郭绍隐隐记得,柴荣没有和辽国分出高下,后来就病死了,赵匡胤陈桥兵变轻松得到了他的江山。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中学历史书上背过的内容,郭绍对这两件大事倒是记得很熟。
此时淮南战争似乎比史上更顺利,结束得更早。但柴荣的气色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健康,他还能活多久?郭绍内心感受到了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迫的压力。
郭绍不愿意投效赵匡胤……投效过去也不能被当自己人,根本不是别人那个圈子的武将;那么只有与他为敌。但现在他感觉自己的实力仍然不强,虽然军职已经很高了,但爬得太快,其实脚下有点虚……侍卫司第三号人物,实力只局限与虎捷军左厢,只是禁军的八分之一不到;在其它部队中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
就像李重进,侍卫司最高军职的武将,郭绍觉得他虚得更厉害。
“我没有败!”柴克宏纵身一刻的那句话深深印在了郭绍的心里。自己不能喊这句话!
赵匡胤……
到处都在欢庆胜利的时刻,郭绍忍住了心里的焦躁。他默默地率亲兵带着一个俘虏到下蔡去了,俘虏就是被五花大绑的陆孟俊,郭绍打濠州的战利品,没带到柴荣那里去、自己就扣下了。后期的胜利突然加速,诸事极多,好像大伙儿也不会在意这么一个俘虏。
进得院子,杨氏听到动静就走了出来,瞪眼看着郭绍道:“听说你在濠州打赢了,见到陆孟俊了么?”
郭绍转过身,招呼亲兵带上来,问道:“是不是这个人?”
杨氏一看,顿时捂住嘴,眼泪刹那间就浸满了眼眶。她颤声道:“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识!他不是人,心肠歹毒,手段之残暴……”
郭绍心道:我还得感谢他,没有陆孟俊,濠州能那么顺利?柴克宏泉下有知,到阴间去算账罢。
他二话不说解下佩剑,递了上去:“亲手杀了他,报仇。”
杨氏接过剑了,咬着嘴唇拔了一下,没拔出来。郭绍上前轻轻按了一下机簧,“铛”地一声,宝剑的剑光露了出来。
杨氏“唰”地拔出剑,缓缓走上去,她的全身都在颤抖。陆孟俊瞪圆了眼睛,说道:“杨夫人……你听我说,我也迫不得已,当年……啊!”
一剑从他的腹部捅了上去,但剑比较重,刺出去就偏了,血溅了出来。后面抓着陆孟俊的亲兵急忙避开,这妇人的手法完全是歪的,别捅错人岂不倒霉?
陆孟俊的腿没被绑,被人放开惨叫着调头就想跑,但脚下被亲兵轻轻一绊,摔了个嘴啃泥,痛叫声像杀猪似的。
“迫不得已!迫不得已要把人折磨侮辱成那样么……”杨氏一张脸惨白,见了血之后双臂抖得厉害,但还是咬着牙上去乱刺。
可怜那陆孟俊,被杀了十几剑还没死,他的血把杨氏全身都溅满了。这个美艳的妇人,浑身都是血迹,看起来分外诡异。z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
“啊!”“隆隆隆……”郭绍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铁马,闪亮的刀光、飞溅的热血,支离破碎的意象纷纷涌上来,从肚子里流出来的肠子、全身起火痛苦打滚的士兵……
他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已经沁满了汗水。
窗外已蒙蒙亮,郭绍想起皇帝行宫搬到寿州的日子应该是今天,遂翻身起床。
就在这时,只见睡在暖阁里的杨氏穿着中衣就走了出来,她的眼睛红红的,神色还带着淡淡的哀伤,但脸庞又极尽温柔。如同江南的烟雨……凄清、迷离、轻柔,芬芳中结着淡淡的愁绪。
“主人……”她轻轻唤了一声。
郭绍愣了片刻。这时她便掏出了手帕,走上前来,仔细地擦他的额头。
郭绍内心的汹涌渐渐冷却、平息了,一会儿时间就陷入了这种莫名编制的温柔之中。四下十分宁静,宁静得寂寥。那躁动的、粗糙的神经渐渐变得细腻。
“主人今天有公事么?”杨氏柔声问道。
郭绍点点头:“去迎驾。”
杨氏转身把一叠折叠得很整齐的衣服拿了过来,然后上前拉开他的腰带。不一会儿,郭绍就稀里糊涂被她脱了个精光,杨氏轻轻咬着嘴唇,脸色变红。然后给他换干净的带着清香的白棉内衣、然后是褶衣戎服,一层一层仔细而整齐地穿好。
她柔软而修长的手轻轻握住郭绍的大手,让他按着衣角。她站在郭绍的正面,手臂伸到他的背后拉直衣服,把腰带从后面绕过来,这个动作好像是在拦腰拥抱郭绍。
在服侍时,杨氏柔软丰腴的胸脯和白净的体肤难免时不时触碰到郭绍,手指在穿衣服时从他的胸肌上滑过、甚至蹲下来抚平他大腿上的戎裤,轻柔地抚摸他的全身。郭绍的鼻子里闻到了女子身上的清香。
穿戴好,杨氏又让郭绍在凳子上坐下。郭绍没说话,也很顺从地由着她折腾。她拿着一把小剪刀把郭绍的剑眉轻轻修剪了一番边角,又修剪他嘴上长短不一的浅胡须,给他束发、打热水仔细地擦拭他的脸。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郭绍的脸,眼神专注,表情更加娇羞柔媚。
许久之后,郭绍洗漱好了,披上一层软锁甲、提剑配好,长吁一口气从卧房里走出来时,只觉得自己是焕然一新……整洁干净的他忽然认为自己就是古代版的绅士。嗯,感觉还不错,自己的言行也似乎因此更加讲究了。
郭绍大步走出房门,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正在院子里的木盆便是洗衣服,却是不认识的女子。片刻后他才想起来,这是那个来找阵亡丈夫的小媳妇。
妇人看到了郭绍,便站起来垂手低头立在旁边。郭绍问道:“我记得叫人给你五十贯抚恤,给你了么?”
妇人点点头,没开腔。
郭绍又问:“找到你郎君的遗体了?”
妇人哽咽道:“没有……”
郭绍叹了一声,不再问她。这时亲兵牵马过来,他便接过缰绳矫健地翻身上马,头也不会地出了大门,顿时一阵嘈杂,“驾”的喊声,马蹄声喧嚣一片。
快到中午时才到达寿州大营。郭绍先碰到了枢密使魏仁溥,便下马与他寒暄了一阵。
魏仁溥举止十分淡然,不过看得出来,他看郭绍挺顺眼的。郭绍也觉得他很顺眼,一时间便各种恭维,郭绍说道:“整个大周朝,满朝文武,我最崇拜的人就是魏公。”
魏仁溥微笑道:“哦?”
郭绍道:“魏公身强力壮,如山之躯;却又满腹文章才华,儒雅淡泊。一文一武浑然一体,投足之间颇有古之君子风……让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到扬州面圣时,在扬州行宫大殿里,魏公指着图谈论国家大略,气度风仪叫人心神往之。当时我就想,要向魏公学、把你当恩师一样看待,将来也要历练出魏公一般的气质……”
“哈哈!”魏仁溥摇头笑道,“郭大帅言重了。不过年轻时有多历练的想法,倒是不错的。”
魏仁溥还有别的事,先拜别了。郭绍也寿州军营四处游荡了一圈,便闻皇帝大驾临幸寿州,便跟着一众武将去驿道上迎接。
皇帝前呼后拥,队伍中旌旗如云,不过他倒是没有坐什么大驾,骑着马就来了,果然是武夫作风。
一大群文武、仪仗簇拥着柴荣进了寿州东门,但柴荣一时有兴致,先上了城楼。众大臣只好沿着城门内的石阶跟着上墙。
柴荣一手重重地拍在墙垛上,眼神里充满了感情,久久眺望着淮南大地,辽阔而富庶的原野让他一连赞叹:“好!好!”
他又转过身来,环视周围道:“这次淮南之战打得很好,非常顺利。”
就在这时,魏仁溥淡然道:“陛下,寿州是此役中的第一要地,幸好顺利攻下来了。若寿州不能攻破,现在淮南之役会是怎样的境况?”
众人顿时小声议论。寿州没攻下来,周军必须分出重兵长期围困,否则无论沿颍水、还是淮水上游进出淮南都要被南唐威胁。
柴荣沉吟道:“从古到今,寿州着实是扼守淮南最要紧之重镇。寿州一破,南唐军被夺气也。”他说罢在人群里看到了郭绍。
魏仁溥微笑道:“故臣以为,此役之头功,应属郭将军。”
郭绍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全赖陛下亲征,将士才戮力用命。”
郭绍寻思:赵匡胤也是屡立奇功,论杀敌和破敌数当属第一,他会不会觉得他才是头功?自己当着满朝重臣的面出个风头就罢了,如果非要争功,赵匡胤心里会满意吗?寿州是怎么攻破的、其重要性如何,只要是有见识的大臣,心里自有分寸,没必要就哈哈大笑得意忘形、自个出面强调。
只有李重进才没事到处树敌,把自己罩了进去。郭绍干嘛跟他学?
郭绍当下便道:“陛下麾下猛将如云、控弦百万,寿州必然能攻克!不是末将上去,也会有别的大将……末将起于行伍、出身微末,今能名扬天下,全赖陛下英明神武、唯才是举,不拘一格降人才,末将等只有在陛下的麾下才能建功立业。”
柴荣听罢大笑道:“不拘一格降人才,说得好!”
众将听罢也一番附和,气氛渐渐热闹缓和下来。
柴荣移步,城墙上的文臣武将急忙让开一条道,躬身立于两旁。柴荣缓缓地从大家面前走过,打量着每一个人。大将们的表情激动起来,皇帝站在自己面前那么亲近,这简直是一种殊荣。
柴荣走到了将领董遵诲跟前,忽然问道:“董遵诲,你似乎不高兴?”
“微臣不敢!”那武将忙跪伏在地。柴荣伸手扶起,武将这才说道:“如此风光之时,臣忽然想起家母,她不能看着儿子高兴,故忽生忧伤之情。”
“真是个孝子。母安在?”柴荣并不责罚。
董遵诲道:“家母在幽州,战乱后相隔一方,不知所在。”
柴荣神情微微变化……幽州,或许一提起幽州他就能想到更多。但柴荣却道:“尽快班师回朝,天下因战事久苦,需要休养生息。”
刚才的一幕小事,郭绍也注意到了,他也觉得董遵诲真是个孝子。不过他对董遵诲并不熟悉,没来往过,也不知道什么来头。
……
等柴荣去了寿州行宫,郭绍等散去,在城里碰到了李谷。
时值中午,郭绍发现寿州城的一些店铺酒肆已经恢复营业了,这得多亏攻陷寿州后没有屠城,刘仁瞻也投降得比较痛快,让寿州城遭受的破坏比较小。
郭绍便两番提及李谷对自己的恩情。这倒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李谷及时调运火药原料,否则在寿州立了军令状,自己就玩完了。
他便请李谷到酒肆里吃饭,要请一顿酒席。李谷笑纳道:“恭敬不如从命。”
俩人天南地北玄吹了一番,郭绍便随口问道:“董遵诲是谁?”
李谷放下筷子,说道:“他舅舅是高怀德,郭兄弟不知道?高怀德现在不是做步军司都指挥使了么……”
李谷言下之意,感到有些诧异。郭绍是虎捷军起家的,现在是侍卫司马步都虞候;下面的侍卫司步军都校对他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人,何况步军司是直接管理虎捷军的武将。所以李谷才有此诧异,也许他认为郭绍早就该把高怀德祖宗三代查个清楚了。
但郭绍确实不知道,高怀德刚刚调入步军司不久,来往也几乎没有,他哪有工夫和门路去查人家?
“原来如此……”郭绍频频点头。
上次郭绍在高怀德派遣的武将面前嘘寒问暖的,但高怀德似乎并不太领情。这人出身两代封王的武将世家,虽然比郭绍职位略低,但那底蕴和资历可不是虚的;高怀德心里有点不那么尊敬郭绍这个上司,拿点架子也情有可原。
高怀德要是很圆滑,他也不是和赵匡胤那种人结怨了。
郭绍并不与之计较,反而又回想起高怀德的外甥董遵诲:他|娘在幽州,失散了,很想念他的|娘……董遵诲的娘应该就是高怀德的亲姐姐或妹妹。z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雪花
酒至半酣,李谷忽然叹了一气:“在此地不远有个渡口叫正阳,郭兄弟应知?”
郭绍点头道:“当然知道,李公先锋入淮南,就是走正阳。”
李谷端起面前的一盏酒,仰头一饮而尽,神情之间颇有些伤感:“想起了我的好友韩熙载,当年就是我亲眼送他渡过淮河的……就是在正阳。渡口依旧,人却已不在。”
阳光从简陋的竹帘缝隙里洒在李谷的脸上,郭绍忽然觉得:此人好像一个充满着真挚感情的诗人。郭绍沉下心来,心里放下了高怀德、放下了赵匡胤,以一副倾听的姿态问道:“韩公现在在南唐国?”
李谷点点头,声音竟然有点哽咽:“人生难得一知己!真是舍不得他啊,可是我也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世事无常,他的父亲当年牵涉了一场政变,被杀;韩家全家也因此被牵连。韩兄只能化作商贾奔江南。”
他又倒了一杯酒,喝罢,少倾,又苦笑道:“郭兄弟,你猜我们分别的时候说了什么?”
“猜不到。”郭绍注视着他的表情。
不论怎样,李谷现在是真把自己当好友的,否则他不会在自己面前说这些私事,更何况是协助逃犯向南唐国逃奔的往事;更不会失态到情绪流露的地步。
李谷看向窗外,怔了片刻,回头道:“韩兄言,吴国若用他为相,必长驱以定中原!”
郭绍声音沉静,看着他说道:“李公如何回答的?”
李谷面露笑意,“我当然也不让步,说道中原若用我为相,取吴国如探囊取物。”
郭绍沉吟片刻,端起酒杯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李谷斟酒与之同饮。郭绍又端起酒盏道:“为了知己,再干!”
两人在这随意找到的酒肆里不知喝了多少,李谷大醉。郭绍叫来他的随从,带人把他送回下榻处,这才离开。
……郭绍下午先骑马赶回下蔡,见到了杨氏,又把京娘等叫了过来,安排道:“淮南禁军可能要班师回朝了,你们和大军一同并不太方便,而且军队走得慢。”他看向杨氏,“你的仇也报了,让京娘和罗猛子带一队马兵和你们一道先走。”
她们都点头称是。
郭绍见那个找丈夫的妇人还在这里,便道:“你也和她们一起回开封府,然后就回家罢。”
年轻妇人忽然小声道:“郭将军能不能收留我……我只要到府上做一个奴婢。”
郭绍听罢,暗自回忆了一下当初碰到她的状况,感觉不像是被刻意安排:首先她是被斥候逮到中军来的,不然她无法正好碰到出营的郭绍;其次她那天的伤心如果是演戏,那也演得太逼真了点;身份是一个名叫郭二的士卒,军队部属番号也对得上……应该是自己多虑了,郭绍在这个时代几年,不认为五代十国有什么像样的间谍组织:像明朝厂卫那样的东西。
但让阵亡禁军将士的遗孀做自己的丫鬟,似乎也不太好。
他便不动声色问道:“为什么不回家?”
妇人低下头,道:“我家很穷,之前就嫁过一次了……丈夫是个病痨,婆家给我父母一笔钱财要娶过门冲喜,不料洞房当晚他就去了,喜事办成丧事,村子里很多人都说闲话。后来的夫君郭二和亲戚来奔丧,他便看上了我……夫君人很好,既有武艺又能干活、一有空到我家来帮忙,人长得年轻高大,还领皇粮军饷;他还一点都不嫌弃我,我还以为总算命好。不料刚高兴地定亲,他就出征了,我送他走的时候,他说了要我等他回来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垂着头,忽然就一滴大泪珠啪地打在了她的手背上。她哽咽道:“我不想再回去了,肯定有人会说我晦气,还会有人欺负我。”
郭绍叹息了一声,说道:“确实有点难以面对,不过你父母肯定会担心你的。还是回家吧,到了东京,让京娘送你回去……对了,你叫甚么名?”
“巧娘。”妇人道。她不再多说,默默地退出去了。
郭绍转头看她,只见她身子单薄、穿着朴素,经历着实也可怜。他当下便沉声对京娘说道:“你设法查清楚她的底细,确认她的身份。从她家的邻居、亲戚入手,还有郭二所在的小队,总有一些人和郭二熟悉的……我让罗猛子协助你。”
京娘正色道:“我明白了。”
郭绍安排了下蔡的事,便告别京娘和杨氏,相约到东京后再见面。
……
柴荣对淮南十四州进行了一番部署,建立三个节镇,成三角之势控制淮南。忠正节度使(下蔡、治寿州)、淮南节度使(雄州)、保信节度使(庐州);三镇分别在北面、东南、西南。
其中李重进带禁军军职出任淮南节度使,禁军高级武将出镇地方,李重进的发展似乎不容乐观。柴荣还进行了一番调兵部署,投降的南唐精兵大多被迁出了淮南。
腊月中旬,禁军开始陆续班师回朝。
郭绍部虎捷军左厢在濠州,搭浮桥渡过淮河就是北方,他希望能在年关之前赶回东京,好过个年。但诸事繁琐,最终没有如愿,前期部队也是显德三年正月才到达东京。
各军人马分别从几道城门入城,城里十分热闹喧嚣。长街两旁挂着红灯笼,还有各种贩夫走卒、戏耍卖艺的都被撵到道旁观望,节日的气氛还没有褪去。百姓们在街边闹哄哄地看着进城的将士,有的家眷还送上来吃的,打了胜仗的将士一个个兴高采烈。不过南唐在淮南的军事力量也不是浪得虚名,虽然迅速在半年多就解决了战争,但周军阵亡人数也不是小数目,那些死了人的家眷会是什么感受就不得而知了……正如宰相王溥所言,打仗就要死人。
虎捷军不是禁卫,郭绍在进城前就下令左厢军都校,回京后除了留下少数人当值,其他人进城就可以自行解散,让将士回家休整三日。
“连破寿州、濠州城的大将叫郭绍,号郭破城……”走在大相国寺南边的街上,郭绍居然听见有人在议论自己,不过那帮人显然不知道他正带着寥寥数骑打旁边过。
刚进入府邸所在的大街,就见玉莲和几个妇人站在那里等着了。她见到郭绍骑马过来,脸上顿时一喜。
郭绍从马上翻下来,走到她的面前,唤了一声:“玉莲。”
玉莲的鹅蛋脸冻得红扑扑的,不知道等了多久了,她走到郭绍面前一下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哽咽道:“以后你不准再写那种吓人的信了!”
“玉莲。”郭绍抚摸着她的肩膀。
几个月前在寿州,郭绍着实做了一些最坏的准备,其中就有给玉莲的一封信,明确提到如果自己不测,他的所有个人财产归玉莲支配……这相当于用最俗气的方式说:在郭绍身边的人,玉莲在他心里占的位置最重。
郭绍让她在自己怀里纵情地发|泄情绪。男女当众在大街上抱在一起,似乎有点稀奇,不过也没人敢理会一个武将在干什么。
“郎君……”玉莲一副委屈的样子唤着他,手臂抱得非常用力。
她的身子软软的在怀里很舒服。郭绍忍不住又伸手摸她的柔顺的头发,忽然见一朵雪花掉落在那青丝上。他抬起头时,只见天空中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分外漂亮。
但透过雪花,他忽然看到一张俏脸在旁边茶楼上的窗户上……不是李家小娘么!
李娘子发现了郭绍的目光,顿时一愣,她很快就消失在窗边。
郭绍好言道:“这里很多人,咱们回家说罢。”
玉莲乖巧地点点头,总算放开了他。郭绍牵着马,和她并肩走在雪花之中,向着不远处的府邸走去……郭绍回头对几个亲兵说道:“回家和亲人团聚罢。”
几个人抱拳执军礼道:“属下等告辞。”
郭绍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刚才的那座茶楼,站了一会儿,然后进门去了。李处耘现在已升作禁军都指挥使,虽然是郭绍的部下,但地位已经很高,在此时比起一般的官僚还有地位;郭绍觉得自己不该再去招惹李娘子,除非他想清楚不娶符二妹,而娶李娘子,这样的话当然李处耘和李娘子应该都不会反对的。
郭绍不想那么做……雪花飘荡在地上,很快就化了。李娘子那一见钟情般的心动,不过如此……如果抛却利益,却没人能取代符氏在他心里的位置。
还是联姻得到的实力巩固和威望积累来得实在。得告假去一趟河北,不过也不能太急,这几天得先去拜访一下向训。向训这回留守东京,什么军功没捞着,但总算是以前帮过自己的人、关系也不错,不走动关系就淡了。
“主人。”一个温柔的声音惊起了郭绍。
郭绍抬起头,只见杨氏正在前面,轻轻屈膝双手置于腰侧,向他作了一个万福。就在这时,郭绍感觉手上微微一凉,身边的玉莲悄悄牵住了他的手。
“刚下雪……”郭绍抬头看着天空笑道。又用随意的口气招呼杨氏,“免礼了。”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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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万不如一
“大名城!”向导沈三指着雪花里的巍峨大城。
虽已进正月中旬,河北的雪却还没停,一行人都披着蓑衣。在大路上勒住战马,蓑衣大汉们眺望着前方。
原野上白茫茫一片积雪,飞雪深处,巍峨的大名城若隐若现。真是很有气势的城,乍一看就比寿州的城大得多。这里的景象没有青山绿地、没有石桥流水,这里更加粗矿、更加狂野。
从商帮雇佣的沈三又道:“大名城外有驿馆,咱们不如先赶去驿馆再说。”
“甚好……驾!”郭绍一夹马腹,先策马继续向前奔去。
大城的驿馆就跟依附在主城边的小城似的,有完善接待往来客商的客栈、市集、官府。到了驿馆,才发现这风雪之中,原来仍然有非常多的行人商贾,小城内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郭绍等一行不是公务,也不想贪那便宜,便自己掏腰包入住客栈。这里处于河北和南方各地的交通枢纽,天南地北操着各种口音的人都有,郭绍一行人说开封府口音简直一点都不奇怪。作为周朝都城,开封府去往各地做生意的人更多。
交接了马匹,郭绍便道:“大伙儿旅途劳苦了,找几张桌子,我请酒席。”
众人一听都高兴起来,沈三道:“正好喝些酒暖一暖,哎,俺已经等不及了!”另一个同行的向导笑骂道:“沈三个酒鬼!”
郭绍的目光从杨彪脸上扫过,情知二弟虽然说话不好听,人倒是很懂事的。他的目光停留在罗猛子身上,专门叮嘱道:“三弟,少说话,别闹事。”
罗猛子摸着圆脑袋道:“俺知道了。”
杨彪的马脸凶神恶煞的,听罢哼道:“大名府是卫王的地盘,你别不识抬举,在别人地盘上闹事;卫王看在眼里,会怎么评价咱们大哥?别出头,看哥哥们怎么做,你就跟着!”
“俺很爱闹事吗?”罗猛子很不服的样子。
郭绍想起当初在东京龙津坊,一点破事罗猛子闹出的阵仗,和杨彪一起点头。郭绍心道:只要自己人不主动胡来,应该是没有什么事的,那找麻烦的人吃饱了撑的……会没事来惹你二十几个高猛汉子么?
大伙儿入座,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就上来:“客官们吃点啥喝点啥。”
郭绍好爽地说道:“这边三张桌子,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要够咱们吃。”
“好嘞!贵客您稍等哩,就来。”
沈三听罢笑道:“东家阔气!”
一小会儿,小二就先端来了热茶和干果,以及几盏冷盘。一众人便先喝热茶吃干果闲聊,等上菜。那小二上来一脸笑意道:“看您是出手大方的贵客,小的们专门泡了好茶,这茶还好喝罢?”
郭绍没尝出好歹来,便随口笑道:“娘们只要是年轻的,都不会太丑;茶只要是热的,都不会太难喝。”
众人一听哄堂大笑。引得周围的顾客纷纷侧目。
小二陪笑道:“还是有点区别的,茶的好坏俺说不清楚;不过年轻娘子,却是有极大的不同,好的歹的大伙儿一眼就看出来了,您说是不是?”
旁桌一个长袍汉子一口接过去,说道:“店小二说得没错!这大名府最好的娘子不就是卫王家的二娘子?这有什么好比的,一万个年轻小娘,也比不上人家一个啊!”
果然古今同理,一说到美女,大堂里的气氛立刻就热烈起来,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说上话了。店小二趁机偷懒,一面斯紧慢条地作势要给郭绍倒茶,但倒了半天还没动静,尽做一些没用的琐碎动作。
这时另一桌有人道:“符二娘的姐姐是谁,当今大周皇后;这方圆百里……不,千里内!有哪家的娘子能比得上符二娘?听说她只比皇后小一岁,至今养在王府,为何?卫王要挑个好夫婿可不容易哩,那可得什么王侯贵胄家的公子才能想的事儿……咱们这些人哩,也就只能看看。呵!看都看不到的!”
店小二把倒了半天没倒出来的茶壶往桌子上一搁,眉飞色舞道:“大伙儿想看?还是看得到的。”
“哦?”众人顿时把目光聚集在店小二身上。
店小二一脸得意,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大伙儿不耐烦了,他才开口道:“我告诉你们一个法子,不是大名府的人,过路的我一般不说……”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柜台上一顿骂,小二脸一沉作势要去干活。旁边一桌的汉子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把话说完!”
小二嚷嚷道:“掌柜的,客官们不让俺走!”这才急道:“过几天就是上元节,每年大名城都有灯会。去年就听人说在灯市上见过符二娘的车仗,诸位客官要想看,在这儿多住几日,等到上元节,去逛灯会说不定就瞧见了!”
他说完,这才被放走,大堂里的气氛愈发热闹起来。
邻桌一个汉子一脸红光,说道:“咱们得在这儿过上元节,多耽误几天,能看一眼大名鼎鼎的卫王家二娘,确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儿哩!”
同桌立刻有人附和道:“卫王生得好女,能在大名城有此见闻,也不枉来一趟……”
郭绍等都没说话,闷头就茶吃着干果。罗猛子似乎特别爱吃炒杏仁,一把一把往嘴里塞,他吞下一口,终于忍不住靠过来嘀咕道:“没想到大嫂的名气这么大。”
刚说罢只见杨彪那张马脸上的圆目瞪着他,罗猛子忙住了嘴。
郭绍听得人们的议论,心下愈发觉得这事儿恐怕不容易。这是什么年代,老符居然把女儿养到二十三岁不嫁,肯定是当宝贝、不见不见兔子不撒鹰。
郭绍惦记符二妹着实也不容易,去年就在心里念叨着了,先去攻蜀国立功、又在淮南卖命,好不容易升到了高级武将……资格应该还是够了,就不知道符彦卿怎么看。
众人吃过了桌席,郭绍又叫人要了几间套房,大伙儿一起上楼去歇着等左攸的消息。
一行人还念着刚才在大堂的见闻,罗猛子一进屋就说:“大哥,俺听那些人一说,敢情大……符二娘子是天下第一美人呐!”
郭绍道:“最主要还是因为她的身份地位。”
“大哥这么一说,是那么个理。”罗猛子点点头。
杨彪这时冷笑道:“三弟媳妇在东京市井不也挺有名气,汤饼西施!”
“哈哈……”众人一听忍不住笑了起来。
罗猛子摸了摸脑袋道:“已经不卖汤饼了,那几个钱算啥。现在你弟媳妇在家享福,坐着就有吃,躺着也行……那汤饼西施一辈子没想到跟着俺老罗还有这一天,嘿嘿。”
亲兵们忙附和道:“罗将军拜对了把子。”
郭绍一脸严肃道:“那也是三弟上阵拼来的,我一向是公平公正。”
就在这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郭绍叫人打开房门,看见左攸过来了。左攸一面拍着膀子上的雪花,一面道:“卫王派人来了,咱们这就去卫王府。”
郭绍上前亲手给左攸拍背上的雪,便听得楼梯口一个声音道:“郭大帅,别来无恙。”
只见来人就是到淮南送信的那个教书匠,身后还有两个文官,上前拜礼。郭绍上前见面,寒暄了几句,说道:“诸位屋里稍候,我准备一下。”
郭绍疾步走进客房,刚才在楼上吃了顿酒菜,上来就和一帮兄弟说废话,竟忘记了沐浴更衣。
身上穿的一套衣裳又汗又脏,哪能这么去“相亲”……郭绍情知,这玩意第一印象还是挺重要;都不认识的人,人家也只能看你的外貌仪表。
皇后的亲妹子、年纪也相仿;而且是皇后亲口安排的。这事儿不能出纰漏!
洗澡是来不及了,不过从头到脚换一身干净的衣服还比较利索。他当即从包袱里翻出自己最好的一套常服……乌纱幞头、紫色绫罗圆领袍、白缎中衣、鹿皮面靴子。
这一身不是官服,但也是有身份地位的人才能穿的。在郭绍看来,常服就相当于休闲装,潇洒又不失品位;这是在东京一家高档裁缝铺定做,从裁剪到针脚都无可挑剔,大周朝都城的有名裁缝铺,那是行业的高端。
他先换了中衣,寻思穿得太厚很容易显得臃肿,一咬牙不怕寒冷,直接在中衣外罩上袍服。换好衣裳,他又在铜镜面前敲了敲,伸手在鬓发上一抹,感觉十分满意。
等郭绍从卧房里走出来时,众兄弟顿时一阵嬉笑,罗猛子大笑道:“大哥要去做新郎官了,啧啧!”
“把你的脏手拿开!”郭绍骂道,“去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了,走人。”
一行人麻利地收拾好,走出房间。被寒风一吹,郭绍直觉得身上有些哆嗦。大名府和东京就隔了条黄河,也太冷了点。
他不打算骑马了,在前呼后拥下径直上了马车。把帘子都放下来遮好,没有风吹着,感觉还扛得住。
嘿嘿,符二妹,等你一见到我,俺绍哥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帅气的风度!郭绍“嘿嘿”笑了两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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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廉颇老矣
一行人行至卫王府前,顿时道路就堵了,只见大门外排着一大群人,都是些穿着华贵的人,所以车、马随从太多才造成道路拥塞。
一个穿青袍的中年文官在郭绍的马车旁说道:“郭大帅,咱们只能弃车步行过去了。马匹留在这里,小厮们会照料好。”
郭绍只得下车,一面走一面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热闹光景,这场面,只有在向训家请客的时候才见过。就在这时,忽见路上的人纷纷向那青袍文官点头哈腰,一个个称呼:“李公无恙乎?”“李公安好……”
那青袍中年人只是微笑着点头,腰不弯、礼数没一个,甚至连一句回答都没有。郭绍感到诧异,接待自己的两个文官穿的是官服,品级都不高,竟然有这般架子。
有个老头儿上前一脸讨好道:“李公您给安排一下,啥时候能见卫王一面呐?在下从去年腊月就想拜见卫王,眼看年节都要过了。”
文官好言道:“卫王年岁高了,需要静养,每天不能见太多人。”
“是,是,愿卫王贵体安康。”
郭绍等也没能进王府,而是在大门东边的一处别馆内安顿。姓李的文官道:“郭大帅等先在这里安顿,院子里有厨子、奴婢和差役,有管事的;要是还缺什么,只管和他们说。这两天卫王头有点晕,正找郎中针灸呢,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好一点。我就去通报,等他老人家能见客了,立刻与郭大帅相见。”
郭绍无奈,只好说道:“没事,卫王年岁高了,千万注意静养。”
“实在抱歉,那在下赶紧去问问。”
一众人只好进院子,让小厮们安排房间。郭绍低头看着自己的新衣裳,寻思今天还能不能进王府去。
“官家的岳丈,架子是不小哩,连禁军大将专门来拜访,都不容易见着。”杨彪哼哼道。
左攸沉吟道:“我要提醒主公一些事,还得稍稍注意。”
郭绍道:“左先生但说无妨。”
左攸向亲兵递个眼色,一个亲兵就走到门口守着,左攸这才低声道:“这一次千万不要提亲事,一提就难堪了。我之前也纳闷,哪有谈婚论嫁时叫男子到女家见面的事?唐朝也没这个规矩……看了那封邀请信,我忽然想明白了。”
“明白何事?”郭绍随口一问,见屋子里有烧红的木炭,就朝那边挪了挪。身上只穿了两件衣服,这气温,就算身强力壮也不太扛得住,白激动了。
左攸淡然道:“这次主公拜访卫王,就是将领之间叙旧谊,不该有别的事。”他顿了顿道,“通常联姻,没有像这样见面的道理。不过规矩是定死的、人是活络的,女家娘子真要想看,又能说动父母,那便有法子……找个由头邀请主公拜访,就是法子。所以咱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能说,一说就说不通了;要说也等离开大名府,派媒人去说。”
郭绍道:“先父母过世得早,这些礼数我还真不太懂。多亏左先生提醒。”
左攸继续道:“我不觉得这是卫王拿架子,卫王肯定没意见……他见过主公,知道什么样子;主公是有名的禁军将领,什么情况一问便知,也没啥好过问的。如此一来,卫王还多此一举破坏规矩邀请主公见什么面?
所以,这事儿背后肯定是符二娘的意思。估摸着卫王比较宠爱这个女儿,所以才由得她胡来。这娘子年龄大,心里就有主意,不愿意稀里糊涂把自个给嫁了……主公觉得,我这么一说,可是这个理?”
郭绍点头道:“有道理。”
他心道:御姐确实难办,想法多。要是那十二三岁的姑娘就被父母做主,小姑娘能有什么主意?
左攸道:“卫王那里倒没什么。他肯定愿意促成这门亲事,否则不会那么麻烦……”
杨彪一个劲点头:“左攸一说,我也想明白了,恐怕真是这么回事。卫王有什么不愿意?符家有皇后、有十几个出镇地方的武将,再来一个禁军大将,他们家哪条路没人?现在大哥这身份,卫王怕是有一百个情愿!”
左攸道:“正是如此,但事情偏偏就这般稀奇了。所以关键是符二娘,如果她不满意,卫王可能也比较难办。到时候主公就得想办法主动了却这桩事,要和气收场……本来就怨不得卫王,他也有好意;咱们没必要为了点事与符家产生芥蒂。”
郭绍点头称是,心里却不愿意那个“如果”。皇后好好的安排布局,前面千军万马都闯过来了,偏偏在最后一关搞不定一个小娘子,最后没能和符家联姻……岂不是白费了皇后一番心意?
那符二妹究竟喜欢怎样的人,有什么兴趣爱好?真是一无所知,无从下手。这时候他才醒悟,原来泡.妞也一门十分重要的技能;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有钱、出人头地了,自有妹子投怀送抱……不过真有妹子不局限于这些的,就像符二妹非要看他本人;关键人家什么也不缺,所以那些什么权位、富贵在她眼里恐怕便不过如此。
这符二妹,如果郭绍都搞不定;赵匡胤来的话肯定更没戏,哪怕他是个真豪杰。
郭绍一拍脑门道:“之前我真误会卫王了。符二娘的事,应该怪不得卫王,要怪也怪卫王太宠她。”
罗猛子笑道:“别担心,大哥一表人才,大嫂定然一眼相中,哈哈哈!”
郭绍问道:“三弟所言不是谬赞?”
众人纷纷点头,左攸笑道:“要论中看,反正咱们一行二十几号人,就主公最耐看。”
“哈哈……”众人一阵哄笑。郭绍笑道:“只要不是《周忌讽齐王纳谏》便好了。”
就在这时,忽然门口的亲兵道:“主公,来人了。”
郭绍站起身时,见不久前送他们进院子的文官又回来了,文官一脸堆笑道:“郭大帅久等。卫王听到您到了王府,立刻就叫在下来请。郭大帅,请!”
郭绍客气道:“劳烦带路。”
心下暗忖:这么快,左攸说的还真有理。这个从武讫镇“捡来”的幕僚,虽然没啥大谋略,但相处、用起来着实顺手。
随从并不跟郭绍去,反正在人家的地盘上,自有卫王负责安全;卫王要是不负责,二十几号人也不够看。
郭绍和文官一前一后走角门进王府。郭绍虽然是禁军高级武将,但没加兼什么侍中一类品级很高的,在地位上还真比卫王低不少。
及至一座大殿,忽见符彦卿笑吟吟地站在台阶上,亲自出门来迎了。符彦卿当然不能出大门来迎比自己地位低的人,那就不合礼反叫人笑话,但走出屋门来迎,意义也是非同小可的。
“前岁一别,转眼近两载也。老夫终于又见到郭将军了。”符彦卿口齿清楚,完全不像是什么正在针灸头晕的人。
郭绍忙作揖拜道:“郭绍拜见卫王。”
“免礼免礼。”符彦卿急迫地走上来,竟然一把携住郭绍的手腕,“请。”
“卫王身体还好吧?”郭绍忙热情地回应。
符彦卿笑道:“廉颇老矣,但饭还是挺能吃的。”
郭绍一愣,回过神来便陪笑,老少二人“哈哈”大笑。这时郭绍的心情一时间就好了起来……没见到符彦卿之前,总是多般猜测;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地位上升太快,连自己的心态都没真正适应。
他的底子是薄,但起码挺能打,手里名义上掌握了四分之一禁军精锐、实际掌握八分之一,这已经算很有点实力。在大周朝,禁军越来越重要……确实应该得到卫王的正眼相待。
听符彦卿提到廉颇,郭绍不禁暗忖:卫王打仗确实不太行了,前年忻口之战符彦卿的部署真是一塌糊涂,他在晋阳之役后就没再带兵打仗;不过看来符彦卿只是用兵稀里糊涂,但人还没老糊涂。
走进殿中,郭绍顿时感觉一暖。真是个舒服的所在,布置富丽堂皇,还有大量木炭取暖,冬天在这种地方呆着确实很不错。卫王不容分说,携他到上位上对坐,一众丫鬟就摆酒上来,大殿里还有不少武将文士陪侍。
郭绍此时竟然可以和符彦卿平起平坐……他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记忆里卫王是高高在上,而自己只是一名小小的卫兵。
几年光阴转眼即逝,今非昔比,如在梦中。
如果不是郭绍身居侍卫司都虞候、忠武节度使,符彦卿和他是完全没有话说的。但现在居然有说不完的话,武将之间很容易找到共同话题……先从寿州之战说起,只要想闲扯,扯到明天早上都可以。
二人谈笑风生。就在这时,郭绍忽然才发现这上位的侧面有一间耳房一样的偏厅。门前挂着珠帘,郭绍抬头看时,只见到到珠帘内似乎有身影一闪而过;拽地长裙却在地上凝滞,被他清楚地看到了裙摆从地面上消失的过程。
温暖如有春意的殿宇中,仿佛有一阵暗暗的清香飘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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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味与声
饮酒仰头,每次喝酒郭绍都看那偏殿门前的帘子,但再也没见到那拽地的裙袂。
一时间,郭绍竟然莫名有点怅然若失。
就在这时奴婢换了一只琉璃壶,又换上晶莹的琉璃杯。郭绍看时,只见那琉璃容器呈半透明,不如玻璃器皿透明,但更加细腻精致;里面装着紫色的液体。
“青州葡萄酿的。”符彦卿笑道。
卫王的鬓发花白,脸上爬上了老年斑,不过面相很端正,谈笑举止也颇有风仪,这个年纪了还能有如此雅趣兴致着实不是一般人可比。
郭绍赞道:“葡萄美酒,得夜光杯。”
符彦卿立刻便续道:“欲饮琵琶马上催……”郭绍又配合道:“醉卧沙场君莫笑。”
符彦卿面带笑意,脸上又忽然露出了几分沧桑,一时间神色复杂极了,最后叹了一口:“古来征战几人回!”
俩人相视大笑。郭绍心道:本来以为符彦卿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有什么战争后遗症,但此时他觉得这个老人心中或许也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感叹。
但从某种程度上说,古来的边塞诗,这首虽然看似潇洒、实则悲凉,郭绍倒更喜欢那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回”的决然,那样才更有激情。
“哆哆……”丫鬟的素手轻柔地斟满两只琉璃杯。郭绍用右手轻轻拂了一下袍袖,双手举起琉璃杯道:“我敬卫王。”
“好,好。”符彦卿举杯。
郭绍正想先干为敬,忽闻符彦卿道:“不怕宾客们见气,这酒老夫一般是不会拿来待客的。因为太少了,是小女二娘亲手酿造……”
郭绍手里的琉璃盏顿时停顿在唇边,便闻得一丝沁人心脾的水果酒香。这时他才仔细观之,只见那酒汁在杯中晶莹剔透、颜色纯粹,十分美妙。
他轻轻地抿了一口,清凉柔滑的酒汁就顺着舌尖、沿着舌苔,一直滑入喉咙,直到心坎。
这酒不是一种滋味,她有甜、涩、酸三种味相互交织,又浑然一体成一种奇特的味道……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滋味,天然地混合在一起却能叫人觉得它们本来就应该是一种味。郭绍在恍惚中看到一个婀娜清丽的女子,玉白的手在葡萄汁中轻轻地搅动……春暖花开,世间开满了鲜花。
美梦之酒,能叫人充满了各种遐思。
据前世的见闻,有的葡萄酒要卖几万一瓶。但如果有人拿一瓶那种昂贵的酒,要和郭绍手里这杯酒换,他一定是不肯的。
就在这时,郭绍忽然发现符彦卿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脸,顿时意识到刚才自己竟然当着主人的面,旁若无人肆无忌惮地陶醉起来。他不留神之下脸微微一红,心下十分尴尬。
郭绍一饮而尽,佯作若无其事问道:“这酒当真酿得好,定然有什么妙方?”
符彦卿笑道:“就是选好果子把汁榨出来,滤好,然后装进坛子里埋进花树底下,过几年就能喝了,每年都做,自然就每年都有得喝。究竟是怎么做的,老夫不是太了然。”
郭绍问道:“这样就能变成美酒?没添加什么材料么?”
“酒里要加什么?”符彦卿反倒问他。
郭绍不能作答,只得又赞了一番。但见下面陪坐的宾客,虽然也有好酒喝,却没有这符二娘亲手酿造的葡萄美酒招待。
这时符彦卿轻轻“啪啪”拍了两掌,声音刚落,忽然就响起了丝竹之声。郭绍猛一下还以为符彦卿在屋子里安装了类似声控灯一类的高科技。
在音乐中,一众穿着鲜艳的女子鱼贯入殿。莲步中环佩摇曳,长袖遮掩着脸,面对上座站成两排,步子小得像是在飘。接着女子们一甩长袖,把脸露了出来,个个笑意吟吟,在丝竹管弦的旋律中舞动妙曼的身姿。
外面白雪皑皑,殿里的女子却衣衫单薄,幸好有炭火。
郭绍故作饶有兴致地陪着符彦卿观赏,时不时劝上一杯酒。他其实是个很喜欢美女的人,但此时不知怎地,总觉得这些年轻女子好像缺点什么。
符彦卿观赏了一会儿,便离座要入内稍作休息。丫鬟上前欲扶他,郭绍忙一副殷勤的样子亲自扶起符彦卿,然后趁机跟着他去偏殿。
刚才在里面穿着拽地长裙的女子,一定不在了。不过郭绍跟上来,是为了求符彦卿一件事。他权衡了一番,见符彦卿对自己还是挺看重,想来求他一件事他应该会考虑。
丫鬟扶符彦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符彦卿也招呼道:“坐,郭将军请坐。”
郭绍比较直接,径直就说道:“本不该让卫王烦恼,不过有一事还真得请卫王出手才有指望。”
“哦?郭将军但说无妨。”符彦卿道。
郭绍倒是说的实话,万事不求人这等话他是不会说,但确实很少主动求人。除非他认为有必要,那件事重要、且自己办不了,他才会开口;绝不会什么事都想依赖别人。
他开口道:“我有个好友叫董遵训,他的|娘姓高,不幸在战乱时身陷幽州。现在幽州已属契丹,要再找回来就万般艰难了……高夫人以前住什么地方知道,现在在何处却不知道。卫王在河北结交甚广,不知有没有认识的人,对幽州比较熟悉、又有路子?”
郭绍以为这事很难办,毕竟高怀德和董遵训都是高级武将,手里还是很有点人的。他们都没办法,那这事一定没那么简单。
不料符彦卿一抚掌道:“知道以前住什么地方就好办。去年正有一个幽州的契丹将领来投老夫,手下还有一些汉兵。此人从石敬瑭引契丹南下时,就一直在幽州,让他去寻人,多半能有眉目。”
郭绍顿时一喜,忙起身道:“卫王帮了大忙。”
“先别谢,事儿还没办成。”符彦卿笑道,“对了,那契丹将领叫什么来的……姓萧。去年的事,老夫忘记他叫啥了。”
郭绍忙道:“等卫王传令了那萧将,我派两个人和他一起去。”
符彦卿赞同道:“如此也好。郭将军在大名城多住些日子,等着消息便是。你就住在王府,府外的礼馆是待客的,却不是待好友的。”
郭绍拜谢,果然卫王丝毫不提联姻的事,虽然已经亲切地称作好友了。郭绍也记着左攸的提醒,半句不提。
晚上又是晚宴,酒肉很丰盛,连跟郭绍一起来的将领和幕僚也邀请了;还有许多宾客陪坐,多番吹捧郭绍。但符彦卿同样只是出场意思一下,很快就离席;这老人似乎不太喜欢油腻的食物,也不太爱吵闹。
郭绍喝得醉醺醺的被扶到王府的一间厢房休息,不辨东西。一众娘们要服侍他洗澡,他觉得在有可能成为岳父的家里这样放荡不羁有点不太好,驱散了妇人们。
沐浴更衣后,他隐约听到北面传来了一阵琵琶声,便披上毛皮斗篷走到门口听。正好旁边有府上的奴婢,他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产生幻听,便问:“你们听到弹琵琶的声音了?”
一个小姑娘答道:“听到了,是二娘子在弹。”
他闻罢久久驻足倾听。似乎离得有点远,声音很轻。
郭绍对古典音律一窍不通,不知道弹得什么曲,要是拉弓弦他很娴熟、乐器的弦则茫然。但他还是用心倾听,静下心来时,才觉得那珠玉般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清雅,好像有一个衣裙轻扬的清秀女子,怀里抱着琵琶在倾述着温柔的情意。清丽、婉转、悠长……
“真好听。”郭绍叹息道。
今天傍晚,外殿那么喧嚣、那么欢喜,整个大名城也是河北有数的富饶繁华的地方;偏偏在这样的都市里、在这样的朱门大户里,却藏着一个清幽女子……安于寂寞、幽静孤高,藏在深闺二十三年不示人。
在这美妙的琵琶声,郭绍对符二娘子期待很高。符皇后就是个天仙般的女子,气质、见识、相貌都是凡间难见的人,她的妹妹,年纪相仿的妹妹,定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嘻嘻……”丫鬟的笑声惊醒了郭绍,把他从失神中拽了回来。
郭绍看了那望着自己笑的娘们,顿时觉得是庸脂俗粉,一点兴趣都没有……虽然有兴趣也不敢乱来。他转身进屋,又问道:“今年大名城也有灯会?”
那丫头口齿清楚地答道:“有的,每年都有。除非契丹人打到城下了……但听说契丹人也要过上元节,所以他们也不会正月十五打仗。”
郭绍忍了一下,终于还是不禁问道:“我在大名驿馆,听说去年二娘子也去看灯会了?”
“没有。”丫鬟肯定地说,“二娘子怎么会去街上?”
郭绍笑道:“果然江湖市井间的人吹牛从来不打草稿。”
他拉了斗篷,感觉喝了酒身上发热,但风一吹会更冷。便道:“我要睡了,你们也去休息,不必管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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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我要对一小撮让我厌烦的人对几句,订阅读者可以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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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都能转化成我的读者。注:第一、二章vip章节在今晚7点,今天的更新一共是四更。
西风紧
2014年9月23日z
第一百三十九章 颜色
街上熙熙攘攘了,繁华似锦,灯火灿烂。但所有的盛景都不能安慰郭绍失落的内心。不远四百里之遥渡过黄河到这大名府来,图个什么?图权利、图稳固手里的一切,只能这么想了……不过他总有种直觉,马车上的那娘们不应该是符二。却一时没心思琢磨这直觉的来源。
郭绍的心很乱、乱得一团麻,心里既牵挂联姻、又考虑符彦卿帮忙找高怀德他姐的事。
跟着那辆华丽马车走的一群人陆续散了,各自游玩;人们也失去了兴趣,符二只不过是一个很有身份地位的娘子,如此而已。恐怕失望的还有那天在大名城驿馆兴致勃勃专门逗留到上元节、专门想看看符二的旅人们。
在人如潮、车如水的街头,郭绍默默地走着。他发现刚才那个青袍女子还在身后,便回头道:“你还跟着我作甚?”
“郭将军这是恨屋及乌……你嫌人家符二娘子,连我一块儿嫌弃了?”女子笑眯眯地调侃道,声音轻悠、婉转,十分好听。
郭绍正色道:“我什么时候时候说嫌过符二娘子?你回去不能信口造谣。”
女子的轻笑是抿着嘴发出的那种声音:“那要看你怎么做了。”
郭绍皱眉道:“你要我怎么做?意下是索贿?”
“可不敢说得那么难听。”女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其实这女人的声音非常好听,不急不缓的很有节奏和韵味,郭绍并不嫌她和自己一路,反而觉得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只怕这舞姬真回去乱说。
郭绍左右一看,除了左攸都是些陌生人。女子还有个随从,也是戴着帷帽,但从来没说过一句话、连声音都不吭。郭绍伸手往怀里一摸,摸到一把成串的铜钱和一些细碎金银,想塞给她,便一手拉起她右手……反正是个歌舞妓。但刚拉住她的手郭绍就愣了。
温润、比绸缎还滑,惊鸿一瞥,只看到那袖子里被拽出来的芊芊素手一眼,白、比玉还白净,隐约似乎有光滑细腻的光泽。手背上绣画着一朵嫣红的红花,点缀在洁白的手腕位置娇艳欲滴。
她缩得非常快,比泥鳅还要矫捷,立刻抽手回去,她的口气立刻就变了,又冷又恼:“你作甚!”
“唰!”郭绍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身后那个一声不吭的娘们突然拔出了短剑的一截,金属的摩|擦声中寒光一现。郭绍的心下一紧,幸好他也对短兵器刺杀技巧很有点经验,腿上和腰上的肌肉立刻绷紧,全神注意到了那个随从身上。
他的全身心骤然紧张!
“玉清!”青袍女子急喝道,然后轻轻摇头。那叫玉清的随从手里的剑光立刻就不见了,站直了身子,仍然没吭一声,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冷静得可怕。
郭绍愣在那里,什么都没干,电光火石之间的紧张气氛瞬息就收敛了。他手里拿着一把刚刚抓出来的铜钱,像个傻瓜一样呆立在那里。
“谁告诉过你女子的手是随便能拉的?真是气人!”青袍女人的口气非常生气,一跺脚转身就走。
这不是一个一般的奴婢,定然是王府上的比较有地位的娘们。但以郭绍的感官,应该不是符彦卿的亲人,因为出身显赫的女子一般比较注重礼仪,私自跑到大街上逛灯会已经不太像话了,手上居然还有那种娇艳的“纹身”,长辈肯定要管教的。
越是有地位的娘们,越能接近符彦卿或符二,能说上话。
郭绍急忙追了上去,好言哄道:“我失礼了,向娘子道歉……娘子叫什么名字?”
女子走得急,气呼呼的没有言语,也不理睬郭绍。这下换了位置,该郭绍在她后面跟着。
从后面看,只见她走路一快起来、腰身扭动真是有万种风情,背后的轮廓形状能把直身长袍也能衬出流畅的线条来,修长的脖、直的背、柔韧的腰、弧形圆滑的臀;还有在长袍内的修长双腿走路急了、大步了会时不时撑到袍服,留心观察能发现两条大腿很长直。
这身材要是不遮掩肯定不得了,不知道有多美……恐怕皇帝送的大美女杨氏都比不了,杨氏是温柔、柔软,前面这娘们却浑身都隐隐饱含活力、丰腴却线条分明。所以郭绍第一眼看到这娘们女扮男装,心里马上就感觉她浑身没有一处不表明她是女人。
俩人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默默走着,那叫玉清的女侍跟着青袍女子。左攸一声不吭地跟着郭绍,他纯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刚才那情况如果郭绍有危险,他也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只见前面的路边摆了长长的一排木架布蓬,就好像搭的葫芦架一样。“葫芦架”下面挂着许多葫芦一样的宫灯,上面写着长长短短的句子,都是些灯谜。
女子慢下了脚步,仰着头一个个看,她的脸上遮着纱巾,所以离得很近才那些灯上的字。郭绍也心不在焉地看上面的句子,只见一盏上写着: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
他随意寻思了片刻,心道:日,这什么跟什么,也太难猜了!他便不吭声。
这时走过来一个妇人,说道:“只要十五文钱,就可以买一盏宫灯,要是能猜出上面的谜,在挂在旁边的小物也能相赠。”
青袍女子看了好几个,仔细看着一盏灯旁边的小礼物。郭绍瞟了一眼,只见是一枚红线拴着的斑斓石头,肯定不是啥值钱的东西,不然人家做生意得亏死……估摸着河边捡来洗洗,拿线一拴就忽悠人。
“玉清,你过来帮我猜这个谜。”女子招呼道。
玉清动都不动。女子也不计较,无奈站在宫灯面前,似乎在冥思苦想。郭绍看都不用看,连那女子都猜不出的,自己一个武夫更没戏。
但他还是没开口问那礼物多少钱……虽然是个俗人,但还没俗到这个地步!这上元节猜灯谜,本来就是图个乐子,跑上去拿钱买,什么兴致都给破坏了,没事出丑么?
那卖宫灯的妇人可能看出青袍女子猜不出来,便笑道:“还有个法子哩。只要五十文买纸墨,客人也写一个灯谜,或是提一首诗,贴到那边的板墙上给游人助兴。这个宫灯和礼物都可以相赠……对啰,谜底在宫灯里面。”
“在哪里?”青袍女子问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前头一众人大声嚷嚷起来:“好好!王公子好句!”
青袍女子道:“能在这里写么?”
卖宫灯的妇人道:“这边没地方,没关系的,这里都是读书识字的风雅人。”
青袍女子便跟着妇人向前走,不料她个子高挑,忽然撞到了木架的顶棚,“呀”地一声轻呼,头上的帷帽就掉了下来。
前边的墙边围着一群人,其中不乏穿锦袍的年轻公子,因为这个时代识字都肯定家境殷实、或者至少在大户人家呆过。那边的人听到一声婉转轻悠的如叹息一般的小娘轻呼,纷纷转头看来。
“哦……”忽然就是轰然一阵惊叹,那些人一个个瞪圆了双目。郭绍在后面,只见那些人夸张的表情,甚至有个白脸士人竟然拿四根手指咬在嘴里,眼睛瞪得溜圆……这尼玛看到了什么,这么夸张!
青袍急忙弯腰捡帷帽。郭绍赶紧加快脚步越过她,到前面一看,也愣了。
那圆润的上半张脸,弯弯如月的眼睛,就算没笑也如同叫人如沐春风,明亮如月、充满了隽永的韵味灵气,又带着点俏皮活泼;她此时却有些恼怒,有些羞涩,但无论是颦、还是羞全都非常可爱……头上的青丝充满了青春的气息,黑的青丝和玉白的皮肤在发迹形成颜色非常鲜明的反差,如在一张洁白的纸上画出来的水墨画,如在梦中、如在云烟……那肌肤的颜色,被她身上的深色青袍反衬得更加洁白无瑕,在橙黄的宫灯下泛着浅浅鹅黄的流光。
郭绍觉得她的脸上富有光泽的肌肤仿佛笼罩着一层光晕,神圣一般的光晕。
夜空,似乎绽放了百花;这春,来得更早了。但这春|色春风很快就被她用帷帽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
最让郭绍呆若木鸡的不是她如何如何美貌、如何如何美好,而是她长得非常像皇后符氏!
特别是眼睛,除了神态不一样,就眼睛的形状简直和符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才是符二,她就是符二!郭绍敢百分之百肯定,这个女子才是符二,之前车上看到那个娘们,谁知道是谁?
后世人口达到几十亿,信息发达,但要找出两个相貌一样的人也极不容易。何况符氏也出身卫王府,在一个府上找出两个长得很像的、年纪还差不太多的女子,而且没血缘关系?打死郭绍都不信。
符二,你真是太调皮了!居然和我玩这种花招,我还以为你是个清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她竟然装模作样,还主动跑过来糊弄自己。
郭绍这才醒悟,也怪自己太笨了。符后不是说过她妹妹和她长得很像吗,前年说的,之前居然没想起!那马车上的女人哪里可能是符二?
符二戴好帷帽,对那卖宫灯的妇人道:“我不要了!你这个架子怎生搭得这般矮?”rg
第一百四十章 最后的几步
符二妹戴上帷帽就想走,不料立刻就有个白面绸袍年轻人走了上来,身后还有好几个同伴,挡住了符二的去路:“娘子既然有雅兴,何不留几句雅词,让大家也不枉此行。”
郭绍立刻站了上去,说道:“别人要走,你挡着路怕是有点失礼吧?”
绸袍青年一副淡定的样子:“你是谁?”
郭绍脱口道:“你挡着的人,是贱内。”
“你才贱内!你不要脸,胡说八道什么?”符二刚想返身走另一边,听到郭绍的话立刻就回过头来,口气里又急又气。
郭绍这才发现自己失言,开了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就好像之前把人家当歌妓,轻浮地拉她的手一样。今天自己的表现真是一塌糊涂,果然泡|妞太缺乏经验么?
绸袍青年听罢大笑道:“兄台用这等话调戏人家娘子,未免太下三滥了!”
随从顿时一番哄笑。
“兄台,适可而止。”绸袍青年看了一眼符二妹,道,“如此明目张胆,出口下流……你这口音,开封府的?娘子是咱们大名府的人。这都什么地方跟什么地方,你一个外地人公然调戏良家妇人?”他又向符二招手,“小娘子,你别怕,有俺们大名府的人给你撑腰。”
另一个人说道:“为了这样的娘子,真是被插两刀都值啊,咱们这二十几年都白活了!”
郭绍摇头叹息了一声,心道:尼玛想得太容易了,被插两刀算个什么。老子去年从蜀国打到南唐,才刚刚摸到边。
就在这时,那卖宫灯的妇人出来道:“别吵了,都是斯文人。前边就有官兵,你们也不敢斗武,我给你们出个主意:要不就斗文。刚才的娘子看上了这盏宫灯,你们斗文,分个高低,谁赢了我这灯送谁……一张纸五十文。”
“哈哈,你可真会做生意。”绸袍青年笑道,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郭绍,着实不像读书的文人,便道,“不过这法子也好!”
这时只见符二妹双手抱在胸前,一副等着瞧的样子。这娘们,肯定早就知道郭绍是武将,似乎还记着刚才的气;也可能想观察郭绍怎么收场。
此情此景,动武或花钱都落了下乘。
一众年轻士子也围住了郭绍。绸袍青年笑得合不拢嘴,说道:“我再给你出个主意,干脆问问卖宫灯的大姐,那宫灯谜底和小物什能不能花钱买?”
“斗文,我接了!”郭绍一拍脑门忽然十分爽快地说道。
符二听到这里,微微摇头,便转身就走,似乎在说:我实在看不下去你丢人。
缎袍士子喊道:“小娘子别走哩,给我们裁判输赢。”
符二没理会他,和那个叫玉清的随从就向街对面走,已经走到了街心。
士子欲走,却被郭绍一把拽住:“哪里去,不是要斗文么?”
“人都走了,斗甚么?你要那灯便让给你!破玩意!”士子急道。但郭绍拽住他不让收,他恼道:“你赶紧来一句,不会就别拉拉扯扯!”
“左攸,替我写。”郭绍喊了一声。
等左攸提起笔,他略一回忆,便长声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大街中间的符二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刚才郭绍想起这首词的时候,一时间就想:此时此景不让这首词面世,简直对不起自己到古代来走一遭。
好不容易见到符二妹,刚才两个细节的表现都不太好,现在不设法补救?抄诗的节操……现在郭绍还顾得上什么节操?为了在她面前表现一下,他打算什么都豁出去了!
反正已经抄过一首元曲,抄一首是抄,抄两首还是抄。
这时只见左攸两眼放光,转头催促道:“主公,写好了,你尽管念,我写得过来!”
郭绍一口气背道:“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忽然之间,只见大名府的灯市耀眼漂亮,树上的灯、街上的华丽马车、贵妇人……敲着锣鼓舞动的龙灯,一瞬间就获得了灵魂。
一切俗的雅的实物、只是没有生命的事物,此时获得了生命、充满了诗情画意。
古人真的很厉害,能把一个灯市描绘得比真的场景还美妙,但这里的历史已经改变,以后还会有辛弃疾吗?如果没有了他或他的这首词,这世间千百年都将损失掉一点灵气。这词没有任何之乎者也,连郭绍在现代都能诵读得津津有味,它不受时空的局限。
刚刚还嬉笑怒骂的士子们,愣愣地看着他。
“请问兄台尊姓大名?”士子一面看街中站着发愣的符二,一面问郭绍。
郭绍道:“辛弃疾!”
说罢丢下一块黄金,转身便向人群里挤。他是逃,在符二面前表现了一下,不管什么了,先给她留个文武双全的好印象再说……但在这里多留,很容易被一帮对他不满的士子弄出纰漏来。毕竟郭绍背得不少诗词、却只局限于中学语文课本。
但他很快又返身回来,抓住那个宫灯和小饰物一拽,直接开走。
卖宫灯妇人当然不会阻拦他,摊子上丢的一块黄金,她正放在牙齿上咬。
“主公,应该还有两句!”左攸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郭绍急忙挤过人群,向一条巷子里走。他看了一眼左攸,这清瘦的文官经常在自己身边,便道:“别人写的词,我情急拿出来救急。”
“我不信。”左攸急了,“还有两句!”
郭绍想了想自己刚才背到了哪里,一边走边道:“告诉你也没事……你怎把人家的毛笔拿来了?”
“一枝破笔值得几何?”左攸拉住郭绍的袖子。
郭绍好不容易才想到了自己抄到了哪里,刚走过巷口,一回头,忽然见符二和那跟班不知从哪里转悠过来的,竟走到自己左边的街上。
外面的主街上灯火灿烂,喧嚣无比,才隔一条巷子,这里的光线就没那么绚丽了。他愣了愣脱口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下符二愣在了那里。她和郭绍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面面相觑,久久无语。
郭绍错觉,好像认识符二很多年了……也许是因为认识她姐姐很多年了。郭绍小心翼翼地靠近,每一步都很轻很小心,符二站在那里没动。
他真的每一步都很不容易,像在寿州,差点就掉脑袋了。只有走过无数艰难的路,才能有机会站在这个女人的面前……而不仅仅是一首词。
但可笑的是,经过了千山万水的跋涉,却要靠抄一首词来走这剩下的几步。
符二诧异|地看着他,因为郭绍的眼睛瞪着,好像在忍耐着什么极大的情绪一样。
“我只是个舞姬,你知道的,不然你怎会对我那般轻薄?”符二幽幽地说道。她肯定很容易就懂了那首词的最后几句的表面意思。
现在她还在戏弄自己!
郭绍站在原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什么都没用……无论你心中有澎湃的风浪,但别人刚刚认识你,又不知道那么多,说了反而莫名其妙。
他只是默默地说:终于能让你正眼看我一下了。
就在这时,忽然“砰”地一声,街上顿时微微一亮。郭绍抬头看时,只见烟花在空中绽放,绚烂地向四面八方散开。唐朝就有烟花爆竹了,火药一发明出来,立刻得到了应用,不过方向似乎有点歪。
“呀……”符二妹抬头惊喜地发出了轻叹。
郭绍忍住了肚子里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口上却温和地好言说道:“烟花绽放时,许愿特别灵验。下一枚升空了,许个愿望罢。”
“真的?”符二妹好奇地问道。
郭绍微笑道:“试试不就知道了?要闭上眼睛的。”
“砰!”又是一闪,她急忙闭上了眼睛,还虔诚地双手合十。
等烟花缓缓向八方落下、渐渐黯淡时,她手上挂上了一个小东西。她睁开眼睛一看,是那一枚红线串着的斑斓石头,她不禁乐了:“你……”
郭绍又递过去一张纸条:“还有谜底,但宫灯已被我丢掉。灯都是一样的,只是谜底不一样罢了。”
“哎呀,你这人真是……心还挺细的。”符二妹垂头小声说道,声音小得跟蚊子似的。她张开手,看了一眼手心里的纸条,忽然又带着娇嗔,气道:“原来是这个!气人,我怎么没想到呢。”
就在这时,忽然那个随从竟然说话了,声音冰凉得一点起伏都没有:“二更三点了。”
符二妹忙道:“我得回去了,不然会有大麻烦。”
“我送你到府门口,卫王府。”郭绍问道。
符二妹忙道:“不用了,千万别送……还有千万别说出去见过我,不然……哼!再也不理你了。”
郭绍执礼道:“那我远远的在后面跟着,确定你安全回府……还问请教娘子芳名?”
符二妹随口就道:“绣珠。”
郭绍听罢心道:这算什么名字,一听就是丫鬟的,不会是乘马车那个娘们的名字,又拿来忽悠我?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