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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百六十章 东拉西扯

    郭绍靠在软榻上,脸颊明显瘦了,无力的样子全然没有以前端正挺拔的姿态,不过无甚血色的脸上依旧带着高兴的表情。

    “朕有恙,好久没见过你们了。”郭绍道,“平身,坐下与朕说说话。”

    罗延环松了一口气道:“臣谢陛下恩。”不过坐的时候依旧有点拘谨紧张,不敢像郭绍那样整个身体都靠在榻上。

    郭绍没有问话,罗延环一时也慎言,片刻的沉默。罗延环见几案上还摆着棋盘,上面黑白棋子交错,总算找到话题道,“陛下能下棋了哩?”

    郭绍摇摇头:“朕不和罗将军下棋。”

    罗延环微微一怔,又听得郭绍口气温和随意地道,“朕现在精力不济,一会儿就乏。”

    “陛下得将息龙体,多加调养才对。”罗延环道。

    郭绍忽然话锋一转,“罗将军在城外转了好几个来回,不是有话与朕说?”

    罗延环沉吟道,“原来宫人都看到了。”

    不料郭绍摇头道:“别的人告诉朕的。”

    “左辅政?”罗延环顿时心里一紧。

    郭绍不置可否,慢吞吞地把上身前倾,拿起一粒黑子,在棋盘上放下。

    罗延环也没看棋盘上的棋局,他不是儒将李处耘,本来就对博弈没什么兴趣,此时更没有心境理会那玩物。

    他心里顿如乱麻,纷乱之间,也没听到郭绍吭声,下意识觉得该自己说点什么了,当下便一脸痛苦的表情,忽然离开软榻,跪伏在地上,“陛下,臣错了!臣、臣……”

    郭绍道:“朕已经知道了,刚听别人说起。”

    罗延环听到这里,时间不容他想的太久,更是一头雾水:皇帝刚知道?

    郭绍坐姿不太正,却稳稳地坐在那里,“刚才罗将军提起左辅政,彼时左辅政与罗将军结盟共进退了?”

    罗延环急忙答道:“没有,那时臣等勉强算是见了三次面,未谈重要的事。”

    郭绍用自言自语般的口气喃喃道,“朕还得尽快见见左辅政,问问怎么回事。”

    罗延环感觉四肢都不太听话,背上汗水直冒。

    郭绍随即又问:“那你们见面说了什么?”

    罗延环皱眉颤声道:“左辅政善于东拉西扯,回头一想好像什么事都没说明白,臣也记不住那么些乱糟糟的说辞。”

    郭绍道:“这么说,左攸很不情愿啰?”

    罗延环只能说:“是。”

    “罗将军确定?”郭绍今天说话,比平素显得更啰嗦了。

    罗延环自然不敢对皇帝的啰嗦有所表现,只得使劲点点头,道,“回陛下的话,是。”

    郭绍语气一变,唉声叹气道:“罗将军,你让朕非常失望。”

    “陛下……”罗延环把脸都快贴在地板上了。他听到这里,心情非常沮丧,也很羞愧。不过倒也不是很怕,刀山血海过来的人见过阵仗的。主要是罗延环明白自己为郭绍立下的大功,不然也不会被封为国公;现在犯了错,知道自己错了,被教训一顿免不了。

    郭绍的声音又道:“你起来罢。看看桌案上的东西。”

    罗延环听罢小心爬起来,看了一眼几案,棋盘旁边放着一张折叠的纸。他依令拿起来打开一看,只一眼就不用多看了……因为是他的亲笔书信,自己写的东西怎能不知道内容?

    不料郭绍的话却十分意外,“从周端府上搜出来的。”

    罗延环瞪圆了眼睛,惊道,“这信怎会在周端府上?!”他涨红了脸,又是吃惊又是疑惑,“信着实出自臣之手,不过是写给李兄(开国公李处耘)的,告诉李兄陛下病重,想让他赶快奉旨进京面圣……”

    “罗将军在信里写了后半句?”郭绍轻轻问道。

    罗延环道:“臣便是那个意思。”

    郭绍点点头:“朕相信你。”

    罗延环慌乱不已:“李兄把臣的信给了周端?李兄何时与周端有甚关系……陛下,是谁从周端府上搜出的信?!”

    郭绍口气虚弱,完全没罗延环那么激动,缓缓道:“宦官杨士良。”

    罗延环恍然又激动道:“那阉人欺君瞒上,他说谎!阉人最奸猾,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郭绍道:“是的,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全然不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

    罗延环太阳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陛下,虽然信上没有提任何人的名字,但真的不是写给周端的,这是写给李兄的信。”

    郭绍又点点头:“朕相信你。”

    “陛下明鉴。”罗延环急得快哭出来。

    郭绍却一点都不急的样子,他软软地抬起手,指着罗延环手里拿的信,说道,“不过有个问题。”

    “啥?!”罗延环莫名惊道。

    郭绍缓缓道:“朕相信开国公(李处耘)的忠心,并保护李家拥有的一切,丰厚的俸禄、贵族的地位、名节荣誉。朕也相信罗将军悄悄写信给开国公,是劝他忠心为国。可是……”

    郭绍说道这里微微闭上眼睛缓了一口气。

    罗延环却屏住呼吸,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耳朵都竖起来了,每一个字都认真听着,所幸郭绍今天说话确实很慢。

    “可是,朕相信之后,该如何让大伙儿也相信?”

    郭绍说话很慢,条理又简单,比起东拉西扯的左攸,郭绍的话确实更好懂。但罗延环感觉很不好回答郭绍的问题。

    罗延环怔怔道:“大伙儿不信李兄的忠心?”

    郭绍道:“罗将军,如果证实了正值朝廷动荡之时、开国公带兵在外,却与京城禁军的一员大将私下里悄悄互通有无。你想让天下人怎么想,怎么看李处耘?”

    “这……”罗延环的喉咙一阵蠕_动。

    沉默片刻,郭绍又道:“没有人能命令天下人怎么想,朕也不能。”

    罗延环身体一软,“扑通”跪伏在地,一脸苍白,“陛下,臣该怎么做?”

    郭绍叹道:“朕与诸兄弟在腥风血雨中同生共死,李处耘已经死了,但朕不想再污他身后名。更重要的,朕要照顾大伙儿的亲人家眷、用心爱护的人。罗将军,你回去好好想想罢。”

    罗延环默默了跪了一会儿,这才叩拜道:“臣,告退。”

    ……罗延环一走,郭绍叫人进来,进来的当值宦官正好是杨士良。郭绍便问道,“左攸到了吗?”

    杨士良道:“奴婢已安排传旨,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左攸一到,径直带到这里来见面。”郭绍道。

    “奴婢遵旨。”

    郭绍有气无力地坐在软榻上,眼睛闭着养神。有时候很久都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可是一会儿又发出长长的一声呻_吟,好像是身上哪里发痛,很痛苦又悲伤的呻_吟,声音很小却很发自内心。

    许久后,左攸进来了,干脆地跪伏在地板上,上身虔诚地贴着地板,屁_股都撅起来,“陛下万寿无疆,内阁辅政左攸奉旨觐见。”

    郭绍睁开眼睛,挥了一下手。养德殿的侍从急忙出去了。

    郭绍也不让左攸平身,生气道:“左攸,朕对你如此信任,连儿子给你教,可前阵子有事儿,你为朝廷干过什么?这般作为,你是想学前朝‘不倒翁’冯道?!”

    左攸浑身发抖,“臣罪该万死!陛下纵是杀了臣,臣也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郭绍恼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不敢……不!不!臣不敢这么以为!”

    郭绍听到这里没忍住,骂了一声:“操!”

    左攸小心抬起头,“陛下,微臣当时没办法,大皇后不让臣参与诸事,什么也做不了,也不敢轻举妄动。罗延环和周端,实在是在害臣啊……”

    郭绍冷冷道:“把周端给你的钱吐出来,罚奉一年。今后才知贪财烫手。”

    听到这里,左攸闭上眼睛暗自呼出一口气,叩拜道:“谢陛下恩!”

    郭绍又铁青着脸道:“你立刻去许州,奉朕的旨,与黄炳廉会合,用心办好那边的事。”

    左攸听到这里,感激涕零:“陛下宽厚之恩,臣必铭记于心。”

    郭绍沉声道:“朕身边的人,只要没确确实实做了太过分的事,谁能动?”

    左攸再三叩拜谢恩。

    郭绍挥了挥手,不再吭声,左攸也恭敬地出去了,养德殿再次安静下来。

    他心道:喜怒无常、叫人畏惧,并不一定是好事……人们也需要安全感,若是伴君如伴虎、每天惶恐不安,不能确定自己会不会突然倒霉,或许能表现得更加恭顺听话,不敢轻易地忤逆一丝一毫。但是,这样大伙儿的压力也太大了。

    高压之下,容易造成大伙儿紧张,人们紧张,郭绍自己也轻松不了。

    没多久,杨士良入内,在郭绍身边恭敬地小声道:“陛下,杨业已进京,何时召见?”

    郭绍估摸着时辰,说道:“现在叫他进宫,不必准备收拾弄太多没用的阵仗。把枢密院、政事堂、几个国公也叫来。”

    杨士良轻声道:“护国公刚刚才走,奴婢就不请他了罢?”

    “哼。”郭绍发出一个声音。

    ...

第八百六十一章 重开大朝

    许州夜晚的长街,笼罩在幽黄黯淡的灯笼亮光中。破旧的官衙外面,几个穿深色衣裳的汉子正在慢慢地来回走动。不知什么地方传来“汪汪”的狗吠。

    衙门里面,黄炳廉“哗”地翻了一页卷宗,拿起一根铁片轻轻拨了一下灯芯。

    过得一会儿,他抬起头道:“周端问题很大。”

    旁边一个穿青色袍服的人道:“前南唐国主的国后周氏,现在大许皇宫内……她长得倾国倾城。周夫人和周端是亲戚。”

    “那又怎样?”黄炳廉冷冷道。

    青袍人张开嘴欲言又止,却似乎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沉默下来。

    “叽叽叽叽……”从夏天残余的虫子还在鸣叫着。

    黄炳廉又问:“内侍搜查过周端府邸?”

    青袍人道:“是。”

    黄炳廉提起朱砂笔,飞快地书写一番:“拿牌票,调随行禁军卫队,立刻逮|捕周端,封了周府。刑讯周端及有关人等!”

    “遵命!”青袍人上前接过东西,刚要转身,终于忍不住又开口道,“黄辅政,咱们如何刑讯?如果周长史胡说八道,乱牵扯人,还要继续问么?”

    黄炳廉冷冷道:“咱们怕牵扯谁?”

    青袍人沉声道:“譬如……左辅政。”

    黄炳廉的嘴角露出一丝细微的表情,刚要开口。忽然外面的狗吠更激烈,有人在门外道:“黄辅政,左辅政连夜进城了,拿的是圣旨,守城守备径直开了门。”

    ……

    八月初一,东京皇城大朝。

    郭绍多久没有上朝了,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今天是数月以来第一次临朝。他走路还有点吃力,不过总算能不用被扶着慢慢走动了。

    文武百官从金祥殿南面大门来,郭绍等则从北面后宫的方向进来。金祥殿建筑群从正面看简洁又宏伟,如同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皇权,但后殿却有迂回如迷宫的幽美廊芜。

    这次大朝不算什么特别的日子,无非是荒废的排场重新开张。

    郭绍单独和宦官杨士良站在一道走廊上。杨士良躬身道:“陛下,文武百官都到了,朝会礼乐准备妥当。”

    他听到杨士良禀报,点了点头,却并不马上出发,仍旧站在那里沉思,良久才道:“无论什么时候,光有防守没有进攻,都是极大的失败。”

    杨士良若有所思,忙附和道:“陛下如日中天,英明神武,雄心开拓,非退守之君矣。”

    郭绍对恭维表现得十分淡然,口气似乎很平静,“无论怎样,咱们还是防守得很好,萧思温的阴谋没有得逞。可这值得庆贺么?咱们死了那么多人,不得不流如此多的血……”

    郭绍压抑的镇定有些失控的迹象,“你以为朕愿意这样?”

    曾经的无数战争,死掉的人肯定不止这次清洗血案中的千儿八百人;但郭绍现在很动容,一定是想到了他额外在意的东西。

    “最大的黑手没有付出代价,萧思温及其党羽,全身而退。他们现在一定在耻笑朕!在看着朕的狼狈和丧心病狂的泄|愤哈哈

    (本章未完,请翻页)大笑。这么一个可笑的阴谋,竟然能搞起如此大的风浪,朕就像一个被玩|弄的猴子一样!”

    杨士良急忙说道:“陛下,都怪臣子们无能,不忠之人满朝都是!”

    “罢了,罢了。”郭绍叹了一口气,转身向南边走。杨士良弯着腰上来,小心扶住郭绍。

    郭绍上殿后,也没有逞强般地拒绝别人搀扶,他被宦官扶上龙椅,看起来便不如以前那么光辉了。一举一动都显得很虚弱,不过身体被折腾成这样,他也没法佯装矫健。

    宏大的鼓声和编钟音律,也无法让郭绍的仪态显得更有气势。

    “陛下万寿无疆!”宽敞的大殿上,一片呼声传来。

    “平身。”郭绍道。

    不多时,站在前列的王朴举着象牙牌出列,鞠躬道:“陛下,臣有事禀奏。”

    郭绍没吭声,他上朝后一共就只说了两个字。宦官王忠的尖声道:“官家让王使君但说无妨。”

    王朴大声道:“臣弹劾护国公罗延环,在陛下病重期间,勾通内外,有负于陛下!”

    大殿上顿时出现了窃窃私语。

    王忠问道:“王使君,你可有实据?”

    王朴捧起一张纸,说道:“护国公亲笔书信,在许州长史周端府中搜出,秘密告知彼时官家病卧朝廷人心惶惶诸事。周端有渎职受贿之嫌,而罗国公这封信,表明与周端私交来往甚密。护国公受大许皇室厚恩,身位显赫,领着国库多达一个州的税赋收入,如此作为,岂不让人心寒?”

    郭绍亲自开口道:“罗延环!”

    穿着官服乌纱的罗延环出列,铁青着脸抱拳道:“末将在!”

    郭绍抬起手,“看看,信是你写的?让旁边那些大臣,也看看。”

    罗延环接过信,看了一下,又递给王朴。罗延环单膝跪地,说道:“回陛下,是末将所写。”

    郭绍又问:“你写给周端的信?”

    罗延环沉默了许久,大殿上的议论声也渐渐安静下来。于是宦官王忠的声音分外清晰:“护国公,官家问你话!”

    “是……”罗延环低下头,咬牙道,“是末将密告周端东京发生之事。”

    大殿上顿时哗然,有人道,“护国公为何与周端暗通款曲?”“护国公实在有愧于皇恩……”

    罗延环一言不发,单膝跪在大殿中间,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一尊雕像一般,任由一帮文武议论纷纷。

    郭绍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一脸痛苦,袍袖中的手也握紧了,“朕……来人,摘罗延环官帽,送大理寺,让诸衙审清楚再放他。”

    罗延环听罢向上位一拜,自己把乌纱帽取了下来,等侍卫进来,他便拜道:“官家,末将告退。”

    郭绍坐在龙椅上,听着他的声音,目送罗延环的背影从堂皇的大殿正门出去。

    忽然一声大喊:“官家!快来人,来人救官家!”

    大殿上马上一阵混乱,本来不敢仰着头去看宝座上的皇帝的,大臣们此时也纷纷抬头看过来,但见郭绍已倒在宝座上不省人事!

    (本章未完,请翻页)周围的宦官宫女纷纷围拢,将郭绍扶起,却已明显昏迷不醒。

    王朴大喊:“快去御医署,把当值的御医都叫来!”宦官王忠道:“先抬到后殿,叫神医陆娘子!”

    大殿上本来分列两边的秩序全乱了,大臣们惶惶不安。

    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皇帝被从宝座上抬走。王朴大声道:“官家大病方愈,龙体尚需调养,一时情急晕倒,并不大碍,诸公必不能惊慌。”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王朴又道:“枢密院政事堂国公武将,可入内,余者各回衙署,等着中枢的消息!”

    有人站出来主持局面,且王朴的官又够大,大伙儿才总算安定了一些。大朝便如此半途中止,礼乐也不必了。

    次日,诸衙收到邸报,御医诊断皇帝病愈,只是身体虚弱,不能操劳,必要静心调养月余。皇帝下旨,让大皇后监国,暂领国政。

    ……

    罗延环呆在大理寺的衙署里,并不算囚犯。他可以在衙署各处走动,有四个胥吏专门照顾他的起居,并有禁卫数人作为护卫。每天好吃好喝,起居室有舒适的卧房,甚至还有饭厅和书房。

    没人审问他,整个大理寺的官吏见到他都礼数周全。

    甚至家里人还被放进来看望过他,小妾哭哭啼啼地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给他送来。不过有大理寺的官员陪着家眷来见面。

    罗延环见小妾当着外人的面哭哭啼啼磨磨唧唧,觉得有点汗颜,板着脸道:“妇人经不得吓,还没见识,赶紧回去等着,过阵子老子就出去了。”

    小妾哽咽道:“阿郎真的没事么?”

    罗延环故意提高声音道:“我和官家从刀山火海趟过来的,有啥事?”

    小妾道:“听说官家昏倒在大殿上了。”

    罗延环道:“官家养养就能好,监国的肯定是大皇后,大皇后宽仁,更没啥事。”

    好不容易才让小妾安心走了,罗延环也心乱不已。

    大殿上的信,他不能不认是写给周端的。不然把李处耘牵连进来,对李家后人不利,对他自己也没啥好处……几天前皇帝打过招呼的,罗延环还没不懂事到那么个地步!

    他看着自己被拘|禁的地方,确实也觉得没多严重……一身腥臊洗不掉了。最后会被削爵?这似乎是最严重的后果。

    罗延环焦躁不已,再要通过巨大的军功重新封国公,机遇不多了。

    他成天在这里好吃好喝,却百无聊赖,经常胡思乱想。偶然间想起大殿上王朴指责国公领着多达一个州的税赋收入,心里琢磨:难道这是文官们的阴谋他|娘|的为了给国库省钱,盯上老子们的俸禄了?

    罗延环又悲痛李处耘的死。早在开国之初,李公就未雨绸缪,想到了文官们的险恶,如今看来似乎不假。

    罗延环在几个房间里到处乱走,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想什么都没用。

    (本章完)

    ...

第八百六十二章 反贼周端

    御街上围观者甚众,嘈杂异常,人们看着道路上被铁骑围着的囚车。囚车上的人披头散发十分狼狈,背后还插着标:反贼周端。

    囚车从路上经过,一些人往周端头上扔烂菜叶,吐唾沫,恨恨地唾骂,喧嚣一团。至于周端对一般百姓造成了什么直接伤害,以至于如此遭人仇恨就不得而知了,甚至很多砸他的人根本不知道周端是谁。反正被扣在囚车上示众的人,一定是罪大恶极的坏人!

    人群里有个穿布袍的大汉,正是杨业。他常年在河东,东京百姓大多认不得他。

    杨业仔细看了一阵,便转身离开人群,身边只有一个随从。

    他急匆匆地快步奔进一条横街,直奔车马行。找到掌柜便道:“租快马两匹!”说罢将钱袋拿出来,哗啦倒出黄铜钱和几枚银币。

    不料掌柜道:“客官,您这钱不够。租马得交足押金,不然客人不把马还回来,咱们不得亏本?”

    杨业一听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下,摸出一块玉佩来:“此物何如?”

    掌柜的拿起来观摩。

    杨业身边的侍从见状忍不住道:“阿郎,咱们不是有马,何必租马?”

    杨业转头瞪了他一眼,侍从闭上了嘴。

    “成!”掌柜的道。

    杨业道:“麻烦掌柜的快些安排。”

    二人得了车马行的马匹,径直出城,然后沿驿道匆匆北去。

    ……周端获罪下狱,已是性命难饶,举家牵连。

    朝廷查实,许州长史周端被乱党抓住把柄要挟,又受大量钱财利诱,多次贪墨受贿、草芥人命,在许州助纣为孽、纵容乱党。所作所为已被认定为谋反之罪。

    大理寺衙署内,罗延环被禁止走出套房,日夜轮守的兵丁胥吏增加至二十余人。

    罗延环在客厅里坐了半天一言不发。进来收拾碗筷的杂役,一看桌案上好好的没动的酒菜,忍不住说道:“罗公还没用膳哩,都凉了。”

    “你去带个话,我要见你们堂官。”罗延环开口道。

    杂役瞪眼道:“小的只干活,见不着堂官。您这些酒菜还吃么?”

    罗延环挥了挥手:“外面不是有守卫,你把我的话告诉随便一个小头目,自有人帮你传话。收了!本公没有胃口!”

    等了许久,大理寺少卿果然亲自前来。罗延环毕竟是国公,就算被困在斗室之内,官吏们还是不敢不客气。

    “护国公食宿尚好?”大理寺少卿抱拳拜道。

    罗延环径直道:“前阵子谋逆大案,该弄的都弄了。为何许州长史周端到现在才动?”

    大理寺少卿一脸犯难,摇头苦着脸道:“下官如何得知?兴许以前没查到他罢?”

    罗延环闷声道:“周端有负朝廷委以重任,在许州无所作为,贪墨罪、渎职罪都应得,怎么忽然又变成反贼了,他好好的反啥?”

    大理寺少卿露出无辜的表情:“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罗延环有点恼怒道:“你是大理寺少卿,不是办刑律的吗?竟一问三不知!”

    大理寺少卿道:“据说周端因为有把柄被下边的乱党抓住了。”

    “罢了,罢了。”罗延环一章拍在桌案上,“本公要见左辅政。”

    “这……”

    罗延环道:“我亲笔写封信,你帮我交给左攸。”

    大理寺少卿想了一会儿:“下官得先禀奏朝廷,只看朝廷同意不同意。下官只能这样帮护国公了。”

    罗延环不悦道:“爱咋就咋罢!你们这些人,没有一点担当,不愿意承担一丁点责任。”

    大理寺少卿道:“下官不敢自大,这顶乌纱帽真担不起多少责任。若无别事,下官告辞。”

    罗延环起身去书房,提起毛笔却不知写什么。他将毛笔径直丢在宣纸上,起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的眉头紧锁,感觉非常不妙……处境太简单了,周端变成了谋反的反贼,自己和周端“勾结”该如何论处?!

    “他_娘_的!”罗延环骂了一声。

    这娘_的就是个火坑!官家为啥要让我跳一个火坑?罗延环时而跺足,时而摇头,不敢相信,官家连老兄弟都骗?!

    老子为官家立过多少汗马功劳,当初东京兵变,要不是老子及时夺下西门,现在整个许国中枢的一党人是不是还活着,说不定哩!

    及至下午,忽然有人道:“护国公,左辅政到了。”

    罗延环忙道:“快请!”

    不多时身穿官袍的左攸入内,作揖道:“护国公别来无恙?”

    罗延环指着椅子道:“左公坐下说话。”

    左攸微微一拜,在茶几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罗延环也走过来在另一侧坐下,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罗延环开口把心里的疑惑又问了一遍:“周端怎变成反贼了?”

    左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与罗公说过。许州乃官家龙兴之地,那么严重的事发生在许州,周端作为许州长史,能活得了?”他低声道,“那事儿是密谋弑君,不是别的轻巧事!”

    罗延环眉头紧锁,眉间三道竖纹,“那官家为何要我承认密信是写给周端的,那不是坑兄弟么?”

    左攸道:“罗兄也活不成。”

    罗延环怔在那里。

    左攸低声道:“李处耘尚且情有可原,他是没有选择地被推上了火堆上烤,恐慌之下为了自保,况且最后他依旧什么都没做,回京交了兵权。表现得不怎么叫人满意,忠心却也勉强过关。何况李处耘是大皇子的外公,如果官家杀了李处耘,就是六亲不认,李贵妃那里如何处理?

    罗公不同。李处耘就算是您的兄弟,可谁逼您了?您的所作所为,显而易见,对兄弟的情谊,超过了对官家的忠心。

    罗公,没人逼您,是您自个往刀口上撞呐!”

    罗延环额头上浸满了汗珠,“我的所作所为?我就送了封信,也没干别的。”

    左攸摇摇头,叹道:“您还多次找我结盟,我如何敢?可您却非得逼我,在街巷堵我的路!”

    罗延环道:“我真没诚心害左公。”

    左攸道:“这话我信,不然谁害谁不一定……”

    罗延环红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左攸:“可……官家因此就一定要把俺往死里整?”

    左攸道:“罗公,您或许觉得自己没干什么严重的事,但实际很严重。”他欠了欠身,用很低的声音道,“当初官家在宋州,众将黄袍加身,这才过去几年。若是李处耘真有机会,罗公肯定是送黄袍的‘众将’之一;或是将来有一个人到了那个位置,罗公也是‘众将’之一。”

    罗延环满面通红,不断摇头。

    左攸又道:“罗公确实为官家立下过汗马功劳,可官家待你们薄么?官家与诸兄弟分享天下富贵,可不是养来成为皇权隐患的。我观之,官家重情重义,做这件事也很不好受,以至于当朝昏厥。唉!”

    罗延环颤声道:“我一直都想错了,这权势之地实在是……啊,左公为何没事?”

    左攸瞪眼道:“我为何有事?我什么都没干!与罗公见面,是我自己愿意的吗?”

    他想了想道,“罗公那天进宫面圣,官家肯定问了罗公关于我的事。以后来官家派我参与审讯周端的事看来,罗公那日实话实说,并未害我。这也是今天我愿意来见罗公,还说了那么多话的缘故。左某跟官家多年,学到了不少,其中就有恩怨分明。”

    罗延环满头大汗,五官都快皱到了一起,低头沉吟道:“那天官家言,有人已经提前告诉官家什么事,我以为那人是左公……这是在离间我俩,防我包庇左公?”

    左攸道:“官家不太相信我会急着和罗公串通,但还是多行一步,从罗公口中确认了此事。”

    罗延环脸上的经脉凸出,竖起大拇指笑道:“高!左公确实是高!”

    左攸摇头道:“我还是太稚嫩短浅了,与王朴和魏仁浦那些人比起来,差的是境界。”

    罗延环笑得眼泪都流出来:“老子一直觉得兄弟情谊大如天!你们却和老子来这一套!”

    左攸道:“大伙儿讲情面的,但也讲理……”

    罗延环道:“他_娘_的!而今谁敢忤逆官家的圣旨,当朝把老子砍了不成,非得来这一套虚的,骗得老子团团转。官家凭啥让我认那封信是给周端的?”

    左攸瞪眼道:“罗公怎么也是国公,死得不明不白岂是好事?庙堂不是市井,凡事总得有个能摆上台面的说法。你自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认了,牵涉的是谋逆案,死因还不够充足么?”

    罗延环怒道:“那是谎言!老子要翻供!”

    左攸不动声色道:“信是你亲笔写的罢?”

    罗延环道:“不是给周端的!”

    左攸问道:“那应该是给谁的?”

    罗延环一语顿塞。

    左攸沉声道:“官家要你死,你肯定得死!迟早都要死!若是再去污开国公(李处耘)的名声,有何益处?于心何忍?”

    左攸声音很低,口气却略显咄咄逼人:“罗公还要不要为家眷留点余地?”

    罗延环这时才想起郭绍的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朕与诸兄弟腥风血雨同生共死,李处耘已经死了,朕不想再污他身后名。更重要的,朕要照顾大伙儿的亲人家眷。罗将军,你回去好好想想罢。

第八百六十三章 心脏在右

    罗延环神情复杂,自嘲中带着悲凉,“我算是明白了,这事儿从一开始就是个套,官家早早就对我起了杀心!

    初时牵连谋逆案者那么多,独周端无事。祸事起于许州,为啥没人动周端?周端是周夫人(周宪)族人、与你左公交好,但这些关系都不能保他。唯一的缘故是,官家留着他做棋子!

    便是后来黄炳廉等人在查周端,也看不出他有多严重。那厮不是还有机会找过左公,还找周夫人求情?

    此时官家拿出那封信,要我栽到周端头上,并暗示我,如果不承认、说实话就会让李兄(李处耘)会被人怀疑不忠。那会儿我还想过,若是李兄不忠,那他的死因也就迷雾重重了;这事儿会越弄越杂,给官家添很多麻烦。

    所以我决定依官家的意思,把信扯到周端头上。反正书信本身是真的,写给谁都差不多。这样还能让李兄死后安宁一点。”

    罗延环说到这里苦笑不已,“可事儿到这里就巧了。周端那么长时间都没甚大事,等我刚当着文武百官承认了与他牵连,周端立马成反贼了!你们……真是把老罗往死里算计啊!”

    左攸无奈道:“罗公,您今天脑子总算通透一些了。”

    罗延环道:“官家这样做,瞒得过天下所有人?”

    左攸想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罗公与周端有所勾结,但几乎所有人都相信罗公死得不冤。”

    罗延环听到这里说不出话来。

    左攸起身抱拳,口气有些伤感道:“罗公,告辞了。”

    罗延环没有回应,他坐在那里仿佛被粘住了似的,浑身似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深深的无力感和无奈涌上心头。

    ……当天傍晚,大都府行馆官员奏报,河东军主帅杨业不辞而别。其随从人等、车马、仪仗、行李衣裳等什么都没带走,走得十分仓促。

    很快杨业的随从就被宫里的宦官以及枢密院的人带走,枢密院连调三批快马传令关隘扣留杨业,但似乎来不及了。

    数日后,宦官杨士良急匆匆地走进蓄恩殿,走进白汽弥漫的房间,在光头郭绍旁边沉声道:“陛下,罗延环畏罪自裁。”

    郭绍听罢嘴角一阵抽动,低声问道:“怎么死的?”

    杨士良想了想道:“他用一根尖木头卡在砖缝里,对准心头,身体倒在尖头上把自己刺_死……御医言,罗延环死得很快,没遭什么罪。”

    “心脏不在心口,在右边。”郭绍沉重地说道。

    杨士良不知怎么回答,只道:“是。”

    郭绍闭上眼睛,很久也没说话。许久后他再次开口道:“你告诉大皇后,以国公礼厚葬。不再追查护国公所有罪状,封其长子为伯爵。”

    “奴婢遵旨。”杨士良道。

    郭绍略微翻身,把面朝墙边。杨士良便躬身道:“奴婢告退。”

    ……一大群宦官宫女簇拥,抬着一副用帷幔遮掩的大轿行至滋德殿前,但轿子上没人。这是大皇后的仪仗排场,等着送她去金祥殿上值。

    嫔妃们来到滋德殿,纷纷侧目看着那顶轿子,默默地走上滋德殿的台阶。大皇后要先在后宫大殿接受众嫔妃的拜见,然后才去前朝。

    一群女子神情不一,不过大多都很少说话。地位低的不敢在皇妃们面前叽叽喳喳,地位高的几个人心情非常不好。官家中毒之后,除了大皇后,很少有人能见着官家了,听说只有淑妃(玉莲)还能见着。

    官家刚有好转,又在大殿上昏倒,好歹未知。不仅外面的人心惶惶,宫里的人也很不安生。几个高位的嫔妃心事重重。

    周宪已无父母兄弟,周家凋零,偏偏那周端竟然牵扯上谋反大罪……周宪自知,除了自己的容貌姿色,在东京皇城已经没有其它价值。可是现在郭绍卧床,纵有国色天香又有何用?反倒遭人嫉妒,所以周宪能不说话绝不开口,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

    特别是在符金盏面前,若有差池,周端的事就能让周宪在宫里很不好过。

    皇后之下,地位最高的就是李贵妃。李贵妃也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最近变得比以前还要恭顺谦虚。不过李贵妃生有皇子,李处耘虽死,李家仍然是国公之门;实际上她仍然是皇宫里除了符家姐妹之外、最显赫尊贵的女人。

    贤妃李月姬最不好受。据说她爹反叛被俘,正在押解回京。从她脸上的焦虑就能猜到她的心境……还有宫廷中私下的议论,李月姬可算是宫里最大的笑话。

    异族党项人,成为贤妃的唯一作用是以前朝廷为了拉拢平夏党项首领的联姻。现在,平夏之地尽入大许,首领李彝殷多次反叛后被俘,献酋之后很难活命。等朝廷杀了李贤妃的爹,李贤妃还留着作甚?

    几乎没有人可怜李贤妃,因为这女子刚进宫时行事乖张、脾气不好,得罪了不少人。现在倒霉了,大伙儿议论的是“四夫人”之一的高位空出来,谁能上位?

    周宪其实对俗世之名已不太热忱,南唐国灭后,她曾想过出家。但是听到有人私下议论她可能替代李贤妃的位置,也有点兴趣了……周宪一直是不太看得起她的表姐和多年好友陈佳丽的,但是到头来竟然比陈佳丽不如了,这让周宪有点难以接受:虽身在宫廷,却无皇妃之名。

    花蕊夫人的机会比周宪稍有不如。直到周端的大案一发生,事儿就有点朦胧了。

    不过这些私下较劲,都因皇帝卧病而淡化。大伙儿最担心的是以后的宫廷局面。

    一众人走进大殿,见符金盏已端坐在上面的御塌上。她身穿紫色官袍,头戴幞头,正是要去掌管天下大事的派头。

    金盏穿上男装,身上已无珠光宝气的东西,却依旧莫名有一种贵气,或是深色衣裳反衬出她养尊处优的玉白肌肤,以及姿态之间露出的雍容之故。

    “妾身等拜见大皇后。”满殿的女子一齐屈膝作礼。

    就在这时,符金盏身边的郭翃跑了下来,径直拽住了李圆儿身边的郭璋,摸出了一个玉碗儿,说道:“皇兄看这个。”

    符金盏看了他一眼,说道:“平身罢。”

    “谢大皇后。”众人齐呼,各自悄悄看那俩小子。两个皇子关系很好,偶尔会闹别扭,但在宫里也没别的玩伴,大多时候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郭璋道:“做什么的?”

    郭翃比划着说道:“在碗里放些米,咱们还得找个筐子和木棍绳子。等鸟雀儿来吃,便拉掉木棍,嘿嘿……”

    “大哥哥,二哥哥,我也要去。”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走了过来,她是玉莲的养女,有个俗气的名字:郭金锁。

    郭璋却道:“父皇有恙,母妃和姨娘们都很担心,我们别惹她们生气的好。”

    符二妹听罢说道:“翃儿,你瞧璋儿多懂事!再看看你那捣_蛋样儿!”

    郭翃听罢向他娘吐了一下舌头,根本不怕,却见符金盏看着自己,一下子老实了不少。

    符金盏开口道:“左辅政回京了,你们三个一起去文华殿学识字。”

    郭翃翘起嘴,嘀咕道:“不是说好了和周教头学骑马射箭……”

    符金盏道:“文武都要学,前些日子一直在北苑学骑马射箭,现在要补补识字了。等你们父皇身体调养好,得问你们功课。”

    符二妹也道:“听大姨娘的话,金锁也想和你们一块儿,去学识字你们三个就能一起去。”

    玉莲听罢抬起头看着二妹,二妹报以善意温柔的笑容。

    金盏不由分说道,“来人,送皇子公主去文华殿。”

    几个宦官宫女过来,好说歹说让他们走,折腾了一番。郭翃被拽着手,“叽叽咕咕”很不情愿地被拖着出去了。

    等小孩们走了,各宫嫔妃女官才陆续禀奏用度、支取等诸事。符金盏耐心地听完,只是偶尔说一句话。

    然后她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本宫还有别的事,你们随意罢。”

    下面的人立刻执礼道:“恭送大娘娘!”

    金盏在前呼后拥中出了滋德殿,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上早已准备好的大轿。前面的宦官喊道:“大娘娘起驾!”

    一大群人缓缓沿着中轴大道南行。最靠近大轿周围的人,除了拿着拂尘的宦官曹泰,便是十几个身穿袍服梳着发髻的女子,全都是利索的翻领长袍。

    帷幔在微风中轻轻飘荡,时不时能看到符金盏在上面歪着上身,手微微握成拳头支撑着头,眼睛闭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但她闭着眼睛时,周围的人依旧规规矩矩地做着自己的事,丝毫不敢大意。大伙儿知道她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更无人知道她在沉思着什么。

    宫廷内外,许多消息在私传,什么杨业要造反了等等。人们心里不安宁,却也只能安守本分,因为谁也看不清世上的迷雾……或许,大皇后可以。

第八百六十四章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站在龙山上,能俯视辽西堡及整片地方,因为许军的堡垒修建在平坦靠海的地方。

    萧思温迎风观望着面前的景象,海面一望无际直到天边,灰蒙蒙的海岸上,躺在地面上的辽西堡仿佛在大地上铭刻的一个图案。

    风声之中,隐隐夹杂着人群的嘈杂。平地上一股股人马在距离辽西堡近一里地的地方,那都是一些奚兵、女真兵,簇拥着一架架云梯,从高处远望,就好像是一团团蚂蚁在搬运昆虫一般。乍看人群好像没有移动,但盯着看一会儿,能发现他们正在向辽西堡靠拢。

    骤然之间,忽见堡垒上火光闪闪,一串串白烟冒了出来!少顷,才听到“轰隆隆……”炮响从风中传来。

    辽西堡上的动静最大,奚兵和女真兵那边没什么阵仗,只见到一架云梯倒塌了。堡垒上的浓烟连续喷了几轮,远处不断有云梯断裂倒塌,人群渐渐稀疏地向周围扩散,好像受了骚扰惊吓的衣裙。没多久,几乎全部的人马都陆续向远离辽西堡的地方退却。

    萧思温见状,转身离开了山边,对一个契丹人道:“不必再攻,收兵!等到了下午,再派人去劝降。”

    杨衮上前道:“萧公,这样劝降,许军不会投降。”

    萧思温道:“试试无妨,对他们说许国皇帝郭铁匠快死了,已顾不得他们。”

    杨衮沉吟道:“上次咱们去劝降的人被杀了,这里的许军守将态度很坚决。末将觉得,只要有军需、粮秣补给,许军肯定不会投降……辽西堡西南边有一条运河,还没完工,但已容得下小船通过。咱们得先想办法切断这条运河,阻止许军从海上的粮道,方可逼迫辽西堡守将投降。”

    萧思温道:“辽西堡距海一里地,运河全段在炮弹轰击之内,如何切断?”

    杨衮道:“总得从这地方着手想办法。”

    萧思温哼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围了辽西堡那么久,若能想到办法,何必现在才想?

    萧思温道:“老夫看,不用只盯着那土堡。眼光要往大处看,许国人要是想靠这样修堡占我广袤渤海之地(东北),没有十年八年耗费无算不会有成效!他们的方略不是这样的,不然在此前李处耘率大军去西北作甚?”

    杨衮点头道:“许国人还是想靠骑兵,向西扩地是为了战马。”

    萧思温道:“正是如此。他_娘_的,许国南边那么多地不去占,非盯着咱们的膏腴之地。”

    杨衮不动声色道:“郭铁匠若是挺不过鬼门关,这些威胁都不是事儿。”

    两人面面相觑。

    他们不再说话,从山上下来,带着一队精骑,回营州去了。

    ……及至营州行辕,马上有人对萧思温道:“范府事有要事禀报。”

    萧思温对着一副铜镜,先整理了一下帽子和衣领,头也不回道:“让他在大堂等着,本公随后就到。”

    他说罢从侍从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一番脸上的尘土,又用手指捻_顺嘴唇上的胡须,这才前往大堂。及至堂上,见耶律斜轸、杨衮、范忠义已在那里吵吵嚷嚷。

    耶律斜轸道:“杨业为啥跑?!”

    萧思温听罢立刻觉得对这事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这时有人说道:“萧公来了。”众人纷纷以手按胸鞠躬,范忠义依旧抱拳作揖,不过都没说话,此乃哑礼。

    萧思温先在上位稳稳地坐下来,不管怎样,自己的仪态和地位还是要随时注意的,连大将耶律斜轸在自己面前也要矮一头。

    范忠义上前恭敬地拜道:“下官得到消息,八月初一,奉旨进京的杨业突然离京逃跑,此事颇为蹊跷。”

    萧思温问道:“你如何知道他是为了逃跑?”

    范忠义道:“他离京前从车马行租马、只带了一个随从,正好被咱们的人看到。那细作设法去车马行打探,杨业租马时连钱也没带足,把玉佩压在了车马行,可见行程非常仓促。城门附近的眼线也证实杨业慌慌张张离开东京之事。

    另外,开封府、许州州府共有三个小吏在许国朝廷清查中幸免,开封府吏员密报,八月初一当天杨业留在东京的随从被扣押,许国官府派了快马出京北上,估摸是为了堵截杨业而去。

    那三个小吏告诉斥候前哨,希望能举家迁往辽国居住。”

    耶律斜轸不动声色道:“范府事受萧公重用,身居要职,已有契丹贵族不满了。”

    范忠义轻声道:“萧公言,只要能毒_杀郭铁匠,便请大汗赐姓萧,居契丹世袭贵族……”

    萧思温立刻打断他的话,说道:“郭铁匠死了再说……那几个人留在许国大有可为,来辽国有啥用?”

    范忠义忙道:“萧公、耶律大帅言之有理。不过前阵子被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估摸着被吓破了胆。”

    范忠义顿了顿又道,“八月初一杨业逃跑那天,还有两件事发生,许州长史周端被定为谋逆大罪、押解回东京,许国伪帝郭绍当着几百人的大朝昏厥。之后不久,护国公罗延环在大理寺自_裁,郭绍似乎再也没有视朝,仍由大符监国。”

    萧思温抚摸着帽子上软软的貂皮护耳,沉吟道:“有意思了……”

    杨衮开口道:“难道杨业也与周端有所勾结,得知周端获大罪,临时逃跑?”

    范忠义摇头不客气道:“非也。杨业乃东汉(北汉)降将,这才投降东京伪朝多少年?他连在东京也没什么人脉,和许州周端有啥关系?再者,若是郭铁匠想这么办杨业,杨业估计没机会跑。”

    杨衮还是白身,对范忠义的口气有些不满,但也没说什么。

    耶律斜轸却十分赞同道:“范府事说得在理。”

    萧思温冥思许久,皱眉道:“郭铁匠中毒之后,许国朝廷发生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罢看向范忠义,这厮虽是幽州人,到底也是汉人,说不定对汉人那套了解更深。

    但范忠义也有些犯难,开口道:“咱们看结果,前后死了两个国公、一个宰相,以及郑王郭宗训(柴宗训)、寿州防御使郭进,许州长史周端没死也差不多了,还有数千人被牵连。

    许州长史周端,以及一大帮人,因为牵连伪帝郭绍中毒大案,栽得很明白。宰相范质等党羽,想浑水摸鱼,扶_植郭宗训复辟大周,也没啥奇怪……许国官方言称那些人一起勾结谋逆,不过范质、仲离两人与咱们大辽毫无关系,与赵家也没任何联系,所以许国朝廷邸报不足采信。

    最蹊跷的是那两个国公、郭铁匠的心腹是怎么死的?”

    萧思温看了范忠义一眼,不住点头:“范府事确有真才实学,说得很在理。”

    范忠义大受鼓舞,抱拳一拜又道:“李处耘杀了大辽的信使,看起来也没造反。可他竟被近身幕僚所害,那幕僚仲离为啥要杀李处耘?”

    耶律斜轸问道:“那人不是咱们安排的人罢?”

    范忠义道:“下官布局时间才几年,如何能在国公家中也能布置这么要紧的棋子?这人的来路十分蹊跷,曾是叛将李筠部下,但许国官府审讯后无甚问题,便放了,李处耘敢用他估计也查过没啥问题。”

    萧思温若有所思道:“难道是为旧主李筠报仇?汉儿的书里不是有个啥人……就是毁了自己的脸,谋刺旧主的仇人那个。”

    范忠义不动声色道:“先秦豫让。”

    “对,对!”萧思温恍然道。

    范忠义道:“回萧公,因朝代不同、民风不同,先秦时有豫让,这会儿怕是没有豫让了。况且李筠之死,与李处耘也没啥关系。”

    杨衮和耶律斜轸不约而同地挠起脑门来。

    萧思温道:“难道是郭铁匠要杀李处耘?”

    范忠义沉吟道:“极有可能……能杀国公的人不多,郭铁匠倒是容易。”

    萧思温站起来踱了几步,转身道:“本公最大的对手除了暴_君耶律璟,就是郭铁匠。本公时常都在琢磨此人,但总有感觉,这样杀李处耘,似乎不像郭铁匠的作派。”

    范忠义道:“难说,汉儿内斗,都是不择手段的。”

    萧思温又问:“护国公罗延环又是咋回事?”

    范忠义想了好一会儿:“罗延环和李处耘乃生死之交……”

    “哦!”萧思温先是恍然,接着细思,又是一头雾水。

    这时范忠义祥言道:“八月初一罗延环承认与许州长史周端勾结,满朝皆知,不久各衙门上下也有所听闻。然后周端才被定谋逆大罪。

    下官以为,罗延环是中了郭铁匠的圈套,是郭铁匠要他死。与其说罗延环是勾结周端而死,毋宁言他是和李处耘有关。

    因罗延环与李处耘本是好友,与周端不容易有啥关系。”

    萧思温听罢叹道:“中原朝廷一向复杂,实在不好弄懂路子……”

    范忠义道:“说难便难、说不难也不难,只不过咱们在许国朝廷没有重要的人脉,所以只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因为自古汉儿皇_朝便是表里不一、内法外儒,就算身在朝中的官吏,若不在中枢之内,也无法知道他们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药。”

第八百六十五章 废弃的长城

    萧思温坐在营州行辕大堂上,沉思许久,说道:“其中必有蹊跷!”

    范忠义道:“下官斗胆推测,许国朝廷对杨业设了个圈套,如同对待罗延环一样;而这个圈套才刚刚开始,杨业却比罗延环警觉,提前就果断返回河东自家地盘……”

    杨衮不客气地问道:“什么圈套?”

    范忠义摊开手道:“现在咱们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假设有一个圈套。”

    杨衮又问:“郭铁匠对杨业信任有加,所以杨业以东汉(北汉)降将身份,仍领河东人马。既然如此,郭铁匠为啥要给杨业设圈套?”

    范忠义道:“如果郭铁匠体内之毒已入五腑,自知时日无多呢?杨业能认郭铁匠,能认郭铁匠的儿子?”

    杨衮不能辩,却不服输道:“范府事的推测毫无凭据。”

    这时萧思温一拍椅子道:“该回上京了。”

    杨衮道:“萧公,咱们在辽西这边的局面就此作罢?”

    萧思温顿时有些不悦,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的眼界还是小了点,无论辽西,还是河东,大辽的敌人只有一个:许国。”

    他说罢呼出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又道:“得派个人去河东见杨业,瞧瞧大概是怎么回事。”

    耶律斜轸问:“萧公觉得谁合适?”

    萧思温的目光从杨衮和范忠义脸上扫过,杨衮的神色顿时一变,十分难看,大堂上一下子沉默下来。不料萧思温指着范忠义道:“范府事去。”

    “萧公。”范忠义忙道,“咱们在许国的细作都是下官在管,万一下官有所不测……”

    萧思温道:“避轻就重,这种事须得本公信任的人才能胜任。范府事想被诸部贵族承认为契丹贵族,本公也在想办法,总得服众是么?”

    “是,下官遵命。”范忠义无奈抱拳道。

    萧思温道:“你准备准备,就不必与我们同行去上京了。”

    ……范忠义离开行辕大堂,回到住处收拾东西。他在营州住的地方,此时被他翻得一团乱,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上次萧思温派人去联络大许武将李处耘,直接被砍了,这事儿才刚刚过去两三个月。范忠义能不担心自己的下场么?

    他在窗前走了两个来回,抬起头翘首望着窗外的光景,深深吸了一口气陷入沉思。

    河东杨业究竟是不是和许国朝廷闹翻,关系范忠义的生死。万一猜测错误,范忠义以大辽使臣的身份送上门肯定被咔嚓!

    关键是现在大辽根本吃不准杨业的行为是什么意思。

    但萧思温不用确定之后才有所反应,只要有机会就会想试试;便如同上次派人去与李处耘谈。反正离间许国君臣是无本买卖。

    范忠义觉得,最了解萧思温的心思的,恐怕就是自己……萧思温最想看到的就是许国内乱崩溃,如此一来,不仅能消除大辽的外部压力,更有机会收复幽云十六州!萧思温出任北院枢密使后,已实际成为大辽执政者,这件事是他的执政抱负!

    当年丢失幽云十六州,最后萧思温把黑锅全部丢给了“暴_君”耶律璟,但是他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如果萧思温执掌国政时期,能收回幽云十六州,当朝耶律贤权力圈的威信和地位都能得到最大的稳固,萧思温自己也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千古名臣。

    ……范忠义收拾了行李和心情,终于带着随从二人和几匹马,踏上了他的行程,因为别无选择。

    半个月后,在鞑靼向导的带引下,范忠义等人靠近云州辖地(今大同附近)。

    云州本是大辽南境的边关重镇,但幽州大战之后,辽国先帝耶律璟被_刺身亡,上京内乱,各地人心惶惶;云州契丹守将在受到许州威胁时放弃了城池,从此又被许国控制。

    范忠义站在连绵的长城脚下,仰望着那墙体斑驳的陈旧建筑,心里感觉十分奇怪。他本是汉人,但现在看着这道墙却一点亲近安慰的感觉也没有,因为墙内的汉人已不是他的后盾,更不接受他,只有契丹人才是。

    长城多年失修,更没有一兵一卒驻扎。许国连年战争,夺回云州后似乎也没有余地修缮旧长城,更无力抽调军队驻守;但最主要的原因,估计是许国此时实行的进攻开拓国策,防守上倾斜的力量有限。

    范忠义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处已经坍塌的豁口,轻易越过了长城。

    他们刚从长城废墟的山坡上下来,忽闻马蹄声起,范忠义慌忙循声看去,只见三骑策马奔来。他左右一看,又有两骑冲上了右翼的一片山坡。

    随从吓得转身就跑,沿来路慌慌张张地往山坡上爬。事发突然,范忠义也有点惊慌,不禁后退了两步。

    “哒哒哒……”急促的马蹄声中,范忠义直觉胸口一直窒息,刚从山上下来,心里一紧张,顿时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拉风箱一样。

    但很快看到了骑马的人戴的头盔,半圆头盔有短窄的帽檐,上面还系着红缨,那是汉儿骑兵的打扮……至少是军人,长城以内已属云州地盘,军人必是许国河东军的人马。

    “啪啪!”风中两声强劲的弦响。范忠义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脸庞一股劲风掠过,箭矢砰砰刺进不远处的土里,箭尾羽翼还在左右急速颤抖。

    范忠义瞪圆了眼睛,愣了片刻赶紧转过身大喊道:“别放箭!自己人!”

    许军斥候骑兵奔近,拿箭对准坡上的两人,那俩随从只得一边讨饶一边自己下来了。

    一个骑士在马上扬起弓指着范忠义:“哪来的人,要干甚么?”

    范忠义道:“草民乃上京的汉人工匠朱末夫,吾等被契丹人劫掠而去,草民受族人所托,欲见杨大帅!”

    骑士听罢将信将疑,立刻便道:“带回云州!”

    几个人被绳在绑住,马匹行李也被缴了,徒步跟着小队骑兵前往云州。到了云州之后就被丢进一间破败低矮的房屋,两天无人过问,只送来一些小米饭和白水。

    两天后,一个武将前来,问了一些话。

    范忠义咬定有要事见杨业。武将没怎么细问又走了。

    次日,几个士卒打开了房门,将行李丢给范忠义等人,马匹等却不知去向。范忠义稍稍检查,发现包裹里的东西已被翻找得十分凌乱,里面的铜钱不翼而飞。

    他们再次启程,跟着骑马的士卒步行南下。好几天后,到了雁门关,范忠义第一次到这地方,不过那关门上方刻着三个大大的汉字:雁门关。

    道路十分难行,一行人经过了一个土墙方镇,这才到达另一座城:代州。

    进城后,前后有三波人来谈论,后来来了个文官,对押解范忠义的小将说道:“这阵子大帅公务繁忙,先带他们去军府旁边的衙署暂且安顿,等待杨大帅有空了召见。”

    范忠义此时又饥又渴,浑身疲惫不堪,许多天没洗澡了,十分狼狈形同囚犯。他一声不吭,只看只听不说话。

    于是那文官便带着他们在城中行走一阵,经过一座衙门时,只见大门口正在吵吵闹闹。范忠义的小眼睛从乱发中悄悄瞟了门方上的字:河东军前营军府。

    那大门口好几个穿着官服戴乌纱的人在嚷嚷,一群兵丁拿着樱枪拦住他们。闹哄哄中听见有人道:“叫杨大帅来!为啥不让咱们出门?”

    士卒兵丁后面有人道:“诸位先在大堂议事,稍安勿躁,大帅随后就来与诸位言语。”

    就在这时,范忠义这边人马里的文官道:“靠边,靠边!”

    大伙儿赶紧沿着街边走,便见一大队披坚执锐的将士迎面而来,全是步兵,正在列队小跑前进,行色匆匆的样子。

    范忠义一路过来,感觉这代州虽是边陲城池,可现在看起来也太凋零了点。一路上见到十个人、**个都是军人!无论百姓还是士卒,都匆匆忙忙好像发生了什么急事一样。

    范忠义心里顿时判断:代州必定出了什么事!

    终于到了地方,范忠义便开口道:“堂尊,咱们不是奸细,咱们是汉人。”

    那官儿被称作堂尊,顿时很受用的样子,说话也客气了不少:“本官知道,尔等稍安勿躁,暂且候着。”

    范忠义又趁机做出茫然的样子:“这……街上怎么回事?”

    官儿道:“据报,辽国人趁大许国内有事儿,起兵南下威逼河东。没事儿,大帅镇守河东稳如磐石!”

    “哦……”范忠义一脸恍然。

    范忠义就是大辽枢密院官员,离开大辽前就在萧思温身边,大辽啥时候要进攻河东了?

    他不动声色进了一座别院大门。不料还没往里走,忽然来了一个年轻武将,在文官身边沉声道:“大帅说这几个人不能放在这里,带上跟本将来。”

    范忠义一听觉得在代州的等待不会太久了,杨业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而且听起来很重视的样子。

    “你们和这位将军走,本官交差了。”刚才那官儿道。

    范忠义抱拳道:“在下但听安排。”

第八百六十六章 哪来的滚哪去

    范忠义被带到另一座宅院,立刻觉得仿若到了另一个地方。

    代州,这座边陲城池主要作用在于镇守雁门关,真正是一座军镇。所以范忠义到这里时,见到的是粗糙低矮但牢固的建筑,砖石墙、夯土墙。

    而眼前看到的景象让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居然还有湖泊、假山,亭台,不知何处传来了鸟雀的鸣叫。一墙之隔,乱糟糟的代州市面已远去,一种宁静之感涌上心头。

    随从被另外安顿,范忠义住进了一间厢房。武将交代道:“你且在这里住下,先洗洗干净,切勿随意乱走。”

    范忠义抱拳一拜,权作答应。他心里嘀咕:这院子极可能是杨业的住所。

    宅院外面岗哨极多,一进来之后,反倒很少见人。只有廊芜尽头、路口等地方见到有穿布衣的汉子随意地来回缓慢走动。

    果然有人准备了沐浴的热水。不多久范忠义就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浴桶里,腰腿酸痛的身体一泡进热水,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来。

    忽然这么好的待遇让范忠义心情一阵惬意,但他心里没有忘记此番南下的使命,身体疲倦,脑子却一刻也没停过。

    眼见为实的两种迹象让范忠义额外重视:其一,城里很慌乱,而且慌乱并非因为辽军进攻造成。其二,河东军前营军府似乎出了什么状况。

    范忠义闭上眼睛,久久一动也不动……许军的前营军府,应该类似监军的一些官员,而且不止一个;杨业的兵权应该被前营军府等一些衙门分散了。但是,有个关键问题,河东军绝大部分将士是前东汉(北汉国)降卒,而杨业是东汉国赫赫有名的“杨无敌”,在军中威望名气很高,且属于东汉旧将。如果情况有变,什么权力钳制在不讲规矩的暴_力面前都形同虚设!

    范忠义大胆猜测,杨业既然敢从东京逃跑,回来之后必有所准备……这样一来,也反过来证实杨业突然离开东京,确实是有原因的!

    水已经有点凉了,范忠义这才起来穿衣。

    刚收拾好,便有个梳着发髻,头发花白的老头进厢房来,说道:“你且跟我来。”

    范忠义问道:“去哪?”

    老头没有半句多话,转身就出门。范忠义忍不住自觉地跟了上去。

    及至一间上房,范忠义一走进去,便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坐在茶几旁边。老头道:“阿郎,人带到了。”

    范忠义微微回头,见老头已出门去了。

    魁梧大汉道:“范府事,坐。”

    范忠义顿时吃了一惊,自己的身份被查出来了,许国在大辽有奸细?但马上又想到一个简单的问题:自己的两个随从已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范忠义镇定下来,抱拳一副奉承的姿态道:“阁下便是大许河东军大帅杨无敌?”

    “不过是虚名。”杨业道,他故作从容淡然,但眉宇间焦虑感很明显。

    范忠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张望观察了一番周围的动静,仿佛感觉整个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杨业很不客气道:“一个汉_奸……应该是辽国汉官,不远千里来河东找杨某所为何事?”

    范忠义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但只能忍下这口气,说道:“某乃幽州人,从小就是大辽子民。大帅有些误解,大辽治下不仅有契丹人,也包括奚、女真、鞑靼、汉,大家都可以在朝廷为官。”

    “呵!”杨业报以冷笑一声。

    范忠义不动声色道:“杨公忠心许国朝廷,朝廷又待你何如?”

    “什么意思?”杨业问。

    范忠义道:“李处耘、罗延环乃开国功臣,也是这般下场。杨公乃东汉降将,手握重兵,可想过处境么?”

    “砰!”杨业忽然一掌拍在几案上,上面的茶杯一跳,水洒了一案,突如其来的一下吓了范忠义一跳。杨业大怒,片刻又一脸冷意,“你以为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让杨某背祖忘_宗投降辽国,甘做三姓家奴?!”

    范忠义也不是吓大的,很快就镇定下来,好言道:“杨公何必投降大辽?河东本来就是东汉国之地,被许国攻灭了而已,杨公何苦屈与人下?”

    杨业道:“萧思温使的离间之计,太小看杨某!你这厮就是奸细,多说无益!”

    就在这时,门外似有人影,刚才那老头的声音道:“阿郎。”

    杨业口气依然气呼呼地道:“进来!”

    老头入内,走到杨业跟前,俯首在杨业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范忠义竖起耳朵,声音太小听不太清楚,但隐隐听到“朝廷”“卢”等字眼。

    老头说完,杨业便递了个眼色。老头对范忠义道:“你且跟我来。”

    范忠义站起身,抱拳向杨业作揖道:“在下先行告辞。”

    二人出了客厅,又沿着来路往北面走。范忠义觉得这老头应该是杨业的心腹,四顾无人便道:“某还有几句话没说,劳烦老先生转告杨公。朝廷派人谈条件,不能轻易相信;事已至此,就算一时平息,上边也迟早要清算的。”

    那老头像哑了似的,又好像听不懂范忠义的话,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范忠义刚回到之前那地方,便见几个大汉已等在了那里,见到范忠义,二话不说就将他绑了个结实。范忠义心里“咯噔”一声,就见一个汉子拿布团要塞过来,他急忙道:“老先生,请叫杨公三思!”

    接着脑袋上一黑,被麻布口袋罩起来了。

    范忠义感觉上了一辆马车,然后就是“叽叽咕咕”的轮子声音,渐渐地耳边的城市喧嚣也消失不见,只剩下车轱辘十分枯燥单调的声响。

    范忠义心里七上八下,恐惧非常。杨业已经明白地拒绝了他的游说,这是要杀人灭口?

    大概几天之后,奄奄一息的范忠义忽然感觉眼前光线一亮,他睁开眼时,首先看到了残破而熟悉的废墟:长城。

    一个声音道:“哪来的,滚哪去!”

    ……

    大辽上京,萧思温等一干北院重臣已从营州返回。不久从夏州(许国平夏行省)的细作首先报来了消息。

    早先,辽国细作便贿赂窜通了一个党项人,名叫折黑哥。这党项人身份不简单,是平夏行省大都督折德扆的心腹,所以才值得辽人下本钱贿赂。

    萧思温派出范忠义去河东时,同时派人去夏州询问消息。

    此时消息已经回禀,都是些小事,但萧思温却比较重视……从折黑哥口中得知,折德扆曾收到过诏令,让他前往东京议事;但是不久前许国朝廷又收回成命,取消了召见。另外,据说杨业的妻子折氏刚生第三子,折德扆竟未派人送贺礼,对此事不问不理!

    又没几天,范忠义也回来了。

    萧思温立刻派人通知参与此事谋划的几个人,等范忠义一回京,立刻到萧府议事。

    时杨衮回家路上,正遇到大将耶律斜轸的马队。耶律斜轸也认出步行的杨衮来,当下便勒住马招呼。

    杨衮忙以手按胸,鞠躬行礼。

    耶律斜轸道:“杨将军随本帅回府,陪本帅喝盅酒。”

    杨衮便道:“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耶律斜轸家中,二人对饮三巡,耶律斜轸便问:“夏州那边的消息,你觉得是啥意思?”

    杨衮想了一会儿,说道:“折德扆似乎牵连上杨业的事儿了,折、杨两家本是姻亲。”

    耶律斜轸点头道:“看起来似乎是这样。”

    杨衮又道:“范忠义竟能活着回来,杨业对大辽的态度也很有意思。”

    耶律斜轸道:“现在范忠义还未到上京,尚不知内情。”

    杨衮不动声色道:“范忠义乃大辽官员,跑去私通杨业,杨业没杀他,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耶律斜轸恍然道:“杨业至少是想留条后路?”

    杨衮点点头:“当年李筠还在河东时,二李(李重进、李继勋)密谋谋反,拉李筠入伙;大辽也派人联络。李筠当时以为能与符彦卿联姻,拒绝了李重进、也拒绝了大辽的好意,却并未杀掉大辽使臣,以留后路……后来李筠果然还是反了。”

    耶律斜轸听罢心事重重的样子,沉吟道,“萧公此番很难不掺和河东之事呀……”

    杨衮听音没有询问之意,便缄口不言,默默地端起酒盅喝酒。

    耶律斜轸又道:“萧公胸有大略,为大辽呕心绸缪,本帅也一向信奉萧公,但是,这几年看来,萧公对许朝的方略,似乎太激进强硬了一些。”

    杨衮不置可否。

    耶律斜轸看着他说道:“数日后议事,本帅希望杨将军劝劝萧公,这几年大辽对许国没讨着什么便宜,强弱逆转,决策之际还是慎重一些好。”

    杨衮却道:“在下现在一介庶民,能出入萧公左右已是万幸,如何有资格劝诫萧公?”

    耶律斜轸摇头道:“本帅看得出来,杨将军的见解,很让萧公重视。你从东岛带回的战阵方略,在辽西堡无不应验。尽量劝劝,能让萧公来回多想想。”

    杨衮鞠躬一礼,却并没开口答应。

第八百六十七章 好死不如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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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衮不敢答应劝诫萧思温之请,他最近有大事求萧思温,哪敢忤逆?

    从耶律斜轸府里出来,杨衮回到一座简陋的帐篷,妻子萧氏和儿子弯腰从帐篷里钻出来,神色有些焦急,用契丹语道,“夫君你总算回来了。”

    杨衮也弯着腰钻进了帐篷,儿子捧着奶酪茶过来,妻子萧氏急不可耐道:“耶律敌烈来过了,他没见着夫君,就对我说了一些话。敌烈说好几个首领都同意让夫君官复原职,恢复封地……”

    “我知道,我知道。”杨衮见妻子的神情,心里也急起来,“你说说我不知道的事。”

    妻子¥【¥【¥【吧,⊥▼≧︽道:“大家写了奏章,让大汗同意,但是被大汗送回来了!敌烈说,拒绝大家请求的人是萧思温,他也帮不上忙啦……”

    “啥?!”杨衮顿时怔在那里。

    妻子以为他没听明白,又重复道:“夫君不能官复原职,是因为萧公不同意!”

    杨衮忽然一掌拍在额头道:“我想错了!大错特错!”

    这时,二十年以来的往事一件件涌上杨衮的心头,他现在才不得不重新梳理一遍。

    杨衮是出生在燕云之地的契丹人,唐朝以来许多契丹人仰慕中原高门门阀,遂有汉姓(如现代各国常有英文名字),特别是居住在河北的契丹人这种风气更隆,杨衮就是其中之一。他起初是追随大辽第二代皇帝耶律德光(辽太宗)南征北战,颇被赏识,遂有契丹名耶律敌禄;还得以娶了萧氏的女人,萧氏乃皇后之门,各朝的宰相皇后都出自萧门。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大辽数十年来的内乱,根源就是辽太宗和辽义宗两脉的斗争,这俩都是开国太祖的儿子。杨衮追随的辽太宗、以及被刺死的“暴君”耶律璟就是辽太宗一脉;而现在的大汗耶律贤是义宗一脉,萧思温等一干人等也与义宗一脉渊源更深。

    杨衮是太宗麾下大将,等“暴君”耶律璟继位之后,杨衮也是耶律璟的心腹之一,一度是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

    但是皇室权力斗争无常,几年前耶律璟被刺死,耶律璟背了个大大的黑锅,丢失幽州、国势衰微全是他的责任……杨衮这下完蛋了,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早早就投向了萧思温,得以保全。

    耶律贤登基,萧思温与耶律斜轸等组建权力中枢,清洗了一批“暴君”派系的人以儆效尤;但显然不能把全部异己都消灭,因为太宗一脉执政多年,党羽遍布大辽各地,赶尽杀绝绝无可能,下手太狠也会伤筋动骨。

    所以萧思温需要拉拢大多数太宗一脉的人,杨衮就是其中之一。

    杨衮初时还小心翼翼,等平夏之战他大败时,萧思温力排众议救了他的命。杨衮彻底相信了萧思温的诚意……

    但如今看来,显然不是如杨衮所想的那样。

    杨衮坐在破旧的木桌前,面前陶瓷碗里的奶茶已经快凉了,他出神地盯着奶茶,犹自不断地摇头。

    萧思温从来没信任过他!救杨衮一命是给其他人看的,做做样子表明姿态而已;或许,多少也有点欣赏他的才能的原因罢?但是……萧思温不愿意杨衮这等人,重新入朝掌握实权!

    这时他的眼睛光线一亮,妻子又从帐篷外面进来了,她收拾桌子上的陶瓷碗,问道:“萧公要和咱们家过不去吗?”

    杨衮回过神来,摇头道:“萧公接手的也是一个烂摊子,他也不容易,我能懂他的用心。不管怎样,萧公也救过我的性命。”

    话虽如此,杨衮的脸上还是充满了失落和无奈,他叹了一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

    数日后,范忠义回京。

    几个人先在萧思温府上议事,杨衮也被邀请。官复原职无望,杨衮想起耶律斜轸的话,不如卖个人情给耶律斜轸,在场果然便劝说了萧思温。

    当然用处不大,杨衮没有实权,进言可以,却无法决定任何事。

    ……次日,大辽上京城内的山岗上,一众朝廷重臣在大汗面前商议大事。

    这座大殿显得十分陈旧,几任皇帝在此临朝,那些角落里洗不干净的污垢,恐怕就有凝固的血渍!

    皇帝耶律贤已经十八岁了,可是身材依旧瘦弱,他的身体似乎一直都不太好。不过耶律贤坐在虎皮大椅子上,姿态已比初登基那会儿自然随意了许多,他右手拿着权杖,左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用手掌支撑着脑袋,眼睛看着下面的大臣,目光温和宽容,一副虚心纳谏的样子。

    站得离皇位最近的萧思温道:“让北院府事范忠义先禀奏许国之事。”

    范忠义站出来,神情激动,却又刻意压抑,毕竟是面对着大辽最高统治者奏事!他放弃了抱拳作揖,以手按胸,恭敬地向椅子上的人鞠躬。

    “范府事说罢。”耶律贤的声音道。

    大汗居然对他说话了!范忠义的声音有点发颤:“是,大汗。”

    范忠义稍稍直起腰,用口音不正的契丹话道:“许国伪帝郭绍身中奇毒,无药可医,前后长达数月不视朝,其间一次上朝便当朝昏厥,性命危在旦夕。

    郭绍有两个皇子,皆几岁孩童;皇后符氏监国。皇后乃河北大族符彦卿之女,符家虽有势,却止于河北,不能掣肘东京。许国主弱臣强之势已成。

    观唐末之后,中原改朝换代五次,皆拥兵大将趁皇室衰微篡位,许国伪帝郭绍亦然。故郭绍惧之,以清除拥兵大将防患。

    开国公李处耘被毒死,护国公罗延环被逼自杀,寿州守备郭进被部下杀掉邀功。宰相范质以下近万人受牵连,死者不计其数!”

    范忠义说罢大势,缓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清除血洗远未结束,河东杨业、武州高彦俦、平州刘仁瞻,皆南人诸国降将,手握重兵,必在清除之列。

    杨业、折德扆乃姻亲,此二人是继李处耘、罗延环之后首要对付者。

    折德扆家眷在东京,旧部多被解散分散,手下平夏军皆‘卫军’,诸将士的家在国内,故难以起事,威胁较小。故郭绍欲先栽赃威逼折德扆,然后牵连杨业除掉!

    七月下旬,郭绍同时召杨业、折德扆进京。杨业路近,先到东京;折德扆暂时未到,但因起事实力不足,许国朝廷不惧之。

    当是时,折德扆瞧出端倪,密告杨业,东京阴谋了一个大圈套!许州长史周端将获重罪,接着:把已经承认勾结周端的护国公罗延环置之死地;牵连栽赃折德扆,祸及折德扆的姻亲杨业。

    杨业将信将疑,便发现周端忽然被定谋逆之罪。杨业当机立断,突然抛弃随从仪仗,甩掉了监视他的细作,从车马行租马逃走。

    因许国朝廷不敢无名无故逮捕杨业,又因河东前营军府的许国文武尚未准备妥当,未料杨业那么早能发现阴谋。事发突然,让许国朝廷措手不及,杨业得以逃回河东。”

    范忠义顿了顿又道,“阴谋到这一步,发生了意外。杨业回到河东后,马上以辽军袭扰河东为由,召集前营军府官员监军议事;然后封锁前营军府。

    河东军绝大多数将士乃东汉(北汉)降兵降将,杨业乃东汉老将,名气威望极高,有办法毁掉许国朝廷的兵权制衡,煽动号令河东诸部。

    事态到这一步很严重了。许国朝廷当然不愿意杨业起兵谋反,否则内耗伤国力,更费时日。而伪帝郭绍身体有恙,危在旦夕,时间拖延下去便无法继续对付别的威胁;同时平叛大将得到兵权外出,又可能造成东京皇权更替之际的隐患。

    许国朝廷立刻派出礼部侍郎、内阁辅政卢多逊,快马前往河东代州与杨业谈判议和。

    杨业此时的态度应该非常犹豫。一方面逃跑和封锁前营军府已经犯法,与朝廷撕破了脸面,若是妥协,很可能被秋后清算。心中十分担忧害怕!

    另一方面,他若是起兵,胜算又不大。河东军虽略逊许国禁军,却也是以前诸国之中最有战力的人马;可是东汉国既灭,河东军将士内战的士气必定不行……平叛之战一旦爆发,杨业担心内部将士会被收买、劝降、无心作战。当年李筠、最近的郭进谋反,无不被邀功的部下所杀。杨业不得不防。”

    范忠义呼出一口气:“现在咱们最担心的,是杨业与朝廷达成妥协,杨业会选择牺牲自己性命,保全家眷。之前李处耘、罗延环的大将身死,郭绍也如此为之,以留余地。”

    就在这时,一个契丹贵族大声道:“范府事不过去了河东一趟,就知道得如此清楚?听起来好像你亲眼看到那些事儿似的,可有凭据?”

    范忠义转身道:“在下没有亲眼所见,整个事儿都是合乎情理的推测。但咱们也有不少实据!只有这样推测,那么多事才能说得通;阁下若不同意此论,倒是重新推测一番,以便解释许国发生的大事。”

第八百六十八章 舌战群雄

    大殿上全是身在上京的大辽权贵,几乎全是契丹人。范忠义刚刚叙述完,立刻有一些起哄:“大辽朝堂,哪轮得上一个汉儿瞎咧咧……”

    萧思温马上开口了,他声音不大,却分量十足,“有事说事,有理说理。范府事的身份是大辽官员。”

    耶律斜轸微微侧目,对萧思温轻描淡写的话很关注,他知道,范忠义的说法、不一定要让所有人信服,只要一个关键的人信就够了:萧思温。甚至范忠义若无萧思温为靠山,根本没机会在这里滔滔不绝。

    就在这时,耶律敌烈率先发难,站出来问范忠义:“范府事有何凭据说,许国两个国公李处耘和罗延环皆死于清_洗内部大将?”

    范忠义从容道:“李处耘是许国禁军大将第一人,又是皇亲国戚,竟在家中被毒死!”他回顾左右,气势十足地大声问道,“谁敢毒李处耘,谁能毒李处耘?”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连发问的耶律敌烈也懵了。

    范忠义道:“以许国朝廷声称,下毒者仲离已死无对证;而仲离乃我大辽间隙,将阴谋黑手栽赃于大辽。可是,咱们谁认识仲离?明摆着就是许国伪_帝郭绍所为!

    在下知道,诸公又要说这是猜测。是,李处耘之死乃猜测、完全合乎情理的唯一猜测……那么罗延环呢?罗延环死在大理寺衙门,自杀!许国上下,整个天下,谁能逼罗延环自_杀?”

    耶律敌烈问的是整个事件中的关键,显然他无法辩过范忠义,只好摇摇头,一声不吭地退到站的地方。

    马上又有另一个人站出来,问道:“范府事言,折德扆先瞧出端倪,然后密告杨业。这又如何得知?“

    范忠义张口就毫不犹豫地说话,似乎早就想好了的,“许国朝廷的阴谋,是拿折德扆开刀,然后牵连杨业;可为何杨业已经到京了,折德扆还磨磨蹭蹭没有出发?就算路有远近,许国朝廷必有算计,没有道理让杨业先到那么久;若非如此拖延,杨业哪有时间在东京看出危险?”

    发问的人冷笑道:“猜测,又是猜测!”

    范忠义镇定道:“公勿急也,在下话还没说完。咱们在平夏早就安插了细作,收买了折德扆麾下心腹折黑哥。从折黑哥那里得到确切消息有二:其一,折德扆确实收到过召见进京的圣旨,等杨业逃跑,又忽然被告知不须进京了。其二,杨业之妻折氏产子,折德扆竟不理不问。折氏乃折德扆亲女,如此亲近关系连礼尚往来也没有,说是荒疏失误,未免太牵强了罢?

    原因只有一个,折德扆非常害怕!他无法摆脱杨业谋反的牵连,毕竟是姻亲,往来太深;但又很想撇清关系,因折德扆眼下的实力远不如杨业,手下将士大多不是亲信,如同砧板之鱼。

    杨业逃跑,折德扆这等迹象,除了证实杨业被逼欲反,还有什么说法?您倒说来听听。”

    那人依旧不服,“我承认范府事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大多还是猜测。”

    范忠义马上又道:“不久前在下去过河东,亲眼见到代州兵马汹汹,人心惶惶;河东前营军府被杨业封锁。此乃眼见为实!

    若诸公不信在下,以为在下打胡乱说、谎报军情;那在下为何要谎报军情?在下与许国势不两立,设局给郭铁匠下毒,这件事还不够证明么?”

    那人已无言可对。

    陆续又有人出来质疑,但都说不过范忠义。

    这时耶律斜轸终于站出来了,他是大汗耶律贤权力中枢的重要人物。耶律斜轸的祖父耶律曷鲁就与萧思温祖上交好,可谓一个派_系出身;推翻“暴_君”耶律璟的大略中,耶律斜轸也站到了萧思温这边,所以他的话更有分量。

    耶律斜轸道:“范府事的推测有理有据,合乎情理。但还有一种合乎情理的推测。”

    范忠义的态度恭敬了不少,鞠躬道:“在下洗耳恭听。”

    耶律斜轸道:“郭铁匠身中之毒,并未入五腑。郭铁匠从大朝昏厥开始,全部都是演戏,咱们掌握的迹象只是诱饵。”

    范忠义听罢顿时不以为然,抱拳道:“大帅,此事的迹象太多了,涉及的人也非常之多,郭铁匠要在短时间内让那么多人与他作戏,诸事滴水不漏,似乎绝无可能!”

    他想了想又摇头道,“这种事恐怕天下无人能坐在皇宫里布局出来,除非是神仙!

    许国上下本来就人心惶惶,杨业又是降将,郭铁匠让他和折德扆假装谋反?郭铁匠如何敢信杨业,杨业又怎敢轻信郭铁匠的用意?此外,为了设饵,死两个国公,代价未免太大。”

    耶律斜轸侧目看着萧思温,嘴上却道,“还是谨慎为上。”

    耶律敌烈再次问道:“假若范府事所料是真,大辽该做什么?有必要做些什么事?”

    范忠义道:“大辽不能坐视不顾,得确保两件事:其一,让杨业起兵。其二,支援杨业不被许国平叛兵马所灭,至少不能败得太快。”

    他回顾左右群臣,如同大辽运筹帷幄的第一谋臣,侃侃而谈,“首先,杨业若不起兵谋反,郭铁匠极可能会收拾局面、弥补意外。杨业也确实可能不愿意谋反,他觉得胜算太小,很可能权衡利弊之后选择认罪保全家眷。

    许国将来还是不是大辽的心腹大患、头等大敌,便看今日!”

    范忠义接着说道,“就算杨业起兵谋反,正如他自己担心的事,也很可能被许国禁军迅速平定。所以咱们要做的事,一则说服杨业,二则增援杨业!这两件事都不能仅靠口舌劝说,得出兵!”

    耶律斜轸道:“万一是个圈套,岂不是让大辽将士送死?”

    范忠义道:“当然要先行谋划,从长计议,保障大辽援军安危。大辽援助便如同杨业救命的稻草,必然愿意让大辽军有所保障。”

    他说罢又拍着胸脯道,“以在下多年的见识,对此事成竹在胸,绝无问题!若在下今日没有说中,他日请将头颅割下,制为酒器!”

    当着大辽皇帝和文武群臣,说出这样的话可不是儿戏,众人都不愿意出头讥讽范忠义了。

    耶律斜轸看着萧思温片刻,意味深长地对范忠义道,“本帅并非一定要反对范府事的谋略,亦非要与你过不去。

    只是从大略上,咱们不得不承认,辽、许强弱之势业已逆转,过去数年在各处战场上就没占过便宜;若继续与许国敌对到底,只会让可以控制的地盘和力量不断缩小,实力被消耗。

    为今之计,妥当的做法是缓和局面、保存实力,坐观其变,不应太急进了。范府事此前谋划毒杀郭铁匠,已是鱼死网破、非常暴_戾的作为。本帅常有忧心,如此国策,恐非上策。”

    一直把范忠义当枪使的萧思温总算亲自开口了,“大帅言之有理。不过事已至此,不如再派使者去往河东,试试何如?若有蹊跷和危险,咱们再行收手不迟。”

    耶律斜轸听罢以手按胸,鞠躬一拜,不愿再与萧思温激化矛盾。

    耶律斜轸其实很明白萧思温的心思,他太想扭转局面了,不仅能洗清丢失幽州的耻辱、稳住他执掌国策的地位,更能实现他的抱负。

    所以萧思温此时甚至更愿意相信,许国已经内乱有机可乘。而且此时的局面看起来确实如此,连耶律斜轸也不太怀疑……他的劝说,仅仅是从大局上的考虑。

    耶律斜轸不动声色地站了回去,看着萧思温的脸。萧思温那修剪整理细致的脸上,有些激动,又似乎有些忧虑。

    不错,萧思温一派、或者说是辽义宗一脉,已经成为大辽内斗的暂时胜出者。但是数十年以来的血斗,并不是那么容易消解的,如果萧思温能让大辽稳固上升,保持他的威信和强势,一切皆有可能;反之,萧思温等人岂又不是第二个“暴_君”耶律璟,存在被反扑推_翻的隐患?

    这时大辽皇帝耶律贤开口了:“萧公以为,派谁前往?”

    皇帝的言听计从让萧思温略有安慰,当下便鞠躬道:“老臣以为,范府事曾去过,再度前往颇为方便,少生枝节。另外,杨衮也可随之前往,二人同察,更为妥当。”

    耶律贤道:“便依萧公所言,诸位以为何如?”

    前往许国的人,范忠义是拍着胸脯自愿的,杨衮已失势并不在场。这种跑到敌国的活儿,谁都不愿意去,正好人选也有了,诸臣纷纷附议,“甚妥,甚妥……”

    ……今日议事时间很久,等散朝时,天色都暗了。众人肚子饿得叽里咕噜,走出大殿就散去。萧思温先派人通知杨衮,让他准备准备。

    接着又知会耶律斜轸等人,临行前再度到萧府议事,以便更加细致地部署谋略和条件。

    眺望草原上牧羊归圈,帐篷如云,一派宁静祥和,但萧思温此刻心里已经波澜起伏。

第八百六十九章 故地故人

    数日后,杨衮、范忠义以及随从数人南下。

    一过长城便是云州,杨衮来过这里,以前北汉国未灭时,他亲自两次带兵援救北汉,大军就是在这里聚集南下!而当年,云州还是大辽的地盘。

    重游故地,自然有些感概万千。或许感概的不是故地,而是曾经挥手万军纵横沙场的风光。

    物是人非,云州已无契丹人,全是河东汉儿。不出意外地他们被斥候发现了。

    一队骑兵将杨衮等人团团围住,有的提着樱枪,有的拿着弓箭,策马围着他们游走。范忠义急忙大喊道:“好汉手下留情!”

    杨衮听罢顿生鄙夷。

    一员许军武将看了一会儿,策马上前,忽然一鞭子甩过来!杨衮出于武将本能,下意识左手挡鞭子,右手往腰间一伸,片刻后才意识到处境。虎口上被鞭子打得剧痛,鞭子前部直向杨衮头顶,猛一下帽子被击飞了。

    “契丹人!”武将喊了一声。顿时身边的骑兵端起长枪、拉开弓弦严阵以待。

    范忠义忙道:“他是去投杨大帅的契丹人,请见杨公!”

    “绑了!”武将下令道。

    一行人被带到云州后,却是出奇顺利,云州武将没多问就将他们送往代州。

    很快在范忠义呆过的院子里,杨业再次见了他们。

    杨业见面后没怎么看范忠义,目光却留在杨衮身上,杨衮观之范忠义被两次冷落倒有些失落的表情。

    “你是杨衮!”杨业神情复杂。

    杨衮不动声色道:“杨将军别来无恙?”

    范忠义道:“原来你们认识?!”

    杨衮道:“当年我率兵救东汉,在东汉宫中与杨将军有数面之缘。”

    范忠义强笑道:“原来都是熟人,那敢情好说话了哩。”

    杨业却冷冷道:“看来果真是萧思温派来的人。各为其主,杨某绝不会投降辽国,多说无益。”

    范忠义道:“我知杨将军上次不敢太相信在下,这回您该信萧公的诚意了。杨大帅,萧公之意并非让您投降,而是希望大帅能恢复东汉国,大辽会给予尽多的支援。”

    杨业哼哼道:“契丹人的用心,本帅岂能不知?”

    两人一言一语,杨业依旧不松口。范忠义话太多,杨衮插不上话,但留心观察,总觉得隐隐有点不对劲!

    出于战场上尔虞我诈的直觉,杨衮初时没想通究竟哪里不对。过了一会儿,他才想明白:杨业的气色太好了!

    照杨业的处境,稍有不慎就是灭族之险,最起码脑袋已经拴在腰带上了!杨业自忖,若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处境,必定觉都睡不着……哪能像杨业这般,虽然神色之间愁绪明显,没有任何破绽,可脸色红润、精神矍铄?

    杨业一边说话,一边也在时不时观察杨衮。

    杨衮察之,也不敢轻动声色。一来这细微的判断毫无凭据,不足以证实杨业有诈。二来若是真的有诈,自己早早跳出来说识破了杨业,岂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等杨业再次投来目光时,杨衮开口道:“登基称帝、君临天下,大帅您真的不想?何况您现在还有活路么?”

    杨业听罢沉默不语。

    范忠义又激动道:“杨大帅,机不可失……”

    杨衮十分厌烦地看了范忠义一眼,就在这时,杨业“砰”地一掌拍在桌案上,“住嘴!”

    马上一个老头冲到门口往里看。杨业转头道:“没事,带他们下去罢。”

    范忠义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显然意犹未尽,但也不敢忤逆杨业的命令。

    二人回到厢房,范忠义便沉声道:“杨业有点动心了,是我先晓以情理把他说动的。”

    杨衮微微侧目,注意着那纸糊的窗户,不动声色道:“范府事,咱们现在不是争功的时候,只要办妥了大事,难道少得了你那一份功劳?不管怎样,范府事来了两次,在下也觉得首功是你的。”

    范忠义点点头:“杨将军还是明事理之人。”

    杨衮语重心长地说道:“话不用说得太多。那杨业在东汉、许朝那么多年,不会那么蠢。”

    当天下午,那个“哑巴”老头又来了,打开门指着杨衮做了个手势。范忠义起身就要出门,不料被老头拦住,“阿郎只见杨衮。”

    范忠义只得作罢。

    这次见面不再是客厅,而是一间无窗的密室!杨业已在那里等着了,密室之内,摆着纸墨卷宗,墙上还挂着图纸。

    杨衮大致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便鞠躬见礼。

    “那姓范的汉_奸就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本帅岂敢信他?”杨业开口道。

    杨衮道:“萧公很信那汉人。”

    “哦……”杨业恍然道,俩人都在看对方,顿时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杨衮没料到会这样,马上回避目光。而杨业仍旧坦然盯着自己,一时间杨衮心里七上八下,有点后悔刚才的小动作,似乎显得心虚。

    杨衮暗吸一口气,定住心神,用很随意的口气打破僵局,“大辽朝廷不是所有人都赞同增援河东,连萧公也有点犹豫的。”

    说罢潜心观察杨业的反应。

    杨衮觉得没必要所有事都说透,这事儿若成,唯一的路子是扶持杨业分疆裂土。因为若提议杨业投降辽国,杨业不会同意,也没多少好处;大辽光得到一个杨业也没多大用,大辽不缺契丹武将,契丹武将还比汉儿可信。

    杨业皱眉道:“若是本帅在河东立住脚,便是在帮辽国牵制强敌,辽国难道没有好处?”

    看不出任何破绽。

    “代价和风险也不小。”杨衮不动声色道,“争执乃因大辽朝廷政略不同,或主张退守自保,或主张积极角逐。咱们若对河东局面缺少获胜的信心,最好的法子还是观望。”

    杨业道:“萧公两番派人来,显然也是有所图。不如先说说萧公怎么打算,若是不妥,谈下去也无甚意思,本公现在要应付的不止辽国人。”

    杨衮听罢点点头,沉吟片刻道:“我们出发时,已经得到消息,东京已在聚集兵马,此时此刻调兵的目的肯定是对付杨大帅。所以萧公之见,若杨大帅愿意与大辽结盟,首要有二事:

    其一,联兵击退许国平叛人马;其二,攻占晋阳(太原)。”

    “萧公很有远见。”杨业点头称道。

    杨衮道:“正是,云、代、忻等地贫瘠,养河东几万人马有点捉襟见肘,光靠大辽供粮也不成,欲长久之计,必取晋阳!”

    杨业若有所思。

    “大帅先散布许国皇帝不久与世的消息,然后以河东大局为由,集中兵力固守雁门,下令云州部撤回雁门关。大辽先接手云州,便于及时进_逼雁门关。”杨衮沉声道,“这时大帅在雁门关留心腹大将守关,然后以换防为由,下令守将从雁门撤军。辽军入雁门,则与大帅部相互呼应;此时大帅举旗起义,可保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又道,“大事举,咱们联军南下,迎击许军。只要击退许军人马,趁胜围攻晋阳。只要晋阳一下,大事可定矣。”

    杨业久久都没说话,低头深思。

    杨衮也耐心地缄口不言,一时间他又觉得不像是诈……如果只是作戏,也太真了点。毕竟只靠一点气色迹象就断定杨业有诈,似乎有点草率。

    俩人都非常沉得住气,起码沉默了一炷香时间!杨业恍然回过神一样,开口道,“我们联军之后,一定能打败朝廷禁军?”

    “大帅勿虑。”杨衮从容道,“许军火器利在守堡,野战之长不大,大帅和辽军打交道不是一日两日,您得相信辽军铁骑战力。何况,大帅也同样有火器?”

    杨业道:“难怪萧公如此看得起本将,若咱们合盟,既有火器之利、又有铁骑之长矣。”

    杨衮听罢,不确定他是不是想增加利诱筹码,他想了想又道,“何况郭铁匠性命危在旦夕,东京暗流涌动。他就算调兵平叛,也不敢给予平叛武将太多人马。杨大帅且放心,咱们胜算很大。”

    “晋阳守军无大将,也无精兵……”杨业一脸动心的表情。

    杨衮又问:“大帅会造火药罢?若会那玩意,攻城更妥。”

    “不会,朝廷禁止私造火器、火药,所用之物皆从军器监调运。”杨业道,“不过一旦起事,先斩了代州军器监分司,可以从库房获得不少火药。”

    “妥!”杨衮激动道。

    杨业又有些警觉地看着杨衮道:“萧公真会调兵南下帮我?”

    “大帅。”杨衮淡淡道,“若无辽军增援,河东军士气低落,万一被许军所灭,这样的局面对大辽有什么好处?”

    他接着又好言安慰道,“尽管放心,只要大帅诚意,萧公必不食言。”

    杨业皱眉微微点头,却依旧担忧的样子……这是正常反应,现在的河东不是当年的东汉,就算当年的东汉与大辽,就真的相互信任么?

    杨衮不动声色地说道:“听说大帅已经把前营军府的人看押起来了?”

    “并未看押,只是不让他们离开军府。”杨业道,“那些人可以通过传令兵向各部下达军令,我也是防备朝廷先下手为强。”

    杨衮道:“大帅可否带我去看看那些人?”

    “为何?”杨业立刻反问。

第八百七十章 空中之雀

    从东京滋德殿的一扇观景窗看出去,两个小男孩正趴在一颗桃树后面,衣服上都是土。郭璋爱干净,趴在那里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被兄弟郭翃按着肩膀,也没动弹。那小子郭翃平素不太坐得住,此时却十分专心地趴在那里盯着前方。

    一块砖石空地上,倒扣的箩筐被一根树枝支撑着;箩筐下面放着一只盛放大米的碗。树枝上系着一根麻绳,另一头就在郭翃手里拽着。

    郭翃盯着箩筐里的碗一会儿,时不时又抬头看在树梢上盘旋的几只麻雀。

    郭绍把二人的事看在眼里,也抬头观察天空的鸟雀。良久还不见动静,他便离开了观景窗。

    这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殿室中,因墙上贴着许多纸条,还随意摆放着不少卷宗,显得有点凌乱。郭绍在软榻上坐下来,继续瞧着墙上的纸条,全贴着人名。有的如耶律贤、萧思温、耶律斜轸等是名人,但也有不少十分陌生的名字,连郭绍也不太熟悉。

    “那萧思温被陛下成日想着,不知该不该感到荣幸。”符金盏舒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郭绍转过头,便看到她微笑的面孔。过了如许久,郭绍的身体好转了很多,最近不上朝不过是在装病;符金盏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萧思温、而是他,因此气色心境挺好的样子。

    郭绍摸了一下脑袋上的浅发,说道:“萧思温以奸计害我,把我弄了个半死,还因此死了那么多人。下作也便罢了,奸计居然得逞,这是对我的羞辱和玩_弄!我回报他一次,心中实在憋屈!”

    “萧思温会上当么?”金盏轻声问道,饶有兴致地看着墙上的纸片和图上圈圈勾线的潦草东西。

    郭绍一语顿塞,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

    等待的时间过得非常缓慢,越是期待结果的揭晓,越是心急。他虽然没有亲自上场,但只觉比实施阴谋的那些人还要难熬。郭绍忍不住站了起来,在斗室之中踱着步子。

    他见金盏在默默看着自己,便开口道,“朕已尽力部署周全细致,但这种事最终还是要看对手的反应……”

    郭绍走到案前翻看了一会儿,又道,“辽国学我的法子,有专门的奸细间谍衙门;但现在看来,远远不够成熟。主要是组织形式太差,奸细之间竟有熟人,相互认识,也能相互联系!所以内厂在清查下毒案时,顺藤摸瓜把他们几乎所有人都查了出来。朕没下令动那些人,当时才想出了这个布局。”

    符金盏饶有兴致地听着,“当初陛下要求奸细相互不认识、只能单独联系上面一个人,从选人之初就未雨绸缪,实在是深谋远虑。”

    郭绍倒没觉得自己多高明,这种事儿实在是基本的见识。当年小学课文就科普了间谍的基础,就是纪念李大钊那篇,窗台上放一盆花作暗号的描写。

    “辽人却没想到这些,他们也没经验。”郭绍道,他沉思片刻,说道,“金盏可知奸细衙门最怕的事,并非被抓捕,而是暴露了还不自知,得到假消息还信以为真!”

    金盏有些仰视地看着身体高壮的郭绍,“便是从一开始的细枝末节,就在陛下的布局之中?”

    郭绍点头道:“正是。辽国在东京的奸细没剩几个了,杨业从东京逃离时,租马的地方、出城的路线、逃跑的行装,都要让对方有所察觉,不然怎么让萧思温确定杨业是逃跑?

    还有折德扆身边那党项人折黑哥,是折德扆信任的人,没有他主动给予辽国奸细机会,如何容易被收买?”

    金盏点点头:“饶是如此,也不过是一些蛛丝马迹的旁证。陛下觉得此事可行,主要还是萧思温此人愿意相信。”

    郭绍赞道:“金盏说到了关键之处。萧思温本有大才,但辽国内乱根源太深、他也是第一次主持整个辽国的局面,那位置坐得不怎么稳当,显得急躁了。不然以他的地位,怎么连下毒这等阴谋都用上了?还有李处耘带兵在外时,萧思温也派人送信怂_恿李处耘造反。朕看萧思温的作为,只要有一点机会,他都会试试,不把咱们搞垮誓不罢休的作势。”

    金盏的笑容消失不见,轻声道,“这等包藏祸心之人,着实要尽早除掉。”

    郭绍点点头,走神了一下,又在琢磨部署中的各种细节……他的思维方式与世人不同,此时的人们谋事,也常从大道理上思考;但郭绍不同,他常从具体的每一件事中组合。大抵是因为从小就被洗_脑、万物由微粒组成的缘故。

    金盏又忍不住说道:“杨业和折德扆完全可信?”

    郭绍心里觉得很可信,但也有理由:“杨业知道我无大碍,为何要反?”

    不过所有的预_谋都有一个问题,就是总存在不可控的意外,也许一件小事就能改变整个大略。郭绍沉思许久,拿起桌子上的一张新纸条,走到墙边贴了上去,上面写着两个字:杨衮。

    ……

    代州前营军府中,杨衮一身长袍头戴幞头,和汉人范忠义一起,不动声色地跟在杨业后面。

    这时从大堂中涌出来了一大群官吏,闹哄哄的场面,有人说:“杨将军来了。”“他_娘_的啥意思……”

    “稍安勿躁,诸位稍安勿躁!”杨业抬起双手,身边的侍卫纷纷把手放到了刀柄上。

    杨衮一言不发,聚精会神地观察面前的一群人,大多手指干净,指甲无任何泥垢……汉儿的文官从读书科举开始,就十指不沾阳春水,根本不干活的,手就看得出来。

    还有那些人脸上的皮肤还算白净,不像是长期风吹日晒的人。杨衮甚至注意官吏们身上的腰带、玉佩、气质仪态等。

    “杨将军这样把咱们软禁在此,想过后果么?”一个红袍官员冷冷道,又气势十足地大声问道,“哪一条律令给了你这个权力,哪个人给了你这个权力?!”

    杨业好言道:“王长史言重了,哪里算是软禁?辽军正在北面聚集,河东有契丹人的奸细,本将也是为防万一……”

    “啥?杨将军倒怀疑起咱们来了?”那红袍官儿道。

    马上又有人骂道:“甭客气了,杨业居心昭然若揭!”

    杨业盯住刚才那人,问道:“什么居心,你倒是说来听听?”

    那人道:“什么居心你自己不知,还来问老夫?”

    杨业皱眉道:“尔等且好生在此呆着谋划对付辽军南侵是正事。”说罢转身便走。

    人群里嚷嚷道:“杨将军多想想怎么向朝廷交代今日之事罢!”

    一行人快步退走,那群人追了上来,被侍卫挡住了。毕竟是文官,笔墨、口舌甚利,动武就不行。

    他们离开军府,回到杨业的院子。屏退左右,杨业便问:“杨将军可觉得有啥蹊跷?”

    “大帅海涵,在下非不相信您。”杨业鞠躬道,“只是事关重大,在下等多看看,也好回去交代。”

    杨业哼道:“本将看你们就是不信。这种事儿,谁都想让别人先动手。”

    杨衮摇头否定,不再争执,反正看也看了。

    “辽军何时动身?”杨业低声道,他有些急色,“事已至此,你们也看到了,本帅怕夜长梦多控制不住局面。”

    范忠义抢先答道:“萧公已在丰州(呼和_浩特)准备妥当,大将萧咄里率大军十万(号称)以待!”

    杨业皱眉道:“究竟有多少人马驰援?”

    范忠义沉吟片刻道:“应该有三万多步骑,其中契丹精骑万余骑,奚、女真步军两万。萧公亲自坐镇丰州。大帅只需派信得过的信使,拿着咱们的书信去丰州,自有萧公接见;萧公一得到消息便调兵至云州,大帅得以固守雁门为名,将云州移交大辽,便于辽军靠拢。”

    杨业一边思虑一边微微点头。

    范忠义又道:“咱们二人暂且留在代州,以便与萧公互通南北情状。”

    三人遂计议定,杨业让他们回住处写信。

    ……半个时辰后,杨衮和范忠义一起亲笔签名的密信被人先拿到了杨业的上房中。

    这时房间里已多了两个人,一个是礼部侍郎、内阁辅政卢多逊,一个是杨业的二弟杨崇勋。

    杨崇勋从(后)周开国就一直效命中原朝廷,又是杨业的兄弟,算是比较可信的人,他此时主持雁门关防务。

    北汉未灭时,杨家两兄弟各为其主,是因为杨家祖上想两边押宝。杨家世居边陲之地麟州,本是地方豪强。周朝时,杨崇勋奉父命投大周;杨业则少年时就被送到了北汉皇帝身边鞍前马后效命。作为很明显,就看哪边能获胜……北汉虽偏安一隅,但毕竟五朝皇帝都在河东成事,不能说完全没有机会。

    后来中原王朝日渐强盛,郭绍灭北汉时,让杨业投降,主要还是靠杨崇勋从中牵线。

    杨业先看辽国二使的书信内容,上面写一切如同所料,没有任何问题,叫萧思温接手云州进逼雁门,待二使与杨业约定妥当,返回辽营便进雁门关。

    书信没啥问题,杨业还是忍不住说道:“杨衮或许看出什么端倪了,我总觉得他很怀疑咱们。”

第八百七十一章 到嘴边的肉

    中秋节过后,整个河东地区兵马汹汹,四股大军都仿若箭在弦上,情势日渐变得凶险而复杂。

    东京来的一股禁军渡过黄河,至河东潞州,具体兵力不详、阵仗很大。从各方消息获知,此番东京任命的主帅不是老帅大将,主帅却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董遵诲,副将周通、邓飞、李继隆,李继隆乃开国公李处耘之子,才十几岁大。但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东京朝廷十分防备内乱,不敢启用威望太高的大将!

    河东军杨业下令从云州撤军退守雁门,将主力数万聚代州,反迹昭然;潞州的大许禁军应该就是冲他来的。

    辽军则部署于丰州、云州,北院枢密使萧思温、驸马萧咄里(辽帝耶律贤的姑父)率主力进驻云州,逼雁门。

    而武州(张家口)的高彦俦部也大肆聚兵,蠢蠢欲动,目的不明。

    在范忠义等人看来,就差进入雁门协助河东军起事,大事可成。杨业他们则只等辽军入雁门好关门打狗。

    “八月二十八日!”

    杨业与范忠义等二人约定,“八月二十八日,本将下令二弟杨崇勋,以换防为由从雁门撤军,辽军定要在当日趁机入雁门!”

    不料杨衮忽然说道:“在下建议,八月二十六晚将前营军府的人全部杀掉,以免起事时节外生枝。”

    杨业听罢顿时一愣,不动声色道,“事成后再杀如何?”

    杨衮却一言不发,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杨业的神情,好一会儿才道,“大帅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东京平叛人马已至,脸面早就撕破了,迟早都要杀的,还留着隐患作甚?”

    就在这时,杨业忽然“哈哈”大笑,抚掌道:“杨将军所言极是,差点百密一疏。”

    杨衮也面露笑容,却是笑得十分刻意,简直是皮笑肉不笑。<>范忠义也陪笑起来,“大帅放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矣!”

    送走二人,杨业立刻去前院上房见等在那里的卢多逊、杨崇勋。

    “杨衮要求杀掉前营军府官吏。”杨业见面没有任何别的话,开门见山就说道。

    卢多逊和杨崇勋都是一惊,杨崇勋忙问:“长兄答应他了?”

    杨业点头称是。

    杨崇勋马上一拍大腿:“这下岂不是要露陷?”

    “不马上答应他,当场就要露陷!”杨业皱眉道,“杨衮一说这事,我忽然就明白了,他果然早已起疑,且此事早有预谋。之前就做了两件事为先手:其一,先看被羁押的军府官吏,不仅为了验明官吏真假,而且记住了他们的大致长相,以便杀人时对照;其二,送信时,信里有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要他们二使回云州见萧思温后,辽军再入雁门。”

    杨崇勋道:“这么说来,杀不杀人都要露出破绽?”

    “正是。”杨业道,“不杀必被杨衮认定是计,而照原来的计谋杀那些死囚凑数也会被识破。”

    杨崇勋不甘心地问:“万一萧思温没看出信里那句话(人回了,军队才入关)哩?”

    “唉,咱们疏忽了送信的人,那厮恐怕带了杨衮的口信。”杨业仰头长叹一声。

    三人面面相觑,十分沉闷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卢多逊总算开口道:“杨衮这厮,套路不作痕迹,不显山露水……”

    杨崇勋骂道:“他|娘|的!难道眼睁睁看着到嘴边的肉飞了?”

    卢多逊道:“下官以为,趁事情还没走到最后一步,立刻禀奏官家!先放信鸽,然后派人快马加急送信。<>”

    杨业道:“为今之计,别无它法。”

    ……云州城头(大同市附近),萧思温坐在墙上的椅子上,久久地看着南边一望无际的旷野,不说话也不动弹。成片收割过的庄稼地、荒草,偶有村庄,南面的地势十分开阔平坦。但视线看不到的尽头,萧思温知道有一道高大的山脉屏障,便是雁门山;河东与北方最重要的关隘就在此山之中。

    旁边站着的是萧咄里,驸马在萧思温跟前也只能站着,如今大辽必萧思温权位高的就只有耶律贤了。

    萧咄里已过世的结发妻是大辽先帝耶律璟的姐姐,从皇室派系看,此人算是辽太宗一系的人;不过他本人毕竟也是萧氏族人,而且妻子已过世,上京政变时立刻投了萧思温一党,所以萧思温还是很信任他的……曾与耶律璟家的人,反而有利于拉拢安抚太宗一脉。

    大辽内斗很难扯清楚,其中原因之一就像萧咄里这样的处境,联姻十分复杂。

    城外荒地上,一阵马蹄声十分明显,便见一股辽军骑兵正在奔走回城。萧思温饶有兴致地看着那群马兵,开口道:“云州这地方,丢得轻巧,拿得也轻巧。”

    萧咄里道:“那时幽州大败,大辽皇帝被刺,人心惶惶,云州守将不战而逃。萧公仁厚,竟饶恕了他。”

    萧思温道:“无论哪国内乱时,丢城失地岂不寻常?”

    他说话从容镇定,显得很安静,但心中早已是千头万绪。武州高彦俦的动静,应该冲河东杨业去的。细作报来许国平叛大军至潞州,之后定会经晋阳,图谋突破忻州,至少得十天以后;但时间也很急了,杨衮和范忠义还没进一步的消息回来。

    萧思温对杨业寄予极大的期待,但他沙场官场那么多风浪过来,又岂能不知凶险?至今他还没下定决心,只等杨衮回来……并且一定要等他们二人都到云州了才入雁门关!

    ……八月下旬,河东诸城全部戒严,人们未见敌军,但气氛已十分急迫了,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杨崇勋不能再继续逗留代州,只得离开前往雁门统兵。

    及至八月二十六日晚上,一堆人马带着统帅杨业的军令到达雁门关内,并护送杨衮和范忠义出关。杨崇勋先见了送信的武将,接过漆封的书信。

    打开一看,里面只有短短几个字:放人、照计行事。

    杨崇勋见送信的武将是杨业的亲兵武将,便沉声问道:“大帅杀了人?杀的是什么人?”

    武将小声答道:“原来想杀的那些人。”

    杨崇勋听罢心里明白了,前营军府大小官吏好几十人,官员都是朝廷命官,杨业还是不敢杀的;恐怕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滥杀无辜官吏,人太多,造成的影响太大。

    杨崇勋又问:“那俩人亲眼见到了?”

    武将答:“关起来杀的,不过那俩人去看了尸体。大晚上的,血肉模糊……”

    “什么?”杨崇勋顿时吃了一惊。既然杨衮早有预谋,岂能轻易蒙蔽了他?

    杨崇勋将信纸瞅到灯下,又重读了三遍,就只有那么几个字,实在是看不错!

    他从城楼里走到女墙边上,正好要出城的人马正在大路上,等着下令开城门。杨崇勋远远地瞧了两个辽国使者一番,终于下令道:“自己人,开门放行!”

    守军听到杨崇勋的命令,很快便传来了厚重的开门声音。下面的人马继续前行,那杨衮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城头的杨崇勋。俩人隔着朦胧的火光对视许久,直到杨衮走进甬道。

    事到如今,恐怕已无计可施……长兄在赌杨衮没看出蹊跷来?

    杨崇勋离开南边的女墙,走到北边城头,继续盯着正在渐行渐远的一串火光。他心里简直十分不甘心!这诱敌之计折腾了近一个月,就这样了么?

    杨衮不太可能看不出端倪,辽军怕是不会再来了!

    “打仗还得从正面拼实力!”杨崇勋心情复杂地感叹了一声。

    他情绪低落地在雁门关又住了两晚,整天都在想那事儿,反正还是不太放得下。

    八月二十八日,杨崇勋起床后,撕开了缝制在内衣中杨业签押的密令:雁门关换防,山中道路狭窄通行拥堵,令守备将领杨崇勋先从雁门撤离主力。

    他正待要徒劳地将部署进行完,忽然一拍脑门:弃守雁门之后,辽军会不会有反计?

    辽人此时应该从杨衮口中知道是诱敌之计,但他们极有可能将计就计,佯作没有识破,调兵进关寻机袭击一些河东军……特别是刚刚从雁门撤走的杨崇勋部,不仅腹背面对辽军,而且山沟里军队无法展开,这时候被进攻简直是场灾难!

    杨崇勋越想越有可能,反正辽军进雁门后,关隘在他们手里,只要小心防备,很难有啥危险;而且辽人知道中计后,难不保恼羞成怒,趁机干上一仗!

    但是,这计谋不仅是他长兄杨业谋划,上面主持的人是皇帝。如果杨崇勋抗命,那责任就得他一个人担着!而只要按照军令行事,就算出了事也与他无关。

    杨崇勋捏着军令,站在房屋门口,一时间十分犹豫。

    他知道不能犹豫太久了,如果拖延下去,等到辽军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了雁门关下,这时才决定弃守,将士们会怎样?会发生什么杨崇勋心里没底……毕竟一般的将士并不知道什么诱敌之计。

    是走,还是留?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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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二章 鱼我所欲也

    “河东军主帅令:雁门关驻守人马换防,山中道路狭窄通行拥堵,令守备将领杨崇勋,即刻从雁门撤离。”杨崇勋当众大声念了一遍,然后将军令交给前面的几个副将效验。

    城墙上下鸦雀无声,良久后副将和军中官吏才陆续说道,“军令无误。”“确是杨公亲笔……”

    “军中将士,以服从军令为本职!”杨崇勋道。

    他这句话,不仅是说给众将听,似乎也在告诫自己。权衡之后,杨崇勋实在不敢擅做主张,不管怎样,责任他担不起,而且既然是杨业的意思,想来长兄杨业并不比他傻!

    雁门关,这座河东地区最重要的关隘,逐渐变成不设防的状态,开始了易手的准备。

    驻军离关后,关内有一片比较平坦的开阔地,但是越过这片地方,便会进入山路,只能从山谷之间通行。杨崇勋谨慎安排了路线,留亲兵精锐殿后,自己最后离开关隘。

    及至下午,杨崇勋闻报大股人马已远离,这才准备弃关而走。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不好了!关外有敌军!”

    杨崇勋瞠目望去,果见大山之间一股蜿蜒的人马若隐若现。辽军竟然真来了!关城上剩下的小股人马顿时嘈杂一团,呼喊声不绝于耳。

    杨崇勋神情复杂地望了一会儿,挥手道:“走!”

    ……一副绳子捆绑的简陋梯子搭在了城墙上,几个人先后爬上了雁门关。关外地形崎岖,大军很不好展开,但现在雁门关只是一座空城,无人防守的关隘要进来实在轻而易举。

    不久后,关门缓缓洞开,辽军骑兵率先突入。长龙一样的军队随之大摇大摆地开拔入城。

    主帅萧咄里也率亲兵入城,径直到了这座雄关上。随从的人有副将耶律虎儿,此人乃耶律斜轸的同父哥哥,还有杨衮、范忠义等人。

    雁门关城头,干燥的河东秋季让一切景色仿佛都灰扑扑的,山谷间尘土弥漫,大股人马涌动仿若一条看不见尾巴的长蛇。

    杨衮一言不发,范忠义则翘首迎风,踌躇满志地望着雄壮的山势。

    没一会儿便传来范忠义唱的一阵颇有气势的高歌,“男儿事长征,少小幽燕客。赌胜马蹄下,由来轻七尺!”

    辽军完全控制了雁门关,前锋即南下沿路越过雁门山脉。诸部陆续到达山脉南边,前面的人马先行扎营,后面的人马仍然在路上。

    辽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一切都出奇顺利。萧咄里下令诸部到达营地后先行聚拢,一面派人去代州联络杨业,一面准备次日便率军去代州,协助杨业公然起兵!

    ……

    八月二十九日,这是一个不特殊但非常特别的日子。

    郭绍熬过了昨天一天,今天早上一起来,觉得完全没有必要再呆在滋德殿装病了。他早上起来穿戴干净整齐,吩咐侍从想出门。

    阴历八月小,二十九是本月最后一天,明天才大朝。郭绍也不视朝久了,今天也没心思去金祥殿,他想了想决定去文华殿。

    煎熬了整整一个月,到了最后关头,郭绍觉得自己反而不慌了。反正到了今天,在东京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都毫无作用……

    一队人簇拥着御辇从后宫深处沿大道南下。郭绍在车上感觉到东京皇宫额外宁静,宫中禁止养鸡犬,人们平素小心翼翼说话都不敢大声喧哗,于是显得非常沉寂。

    湿润的清晨,昨夜的薄雾还没散去,朝阳已在东边露出柔和的光芒。

    一阵声音传来,孩子们带着稚气的诵读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郭绍从车上走下来,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舒展了一下身体,这阵子也调养得差不多了。头发还浅,完全不能梳成发髻,用幞头遮掩着尚好;他比以前瘦了很多,穿上干净的圆领袍,郭绍的精神显得很好。

    “不要打搅左辅政和孩子们的功课。”郭绍温和地对旁边的宦官王忠交待道。

    王忠捧着拂尘躬身道:“奴婢遵旨。”

    郭绍回头对一群人道:“散了罢,朕要在这里呆一阵子。”

    他走上一段石阶,便到了古朴宏伟又端庄的正殿。大厅十分宽敞,里面摆着很多张桌案、板凳,但是只有前面一张桌子边才坐了人,让文华殿显得空荡荡的一般。

    左攸抬头向殿门口看来,郭绍当下便伸出手摆了摆。左攸见状便继续念道:“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三个孩儿一本正经地跟着背道:“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郭绍便在后面的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听课。王忠站在后面,也笑眯眯地很有兴趣的样子。

    那三小家伙还没发现郭绍,这让郭绍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以前读书时,有个班主任就常喜欢一声不吭走到教室后面看大伙儿的小动作。

    这时左攸问道:“你们来说说刚才背下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郭翃急不可耐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左先生,我就不喜欢熊掌,是啥东西都不知道谁吃哩,我爱吃鱼!”

    左攸愕然。

    旁边高夫人生的那小丫头马上“咯咯”笑起来,前俯后仰完全忍不住的样子。

    郭璋站起来道:“左先生,为啥要把熊的手掌砍下来吃啊,熊不会疼吗?”

    左攸无奈道:“大皇子仁心,不过熊很凶恶,要拍人。”说罢用手掌做了个拍的动作,“所以杀死它没什么不对,人不抵抗就要被猛兽所害;这便是咱们以后要学的‘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做人得恩怨分明。若是杀死一些弱小又无害的野物才应有怜悯之心,比如……麻雀。”

    郭翃在下面小声道:“谁告密了!”

    左攸听若罔闻,继续念道:“下面一句。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郭翃又站了起来:“左先生,为啥孟子那么傻!自己的命都不要啦!”

    左攸:“……”

    郭绍差点没笑出声来,转头看了一眼,身边只有王忠,便小声道:“郭翃这小子,不好教啊。”

    王忠忙躬身低声答道:“奴婢觉得二皇子说得挺有道理哩。”

    郭绍转头时,正好看到一个脑袋伸到门边往里瞧,是萧绰,她看到郭绍坐在那里就不见了。王忠察觉郭绍的目光,也转过头看了一眼。

    郭绍抬头看着王忠。王忠抱拳一拜,转身向外走去。

    这时那三孩儿好像已经听到了动静,发现了父亲在后面,坐得笔直,郭翃也不敢与左攸对着干了。

    没一会儿,便见萧绰默默地跟在王忠后面走了进来,王忠扬了一下下巴指使萧绰,郭绍也向右边挪了一条板凳。萧绰便怯生生地在郭绍刚才坐过的凳子慢吞吞坐下来。

    郭绍见左攸没有郭翃捣乱后讲的兴起,又见桌案上摆着纸墨,便提起毛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在纸上写道:你识汉字么?

    萧绰欠了欠身瞄了一眼,看着郭绍点点头,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眼睛里最多的是畏惧和防备。

    郭绍又写:你爱听左先生授课?

    萧绰看了一眼,再次点头。

    郭绍再次提起笔,却顿了片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不说古今之人的差别,萧绰才十余岁,郭绍都三十出头了,实在很难有共同语言。

    他想了一会儿,写道:朕与你爹素未蒙面,但现在都很念想对方,朕现在想念他,超过了对最宠爱的妃子。

    萧绰伸手洁白的柔薏,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郭绍,果然便将纸笔推了过去。

    萧绰便写道:陛下要怎么对付我爹?

    郭绍看了她一眼,她便把笔递还郭绍。郭绍接毛笔时,见那小手白皙可爱,便顺势握在了手心里。萧绰忙往回缩,但没能抽回去,片刻就顺从了,不过脸上霎时便绯红,头也低了下去。

    人道是美女的皮肤是捂出来的,萧绰在皇宫里捂了几年不能出宫,皮肤倒是比刚来时长得白了很多,看起来又白又嫩,十分可爱。

    不过此情此景,在学堂文殿之上,听着圣人的教诲,郭绍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顿时有一种罪恶感涌上心头。

    以前他是不会动萧绰的。郭绍觉得如果玩不过萧思温,就动他女儿,始终自己心里有点抵触这种欺软怕硬的作为。但现在不同了。

    郭绍逮着她的小手每放,右手提起笔写道:别害怕,朕不会欺负你。

    萧绰看了一眼纸上的纸,脸上通红,目光顾盼游离,不敢再看郭绍。郭绍站起身来,萧绰也赶紧起身,郭绍却伸手按住她的削肩,把她按回座椅上,只感觉到萧绰的身子微微在颤抖,很害怕的样子。

    郭绍走出了大殿,呼吸一口空气,便对王忠若无其事地说道:“古圣人之言,十分了得。天下换了多少朝代,语言习俗早已不同,但哪怕过了几千年,咱们读古人做的事,却依旧如同发生在往昔,一脉相承。”

    此时此刻,朗朗的读书时依旧在宁静的宫中回响,整洁华丽的宫廷,祥和与绮丽笼罩在天地之间。

第八百七十三章 会猎于雁门

    辽军人马中粗矿的喊叫和大笑时起时落,一个契丹话声音道,“平素在自家地盘不能干的事,进城后都可以干啦!妇人财货,杀|人点火!”

萧咄里策马来到骑兵前锋最前列,远处尘土中,三骑河东军派来的人正并排迎面奔来。请大家搜索(品%书¥¥网)!更新最快的小说

干燥的秋风中,飞沙走石,满眼黄沙,古朴残旧的代州城在尘土深处,仿佛上古留下的遗迹。千军万马陈于野,铁甲刀枪闪烁着星星寒光。

萧咄里观望了一阵,抬起手大声用契丹话喊道:“停!”

他侧首对身边的副将等说道:“事儿有点蹊跷,暂且别靠近,派人再去探探。”

诸将依言陆续勒住战马,观察着前方的景象,一个个方阵背城结阵,经主帅提醒大伙儿也觉得这阵仗好像要摆开对阵一般。

萧咄里久,又抬头望天,耳边只闻嗡嗡的喧嚣。

就在这时,忽见一骑从阵中间隙飞奔而至,身穿皮革的骑士不及下马,便按胸急道:“禀大帅,大事不好了,许军精兵从西南边奔袭我侧后,烧毁咱们的营地,正分兵攻雁门!”

“什么?!”萧咄里瞪圆双目,青筋立时从额头两侧鼓了起来!

众军顿时哗然,有人叫道:“中计啦!”

萧咄里问那骑士:“是什么人马?”

骑士道:“许军马军兵强马壮一人双马,人人披精甲,必是禁军!”

“他|娘|的,董遵诲不是还没到忻州吗?!”萧咄里瞪眼骂道。

有部将道:“杨业和董遵诲一伙的,悄悄放进来了!”又有人道,“那也没那么快!”

萧咄里一头雾水,搞不清究竟是董遵诲跑得太快,还是细作斥候的消息有误,但摆在眼前的情况是,后路突然被断!

“前锋断后,大军调头!”萧咄里当机立断喊道,喊罢自己也调转马头。

……没多久,忽然远处火光一线闪烁,浓烟中的旗帜也迅速被淹没。

“轰轰轰……”巨大的轰鸣声在火光闪耀之后,如同晴天霹雳一样,发出了凶悍的怒吼。声音震动这片古老的土地,撕破河东死寂的天空!

飞速的铁球从黄尘中破空而来,越来越低地飞越骑士们的头顶。“砰!”一声沉重的撞击声,铁球撞在干燥的地上,立刻飞跳而起,击打得地上土石俱裂碎土横飞。

“嘶!”近在咫尺之间的战马惊得忽然停步,在尘土中扬起前蹄。

而后面的一骑士则忽然从马背上后仰,脑袋像西瓜一样炸裂,黄土地面上到处都溅上了血迹,甚至皮肉都乱溅。

人的叫喊,马的嘶鸣,在各处传来。而此时河东军还在近一里地外。

炮声好像一根竹竿捅破了代州城内外的马蜂窝,一时间鼓号齐鸣。有人嘶声喊叫着什么,每喊一句,许军人马中就响起一声呐喊回应,然后听到千军万马的汉语呐喊声:“万岁!万岁……”

一片骑兵涌动,汉儿马兵大股向北活动,前面的战马越跑越快,向泥石流一样越冲越快,马蹄声滚滚如浪,黄土像烟雾一样在大地上飞扬。

辽军前锋遵命没有调头,不跑反进。两股人马向对对冲,飞沙走石中,被马蹄踏起的烟雾就好像燃|烧的火烟在蔓延!

两军接敌,到处都像是炸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响,那是军用弓箭有力的弦声震动!

辽军最前面的骑兵放开了缰绳,双腿夹紧马背,上身俯下灵活地随着马的上下左右晃动运动,双手拉开弓弦,“啪|啪|啪……”迷蒙的尘雾中,长梭梭的黑影十分可怕,惨叫四起。

不多时,战场上杀声震天,舞动的兵器若隐若现,人马恍若在泥浆里挣扎!

河东军骑兵不是辽军的对手,人马不能进,只在附近来回奔腾冲杀。混乱的战阵上,几处河东军人马被辽军直接击溃。但辽军也不敢追击,因为南边的大股步兵正在向战阵上弥漫。

……萧咄里率军路过昨夜的营地,只见到处黑烟弥漫,尸体横|陈,一片狼藉。

身边的诸将无不惶惶不安。萧咄里也来不及去理会现在遇到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反正是上头北院几个大人物告诉他怎么干的,现在问谁去?

萧咄里还算沉得住气,他亲眼地的光景后,当即便道:“立刻增援雁门关,定要保住退路!许军远道奔袭,人马俱疲,要活命就杀!”

他一面指着诸部的方向调动安排兵马,一面摸出厚实的旧地图再/br>
河东表里山河,地形如“川”,连绵的山脉之间是平地河流,山河相间。而雁门关之内的代州地区,就如同一个向右倾斜的“川”字:北面是雁门山脉,南面是太行五台山。

现在萧咄里就被夹在两大山脉之间的走廊里,西南边是许军董遵诲部的来向,东南是代州河东军杨业部,一旦出雁门关的路被堵,南北不能进!

萧咄里随北进辽军部至雁门山下,欲沿来路增援争夺雁门关。

行军未几,便见进山的大路上一片许军步兵正在那里等着,战马在方阵之后,骑马来的步兵。

“不拼则死!击破敌营!”萧咄里下令道。

辽军北翼前锋精骑即刻向许军阵营趋近,此地已至雁门关余脉,山势平缓,但连绵起伏一望无际。骑兵在起伏的地势上前进,乍漫山遍野都是马!

叫喊声马蹄声在响彻山间,辽军从两边包抄,仰攻许军在山坡上的两翼。显然董遵诲部奔袭不可能携带重炮,辽军轻易靠近了方阵群。

但是,许军有地形优势,许军步兵在这种地势上简直完美地发挥了攻防长处。辽军骑兵仰攻没有冲刺速度,破阵本就艰难;而且许军前面两排拿长枪的重步兵,密集的长枪很难攻破;后面的几排火器手则利用高度落差,将火器成排地对准辽军人马。

“叮咚……”忽然一阵古琴弦响,许军人群中弦乐横吹鼓竟奏起军乐来,音律夹杂在喊骂和怪叫的嘈杂中,显得十分突兀诡异。

这股许军轻兵突袭,竟还带着乐器,装备实在奢侈。样子货,卖相也十分好,旗帜乃丝绸所制,一面猛虎图案的大旗上还有金线刺绣!士卒的衣服大量用皮革盔甲也是亮琤琤的十分鲜明,头盔上的红缨仿若春季的红花;在这满目黄土的边陲僻壤,这些人穿戴格格不入。

弦声中夹杂着箭羽急飞的梭梭声,辽军骑射率先放箭。

许军方阵中一声吆喝,诸将士冒着箭雨中的伤亡,“喝”地齐声大喊一声,阵列稳当不动!忽然一声锣响,一面方旗向前一挥,便听见火器成排爆|响!

铅弹虽小,却依旧隐隐能见到影子,砂石一样飞向辽军人群。

“啊!”一个辽军双手捂着脸,鲜血从指缝中浸出,不住往下滴,他在马背嘶声大叫。还有战马倒在坡上,挣扎着摔倒,骑兵大叫着沿着山坡滚落。

火|枪声络绎不绝,成排齐射。辽军死伤不少,冲到了跟前的骑兵面对密集的长|枪也不能进。两片山坡上混乱嘈杂许久,很快辽军就退了。

少顷,辽军重新聚集骑兵,从正面向方阵进攻,这样至少不再是仰攻。

火药的爆|响很快又在山间响起,鼓吹乐声和嘈杂,只在战阵上喧闹。除此之外的山中不见人烟寂静得可怕,以至于战阵上的吵闹声恍若在梦中。

萧咄里策马上前,眼睁睁地前锋的大辽精骑不断倒在路上,心中简直在滴血!辽军精骑是此时天下战力最强的武力存在,就算依靠大量钱财装备精良的许军禁军精骑,在马战的战术战力上也讨不着便宜……

但是,情迫之下,他却只能让精锐去冲步兵正面!还没有结果,萧咄里的挫败感就涌上了心头。

“哐当!”骑兵凭借快速的冲锋,终于冲到了许军方阵,悍不畏死的辽军勇士径直驱驰马匹撞了过去,马匹带着惊恐的嘶鸣,却止不住冲锋的速度,撞了上去!

“砰砰……”方阵后面的火器抬起对着他乱|射,契丹兵的胸膛上血珠飞溅,手里的铁骨朵也掉了,浑身筛糠一样乱抖。

“啊!”那契丹人最后一声惨叫,腰上被一枝樱枪插|了进去。

辽骑前赴后继,立刻又有数骑一起冲进来。许军中间的方阵一团混乱,但步兵竟未败退,反蜂拥围攻冲来的辽军。

只一炷香工夫,辽军实在受不了这样的伤亡继续进攻,逐渐后退重新整顿人马。

副将耶律虎儿进言道:“不如叫奚兵步卒上,刀盾手在前,弓箭手在后,八十步外抛射消耗许军。”

杨衮也道:“耶律副将之言有理,许军火器射程近,打不到八十步,就算能,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况火器乎?”

就在这时,萧咄里得报:“左翼(西)大股许军骑兵靠近!”

萧咄里闻报叹道:“情势急迫,来不及了。”

他望着前面的景象,情知不敢绕过这股步军,这样的道路也更甩不开追兵。进山后道路比较狭窄,山中大军摆不开极易拥堵,到时候大量人马陷在山里更容易被堵截追击。

杨业部在南边偏东,董遵诲部骑兵在西,北边到雁门的路已被堵死……萧咄里转头望向东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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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四章 泥潭

    滹沱河的水拍打在岩石上,白色的浪花溅起在阳光下晶莹发光。契丹骑兵在平坦的道路上急奔,走廊一样的地带,东西延伸方向如同坦途。

    但是南北两面重峦叠嶂,大山山影压空。“隆隆……”的马蹄声在山河之间回响。

    杨衮对河东的了解比其他契丹武将多,他对萧咄里道:“向东去这条路是走河北的路;不过,过平型岭(平型关大捷附近)后在灵丘折北,则是通蔚州的路。只要到达蔚州,至云州无险可阻。”

    萧咄里以为然,他也别无选择。

    众军骑马跑了近两个时辰,平坦的道路逐渐起伏崎岖,忽报前方发现许军!

    萧咄里拍马至最前锋,果见山口一群兵马正在路中间列阵以待。他恍然道:“此时出现在此地,武州(张家口)高彦俦的人马?”

    部将骂道:“咱们一开始就被算计了!许国整个北方的兵马都他_娘_的来这里啦!”

    “不对……”萧咄里定睛一看,注意到了许军旗帜上的汉字,各色旗帜上,许、平州军、林等等字。他一拍脑门,平州姓林的武将必是林仁肇,此人颇有名气,是刘仁瞻的部下。

    萧咄里瞪眼道:“这里的人马若是刘仁瞻的人,那高彦俦在何处?!”

    没有人料到河北平州军的人马会出现在河东,倒是高彦俦已在萧咄里的预计之中……老早就得知高彦俦部出武州,向西调动;起初辽军诸将认为高彦俦是冲杨业去的。现在明显被许国人的阴谋算计,高彦俦也必定会参与围堵!

    高彦俦有可能正在雁门山北部地区,部署第二道围堵战线!

    萧咄里顿时长叹了一声,顿觉此番恐怕插翅难飞,不知许军部了几重重围。

    他看着周围的山势,只有这条路是已知的能走通的路,其它方向的山区谁也不敢带大军轻进,很可能拥堵在里面,陷入死地!

    头上艳阳高照,萧咄里却觉得手足发凉。许国地形复杂的广袤河山,在他心里不再是羊圈猎场,却如同食人的泥潭,处处都是凶险!

    他心中绝望,但敌军绝不会因为他绝望就放一马!萧咄里迅速判断形势,决定干林仁肇……林仁肇部下是南唐国降兵,战力肯定不如西边的许国禁军;如果南唐军战力强,那么大的地盘就不会被几个月就灭国了!萧咄里认为江南兵陆战甚至不如杨业的河东军。

    “立刻进攻!”萧咄里冷冷道,“不然在这里坐以待毙束手就擒吗?”

    辽军迅速调集人马,强攻谷口的林仁肇部。

    骑兵的马蹄轰鸣,黄土弥天!烟雾中,火光如星光闪闪,火器闪烁,箭矢横飞,惨叫声喊叫声响彻山河。

    “哒!哒!”沉重的铁蹄塌在地上,每落蹄践踏,沙土就飞溅而起。偌大的黑影从尘雾中透出来,“砰”地弦声让蒙蒙的空气在颤栗,不远处一杆长枪掉落,一个士卒双手捂着眼睛“啊啊……”地惨叫。

    后面的许军士卒瞪大眼踉跄走了两步,双手去扶长_枪,他的浑身都在明显地发抖!长枪也在随之颤栗。霎时间,辽骑嘶鸣着跃起,马上的人大吼一声迎头就是一剑,“嚓”地一声,扬起的铁剑甩起鲜血点点。骑兵立刻冲过前面枪阵,挤了进去,吼叫和“叮叮哐哐”的声音乱响。

    萧咄里等人已爬上了附近的一个山坡,仰视下去,满是荒草黄土。风吹得灰尘乱飘,就好像荒草被点燃的烟雾飞腾。无数的骑兵涌向山口,许军前方方阵已崩溃,拿着棍子一样火铳的步兵拼命在跑,骑兵铁剑四处乱舞。

    另一些方阵也在成团地向两边坡地上撤退……很像诈败的诱敌之计,因为两边高地上肉眼就能看到有不少兵马。从山谷道路进去,蜿蜒的道路逐渐收窄!

    但萧咄里没有时间与林仁肇耍计谋了,他决定以力破之。当即便下令:“击鼓,冲破阻截!”

    鼓声隆隆,辽军骑兵前锋呐喊着沿道路冲进山谷。两边的山坡上,拒马桩和斜_插的樱枪仿佛一道藩篱,数排许军火器兵站在藩篱后面,“噼里啪啦”对着路上的奔跑的骑兵放_枪。

    辽军骑兵也一边奋勇向前跑,一边侧身骑射,山坡上下,骑兵和许军步兵都不断有人倒下。道路两面,烟雾弥漫喊声震天。

    不多时,骑兵锋芒至一处弯道、道路又窄,辽军冲杀速度被迫减缓,这个转弯处简直就成了噩梦!

    火器闪烁,不仅来自两侧,还有弯折侧前方,三面夹击;道路狭窄,火器抵得又近……每次火光闪过,道路上的辽军仿佛遭遇雨滴一样倾洗的铅丸!

    有的战马前蹄跪倒,惨嘶倒地,有的向侧边摔倒,人马俱遭遇杀伤。冲来的人马不断变得稀疏,最后一骑浑身鲜血飞溅,“嘭”地倒在地上。

    “哇,啊……”大叫声和马蹄轰鸣丝毫没停,后面一群骑兵再度冲了过来。

    “砰砰砰……”好像四面都在爆_响,放完的士卒立刻离开藩篱旁边,后面的士卒很快又把扛着的长火器平放对着路上。

    地上已看不见土地,山谷已被人马尸体布满,泥沙全被血迹染成深色。

    ……后面山坡上的辽将萧咄里,只见山谷里被尘土笼罩,成片的爆_响、马蹄声杀声震天,早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只见谷口不断有骑兵冲进去,黄尘却始终没有像山谷深处延伸……塞进的人马发生了什么?萧咄里可想而知。

    这样的战火在继续,他的眼睛都湿润了。身边的人们无不沉默。

    奚兵和女真兵已从马上下来,正在沿谷口两边仰攻山坡上的许军。遍山都是人,遍野都是烟,人们不像是在勇猛作战,却像在荒野之中痛苦地挣扎。

    这时一个契丹人驱马爬上这座插着大旗的坡,喊道:“大帅,许军追兵在(滹沱河)河北岸与咱们后军交手了!观衣甲是董遵诲的马兵。”

    萧咄里站在那里发怔。

    “大帅……”禀报的武将又喊了一声。

    萧咄里终于开口道:“传令诸将,我大辽军已入重围死地!契丹勇士,宁战死!”

    西面辽军与董遵诲部混战,杀声仿佛响遍了整条走廊。

    辽军在滹沱河南岸的一股骑兵从浅滩涉水北渡,欲迂回击董遵诲在北岸的侧背,增援北岸辽军作战。不料遇上了杨业部骑兵前锋!

    董遵诲与杨业会合,南北呼应,兵力大增。滹沱河两岸,混战不休。河面上,到处都是水冲起的尸体,还有马尸和旗帜,一片狼藉。

    下午,董遵诲部骑马步兵集结上前,重步兵成方阵缓慢推进,两侧骑兵冲杀。杨业部也上了密集的步兵方阵。

    厮杀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

    两军向东挤压,双方各处人马总计不下十万!全挤在了这片地方,滹沱河两岸,太行和雁门山之间的走廊上,好像已经被人马填满沸腾了!

    趁着光线渐渐黯淡,许多辽军乱兵开始向雁门山和太行山之间的山谷小路逃跑,战局已失去控制。

    辽军督战的人马径直拿弓箭射_杀逃跑的人马,有人用契丹话大喊:“进山乱跑必迷路,就算能翻过雁门山,还有高彦俦部!”“散兵进去,死得如狗一样悲哀……”“大契丹勇士,与许军决死一战……”

    副将耶律虎儿率部从前方迂回过来,杨衮等人喊住了他。

    耶律虎儿神色慌张,面无血色,见杨衮穿着一身血淋淋的甲胄,问道:“杨兄为何不在中军,怎生这般模样?”

    杨衮道:“不是我的血,从死人身上脱下来的甲胄。”他顿了顿又叹道,“大事不济也!”

    耶律虎儿黯然。

    杨衮拍马上前,沉声道:“得有人北上探明山后的情状,并将此地的凶险禀报萧公。”

    耶律虎儿听罢愣了愣,道:“杨兄找得到路?”

    杨衮指着北面道:“那条山谷叫西沟,翻过西沟后,有一条崎岖小路北上。大军难以通行,但若只有十数骑倒不至于拥堵……”

    耶律虎儿听罢转头看向山坡上的大旗。杨衮低声道:“人马拥挤,过不去了,何况主帅若逃,大军休也。将军当立刻决断!”

    这时许军骑兵已从北侧发起了一次冲击,前方的混战逐渐向那名为西沟的谷口靠近。耶律虎儿忙道:“杨将军在此生死关头记得兄弟,兄弟不会忘记。”

    杨衮道:“北院大王(耶律斜轸)待杨某甚厚……”

    事不宜迟,耶律虎儿当即带着身边的亲骑与杨衮等人向北奔走,那范忠义也在队伍中,此时早已面如死灰说不出任何话来。

    杨衮随大伙儿一起奔进那山谷,在谷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到处都是奔走的人马,整片走廊好像是一锅粥一样了。

    此时此景,他心如刀绞,扭头策马冲进山谷,身后的巨大喧嚣仍在耳际,空中仿佛传来了一句汉语的声音:杨将军,欲图国家大略,哪能不流点血?

    身在代州那晚的事猛然涌上心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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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36/ 第一时间欣赏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作者:西风紧所写的《十国千娇》为转载作品,十国千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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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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