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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 厢都指挥使

    四月初,周军发动攻势刚过半个月。秦州雄武节度使逃往成都,凤州威武节度使被围死在威武城,秦、凤各地无人再能调集军队。固镇驻军认为节镇的城墙太低矮,东边凤州又被围,遂西奔成州。郭绍部兵不血刃占领固镇。

    西北秦州(天水市附近,古称上邽),雄武节帅韩继勋逃奔之后,调观察判官赵玭到秦州,授命他守城。

    赵玭感到很无奈,他刚刚接手城防,就从秦岭、渭水方向来了许多溃兵;情势怎么瞧怎么不对劲。他命部将抓来乱兵询问,才知周军从南北两路正在进军秦州。

    就在这时,蜀军抓住了个细作。细作自称周军使者,遂带到赵玭跟前。

    使者撕开衣服,拿出一封信来,不卑不亢地递上,昂首说道:“我乃大周西征军将帅镇安节度使向训将军……”他回顾周围这才继续道,“麾下幕宾张奇。今西征军前锋长驱直入斩获万余,已占固镇;凤州诸镇无力再战、陷入重围,秦凤成翁中之势。秦州孤悬关外矣!

    凤翔军、镇安军已两路进逼秦州。将军何不审时度势,举秦州而降?一来避免秦州生灵涂炭,二来向节帅亲笔承诺,必先善待秦州将士,后向朝廷请功,举荐秦州主将入大周为官……”

    赵玭故作恼怒,不待使者说完,便冷冷道:“原来是劝降的,来人呐,给我拿下!”

    使者昂首道:“忠言逆耳,你要是听不进去,执意孤行,请就汤镬。”

    赵玭退至堂后,他的表兄急忙跟了上去,急道:“秦州势成孤城,周军大兵压境。那使者所言与溃兵描述之状吻合,成州信使也证实了固镇被占……何不趁机举城投降?要不是情势危急,那韩继勋怎会连夜出奔?”

    “你随我来。”赵玭领表兄至签押房,沉声道,“秦州诸将虽人心惶惶,没什么战心,但我和他们不熟。若是当众说要投降,万一哪个武将一声令下,冲上来把咱们剁了,你待何如?”

    表兄忙道:“兄弟的意思……”

    “成州、阶州刺史与我是好友,你可以秘出秦州,夜奔成、阶,带着我的亲笔信约他们一起投降,到时候功劳更大。”赵玭沉吟片刻又道,“秦州让我来办,一会儿悄悄放走使者,派人护送出去,约那向节帅前来。等周军一到,我调心腹部将守东门,打开城门放周军入城,大事可定!”

    ……

    几天后,威武城被王景部攻破,蜀军节度使王环战死;四月中旬,秦、成、阶三州开城投降。

    凤州孤城被几路大军合围,成为孤城。王景下令三面围定,昼夜疯狂围攻。

    郭绍亲自赶往凤州,借口要加强防备,急将虎捷左厢第一军撤走。军队陆续向西调动,郭绍不禁回头看凤州城,一副似曾相识的场面就在眼前,这场景,和晋阳看到的模样何其相似!

    凤州一面靠山,三面城墙上爬满了人,远远看去,直叫人头皮发麻。周军上到禁军下到地方节镇军队,攻城好像没有第二招,只有一种干法:无脑爬墙。

    此情此景,整座城池好像是一块丢在路边的蛋糕,被一群蚂蚁爬满了,上面不断有黑乎乎的人影掉落,周围浓烟四起尘埃滚滚,人们的喊叫声二里地外都听得清清楚楚。

    风中似乎飘荡着一股头发烧糊了的那种糊焦味,里面还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腥味。郭绍不再停留,率军直奔固镇。

    当天傍晚,斥候报知,东京来人了。郭绍忙出军营,在镇外恭候,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头戴乌纱身穿圆领青袍的文官骑着马赶来,身后还有几个随从,十余骑兵。

    郭绍没当过文官,发的刺史官服就穿过一回,但也大概了解周朝官阶服饰,来的文官等级不高。而且很年轻,面目端正、在马上的坐姿四平八稳,脸色看起来面黄肌瘦、不知是不是因为路途辛劳之故。

    郭绍面带好客般的微笑,站着没动。那文官见营门口众将簇拥一个武将,便从马上下来,拱手问道:“在下左拾遗卢多逊,要见西征前锋郭都使。先在凤翔,凤翔同僚告知郭都使在固镇。”

    “我就是郭绍,恭候多时了。”郭绍直接了当道,又笑道,“原来是东京来的同僚,快请卢大夫到中军行辕。”

    卢多逊忙道:“恭喜贺喜,郭都使高升了!”

    众将听罢哈哈大笑,兴高采烈。在场的杨彪却完全不顾礼数,一把拽住卢多逊的袖子,问道:“说话不说全,我大哥升什么职务了?”

    卢多逊愕然,又不好甩开袍袖,只好说道:“王丞相亲自让下官来送任命状,出京时,朝廷尚不知秦、成、阶三州都已收复;这回枢密院嘉奖也只论郭都使在威武城、黄花谷斩获蜀军万众之功。下官先已告知西征主将王节帅……”

    “操!你咋那么多废话?”杨彪大骂了一声。大伙儿都面带笑意,并不以为意。

    卢多逊被骂得忘记了刚才说到哪里,只好说道:“虎捷左厢都指挥使,兼领商州团练使,任西征军行营监军。”

    “早说不就完了!”杨彪又骂骂咧咧地吵了一句。大伙儿一时间都没说话,估计在琢磨厢都指挥使有多大的官……周朝禁军四大精锐,虎捷军是其中之一;虎捷军分左右二厢,意思是郭绍的兵权理论上已有整个周朝禁军主力的八分之一,当然会受到诸多限制。

    郭绍大笑道:“卢大夫别和武人一般见识,兄弟们都是粗人。”

    “不会不会。”卢多逊跟着郭绍进军营,又随口轻言提到,“还望郭将军在王丞相面前美言两句。”他只是见大伙儿都高兴,趁机随口说说,可能武将们也顾不得这么一句话。

    倒不料郭绍进了行辕后,专门说起刚才的那句话:“我倒是认识礼部尚书王丞相,他的次子有一次跑到禁军军营要投军,我给送回去了,便与之面熟。下回要是还能见面,我定然说一说这次卢大夫不远千里、又走艰难蜀道到前线慰问将士的事。”

    一个左拾遗,本职是在皇帝身边查漏补缺提点建议的文官。郭绍寻思着反正说好话不要钱,言语之间还算客气。

    卢多逊毕竟年轻,看他的举止似乎刚当官没多久,听到一个大将如此礼遇,当即就一脸诚恳道:“实不相瞒,下官出身寒微,刚中进士,本来做秘书郎。写了一首诗送给王丞相,这才做了左拾遗,能得王丞相托付,前来送公文、替朝廷嘉奖前方将士,实感荣幸,没有辛劳之苦。”

    “中了进士,那是万中挑一啊。”郭绍随口道,心下琢磨自己虽然接近高阶武将了,但似乎也没法收进士做幕僚。

    卢多逊两手空空,说任命状已经交给西征军主将王景了。郭绍只好和部将一起陪着他说话,卢多逊到底是读了很多书的文官,和武将们没什么话,除了郭绍与之交谈、只有李处耘时不时还能说上几句。

    没一会儿,部下亲兵就端晚饭上来了。一大筐麦饼,两木桶菜叶汤,里面丢了几块腌肉。

    不料卢多逊根本不挑,一连吃了三块大饼,喝了两铁盅菜汤,嚼得“吧唧吧唧”的津津有味,把之前的儒雅举止丢得一干二净。他忽然发现郭绍微笑着看自己,忙道:“我家也算世代读书,却是寒儒之家。若逢天道不好,吃糠咽菜也常有。这麦饼乃精粮所做,吃着也挺香的。”

    众将听罢,看卢多逊的眼光稍稍温和了一些。

    郭绍道:“将士冲杀在前、浴血奋战,咱们做将领的也不能比士卒吃得好,上下的吃食都一样,实在没有准备什么菜肴,卢大夫吃得习惯就好了。”

    杨彪哼哼道:“就这吃食,咱们还是从蜀军手里抢来的,不然连麦饼都没得吃。”

第八十一章 拍马腿者史彦超

    卢多逊逗留不久,便要返回东京。郭绍问了几个人,才收集到一点金银铜钱送给卢多逊作为盘缠,又派斥候数名护送出去。

    送走了人,郭绍刚返回中军行辕,就听到一个指挥使骂骂咧咧地说:“咱们在前面打了半个多月,没见着一文钱,那文官倒好,跑来说几句好听的,领了钱就走。”

    王璋顿时斥责道:“钱,钱!就知道发财,兄弟们行军打仗,难道要先背几麻袋钱出来?回去了朝廷不会赏?”

    指挥使被上峰骂,便不敢再说。打赢了回去当然会赏,不过全军近六千人,上面就是拉几车钱来赏,一人又能分到多少?大周强盛,但在财货方面远不如蜀国、南唐;当中原打成一锅粥的时候,这些地方都几十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没受战火影响了。

    没过几天,凤州传来消息,王景部攻占凤州城,获粮十五万斛。

    固镇诸将闻讯,王璋在郭绍面前嘀咕道:“究竟是十五万斛,还是二十五万斛,谁清楚?”

    郭绍坐在作为中军行辕的瓦房堂屋里,不禁也想起前阵子王璋说的另一句话:骨头里有油水。东京来的禁军没法把缴获的粮食背回去,但凤翔镇兵不同,把粮食运出秦岭就是硬通货;粮食有时候比金银铜钱还好使。虎捷军也没法把缴获的军粮拿来卖,他们作为外来的军队,人生地不熟,万一走漏消息实在影响太不好。

    娘|的,敢情打了半天,货真价实的好处都给别人占了,自己这帮人马啥也没捞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向训和王景的部将接手秦、成、阶,恐怕又捞了不少好处。

    郭绍并非无端怀疑王节帅的人品,他的人马无脑爬墙,死伤惨重。不信王景一点不为部下考虑。

    ……

    卢多逊回到东京,先见了王溥。王溥教他怎么说话,这才去阙城面圣。

    在许多累世富贵的高官贵胄的注视下,卢多逊的脸已经僵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走上正殿就纳头叩首:“微臣叩见陛下,陛下圣寿无疆。”

    “平身。”上面一个声音说道。声音粗犷,中气却不足。

    卢多逊虽然紧张,说话却还条理清楚,做文官若是话都说不利索那就别干了。卢多逊当即爬了起来,又鞠躬拜道:“微臣奉旨,赶去凤翔送任命状。受王侍中(王景)邀请,于前方走巡了一遭。彼时秦、成、阶已归我朝……”

    旁边一个武将完全不顾什么礼数,径直就插|嘴道:“凤州也拿下了。”

    卢多逊忙道“是”。够资格上大殿的武将,他当然不敢与之理论,就连枢密使也可以是武将、还能兼领宰相,一般的文官在这里可没什么好得瑟的。

    上面的尊贵者这时有点不耐烦了,说道:“见着人就行了。一会儿让大臣举荐一个人,再去前方嘉奖王景他们。”

    卢多逊一肚子草稿,听到这里不敢多言,忙又是一拜,向左边的行列末尾走去。

    就在这时,王溥走出来执礼道:“陛下,攻蜀之战总计斩获、受降数万,但最关键之处不过一两次大战罢了。威武城首战成功、黄花谷之战大获全胜,实乃决定战局之役。

    据臣所知,前锋虎捷军郭绍部三月出散关,后方粮草辎重尚未准备。王侍中欲稳中求胜;郭都使认为蜀军猝不及防尚未部署调遣妥当,欲速战速决。战后证实,郭都使所见准确,秦凤之地三月间无大将统协,二镇节度使各自为阵、互不能相顾,用兵混乱不堪。

    郭都使十天围困威武城,军中粮草告急。又在黄花谷大胜蜀军,尽获唐仓镇军粮二万斛……然后才能长驱进逼固镇,断绝蜀军退路。”

    王溥先还说得中规中矩,接着见群臣听得入神,便大吹特吹。把郭绍如何洞察战机,如何准确无误恰到好处地抓住时机的事儿渲染了一通,好像他王溥就在前线亲眼看见了的似的。在王溥的嘴里,郭绍已经化身为用兵如神、算无遗策的人物。

    他的嘴皮子翻飞,言辞多有夸大成分,偏偏说的颇有条理,如果事实本身不是他说的那样反而不可相信。这番言论和前阵子前线客省使的奏报基本吻合……群臣中的卢多逊见识了宰相的厉害,已是目瞪口呆。

    而且王溥是丞相,朝中大小事几乎都知情。他说着说着就扯到了蜀国不肯称臣的事儿上。前两天南平国(荆南)国王才派使者到东京密奏,言蜀国皇帝不肯称臣。

    王溥道:“蜀国主麾下无良将,却狂妄自大……”

    “哼!”宝座上的人忽然出了一声,声音里掩不住的愤慨。当然这愤怒不是朝王溥来的。

    南平国密奏,蜀国皇帝孟昶当着很多人的面,污蔑皇室郭家以前“如丧家之犬”,柴荣也是有情绪的凡人,知道这事能不恼怒?

    侍卫马步都虞候史彦超走出来,在王溥身边说道:“臣请陛下增兵,干脆灭了那蜀国!末将愿为前驱!”

    这时王朴忙道:“不可,吓吓那孟昶就行。南平国使者说,蜀国求和的使臣已到荆南。等蜀国使臣到了东京,陛下不见、也不答复他们求和,蜀国主自然知道害怕。”

    史彦超不依不挠道:“听说蜀国富得流油,国主是个草包,养了几千个娘们,每日寻花作乐。那花蕊夫人更是艳名远播。让末将前去,把花蕊夫人捉了来献给陛下!”

    “史彦超,不得无礼,退下!”枢密使魏仁溥喝道。

    史彦超这才悻悻而退。柴荣却不斥责,对史彦超分外宽宏大量。柴荣干脆地挥袍袖道:“退朝。”

    于是大伙儿只好叩拜谢恩,没机会再争吵。

    内侍省宦官曹泰唱了退朝,然后直接就去后宫见皇后,压根一点掩饰都不用。在大殿上临朝,一般人参与不了,但内容不算什么军国机密,宦官都能亲耳听到。

    曹泰把大殿上的情形和说话详细说来。符氏听得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口道:“那史彦超真是有勇无谋,说了一通话,没一句说对了的。”

    曹泰附和道:“那是,史彦超倒是厉害,让枢密院的魏仁溥和王朴都忍不住出来制止。以奴家之见,官家和枢密院诸臣都迫不及待想先取淮南;那蜀道艰险,哪里有工夫去攻灭蜀国?王朴说漏了嘴,吓吓蜀国就行了。”

    符氏笑而不语,微笑里有些许冷意。史彦超不止这句话没说对,说捉了花蕊夫人献给官家也是信口雌黄……花蕊夫人是蜀国主孟昶最宠爱的贵妃,肯定经常侍寝,纵是貌若天仙又有什么用?官家不会有兴趣的。史彦超乱表忠心,还真是一句都没说到点子上。

    不过符氏最近心情很好,郭绍的表现不仅让她满意,还有惊喜。在这漫长的日子里,不管外面如何惊涛骇浪,宫廷却日日平静如水,惊喜能让符氏的心绪起一些波澜,少一些麻木。

    郭绍在她心目中已经逐渐变成了至关重要的一粒棋子。虽然她琢磨棋子这个词不太好,但对郭绍也没什么坏处的,反而双方都有天大的好处。

    一盘深远的好棋在符氏心中渐渐已经活了。她不仅是为了稳固得到的一切,也很喜欢“下棋”本身的过程;比起棋盘上对弈的彩头让人提不起兴趣,人世间的大棋布局更加刺激。

    如果再能得到官家的宠爱……符氏觉得自己才真正超越了当世所有的女性。花蕊夫人不过出身歌妓的玩物而已,艳名再响又有何益,能与自己相提并论?那真是太好笑了。

    前阵子正值春夏之交,符氏偶然风寒,忽然想起了一个小小的计策。如果说自己那几天腹疼,御医能不能从脉象诊断出自己的身体未经男女之事?

    应该很难诊断,不过可以在叙述病状之时“不经意”暗示透露出这件事,然后让御医告诉官家;唯一的问题是,在宫廷里官家不会理会这等小事,更不会专门派御医来给自己诊脉,所以一些隐隐约约的暗示无法让官家知晓。

    符氏琢磨其中的关系:需要官家关心自己的时候,让他亲自派御医来诊断,然后御医才必须回禀官家。

    这样的机会不是没有,在出征的路上……她觉得时日方长,小小心计不必着急。近期朝廷要进攻淮南,官家肯定会亲征,到时候想办法跟着去出征;路上装病,反正腹疼得不行,看那些御医如何着急。

    符氏安静地沉思了良久,见曹泰还垂手侍立在身边,便道:“征淮南的事,你要额外关心……嗯,下次见到王溥了,可以提醒他:蜀国被武力恐吓,必然会设法向东汉(北汉)、南唐国求救;约这两个国家一同牵制我国。南唐一答应,就给了我朝口实,师出有名了。”

    曹泰忙低声道:“娘娘英明。奴家看来,朝廷里的须眉宰相,竟没一个能比上娘娘的。”

    “嘻嘻……”符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神情间倒露出一些与平时的端庄不同的妩媚。

第八十二章 扶摇子

    固镇,附近蜿蜒的古道河床在山谷中,好似巨蟒爬行过的痕迹。这里同样层峦叠嶂,视线很不开阔;但相比秦岭中大山,山势比较缓和低矮,茫茫的坡上还有不少梯田。

    据点的周围和梯田坡上,零星有几个骑马的人在附近游荡。据点土墙内则是成队列的步兵时不时走过。此时的固镇还算宁静。

    天气晴朗,但是南面天边常常有黑云,让人们觉得随时可能下雨,但一连好多天从来没有下过雨。据当地的百姓说,南边青泥岭下雨,但固镇不下雨。这天气当真奇怪。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兜里头上包着布的中年妇人从梯田中间的坡道急冲冲地步行而来。不远处的斥候提着弓,眯着眼睛瞧着她,但见只有一个妇人,暂时便未理会,只是盯着。那妇人在路上跌跌撞撞走到土墙外面,竟要进军事据点,一会儿就吵起来。

    “你们不是虎捷军么,主将叫郭绍,还有个排阵使叫罗彦环。让我进去,见他们谁都行。”妇人振振有词。

    守门的小将对另一个将校小声说道:“郭都使身边有个高个女的,专门派细作探子出去,这妇人可能真是咱们的人。排阵使就在里边,不如找人去问问排阵使罗彦环。”

    过了一会儿,罗彦环出来了,正好他去年底留守陈仓时见过这妇人,就是京娘身边的一个女道士。当下就叫人放进来。

    但是妇人不理会罗彦环,问“圣姑”在哪里,径直要去见京娘。土城墙深处,又有一圈木头藩篱,中间还有一道掉漆的牌坊。罗彦环指着正北面右边的一处黄土墙青瓦顶的旧房屋,让妇人过去。木门紧闭,外面有两个披甲执锐的军士在那里踱着,似乎走来走去比干站着要舒坦。

    军士看见是罗彦环带进来的人,也没理会妇人。她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京娘的声音道:“是谁?”

    妇人出声了。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打开门闩,只开了一道缝,京娘探出头来,头发湿漉漉的,说道:“门关上。”

    只见里面物什简陋,放着一个装着热水的木盆,京娘好像正在洗头发。人道是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步难,在固镇还算好,若是风餐露宿在野外搭营更加不舒坦;好在京娘在江湖上跑过多次,倒也懂得如何照顾自己。最困难的是清洗,一有机会定要抓住,否则可能十天半月都没法洗一回澡;她不是男人,否则可以直接到江边去洗。

    中年妇人说道:“我知道虎捷军到固镇了,圣姑应该在军中;便没有去陈仓找白仙姑,来回太远了,径直寻着固镇过来。”

    “嗯。”京娘应了一声。她穿着一件宽松的棉布袍服,赤脚穿双木屐,舒舒服服地靠坐在一把梨木椅上,拿干净的毛巾仔细擦拭散开的湿头发。

    就在这时,忽然又有人敲门,郭绍的声音道:“听说回来人了,我能进来吗?”

    中年妇人不等京娘回应,便道:“圣姑衣衫不整,郭都使只能一个人进来。”遂开了门闩。一个披着环锁铠的年轻武将便走了进来,头盔抱在腰间,正是郭绍。

    他进来就想瞧京娘如何“衣衫不整”,不料她穿得严严实实的坐在椅子上……还好,胸脯把宽松的棉布袍服顶得老高,棉布很容易吸水,湿润的长头发把衣服也印得有点湿……又是仰靠着,柔软的布料下垂贴在她身上,姣好的轮廓线条清晰可见。

    京娘坐着没动,虽然也没什么客气的好话,却任由郭绍的目光在她身上。

    郭绍问道:“她跑到军营门口喊人,有什么要紧的消息?”

    妇人道:“我不知道要紧不要紧,青泥岭南边来了很多蜀军。”

    “有多少?”郭绍收住心绪,问道。

    妇人:“……”

    京娘见状,开口道:“还是要派人把陈仓的白仙姑叫过来,让她去青泥岭庵。”

    郭绍沉吟道:“倒不要紧。青泥岭难行,蜀军派再多援军过来也晚了,咱们已经占了固镇。如果蜀军敢翻山过来进攻……秦凤已成定局,我觉得不太可能;就算真过来了,咱们从固镇发兵,一日路程,可击其‘半渡’。”

    妇人又道:“青泥岭庵住了一个小娘子,都住一个多月了。一个多月前她和一个老道士过青泥岭,那里堵着很多蜀军,老道士就把她留在青泥岭庵暂住,说要去峨眉山;不料没过多久凤州就打起仗来,兴州那边也很不太平。她走不了就在庵中住着……”

    郭绍忙问:“什么来头,别是蜀军细作……那条小路蜀军不知道最好。”

    青泥岭庵西面有一条小路叫白水路,之前郭绍就从尼姑那里得知了,说是逃犯和走私的贩夫走卒走出来的。京娘派到青泥岭的细作,就是走那条小路回来的。

    妇人道:“她说自己号清虚。她的师父叫陈抟,号扶摇子……”

    “扶摇子?”郭绍大为惊讶……当年他在河中府就是被自称扶摇子的道士救的;当时郭绍对这个时代几乎一无所知,当然没把扶摇子什么的挂在心上,不过后来知道他是很有名的人。

    “她叫清虚?”京娘也很诧异。

    郭绍皱眉道:“扶摇子不好女色,唐末时皇帝送他美貌宫女,他那时还年轻都不要;现在年岁已高,怎么会收女弟子?那自称清虚的小娘多半是胡说的吧?”

    “她说小时候被扶摇子捡的,本来只是个女童,扶摇子每天老是睡觉,她‘不小心’就长大了。”妇人道,“我觉得她没说谎,小小年纪就很厉害,定有高人指点。”

    这时京娘道:“我在峨眉山见过清虚,确实是扶摇子的弟子。当初我能结识蜀国贵妃花蕊夫人,就靠清虚帮忙。”

    京娘又叫属下描述清虚的容貌长相,更加相信那小娘是清虚,“之前先走的老道士,可能就是扶摇子。此人很难找,你们居然在尼姑庵见着了……我想去一趟青泥岭庵,把清虚接过来先照顾着,等有机会了送她回峨眉山去。”

    “你去太冒险了,那边怎么也是蜀军控制的地盘。你只要写一封信……”郭绍转头看向刚来的女道士,“我派几个亲兵过去,让她带路,然后把陈抟的徒弟接过来。这等神仙人物,卖个人情不是坏事。”

    京娘寻思了一番,道:“也好。不过要找信得过的人,别让那清虚受委屈了,她有恩于我。”

    郭绍道:“当然会找信得过的人。军中有十七个老部下,是我出征高平的时候就收的亲兵,家都在东京,知根知底的人,从里面挑选二三人,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说罢便离开京娘的屋里,马上出去安排人手。

    这边的事办完,郭绍便又无所事事了。战事已经消停,斥候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动,他寻思了一番,还是判断蜀军增兵青泥岭也不会进攻……可能只是怕周军趁胜继续深入蜀国纵深,过来防守的。

    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大伙儿都没多少安全感,却反而很闲,闲得连消遣都没有。郭绍少不得胡思乱想,这几天不知怎地,心里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记忆深处搜寻了一番,他渐渐把一些很模糊的印象发掘出来了。而且很快抓住了那飘忽在混沌中的关键点:大符后会早死?

    究竟是怎么死的,郭绍实在记不太清楚了,反正隐约记得柴荣是娶过两姐妹……不过也不确定。赵匡胤这个人物郭绍最熟悉,但柴荣就只是知道名字;连南唐后主李煜、大小周后都比柴荣相关的印象深。

    到底是哪里看到过柴荣当皇帝娶过两姐妹,也许是某本杂志里恍惚看过一眼,也许……反正郭绍只有点模糊的印象;在现代时,他根本不知道柴荣的皇后姓符,也没听说过符彦卿这个人。他没有仔细研究过历史知识,偏偏五代十国这个时期普通人本来就很少涉猎。

    关键是,这个问题太重要!

    符后要是死掉,自己怎么办?郭绍感到事情很严重,如果没有符后在背后支持他,他不觉得自己现在能做到厢都指挥使……如果以后没了,郭绍这点根基,还玩个蛋?最好老老实实做武将,然后随波逐流,关键时刻从龙算了。

    他越想越心慌。以前每天都顾着别的事,特别是眼前最切身的事,实在没有专门冥思苦想过符皇后。突然之间,那个模糊的印象就被自己发现。

    符后要是不在人世,最直接的影响,郭绍不能再惦记人家符二妹。这种事太叫郭绍感到失望了。

第八十七章 童叟无欺

    撞开驿馆房间,里面的境况惨不忍睹,桌子圆凳等摆设一片狼藉,十几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墙壁和地上血迹斑斑。是谁杀了人还把门锁着?门窗全关着,郭绍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非常难闻的浓烈的混合气味,如同前面被吊死在屋檐下的人,不仅有血腥味还有排泄物的恶臭。哪怕是被刀枪杀死的人,也没那么美观,似乎因为肌肉失去了控制,体内的污秽会流淌出来。

    郭绍的心下一片冰凉……清虚和这些尼姑一起被当做奸细杀掉了?就这样死在了污秽之中?

    他跨进门槛,取下刀鞘把那些趴着的尸体掀过来一个个看。他没见过清虚,但听过细作妇人的描述,尖下巴、单眼皮,十四五岁。而且清虚不是尼姑,有头发。

    他走得很小心,当然不会拿脚直接踩死者的尸体,但不经意回头,却发现地砖上留下了一串脚印血迹,不可避免地踩到了地砖上到处都淌着的血水。

    “这些人不是咱们杀的……”门口的官吏战战兢兢地说道。

    郭绍回头问:“你们抓的全部人都在这里?”

    官吏恍然道:“那边还关着一个,是个小娘子,自称是扶摇子陈抟的弟子。”

    “还活着么?马上带我过去!”郭绍丢掉刀鞘转身就走。

    众人迅速离开悲惨的屠杀现场,又去了另一间屋子。这回不必郭绍亲自动手,一身膘更重的罗猛子突突就冲上去,凭借身上的铁甲猛地撞在门上,径直将门板撞翻,顿时里面传来受了惊吓的女孩子的尖叫。

    郭绍听罢一个箭步奔上去,房间最里面的小窗子下,果然站着一个小娘们,个子不高显得有点瘦,单眼皮、尖下巴。她拿着手里的一枚发簪,带着浓厚的乡音的声音道:“你们想做什么,我师父是扶摇子,我师父很厉害!你们别过来……”

    只见后边那小窗上有粗木头棂子,其中一根有个缺口,下面的地面上还有一些木削。敢情她之前是拿着一枚发簪就想把木头磨断?

    郭绍听到这里,顿时感觉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他仔细打量着清虚,说道:“我当然不会想对你做什么,我是来救你的,你都不知道我为了救你,连性命都顾不上了……”

    “你好奇怪!我认识你么……”清虚的背抵着墙,被郭绍那种目光看着,她似乎浑身有点不自在。时不时也拿眼打量郭绍,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举止十分诡异。

    本来毫无关系的人,郭绍却如此关心她……当然他心里清楚是什么原因,不过感觉起来还是很玄乎,这就是她们说的机缘?

    两个男女面面相觑了一阵,郭绍终于回过神来,转头问道:“京娘呢?叫京娘过来。”

    没一会儿京娘冷冷地走了过来,脸色惨白,但她什么话也没说。走到门口她看到了清虚,终于开口道:“清虚,你还记得我?”

    “玉贞道长?”清虚的脸上一喜。到底是个十几岁的娘们,不管是谁的弟子,见到熟人总是能感到安全一些,清虚也不能免俗。

    郭绍见状,便默默退出了房间。沉声对身边的两个亲兵道:“看着她们,别让清虚走丢了。”

    清虚和京娘相见说了几句话,抬头看时,刚才那奇怪的年轻武将已不知去向。

    郭绍走到驿馆的院子里,回头问刚才带路的官吏:“人是谁杀的?”

    “卑职……卑职不知。”官吏忙道。

    忽然听到“铛”地一声,刀光一闪,罗彦环拔刀就挥了过来,猛地在那官儿的脖子上顿时,一丝血流到了刀面上。官员大骇,身上一软,吓得坐倒到地上。

    官儿战战兢兢道:“赵、赵崇韬下的令……”

    “人呢?”郭绍又问。

    官儿道:“前面的溃兵来到了驿馆,赵崇韬得知战败了,和李将军等人一起向青泥岭上午了。”

    就在这时,一骑奔到驿馆大门,走进来禀报道:“蜀军主将叫李廷珪,他要求善待被俘的部下,只要咱们答应就投降。”

    罗彦环呵呵笑道:“这时候了还能讲条件?”

    郭绍挥手道:“传令王璋,答应李廷珪的条件,早解决早省事。”

    郭绍又派了人去,让驻守在白水路头的李大柱等二指挥人马向北路集结。然后又分兵把投降的蜀军将士向青泥岭北面押送……郭绍与李处耘等商议,打算放弃驿馆,只占领青泥岭高地,然后主力返回北面。

    傍晚时分,一干蜀军将领官员被绳子绑着押到驿馆来了。郭绍率众将在大堂里与之见面。李廷珪等人刚走进大堂,就发现周军将领的目光很奇怪,不是愤怒也没什么善意,却好像李廷珪等人是一块块麦饼,或是一堆堆金银……有那种错觉。

    “败军之将,要杀便杀!”李廷珪昂起头怒道。

    郭绍问道:“谁是赵崇韬?”

    李廷珪身后一个蜀军将领道:“我就是。”

    郭绍道:“拉出去,把皮剥了。”

    李廷珪听罢大怒,骂道:“谁答应老子不杀俘的,说话当放屁?本将战败,死不足惜,有种把我砍了!”

    郭绍冷冷道:“战阵上杀对手不用抵命,杀手无寸铁的人就得抵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说罢挥了挥手,“剩下的都关押起来。”

    这时一旁的桌子边坐着的左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的磁铁,拿着磁铁向桌子上放着的一堆钱币靠过去,顿时钱币沾了磁铁。左攸道:“真的是铁钱。蜀国缺铜,拿铁铸钱……这些钱咱们拿回去不好使。”

    郭绍不动声色起身,既没有对蜀军降将礼遇,也没有说要杀他们,就只处置了一个人。他从大堂后门出来,招呼罗彦环上前,沉声道:“你带人去胁迫那帮蜀军将领,让他们派人回去拿钱来赎命……不要铁钱,拿来鸟用!要金、银、宝石、丝绸;让左攸和你一块儿办这事,好让他算一下,什么级别要多少钱,明码实价童叟无欺。”

    罗彦环道:“这股蜀军士卒是禁兵,蜀国的禁兵也不穷,经常被蜀国皇帝赏。几千俘虏,一人榨一点都不少了。”

    “好,你和左攸全权负责此事。”郭绍道。

    李处耘道:“要是蜀国人真拿钱来赎人,咱们就这样放了?特别是一声不吭放掉蜀军大将,捅到朝廷里可不好说……”

    郭绍沉吟了一会儿:“李兄所言极是。我看过两天派人去东京禀奏一下,请旨该怎么对待战俘……先去凤翔告诉客省使昝居润,不用遮遮掩掩的,就说榨到了钱,他也有一份。”

    李处耘道:“蜀军士卒应该没事,但那些武将,要是官家下旨要捉拿回东京……那咱们收了钱却不讲规矩?据说绿林山匪都会守规矩的。”

    “昝居润会把军中敲诈的事打小报告上去。而咱们已经先请旨了,官家和朝廷应该会顺水推舟;万一要让捉拿回去,那便捉拿回去,只好连山匪都不如……不守规矩了。”郭绍道,“敲诈了钱,除掉在乱军之中‘损耗’的,到时候也交一些上去。”

    李处耘叹息道:“战前已经答应了将士们要分钱,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主公何不把这事交给末将去办,我教派去的人怎么和昝居润说。”

    郭绍干脆地点头道:“那便李兄去办。”

    李处耘便在侍卫队里找了个认识的都头,交待他先去凤翔见昝居润,又反复叮嘱道:“蜀军余部被围困在青泥岭,将领贪生怕死,要求拿钱赎命才愿意投降。我部将领怕孤军深入腹背再遭遇蜀国援兵袭击,意图速战速决,这才勉为其难答应。”

    一行数骑拿了虎捷军郭绍盖的印信,次日一早便翻青泥岭径直往凤翔而去。

    昝居润详细问清了消息,在驿馆里寻思许久,果然就开始写密奏打小报告。他为了把事情说得通透,又将王景部和向训部在秦凤成阶城里掠夺财货的事儿也一起写了,然后论述,禁军没占到城,因此才敲诈蜀军援兵云云;至于禁军将士说的,是蜀军主动要求拿钱赎人,颇有蹊跷之处。

    写好了给枢密院的密奏,昝居润拿烧漆封了盖印,遂派随从信使径直递送东京。

    此时在东京的周朝君臣正因为攻蜀之战顺利而庆贺……如果王景等部在秦凤僵持下去,周军一时就不能轻易对南唐开战;只有战局明朗之后才可以拿南唐开刀,以避免两线高强度作战。

    枢密使魏仁溥压根不觉得军队干点劫掠、敲诈的事算什么事,只要打赢了蜀国、别的事都可以避重就轻,禀奏皇帝的建议是:青泥岭蜀军投降将士由虎捷军左厢处置;秦凤普通的蜀军降兵,仍由去留,愿意走的就放掉,以争取秦凤地区将士官民的人心。皇帝以为然,当即批准,然后叫文官写诏书安抚秦凤降兵。

    魏仁溥又建议不管王景部劫掠秦州等人的事,派人嘉奖,下旨王景徙镇秦州兼西面缘边都部署。枢密使魏仁溥所论之事都甚是恰当,很快得到实施。z

第八十八章 轻言细语如在耳际

    东京大内金祥殿,是周朝皇帝接受百官朝贺的大殿。这天柴荣从金祥殿出来时,却是怒气冲冲。

    他走进金祥殿北面的后殿,忽见皇后符氏带着宫人在门口迎驾,遂稍稍收住了火气,与皇后一起走进宫殿中。待皇帝坐下,符氏便亲手端着一个金盏走上来,柔声说道:“天气越来越热了,官家还这么大的火气。”

    皇帝见那金盏颜色鲜亮,里面的汤晶莹剔透,便伸手去接。符氏不动声色,玉白的手指握了金盏大半,却不料他接的时候很小心,连手指头都没碰着自己。一个穿黄色龙袍的汉子坐在榻上,旁边一个貌若天仙的皇后递上金盏,宫殿里的景象却是非常美丽,不似凡间之景。

    皇帝说话客气,也很尊重符氏,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宫人们这么长时间几乎没见他们俩红过脸。

    就算是现在皇帝脸色不虞,也不是冲着符氏来的。他很快就开始说自己为什么不高兴:“吴越王派的使者今天到东京了,奏报南唐国主一口答应蜀国求救,还派了海船从海路想去契丹北汉,这是要合纵对付我朝……”

    符氏好言劝道:“因为各国除了称臣的,剩下的几个也将大周视作大国上邦,所以才要联络那么多国家才敢抗衡中国。就像战国时的秦国,六国都敌视秦国,那是因为秦国最强大;现在官家的大周朝就是战国的秦国呢。”

    柴荣听罢似乎好受了许多,口上却道:“这么多国家,自古就属于‘中国’所辖!”

    符氏道:“唐末以来分崩离析,列土分疆数十载,正当官家统一诸国,成就不世之功的时候。”

    柴荣听罢神色渐渐从容起来,又道:“那南唐可从来没把咱们‘中国’放在眼里,据吴越国在南唐的细作所见所闻,南唐国主李璟常常把北进中原挂在嘴边,以北伐攻灭中国为己任。我看他确实怀有此心!前朝李守贞叛乱、本朝慕容彦超反叛,李璟都想联络北汉等国趁机起事;去年我率兵亲征北汉,亦是蠢蠢欲动……此人就像卧榻之侧的恶狼!”

    不料符氏“哧”地忍俊不禁,柴荣皱眉道:“皇后何故讪笑?”

    符氏轻轻摸了摸耳鬓的发梢,好像生怕自己的形象有损似的,又轻轻掩住嘴笑道:“臣妾不是敢笑官家,而是笑李璟……春秋时,人家越国想励精图治,那是卧薪尝胆不吭声,哪有还没准备好就到处嚷嚷的?还嚷了好多年哩,您看南唐打过来了么?

    要臣妾这点见识看的话,李璟唯一的机会在(后)晋朝被契丹人灭国之时,那时契丹退走,中原无主。李璟要是能率兵北上各地节镇哪能不投?(北)汉高祖见南唐国北上,还敢不敢在河东称帝还两说;就算敢了,南唐那么大地方那么多人,到中原再拉拢各种节镇,对汉高祖的胜算还是挺大的。

    中原无主这样的良机他都抓不住,后面那些人叛乱哪像成大器的,叫什么机会?现在大周在官家的治下君明臣贤,南唐不足为患。”

    柴荣听得频频点头,叹了一气,沉声道:“先父皇驾崩时,先叮嘱我,魏仁浦勿使离枢密院……”他说到这里便闭口不言。

    符氏听得奇怪,这句话明明还有下半句,然后才能接上刚才的话题……比如夸自己两句,说有见识之类的。但官家就此打住,她也不好追问,心下也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难道后面半句是先皇的遗嘱,让官家立自己为后,然后辅佐官家?

    她小声说道:“唐末以后,常常开国皇帝一驾崩,后继者便难以为继;先皇是担忧官家。但官家是一代明君,高平一战,你已稳如泰山,现在才过去一年半,便可以告慰先皇之灵了。”

    柴荣伤感道:“先父谆谆教诲,如在耳际。”

    过得一会儿,他又重新把岔开的话题说回了刚才,都是些公事。让符氏微微有些失落,她有种感觉,总觉得和官家之间好像是君臣,而不是夫妻,总是少了点什么。符氏暗忖:做妇人真不易,既要以见识和临危不惧的气度让先皇赏识,又要花细致的心思去得到官家的宠爱。

    她依然保持着高贵优雅的气质,并不想学后宫一些卑贱的妇人,撒娇不讲理在男人面前邀宠,实在做不出来……只不过在官家面前,她已经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温柔可亲了。

    柴荣说道:“南唐主虽不似成大事之君,但地广人多、兵多将广,在我腹背仍旧是一大威胁。必须先除其爪牙!”

    符氏听罢忙问:“官家又要御驾亲征吗?”

    柴荣毫不犹豫地点头。南唐这种国家,调兵到淮南又近,和蜀国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柴荣不认为可以像取秦凤成阶四州那样,派个一万八千兵马,联合就近的节镇就能把战事摆平。攻南唐,必定要演变成更大规模的战役,精兵尽出,大兵权必须在自己手里。

    符氏趁机说道:“让臣妾陪官家一起去罢。”

    柴荣道:“我是去打仗,皇后去作甚?”

    符氏终于顾不得脸面了,娇声幽怨地说:“去年官家去打东汉(北汉),臣妾在宫中每日提心吊胆、度日如年,只能日日吃斋念佛为官家祈愿,真是太磨人了……”

    她倒是没说假话,当时真的很担心。正如她之前所言,五代以来,皇二代很不好当;如果高平之战柴荣不幸没打赢,那真不知道东京会发生什么事了。符氏之前嫁过李守贞之子,才没多久就被灭门,又嫁柴荣,难道又要在乱兵之中靠侥幸求活?

    她继续说道:“这次官家出征,臣妾要一起去!臣妾可以照料官家的起居,说不定还能替你出出主意;在官家烦闷的时候,臣妾也能陪着说说话,你就让臣妾去嘛……”

    “到时再说。”柴荣见符氏一心央求,平素都很少拒绝她的要求,一时不忍拒绝。

    符氏忙道:“官家何时出征?”

    柴荣道:“正在和大臣商议。原本是打算在今年底趁淮河水浅出兵,但没料到攻蜀如此迅速,眼下看来就可以出征了……朝中还有些不同说法,有人说应该趁水浅好渡河;但也有人说南唐国每年例行‘把浅’,冬天一来就要派重兵驻守淮河,反而不好动手,夏季出兵能出其不意,迅速突破淮河一线。”

    “冬天好冷,既然官家已经决定了,趁早更好。蜀军新败损失惨重,如今闻风丧胆,必不敢擅动;南唐派出去海船,但北汉契丹这个时候恐怕都没有心思也没力气。”符氏似乎很着急。

    ……

    蜀国上下确实很害怕。孟昶已经几次调重兵去剑门关等地层层设防了。

    孟昶在宫中,显得有点心神不宁,今天本来是很有意思的一天,但他心不在焉的。正值五月初,是给后宫美女们发钱的日子,以往孟昶这时候都瞪大眼睛,仔细瞧各种美女的好处。但今天他悻悻的没什么兴趣。

    宦官正在念名字,念一个名字,就有一个穿上最漂亮衣裳的美人从孟昶的塌前走过,然后领钱谢恩。每个佳人都有被皇帝欣赏的机会。

    从早上就开始念,已经念道了中午,走过了无数的美人。孟昶一个都没看清。这时宫女叫他去用午膳了,他便叫宦官继续发钱,再也没心情瞧。

    花蕊夫人见他心情不好,亲手调制了清淡的素菜。她背对这孟昶还在精心调制最后一道菜,身上的衣衫轻薄,身材婀娜。

    这时便听得她柔软的声音好言劝道:“天下兵祸凶凶,‘中国’连年兴兵,我们大蜀虽然有重山叠嶂屏护,终不能独善……那些女子耗费很多,却不能替皇上分忧解难。秦、凤诸州失利,皇上何不趁现在就选贤任能、整顿禁军,励精图治?”

    孟昶道:“现在没有机会,秦、凤也失了,等待时机,中国混战时才能进取中原。”

    花蕊夫人头也不回地说:“不能成就霸业,至少要能自保。秦凤成阶四州,一个月都不到就丢完了,若是‘中国’真要强攻,却不知如何……”

    孟昶听了,心中也愈发害怕,焦头烂额。片刻后他又生气道:“周朝上下就是一些贼子乱兵,要朕称臣绝办不到,朕这就征调将士,举国备战,看他能把朕怎样!”z

第八十九章 淮南

    周朝东京作了一些准备……实际上准备从去年晋阳之战回来时,早就已经开始了;今年初攻蜀也只是一个前奏,甚至也只算这一次大战的一个前期准备。

    向训最先被招回京;韩通出任京城内外部巡检。吴越国使臣返回南方,带走了周朝的诏书,让吴越国整军备战,一起攻击南唐国;又派使臣诏令南平国(荆南)调兵参战。

    五月中旬,周朝皇帝决定对南唐国开战。派宰相李谷先行,授淮南前军行营都部署、兼任庐州寿州知州;韩令坤、史彦超等十几个武将侍卫马步军数军随从。十天后,柴荣在金祥殿设宴为向回朝的向训庆功,厚赏了袭衣、金带、银器、缯帛、鞍勒马。然后以向训为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并权点侍卫司。任命王朴、韩通为副,留守东京。

    五月底,柴荣听李谷禀报,周军已在淮水架设浮桥渡过淮水,史彦超前锋出击在寿州城下击溃南唐军数千,进围寿州。柴荣便诏令部署诸路节度使兵马出动;自率殿前司精兵出东京,各地军队向淮南浩浩荡荡进发,动员兵力民壮数十万计。

    寿州成为了周军突破淮河防线的口子,正在淮河中部,位于东京东南面。柴荣派人催促李谷攻城,欲进占寿州作为进攻淮南大军的立足点。

    符氏如愿以偿随军出发。她乘坐的是一驾四匹马驱动的大马车,宽敞的马车能减少一些颠簸,道路也比较平坦;但天气很热,太阳直晒车顶,马车里封闭的空间像是蒸笼一样。

    她时不时叫女官敞开车帘透气,帘子拉开,她也能从马车里看到外面的浩大景象。周军马步在平原上行进,原野中好几条大路一起排满了军队,连绵的尘雾蔽空,人们就像是举国在迁徙一样。

    符氏的心思也因这样壮观的景象转移到了大事上,心里一阵寻思,回忆起对宰相李谷的一些印象,心道:让李谷统率前锋诸军,还不如让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李重进去。她想了想,又打消了向官家进言的念头,谁知道官家心里怎么琢磨李重进呢?

    忽然心里一阵反胃的感觉涌上来,符氏回过神,一阵干呕,旁边的穆尚宫急忙拿白手绢接在符氏的嘴下面。符氏伸手把手绢拿过来,捂住自己的口,脸色已变得惨白。

    穆尚宫惊道:“皇后娘娘,您不要紧吧?奴婢马上通知曹泰去给你找郎中。”

    “且慢。”符氏一把拽住穆尚宫,颦眉道,“我自己要求随军出征的,坐在这舒适的马车里都受不了的话,还出来作甚?”

    穆尚宫道:“您本来就不用出来,官家是绝世明君,一定能打赢南唐过,娘娘不必担心的。”

    符氏摇摇头,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感觉,“外面那些将士,在烈日下步行都不言苦,你不要一惊一乍的。”

    穆尚宫关切地注视着皇后,皇后的样子确实是很娇气,略尖的下颔更让她的模样增添了几分天然的秀气,看起来弱不禁风。她平时在宫里都是舒舒服服的,跟着出征真是受苦了。

    中军带着皇帝的仪仗,还有不少文官和宦官,走得很慢。一连三天烈日曝晒,人马还没走到陈州。符氏在一个方形的封闭“蒸笼”里热了三天,似乎也习惯了,身边的宫女心里稍安。不过符氏整天没精打采的,说太颠簸了……这边的路确实还算平坦,马车也宽大,不过底部是硬木自然没有减震设施,走起来着实也很颠簸。就靠铺在马车里的软垫子减少震动,软软的毯子毛料却也让里面的人感觉更热。

    这天刚到中午,忽然天空乌云密布,打了几声雷,没一会儿就听到“噼里啪啦”的急促雨点打在车顶上。地面上的热气把雨水的湿润蒸起,符氏轻叹道:“终于凉快了!”

    没一会儿,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宦官曹泰骑马来到马车旁边,下马一边走一边禀报道:“再有两个时辰就到陈州了。官家让大伙儿冒雨赶路,到陈州再驻扎。”

    大雨被风刮着灌进马车,穆尚宫又赶紧拉下车帘子遮雨。不过雨太大,不一会儿就把车厢里的丝绸毛料都浸湿了,车厢里两个人的衣服也被从竹帘缝隙里溅进来的水花打湿。

    “咳咳咳……”符氏捂着小嘴咳嗽了几声。穆尚宫十分着急,拿手背在她额头上一摸,顿时说道:“哎呀,好烫!这可怎么办?”

    符氏嗑了几声,喘过一口气道:“不是说再有两个时辰就到城镇了么?等到了陈州,你叫曹泰去禀报官家,说我生病了。”

    穆尚宫道:“难道娘娘就这么熬着两个时辰么?”

    符氏强笑道:“你现在找郎中来瞧,他抓了药也没地方熬药。外面那么大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家都下旨了要到陈州才驻扎。”

    符氏只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心里直犯恶心,头昏脑胀马车又在晃,好像天地都在旋转一样。最难受的是头疼心慌,比仅仅疼痛要难熬得多。她想睡一会儿,也心慌得睡不着。

    穆尚宫见她这副模样,顾不得遵循她的旨意了,赶紧叫来曹泰,让他去禀报皇帝。不一会儿曹泰回来说道:“让马夫赶快点,先把车赶到陈州,然后安顿下来让御医瞧病。内殿直马兵会护送咱们。”

    一行车马加速行进,赶到陈州让地方官安排了宅邸,赶紧把符氏抬进卧房里,穆尚宫带着宫女又给她把湿衣服换了,在床榻前挂了一层纱遮着。不一会儿,就有年长的御医带着随从,提着箱子躬身进屋。叫人把皇后的手拿出来,把脉。御医小心翼翼地只把食指掐在她的手腕上,大伙儿都不敢大声出气,静静地等待着。

    过得一会儿御医道:“脉象微弱,身体太虚了,又有湿热之毒。”

    接着御医便走出卧房,在外面的桌子前坐下来磨墨写药方。曹泰在旁边提醒道:“娘娘身子骨娇贵,您可得好好开药。”

    御医摸着花白的胡须道:“公公尽管把药渣留着,这些药没病的人吃了也没事。老夫怎敢给皇后开虎狼之药?”

    曹泰又道:“但也得对症下药,若是吃了等于没吃,那不是耽误娘娘的病情?”

    御医叹了一口气,似乎无法回答,提起笔小心地写了起来。

    及至傍晚,大军到达陈州驻扎,皇帝来到了内殿直侍卫守备的宅邸,把行辕也设置在此。然后亲自到内院看望符氏,他一把撩开纱帘走进去,符氏见是官家,还挣扎想坐起来。柴荣忙快步上前按住她,好言道:“别动,安心躺着。”他又回头看旁边侍立的宦官宫女,问道:“御医怎么说,皇后得了什么病?”

    曹泰忙跪倒道:“回禀皇上,御医说皇后身子弱,受了湿热。”

    柴荣点了点头,正待想说点宽慰的话。就在这时,外面一个宦官小声道:“皇上,寿州派人来了,说有急事。”

    柴荣忙对符氏道:“你且安心养病,我去去就来。”

    符氏气若游丝地说:“大事要紧,我只是偶感风寒。”

    不一会儿就听得外面有人急匆匆地说道:“南唐军大股增援正阳,欲乘战船攻前锋浮桥。李丞相下令攻打寿州城的史彦超等部退兵,守浮桥去了。”

    然后就听到了脚步声,一行人离开了内院。

    符氏这才想起,自己要琢磨怎么暗示官家来的,但头痛欲裂,心慌意乱,根本静不下心考虑那件事。现在官家又走了,她只好作罢。

    不一会儿,她又咳了起来,穆尚宫忙叫宫女帮忙把她翻了个身,轻轻抚着她的背心。入手处,符氏的身子很软像骨头都没有一样,任由近侍折腾。

    她又小声道:“让曹泰过去在官家旁边服侍,看看官家在做什么,前方战事怎么样了。”

    穆尚宫忙着急道:“娘娘,你别想那些事了,养好了身体才最重要。”

    宫女把熬制好的汤药端上来,穆尚宫先尝了冷热,然后吹了两口气,这才叫人把符氏扶起来喝药。宫人又拿来了沙漏计时,每次喂药都精心准时。

    不料每日进药仍旧不见起色,符氏的病反而越来越重了,过了几天,她每天都要昏迷过去不省人事,进食也只能吃下去熬软的白米粥,油荤更是一滴都不愿意沾。

    柴荣认为随军的御医医术不高明,又下旨派出快马去东京传召另外一些御医。众人疾行,数日便到陈州,一众御医连夜为符氏诊断,也只说是受了暑,判不出什么大病来。大伙儿拿以前服用的药方琢磨了一番,还仔细地检查留下来的药渣,照旧开了一些药让符氏继续服用。

    她偶尔清醒时问话,想知道皇帝在哪里。隐约听到曹泰说,周军在正阳附近打了一场大胜仗,击败了南唐军援军,光斩首就上万级;但寿州等重镇依然久攻不下。官家似乎要离开陈州了,准备南下前去寿州。

第九十一章 阴霾

    遥远地地方传来隐隐的雷声,阴霾蔽空。

    固镇据点附近很荒凉,但近月以来北面上坡上每天都敲得“叮叮当当”,无数的民夫士卒正在修一座城堡,山坡上尘烟腾腾毫不热闹。

    郭绍在据点军营门口瞧了一阵,不知怎地,今天总觉得心神不宁。他抬头看天时,天空乌云密布,没有阳光却闷热异常。一旁的罗彦环慢悠悠地说道:“要下雨哩,下雨前就是闷热,汗水不停地冒。”

    话音刚落,天地间电光闪耀,郭绍提起心来,果然等了片刻便“喀喀轰”地一声巨响。这一身惊雷没把他惊醒,却有一种莫名的心慌袭上来,总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空中乌云涌动,风也刮了起来。没一会儿,豆粒大的雨点便斜飘飘地洒将下来,山顶上的民夫士卒四散找地方躲雨,无数的人在山上走动,和天地间无形的气势比起来,就好似蝼蚁一般。

    风雨飘摇,地面上溅起水雾夹杂着还没湿透尘埃,在风中一层层地涌动。

    “哗哗……”瓢泼似的的大雨好像动了怒一般在风中呼啸倾斜下来,急促得就像催促的鼓号。空气中很快就被层层叠加的雨帘弥漫,雨声风声的嘈杂无孔不入,一片喧哗。

    郭绍感觉有些恍惚,好像这嘈杂声和朦胧阴沉的景象中,正有千军万马在呐喊。不,不是看得见的千军万马,而是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中死掉的无数亡魂,正在荒野之上、山川之间哭泣、悲鸣。

    他长吁一口气,沉下心一想:虎捷军在青泥岭得手后,为防蜀军援兵争夺青泥岭;退路又太难走,他已经将虎捷军主力已经尽数撤到固镇。蜀军不太可能追过青泥岭,固镇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后方了。

    既然如此,心慌又从何而来?

    郭绍转身离开营门,径直从雨中往中军行辕方向走。后面的部将喊道:“郭都使。”他没有理会,任凭雨水浸湿甲胄和里面的衣服布料,故作镇定地步行。

    步行了好一阵,走进作为中军行辕的一片青瓦土墙的建筑群。只见京娘和清虚正在屋檐下看雨,清虚把手伸到屋檐边缘,接着从瓦上留下来的雨水把玩,她看起来百无聊赖。又见郭绍径直从雨中走来,便与京娘一起好奇地看着他。

    郭绍走到屋檐底下,站的地方积了一滩水。他看向清虚,说道:“我已经派人去峨眉山找你师父了,这都一两个月了,蜀军运钱赎人的已来过两趟,陈抟怎地还没来?”他终于忍不住加了一句,“你师父应该会关心你的死活吧?”

    清虚无辜地看着他:“我师父不是睡觉,就是四处游学。你派去的人不一定找得到他。”

    郭绍又问:“如何才能找到他?”

    清虚道:“峨眉山有一座道观,师父常在那里落脚。要不你让我去,我在峨眉山等他,以前师父也总是找得到我。我见到了师父,就说你和玉贞救了我的性命,让他来找你们。”

    郭绍不答,心道我放你走了,如果陈抟不来,我上哪儿找人去?

    清虚又问:“你找我师父作甚?”

    郭绍好言劝道:“蜀国与中国还在战争状态,蜀道很危险,你现在和京娘在一起很安全。”

    清虚道:“你把我送到华山也行,等师父从峨眉山回来,会去华山,他会来找我。”

    郭绍不作理会,转身进去换衣服了。心道反正陈抟的弟子在我手上,至少有一张底牌;若是手里一点东西都没有,今后要求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如何见得到人?

    他拿了一件布袍换上,想着这大雨天的不可能有什么战事,便连甲胄也不披了,叫侍卫拿木架子挂起来晾。他从包裹里拿出一封书信来,在雨天左右无事,又看了一遍。

    向训回京后写的信。提起朝廷已经全面对南唐国开战等事。郭绍这回驻守固镇,没能立刻参与淮南之役,不过现在他反而对军功没有什么期待急迫心情……若是换作攻蜀之前,他肯定很着急去立功。但自从上次琢磨了符皇后的事,便没什么了心思。后来连蜀军送来了赎人的财货,他也没兴趣过问,直接叫左攸和诸武将拿来分掉。

    之前还只是挂念着,最近这几天不知怎地,精神非常恍惚,莫名焦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一般。

    郭绍回头见砚台丢在墙角,便招呼门口值守的亲兵侍卫,喊道:“那边的砚台,去装点水调一下墨,我要写信。”

    “喏。”亲兵应答了一声。

    那砚台上回用了没洗,里面本来就沾着干涸的墨,拿点水一调就是墨汁。郭绍摆好纸笔,便琢磨着给向训写信,准备在信中提及皇后,问问皇后近况。

    他写信还是那样,有断句符。这个他不是担心别人不能识字断句,字面用的不是文言文,而是口语文字,这玩意已经脱离了文言断句的规则。他也不使用标点,写到语气停顿的时候就打一个墨点了事,反正看信的人应该读的通。

    不一会儿,京娘入见。她上前招呼,郭绍头也不抬,拿毛笔指着左边,他刚才记得那里有一条圆凳。京娘见他写得专心,忍不住好奇,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只看一眼,就发现上面潦草又有许多墨点的文字,她的神情顿时愕然。

    郭绍察觉她的目光,并不以为意,反正他是个武将,识字都算不错了。他心道:其实我读的书学的知识,比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多,只不过没有专一研读古文而已。

    京娘道:“清虚在这里成天无所事事,想去华山,我看送她去华山罢,扶摇子也常常会去华山……”

    “绝不能放走清虚。”郭绍脱口道,没有半点犹豫。

    顿时京娘没有了声音,他这才回过神:京娘也不知道自己的考虑,这么说一定会让她感到很奇怪。

    但等了一会,却没听到京娘问为什么不能放走。郭绍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道她不问正好省去解释,因为本来就难以解释。但他又不放心:清虚是个女的,时时刻刻能看管清虚的人只有京娘最方便;而且清虚也信任京娘,只要京娘能稳住她,便能省去许多麻烦。

    郭绍不禁问道:“你不问我为何要留住清虚?”

    京娘的声音没有了刚才的随口,口气很冷淡:“你想这么做,自然有你的道理,我只需遵命。”

    郭绍道:“你又不是军中的部将,只有军人才以服从命令为分内之事。”

    京娘没有回答。

    郭绍抬头看她的脸,皱眉道:“你不会为了报清虚的恩,私自把她放了吧?”

    京娘道:“你不信任我?”

    信任当然分轻重和程度,郭绍现在已经信任京娘对自己没有什么危险,但有些事他谁都不说的,也说不清楚……京娘不了解清虚的重要性,若是放了又能怎么办?

    郭绍叹了一口气,心里有些烦闷,说道:“反正你绝不能放走清虚!今后你和清虚要离开中军行辕,都必须让我知道;我会下令值守武将看好。”

    京娘冷道:“不用侍卫看着,我比他们更能服从你的意愿。只要你下令,我都会遵命。”

    郭绍听得蹊跷,抬起头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京娘。她的身材高大,身姿举止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女子的扭捏,不做道士圣姑之后,连那点故弄玄虚的模样也不见了,气质反倒很像一个军人一般。五官乍一看去也毫无女子的娇媚之感,却是严肃坚定,眼睛最是明亮;郭绍有种错觉,她的眼神里带着某种极端情绪。

    他顿时一愣,恍惚觉得面对的是一个职业女强人。京娘竟然直视他的眼睛,在这个时代,妇人这么做是相当无礼失态的举止……郭绍不禁想:难道是见了部下女道士和那一帮尼姑被残杀后,她心理出现了问题?

    这时又听得京娘冷冷道:“你不相信我,是因为你不了解我是怎样的人。”

    郭绍皱眉道:“令尊是武将?”

    京娘道:“不是。先父以前在南汉,只是一个门客,我也曾在先父身边效力。”

    郭绍沉吟道:“先父?他已经过世了?”

    “是。几年前,先父的主公得罪了一个权贵亲属,对方派了几十个刺客围攻府邸。先父奋力护卫,战死了。”

    郭绍便表现出亡者的尊重神态,赞了一句忠勇。京娘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何况只是看管清虚。”京娘忽然变得颇为怪异。正如她所说,认识她这么久了,郭绍觉得自己确实不是真正了解她。

    “任何事?”郭绍轻轻把毛笔搁在砚台上,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京娘,沉吟不已,似乎很难理解她今天的言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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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风紧

第九十二章 发酵

    京娘都把话说到那份上,郭绍便让她看着清虚。六月中旬,枢密院事带着公文到来,调郭绍部虎捷军第一军、第二军回东京整顿。

    郭绍预感到自己将会被调到淮南战场参战,这些安排是不是通过皇后的影响?他心中还是不安生,对未知的恐慌……不过军令还是要执行。

    王景此时已出任秦州节度使、加兼西面沿边都部署,他能调动西北诸镇的兵力换防。郭绍要调兵离开固镇这种扼守道路咽喉的地方,须得等待王景派兵前来接手军事据点。

    于是诸部兵马暂时没动,只是开始准备行程。

    郭绍精神萎靡,幸好目前不用作战,否则状态真是极为不好。暴雨已经停了,天气又恢复了炎热,还有很多蚊虫。当天晚上,他在木板草席床上十分不舒服地入眠。

    陈旧的瓦房屋子,空气中弥漫着有点像烧秸秆的味道,是民夫送来的干草药,据说可以熏走蚊虫。郭绍认为就是蚊香,但这种蚊香似乎作用不明显,耳边仍旧有“嗡嗡”的蚊子搅得人心烦。军中没有准备蚊帐,穿着衣服都被叮得手脚上全是红疙瘩……还好不久就要回东京了。

    迷迷糊糊中,郭绍忽然发现床边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穿着睡衣一样长长的衣裙,披头散发。他大惊,想爬起来,却发现手脚动不了!那女人像自己的姐姐,又像是符皇后……都不像,她就是个女鬼!

    郭绍觉得自己胆子还算大,但这时发现手脚都软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她。她幽幽说:我要走了,来向你道别。

    只一会儿工夫,郭绍都没看清人,也来不及反应。人就不见了,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抬头看去,门开着,门外烟雾腾腾……好似浓雾,又好像弥漫着什么烟,泛着幽蓝色的光。那雾、那光带着凄清,带着幽冷。

    郭绍头昏脑涨,猛然想坐起来,终于睁开了眼。顿时发现自己满头大汗,眼前的雾和光都不见了。随之而来的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屋顶上沾满了尘埃的蛛网,陈旧的瓦顶;黯淡的光线,窗户的缝隙里闪着火光,忽明忽暗。空中依然能听到蚊子“嗡嗡嗡……”很小声却似乎无孔不入的烦人声音,鼻子里闻到一股烧过的烟灰味儿。

    身边没有一个人,他渐渐才想起自己真身在陌生的固镇,自己是这里的一个过客,等王景的兵马来接防就要走了。

    他想起来不是后怕,竟然有点怅然若失,那个女人就算不是姐姐,是符氏也好。

    忽然之间,他才渐渐感受到,就算不娶符二妹也不是那么要紧,就算不能建功立业也可以接受……但他舍不得失去符氏的关怀,哪怕连她什么样子都没看清过。

    除了属于“少年郎”的记忆,最近几年郭绍就见过符氏两次,第一次在东京铁匠铺,太远了没看清;第二次是护送符氏去大相国寺还愿,她先在马车里,后来被一群人包围着,郭绍哪敢不顾礼仪目不转睛去瞧?然后她在佛堂里背对着说话,郭绍当时连脸都没看清,别的时候都是躬身行礼眼睛只能看地面。

    但自己为何会那么沉迷于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

    郭绍爬了起来,打开门走出卧房,只见天上一片黑暗,夜幕当空,还不到早晨。远处的藩篱附近,正有一小队士卒缓缓走过,巡视着中军行辕周围。藩篱上放着火把,中间的空地上点着一堆柴禾,已经燃烧过半,露出了木炭特有的形状。

    在固镇据点及周围,有至少六千人,光是中军行辕都很有多他认识的熟人。但此时此刻夜色如此凄清,他莫名地感到非常孤独。

    忽然一声细微的响动吸引了他的注意。郭绍抬头看时,只见屋檐下有一只燕子,接着空地上的火光,他看清了那鸟如剪刀一般的尾巴,应该是燕子。他顿时觉得十分奇怪,在这里从来没见过燕子,哪怕是刚入蜀国作战的春季、应该是燕子常见的季节,也没见过,怎么在这里看到了一只?何况固镇据点那么多人,什么动物还没被吓走?

    郭绍仔细地瞧了一会儿,心道:人世间真有灵魂,没有灵魂自己是怎么到一个古代人身上的?难道这只燕子是人的灵魂变成?

    一时间他是患得患失,感觉完全没有了作为武将的锐气。

    夜里的种种异象,至少在郭绍看来是某种玄虚的暗示,让他当晚再也无法睡着,一会儿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会儿在行辕里四处看看,消磨着半夜的时间。当然他也对这些东西将信将疑,怀疑是最近自己精神状态不佳导致的胡思乱想。

    但到了次日中午,向训的回信到了,是向训的家臣专程跑路送来的。

    他掐着手指一算,送信到拿到回信一共只有半个月。这封回信走得非常急,郭绍忙拆开信封查阅。通篇是文言,这个时代的人写在纸上的东西习惯用之乎者也,郭绍看得懂,关键是没有标点密密麻麻一片看起来很吃力很费神。皇后重病?从东京请御医十数人不能救?

    郭绍心里顿时一凉,忙细读内容。向训在信中说得仔细,“随驾亲征,炎暑遭大雨,积忧成疾。”

    他顿时又想起昨晚的迹象,这封信跑了千里路,写信到现在已经过了至少几天;向训得知皇后染重病也需要时间……难道皇后已薨?

    这时京娘先走进堂屋,见郭绍一脸纸白,如遭大厄。她看了一眼他手上发抖的信纸,忙问:“我可以看么?”

    郭绍愣坐在木凳上,仍由京娘拿过书信去瞧。她看得很快,看这种信她似乎比郭绍要轻松得多。京娘看罢问道:“你是担心皇后?”

    郭绍不答,问道:“清虚在哪?”

    京娘忙把清虚叫过来,此时郭绍的神情和刚才又有所不同,他板着脸,冷冷的样子。清虚把手按在平坦的胸脯上,表现得有点夸张,好像被吓到了一样,回头对京娘道:“郭都使不会要吃人罢!”

    郭绍径直问道:“你师父陈抟教给你多少本事,你会救人么?”

    清虚一脸无辜道:“师父平素除了睡觉就是一个人忙自个的,根本不管我。我可没学会多少东西,就看他炼丹一知半解的,再说我们是修行的道士,又不是郎中。”

    京娘也皱眉道:“清虚才十几岁,能学到多少东西?陈抟不好找,但也许可以去华山试试找麻衣道者。”

    郭绍问道:“麻衣道者是谁?”

    京娘道:“就是扶摇子陈抟的师父。”清虚也几乎同时说道:“我的师公啊,麻衣道者你都没听说过!”

    郭绍脱口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京娘道:“之前你没告诉我要找扶摇子作甚,我如何说?”

    郭绍愁眉苦脸的样子顿时又升起了一点希望,立刻起身道:“半个时辰准备,咱们即刻启程,昼夜兼程赶去华山。京娘你去准备随行之物,我召集部将交接兵权。”

    他一面下令亲兵敲鼓,传令指挥使以上武将到中军议事,一面从自己的包裹里把兵符、印、任命状等物一股脑儿拿了出来。及至部将们陆续到达大堂,他便把自己的东西搁在正面作为公案的木桌上,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接说道:“我有要事要即刻赶回东京。我现在任命李处耘为‘暂领第一军都虞候’,他日禀报侍卫司步军司;虎捷军第一军、第二军兵权交由李处耘将军暂代,排阵使罗彦环为副。过阵子王节帅的人马来接防、并遵朝廷调令回京,诸事皆由李处耘负责。不得有误,抗命者可由暂领兵权主将处置!”

    李处耘听罢大胡子的脸上似有红光,表情倒是保持着严肃,忙与罗彦环一起出列,抱拳道:“末将等遵命!”

    郭绍说的那个暂领,便是临时的意思……但又说会禀报侍卫司,那军都虞候的军职正式任命就几乎没有什么问题了!因为第一军都虞候已经战死,出现了空缺;攻蜀之战又相当迅猛,大获全胜,这时候主将在朝中请功,把军功述说一遍,侍卫司如果没有别的考虑必定依照本厢都指挥使的意见任命武将。

    李处耘以前不过是西北一个节镇的节度使手下的裨将,数月之内直接升任禁军正规军的军都虞候:相当于王牌军副军长,升迁速度是非常迅速……甚至可以说是极其难得。没有参与过“决定皇位”之战的高平之战的武将,后面已经很难有高平之战后那种平步青云的机遇了。

    “末将定不负使命!”李处耘道。

    郭绍道:“别的事,待恰当时我定会表功,望诸位各司其职。”

    众将拜道:“末将等领命。”

    郭绍将兵符印信丢在大堂公案上,叫杨彪罗猛子准备战马及行军用物,带亲兵十七人随行。这一次出行完全没有事前准备,显得匆忙而仓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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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最关心最在意的人

    “哒哒……”一群马正在驿道上飞奔,土夯的大路在炎炎烈日下非常干燥,沉重的马蹄踏上去,只见一股黄尘在路上急奔腾。    京娘带着瘦弱的清虚骑一匹马,俩人的头上包着白纱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两双眼睛。她们就在郭绍后面,一回头就看得见的地方。其他人都没有披甲,只穿着布衣,骑马很急帽子也没戴,大伙儿清一色用布条束着髻,一个个只带短兵弓箭。飞驰的骏马,风呼啸而过,人们头上的布条和衣服吹得迎风乱飘,沾满了尘土。    急促的马蹄声,就好像擂动的战鼓,催促着郭绍原本就如焚的心。    华山,位于关中,属于周朝辖地;在京兆府(今西安)以东二百余里,大伙儿只要奔到京兆府,一个白天内就可以赶到。关中京兆府是周朝重地,驿道很太平,在驿馆可以换马,度不是问题;问题是担忧。    一行人不间断疾奔,及至当天下午,他们已在平坦的驿道上奔出京兆府一百余里。忽然之间最前面“轰”地一声,一匹马前蹄跪地,马上的军士径直向前飞了出去,痛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翻了好几个骨碌才躺下。郭绍等忙勒住马,他喊道:“兄弟,你没事罢?”    军士挣扎了一下,回答道:“好痛!主公先走,卑职缓一缓才能骑马。”    郭绍抬头看时,那匹马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还没死但已经爬不起来了。他回头说道:“留下一个人照料他,若是受伤重了,把他弄回京兆府找郎中治伤。”他说罢把腰间装金银的钱袋取下来,丢在路边,遂下令所有人换乘马匹。然后策马绕过那匹倒下的军马,继续前奔。    不一会儿天上乌云密布,突降暴雨。这已经是他们从固镇出来短短几天第三次遇到暴雨了,夏天的骤雨很容易见到。    天地间电闪雷鸣,风刮得呼呼作响。清虚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好冷啊。”郭绍回头看时,京娘默默地到了队伍最后面。他会意,雨水湿了衣裳会走光,妇人出门在外确实有诸多不便;上次遇到雨不小心看到她穿着湿衣服的样子,束缚在胸脯上的白绫轮廓都能看见,就好像在现代露出了胸罩带子一般。不过骑马狂奔,雨一停衣服就干得特别快,气温本身就比较高,又有风吹着。    “清虚,你确定麻衣道者在华山台观?”郭绍大声喊道。    “你说甚?”搂着京娘的腰的清虚喊了一声,她说话也不清晰。郭绍便又将长句分开,慢慢重复了一遍。清虚也大声喊道:“我不知道啊!师公大多数时候都在台观,但有时候会去武当山!”    郭绍心里更是忧心忡忡,如果麻衣道者不在华山该当如何?    此时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上天展示了巨大的自然威力。饶是郭绍清楚雷电是云层里的正负电荷对撞,也不禁叹息:难道真的有天道命运?    麻衣道者长期住在华山台观,若是这次去他恰恰不在,这难道就是天命注定的事?    当天晚上,他们已到华山下,马上要进入山区道路难行,郭绍下令找地方休息一晚,次日一早上山。向导都不用找,清虚知道台观在哪里……那是个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说过的道观,没人知道在哪里,一时间只有清虚知道。麻衣道者似乎不像陈抟一样喜欢到处游历讲学,知名度反而不如他的徒弟。    华山脚下有客栈,而且不止一家。这个时代的名山名景虽然不像以后风景区商业化那般热闹,但总是有不少人寻山问水到处游历,而且这种人一般都还不缺钱;有钱赚的地方,何况又在关中,食宿是不必担心的。    郭绍等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他也不觉得这些地方又黑店。就算有,他们一行大都是军汉,也不容易把他们怎么着;何况京娘在江湖上非常小心,经验丰富。    唯一的问题,郭绍晚上非要住在京娘和清虚的房里。京娘没说话,清虚很不同意,她生气道:“人家虽然是道士,却也是女的。你一个汉子要同处一室,像什么话!你想做什么?”    郭绍此时哪有心思猥|亵妇女?他说道:“你们在暖阁里住,我在这里打地铺,你放心,我好歹也是禁军厢都指挥使,必不会做出失礼之事。”    京娘应该早就看出来他心里挂念什么了,便劝道:“我会照顾好清虚,不会出什么问题。”    郭绍执意,冷冷道:“你不是说任何事都会听命于我?”    京娘便不做声,说道:“我们要沐浴更衣,你在外面不要朝这边看。”    郭绍愣了愣,便走到帘子外面找条凳子坐着。等到里面传来了水声,他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心道: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多疑小家子气?如果一个人谁都信不过,事必躬亲,能做多少正事?    不过,这应该是最近心力憔悴的原因,人在焦虑时就容易出现抑郁、压迫等情绪。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叹道:“为什么我最关心最在意的人,都不能看到好结局?”    一时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连清虚似乎都感受到了他的伤感,没有嚷嚷争执了。    郭绍也不洗澡,京娘给他垫了席子毯子,果然就在地上睡了一晚上。不过他确实表现得很君子,没有任何不光彩的行为。    次日一早,众人吃过早膳,买了一些干粮,把水袋装满水。店家见他们带着许多马匹,好心提醒:“要上华山,山势陡峭,骑马是万万做不到的。”    清虚也说没法骑马,于是郭绍留下数人在客栈住下,然后带着剩下的人在清虚的指引下沿路上山去了。    果然路很不好走非常崎岖,有的路段是在石头上打出来的台阶,外侧又没有护栏,必须要小心行走,否则滚落下去恐怕是活不成的。郭绍转头看去,只见烟雾弥漫,山在雾中如同仙境;在如同云层的烟雾之中,山石上的松树长在悬崖上,这似乎就是很常见的画,迎客松?    在现代他没有时间和钱来游览这个地方,这还是第一回到华山,不过却没有旅游的心情。阅名山胜地,不过是找一份好心情,若是心里焦躁挂念着事,就算是眼前这如同仙境一般的景象,也是枉然。    众人相互提醒着小心谨慎,从清晨一直走到下午。郭绍完全不知道走了哪些路哪些山,没有人有心情像导游一样给他介绍名字和来历,大伙儿一路上显得很沉默。    终于在山林之间,拾路而上时现了一座古朴的道观,甚至有些破旧。郭绍忍不住问道:“这就是台观?”    清虚道:“是了。”    郭绍遂不顾走得双腿酸软,咬牙加快了脚步。果然见到一道木门,上面还雕琢着一些朴素的图案,门没关虚掩着。里面传来“唰、唰……”有节奏而缓慢的噪音,似乎有人正在扫落叶。    郭绍沉住气,走上前先敲了几下门。心道:毕竟是有求于人,先得怀着尊重的心情,然后才能办事。    不料清虚道:“别理他,他又听不见。”她指了指耳朵大声说:“聋的,也不会说话,木头人!”    郭绍走到门口,见是一个须稀疏的老头,果然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扫落叶,扫得非常慢……照这个度,要扫整个院子岂不是要一整天?    老头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人,他看着清虚张了张嘴,然后便不理会其他人,也不阻拦。这地方真是好像可以随意进出一般……而且那扫地的老头目光昏暗,完全不像什么扫地高手,倒像有点老年痴呆的人一般。有能耐的人,哪能像他一般长着一双浑浊的眼睛?    清虚道:“问他没用,我们进去找吧,看看师公在不在。”    ……    ……    求月票和打赏,晚上还有一更。

第九十五张 天下没有对手

    外丹、内丹是道教术语。外丹是炼丹炉里炼制的、可以服用的有形丹药;内丹是以指吐纳练气等方术作为修行方式,比如陈抟学的锁鼻术。效果如何无力论述,但都是现实道教中存在的东西,不是玄幻。)

    ……

    南唐国的寿州城外,已经聚集了几十万人。本在陈州的皇帝柴荣也离开了病重的皇后、赶到了这里。

    寿州在淮河中游的南岸,(今天的安微省北部寿县附近),中原地区几条北南流向的河流垂直注入淮河,形成水道网络;中国城池多建于江河汇流处,以扼守水陆两路,寿州也不例外。寿州城就是西淝水和淮水汇合的地方。

    大周主力进军路线便是从东京(河南开封)沿蔡水南下,然后又沿西淝水直接逼近南唐国淮河流域。两地相距八百里。皇帝柴荣又部署了诸镇节度使从各地出兵,淮河上游也施加了军事压力;荆南国嚷嚷着要出兵,但暂时没见他们有什么动静。

    周军前锋进攻寿州一个多月不能攻破,此时柴荣调动的宋、毫、陈、颍、徐、宿、许、蔡等州军民也陆续从浮桥渡过淮河,加上诸镇节地方军,开始对寿州四面围攻,几十万人进行昼夜不间断的强攻。

    柴荣手按剑柄,眉头紧皱看着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城池,他现在非常不爽。

    发动攻打南唐的战争以来,周军前后在寿州城下、以及寿州西面的正阳野战大获全胜,多处战斗之后光斩首南唐军就一两万人……但这些都不是柴荣想要的。柴荣想要的是整个江淮平原!

    初期,皇帝和枢密院定策的战略,非常干脆非常直接:从淮河流域中间突破,攻占寿州为立足点,同时扫除大军进攻的路线威胁;然后以寿州为战争策源地,向东南防线突破清流关,攻占滁州(今安微省滁县)、东都(今扬州)。

    中路突破,将江淮平原分割为二,占领南唐中心重镇东都江都府,大军逼近长江。如此一来,南唐国长江北岸地区便首尾不能相顾,又没有中心,成一盘散沙。这时候要收拾江淮残局如秋风扫叶。

    但问题是,眼下打了快两个月了,连最初的战略目标寿州都没有拿下!柴荣此时已经怀疑这场战争的可行性……围着不能攻下来是没用的,南唐国富庶不缺粮不缺钱,寿州这种军事重镇,里面屯粮起码够吃几年;难道周军要包围几年时间等着里面的人饿死?

    远处一架巨大的投石车发出了“喀喀喀”的声音,巨大的绞力发出的声音听得人肌肉绷紧,然后一声呼啸,粗杆在半空转动,木头摩擦的声音听得人牙酸。“砰”地一声木头撞在架子上停住,一枚大石块飞了出去。

    极目眺望,更多的石头纷纷向寿州城的城墙飞去,其中还夹杂着划出长长黑烟的燃烧弹。石头砸在城墙上飞溅,燃烧的火球击中城头崩裂,火光四溅。还有房梁一般粗的弩箭在空中飞,大大小小的箭矢点缀其中,空中烟雾弥漫。寿州城好像一堆粮囤一般,空中布满了蝗虫,下面浓烟四起人如蚁群,随时都可能被焚为灰烬、吃得只剩骨架。在巨大的撞击声中,这座城好像随时会崩塌……可惜一个多月了,它还是没崩。

    护城河里一片黑油浮在上面,好像是换了黑色的水一样,而且在水里都燃得起……周军放在护城河上的浮桥也被烧起来,火势凶猛浓烟滚滚。

    据南唐俘虏称,这种黑油叫猛火油,从地里挖出来的!南唐国主还派人从海上运这种猛火油给契丹,支援契丹人想南北夹击。

    无数的民壮在箭矢如雨中,一面拿着盾一面背负着沙袋汹涌逼近护城河,往里面不断丢沙土。几架破碎的冲撞车正在被人们往回拖,那些冲车都还没能靠近,就被树干一样粗的弩炮在远处就砸坏了。一架高耸入云的云车一动不动地停靠在护城河边,上面火势蔓延,好像是发生了火灾后被烧得只剩架子的房屋一般。

    到处都是抬着尸体的人,人们在痛苦地喊叫、呻|吟,天地间如同是地狱。

    柴荣脸上隐隐好像有一股抑郁的黑气,他认为攻打寿州不顺利,主要责任应该是宰相李谷贻误战机!让南唐军有了时间准备,不然城防为何这般密不透风,什么都用上了?

    这时李谷等人知道皇帝到了寿州城外,终于带着一众武将赶过来了。

    一行人叩拜,呼:“圣寿无疆。”

    柴荣心里有气,竟不说平身,让他们就这么跪着说话。

    李谷忙叩拜道:“禀皇上,臣先是水陆并进,从正阳搭建浮桥渡过淮水,在寿州城下遭遇南唐军数千背城结阵,便以前锋史彦超破阵,迅速击溃唐军,斩获三千人。攻城不久,臣又闻知南唐国大军驰援,直逼正阳……我前锋浮桥在正阳,军粮、援兵全靠此地,如若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唐军援军极多,报称大军连绵三十里!臣以为在寿州会被断退路,被唐军前后夹击,无立足之地!只得立刻回师正阳,先迎唐军援兵……”

    柴荣冷冷道:“侍卫司精兵全在你手,我大周铁骑阵战可有对手?”

    众人敬畏,又急忙叩拜,只觉得皇帝按剑而立十分霸道,一句天下没有对手,大家还能说什么?

    柴荣又道:“朕急令侍卫司马步都指挥使李重进率军攻击到正阳的援军,结果如何?唐军无招架之力,被杀得尸体铺了几十里地!你不该从寿州退兵。”

    李谷不敢再辩解,磕头道:“臣知罪!”

    柴荣微微闭上眼睛,想到了高平之战、晋阳之役时李谷鞍前马后,在统协诸地兵马调运、运粮、筹办军械等方面尽心尽力的往事;听说李谷当时一天只吃一顿饭,睡两个时辰,回到东京整个人瘦了二十斤。李谷也颇有气节,早年被契丹俘虏,被严刑拷问六次,都不屈服;在兵役、治黄河等方面也很有建树。

    “李丞相,你现在改任判寿州府事,先去安抚寿州的百姓,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土地劳作,我大周军不劫掠、不滥杀。”柴荣道。

    李谷忙道:“臣谢皇恩。”

    柴荣又道:“派人去传旨,让侍卫司马步都指挥使李重进出任‘淮南行营招讨使’,统率前敌诸路大军。”

    “传旨,让韩令坤率部将浮桥移到下蔡镇,部署防务。”

    柴荣见黑大汉赵匡胤也跪伏在前,便道:“南唐军在淮河上还有很多兵力,朕听说他们在涂山重兵驻扎,赵匡胤,你率铁骑军(小底军改)把这股威胁我侧后翼的敌兵灭了。”

    赵匡胤宏声道:“臣领旨!”

    柴荣在战阵后面,非常利索地就进行了一番部署。他的作为很符合平时治军理政的作风,总是能简洁地抓住关键的地方,简单粗暴几招下去,却一切都能脉络清晰。

    涂山在寿州淮河下游,在其东北部,南唐水军能从这里防守下游,沿河控扼威胁淮河中上游。赵匡胤没有让柴荣失望,三天时间,涂山一万唐军被铁骑军扫荡得干干净净。赵匡胤先诱敌诈降,将唐军引诱至离涂山不远的涡口,然后两面出击一战定胜负,涡口之战打得干净利索十分漂亮。

    柴荣大喜,寻思赵匡胤当得大任,心中颇有倚重。

    就在这时,忽然有宦官从陈州(河南淮阳县,在‘东京’开封市东南方,距离三百多里)急匆匆赶到了前线行辕。柴荣一见是曹泰,他知道这个内侍省的宦官经常在皇后身边,顿时猜到是有关皇后的事。

    果不出所料,曹泰进帐就扑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柴荣见此状况,心里一个机灵:皇后薨了?在他心里,皇后去世已是迟早的事,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都亲眼见着她咳血了。而且东京名医已经定论无法施救,日渐虚弱就等着那口气。

    曹泰哭道:“皇后娘娘想最后见官家一面。”

    柴荣听罢,知道她还没去世。他沉吟片刻,觉得淮南这边的部署暂时不用动,又想着皇后是先皇非常看重的人,先皇在弥留之际专门布置在他身边稳固他的皇位的人选。平时感情也很好,现在就要去了,是该再见她一面。

    他便说道:“朕即刻就出发去陈州,你先回去准备一番,等朕见了皇后,就派人把她送回东京大内。”

    曹泰忙道:“奴婢恳请,皇后娘娘已经只剩一口气了,怕经不起路途之苦。”

    柴荣怒道:“用轿子抬,找人抬稳!难道要让皇后在外面去世吗?你们这些奴儿,这点事都要朕教你,拿你何用!”

    “是,是。奴婢领旨。”曹泰急忙磕头。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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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深谋远虑

    时已至傍晚,皇帝柴荣调内殿直骑兵随从,准备先回陈州一趟。

    持续了一整天的攻城战渐渐缓和,周军向潮水一样向外围的工事退走,空中偶尔飞过一枚火球,划出闪亮的火尾巴好似流星。

    柴荣等渐渐远离寿州城,人声鼎沸的吵杂也渐行渐远,太阳下山后,夜幕逐渐拉开。他再次回头看寿州城方向,那黑影幢幢的城楼耸立在天边,如同天空的一块疤痕……也如同皇帝心里的一块心病。

    皇帝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寿州城,转过头去,他仰起头叹息了一口气。头上的星星已经出来了,银河铺满了整个浩瀚的天幕……浩浩汤汤,无穷无尽。在刹那之间,柴荣忽然不留神被这景象震撼,他下意识伸出手、似乎想触摸那天神的奇迹。

    凡间之人,哪怕是最高位的皇帝,亦不能掌控天庭;但地上万物、率土之滨,应该由人间的王者掌控!柴荣觉得头顶上某一片地方映衬的就是江淮平原,那最闪亮的星星是寿、濠、泗、楚、滁、东都……柴荣一时有些失神,手指在眼前轻轻抚摸着寿州、清流关滁州、东都……长江。

    他要掌控这一切,做梦都想要这一切!朦胧之中,金戈铁马破空而来,猛将精兵如云在天幕奔腾怒吼。一股奔流的马群,他们踏平了寿州,破清流关而入占领滁州,击破江都府,饮马长江……山河被割裂,力量在江淮之间涌动,千军万马横扫,涤荡一切不服王者之威的人吧。

    柴荣要超越从古到今的所有帝王,不仅要完成秦始皇帝一般统一天下的伟业,还要让全天下的子民安居乐业,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要集始皇帝和唐太宗的优点于一身;千秋万代的中国之人将年年月月传颂他的美名,感怀他带来的恩泽和荣光!在属于他一人的整个人世间,他要改变什么、创造什么、毁灭什么只需要一句话,他是这里的王,天下都是他的领地!

    柴荣已经迫不及待了,闭上眼睛,巴不得一睁开眼就有人告诉他淮南已经宾服。

    从中路直线破开局面,直抵长江;先分割后扫荡的战略。柴荣再三思量觉得没有错,这时他下了一个决定,寿州攻不下来,但也不能阻滞战略的迅速实施!

    “王审琦。”柴荣勒住马。

    前方一个武将急忙调头转来,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地:“臣在!”

    “笔。”柴荣伸出手,旁边的宦官急忙找出一支用过的毛笔,仓促之下在舌头上舔|湿了放在柴荣的手心里。柴荣又叫王审琦伸出左手来,在他的手背上写了一个“滁”字,说道:“你不必遂我去陈州了,立刻赶去涡口,命令赵匡胤接到旨意,马上率铁骑军进攻清流关,扫除滁州外围之敌。”

    “臣,领旨!”王审琦小心收回手,朗声喊道。

    柴荣继续连夜赶路,他打算在陈州看望了皇后之后,能尽快回到前线。

    没有人能够阻挡他心中的大事!曾经他的结发妻死了,儿子死了,女儿死了,全都是惨死,全家都死了,但这一切都不能让柴荣陷入悲伤之中,不能让他在消沉中放弃胸怀中的大志。

    他觉得对皇后已经够好了,她自己要来,结果走到陈州就病倒,能怪得了谁;而现在又正值前线紧要关头。就算是这种时候,自己也连夜赶去看她……希望皇后能体谅皇帝对她的恩宠、和为她做的事,能够安心回东京,体面尊贵地在皇宫里寿终。

    柴荣心里仍旧隐隐有一些伤感,不过随即又想:她当年在李守贞府上就差点丢掉性命的,现在以皇后的身份薨,拥有最高的殊荣,一生也算没有多大的遗憾。

    一整支军队护卫皇帝,所有人骑马赶路,但走的夜路不敢跑得太快,慢慢向陈州行进。直至次日上午,大伙儿才到达陈州。

    柴荣顾不得休息,在刺史亲自跪进下,洗了一把脸,就赶去征用的宅邸见符氏。在院子内外当值的御医、宫人已听说皇帝驾到,在门口跪成一长排迎接。

    “平身。”柴荣身上还穿着甲胄,一挥手说了一句便不理会这帮人,也不和御医说话了。

    柴荣径直走进卧房,宫女们纷纷跪拜,齐口道:“皇上圣寿无疆。”片刻后,一个中年宫妇轻轻说道:“娘娘,皇上亲自从淮南赶回来看您来了。”

    “嗯。”没想到符氏还能听见,而且可以应答。好像还没到那宦官说的‘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地步;但柴荣上前看时,又觉得也差不多了。符氏的脸已经瘦了一圈,肌肤黯淡无光,已是毫无血色,确实时日无多的光景。

    柴荣挥了挥手:“退下。”

    中年宫妇忙带着一众服侍的宫女立刻退出了卧房。

    ……

    “官家。”符氏好不容易把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顿时感到被一双粗糙的手握住,这双手感觉如此陌生,为何认识他已经几年了还这样陌生,不过她的心里也立刻一暖,情绪微微激动,“我……”

    柴荣把头靠近她的脸,好言道:“你有什么话对我说?慢慢来。”

    符氏道:“我……不想死,官家救救我吧。”

    柴荣眉头微微一皱,又道:“皇后,还有什么心愿,有什么交代的,告诉我,我定会尽力为我。”

    符氏微微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上面,目光无神,有气无力地说话,声音像蚊子扇动翅膀的声音一样小:“我没有……什么心愿,就是……不想死……”

    柴荣劝道:“你看开一点。”

    符氏小声道:“死的人不是你,你当然看得开,我看不开……”

    柴荣听罢顿时有点生气,人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怎么能咒朕死?他忍住了,这种时候对这样一个几乎弥留之际的人发作不是应该做的事。

    他不再问符氏有什么心愿,觉得她已经糊涂了,径直做主道:“你且安心,符家不会有任何影响,我对太傅(符彦卿)的恩宠不减。我与朝臣商议,打算续娶你的妹妹,太傅及其掌兵的兄弟、儿子因此会一如既往得到信任。”

    本来柴荣是出于好心。这个时代,家族利益高于一切,他亲口告诉符氏这些,是为了让她放心,她就算不在了,符家既|得的一切都会一如既往不会有什么风险。

    但符氏听了,心里更伤心,气若游丝道:“原来你真的早就打算娶我妹妹了……”

    柴荣道:“你不愿意朕这么做?”

    符氏的眼睛干燥,不然现在就要伤心得落下泪来,“我好害怕,前面好黑……我才二十五岁,为什么会死,我有什么罪?”

    柴荣道:“皇后哪里有罪?如果是有罪才这样,朕也会赦免你。”

    符氏摇摇头,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以前李守贞全家都死了,就她独活,符彦卿就说她有罪应该出家清修,赎去罪孽。但符氏从来自己有什么错,可天不这么想,一定要让她死才满意么?她很不服,也很不甘心,日子那么好的,什么都有……人生还有很多东西没享用够,没尽兴。

    她断断续续地喃喃说道:“官家,你是不是从来没在意过我……都是遵先皇的旨意……”

    柴荣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最敬重的养父在去世时的光景,若有所思道:“先皇驾崩时,告诉我有皇后在,今后可保大周……但符太傅在晋阳的表现让朕有些失望,符太傅年岁已高……又或是,先皇还有更深远的考虑?”

    符氏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一枚棋子,她虽然没有精神,也很容易就想到:如果官家比自己先驾崩的话,周太祖的考虑是在这里?

    柴荣又道:“但事已至此,朕只有还依照先皇的遗愿,娶符家次女为后。”

    符氏小声道:“我是我,妹妹是妹妹……”

    柴荣听罢似乎很不高兴,他忍不住说道:“你妹妹应该比你更适合皇后,你就安心去罢,朕会厚葬你。”

    符氏幽幽道:“大臣不是说……不举丧么?”

    柴荣愣了愣,然后冷冷道:“定是那个官宦多嘴!”

    符氏干涸的眼睛里,一滴眼泪浸出了眼眶,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流淌然后消失,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柴荣又道:“这个国家要一个君主,也要一个皇后。你出身大族,我以为你明白这个道理。我是不是把你当妻子,相比这样的大事根本不重要。我又不是卢龙刘家那种好色昏君,不会为了宠爱某个女人,就授以尊名。你要是没有什么心愿,我要走了。”

    符氏不说话了,也不理会,她心里一片冰凉。

    也许,过一些年岁,这个国家会富庶太平,人们歌舞升平享受着盛世的欢乐。君王、名臣,会得到人们的尊重,留名青史……多么美好的前景。但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还有官家急匆匆惦记的淮南战争,胜负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人死了,会去哪里?会有阴曹地府么,还是一闭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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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很厉害的样子

    符氏从来没有感到这么恐惧过。对生的渴望,对死的畏惧,渐渐变得混沌,也变得更加清晰刻骨铭心。

    她没有睡着也没有昏迷,今天的精神好像变得比之前几天都好;她还能睁着眼睛,但眼睛很无神。她好像在盯着什么东西,却不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太史公说,很多很多年前有过尧舜禹。但最起码周朝、春秋战国、秦汉唐是有过的……在神州大地天地之间,曾经发生过多少壮烈的往事,天地间经历过多少动荡,有过多少人在这里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但这些事,她都没见到,只是尘埃落定了从书上看到蛛丝马迹。

    曾经过去了的无数年月,漫长的岁月,自己身在何处?

    等死了,以后还有更漫长的岁月吧,以后还会发生多少事,何时是头。那自己又身在何方?

    永恒,在此时此刻离得如此之近!只有死亡才是永恒……没有人能逃脱,连始皇帝费尽力气都无法寻找到生,死才是永恒的归宿……但这样的归宿太让人感到害怕了!

    唯有逃避,以前她从来不想这些事的,因为她还年轻,以为那一天很远。很远的事去想它做什么呢?但现在,愈来愈近了,她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绝望与死亡……

    ……

    “砰!”一个年轻汉子从马上摔了下来,剩下的三骑急忙勒住了马,喊道:“主公,郭都使……”

    出固镇二十余骑,现在只剩三骑,马匹受不了,纷纷在半路掉队,郭绍挑选了最膘肥的马,才熬到陈州。郭绍浑身痛得动不了,抬头看着一扇有侍卫护卫的门,他的眼睛已经红了。据陈州官吏讲,皇后就在这里,并畏莫如深不愿意多谈皇后的情况,郭绍感觉已凶多吉少。

    曾经有个少年郎,在他最后的时刻就这样趴在地上,伸出手,想挽留住那个女人。多少事,总是似曾相识。

    现在一切都在重演,郭绍全心想挽留住她渐行渐远的脚步。

    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郭绍的精神已恍惚,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挽留”皇后。那些关于利益的地位的谋划早已变得混乱不堪一团乱麻,他根本不知道救符后究竟有什么好处……但心里却有一个执念,好像她走了,自己的心也会随之死去。

    好像那个女人是他前世的姐姐,又好像是他爱过的女人,但都不是,她只是皇后。郭绍全凭直觉在急匆匆地做着一切,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心中隐隐有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就是想要看到自己最关心的人有一个好结局!

    “去,求见皇后。”郭绍咬着牙爬起来,腿上还是剧痛,但似乎没有受伤,他从怀里掏出虎捷军厢都指挥使的任命状,以为这玩意有用。

    杨彪拿着任命状上门交给门口的披甲之士,一个小将拿来看了看,听京娘道:“侍卫司厢都指挥使求了药,来救皇后,请立刻通报。”小将看了刚站起来的郭绍一眼,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匆忙入内。

    京娘这时唤了一声“清虚”,她“呜”地应了一声,继续无精打采地抱着京娘,这小姑娘太累,在路上差点摔下马,被京娘拿布条绑在背后然后就睡。

    没过多久,只见两个宦官一起走出门来,其中一个老宦官郭绍在去年见过,隐约还有点印象,但不知道他究竟是谁。他是曹泰,曹泰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郭绍:“郭都使,你怎弄成这样了?”

    这宦官应该是皇后的人,郭绍忙道:“我要见皇后,在山里求了药,救皇后!”

    曹泰不管另外的宦官,径直说道:“你随杂家来,随从不能进,你一个人来。”郭绍回头指着刚刚下马揉着眼睛头发也乱糟糟的小姑娘,“她必须和我一起去,只有她知道怎么用药。”

    “进来罢。”曹泰看清虚是个小娘,果断道。

    被允许入内,一切都很顺利!郭绍不管清虚的扭捏,拽住她的手就走。他的腿刚才摔了,却走得很快,走起路来的姿势一瘸一拐的真是风度尽丧。

    天空的白云,在风中涌动,做了那么多事,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希望,如同白云,机会总是还有!

    院子里树梢上的阔叶,在风的吹拂下“唰唰”地响,树叶晃动得非常轻快,一如郭绍那急迫的心情。他穿过用红漆木柱支撑的走廊,走过月洞门,径直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里。

    周围的一切景象都如同过眼云烟,绿的树、红的木头、青的瓦、白的墙,形成一道颜色交织情绪混杂的旋律,在空中盘旋,然后消失。

    忽然见到一个身披甲胄的汉子站在一间房子门口,曹泰生怕郭绍没认出来,毕竟他以前虽然见过不敢直视的人……曹泰小声提醒道:“官家。刚刚还在皇后娘娘的房里,就是官家下旨让你进来的。”

    那无声的幻觉一般的旋律顿时停止,郭绍精神恍惚却还有思维,忙上前跪伏道:“臣,虎捷军左厢都指挥使郭绍叩见皇上,皇上圣寿无疆。”

    “你怎会变成这样?”官家口气里微微有点不悦。郭绍现在的模样确实有大不敬之嫌。

    只见郭绍一头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用一根带着系着,像稻草一样。一头一脸全是黑乎乎的污垢,身上全是尘土,脖子上更脏,尘土被汗水打湿后变成了黑色的恶心的一圈……和乞丐没什么两样,他刚才居然轻松就进来了,这得多亏了那份任命状,还有曹泰认识他。

    这个样子面圣,是相当无礼的行为……衣冠不整见客人都很失礼,何况是见皇帝,通常皇帝会认为他没有尊敬之心。郭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见皇帝,脑子里一个机灵,忙叩首道:“臣闻知皇后身染重疾,从凤州固镇昼夜兼行两千多里赶到陈州,由于心急如焚,到陈州时忘记了衣冠,请皇上恕罪。”

    “你攻蜀作战是有功的。免了,只是小事。”柴荣道,“朕记得枢密院军令是让你率领的虎捷军二军到东京整顿,军队呢?”

    郭绍答非所问道:“微臣在华山寻到了一个仙人,求了丹……”

    “咳,郭都使。”曹泰小声提醒道。

    郭绍这才恍然道:“臣好几天没睡了,请皇上恕罪,恕罪……虎捷军应该还在固镇……或许已经到东京的路上了。臣已交接兵权,安排妥当,定不会有差错。”

    柴荣眉头皱了起来,道:“求丹?谁给的丹?”

    郭绍道:“回皇上的话,不知姓名,但看起来白发童颜很厉害的样子。”他诅咒发誓不说出麻衣道者的名号,只好说不明觉厉。

    柴荣冷冷道:“荒唐!朕听王丞相在殿上说你如何妙算军情,本以为你是一员良将,却不料能做出这等事?来历不明的丹药,你敢献给皇后服用?”

    柴荣顿了顿,似乎回忆起了郭绍在高平之战有过奋力拼杀的事,阵斩张元徽!这件事他肯定应该有印象……但凡在高平之战那场皇位保卫战中尽了力的人,柴荣一般都更加宽宏大量。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中年宫妇弯着腰低着头匆匆走出门来,跪请道:“官家,皇后娘娘说愿意服用郭都使进献的丹药。娘娘请您开恩。”

    柴荣看起来不高兴,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悦。但他听到宫人这句话,还是准许道:“那你把丹药献上来罢……但若是出了什么事,皇后不计较,朝臣也会弹劾你,你脱不了干系!知道后果?”

    郭绍头昏脑涨,觉得这一切很恍惚,自己好像在梦游。回禀道:“臣是皇后曾经救过的一个孤儿,本是卫王府上的一名卫兵。以前是,现在也是皇上皇后的卫兵。臣甘愿以性命捍卫皇后……若皇上觉得臣有罪,只需一句话,臣即可自刎谢罪。”

    柴荣愣了愣,五代以来的武将都比较骄横,能从武将口中听到这种一点掩饰都没有的话,确实不容易。

    “你效命沙场,不为了建功立业,不为国家社稷?就为了做皇后的卫兵?”柴荣问道。

    郭绍的脑子还算有点条理逻辑,径直答道:“是,臣本只是卫兵,只效忠皇上和皇后,不问国家大事。但皇上胸有天下,臣只有效力沙场才能报效,故愿意上战阵拼杀。”

    柴荣微微唏嘘,当然他不会和郭绍计较、讨好皇后的事。此人好像本来就是卫王府出身的人,不知怎么混到禁军里的。

    曹泰见皇帝不说话了,便小声催促道:“把丹药拿出来给杂家罢。”

    郭绍忙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后面一声不吭的清虚,她低着头一动不动……难道睡着了?不会的,谁能在面圣的时候睡着?

    他说道:“据那无名仙人道,此丹服用时需一些吐纳之法催药力,臣让一个小娘子跟仙人学了,因为服侍皇后的人须得女子。”

    “你倒是想得周到。”曹泰道。

    接着郭绍又跪请了一个要求,得到柴荣的首肯。他便走到院子当中,举起手掌对天诅咒发誓:“违背天命者,郭绍。老天要降罪,冲着我便是,与他人无关!”

    这也是答应了麻衣道者的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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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微笑

    两天后的傍晚,东风紧凑,乌云涌动。夕阳将乌云的边缘镀上了一道金边,是太阳遗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丝光。

    一阵风骤然刮来,宦官曹泰单薄的身体一颤。旁边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曹公公,是不是应该请内殿直武将派兵去把那家客栈围了,先控住人别跑掉了,谁担这个责?”

    曹泰冷冷道:“皇后娘娘只是晕过去了,你慌什么?再说郭都使位居厢都指挥使,他会跑?”

    尖声说话的宦官胖乎乎的,名叫王忠,一张白脸却毫无血色,比曹泰还有阴气。这家伙虽同是内侍省宦官,但和曹泰不是一条路的人。

    刚刚不久前,皇后突然呕出一口污血,可是有一阵惊慌,然后皇后就晕了过去。是凶是吉?

    王忠道:“那小娘可不能走……官家的意思,要把娘娘抬回东京,在滋德殿调养。”

    “你慌什么!”曹泰也有点怒了,“能不能消停一点?”

    “哼!”王忠一甩袍袖,转身走了。

    其实不用围客栈,郭绍已经自己送上门,到了外院和御医们呆在一起打听消息。

    ……

    晚上一副要下雨的样子,也看不到星星。不料过了一夜,天气倒晴了。果然俗语还是很有道理么,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符氏渐渐睁开了眼睛,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陈州。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转头看时,两个宫女趴在床边上就睡着了。纱橱外面,有一个宦官和几名宫女趴在一张圆桌上正睡得香。

    刚刚露头的朝阳的阳光从敞开的门里、窗里透进来,细微的尘埃在光线里轻快地飞舞,整个屋子就好像掉进了湖水里的笼子,四面都在漏“水”,那光就是水线。

    符氏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新生的童年。已不知在什么地方,记忆里有这么一个场景:她和爹下午从一家客栈下楼,午饭时间已过,晚饭还没开始准备,店小二们都趴在桌子上午睡……多么静谧和简单的时光。

    “诶……”符氏唤了一声趴在床边的宫女,宫女的脸埋在臂弯里,也不知道是哪一个。没人应答,符氏便缓缓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放在宫女的肩膀上掀了掀。宫女抬起头,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很快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神情。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符氏被一群人围着,宦官曹泰激动道:“娘娘,您可把咱们吓坏了!娘娘想要什么?”

    符氏轻声道:“我要漱口,肚子很饿。”

    “快……快!”曹泰手足舞蹈。

    她居然能自己坐起来,吃米粥吃得津津有味,而且一连吃了两小碗,这才摇摇头轻声说“不要了”。所有人都注视着皇后的脸,穆尚宫的表情最夸张,瞪圆了眼,皇后张嘴她就张嘴,然后好像自己也在吃一样,聚精会神忘乎所以。一群人简直是神经兮兮的了,他们服侍了病卧的符氏好长时间。

    接着符氏又不听劝,要下床看看天空,她说很想看看这个世间。

    后门外面,鸟雀不知在何处发出“吱吱呀”“叽喳”的叫声,还有蟋蟀也在凑热闹,乍一听很静谧的院子,又似乎十分热闹,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个季节里争相享受着生命。

    符氏在两个人的搀扶下,慢吞吞地好不容易走到了门口,一缕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在阳光下泛出了美丽的光晕。她仰起头,感受着微风吹拂在脸上,仍由风吹拂着她从耳边掉下来的几缕不整齐的青丝。本来圆润的脸,此时瘦的变了形,成了真正的瓜子脸,眼窝也陷了,嘴唇干涩……但她的嘴边微微露出了笑意。

    ……

    “郭都使,告诉老夫,你在华山找的谁?莫非你见到了扶摇子陈抟?”皓首穷经的老御医拽着郭绍。周围围了十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吵着。

    “那个小娘子是谁?”

    郭绍挤出人群,说道:“十几岁的小娘能是谁,我买来的。”

    他不理会御医们,径直走到月洞门口,向里面望了一会儿。告诉他消息的宦官没有带出皇后的片言只语,皇后应该什么也没说,宦官才无话可带。清虚也还在里面,不过既然皇后无事,他们应该不会难为清虚的,迟早送出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

    皇后没有说要召见,甚至一句感谢的话都没带出来,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过宦官曹泰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皇后好转了,还详细描述了情况,应无大碍。不管怎样,皇后好了,总是非常令人高兴的一件事。郭绍不再计较,高高兴兴地出了院子,然后返回客栈将好消息告诉随从。

    蓦然回首,阳光明媚。

    郭绍心中的激动愈来愈烈,似乎浑身都充满了生气,有一股力量在体内汹涌澎湃,无处发|泄!他对杨彪等人道:“春风得意马蹄疾,这时候不骑马,如何尽兴?走!”

    一行人到客栈马厩取了带过来的军马,翻身上马,飞驰出城,完全不顾城中的规矩。人们也不计较,这种事这段时间见得不少,见到这等阵仗,路人远远就急匆匆地向道旁避让;战争远在淮南,但战争的气氛早已弥漫全国,不知道的还以为又有什么紧急军情。

    一行四骑先在驿道上奔跑了一阵,郭绍觉得不痛快,又奔向一处荒地,在原野间驰马乱跑。

    “啊……呜!”郭绍仰头大声嚎叫起来,双手放开缰绳,展开双臂,一时间就好想拥抱这个世界。“哈哈!”杨罗二人被他的情绪感染,也开怀地大笑。

    周围不见人迹。郭绍又大喊道:“全天下任我纵横!飞翔啰!”“感谢老天,感谢王母,王母无所不能,为所欲为……”

    京娘“哧”地发出一声蔑视一般的冷笑。

    郭绍和杨彪、罗猛子面面相觑,正好跑了不少路,便勒住战马,相视哈哈大笑。郭绍胸中一阔,长舒了一口气,见着两个兄弟开怀的笑脸,醒悟过来,他们两个人本来都不关心符皇后,只不过追随自己、替大哥高兴而已。

    郭绍心情好,当下便有些激动道:“咱们兄弟在一起,应该干更大的事,有更大的目标!”

    杨彪听罢神色一凛,罗猛子也渐渐收住了笑意,连同京娘也同时注视着他。似乎在想着什么才是更大的事。气氛奇怪地冷场了。

    心里那股子热血一泼出来,郭绍也慢慢陷入了沉思。他心中有个朦胧的念头,但一时又觉得还不够现实。人世间充满了许多不测,想得太远了也许并没有太多作用。

    他的心思重新回到了符氏的身上……虽然她病好转之后的冷漠表现郭绍不计较,但他还是被微微刺痛了。自己那么关心她;前阵子,很多时候都有一种冲动,为了她真的可以命都不要!

    也许只是自作多情罢!恩情、功劳,只能停留在这个层面,符氏会给自己回报的,而且肯定很丰厚……但这就是郭绍拼了命想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吗?

    她是皇后……虽然郭绍早就知道,但这时候才似乎真正醒悟什么是皇后,皇帝最宠爱最重要的女人。

    隐隐之中,郭绍想起了前世的往事。姐姐和姐夫刚确定关系的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是很好的,有一次他们俩口子走在前面打情骂俏,“郭绍”走后面完全插不上嘴,感觉很尴尬。他不是吃姐夫的醋,但实实在在有种局外人一般的感受。

    和现在的感受何其相似。

    向符氏表个忠心,还担惊受怕的,生怕皇帝震怒。郭绍忽然强烈意识到他们是两口子,真是无法想象符氏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撒娇邀宠,你侬我侬的情形……但郭绍连气愤、不满的权力都没有,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心思很变|态,很不对!人家两口子的事,与我何干?

    他还是很不舒服,也许是自己太沉迷了。最开始向皇后示好,就是为了有一个靠山;正因为她是皇后,才能成为郭绍的靠山。究竟是什么时候,心思开始转变的,开始走偏的?

    人的情绪真是变得比变天还快,不只是女人。

    刚刚还天下任我行的激动和开怀,没一会儿他就再次感受到了无力……如随波逐流的无根之萍,可以挣扎,但激不起什么浪花。

    太无力了,太软弱了!

    郭绍抬起头,看着南边,那里也许正在战火连天。身边的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杨彪淡淡地说道:“咱们还没赶上征淮南之战哩。”

    “咱们兄弟南征北战,究竟为了什么?”郭绍随口道。

    这个问题太难,杨彪罗猛子京娘都没法回答。

    太阳初升,如一团娇艳的红颜色,万丈光芒之下,山河依旧破碎。但这破碎已经持续不了多久了,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早有人论断。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也许是郭绍熟悉的,也许是陌生的。他有些惶恐,更多的却是期待。

    ……

    ……

    ps:看见不少读者在书评区留言,为了这本书才第一次充值,我感到非常荣幸。感谢老天,感谢王母,祝福你们。z

第一百章 走夜路

    符氏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快,她得的本来就不是大病,御医郎中却无法诊断、没有找到病因。道士恐怕也没找到病因,却把暑毒给驱出来了;有些真正厉害的道士活得很久,但恐怕鲜有道士会看病,其中缘故不为人所知。

    她在陈州什么也没做。

    曹泰单独面见,小声说另外一个宦官的坏话:“王忠对娘娘可没安什么好心,当面一个脸,背过身又是一个脸。要不……”

    符氏一脸适然,根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微微摇头,脸上似笑非笑的舒舒服服坐在一把藤编的椅子上。

    曹泰忙敬畏地道:“是。”他终于看到皇后恢复了本来的样子,让人有点怕她,但曹泰更希望皇后能这样叫人生畏,而不是之前那种脆弱的样子。奴家和一大堆人,都指靠着娘娘您呐。

    皇后恢复了以前,又觉得自己是获得了新生;貌似如同往昔,却又不再是以前的自己……死过一次的人,总是会有所改变的,但是不是应该被人瞧出来,或者告诉别人,那倒没有必要。

    病了好长时间,很多情况都不了解了。那个什么王忠,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身边的?符后以前一手掌后宫,嫔妃宦官宫女全在手心里,没有她的同意,身边能冒出一个不熟悉的人来?

    符氏缓缓说道:“当你没看清路和景象的时候,就像是走夜路。走夜路灯还灭了,应该怎么做?”

    曹泰想了想:“站着不动。”

    符氏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她的瓜子脸上又出现了一丝妩媚。

    她慢悠悠地坐了许久,想了一些事。但思绪还是有些纷乱,郭绍那天的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口气,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符氏的记性本来就很好。

    绍哥儿……绍哥儿……她时不时心里默念着他。

    她闭目养神,半天不说一句话,整个人从动作到神态慢得要命,如同往昔。脸上微微有红晕,又似在陶醉。宫里的人都愿意在皇后身边,因为她总是有好心情,可不会乱发脾气。

    符氏突然很想很想看看绍哥儿现在是什么模样,但她忍住了。

    那天献丹的时候,那一席话她当然爱听,但官家可不一定爱听。官家无论做了什么,他也还是官家,符氏从来想过因为感情情绪而恨他,但已经对得到他的宠爱失去兴趣。

    她是卫王之女,出身就很尊贵,符家很厉害,累世王侯、家族枝叶很大……但她不是符家之主,仅仅是家主之女,曾经还差点被逼迫出家。

    大周朝也很厉害,以武力威胁大国、包括北方契丹,以恩德泽被小国与黎民;天下虽然暂时没有一统,但小国称臣,哪怕是敌对的大国也公开承认周朝是上邦之国。皇帝也是明君,这个时代,开国皇帝一驾崩,能顺利坐稳皇位已属十分不易,还能保持国力战斗力更是需要强主才能做到;连符氏也从来不怀疑柴荣是一代明君。作为柴荣的皇后,当然尊崇……但她不是皇帝,只是皇帝的女人。

    皇后的身份要比卫王之女的身份更加尊崇,却也更为不稳定。无论怎样,她是符彦卿的女儿,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是柴荣的皇后却可以改变,正如官家亲口所说,马上就可以续弦符家二妹立为皇后。有皇帝,还怕没有皇后?

    要保住地位、威信,然后才能做自己想做的,才能让绍哥儿做他想做的。

    如果没有皇后的位置,她恐怕也回不了头在符家有一席之地了,自己的前程会失去;绍哥儿也很难出头……他现在太弱了。在院子里那番话,绍哥儿说只想做捍卫皇后的卫兵,不知他是不是真这样想的,他已经懂得这个世道的生存之道了么?

    符氏很担心他。她觉得自己现在不是在奖赏他,也不是想回报他,只是很担心他;她不愿意失去这样一个人,希望他能好好的。

    左思右想,她觉得自己在生病以前的布局虽然出发点不同,但现在仍旧适用,不应该轻易改变。

    “曹泰。”符氏睁开眼睛唤了一声。

    “奴家一直在哩。”曹泰讨好地答道。

    符氏道:“你亲自去一趟寿州,替郭都使请功,让官家来赏他……唔,若是能见到王溥,就和他随便说几句话,问问前方的状况。”

    曹泰拜道:“喏,奴家明白了。”

    符氏又道:“我要回京了,让郭都使带内殿直护卫兵马吧,护送我回去。枢密院的调令,不是让他去东京的吗,现在他应该在东京。”

    “喏,奴家这就去通知值守将领和郭都使。”

    ……

    符氏不会什么小事都过问,虽然她心里常常知道有些什么小事。不过曹泰和其他人会想到的,比如清虚,曹泰去找郭绍时,就把她送还了回去。

    郭绍领命,带着随从到陈州行辕接手内殿直二百余骑精兵兵权。这些人大多都认识郭绍,因为他干过内殿直都虞候;而且大家都是朝中军官或大臣家的子弟,是很规矩的人,倒也省事。

    这回符氏不坐马车了,夏天乘坐马车走远路真不舒服,里面蒸笼似的。她这回乘轿子,八人抬的大轿,上面用黄顶盖遮阳,四面都是敞着的。不过符氏是尊贵的妇人,她可不愿意抛头露面,戴了一顶帷帽把头遮住,身上也穿极其宽大的袍服。

    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慢慢向东京返回。

    符氏从陈州到上了驿道,一共就对郭绍说了一句话。当着许多人的面,当时她刚刚上轿,对郭绍说:“你为我立了大功,我已经派人向官家请功了,官家定会赏你。”

    郭绍依照礼节,感恩地拜谢。

    这顶大轿子在前呼后拥,路上只停驿馆,不在城池逗留。但还是有官员……根本不顺他治所的道、仪仗只是从辖地经过,官员也跑过来歌功颂德感谢皇后临幸辖地。符氏不以为意,派宦官一一嘉奖。

    在路途上,有一个陌生的宦官到前头来和郭绍说话。郭绍没见过,这厮也主动说他是什么来头,只是笑眯眯说废话,便心存戒心,只是客气和他对答。

    这宦官长得胖乎乎的,一张白脸没什么血色,和一些身宽体胖的文官气质大不相同。不过宦官说话倒是客气,只问道:“郭都使在华山求的丹药那么灵验,定是遇到了高人。”

    郭绍骑着马,抱拳道:“当然是高人,白发童颜一看就不是常人。不然我怎敢替皇后求丹?”

    宦官道:“你真不知道他是谁?”

    郭绍道:“我问过了,他老人家不说,会不会是扶摇子陈抟?不知道谁见过他。”

    “官家的身体也不好,郭都使若是能再把那老仙人请到宫里,定然又是大功一件!”宦官忍不住说道。

    郭绍忙道:“官家身体不好?臣不知啊……是药三分毒,我以为官家正当壮年,龙虎之躯,哪敢唐突。要不公公问一下官家,若是下旨,我再去一趟华山,那地方不好找,但费点力气还是找得到。”

    宦官点点头,不再多说。

    这时候郭绍倒被提醒了,柴荣也会早死。具体什么时候驾崩,他记不清,但很明显地可以想象一番:柴荣是强主,他如果没有驾崩,哪来的陈桥兵变?赵匡胤再厉害,好像也不敢在柴荣跟前玩什么兵变。就现在郭绍的看法,赵匡胤如果对柴荣搞兵变,手下的兵面对威望那么高的皇帝,会不会一道圣旨就倒戈了真难说。

    柴荣如果驾崩了,赵匡胤一党登基,作为前朝“太后”(柴荣驾崩后就是太后)、又很有人望的太后,会怎么处置?也许赵匡胤气量够大,但谁也不能肯定会发生什么。

    还有郭绍自己要换主人……难怪史上的人大多不是很情愿当贰臣,除非是新主的嫡系,换了主人通常都没啥安全感吧。

    郭绍觉得自己不得不逐渐开始考虑长远了:是尽早投靠赵匡胤,还是另作打算?二选一,必须选,否则后果更糟糕。

    当然谁都想自己说了算,问题是提着脑袋诛九族的事,首先得考虑有没有那个实力,有没有可能性。反正暂时郭绍不觉得自己有比赵匡胤厉害的实力。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郭绍是负责此行安全的武将,忙大喊道:“传令,队伍先停。”

    不一会儿,刚才那胖宦官又骑马跑上来,尖声道:“娘娘旨意,让郭都使带人先去前方看看来的是什么人马。”

    郭绍心道:我被授命为整支护卫兵马的主将,不在军中护驾,亲自跑去前锋干斥候的活儿干甚?莫不是皇后对军事一无所知,而且有点过于紧张了……毕竟在中原地区,应该没啥大事,派几个斥候去瞧瞧就行了。

    不过既然是皇后下旨,郭绍也不多说,对内殿直一个曾经认识的武将、以前是都头现在是都虞候的杜成贵说道:“你在这里守着。”

    杜成贵举止十分得体,一看就是有出身的年轻人,当下便正色道:“末将得令。”z

第一百零一章 只有一句话

    没多久,郭绍便骑着马返回,径直骑马走到黄盖伞的大轿子旁边。他矫健地从马上直接翻下来,单膝跪倒在轿前面,抱拳道:“禀皇后,迎面来的人马是殿前司散员指挥,将领马全义奉命率军开赴淮南。马全义得知皇后车驾过去,已下令避让到道旁,请皇后仪仗先过。”

    符氏没有开口,这时她轻轻掀开了帷帽前面的丝巾,先露出了白净秀气的下巴、涂了淡淡胭脂的红唇,鼻子小却比较挺拔,然后明亮的眼睛也从掩盖的丝巾下出现了,弯弯的眼眶似含着笑意,睫毛向上翘着、几乎贴着上眼皮。

    郭绍忙低下头,不过从余光里能感觉到符氏真看着自己。他顿时感到紧张,心也提了起来。刚才只不小心看到一眼符氏的脸,如同惊鸿一瞥,郭绍心中已是有些混乱,很难揣摩:自己冒着性命之忧救了她的命,她刚才的神色里却还是能那么轻松,眼睛里似乎还有笑意。

    符氏目不旁视,只看郭绍一个人,看的目光没有停留太久。但短短一瞬间,郭绍却感到好像已经被盯着瞧了一整天。符氏的目光实在太有杀伤力,特别是离这么近被盯着看,郭绍难以描述心里的感觉……反正他可以肯定:皇后看任何人时,那个人都不会不在意她的眼神。

    “我知道了,走罢。”她很快就放下了丝巾,用不经意的口气说了一句。

    她就这么说了一句,便没了。

    仪仗和护卫兵马经过殿前司散员指挥的兵马时,只见骑士们都下马了,纷纷单膝跪地,举起缨枪向高高坐在大轿子上的皇后致意。虽然看不见皇后的脸,但能看到她的人,大伙儿的表情都充满了敬意;符氏在禁军将士中传得很神,像是仁慈的天仙一般很爱护将士,经常劝官家善待将士,尽量给予奖赏。大伙儿提着脑袋吃一口粮,经常上阵拼命,谁用心对他们,他们心里也是清楚。

    大家没有呼喊拜恩,胆子大的瞪着眼睛看她的座轿,偶尔有人激动地嘀咕:“皇后!”“那是皇后……”

    只是在道路上相遇,郭绍也感受到气氛动容了,对符氏又多了几分敬畏。自己拼命救了符氏的命,确实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

    陈州到东京的路比较好走,一共三百多里,几天就到东京了。

    郭绍带着马兵将皇后和宫人送入大内,即下令解散了内殿直人马,次日到营房听各部的上峰军令。时向训作为东京留守、判开封府事,这些事应该向训去管。

    他打算先回家歇口气,然后才先去拜访向训,询问虎捷军第一军、第二军到哪里了。不料刚走到大相国寺附近,就遇到了李处耘、罗彦环等武将,还有左攸。

    郭绍寒暄了一阵,大概说了一番陈州关于皇后的事,便说先各自回家歇着,明日到府上见面细谈。这时左攸提出一个布袋递上来,说道:“蜀国前后几次派人送财物,咱们按照枢密院的命令可自行处置俘虏,便把人都放放了。蜀军主将李廷珪的钱据说还是蜀国皇帝帮忙出的,此人似乎很得蜀国主倚重,战败了还被恩赏。”

    左攸又送上一本册子:“这是账簿。照以前咱们的规矩,指挥使以下武将双份,士卒单份;指挥使以上|将领照朝廷俸禄对比分;战死者也有份。财物已经分完了。”

    郭绍把两样东西都收了,也不瞧,便继续向南走,一行人跟了他一路,似乎要送到府前才算完事。

    不料大伙儿刚转过一个街角,到郭府所在的街面时,忽见一个小娘在马车旁边站着,正向这边张望……不是别人,真是李家小娘。罗彦环转头看了一眼李处耘,李处耘满是胡子的脸上顿时一黑,没开口说话。

    众人也装作没看见,刚才还在谈论这段时间见闻的话题渐渐消停,变得沉默。郭绍也顿觉有些尴尬。

    弱骨丰肌的李氏见来了一群人,脸上也是红扑扑的,站在那里动作扭捏,不知该上马车躲避,还是硬着头皮继续杵在那里,十分尴尬……似乎怎么做都比较难堪。

    李氏还算是比较大气大方的小娘,没躲,等人们过来,便屈膝作万福:“见过郭都使,罗贤叔……我等我爹。”

    郭绍忍耐了一会儿,打量了她一番,只能说出一句话来:“李兄和李娘子先回家罢,我到了,改日咱们兄弟一行再叙。”

    李处耘道:“也好,末将先告辞了。”

    郭绍还是有不少话想和李氏说的,但刚才只是打量了她几眼,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旁边还有别人。

    他忽然想到:符氏恐怕也和现在自己的处境一样,她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不是无话可说,实在是周围有太多眼睛盯着。皇后本来就是万众瞩目的人。

    皇后应该想和自己说些什么吧,除了那些应该说的冠冕堂皇的话。她要说什么,心里怎么想的?

    郭绍又不禁琢磨,在半路遇到殿前司兵马时,符氏传令自己亲自去打探……是不是刻意为之?因为郭绍领命之后,必然会去她的身边回禀。

    究竟是怎么回事,郭绍无从知晓。

    ……他和京娘等一行人进了府邸,照常遇到了玉莲和董三妹来迎接。玉莲的目光特意停留在清虚的脸上,这是个陌生的白净小娘子,长得还不错;可能玉莲也想知道郭绍是从哪里带回来的妹子。

    清虚像没睡醒一样,无精打采地跟着京娘,也不招呼人也不说话。她也没地方去,郭绍和京娘都不能随便找个人把这个小娘送回去,只有先带回来了。她也很无聊,但似乎不太在意,大概被她师父顺手养大的日子里,也没人怎么过问理会过她。或许在陈抟蒙头大睡的时候,她也练就了一身瞌睡的本事,反正一路上她是哈欠连天。

    郭绍暂时没提这事,先把一布袋的金器、珠宝交给玉莲,然后就想进院子里沐浴更衣,歇着了。这阵子实在是太劳顿,郭绍感觉自己都瘦了好多斤,浑身泛着疲惫……不久前回家拿陈抟的“仙丹”,也见过玉莲,那东西之前就是她帮忙收着。

    “郎君,这是官家赏的?”玉莲打开布袋往里面瞧了一眼,面露惊讶,脸上泛着那些珠宝金器反射的淡淡五彩光泽。

    郭绍便随口大致解释了一番。他和玉莲在人前谈论的内容,都是些关于钱财、家常的事,已是十分俗气,不过郭绍倒习惯这样的俗。一会儿进房了,再和她偷偷情意绵绵一通也不迟,不急着在人们面前做给人看……特别是做给京娘看。

    他心道:庸俗是庸俗了一点,不过拿钱财回来直接交给她,也是对她的信任,如果不是把玉莲当作家人一般,自己哪能什么东西就胡乱交给她就了事?

    就在这时,郭绍看着那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忽然想到:京娘那份没分。

    可能左攸认为京娘属于自己的家眷?或者考虑到服众,不得以把京娘这个妇人忽视了?郭绍觉得京娘在对蜀国作战的军情打探,以及奔波救治皇后的事情上,都有功劳和苦劳,不该忽视她的付出;但袋子已经交给玉莲了,当众再拿出来分东西似乎不太好。

    但是如果给京娘细算“分赃”,是把她当作部下?不是部下那应该如何对待她……她都跟着自己跑几千里路了。

    郭绍道:“玉莲,你给我准备热水,我一会进去要洗澡,在路上走好几天了。我先和京娘商量点事,随我到厢房来。”

    二人便向就近外院的一间厢房走去,清虚反正就跟着京娘。郭绍也不理会这个小姑娘。

    进了屋,京娘还是那么神情冷清地站着。郭绍不和她客气,找条凳子坐下来,揉揉晕乎乎的脑袋,一时不知从钱财说起、还是从别的事说起。

    京娘沉得住气,也不问他。

    郭绍先看了一眼门外的光景,沉吟道:“我要谢你这阵子为我做的事,特别是找麻衣道者治皇后,本来与你无关……”

    京娘见他欲言又止,便淡淡地说道:“郭都使在陈州皇后行辕的话,我听清虚说了一些,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

    郭绍真不知道如何对她说一些想法,听她主动圆场,便顺着她的话问道:“哪一句?”

    京娘道:“如果皇上觉得臣有罪,只需一句话,臣便自刎谢罪。”

    郭绍愣了愣,小声说道:“我只是为了表忠。”

    京娘不言语也不解释。郭绍琢磨了一阵,忍不住观察着她的脸,说道:“任何事,你都会听命于我?为什么?”

    京娘毫不犹豫地点头:“没有为什么。皇上若是觉得你有罪,你会在意为什么自己有罪吗?”

    郭绍心道:我当然会在意。他一时间心思钻了牛角尖,问道:“我要是让你去送死,或者做一些常人难以接受的事、错误的事,你也会答应?”

    “郭都使可以试试。”京娘冷冷道。

    郭绍看了一眼清虚,突然觉得这小姑娘现在在这里实在非常不合时宜,尾巴似的缠着京娘。z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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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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