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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附庸风雅

    李家大门口,一大群人七嘴八舌客套,又是打拱又是作揖。看着这么一帮人,郭绍也觉得稀奇,连年都有战争,仍然还有人吟诗作赋,而且不少;其实左攸也是文人,但他似乎从来不写诗赋。    郭绍目前对诗赋毫无兴趣,他的想法比较直接:任你把诗词写出花儿来,也感动不了拿着刀枪的武将士卒,无法让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诗人。    所以他对这帮不认识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注意李处耘。按照罗彦环的举荐,李处耘是文武双全,有勇有谋而且读书明理忠肝义胆,好得不行!所以郭绍一定要见见这样一位能人。    看这么多名士都赏脸,李处耘在读书明理方面郭绍原本不怀疑,但一看他的长相……一脸的大胡子,从脸颊到嘴上全是胡子,丹凤眼,面部很平整。    郭绍觉得他应该搞两把假挂在鬓上,然后把黑黄的脸色涂成红色,就可以自号武圣关公了。    长成这样,李处耘刚才还表示“平素附庸风雅”!这不还款待了一大帮吟诗作赋的文人骚客,却是为了哪般?    一帮人闹哄哄地进了李家的府门,在一间堂屋里入座,坐了五六桌人。桌子上没有摆酒菜,却摆着许多宣纸、毛笔、砚台、镇纸等物。那些纸上都写着字,似乎大伙儿早早就到了李府,已经风雅了一阵。    郭绍淡定地在最北面的一桌入座,却不料一个打扮光鲜的富贵公子一屁股坐在上方,连客气推辞的话都没一句。郭绍心中有些不痛快,心道老子是禁军军都指挥使,在地方上也算是身份比较高的武将了,你就算等级比我高,总得客气两句吧……刚才罗彦环在外头都介绍过官职姓名了,这里的人都应该知道郭绍是干嘛的。    那公子哥是谁,郭绍当然不知道,刚才在外面相互引见,他也没记住……记来没用,今天应酬过了,谁还和邠州的一帮文士有任何关系?    但郭绍仍然记得李处耘的话“折公子提起”,上方那家伙恐怕就是折公子,只有他自持是节度使的侄子才敢如此嚣张,不然一般的地方文士吃饱了撑的抢这架子。    李处耘在旁边瞧了一眼,也没开口,来者都是客,可能他不便说别人。    折公子……难道就是罗彦环说的,想纳人家女儿做妾而不得,不惜诬告的人?郭绍顿时心里暗骂:什么公子,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打你个哭爹喊娘,出口恶气!    但郭绍最终还是忍了,作为客人,又是第一次见李处耘,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总得给主人一个面子……进来就闹事,人家以为你脑子有|病。况且郭绍到关中是来办事,不是来置气的;世上什么人都有,从来不缺恶人小人,老是去计较和自己无关的人不得气死也要累死。    郭绍打算不与他计较,只看能不能结交到李处耘忽悠他投自己门下。其它的事一概不管。    就在郭绍寻思的时候,李处耘开口道:“郭都使是贵客,后到府上,还没来得及一展才华,诸位请稍等,让郭都使也作一如何?”    这时上方的公子道:“郭都使是武夫,懂什么作诗?我看别耽误工夫了,拿出来念念,那么多呢,念也要念很久。”    李处耘顿时很尴尬,忙起身向郭绍一拜,什么也没说,但似乎是在刚才的公子道歉。    郭绍见李处耘这般,便作手势示意他坐下,微笑着说道:“他说得没错,我就是个武夫,不会作诗。”看在李处耘的面子上,又是无关紧要的闲气,郭绍也不想去计较一句话了。    李处耘的目光又转到左攸的脸上:“先生可以替郭都使作一的。”    郭绍一想到左攸平时说话的用词,又从来没见他吟诗作赋,心道左攸也会推辞吧……反正郭绍不用担心左攸在这种场面上说错话,他是在官府衙门里跑惯的人,早都滑得很了。    却不料左攸开口道:“郭郎能文能武。论文,先是治国安民之道;吟诗作赋这等事本就是小道,不过信手拈来,又有何难?但主人家既没说什么题目,郭郎自然谦逊推辞。”    听到这句话,郭绍顿时诧异:左攸这厮是唱得哪出?他明明知道我从来只是上战场,什么时候去过风雅场合……莫不是上次说漏了嘴,随口引用了太史公的《伯夷列传》,他就认为我有文采?《伯夷列传》不过是中学语文教材上的文章,郭绍记得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可能不仅仅是这一回,和左攸说话最多,一熟悉了可能谈吐之间就没那么注意的。但无论如何,郭绍前世受的教育本就不是以语文为重,懂的东西主要来源于大学以前的背诵,肚子里这点货搁在古代文人面前,都不叫是学问,最多算识字。    郭绍又注意到,随行进来的几个随从也侧目产生了兴趣,女扮男装的京娘既是诧异又有些期待,她不了解郭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的;但罗猛子忽然脸涨得绯红,似乎在憋着什么……难道他想笑?有可能,上次郭绍作得“小呀么小二郎”拿出来当笑话谈,罗猛子这厮也听了的。    就在这时,上方的富贵公子有点受不起左攸的话了,当下便道:“都被你吹上天了,如何如何厉害,何不现场来一,我倒想看看这位将军究竟能作出声明惊神泣鬼的诗赋来!”    公子顿了顿,又道:“如果想抄,在此之前还得琢磨一下,在场这么多饱读诗文的名士,什么诗赋没见过?”    郭绍不懂声色,他心道:你们真有不少没见过,也不可能见过。    那公子还没说完,忽然装模作样地笑了一下:“我是多虑了,想抄也得先背得不是。”    底下有几个所谓的名士一时间没忍住,稀稀疏疏冒出几声笑声,似有嘲笑,也可能仅仅是觉得那公子机智说话风趣吧?    郭绍总算开口道:“请问这位公子,你们今天的诗会,以什么为题?”

第六十一章 无风摇曳的帘子

    李处耘家的厅堂里面有一道小门用帘子遮着,丫鬟端茶送水退下,不走厅堂正门、便是从里面的小门掀帘退避。    这丫鬟在人前是低眉顺眼十分乖巧,不料一进里屋、见到一个穿着交领襦裙的貌美小娘时,就嘴皮子翻飞,伶牙俐齿的很会说:“刚来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姓罗、是阿郎(男主人李处耘)的故交,他又带来了另一个叫郭绍的将军。听说那名叫郭绍的人是东京来的大将军,不是听他们说话,真想不到他是大将军,真年轻呐……”    小娘眉头微微一皱:“一个武将也要跑来斗诗?”    丫鬟笑道:“谁知道哩,莫不是娘子(小姐)的美名已经传到东京了?”    “有什么好笑的?”小娘轻斥道。    丫鬟忙收住笑容,讨好道:“我一时给忘记了,那折公子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斗诗,原本就不怀好意。”    “知道就好。”小娘道,“父亲又没有说要比文招亲,他倒好,恬不知耻管起别人家的事来。到处撒布谣言,说咱们李家看重士人、李公要找文采风流的女婿;又裹挟了一帮人上门舞文弄墨,难道我不知道那姓折的葫芦里卖什么药?父亲又没应允今天谁诗文写得好就相中谁。”    丫鬟靠近了悄悄说道:“昨晚奴家在夫人房里,倒听阿郎说,今天若是能见着还过得去的人,索性将计就计,把娘子你许了人,省得再叫那折公子老是惦记着。”    “啊?”李家小娘顿时神色一惊,“你怎么现在才说?”    “昨晚你已睡下,我今早却忘记了……阿郎说得也没错。”丫鬟一脸歉意道,“嫁谁,也比嫁那折公子好。我怎么瞧他怎么招人厌烦!刚才他在外面说郭大将军的话,娘子也听见了。”    李氏冷冷道:“我听话里头,好像看上刚从东京来的姓郭的武将了,要不你自个嫁给他!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娶你。”    丫鬟缩了一下小脑袋,悻悻道:“我一个奴婢,能嫁大将军?真有这等好事,那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愿意呀……”她完全不管李氏不高兴、给她一个冷冷的脸色,又轻快地说,“要不娘子到前面去瞧瞧,躲帘子后面,挑开一个角悄悄看一眼,我可不糊弄你,郭将军真的还可以……娘子,咱们可不能太挑了,你究竟觉得文人好呢还是武人好,前面厅堂里都有!”    李氏冷冷道:“这些士人一个个自知吟诗作赋舞文弄墨,我看着就烦!武人也不是什么好人,经年累月打来打去混战不休,却只是争权夺利,根本不顾百姓死活!”李氏说着说着又变得有点丧气,“只怨世道不好……或许父亲说得对,只要他不是大奸大恶或无耻小人,我也不会和父亲顶撞了。”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的了大声的说话声。折公子的声音道:“至于题目并未限定,也拘泥于形式,只要是以所见所闻为题有感而便行。”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如此甚好……容我稍微想想。”    刚才说话的人应该就是那个郭将军,因为他之前还说过话“我确实是武夫,不会诗词”,李氏又联系丫鬟的叙述大概可以猜到。    没一会儿,郭将军的声音又道:“左先生,我们到关中的路上,经过了潼关,你就没有什么感怀?”    “旅途疲惫,实在没有什么心思,主公对潼关有何感怀?”    郭将军的声音道:“关中此行,心中是有些感叹,要不就以潼关怀古为题……折公子,咱们今天不限体裁?”    折公子道:“诗、赋、长短句都行,没有限定。”    “那好。我正好已经有一两句了。”郭将军沉吟片刻,便朗声吟道,“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外面刚刚还因为人比较多闹哄哄的气氛,立刻就安静下来,静得叫人感受不到这里正有多达几十个人坐一块儿。    里屋的小娘李氏秀眉微微一挑,一不留意之下就夸了一句:“好句,气势磅礴又精练,却不丝毫没有雕琢痕迹,更不做作,比之前听到那些软绵绵轻浮的无病呻吟、艳字堆砌要好得多了……”    旁边的丫鬟不太听得懂诗文里面的好坏,却听得懂娘子毫不掩饰的溢美之辞,顿时笑吟吟地看着她。片刻后李氏现了丫鬟的笑容,顿时拉下脸来,不再开口。    就在这时,外面又穿来如叹息一般大声的吟诵:“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李氏不禁动容,他是一个武将、年轻的武将?她忍不住起身,顾不得刚才还骂丫鬟,径直跑到门口,挑开帘子想瞧。此时外面顿时喝彩声大起,人们纷纷叫好。    但见一个人高马大穿着长袍戴着幞头的年轻人站在桌子边上,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看那年轻人就是武夫,身板和面目都有骁勇之气,但此时此刻,他似乎沉浸到了句子的意境和情怀之中,有着坚毅气质的眉目露出一丝忧郁,就好像一个忧国忧民的诗人。李氏的眼神渐渐有了变化。    人们还在喝彩,忽然他一拂袍袖,如醍醐灌顶一般念出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大伙儿久久陷入沉默之中,那折公子面色尴尬,一时也语塞,说不出任何话来。周围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见,没人说话、也没人好意思动弹,只有一声轻轻的咳嗽也带着忍耐的压抑。    这时李氏不小心碰到了门边一只香灰盆,出“哐”地一声响,顿时非常清晰。外面的人听到动静纷纷侧目,只见帘子无风微微摇曳,已不见有人。    李氏逃走,脸色绯红,她只觉得这屋也不安全,生怕被人看见了似的,又从另一道门出去,往院子里面疾走。丫鬟很快小跑着追了上来,喘气儿迫不及待地问道:“娘子,郭将军的诗是不是作得最好?”    “那是长短句,有一两处的音有点怪……若是谱个曲取个名儿,还可以唱。”李氏轻轻说道。    丫鬟不依不挠道:“我问他的长短句是不是作得最好,要是最好的,阿郎可就要做主……”    “啐!”李氏娇声喝了一声,“不知道害臊,这种事是能拿到外面嚷嚷的吗?”    丫鬟偏过脑袋,故作忧愁之状:“听娘子说的话,那郭将军作的诗文该是最好的,可万一折公子非说他的词儿不好,可怎生是好?今天的事可是折公子提起的,他主持诗会,自然该他评论好坏。”    李氏冷笑道:“折公子可以不要脸,但也不能不要脸到那般程度!他要敢说郭将军的长短句不好,须得在那群人中寻一份出来比较。就那些平素游手好闲相互吹捧成的名士,我不信有人能有那样的胸襟,写出的东西能比得上潼关怀古的万中之一!”    不出李氏所料,前厅那帮人,没人敢挑战潼关怀古那“长短句”。许多人都多有褒赞之词,折公子十分尴尬,既不说谁最好,也不提评选那茬,很快就愤愤离席。    郭绍还没明白今天的诗会是怎么回事,哪里会想到有“比文招亲”这一出?他以为不过是大伙儿吃撑了闲得慌,聚在一起附庸风雅罢了。    毕竟没有人告诉他这件事。若是郭绍知道了详情,大概也能理解为什么今天折公子会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失礼……无冤无仇的,就算是歹人也不愿意出言不逊无故与人结怨;但折公子的怨气不是无故,确实是半路里杀出个陈咬金,一开始就担心郭绍会坏他的好事,果不出其然真坏了他的好事!    郭绍留在李府,在罗彦环的撮合下和李处耘又是一番推心置腹的畅谈……这才是他到邠州来的正事,笼络贤才。李处耘看样子混得比罗彦环好一些,不过他似乎也不得志。这种不得志又可能有才能的人,是非常划算的!    因为已经得志或者已表现出非常之才的能人,以郭绍的实力就轮不上他去笼络了。    及至下午,郭绍等人才“依依不舍”地与李处耘道别。他们当然不好意思住在李府,而且郭绍有地方落脚的,就是邠州城外的驿馆……他们到邠州当然不会对折从阮明说:我来挖你墙角;郭绍的说辞是访亲问友,路过,所以住的驿馆。    罗彦环和“关公”李处耘是多年故交,直到傍晚才回到驿馆。    罗彦环见到郭绍就语不惊人誓不休:“李公让我探一下郭都使的家事,是否娶妻生子了?”    说到这里,坐得远远的京娘顿时侧目。    郭绍瞪眼道:“他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个……”罗彦环道,“今天这斗诗之会,意在李家比试招亲,哪个才俊的诗赋做得好,李家娘子就许给谁……显然郭都使的长短句,当场的人无出其右。”    郭绍愣了愣,转头看向左攸,似乎在说:你干的好事。    左攸一副玩笑的神情:“自隋唐起,科举都要先作诗,我平素觉得主公读过不少书,料定主公起码能作一像样的,至少不会太丢人。哪料你一出手就震惊四座,现在连人家小娘都不放过你。”    郭绍道:“我什么时候说那几句词儿是我自己写的了?”    罗猛子笑道:“罗兄不是说了,李家小娘的艳名远近闻名,这下大哥有艳福啰!”

第六十二章 胜不在文采

    郭绍道:“实不相瞒,那曲词并非我创作……要我写诗赋,慢慢琢磨大概也做得出来,却写不了那么好,而且需要时间;当时情急之下,现做是来不及的,只得信口背了一。也怪那折公子,莫名其妙和我过不去,真是孤高有才学的清士便罢了,在真正清高的士人面前我这点心胸还是容得下;偏偏听说过他是品行不端死皮赖脸之徒,这种人还在我面前装,一时便没忍住!”    罗彦环不动声色问道:“不知是背诵的是何人手笔?如果是成名之作,当场那些人也读过不少书,肯定要扭住不放了。”    郭绍摸了摸额头,胡诌:“以前遇到的一个隐士所教,已不知去往何地也不知生死。”    “原来如此……”罗彦环点点头,“既然如此,郭都使是看不上李兄家的娘子了?”    “不敢,不敢。”郭绍一时间有点捉急,“听说李家娘子颇有艳名,我哪敢看不上,只不过那词不是我原创,当场拿出来应急就罢了,倒不是想存心抄袭,不敢在李处耘将军那里还有欺瞒之心。罗兄弟,你见了李处耘将军,把这事告诉他一声便是,我一个武夫只不过识得几个字,哪里有多少文采。”    左攸摇头道:“我倒是不觉得那长短句有多少文采,用词都很简单、文采不多,得有胸怀。就算主公自己作所,我也相信的……”    罗彦环忙道:“左先生,别为难郭都使了,这等事又不能相逼!我明白郭都使的意思了!”    郭绍顿时有口莫辩,心道:我勒个去,我不认你们还不信!说来说去反而越描越黑,好像我是个说话拐弯抹角,很会找托辞的人!    不过事实也证明了郭绍的见识:大凡能在现代社会那种古诗词已经不流行的环境里,大家仍旧还背得的东西,都是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精品中的经典,这些东西无论搁在什么年代都很厉害!    左攸评论得也没错,潼关怀古胜不在文采,实际上也没多少所谓的文采;又因为是散曲的词儿,不怎么合唐末五代流行的长短句韵律习惯,看起来就更没有文采……只是非常通顺罢了;胜在胸怀!    郭绍本想继续解释,但想来想去就作罢,将错就错吧。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郭绍当然不想娶李处耘的女儿做正妻,人家李处耘也没不堪到想把女儿给你做妾!    如果郭绍已经娶妻的话那还有话说,没办法结妻如何如何;问题是他还没娶妻,先让李处耘的亲女儿做自己的妾,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人?还不如不招惹。    郭绍一门心思想着娶符家次女,又是皇后玉口亲言。都是不认识的姑娘,他干嘛不和符家联姻,急着和李处耘联姻?李家小娘在邠州远近有艳名,符氏二妹那是全国有艳名,哪里还能差了!    于是他便不继续解释,就算因此让李处耘多心,也顾不得了;相比之下,郭绍宁肯不拉拢李处耘,也不愿意让皇后不快、更不愿意不娶符家二妹。    ……    罗彦环再次见到李处耘时,向李处耘委婉地回禀了郭绍的意思。    “郭都使待兄弟心实,问过了,没有看不上李公千金的意思,只是没有同意。”罗彦环一门心思还是为郭绍说话的,也想好友能跟自己一块儿效力,继续说道,“我猜郭都使现在是想以大事为重,没挂念着这儿女之事。”    以大事为重的人多了,也没见他们功成名就之前就不娶妻。李处耘当然不点破,顺着台阶就下了,“郭都使心胸志向不在小。”    罗彦环又道:“李兄在邠州不得志,何不弃暗投明,和我一起追随郭都使麾下?”罗彦环想了想又小声道,“据我所知,郭都使是皇后符家的人,与枢密院的宰相也有来往。又加上他有勇有谋、待兄弟实诚,很多人都愿意为他效力。以愚弟之见,郭都使将来做到节度使这样的位置完全没有问题,可能还不止……现在投他,可比将来锦上添花好得多。”    李处耘沉吟道:“罗兄说的是好话,我自是领情。只不过折公待我不薄,不忍弃之。上次他兄弟的衙内派人上京诬告我,折公亦不顾自家人,亲自上表为我求情……”    罗彦环不以为然道:“那衙内今天不是来了?诬告折公手下大将,还敢惹事,可见折公也就那样!”    李处耘沉吟道:“折公也左右为难,如此待部将也算厚道了。”    罗彦环劝不住,只得无奈告辞。之前李处耘是想把女儿嫁给郭都使,若是这桩好事成了、结好联姻,让李处耘投效倒是不难。    李家小娘似乎有点心急,得知罗彦环再度来过府上,便赶着见李处耘问:“罗阿叔见爹爹,有什么事呢?”    李处耘心下明白,便答道:“那郭都使无意,以后不必再提了。”    李氏脸色微微一变,轻咬了一下嘴唇,语气里有些恼怒:“我又没提什么郭都使,只问罗阿叔,爹说哪里去了。什么郭都使,我又不认识!提他作甚?”    她说罢,虽然也持礼告退,言语之中却没掩盖住、带着情绪。    回到房里,正巧见之前那个丫鬟才门口等着,丫鬟也不察言观色,上来就迫不及待地问:“怎样了?”    “没事你就打听个没完,要不我把身契还你,你跟他去行了!”李氏使劲推开门,愤愤地走了进去。    她跟着父亲从宣义镇到静难镇,从来都是别家的人哭着喊着想娶她,就算是一些大官家的衙内,也不嫌李处耘职位稍低,愿意明媒正娶她李娘子!那郭都使却是眼睛长在头顶上,军都指挥使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氏坐在床边生了一阵闷气,又琢磨,只不过是叫罗阿叔去探听口风,郭都使也没当年让李家难堪……李家娘子又寻思:最大的原因是那人没见过自己,又不是邠州人,只要他见了自己一定会改主意!哼!我从相貌到品行、见识,哪里比别人差了?

第六十四章 一团糟

    小厮回来禀报折德良,李家丫鬟真去了驿馆。那丫鬟去驿馆做什么,折德良简直用脚趾头都猜得出来!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铁青:“折某人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此时折德良手里的扇子都直哆嗦,隐隐表露了他此刻心里的愤怒:“这等羞辱就如同妻子被人侮辱,不对,比那更甚,妻子遭遇歹人至少她心里不情愿……如同把奸|夫淫|妇捉奸在床!夺妻之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息怒,折公子万万息怒。”好友忙劝道。    折德良长吁了一口气,冷着脸左右瞧了瞧,但见这条街上人来人往,周围都是店铺,想了想便冷冷道:“如果李家娘子要出来私会,必走这条路。此时人太多了,你去,弄辆马车过来!”    小厮忍不住问道:“少主人,您用马车作甚?要是太过分了,倒霉的可是小的们!”    “作甚?少废话,赶紧去弄辆马车来,我要先把她从这里弄走!”折德良道,“我跟着伯父走了不少地方,什么地方有人敢明目张胆和我争女子!我做主的事、就这点事,你怕什么?就算出了天大的事,折家没有放不平的!”    旁边一个年轻士人听到这里,忙道:“小可这阵子有点急事,先告辞了,改日定摆席给折公子赔罪。”    折德良眉头一皱:“早上出来没听你有事,突然就有了?亏我把你当兄弟,就这点事,又没叫你上,怕个甚么?”    年轻士人忙道:“折公子说把我当兄弟,那我便顶着让您不痛快的险,劝折兄一句,那李处耘好歹也是折公麾下一员猛将,如今这世道,咱们和武夫打交道还是小心点好。”    折德良摇摇头道:“啧啧!胆儿小想溜,倒说起大道理来,好像溜得很有义气?那李处耘在伯父跟前算什么,他是武将,好像我折家的人都是吃素的?伯父吭一声,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年轻士人道:“折兄言重,是,小可确实胆儿小,以后您骂我打我绝不在人前说一句您的不是!不过折兄胆儿大是理所当然,正如您所言,折公在地方上说一不二,您无论做了什么都可以解决,因此心里不慌;但我哪有这般靠山,稍微严重的事,家里就得慌了神,每次遇事都解决不了,或是万分艰难,如此一来就是想胆大也不能啊。”    “废话,走走!”折德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另一个好友也忙道:“我与韩兄一道去,今日真是十分抱歉,请折兄多多海涵。”    俩人刚走不久,之前听了吩咐的小厮就赶着一辆毡篷马车来了,折德良想了想,自己跑上马车待着,叫小厮将车赶在路边靠着。那小厮又不放心道:“少主人,咱们把那娘子弄上了车,去往哪里,要作甚?”    折德良道:“该你问的就问!人一弄上来,你就赶车,向东边走,那里有咱们家一处宅子,就几个奴婢住着……哼!李处耘到时候还能把我怎地?不就是一个女儿么,好像和折家关系更近一步,还能亏了他似的!”    折德良五体不勤,很少亲自动手做什么事,倒是那小厮想起来:“咱们俩怎么把她弄上车?要不……要不弄个口袋过来?先罩住,她看不见,公子便下车帮忙,就是三个人了!何如?”    “那还不快去找!”折德良骂道。    他们折腾了一阵子,便从街边盯着。不多久就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小娘从街北默默地走来,独身一人。折德良也算阅女无数,见她走路的姿势就看出蹊跷来,和大街上抛头露面的百姓家女子的气质甚是不同。    但他也不确定就是李家小娘,帷帽遮着脸看不清,折德良就见过李氏一次,还没熟悉到凭借身影就认出人的地步。那是一次在节度使的夫人寿宴上,部将女眷向由折公的夫人问好,由夫人款待;折德良看她匆匆一眼,别的有关李氏的一切都是听传言。    这时折德良就道:“你,一会儿过去把她头上那‘盖头’掀了让我瞧清楚;等她一走过,咱们就把车赶过去追上,认对了人就上!”    一个小厮依言装作若无其事,从街边迎着那小娘的方向走过去,错过之后他便转过身来,跟在后面。小厮凑准了时机,疾步上前猛地伸手一拍,就把那小娘的帷帽掀翻在地。她伸手到头顶没抓住帽子,便又惊讶又恼怒地回头看是谁,就在这时看到一辆马车摇摇晃晃慌张地追了上来……那折德良等人事前没演练过,无法和掀帽子的小厮配合得天衣无缝,时间稍晚没衔接上,等小娘回神时,他们的车还没追到跟前。    帽子一掉她就已经被人看清楚了,没错就是李家娘子!李氏先瞪了掀自己帽子的人一眼,弯腰捡起帷帽时终于回过味来,察觉到情况不对。她便快步向前走了几步,现线帽子的小厮跟着自己不放,后面还有辆可能是冲自己来的。她终于急了,再顾不得仪态撒腿就跑,然后那小厮也跟着开跑,李氏大急喊道:“救命!救命……”一时间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但大多驻足观看,还没明白啥情况,不知是小偷还是贼人。    跑上来的小厮也慌张了,一下抓住了李氏的胳膊,将她掀到了旁边的墙上。李氏急忙挣扎,一边大喊“有歹人,谁来救我!”    “捂她的嘴啊,蠢货!”马上刚追上来,折德良终于忍不住骂出一句。    李氏听出是折德良的声音,顿时大喊:“我是李处耘将军的女儿,被折德良劫持了,谁去李府告知李处耘将军、日后必有重谢……我是李处耘……呜呜呜……”    这时就见马车的“车夫”双手拿着一个麻布袋跌跌撞撞慌张地冲来过来……事儿已经搞得一团糟,那布袋几乎失去了作用,反而叫李氏见了挣扎得更加激烈。她拼命转头看了一眼前方河边的亭子,亭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李氏顿时掉下泪来,便死命想挣脱,猛地一咬,没咬实在、只咬到了嘴边手掌上的一点皮肉,但顿时就听得一声惨叫,嘴上顿时一松。李氏又想挣脱没成,又哭喊道:“郭都使,郭绍!你在哪里?”    布袋便从她的头顶拢下来,李氏把能活动的一只手伸到头顶乱抓,又听得折德良的声音道:“按住手,蠢货!”终于麻布袋罩到了头顶,但她还能叫喊,又哭喊郭绍来救她。    街上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小厮又怕又急,忙道:“少主人,要不算了罢!事儿糟了!”    “废话多!快帮忙弄到车上去!”折德良的声音道,“已经这样了,不干脆做到底,岂不更糟?按住嘴!操|你|娘!你按谁的嘴?”    李氏虽然是个女子,也没干过什么**力有限得很,但人拼命起来哪怕只是个弱女子也很不好制服。三个人根本没法抬她,腿儿乱蹬,只好拖着好不容易挪到车门,不料她又抓住了马车上的木头死命拽着。一个小厮要去掰开她的手,这时折德良比较干脆,猛一拳向麻袋挥了过去,李氏闷哼了一声顿时就软了。    就在这时,忽闻马蹄骤起,路人被惊得鸡飞狗跳。折德良转头一看,暗呼不妙,只见那郭绍和一个女子二骑冲来。    “啪!”郭绍冲前挥起一鞭,一个小厮“啊”地惨叫一声捂住脸痛得在地上打滚,一丝血从手指间浸出来,那马鞭猛力甩在脸上是能皮开肉绽的!    “该死的东西!”郭绍暴喝一声,从马上跃将下来,直扑那折德良。旁边的小厮刚想上来挡,忽然“琤”地一声剑响,几乎同时下马的京娘提剑一甩,剑身飞出剑鞘一截,剑柄准确打在那厮的腹部,动作十分流畅。这一下看起来似乎不重,但那厮立刻就捂住腹部扑通倒地。    郭绍已是暴怒,一把就将折德良提了起来,容不得他有半点反抗,拳头带着劲风“呼”地一声,声音十分清晰有力。那拳头就像一枚铁锤一样,却忽然在折德良的眼前猛地止住,挥起的劲风直接刮得折德良眉间的眉毛都贴住了,只见他的脸色唰地纸白。    幸好这一拳收住了,否则在怒火中烧中的全力一击打中折德良的头部,会不会一记将这身子骨轻飘飘的家伙打死也难说。但郭绍拳虽收住,同时膝盖便是一顶,撞得那厮哇哇惨叫。郭绍的手一放,他便立刻抱腹蹲下,但马上大腿就“砰”地一声巨响,折德良被一脚踢得平移一段距离才在地上滚了两圈,狼狈不堪。    “郭绍!在邠州地盘你……啊!啊!饶命……”他半句话还没说完,突然手上剧痛,被一脚踏住一碾,痛得他眼睛都要鼓出来,没一会儿袍服下方便滴出几滴水来。    “砰!”又是一脚,折德良滚到了墙边才停住,腿早就痛得使不上一点力,趴在那里起不来。    郭绍没再追上去,回头看刚刚被京娘弄开头上麻袋的小娘子。

第六十五章 不辞而别

    那小娘半张脸已经肿了,倒是另外半张脸十分秀丽可人,嘴角有一丝血沾着几根乱发看起来又是十分可怜。郭绍见状急道:“你给她人工呼吸……捏住鼻子,往嘴里吹气,你是女的不怕误人清白。”

    不料京娘白了他一眼,伸手以掐小娘的人中,确是立竿见影,一会儿小娘子就幽幽醒转。

    郭绍见她好像没大碍,松了一口气。这姑娘他不认识,但可以猜出就是约自己“幽会”的李氏;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点躺在地上呻|吟的折公子,心道:这厮说起话倒是有模有样,真做起实事来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连坏事也不会干,无论时机和方式都没选好,就算自己来迟了他也不可能成功,太多的线索会让他很快被揪出来……没什么威胁的家伙,就是看在静难节度使折公的面子上饶他罢了。

    不过郭绍不禁心思一动:一会儿护送到李府,不能这么说,得添点油加点醋……本来对拉拢收复李处耘已经放弃,如今看来似乎又有转机了。

    李氏醒转后先摸自己的领子,然后左右看环境,发现自己还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时间她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她才悄悄拿眼瞧旁边的郭绍,很快她又意识到了什么,感觉撇过脸去,拿双手捂着一边红肿的脸。接着连没受伤的另一边脸也绯红了。

    女为悦己者容,人之常情。本来打扮得好好的,现在居然这副模样第一次见他!

    她的上衫被撕了几条大口子,连领子也开了,身上衣冠不整。郭绍没多想,把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了下来,径直裹在李氏的身上,宽大的袍服对她来说像一床毯子似的把整个人都包裹起来,李氏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却也没拒绝郭绍的好意。

    “京娘,你扶|她上马车,我赶车。咱们将就这辆车把她送回李府。”郭绍道。

    郭绍又把带来的两匹军马栓在马车后面,然后赶车。就在这时只见后面那丫鬟才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之前郭绍等人在临街就听到了呼救声,哪里还顾得小丫鬟,策马就乱冲而来。

    一行人乘车到了李府,场面顿时叫郭绍一愣。只见李府大门口闹哄哄的有一群人,李处耘也在那里。瞧着阵仗,好像李处耘已经获知女儿被劫持。李氏又乖又漂亮,简直是李处耘的心头肉,还真不仅仅是“一个女儿”这么简单。

    郭绍把人带下来,看了京娘一眼,觉得她不会多嘴。而李家小娘昏迷了不知情况,丫鬟也没亲眼见着……于是郭绍就开始添油加醋地说起情况来,并且帮那折公子编造了一些没有的话,说要事后不计代价报复什么的。

    说完郭绍便干脆地说道:“李公,此地不可久留,您就是看在令千金的份上,跟我走得了。我不是在吹嘘说大话,无论宫廷里还是枢密院我都有人。保你半年内的职务就超过现在,俸禄比现在高一倍,而且能让李公一身本事有用武之地。”

    反正大家也不是太熟,索性赤|裸|裸摆上挖墙脚的条件得了。

    李处耘眉头紧皱。这时小娘从车上下来,她那模样真是太可怜了,身上裹着郭绍的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里面被撕光了。头发乱蓬蓬,脸也是肿的,嘴角还有血丝,李处耘瞧在眼里是痛在心里。

    郭绍趁机催促道:“李公,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事不宜迟,决断吧!什么东西都不用带,稍微抓点细软,带家人先出城。”

    李处耘回头看了一眼刚刚进门去的女儿裹着袍服的背影,咬牙道:“稍后我带人去城外驿馆见郭都使。”

    郭绍听罢便不再多说,抱拳执礼,和京娘一块儿先离开了李府。他们回到驿馆便招呼部下收拾东西准备启程,一时间见邠州城尚无动静,郭绍便提笔写一封书信,准备不辞折从阮而别。

    ……

    那折德良一番折腾被人抬回家中,家里的人慌着给他找郎中看伤,又把那两个小厮抓起来问事情经过。折德良不谙武艺兵法,在静难镇毫无兵权,心下虽然恼怒却一时无计可施。那郭绍的身手已领教过,手下似乎还有一干猛将;别说折德良找看家护院的家丁去报仇,就算是一队甲兵过去都不一定能拿那郭绍怎样……除非调静难镇的军队。

    但镇节的军队根本没法随意调动,别说是在静难镇无军职的折德良,就算折公麾下大将要调兵也得先经过节度使的准许。这件事只好先告诉折从阮,让伯父替他出头,才治得了那帮人。

    于是折德良顾不得浑身伤痛,嚷嚷着叫家丁把他抬到伯父家中去告状。

    等到折从阮见到躺在架子上的侄子时,他早已从官府的禀报里获知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当时折德良被打,街上很多人围观,街头官铺的差役也见到了,是折家的出了事,官员哪能不尽快告知节度使?

    一时间厅堂里一堆族人亲戚哭诉,折从阮也心烦,便派人去驿馆请打人的郭都使上门来解释。

    侄子不过是被打了一顿,而且有过失在先……当街那么多人看到他意欲劫持李家闺女,被打一顿也是自找的!折从阮只是觉得这事很麻烦,却不觉得有多严重。

    不料没一会儿,就有部下来禀报:“李处耘带着家眷数人已经离家出城了。”接着又有人来报:“住在驿馆的禁军武将郭绍已经带人离开,在驿丞那里留下了书信一封。”

    折德良听罢忙道:“伯父的部下惹了事叛|逃,您快拨兵把他们追回来……先遣快马封锁关卡要道,量他们也跑不出静难镇!”

    折从阮却没理会,不慌不忙地拆开那封书信先细看。

    那郭绍在信中先解释了一通矛盾的经过……折从阮觉得可信度很高,因为他知道侄子和李处耘本来就因为李家小娘的事有过节,还闹到东京去了;况且和官府禀报的见闻也比较吻合。反倒是折德良说的“在路上和李家娘子说了句话就被打一顿”不太合情。

    接着信中又解释为何要带走李处耘的缘故,说是李处耘有个好友叫罗彦环,罗彦环是郭绍的好兄弟。郭绍不想给兄弟的好友惹了麻烦坐视不顾,因此带走了李处耘。并言李处耘多次感激折公厚待云云。

    折从阮看到这里,心下也不想过分追究了……侄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能不清楚?上次闹到东京,朝廷根本不顾谁对谁错,直接判定他折从阮御下无方,和部将有矛盾;所以处置方法是贬走部将李处耘,把折从阮和有矛盾的部将分开了事。折从阮请旨说情,也是为了把这种内部的矛盾在镇节内化解。

    书信还有一段,却是棉里带针、有先礼后兵的意思。郭绍提及回朝后会在枢密院的人跟前赞赏折公款待云云,又两次提及凤翔节度使王景,似乎他和王景关系匪浅。

    折从阮摸着胡须沉默良久。

    现在朝廷内外这批将领,数不清的人都是从晋、汉时拼过来的,但天下功成名就的大将和镇节节度使却很有数,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

    过了许久,折从阮深思熟虑之后便道:“李处耘平素规规矩矩,又出过不少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既不愿留,由他去罢。郭绍离开邠州后,可能会去凤翔,派个使节去见王景,问问情况再说。”

    折德良一听急了:“伯父,咱们怎可如此?那郭绍一个外人到咱们地盘上,好吃好住款待,却把咱们家的人当街打成这样,又大摇大摆地不辞而别。那在外人眼里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欺负到折家头上,伯父的威信何存?”

    折从阮初时看在他爹娘的份上比较克制,此时便忍不住拍案大怒,喝道:“你平素为非作歹欺男霸女,顾得折府的脸面?你以为老夫是节度使,就能为所欲为了?一山还有一山高,能制你的人多得是!”

    折德良见伯父发怒,只得憋着委屈的闷气,不敢再顶撞。

    折公又冷冷说道:“人家小娘子清清白白,小子干的那事,罪有应得,活该!也就是李处耘心怀知遇之恩,又是个有分寸的人,不然猫儿惹急了还会抓人两爪!武将带着牙兵突然杀上你家府上,见了血你才知道好歹。老夫今天教训你,你得记住,做人不能太过分!”

    骂完,折从阮便拂袖而起:“躺这里作甚?抬走!”

    折公退至茶厅,又问幕僚:“郭绍是何许人?和枢密院的宰相有关?”

    幕僚正接过那份书信细读,过了一会儿便摇头道:“卑职只知他在高平之战一箭射死了北汉猛将张元徽,此事在军中有些传言,至于他有什么来头却从未听闻。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应该是后起之将,也不知父辈是谁……既然信中提及凤翔节度使王景,以卑职之见,先派人问问王景是可行之法,或许王景了解此人。”

    折公点头道:“如此甚好。”

第六十六章 军用

    郭绍等一行人奔出邠州,不见有人来追,渐渐便安心下来。想来此时也并不是那么严重,至少折从阮不敢拿郭绍怎样,不能确定的无非是李处耘的处境……因为打抱不平、把欺男霸女的公子哥揍一顿,一个禁军武将就要被节度使处以私刑的话,估计折从阮也做不到节度使的位置。

    为了李处耘和折公发生不愉快是否值得?郭绍和左攸都认为很值得,因为他们没法拉拢折公这般等级的将领,只有李处耘这号人才是他应该争取的人选。

    大伙儿赶了半天的路,一出静难镇地盘,就当即找驿馆落脚休息了。估摸着折从阮真要做什么也不用等到现在。

    关内大的驿站就是一座小城,有城墙城门,往来旅人带动地方商贸,周围一般还会兴起市集。李处耘的家眷和奴仆一共有十来人,加上郭绍等人,完全有足够的地方住下。

    李家娘子的奶娘也跟着来了,她原本就不是邠州人,折公移镇之时才追随李家迁来邠州。奶娘以后照顾李家娘子,都十几年了,而今几乎等同于李家的成员。奶娘自持资历,常常要管着李氏的事。一到驿站就忙活起来,要拿那件袍子去洗,说干净烤干了还别人;那袍服就是李氏裹着回家的郭绍的衣服。

    李氏不从,又不知如何解释,想了想就强辩道:“把衣服烤坏了,到凤翔落脚了再洗!”

    奶娘刚离开房里,李氏便从包袱里拿出那件袍服,瞧了一会儿,没忍住就捧起来放到鼻子前闻。似乎有点汗味,还有别的气味,也可能根本没什么气味,只是她胡思乱想罢了。

    正发怔,忽然房门“嘎吱”一声又被推开了,李氏急忙把手里的衣服往包袱里塞,又惊又羞,一脸顿时变得通红。

    ……

    次日一早,凤翔镇有文官专程前来接待,又要郭绍到凤翔府之后再次面见节度使王景。照此礼遇,郭绍便猜测东京王溥的书信可能已经叫王景收到。

    郭绍更加放下心来。等他们到凤翔府安顿好、拜见过王景,便将李处耘的家眷留在凤翔,次日出城去陈仓,一门心思了解地形。

    凤翔镇幕府长史张兆亲自作陪,与郭绍前去陈仓,然后游历散关。

    众人一早自陈仓出发,一行人轻装简行,走了大约三四十里路,下午才到散关。沿途只见崇山峻岭,道路只有一条山谷,如同重山之间的交通管道。

    一到散关,张兆便先说道:“郭都使不能冒险出散关,前面就是蜀军控制的地盘,且地形复杂,恐有闪失。”

    郭绍见山势陡峭,人在谷中如同被关在重重高墙,不禁感叹:“这便是蜀道了罢?难怪诗仙李白有‘蜀道之难难于山青天’之说。”

    张兆却笑道:“确是进蜀道了,但自陈仓到散关的路还算好走,咱们不是骑马么?这条道叫陈仓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是说的此路;北头在陈仓。蜀道有好几条,陈仓道是最平坦的一条。”

    郭绍见散关险峻,又卡在山谷中间,周围都是陡峭的大山;除了中间的谷道,别说走大军,就是小队人翻山也挺不容易,便道:“陈仓道既然是最平坦的路,那蜀军若想进关中便难了……陇右(甘肃)入关反是容易?”

    张兆道:“正是,自古陇右居高临下控扼关中,秦州便在陇右。”

    这些大致的东西,左攸都能说出道理来,郭绍便不继续谈论。心下只是琢磨:秦州在陇右,大军只要冲下来就进关中平原;朝廷准备收复蜀国占有的数州,可能最关心的还是秦州客观上具有的威胁。

    郭绍等人都没来过这地方,更没走过蜀道,此时除了看看山也看不到太多东西。他寻思了一阵,觉得这张兆在凤翔呆的久,可能至少熟悉大致的地方。当下就要来纸磨,与大伙儿在关楼上摆上,然后从行囊里掏出一把木刻的直尺来。

    这座兵家必争的关卡,此时显得十分宁静,只有一些将士在墙上值守,连过关的旅人都很少。

    郭绍瞅了一会儿太阳的方位,便在纸上画了一个圈,写上蝇头小字:陈仓。接着在右下角的纸张上拿直尺比着画了一道短线,写上:四十里。估摸着方向又画出一道弯弯的线,线的一头写上“散关”。

    张兆和左攸都饶有兴致地看郭绍捣鼓这玩意,因为操作简单粗糙,他们倒是看明白了,只不过觉得郭绍的做法有点稀奇。

    郭绍又问:“秦州在陈仓西边,偏北?张长史可记得有多远么?”

    张兆道:“方向确实应该偏北,大约有五百里远。”

    郭绍便依言量出距离方位,在离陈仓比较远的地方标注秦州。

    一问一答中,张兆确有见识,只要是稍微有名的大地方,他都能答出大概的方位。于是郭绍一炷香工夫,就画出了凤州、成州、阶州、雄胜军固镇、兴州、山南西道(汉中)等较大城镇……其中秦、凤、成、阶四州就该是朝廷准备攻占的蜀国地盘。

    成、凤为东西一线,位于陈仓以南。凤州离陈仓最近,在陈仓西南方二百余里;成州在凤州西面三百里。蜀军雄胜军固镇在成、凤之间……阶州最远,在成州西南面近三百里。

    其它也不太远的地方,但郭绍看来应该不在此役的范围内,有兴州和山南西道(汉中)。兴州在固镇正南面,就在汉中平原的西头;从兴州往东便进入汉中平原,即山南西道节度使兴元府。

    大概方位郭绍心里有数了,也画出了粗略的示意图。但这些州镇之间的道路地形却尚不清楚,郭绍稍微寻思都知道行军路线不能光看直线距离……就比如眼前这散关左右的秦岭山区,除非用飞的,不然难以横行。

    郭绍看着手里的示意图,点有了,还得有线,然后方能成面。便先问河流,应该有四条江河。

    渭水最北,秦州到陈仓的河流就是渭水;古道水、连嘉陵江,流向大约就是蜀道中的“陈仓道”,自陈仓、凤州、兴州南北流向;羌水经阶州向东注入嘉陵江;还有经过山南西道的汉水。

    江河之外,便是道路,张兆记不清楚了,只能说明白蜀道,即这边的“陈仓道”。

    不过大致地形是从陈仓到秦州的路沿渭水,还算比较好走,不过距离很远;秦州南下向东迂回至成、凤一线也很平坦,路就更远……若是走陈仓饶秦州,一路到凤州,起码千里之遥。

    从陈仓直接南下至成(西)、凤(东),便要翻越秦岭;实际上陈仓和秦州的渭水一线南部,都是秦岭山区,崇山峻岭、道路复杂南行。

    郭绍此行还算有收获,他至少明白了:朝廷此役之目的,是为了控制秦岭一线;并且消除陇右对关中的威胁。

    之前在东京呆着的时候,没有人会告诉他这些,皇后和王溥等人是不可能详细教他的。唯一有点见识的左攸,对这些东西也所知有限,左攸主要对东京官场比较熟。

    郭绍得到侍卫司六千精兵的兵权,在即将到来的攻蜀之战中应属实力较强的一股人马。如果主将竟然一无所知,到时候万一战不利,朝廷追究下来,一问三不知、答只听王景、向训的部署,如何能交代?

    而且郭绍的设想是戮力作战,希望速战速决。

    一时间郭绍有点庆幸自己,到底还是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人,见识总是有。否则换一个普通的底层小校几个月飙升都使,指挥作战,像现在郭绍这种几乎没有便利信息来源的情况,恐怕真会一问三不知。

    接着郭绍就在散关住下来,也不回陈仓和凤翔。他一面等待派出去的罗彦环三人、京娘的随从等人,一面和守关的武将结交,打听一些就近的地形和蜀军部署。

    散关上驻守的将士,为了防备蜀军袭击……虽然蜀军基本不会在平时挑起战争,但周军守将常规性地派出斥候在附近活动是必要的,有时候还会带回几个向导。

    以前成、凤等地都属于“中国”,现在又属于蜀国,当地的百姓根本不管谁统治,反正都差不多,更没有大义的概念、打来打去也就是内战。只要给予一定的好处,他们都愿意做带路的。

    郭绍据此又画出了几张范围更小的地形和道路图。他的地理知识完全来源于中学会考,忘记了大半,倒是还记得一些拿线圈疏密表示等高的方法,只是用不上,谁画那么复杂呢?只要是山没路走,管它山有多高?比例尺倒是被他活学活用,派上了用场。

    张兆和左攸第一回见郭绍画图,无不惊叹。

    郭绍好奇之下,这才要来散关中存放的一张图,顿时明白他们为何惊讶……他觉得自己胡乱画的地图已经很粗糙了,不料周军军方使用的地图更加不堪直视。字又大,山乱画,根本没有比例尺的概念,一个城画得占了小半个秦岭,这他|娘得多大的城才行……

第六十八章 玄奘西天取经

    据说青泥岭庵的主持源自峨眉山出家。但她到了秦岭这边远未将佛学发扬光大,可能也有她研习佛学不精之故,不然怎会和派系不明的道家人交好?作为出身峨眉山的弟子,如今这种事简直是大忌。

    峨眉山最初道教道宫比较多,汉末、东晋时,佛教把峨眉山作为普贤菩萨的道场,很快就将道教排挤。现在峨眉山的道观仍然存在,却与佛家矛盾较多。

    京娘的弟子当然不管这些,她们号称道教,实则有点不伦不类。青泥岭庵主持却应该注意这些事,不过现在她似乎也不想理会了;庵庙已经濒临倒闭,或许她觉得让一帮妇人不饿死才最重要。

    现在两个尼姑正为了还女道士京娘的人情,不远数百里来到散关。然后便卷进了俗事,被要求叙述青泥岭的地势、气候等情况。

    郭绍虽然心里对神鬼等未知之物有敬畏之心,却不信仰任何宗教,更不管她们是尼姑还是道姑,只要有用就利用之。他一门心思只顾着立军功,等着娶符家二妹。

    按照尼姑们的叙述,青泥岭的位置其实很好,正在“陈仓道”上,不过是蜀道北段最难行的地段;位于固镇以南四十里。

    蜀道先沿嘉陵江延伸,到了凤州之后要渡过江水险急的嘉陵江比较麻烦;所以改道向西,经固镇、后过青泥岭。青泥岭这地方山高雨多,道路难行,实则是最险要的地方,发生过多次大战;不仅难以攻取,连无事时走路翻山也困难。

    郭绍听了尼姑讲述得艰难,心道青泥岭在固镇南边,不属于这次夺取秦、凤的战役目标。心下便暗自松了口气。

    一行妇人沿蜀道北来,还探明了威武城北面的军寨,一共八处。这个情报对郭绍十分有用。

    ……前期派出去的两股人马已经返回,郭绍与诸将议定回凤翔。但离开之前,他决定巩固青泥岭庵、唐仓镇老罗家两处落脚点,建立据点。

    这是一个简单的“情报系统”,总站设在蜀道的端点陈仓,租借了一栋民宅了事,由罗彦环和两个亲兵暂时留守。下设两个据点,一个就是青泥岭庵,让京娘的手下装作佛门俗家弟子留守;另一个唐仓镇,不再由壮实的亲兵驻守,而由李处耘家的两个奴仆伪装商贩,和罗老头勾连一气。李处耘的奴仆一看就不是军人,反而更容易一些。

    大伙儿第一次见识派遣奸细原来可以这么干;之前武将们要打探军情,要么问来往的贩夫走卒,要么派斥候临时去摸情况。潜伏、卧底这等事在军队中着实鲜为人知……因此郭绍才只能自己安排。此事倒是容易,舍得花钱供养就能维持这种简单组织;只要报酬合理,愿意冒这点风险的人到处都是。

    路上,左攸在杨彪等人面前忍不住称赞郭绍:“主公善用人,不论是道姑女尼,还是走卒家奴,都能派上用场。我又想起了武讫镇那一仗,主公能迅速把不成建制的伤卒、甚至老弱妇孺整顿成一支颇具战力的人马,不禁叫人赞叹。”

    罗猛子却不以为然道:“上回向将军还说,大哥最擅长的是把握时机,不然兄弟几个在河东战阵上都死了,还有史彦超也活不成!”

    ……

    刚回凤翔驿馆,郭绍发现木楼上的窗户里有人在看自己。或许是因为练箭术形成的本能反应,对于视野比较开阔处的制高点,他都额外注意,所以一下子就发现了躲在窗户后面的李家小娘。

    然后左右的人都顺着郭绍的目光抬头看。他是一行人的带头大哥,自然一言一行都比较容易让随行的人关注。不过这时人们没看到任何东西,只见到一扇窗户,竹帘还在轻轻晃动。

    一如在邠州李府的厅堂上众人的蓦然回顾,没人看到她。李家娘子的动作总是那么快。

    李家娘子的心思,别说郭绍这个当事人,瞎子都看出来了。郭绍却只能装傻……如果不是符皇后给他承诺,他倒觉得李家娘子也不错。

    然后大伙儿各自回房,京娘和郭绍一起走,刚走上木楼梯,就撞见了李氏。李氏站在面前,低着头脸蛋红扑扑的,郭绍和京娘都是一愣。郭绍忙拱手执礼,打声招呼。

    李氏轻轻说道:“在邠州郭都使给我穿的袍服,我已经洗干净了,这便送还给你。”

    郭绍看了一眼,她空着手,并没有拿东西。心道:还东西真是一个顺理成章见面的好借口,这一招在后世现代还在用啊。不过李氏做得似乎有点生涩,既然还东西,连东西都不拿。郭绍一时间有种在谈恋爱一般的错觉,不过脑子却还清醒:古代的恋爱绝不是随随便便能谈的。

    只不过是还一件东西,她的脸刻意精心装扮过;衣服也是新的,上身浅红的丝绸料子,窄袖短襦,有根花绸带,这时候称之为披帛;裙子颜色稍深,碎花花纹如同石榴,形成层次感。

    但是对于郭绍来说,脸只要不丑,衣服穿什么都行;他最在意的却是女子的身材和气质。这时他的目光很快就被李氏鼓起的胸脯吸引……出京已近两月,长久不识温柔乡,实在很容易被挑起情绪。

    此时已近十月,关中的天气已经比较冷了,人们的衣服穿得较厚。此时妇人没有文胸支撑,汉人的衣服也比较宽松,能把几层厚衣服撑起来的胸,绝不会太小……郭绍不喜欢太小的胸。况且李氏的脸也长得很漂亮,有种弱骨丰肌的圆润。不过论身材,京娘最夸张诱人,只是她刻意掩盖,平素也冷冰冰的,郭绍不敢轻易造次。

    他被李氏的轻言软语刺激,脑子中已无耻地想象到了一对白|又大的玉兔。这时李氏又轻言道:“你随我去取一下袍服吧……有一处地方破了口子,我已经替你缝好。”

    郭绍站着没动。

    李氏又回头道:“来呀。”那口气就好像在哄他、引诱他一样。

    郭绍寻思了片刻,便招呼京娘:“你帮我取一下那件衣服。”

    他正庆幸自己随机应变比较机智,不料李氏竟满脸委屈,直接说道:“你离开了凤翔一共三十二天,我都数着,像过了三十二年……我哪里不好,你为什么不理不睬的?”

    郭绍无言以对,琢磨着她倒不是不好,只是符二妹应该更好。如果不用负责,当然两个都好……

    就在这时,京娘走了上去,冷冷对李氏道:“你不是要还衣服么,到底还不还?”

    这样冷冰冰的一句话,叫李氏顿时一愣,或许她这才意识到郭绍身边还有一个妇人。倒不是京娘不容易被人注意,她个子比较高挑,并不是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人;只是她在此之前一言不发,好像漠不关心一样,李氏实在没想管她。

    李氏没有和京娘争锋相对,沮丧地带着京娘回屋取东西。

    于是郭绍和京娘一前一后便去了另一边的客房。京娘把他的衣服丢在床上,正待要走,忍不住回头道:“你为何不接受李家娘子的好意?”

    郭绍沉吟了一会儿,便问:“京娘听说过唐朝玄奘大师?”

    “嗯。”京娘随口应了一声,站着只待他要继续说什么。

    郭绍叹了一口气,果然继续说:“玄奘是大唐高僧,故称唐僧。唐僧去天竺取经,传说一路上经过了八十一难。我倒不觉得全都是难,有的是危险,有的却是诱惑。路上的妖怪听说唐僧肉吃了能长生不老,因此很多妖怪都想害他……不过有的女妖精却只是看上他了,欲色|诱之,还有个女儿国的女皇,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又十分美貌,想让唐僧留下来和她共享江山。但最后唐僧都不为所动。”

    京娘仔细听着,说道:“我倒是第一次听到玄奘去天竺有这样的奇谈怪论。那他为何不为所动?难道你想说他看破红尘,四大皆空?”

    郭绍摇头道:“唐僧取了经之后,可以成佛。和成佛与日月同寿这等好事比起来,美貌的女儿国皇帝便不值一提了。所以那些诱惑根本无法让他动心。”

    “玄奘成佛了?”京娘越来越好奇了。

    郭绍点头道:“传说里是这么回事,取回经书普度众生,惠及生灵,然后自己也功成名就得道成佛。皆大欢喜的结局。”

    京娘听明白了,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接着又摇头:“那和你拒绝李家娘子有什么关系?你要得到什么,才如同玄奘得道成佛?”

    郭绍觉得这“圣姑”最近几个月没什么威胁了,但也不算可以无条件信任的人……皇后的承诺,他没对任何人说起,连杨罗等兄弟都不知道。

    况且京娘最近完全不管赵匡胤了,连道观的事也不顾,跑来跟着自己……郭绍大概能猜到,自己毁了她的清白要负责,但究竟她想要自己如何负责?郭绍不信京娘心甘情愿做妾。

    于是他便随口道:“今后你会明白的。”

第六十九章 战争的艺术

    他们离开凤翔、返回东京时,已经临近腊月,冬天如期到来。

    李处耘一家子以及杨罗左等亲随已经散去,大伙儿一进东京城门就找到了过日子的气氛,相比别的地方,这里有比较良好的秩序和熟悉的环境。跟着郭绍回来的只有京娘,因为她之前就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至今还有十几个人在府上;这里不一定被她当做家,但至少算一处比较长期的住处。

    “郎君!”刚进大门,就听到了玉莲的声音充满重逢的惊喜。

    她那张鹅蛋脸和脖颈上露出的肌肤养得更加白净光滑,丰腴的胸脯、有着柔韧感觉的腰部线条让她看起来姿色越来越好了。

    玉莲上前来克制住热情高兴的情绪,先是有模有样地弯膝执礼。郭绍扶住她的时候,做出了一个令旁人诧异的动作,他径直把玉莲拉到怀里,然后伸手拦腰将她抱了起来。

    “呀……”玉莲意外之下发出了一声娇呼,双手搂住郭绍的后颈,好像担心摔下去一般。

    郭绍完全不顾京娘等人惊讶目光,抱起玉莲就往院子里面走。

    也许玉莲想过多次他离家两三个月后的情形,或许会说些甜言蜜语的念想情意,会谈论旅途的见闻经历……但她应该猜不到是这般光景。

    郭绍有时候对女子是温和而细致的,有着一颗射手敏锐的心,就像上次玉莲刚进这个府邸悲伤时,他能很有耐心地拿一株蒲公英来安慰她开导她;但有时候他又完全表现出作为武将的一面。

    简单、粗暴、直接。

    在外面太久不识温柔滋味,一见到玉莲,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叙述思念之情,而是想来一发!没有任何伪装,连风度都顾不上了。

    “我很想你。”郭绍对怀里的玉莲悄悄说,声音火热而饥|渴。

    他充满力量的手臂,大步如风的急迫,已经声音里的热度,目光里的神色,每一个地方每一个细节都带着那样的感觉,好像要吃了玉莲。

    玉莲的脸庞滚烫,早已猜中他想做什么。没有任何的挑|逗和暧昧的动作,她的身子便已经软了,声音里带着慌张和柔软,她横躺在郭绍的怀里,双手不知放在哪里,轻轻按在了郭绍结实的胸膛上,小声说道:“大白天的,你别这么急……”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慢点,你有点吓人,今天我又要遭罪了。”

    ……

    两三个月外出的旅途劳顿、玉莲的温存,这些都没有让郭绍松懈下来,反而他这次回到东京变得比以前更加紧张。不是慌慌张张的紧张,也不是成天忙得不得了,却在平素的一言一行中莫名表现出来。

    就好像如临大敌剑拔弩张的状态,平静中似乎隐藏着什么。

    几乎每一天他下午都会在家里呆很久,但不是休息,而是重新开始练箭。

    后园有一条青石小路,其中一段比较直。郭绍就在路上放一个靶子,然后站在七八十步开外拿弓箭对着靶子练。

    这种时候,别说事情本身很枯燥,连旁观的人看也看得没意思。

    搭箭、开弓,对着靶子停止不动,良久,一直这样重复。偶尔会让人觉得稍微有意思一点,他会不停息地用箭连续射击靶子,直到箭壶里的箭矢射光;速度很快,有很大一部分射不中靶子……但这种事不是经常的,大部分时候他只是慢悠悠地拉弓瞄准,很久都不放一箭。

    玉莲和董三妹住在后园,一有空就在后边的小路上看他反复地毫不厌倦地做这样的事。她们都不敢去打搅郭绍,只是把糖水、茶等东西搁在亭子里,等郭绍休息的时候可以饮用。

    年关越来越近了,到处已经充满了节日的气息,郭绍依旧不理会过年的任何事,他每天上值或会客之后,就站在青石小路上干那件很枯燥的事。

    此时的中层武将,除了用兵,武艺也很有用;而且练武还会让人保持一种准备待命的好状态。带头的不勇猛很难鼓动士气,史彦超常常打前锋就是因为他个人勇猛,以身作则。而作为战阵用的武艺,箭术无疑是这个时代很具有优势的击杀手段。

    相比冲前的近战刺杀,用弓箭不需要冒着被围攻的危险,也不需要与人拼命,远距离射杀十分具有优势,只要力度和精准。只不过训练繁琐,要求高,顶尖的神射手通常需要从小就开始培养,以达到有利肌肉骨骼的发育效果;大凡是出身条件,从小就当武将培养的人,无不练习箭术,李处耘、罗彦环在之前的职业生涯里,都有靠射箭扬名立万的记录。

    郭绍常常练得累了,就会站在小路上闭目静立。记忆里,符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教头的一句话在郭绍的脑子里十分清晰:不要想得太多。

    这句简单的话,让郭绍每过一段时间都有新的领悟。

    也许教头不是让儿郎们不动脑子,恰恰是要把脑子用在最直接的地方。排除杂念,思维进入一种敏锐却最直接的模式:何时出手,何时放箭,没有为什么,就是一种直觉、一个感受。

    郭绍就是靠无数次击中和未击中的经验中,去领悟这样的时机。

    心中不能纠结,不能有丝毫犹豫。也许顶尖的神射手不一定是君子,但一定不是小人。只有通达的念头、顺畅的思维,才能把这种简单粗糙的艺术发挥到极致……一如战争的艺术。

    坦荡荡却不需要太多的束缚,不需要任何伪装来掩饰自己,一切恢复最原始的本性和真性情。

    ……

    除了练箭,他也经常呆在南城的虎捷军军营,第一军、第二军的人数常常不齐,但总是有一部分人驻守。

    郭绍的私下里还是比较喜欢这支军队的将士,他们的特点同样是简单直接,胆子大有着一股子野性,难怪后世的统治者会非常忌惮这种精锐将士……就算是皇帝也没办法想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前朝发生的一次兵变,朝廷让职业兵去屯田,结果大伙儿直接兵变了事。

    郭绍亲身感觉到,这些将士就是一把双刃剑,能打,却不是那么温顺的一类。

    将校们正在点卯,郭绍一改以往那些大将的作风,徒步从行列之间走过,一个个注视叉开腿站立的士卒。

    军士们多是肩膀宽、手臂粗长但腰不粗的猛汉,从体型到皮肤,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出他们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兵。他们服从自己的将领,习惯抱团成阵,但没有丝毫普通人见了官的那种胆怯和卑躬。

    郭绍站在一个士卒面前,就近面对面地,随手拉平他身上歪了的铠甲。士卒有点紧张,但口拙,直挺挺站在那里没动也没吭声。

    将士们此时还是比较服郭绍的率领,精兵悍将并非全然桀骜不驯,他们只服有本事的人,就像杨彪那类人一样。军中里少了几分温情,多了几分丛林般的法则。

    就在这时,各指挥的武将上来禀报人数,郭绍不慌不忙地听他们说完,自己也不说任何训词,直接挥手道:“解散,按前几天枢密院的军令驻防。”

    各军有各军的都指挥使及各级将领,各部的驻防任务也由不得郭绍等武将,全凭枢密院一手部署;特别是京师的人马,未得枢密院命令擅自调动或调防的话,非常严重。郭绍就是不来巡视也没问题,不过他还是很长时间呆在军营里,和将士们尽量熟悉。

    他等各部点卯换防后,就完全不插手他们的军务了,最近在整理复制从关中带回来的地图,一共六张。

    忙活了两三个月,郭绍觉得可以上个奏章,献秦凤二州地形图,好在朝廷里找一点存在感。此时的朝廷机构在唐朝的基础上进一步精简集权,却还没形成宋明那种比较严密的体系,而且枢密院权重、军事对国家事务中最重要的部分……郭绍认为自己献图,或许可以到达皇帝或枢密使的手里。

    李处耘在邠州时,一个无军职的节度使的亲戚都可以上奏告状,郭绍觉得自己身为禁军将领完全可以上奏疏。

    不过这是郭绍第一次向皇帝上奏疏,写文章有点捉急。这份上书他都搞了两三天了,还没弄利索。

    别说写文言文章,他就是看也不太看得明白……并非文盲,繁体字也认得,关键是没有标点。娘|的,古代这些读书识字的人真是怎么复杂怎么来;若是文章书籍里有断句的符号,就是一个墨点,郭绍都能毫无压力地看懂大部分文章,但就是没有。

    在五代十国有差不多五年了,但郭绍大部分时间是小卒,这个时代的书籍又贵,而且军士小卒也不需要识字,他哪有功夫去研究古籍?除非现在科举有好的出路,也衣食不愁可以专业读书科举,那倒可以研究研究。

    想来想去,郭绍决定还是让左攸来写,然后自己看看差不多的话,再抄一下了事……上次在邠州不辞而别留的书信,也是出自左攸之手。

第七十章 满意表现

    郭绍献图幸运地让皇帝见到了,但也只是看了一下而已。柴荣每天要处理不少事,包括内外军事和治国政策。他的习惯有着武将常有的干练,着手一份奏书或一件事,先瞧明白里面的矛盾……郭绍这份东西和图纸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矛盾;然后他再看内容是不是关系要紧的方面……正好有关秦凤二州的事。于是柴荣大致看了一番,弄明白是考察地形的禀报,处理方法是直接交给主管军事的枢密院。

    王溥倒是很有兴趣地琢磨了一番。不久之后符氏就偶然得知了。

    曹泰知道符氏比较关注郭绍,便说得详细,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弯腰说着:“郭都使八月以寻亲访友为由,向侍卫司告假出京,原来是去考察秦、凤地形。这次献的图很仔细,一共六份,把二州要紧之处的一山一水都描画得很精细,连哪里有一条小路,哪里有一个村子都察得一清二楚。”

    曹泰见符氏的情绪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也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便继续小声说道:“据王丞相所言,此图的新奇之处,在于量丈地方的远近长短。图上一寸、实地四十里,拿尺一量哪怕是不为人熟知的小地方,也能估摸个远近……”

    符氏轻轻点头,没说什么话。一行人正好走到了路边的亭子跟前,符氏停下来,后面远远地跟随不让他们听到说话的宦官宫女们,这时赶紧上来,在石凳上小心翼翼地铺上软软的垫子,让符氏坐下来休息。

    她是一个很懂得享受的人,生活也很慢,平素娇气得很。最近天气变冷,她已经很多天没出宫殿了,今天晴天也没什么风,这才出来走走。饶是如此,宫妇也不厌其烦地叮嘱她小心风寒,给她身上穿上了很厚的衣服。领子上是白色貂皮的柔软绒毛,白得一点杂色都没有;貂皮让她起来更加贵气,却又似乎多了几分贵夫人般的俗气。

    “皇后娘娘,您累了吗?要不叫轿子过来,送您回宫。”穆尚宫在旁边轻轻地关心道。

    符氏摇摇头不言语。穆尚宫又向后面的宫女招招手,他们忙把一个精致的细颈瓷壶摆上,然后斟酒。穆尚宫端起来双手送到符氏的手心里,好言道:“娘娘暖一暖身子。”

    符氏也不拒绝,轻轻抿了一小口,便靠在旁边的石桌上闭目养神。她的眼睛轻轻一闭,就像是一个开关似的,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刚才曹泰提起郭绍,符氏这会儿的心思还留在刚才的话题上,寻思了一番:绍哥儿倒是很有点能耐。

    从小到大,她当然不缺想为她效命求荣华富贵的人,不过回想起来,郭绍这样的人确实只有一个。

    符氏不仅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也亲身经历到了兵祸凶凶的乱世。在父亲符彦卿的镇节上见识过,在河中李守贞府更是印象最深的一次。

    尊贵的身份固然相当重要,但某些时候不一定管用,在那种时候忠心效命的人作用就体现出来了。不过符氏并不想利用他们,她还是习惯于问心无愧的轻松心情……所以当她在东京发现郭绍时,不管他的身份贵贱,还是亲自叫人和张永德打招呼,给予郭绍回报。符氏认为这是他应得的,同时也让自己心里顺畅,她不想自己有任何亏欠之心。

    就算有什么遗憾,符氏也想得通。她最善于开导自己,可以放下而且遗忘。以前符彦卿王府上就有个妇人,老是觉得自己很苦命,成天顾影自怜伤春悲秋,符氏看着就烦,实在想不通她为什么不往宽处想。

    本来以为照顾了郭绍,就算还情了,但符氏却一直惦记着这个人。有一些说不清的情愫……也有一些考虑,觉得这个人不似那些一心求富贵又没能耐的,却是个值得信任的可造之材。

    以前河中府那件事,郭绍只是白白去送死,符氏不觉得这样的忠心随从有多少用、更不想鼓励他这么做,反而给她增加心理负担……因为她不想觉得,有人又为她付出了多少多少,自己欠了多少情;但高平之战的表现,让符氏觉得郭绍这个人成长了。

    刚才曹泰说起,他提前把秦凤二州的地形考察清楚。这件事,符氏懂得其不仅需要用心,也需要本事……那秦凤二州在蜀国控制中,一个完全不熟悉当地的人能在短时间内摸得一清二楚,倒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

    若是郭绍能好好的在禁军里,而且获得相应的实力,实在是符氏喜闻乐见的事。

    一个受过符家恩情、出身根植符家的武将,而且不让她觉得厌烦,甚至有点好感,这样的人在禁军中显然对她一点坏处都没有。这世道换了多少朝了,万一哪天又遇到什么紧急的事,郭绍对她来说将是一个值得信任的有力捍卫者。

    符氏一脸舒适,如同微醉的神态,软软地靠在石桌上,眯着眼睛,没有人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的心情大部分时候都很愉快,现在也是,觉得所有人的服侍都很顺心,所有的事仿佛都在掌控之中。

    “回去了,现在树叶都掉光了,也没甚好看的。”符氏轻轻说了一句。

    无论她说的多么不经意,大伙儿都不能轻视。因为皇后是罕见聪慧的人,说的每一句话她自己都记得;如果办不好也许不会被处罚,但办好了一定能得到一些奖赏。

    这也是宫廷内外无论宦官宫女、还是文武大臣,大多愿意买账的原因。人们感觉不到她的敌意,却常常考虑,万一哪天栽了,皇后说不定还能记着好在官家跟前说个情呢。

    穆尚宫在大内不敢大声嚷嚷,赶紧指使宫女跑着回去叫轿子。

    轿子搁的地方不远,早就预备着了。因为这种情况太多,通常符氏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兴致好出来散步,走到哪算哪,兴致没了就要人抬回去。

    她站起身时,心道:期待绍哥儿在攻蜀之战中,还能有让自己满意的表现。

第七十二章 军中无戏言

    显德二年三月,虎捷军郭绍部、镇安军向训部相继到达凤翔。或许因为有禁军参与足够制衡王景,向训部只有兵力步骑两千,到达关中的军队约八千人;王景动员凤翔镇兵力十五指挥。此次攻蜀动员总兵力一万六千人;另外正从近左州县征发的民夫三万。

    此次攻蜀不宣而战,故王景并未号称十万二十万恐吓蜀国。

    四人先在凤翔府相见,主将王景、二名副将,加客省使。郭绍和向训早就关系很好,行军路上和客省使也熟络,去年在关中两番拜见过王景,他倒是和谁都认识。不过王景、向训倒是和客省使文官不太熟悉;这个文官主管外交,却每次与作战准备相关的军机商议都必定参与。

    郭绍来不及见陈仓留守的罗彦环,遂先在凤翔与诸将官商议军务。

    王景坐在上位,他是个六十六岁的老头,让郭绍不禁想到黄忠。不过听说王景以前干过土匪,梁朝时就从军了,可谓亲眼见证了整个五代的交替。

    这么一个老头做主将,经验肯定很丰富见多识广,不过郭绍难免想起晋阳之役时的符彦卿,希望王老将还没老糊涂,别瞎指挥就成。

    王景倒没什么架子,微笑地先开口说:“蜀国已经知道我朝要动武了,年初就派了宰相王昭远到秦、凤部署兵力……咱们从东京、镇安来的援军走得快、来得早,但送粮的民夫和军粮都还不够,恐怕要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动手。如何进攻?诸位有何高见,说来听听。”

    向训饶有兴致地转头看郭绍。郭绍忙道:“向将军久经战阵,定有经验。”

    向训道:“我倒听说郭都使去年就来过关中拜访王公、并巡视各地,上表献图,我等何不先听听郭都使的高见?”

    王景点头道:“向节帅所言极是。”

    大伙儿都不理会客省使,本来就不熟,而且又是个文官……打小报告的。不过郭绍还是客气地向客省使先目视致意,然后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我便提些想法进言,供王公参详。”

    既然向训都提到那图纸了,郭绍便不藏着掖着,干脆放在桌子上展开来,说道:“咱们打秦、凤二州,但秦州太远了,我认为只要打下凤州就能解决问题,秦州只需出一部偏师佯攻牵制……只要控制南面的凤州,则可阻断蜀军向秦州增援的道路,使秦州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迟早必降。”

    郭绍顿了顿,见大伙儿都没有反对,便继续说道:“攻击凤州,沿陈仓道行军最妥,重在速战速决,一路南下。如果被阻挡拖延,道路不便地方又小,屯军和运粮都极为不便。”

    王景点头道:“正合我意。(后)唐军攻蜀国王衍,也是从陈仓道直接南下,咱们只需沿着唐军的道路……不过王衍上下昏庸,准备不足;如今的蜀国虽数十年不知兵,却早有准备,不断向二州增兵,老夫预计咱们没唐军那回顺利。”

    郭绍忙道:“王公未雨绸缪,叫末将等叹服……末将还有些考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王景道:“但说无妨。”

    郭绍自知,自己虽然是禁军将领,但在这里最年轻、资历最浅,所以言语之间有意识地保持谦逊的态度,可同时他也想有所作为、让战事顺利,当下便掏出了几张纸来双手奉上:“这是末将近日琢磨的作战计划,请王公过目。”

    王景接过来一看眉头微皱,因为字虽然写的是工整楷体,却写得很难看,还有很多断句符,生怕别人不会识字断句似的。

    郭绍继续说道:“蜀军第一层防御枢纽在威武城,前面有八个军寨。八个军寨堵在蜀道上,左右没路,只能一个个端掉再说,然后兵力直指威武城……末将以为,越等待,蜀军准备也越充分;现在咱们准备不周全,蜀军同样仓促。不如速战速决,先推掉前面的军寨,试试威武城再说;若能趁早打下威武城,则很可能夺取敌军前期囤积的粮草,以战养战,比从蜀道上运粮来得划算。”

    王景看了一眼向训,说道:“郭都使的法子是有点急了,还很冒险,急功急利兵家大忌。”

    郭绍一时间有点忘乎所以,立刻回答道:“威武城前面有八个军寨,补给必定依靠就近的威武城,城中定有余粮。只要一鼓作气夺其粮草,粮食便能维持我军继续推进。”

    见王景不语,郭绍毕竟年轻气盛,没注意就把先前的谦逊抛诸脑后,逐渐锋芒毕露,急道:“王公只需供应我部十天粮食,加上随军携带三日补给,我半月内拿下威武城等地,进逼凤州不耗后方供粮。”

    王景立刻睁开眯着的老眼:“军中无戏言!”

    郭绍挺直了腰板道:“若有半月不能达成目标,我部主力立刻退兵,并向朝廷请罪!”

    就在这时,向训忙道:“且慢,我向王公请命,我部也出散关,向秦州方向佯动,监视西面动静。”

    郭绍听罢心下一阵感动,向训和自己是一条道的,得记住这有一份人情!

    王景道:“如此甚好,便以郭都使为前锋,先出散关。郭都使得记住了,凤翔只能供给十天粮草;若是虎捷军陷在秦岭,六千多人的耗费全靠蜀道运输,以凤翔镇目前的境况无力承担。”

    郭绍起身抱拳执军礼道:“末将得令!我部休整两天,先驻陈仓,数日后准备好军需,即出散关。”

    王景道:“甚好。老夫会派出斥候,注意秦州等地的动静,随时派人与郭都使联络。”

    郭绍那份什么作战计划,王景看都不看,大伙儿聚一起说一下就当场拍板确定了,倒也痛快。

    这时郭绍信心满满,他很熟悉虎捷军那支军队,全是训练有素的沙场悍卒……而蜀军二三十年没打仗了,以前那批人恐怕已老死得差不多。郭绍心里还不信邪了,这样的蜀军能挡住周军精锐。

    他见识了那些带过兵打过仗的武将,也不过如此……很多事都靠部将,主将只需决策而已。只觉得自己就算第一回指挥作战,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第七十三章 铁与桃花

    风中带来了春天的暖意,只有早晨才残留着一丝料峭春寒般的痕迹。老将王景与部下三俩人策马冲上了凤城外的一座土丘,迎风立马,饶有兴致地看着一队队行进的士兵。

    不远处树上的花瓣,被风吹拂飘在空中,浅红的颜色为刀枪如林黑压压的部队点缀上了一丝柔美,钢铁洪流、桃花,力量与娇弱形成显著反差的意象,却在一时间自然地融为一体。

    “喀、喀、喀……”整体比较整齐的沉重脚步声,就像这一场交响乐的主调,简单粗糙有节奏;其间还夹杂着衣甲刀兵碰撞的哐哐声、马的鸣叫,如同伴奏。听惯了这种声音的部将,脸上都出现了激动的神色;这种东西,勾起了武人最多的回忆、最多的感怀,是他们拥有一切的源泉。

    王景远观虎捷军军容,叹道:“精锐都在禁军呐。”

    旁边的幕僚说道:“郭都使到底太年轻,急功近利仓促冒进,要吃点亏才能醒悟。”

    部将道:“秦岭中道路曲折难行,说好了只有半月粮,时间太短俺很难觉得他有什么建树。”

    王景不动声色:“十五天内拿不下威武城,自然就退兵了,让他试试也好。”

    幕僚听罢淡淡说道:“王公所言极是,郭都使带的禁兵,镇安节帅向训也不阻拦,王公也不好强令制止。”

    ……凤翔府官衙行馆中的客省使昝居润、似乎也很不看好虎捷军能在半月内攻陷蜀军城池,但他虽然参与军机,却不干预军务,什么也没说。得知虎捷军果真先期出兵,便写了一份奏书。

    随从已在门外等待,昝居润再检查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确定所言属实没有妄断。

    就在这时,他提起毛笔拿在半空,左手拈着胡须轻轻一搓,作沉思状。片刻后,他便快速地把毛笔放在砚台里来往蘸了蘸,在后面重新加上几行内容。主将王景没有制止郭绍请命急战之意。

    ……

    凤翔到陈仓很近,虎捷军不到半天就全数抵达,再次扎营休整,等待军需和器械准备妥当。郭绍先没有理会诸将,而是招留守凤翔的罗彦环等人来见。

    罗彦环和一个女道士到了临时当做中军行辕的宅子里见面。数月不见,郭绍一句寒暄都没有,径直问道:“唐仓镇等地可有异动?”

    武将们也习惯这种直来直去的方式,罗彦环抱拳道:“末将在陈仓,前后五次见了唐仓镇过来的人。最后一次在本月初,唐仓镇数次增兵,目前驻军至少六千人以上,粮草军械不知其数。”

    郭绍心下默记,又在脑海里寻思了一遍凤州北面的主要地方。他转头看向那个女道士,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有点雀斑,倒是面熟之人。

    女道士口齿清楚地说道:“我今天才回陈仓,罗将军让我一块儿来见郭都使,又听说圣姑也来了,便一起前来拜见。我们住在青泥岭庵,从今年正月开始到现在,几乎每天青泥岭都看见有大批军队经过;岭上难行,常常堵塞道路。我在庵后的山林里躲了几天,数了一下翻过青泥岭的人数。晴天最少通过一百八十六人,最多通过三百二十一人;雨天偶有数人翻过,最多二三十人。青泥岭上多雨,正月到三月有小半时间下雨,加上道路泥泞的时候,有一半时间难以行走……算来三个月内已经有两万人从青泥岭通过;粮食辎重不太好看清楚,有用骡马驮运的、也有推车的、还有担着走的,看起来很多。”

    郭绍听罢心里大奇,古人肯定不懂什么抽样统计的方法,但恰恰女道士通过抽取几天的数目、然后进行平均叠加估算的法子异曲同工。又听她说话很有条理,口齿清楚,直觉这妇人一点都不笨,当下便专门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道士答道:“回郭都使的话,我本来姓王,出家后叫白仙姑。”

    郭绍点点头,又问:“青泥岭是陈仓道上的必经之路?”

    白仙姑道:“青泥岭有驿馆,确是官道的必经之路。不过我从尼姑庵里得知,东边还有一条白水路,不过是一些逃犯和奸商走出来的小路,周围人烟罕至,又没有驿馆补给,通常人们是不走那条小路的。因此从兴州上来的蜀军都要翻青泥岭。”

    郭绍当下便道:“罗彦环要随军打仗。白姑,你不必返回青泥岭庵了,留在陈仓据点,接应外面的细作,问清楚情况记下来。如何?”

    白仙姑转头看京娘,京娘点点头。她便应答道:“是。”

    郭绍遂让女道士退下,然后派人通知指挥使以上武将到厅堂见面。

    等十六个虎捷军武将陆续到了行辕,郭绍带着身边的随从部将快步走进厅堂。众将纷纷抱拳弯腰执军礼,陆续言语道:“拜见郭都使。”

    郭绍在上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挥了挥手示意,众将才按高低秩序前后站成两列,纷纷侧目看向郭绍。

    “三日后全军出陈仓,向散关进发。”郭绍先开口道,大伙儿都看着他认真听着,“自散关到蜀军前营军寨,只有一条路,我部前期作战目标很简单,端掉蜀军前营八个军寨。目前寨中敌兵人数不详,但蜀道狭窄、难以横向铺开,堵路的军寨兵力不会太多。我决定以两个指挥在前,轮流进攻,主力押后,逐次推进……”

    顿时就有武将急着说道:“末将愿为前驱!”接着武将们便争相请战。

    郭绍心道:这帮武将平时看起来还规规矩矩的,但武夫也不傻,这种好事个个都想干……威武城前边的军寨不过就是据点,起到预警和缓冲的作用,兵力不多而且分散成八个,各个击破没太大难度。难度较低,却在论功的时候很突出,这是首功。

    “第一军第一指挥、第二指挥。”郭绍大声说道,抬起手臂制止大家嚷嚷。

    “末将在!”陆续两个将领面有喜色地站了出来。另一个抱拳道:“末将第一指挥李大柱!”

    郭绍故作很公平的样子,说道:“蜀道无法横向展开,大军行军,第一军、第二军照序列前后部署。你们两个负责率本部人马进攻八个军寨,逐个吃掉。李大柱打第一个,第二指挥打第二个,逐次轮换休息。”

    一脸皮肤黑|糙的李大柱拍了拍胸膛道:“半天内攻破一个,打不下来末将提头来见!”

    “好!”郭绍赞了一声。

    但人不能没有私心,这帮武将只不过是自己的下属,功劳全拿了,今后怎么给投效自己的人请功?郭绍当即便道:“罗彦环。”

    侧边站着的罗彦环走上前来,抱拳道:“在。”

    郭绍又道:“你为前军排阵使。”

    排阵使是临时职位,因周军强悍,常常布偃月阵野战,通常都有个负责协调各部列阵的人,便是排阵使。这职位不是兵权实职,所以主将可以在某一场战役中任命……若是任命指挥使以上的军职,虎捷军的,通常就要报侍卫司步军司批复了。

    罗彦环不动声色地朗声道:“末将得令!”

    郭绍当下又按照琢磨好的想法,任命李处耘为行营都监,照样是个临时职位,刷军功的;只要打赢了,郭绍请功的时候就可以说李处耘协调行军很得力……而且李处耘带过兵打过不少仗,对于行军扎营等肯定熟悉,用他分管此事,起码能预防一些因经验不足造成的纰漏。

    主将的心腹和下属部将都有功劳,郭绍觉得自己的做法还算公平,当下又道:“本将派了探马获知,蜀军三月内向秦、凤增兵两万以上,只要诸位戮力作战,立功的机会很多。本将也会一一记在心里,他日班师回朝,功过都要上奏,绝无遗漏。”

    众将拜服。

    接着郭绍又下令十二个指挥挑选勇猛的士卒,每指挥一队人、共十二队三百人,组成中军值守侍卫,让杨彪做侍卫将;罗猛子为副将,俩人轮换值守。

    郭绍比较取巧,按照侍卫司的规矩,指挥以下的军职一般放权各军武将、只统计备册;三百人不到一指挥,他当场就任命了将领。

    挑人郭绍不过问,让各军各指挥负责。反正他在二军军营都看过多次了,没有什么太过羸弱的士卒;他们被各种的武将送出来,通常在本部没什么关系,正好为郭绍所用。

    大伙儿聚在行辕里,郭绍也不啰嗦,三下五去二就把作战事务和人员安排好了,然后又叫李大柱等人复述军令。便下令散伙。

    发兵前夕,郭绍又找来左攸,叫他在战斗发生后就带人联络后军送粮的民夫,到前方去运伤兵。郭绍比较了解左攸,此人官场头脑有一些,但军事谋略问他是白搭、基本派不上用场,正好给他找点活儿干。

    三日后,全军开拔,出陈仓陆续向散关行军。十二个指挥成纵队,依次序出动。而王景幕僚府的官吏也带着民夫尾随其后,帮助运送辎重。一时间大路上浩浩荡荡,如同一条长龙。

第七十四章 兵临城下

    “嗬……”军中不知谁对着嘉陵江对面的高山长声喊了一声,顿时传来回声,军中一阵哄笑。刚刚出散关,大伙儿的心情还比较好。

    道路也不算很窄,不过两边都是高山、人在谷中视线不开,有种被封闭一般的压抑,就感觉很仄逼。大路和嘉陵江有很大的高度落差,上面的路大约能并行两架马车;军队靠山走、横排四人,外边还留出了空路作为交通。

    外侧下面就是嘉陵江,春季水还没涨起来,露出一片河床,铺满了鹅卵石和石子。河床上能跑马,逆行的传令兵等就从河床上过。

    只有这么一条大路,军队前后连绵延伸三四里地,没法走快,一整天只能行军四十里。两边山势高耸,太阳下山得很快,不到酉时就得扎营了。

    傍晚的时候,将士们到江边取水,拿石块叠灶头煮饭。此时此景,大伙儿分工合作,有人打水煮饭,有人去拾柴禾升火……郭绍有种错觉,好像是在野炊似的。若不是挂念惦记着作战,或许这种旅途还颇有情趣。

    这样的宁静没持续多久。蜀军军寨离散关不远,次日前面就发生了战斗……山谷之中,厮杀声夹杂在“哗哗”的江水奔流之中隐约可闻。河床上不断有军士骑马回来禀报军情,主力已经暂时停止前进。

    首战如郭绍所料,蜀军据点的兵力薄弱,前军以强凌弱打得十分顺利。三日尽拔蜀军八个营寨。

    郭绍派人传令李大柱:禁止杀俘。军令只需执行,不需要任何解释……郭绍下达这个命令的想法,不仅有避免蜀军拼死的考虑,而且心里明白:说到底就是内战,放下武器的同族人屠杀他们干甚?

    当然这种言论会影响军队杀气,他不会说出来。

    黄昏时,李大柱等人返回了中军,诸将也兴致勃勃地聚拢听他们吹嘘。李大柱激动的情绪至今还没消停,在那里大声说道:“俺们早上起来,走到蜀军寨前布阵,三面猛冲,一冲便杀进寨中,杀得是鸡飞狗跳,哈哈!这边端了营,后面的兄弟说还没见着人就赢了,还不到中午,俺便没理会第二指挥,带人继续向前走……俺也不是想违抗军令,问了排阵使罗彦环,他点头了才继续走的。走到第二个营寨跟前,俺们就着江水吃了些干粮,又端掉一个。这回蜀军见大伙儿冲进去,二话不说,丢掉兵器降了……”

    另一个武将在那里侃侃而谈:“蜀军不过如此,比北汉军和契丹兵弱多了,我身先士卒冲上去,一个顶十个!”

    众人一面说,一面看坐在靠江那边的郭绍……按照水边生活的渔民的习惯,靠江的方向是上位。郭绍此时倒显得很沉默。

    首战取胜自然能鼓舞士气,郭绍没有打算给大伙儿泼凉水。

    不过他此时从纷乱繁多的军务中消停下来,渐渐回想起了王景等人说的话和表情……王景等似乎觉得自己冒进,并不看好。

    “郭将军,俺们前军要不要直奔威武城?”李大柱问道。

    郭绍道:“日夜加强戒备,散出斥候。就地在蜀军营地扎营,明日我派人传令。”

    李大柱等正色抱拳道:“喏。”

    郭绍的目光从杨彪、左攸、罗彦环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在大胡子李处耘脸上停顿了稍许。

    李处耘的履历,郭绍从罗彦环那里打听清楚了的,追随节帅折从阮在邓、滑、陕、邠四州节镇谋事,为将有勇有谋、军旅战阵经验丰富,年纪也最大。是夜,郭绍招李处耘到中军帐中单独见面。

    李处耘投自己帐下,但是第一次一同出征,郭绍开始便有些含蓄地说道:“在凤翔时,王老节帅说我轻敌冒进。当时我一心想着作战策略,正在兴头上,便没顾上谦虚;王节帅就说了一句,也没有如何劝阻,我便把军令领了。”

    郭绍借着帐外的火光看了一眼李处耘,又沉声道:“这两天率军进秦岭,两边高山叫我心中压抑,渐渐有点琢磨不透的心慌……”

    不料就在这时,李处耘忽然说道:“王节帅老了,早已建节、进封侍中,功成名就的人只求稳,没有锋芒。折公也是。”

    郭绍道:“李兄此话何意?”

    李处耘的口气隐约语重心长,一时间叫郭绍产生错觉,他好像长辈一般地说话。“主公……”李处耘不动声色,“蜀军不堪战,准备也不充分,吃不掉虎捷军精锐。这次出征,最糟糕的情况不过就是退兵。”

    郭绍点点头,心下略宽,便问:“以李兄之见,咱们首战如此轻松,是不是应该立刻乘胜直逼威武城?”顿了顿,郭绍小声道:“实不相瞒,我指挥过最大规模的战斗便在河东武讫镇,敌我总共只有数百人。”

    李处耘沉默了片刻:“主公心胸志向不在小,您只需照着自己认为对的做便是。末将等不论成败,都愿意追随到底。”

    ……

    自己认为对的?郭绍琢磨了半夜,他左思右想,蜀国上下可能没有意料到、周军刚到凤翔会立刻以最精锐的部队发动强势攻击,趁其不备才能速战速决。不然耗在秦岭之中就麻烦了。

    次日一早,郭绍即下令全军行进,直逼威武城。

    蜀道山谷宽窄不一,偶有宽阔的山谷,人口便比较密集形成村、或镇。黄花谷就是这样比较平坦宽阔的地方……大军过黄花谷,罗彦环找着郭绍进言道:“是否留兵驻守?”

    郭绍望西面有一条大路,按照前期绘制的地图,这条大路过去便分叉,都通唐仓镇。

    他坐在马上看了许久,这黄花谷虽然地势宽阔,却没有城墙工事,心下一横便说道:“不必分兵,设个哨点。”接着他又密令亲兵二人留守黄花谷哨点。

    大军一路无阻,蜀道沿途的蜀军据点闻风而逃,三天后,郭绍部主力兵临威武城,相距只有数里。探马回禀,蜀军数千援兵至威武城外构筑藩篱。

    王景答应供粮的日期,已经半数;时间大部分花在了行军路上。

    郭绍当即下令就地休整,回顾部将道:“既然如此,明日便摆开野战,击破蜀军!”

    此时此景,他已无太多选择,要么速战、要么退兵,否则耗下去没粮了还是退兵……此次发兵准备不充分、粮草物资不足,不过判断对方也是仓促应战;郭绍认为敌我双方风险相同,算是扯平了。

第七十六章 威武城(2)

    重山之间鼓声大作,人声嘈杂,两边都以步军为主,浪头一样缓缓靠近。山坡上的郭绍瞪圆了双眼,屏退呼吸看着即将到来的正面碰撞。

    “嗖嗖嗖……”空中一片黑点呼啸。郭绍抬头看去,只见长梭梭的无数黑影在高处逐渐缓慢,接着就加速倾泻而下。叮叮当当如同下了一阵冰雹,惨叫四起,不断有人倒地痛呼。箭雨持续不断,无数愤怒的吼叫在山谷之中越来越响。

    少顷,一片弧形的巨大“刀光”速度骤然加快,直驱前方,中间的较浅颜色的地表被吞噬,越来越小了。半空中消散的白雾被升腾的尘土取代,人海上空一团尘雾弥散,化都化不开。

    右翼杨彪手里提着一柄通身铁打的长柄铁刀,刀口向下、背在侧后,大步向前疾走。他身披两层环锁铠,步伐沉重,踏在地上就是一个醒目的脚印,身后三百余人一起向前。

    “啊!”杨彪瞪圆虎目,突然暴喝一声,声音响彻全军,将长刀平抬了起来,向前猛冲。他还没冲到蜀军前排,那些士卒见如此阵仗,竟然倒退了两步,好像有一股强劲的气流掀动他们一般。

    杨彪凭借沉重的身体冲力,猛地一个转身,将铁刀横扫进去,顿时叮叮哐哐一阵兵器撞击声,杨彪趁势带着罗猛子等人贯进人群。身边的士卒也大吼着端起长矛扑将上去,两边的人相互猛刺,好像两团仙人掌撞到了一起。兵器和甲胄摩擦的声音听得人牙酸,暴力的撞击十分疯狂。人们就好像是裹着铁皮的牲口一样被无数的长矛缨枪乱戳,招式已失去了作用,只有力量才有用;前后左右挤满了人,只要用力够猛能刺穿盔甲,总是戳得到人。

    蜀军东侧的人群惊慌失措,到处逃窜,向瘟疫一样动摇着周围的阵列。

    两军正面也开始了交战,拼杀阵线没有太大的动摇;但右翼的情况截然相反,已经很快就开始了混战。杨彪部开场杀进了蜀军阵列,里面刀枪乱舞,仿佛炸开锅。

    没过一会儿,扇形边缘大股人马前驱,纷纷涌进了沸腾混乱的右翼战场。这时就像火上浇油,蜀军溃烂的地方被极大地撕开了缺口,并向纵深蔓延。本来胶着的阵线渐渐动摇。

    黄色的沙尘似乎蒙上了一层血腥的红雾。

    战至半酣,郭绍的腿都站麻了,仍旧盯着前方的战场,自始至终没下一道军令。

    蜀军中一团团整齐的阵列,就像堆砌整齐的堤坝一般不断被乱兵冲散,一开始只是缓慢地被蚕食。忽然之间,没被影响的蜀军中路突然一哄而散,人群掉头就跑,堤坝轰然倒塌!

    中军乱兵涌到了城门口,挤作一团,城上纷纷放箭,战场上的乱象已经不堪直视。

    郭绍见状,转身就向坡下走去,身边的将士瞪圆了眼睛还在看,一边回头一边跟着下坡去了。

    蜀军背城结阵,东侧靠山,背后是城墙,阵营崩溃后大部被拥挤在中间没地方跑,投降甚众。西侧的人倒是掉头从威武城侧面向南奔走,丢盔弃甲,城外一片狼藉。

    战场上依旧纷乱,惨叫声和痛苦的喊叫到处可闻,但激烈的大规模冲突因蜀军主力崩溃而结束。郭绍率侍卫二十余骑策马从乱兵中穿过,行至威武城下。城门紧闭,城墙上刀枪林立,坐视下面的蜀军投降。

    周围的部将发现了郭绍,纷纷聚拢过来拜见。第一军都虞候率先上前,脸上掩不住的激动:“郭都使用兵如神,杨将军真神将也!若非击破右翼,这样打起来打到天昏地暗都不一定能收场。”

    李大柱嚷嚷道:“俺在后面都没杀到人,不知蜀军怎么就崩了!”

    李处耘也过来了,回头看一眼威武城,说道:“若是刚才乱兵冲进了城门、周军尾随杀进去就好了。”

    郭绍点头道:“威武城里肯定有大量屯粮。”

    他抬头看去,这座城池没护城河,墙下只有一条沟;但城墙是包砖了的,看起来敦厚结实。郭绍回顾众将,问道:“怎么攻攻城?”

    有人说道:“围住强攻。”

    郭绍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晋阳城的蚁附……那场面太惨,在不经意间给郭绍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另一个莽汉部将大声道:“俘虏了那么多人,驱赶他们过去挖墙脚,挖塌了就冲。挖不塌也不是死咱们的人……”

    李处耘忙道:“不可!请主公慎重。现在才刚开始,我们若对投降者残暴,后面蜀军拼死,势必让我部付出更大的伤亡。正师出战不在斩获多少,而在于取得怎样的战果。”

    郭绍道:“李将军所言极是,我军缺粮,不能将俘虏留在前方,立刻派人押送出散关,交给王景。”

    李处耘又道:“凡攻城,先围城。离城二百步构筑藩篱,派兵把守,防城中找到机会冲出来袭营。”

    郭绍当即采纳了李处耘的建议,让他负责派人修建藩篱,并部署兵力。

    ……

    是夜驻扎,郭绍写了封劝降书,又叫左攸润色。次日便遣俘虏坐吊篮上去送信。不料没一会儿,城上竟然丢下几枚头颅来;周军游骑从头颅的嘴里取出了血污模糊的信件,正是郭绍写的劝降书。

    众将大怒,对着城楼上各种污言秽语叫骂。却见上面一个武将十分淡定地站在那里观看。郭绍便从马背上下来,回头喊道:“取三石弓!”

    大伙儿骂声稍歇,纷纷侧目。这地方离城楼上少说也有一百五十步,而且是仰|射。郭绍铁青着脸,拈弓搭箭,对准城楼上,不料那将领竟然转身就躲……竟马上认怂不陪郭绍玩儿。虽然是自己赢了气势,郭绍心里却依然恼火,好像被调|戏了一般。

    众将顿时又对着城上各种辱骂,纷纷请战攻城,第二军都虞候王璋嚷嚷着:“攻进去,屠城!”

    大伙纷纷充满期待地看着郭绍,前期作战十分顺利,众将士气高涨战心急迫,没立功劳的想再打。郭绍却长吁一口气,冷冷道:“我虎捷军将士皆精锐,战死也要死得其所;上去爬墙,被汤火滚石,折损了可惜。”

    军中连投石车、冲车都没有,只有简陋的云梯。要攻城,恐怕只有爬墙了。

    这么一说,也有比较理智的武将附和道:“辽军强悍,全然不输我军,攻城也很无奈。要强攻定会伤亡惨重。”

    又有人说道:“威武城兵力有限,咱们不如围而不攻,直逼凤州。”

    郭绍没有回答,顿了顿才道,“凤州照样是硬骨头,要打也打唐仓,解决侧翼威胁……但若分兵打唐仓,万一被拖住;蜀军援军自固镇北来,围威武城兵马也只好被迫退兵。拖延下来,粮草就没了。”

    部将问道:“那如何是好。”

    郭绍道:“蜀军威武城被围,不能毫无动静。先沉住气,看他们如何出招。多派斥候打探军情。”

    大军屯集威武城外,并不尝试攻城。一连两天,双方都没有大的动静;周军神臂手到城下射箭,但上面是抛射射程远又有墙垛躲藏,周军弓箭手没讨着好。

    王景答应供粮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天,只剩五天口粮了。按照行军作战配给,一名士卒一天要二升米,麦黍则要三升;王景给的粮都是麦、黍米,拿来做饼吃的。郭绍部六千人,一天耗粮一百八十石;他大概估算了一下,一天需要粮食十吨多。

    每天最少要运达十吨粮食,如果拿火车皮运当然一点压力都没有;但现在是只能肩挑、推车、骡马驮运,负责运输的人和牲口都要吃,道路又只有一条,时间一长后勤压力便不小。

    两天后,郭绍对这次突袭已经产生了质疑……难道之前长久构思的速战速决战术只是纸上谈兵,太想当然了?打仗还是得长期对耗?

    恐怕王景那老头真说对了,只能琢磨怎么退兵……毕竟几天内强攻城池不划算,到时候死了一堆人,没攻下来再退兵,对军心和威望都很不利。可以说是虎头蛇尾的一战。

    退兵也没什么,在威武城斩获俘虏数千,到时候请罪也应该没什么罪。

    就在这时,罗彦环进帐,说道:“唐仓镇蜀军开动了!”

    “你详细说。”郭绍忙在案板上展开地图。

    罗彦环对帐外招了招手,一个壮汉和一个老头走了进来。老头正是几个月前得过赏钱的罗老头,郭绍一眼认了出来。

    罗老头道:“唐仓蜀军差不多全部都出动了,往西边来。”

    郭绍头也不抬地问:“到黄花谷的路?”

    “对,对哈。有两条路,北边的那条有点绕。”罗老头道。

    郭绍对罗彦环道:“敲鼓,叫指挥以上|将领到中军来商议军务……唐仓兵这是想截我粮道,断我退路。呵!所图不在小。”

    这时他又问了罗老头几句,大方地说道:“赏钱五十贯,那边罗家的兄弟老人家自个分。你随左攸去取,若没有那么多钱,拿金银代替。”

第七十七章 威武城(3)

    唐仓到黄花谷两条路,两条路从同一个地方延伸出去,又聚集在另一个地方,殊途同归。画在图纸上,就像画一个饺子,北面的路比较绕、南边的路最近。

    罗彦环和第二军都虞候王璋率军先行;第一军都虞候率军随后。他们得到的部署是:王璋部五指挥人马绕行唐仓镇堵截蜀军归路;第一军四指挥随后赶到黄花谷对阵唐仓镇来的蜀军。

    从威武城到黄花谷约四十里地,再绕行唐仓镇五十里。罗彦环等必须在蜀军之前赶到黄花谷,然后进入北部山谷道路,否则就会与蜀军遭遇,无法形成夹击扩大战果。

    他们从威武城外行军,还没走十里路,夜幕就渐渐降临了,王璋下令连夜行军。走夜路很容易迷路,不过军中有罗彦环和本地的向导,山谷也只有一条,沿江走就行。

    罗彦环的圆额头亮琤琤的,眼睛也发光。他看起来很兴奋。

    前面的王璋回头道:“罗排阵是郭都使的旧部么?好事都有你。”

    “嘿……”罗彦环既不承认也不反对,只道,“咱们得办好了这事儿才有功劳,不然就得竹篮打水鸟!探到了军情,唐仓镇蜀军有六千人,咱们要是一股脑儿端了,那功劳,啧啧……王都候还怕功劳不够么?您尽管放心,郭都使向来公正,谁卖命谁偷奸耍滑心里都有数。”

    “那是那是。”王璋忙点头。这回怎么着也立了大功,回去还靠前锋主将请功呢。功劳大小还不是靠郭都使一张嘴,他不给上头说,找谁自夸去?

    大伙儿怕暴露了目标,没打火把。否则大路上一长串火龙,实在是太明显了,好在空中还有轮弯弯的月牙,众人习惯了这种光线倒还看得清路,大路到了晚上是白花花的一条,慢点走没什么事。据说乡兵不能走夜路,晚上两眼是一抹黑,吃食太差的缘故;禁军职业兵有夜盲症的倒只是少部分。

    江水哗哗的,在月光下波光粼粼。空气中透着寒意,这都春夏之交了,山谷中晚上还是冷;不过罗彦环等人倒不觉得,身上披着最少二三十斤重的铁、拿几斤重的武器,还要背三天吃的麦饼,饶是号称轻装简行也不轻巧,骑马都不冷,走路的士卒可能还要冒汗。

    走到半夜,罗彦环便听得前后的人偶尔打哈欠。他倒是觉得奇怪,自己竟然一点睡意都没有,现在让他睡恐怕也睡不着,精神好得很。

    娘|的,几个月前还每天惨兮兮地去闲职衙门混饭,这回回去,得升个什么职务来当当?罗彦环觉得有空了要去算算命才行……人在世上,就是看命。几年前谁知道会牵扯枢密使的案子?现在又眼看奔着前程了,不过是偶然结识了个幕僚,然后投对了人,压根是料不到的事。

    罗彦环心里盘算着:等升了官,家里的婆娘就不会每天对老子冷嘲热讽了,小妾也不会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好像跟错了人似的;得换座好些的宅子。

    半夜众军停了一会儿,就着江水和腌肉吃饼子,没歇多久又叫继续走。王璋说怕歇着歇着就睡着了。

    天还没亮,军队就到了黄花谷,然后沿路向西,上了道。等进了北面的山谷,天色渐渐亮了,王璋又下令休息吃饼子。

    罗彦环拿手在脸上一抹,随口骂道:“一脸的油。”

    王璋一边嚼着饼子一边道:“抹在饼子上,也算有点油水不是?”

    人类坚持起来,耐力非常惊人,走了一整夜的路,接着又开始走。当然需要给大伙儿一个忍耐的理由,那便是打了胜仗有重赏。

    王璋回头看路,叫来一个弓箭队十将:“你们领两匹马,在后面的路口藏着起来,有落单的人打这儿过就抓住,要跑就射死!”

    罗彦环赞道:“王虞候想得周到,说不定能抓住蜀军的斥候。”然后又叮嘱那十将换着值守,别都睡着了。

    太阳快到中天的时候,众军赶到了唐仓镇。罗彦环跟着王璋走前面,先爬上一个山坡观看,这里有很宽阔平坦的一块地,远处绿油油的种着庄稼,庄稼地中点缀着村落;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见远处大山的影子,不注意看可能会误以为是天边的乌云。比起路上的山谷,这里总算是一块好地方。

    “张都头,你先带人急奔南边的路口,给我封了。”王璋看了一会儿,便下令。接着又派出游骑斥候,打探附近的状况。

    接着各部陆续开进唐仓镇地界,在罗彦环等的号令下部署到南边谷口。远远的村落里,还有胆子大的百姓在那边瞧,周军没有理会。

    估摸着蜀军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王璋安排了值守的人马,下令全军休息。大伙儿也不扎营,倒在地里就睡了。罗彦环躺着,被太阳晒得额头发亮,扯了一把草胡乱堆在脑袋上,仍旧睡不着。一门心思等着蜀军的到来。

    小麦地里的虫子“吱吱”只叫,接着四面鼾声震耳欲聋,罗彦环更加睡不着。

    熬到了黄昏时分,忽然一个披着重甲的军士跑得飞快,嚷嚷道:“蜀军回来了,二里地外汹涌乱走,人多得要命!”

    罗彦环一激灵就爬了起来,说道:“把大伙儿都叫起来,干活了!”

    山谷两边一阵吆喝声,人们纷纷从杂草堆庄稼地里爬起来,顾不得许多,在各指挥、都武将的安排下排成队列。王璋部总兵力两千五百人,到处都是人,也没有旗帜,昨晚赶路什么也没带。武将们只好记住哪个指挥在什么位置,完全没有标识,大伙儿穿的衣服也差不多。

    排阵使罗彦环下令各指挥埋伏,两边的人马调动至谷口的山坡上;谷口的山势缓和凹凸不平,大伙儿爬上去找土丘躲。

    二指挥人马则调动到山谷正面的一座丘陵后面,分派妥当。

    五个指挥使部署好军队,便来到北侧的山坡上聚头。王璋和罗彦环牵着马站在坡上,王璋转头看罗彦环,罗彦环揉着圆额头说道:“等蜀军到了正面山丘前,正面的第一、二指挥率先冲出来;其他人看见山谷正面动手了,就一拥而上,杀一阵再说。王将军觉得如何?”

    王璋点头道:“我看行,蜀军仓惶溃逃而来,定无战心,只管三面合击即可!”

    众将散去。没过多久,就听到山谷中的嘈杂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先是稀稀落落几骑奔出来,然后就见密密麻麻不成队列的步兵紧随其后,旗帜歪歪斜斜地被人扛着,众军完全不顾前后左右,径直涌来。

    前面的数骑马兵刚刚走到山丘前,忽然一个周军武将蹿起,暴喝一声:“杀!”顿时一群披甲执锐的士卒蜂拥而起,队列也不整齐,弯弯曲曲一排排的人拿着长矛就向山下连滚带跑争先恐后地冲出。

    山后忽然一阵密集的弦响,无数箭矢抛射至半空,向蜀军飞泻而去。顿时惨叫四起,前面的骑兵勒住马调头后退。

    就在这时,忽见两边山坡上全是人群涌将下来。一时间杀声震天,将士们奔跑着猛冲。

    少顷前军就打了起来,直接混战,蜀军仓皇失措乱作一团,边战边退。罗彦环骑马跟着众军冲出,只见许多步军中一队骑马的人围着个武将。罗彦环拍马单骑杀入,王璋见状,率亲兵追了上去。

    几个蜀军步卒见战马冲来,丢掉刀枪掉头就跑,罗彦环侧身扬起缨枪,猛地从一个蜀兵背后捅了进去,他立刻放弃缨枪,从背上拔出斩马刀来。

    战马冲刺未停,马刀未舞,仅凭冲力刀锋“哐”地一声击中了一个马兵,顿时血溅到半空。战马受力转了个方向,罗彦环绕了个小圈,继续冲去。那小队护卫骑兵竟然不惧,片刻后二骑一同迎面冲来。两边的冲刺都已缓慢,罗彦环左右劈砍,杀落一人,趁势举起沾满血的马刀向那武将冲将上去。

    蜀军武将大骇,脸色惊惧,就在这时,忽然一支箭矢猛然从他的兜鍪刺入,那武将的表情顿时凝固在那里。罗彦环转头一看,只见王璋率亲兵冲到,十步距离上射了那武将一箭,弓还在王璋手里。罗彦环骂了一声,与王璋等人一起冲杀上去,那几骑蜀军骑兵顿时逃奔,四下的步卒也丢盔弃甲只顾溃逃。

    一大群人涌至山谷口时,许多人便丢掉兵器,伏地大声求饶。蜀军将士见状,大势已去,无数的人纷纷跪地大呼饶命。一时间山谷处就像一大片庄稼被风刮了一样伏地,情形十分壮观。

    罗彦环揪住一具尸体的发髻提起来问降卒:“这厮是谁?”

    跪伏在地的一个武将道:“俺们的主将王峦。”

第七十八章 威武城(4)

    唐仓镇发现了蜀军驻军的屯粮,郭绍闻讯,将前锋指挥权授命给李处耘,亲自骑马赶往唐仓镇。在半路碰到了第一军都虞候,下令他带四指挥人马离开黄花谷,返回威武城。

    在唐仓镇西南面,背倚大山面朝古道水,有蜀军一座大营寨,里面房屋很多;此时留守的官吏武将已经尽数投降。郭绍和王璋、罗彦环等骑马涉水,径直穿过河谷,到了已经被派兵守卫的粮仓。

    郭绍有点迫不及待了,大步走进一间房屋,只见里面立着七八个圆柱形的囤,周围用密竹篾围着。郭绍拔出障刀来,随手一刀从中部刺击去,然后向侧面一拉。顿时竹篾被撕破,露出里面的麻袋,麦子哗哗流了出来,郭绍伸手接住,放到嘴里嚼了嚼,回头道:“这样的粮仓有多少,一共多少粮。”

    一个蜀国官员忙上前弯腰道:“回将军的话,唐仓镇存粮二万斛,可供应唐仓近左军、民一月有余。”

    郭绍的眼睛放光,脸色便红,压抑不住的兴奋……正当缺粮,这些粮食真是雪中送炭!

    那官员又急忙说道:“守将王俭发现周军进入谷口,以为唐仓军出山已战败,下令卑职焚毁粮仓。卑职使计策将他赚进屋里,伏兵拿住,这才保住了粮食。”

    “你做得好。”郭绍随口道。

    二万斛!他心里暂时只有这么个数字在脑海中盘旋。唐仓镇蜀军要供应军队和民壮的口粮,但郭绍根本不会考虑供养俘虏和蜀国民夫……没有纵兵劫掠屠杀已算仁义了。把俘虏直接押送出秦岭,包袱丢给王景了事。郭绍只需考虑军队的口粮,将士们吃饱了才能继续作战。

    唐代以来到现在一斛十斗,相当于石。郭绍在心里噼里啪啦一阵盘算,供应六千步兵,理论上可以超过一百天。

    “嘿嘿。”郭绍犹自笑出声来。

    王璋罗彦环等人见状也面露笑意,郭绍转过身来,一掌拍在罗彦环的肩膀上,又看王璋:“派人守着,咱们再看看其它粮仓。”

    郭绍心道:请容我陶醉一会儿,看看满仓的粮食先爽一阵再说。

    当下又当着蜀国官吏等人,大声道:“善待投降的蜀人,俘虏先送到凤翔。左攸,那些立了功的人都记录下来。”

    郭绍此时一扫前段时间的忧郁。那时候他虽然表现得还算镇定,毕竟心里不踏实;就像出门在外求学的时候,身上的生活费只能维持十天了,心里总是踏实不下来……那种心慌应该比这更甚,因为是一大帮人会问着你要吃的,而且不能节省;亏欠士卒的肚皮,士卒在战阵上出力也会欠缺。武人没什么道理可讲,大伙儿说不出来虚实、但心里很明白。

    一时间他走起路也大摇大摆,说话的口气也不同了。没法子,郭绍不太喜欢装模作样,心里高兴也不必憋着。

    及至傍晚回到了威武城外,郭绍见到这座城池也不慌了。蜀军缩在里面不要紧,反正我有粮吃,慢慢想办法。由于心情大起大落,骤然从担忧中一下子轻松下来,郭绍看着威武城竟然出口脏话,大骂道:“娘|的王环,看老子怎么玩死你!”

    别说有时候满口污言秽语还不错,一出口就像吐出了恶气似的,轻爽。

    众将听罢,哈哈捧腹大笑。

    郭绍琢磨了一阵,说道:“派人去向王节帅报捷,然后请他出兵跟进。”

    ……

    不用郭绍专程派人报捷,不出两天王景就知道前方战况了。凤翔镇武将官吏无不惊诧,在王景跟前就面面相觑。

    “十天、十天工夫斩获上万?会不会是前面的人故意夸大,所报不实?”常常跟在王景身边的中年幕僚一脸疑惑,“还有这样的仗?”

    部将道:“前几天就送回来两千多俘虏,这回又说在黄花谷和唐仓镇大破蜀军六千众,等俘虏送回来。光见到的活人就有八千多,报一个斩获万人之数,有什么不可?”

    王景淡定道:“前锋打得顺利,整个西征军都省事了,这又不是坏事。老夫以为,可以调集凤翔镇兵进入陈仓道增援,把威武城和凤州城都交给咱们,下令郭绍部直驱固镇。”

    幕僚恍然道:“只要占有固镇,则可威逼青泥岭咽喉之地,阻断蜀军北上增援,秦、凤成瓮中之鳖也!”

    王景道:“既然如此,即可下令。向训部自散关,走秦岭道进逼秦州。凤翔军一部沿渭水趋秦州;一部走陈仓道,出散关,接替前锋军攻打威武城、凤州。而郭绍部前锋,则直进固镇,迅速堵塞蜀军咽喉!西征大军全线出击,打它个措手不及!”

    众将拜服,直叹王节帅运筹帷幄,谈笑间定鼎大战。

    ……但客省使昝居润不这么看,他现在认为定鼎战局的人是前锋虎捷军郭绍,虽有冒险,但战机抓得不错、运气也不差。前锋十日扫荡凤州诸地主力,用兵快速、然后缴获粮草二万斛,从根本上弥补了西征军前期粮草准备不善的欠缺。

    昝居润认为自己没有偏向某一方,只是中规中矩地奏报。他先写了一份奏书,然后就立刻准备启程、亲自去前线眼见为实。

    昝居润在房屋里来回踱了几步,觉得此次大捷,官家和枢密院都会兴高采烈庆贺一番,而自己这份奏书却太平实,完全没有突出影响。

    当然急忙走到书案前,提起毛笔重新写末尾,用了太史公一般的抒情概叹手法,预言收复秦、凤如秋风扫落叶,克日可待矣!然后又言皇帝文治武功,胸有大略,找到了一统天下的突破口;更赞枢密院宰相运筹有方,举荐人才得当。国家上有明君,下有忠勇之将,旷古绝今云云。

    昝居润一口气飞快写完,自己读了一遍,也觉得文采斐然,言辞豪迈。当下十分满意,一面忙着誊录,一面喊随从进来,交代道:“等我写完捷报,立刻以快马六百里加急递送东京!”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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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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