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忠贞不渝的执念
京娘离开了大相国寺,回她的玉贞观。 她坐二人抬的轿子回去,打扮看起来倒有点像道士。头戴帷帽、白纱遮脸;身上穿着一件背上有八卦图的宽大道袍,这道袍宽得实在不像话,大热天的恐怕也只有她还穿得住……但仍然没法遮住身材,主要是胸部撑得太高,以至于让胸襟看起来空荡荡的、使衣服显得更宽大不合身。 如果没这一身宽大道袍遮掩,她那蜂腰、挺拔丰腴的诱人身材,恐怕就太过引人注目了。 玉贞观离大相国寺并不远,这地段有一小块地也不容易;若非在峨眉山修行时得到花蕊夫人的资助,她也没法建立这个道观、在东京也就没地方立足。 多年前,京娘的父亲曾是南方一个大商贾的门客,她因此在小时候见过来自远方的色目人。色目人带来了各种各样的神灵,但她一律不信;不相信的原因很简单:她不觉得色目人的神能管到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的事。 父亲效力的大商贾为富不仁,但他还是愿意不惜性命捍卫主人。他告诉京娘:一个人安身立命,要么做大伙儿的主人;做不了主人,就该不顾一切效忠唯一的主人,切勿三心二意,也不必问原因。这样活着才有归宿……她父亲或许不知道,一言一行的以身作则已经在幼小的京娘心里埋下了种子,慢慢生根。 京娘长大后就没法改变自己,在她的心里,一生最大的事就是要选一个主人,然后托付终身,忠贞效忠、至死方休。为了极度的忠贞,这个人当然必须是夫君,什么都省了。 所以她才毫无道理地跟着赵匡胤不放,因为那年就认定要跟他了。 当时京娘被拒绝,回家后本想以死明志,后来没死成才抱着一点希望,又离家找赵匡胤来了……但赵匡胤一直不答应,只让她做义妹。 …… 或许因为受到了刺激,后来京娘才做了一些更加让赵匡胤敬而远之的稀奇事。 她在东京想办法建立玉贞观,收了一批妇人为道士。 这帮妇人没几个正常的;若是相貌端正的良家子,恐怕也不会跑到这破道观求安生,更不会信什么王母教,人家傻了才不寻个好人家,嫁了相夫教子多好。这些人里面,有一部分人是愚昧无知长相丑陋的妇人,就像那个专门给京娘送信的黑妇,手脚粗壮差不多有赵匡胤那么黑;也有年轻漂亮的,但绝不是什么良家闺女,都是有各自的悲惨,实在是难以熬日子了……比如玉莲,差点就入了王母教。那些人和玉莲的遭遇大同小异,反正都是命不好。 这些几乎都被世人抛弃无法生存的女人,京娘毫不嫌弃,收为己有,并让大家在同一个欢乐的美梦下相处如一家人。由于每天不断要念词赞美“圣姑”,现在教徒已经对京娘的神化身份深信不疑,认为她是王母娘娘身边的仙女,下凡来的。若是虔诚,每个人都可能修成仙女,有如仙的美貌、有琼楼玉宇的仙宫居住、有锦衣玉食,反正在云里的仙境,只有鲜花只有欢乐;而没有抛弃和迫|害。 官府一向没怎么过问她们,若非正值皇帝下旨摧毁灭掉那些多余的寺庙道观、以节省资源,估计官府也懒得管玉贞观……因为她们实在没干任何坏事,也没强拉良人入教;教徒全是些非正常人、家都没有,撵散她们让人去哪里容身? 曾经一次官府想派人驱散她们,结果当场就有二人自裁,表示要离开圣姑,只能去|死了。官府的人赶紧作罢,息事宁人。 ……京娘坐轿进道观后院时,大伙儿仍在天井里盘腿坐着敬天,中间放着一个铜鼎,青烟缭绕,女道士们就围着铜鼎念词儿,词儿简单到俗气:“感谢王母,感谢天!王母聪明公平,无所不能,世人若敢不敬,挫骨扬灰;王母派圣姑玉贞下凡,解救疾苦……” 正在念诵的就有四五十人,京娘近乎白手起家能养活几十个人,且没有干任何不法之事,也算是很有本事。 众人见到京娘现身,急忙伏拜在轿子旁边,纷纷呼:“圣姑!” 京娘不用回应,一言不进了“关内”:她修炼仙术的房屋。然后召见四大护法梅、兰、竹、菊入关商议机宜。 现在京娘一肚子闷气,心中一片迷茫,就像是无根之萍浮在水面一般,赵匡胤似乎是完全拒绝自己了,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哪怕一点点希望也能叫她好受。这件事一时想不通,眼下的事却迫在眉睫:没人在官府帮忙的话,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玉贞观就要被拆了。 “赵匡胤不愿出力。”京娘干脆利索地和手下说了。 几个护法长得都还可以,京娘也不愿意成天看着太丑的人在自己身边做近侍。她们一听也跟着犯愁了,其中一个说:“那怎么办!如果道观拆了,大家没容身之所,也没有进账了……一共五六十人该靠什么生计呢?” 四人议论了一阵,一筹莫展。这么多人没地方住,又要坐吃山空。都是妇人,能做什么,确实是很头疼很严重的现实问题。 就在这时,梅护法说道:“你们还记得在玉贞观住了几个月的玉莲么?” 众人纷纷表示还有印象,但不知道梅护法提她是何意,忙询问。 梅护法似乎忘记了烦忧,八卦起来就眉飞色舞:“玉莲在道观里的时候,提过一个叫绍哥儿的禁军小校,你们或许不知道,但我最爱打听这些有趣的事儿了!玉莲为什么住着住着回去了呢?因为绍哥儿回来了,还升了大官,第二天就带着百十来人去市井中风光迎娶玉莲。那排场叫一个大,百十骑兵护卫啊!我好奇又找人打听了一下那绍哥儿究竟升了什么官……内殿直都虞候,还有什么州的刺史。不小了吧?” 有人脱口道:“玉莲都那样了,还有当大官的愿意娶?叫什么哥儿,年纪不大吧?” 梅护法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玉莲已经住进了以前符家的院子,就离这里不远;听说那院子是皇后亲自赏给绍哥儿的。” 顿时几个人觉得有办法了,其中一个女子立刻说道:“玉莲在咱们这里,待她也不错。要是去求玉莲,让她找绍哥儿帮咱们在官府里打点一下,说不定玉贞观就没事了!” 连京娘也觉得这路子不妨一试,按照她的经验,女道士去忽悠贵妇,是很可能成功的。她便下令让梅护法去办这件事。 等手下的人告辞退出道关后,京娘刚被分散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赵匡胤身上。她把之前赵匡胤说过的话又一连回忆了几遍,更加伤心欲绝。 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坍塌……什么王母圣姑,她自个都不信,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她脱掉身上的道袍,里面是素白有花纹的“仙女服”,便有气无力地躺在木榻上,什么也不想做了。 …… 她疲惫无力地睡了一觉,醒来又陷入了纠结的心情中。 不如听从赵匡胤的话,把观主交给手下,回家去算了。但京娘一想到在家乡的名声不好,便又不想回去。怎么办才好呢? 心里难受,她便想起了前月炼制的“忘忧散”,那丹药吃了对身体不好,但会感觉轻飘飘的很舒服。这是她从峨眉山得来的魏晋古籍,照着炼制的;据说魏晋名士一天到晚没事干,就吃这种“忘忧散”飘飘欲仙。京娘琢磨这丹药吃多了不好,但在很难受的时候却是良药,少吃就是了。 难受的时候,就是现在。京娘几乎毫无压力,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吃死了索性不烦恼。 她便起身取了一枚丹药,倒了清水吞服。但一时间没感觉,她也不怕什么,又连吃了两颗。 一次吃下去三颗忘忧散,没一会儿药性就开始作。她的脸上渐渐起了红晕,嘴角露出了妖娆的笑容,先是轻飘飘的,然后药性越来越强,视线都模糊了。她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凡间,只觉得已经上了仙境;连自个是谁,干什么的已经全数忘得干干净净,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欢乐无忧才是真实,而世间只是一场梦。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圣姑,事情很顺利。玉莲答应我,一定会想办法帮我们,报答收留之恩。她已经说服了郭施主,郭施主却说担心我们是什么邪|教;他不想助纣为虐,说要先弄清楚咱们的事儿才愿意帮忙……咱们虽然没做坏事,却没有官府的度牒啊!” 里面没有回应,门外的女人又道:“要不圣姑下令邀请他过来亲眼瞧瞧?就看他信不信了。” 屋里半躺着的京娘根本不知道门外的人在说什么,她连玉贞观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听见有声音,就娇声“唔”了一声回应。 门外的人听到回应,便道:“我明白了,这就马上去请他过来。好让郭施主明白,咱们只做了好事,可没做坏事哩!”
第四十一章 纠葛
郭绍愿意亲自走一趟管这事儿,有因玉莲得到过玉贞观恩惠的原因,也有那道观离家就几条街近的缘故,但最主要的是:玉莲说观主的名字本来叫京娘。 他怀着尊重的态度,怀着期待的心情,骑着马过去了。主要是想见见京娘,帮忙什么的如果力所能及,郭绍乐意效劳。 一个很普通的道观,大门口有个院门,进去就面对正殿。郭绍忽然有种感觉:这道观不伦不类。至少旅游的时候见过的道宫的格局和这里完全不同;特别那正殿,怎么看怎么像佛教寺庙的构造。 他们为了香客们拜神和“送钱”方便,把一尊泥塑的神像立在正殿的中间,四面八方都设蒲团,蒲团前面放着容器……装钱的瓦罐。郭绍饶有兴致地瞧了几眼,只见“生意”还不错,蒲团上都跪着香客,后面还有拿着香等着的,香客绝大部分都是妇女;这大概就是女道士开的道观的优势,或许妇人们觉得女道士更有安全感。 那些香客的神情真是非常虔诚,闭着眼睛专心致志地默念着什么,然后伏身磕头拜神,拜完跪直了继续祈祷着。 人确实是群居动物,很容易受群体的氛围影响,连郭绍瞧着他们这样虔诚,心里也有种念头:不会真的有神灵吧?不管有没有,还是不要有亵渎之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确实有时候人的成败得失根本预算不到,就是看运气,玄虚的东西就那么神。 举头三尺有神明,至少很多古人是很信这玩意的,连郭绍也不能完全免俗。 除了跪神,大门边上还有专门设摊求符的道士,郭绍想起自己带到高平、晋阳去的那道符,就是在这里求的吧? 玉莲求符的时候,也是在神像前默默地念着,虔诚地祈求吧? 看着眼前的景象,郭绍心道:这个什么王母教,说她们非法赚钱还勉强说得通,扯上邪|教就不太像了。 在一个中年女道带引下,郭绍穿过了前殿、中殿,又进了一道有人守着的院门,一进去里面就只见道士来往,不见有香客闲杂人了。周围的建筑看起来都不怎么考究,中间那个铜鼎好像是度铜的,女道士带着他走过天井、上了石阶,在上房门前站定。 “郭施主到了。”女道士道。里面没人回应,她又唤了一声,终于听到了“嗯”的一声,听得郭绍心头一酥,里面的娘们说话怎么这种声音口气? 门“嘎吱”一声被拉开,郭绍顿时愣在那里。只见一个满面红晕的漂亮女子站在面前,女子个子高,穿着一身素白衣裙,衣衫不整,领口被抓扯得凌乱,锁骨下方微微露出丰腴白皙的鼓囊囊的肌肤;更不堪的是她的上衣布料被撑得老高……衣衫单薄,火辣异常的身段,面目红润、眼睛里带着春意,真是说不出的妖娆风情。 她二话不说,竟然一把将郭绍拉了进去。郭绍没留神、一下全身都贴在她的身上了。 一股子香味儿扑鼻而来,气味很清淡、但又很明显,非常特别,根本想不出是什么胭脂花粉的味道,或许本就不是抹上去的,而是她身体散的女性特有的气味。隔着衣服,郭绍还是能感觉到她的肌肤滚烫。 他顿时尴尬极了,身体立刻僵直。 “女施主请自重……不对!女居士不要这样……”郭绍尴尬之下紧张说道。 但这女子紧紧抱着他就是不放。 郭绍想去推她,但是她抱得那么紧力气还大,要是伸手去推她必然拉扯到一块儿了,他便摊开手表示自己并不想非礼这个女子,忙回头道:“快拉开她,她是什么人?” 这时进来了三个看样子过四十岁的妇人,他们却动都不动,其中一个说:“圣姑是不是神灵上身了?” 郭绍听罢叫她圣姑,暗忖可能这位就是观主,猛然醒悟道:“她一定是嗑什么乌七八糟的仙丹了,神志已不清!快帮忙。” 但她们完全不理会郭绍的要求,另一个人反而说道:“把门关上吧,别叫其他人见到了。” 郭绍不解道:“这什么情况?” 其中一个中年道士一口乱七八糟的玄虚道理:“圣姑要做的事,我们绝不能反对;圣姑的意思,我们也不能违抗。” 这时怀里搂着他的女子在摩挲他的胸膛,朱唇也印在了他的脖子上,郭绍急道:“你们要坐视她被污了清白?” 三个中年妇人面面相觑,又有人道:“要不先拉开再向圣姑解释吧。” 她们便上来拉扯二人。得到了帮助,郭绍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是故意要装正人君子,更不是有一颗正人君子的心……都到古代了,当然要入乡随俗。 他极力反抗,便是嘴上说的理由,真没乱说: 京娘真是他前世就听说过的那个京娘么……很可能是,传言不是和赵匡胤有纠葛,名字又叫京娘,确实太巧了。故事里的京娘可是愿意跳湖自尽明志的妇人!这样的人,如果郭绍第一回见面、就把她的清白给污了,恐怕会十分麻烦。 在几个人拉扯中,郭绍的衣服都被撕破了,四女一男乱糟糟的扭成一块儿,七手八脚十分混乱。 就在这时,郭绍忽然感到后颈一闷,眼前一团白雾腾地冒了起来,身上也没力气了。 …… 等他醒来的时候,现这屋里的女道士已经不见,身上有什么东西软乎乎的,马上意识到有个女的躺在身边。他转头一看,果然见那圣姑蜷缩在木榻上,还在昏睡。 她的长散乱,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动,呼吸很均匀。身上还穿着那白衣裙,但一片狼藉凌乱;郭绍目光下移,忽然现白裙上一块红色的血污,顿时脑中一个激灵! 他吓了一大跳,暗忖:娘|的!啥滋味都没尝到,这就把事惹下了? 这什么圣姑之前肯定出了什么事或吃了什么丹药。如果她真是见第一次见面就胡来的女人,怎么还是清白之身?看她的样子至少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在古代已属大龄。 妇人的清白还是很重要的东西,郭绍意识到事情不轻巧,又见周围没人,便仔细检查确认了一下她身上的痕迹,确实是刚坏了清白……应该就是他干的。 这事儿还能说清楚? 郭绍心绪烦乱,觉得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再搞一次…… 可正当大白天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进来,昏睡的这丰腴的女子什么时候会醒了,他便作罢。赶紧爬起来收拾了一番,就觉得先离开此地再说……毕竟在她们的地盘上。 郭绍觉得这件事确实有点严重,心道:赵匡胤和她是什么关系,会不会找我算账?! 他回到家里,来回踱了几步,家中一共只有四个人,心慌意乱之下便寻思要不要集结亲兵队到府上来防备意外。想来想去,觉得一有事就吓得调兵,太没胆识了;这是在东京,街头还有官铺呢,此事暂时还能沉住一下气,瞧瞧情况。 于是他便只派黄铁匠去请左攸。 …… 左攸当天下午就到了,郭绍请入客厅,却不说坏了人家清白的事,只说道:“这附近有个道观,叫玉贞观,曾对我家的玉莲有恩;现在因为那些道士没有度牒,官府要拆除房屋驱散道士。但据我所知,那座道观收留的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妇人,不仅没有危害,还是一桩善举。若是粗暴驱散,反而让她们没了生计。我想找人帮她们说说情,左先生以为该如何入手?” 左攸道:“这种事该开封府有司衙门管,又是小事,主公去找其他人有些小题大做。我以前曾在开封府做过小吏,认识一些人;虽然当官的未必把我一个小吏放在眼里,但今非昔比,我可以拿主公的名号去找开封府有司官员。” 郭绍沉吟道:“开封府和内殿直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认识我,会当回事……” 左攸笑道:“当然没有关系……但官府为什么要开罪主公呢?东京官场,无论文武说到底都在一个朝廷,假如主公真想拿一个文官怎么样,也是有办法的,您不是认识向训么,向训不是和宰相王溥关系近么?还有,主公现在住这个宅子是符家之产,有心人应该留意到这一点。所以,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开罪您;让他对一个无人在意的小小道观网开一面,又不是什么了不得、办不到的大事,举手之劳还讨个人情,何乐不为。” “言之有理。”郭绍点头道。 左攸淡定道:“此事交给在下,三日之内必有回禀。” 左攸起身离开客厅,刚走,黄铁匠就进来了:“咱们府门前有个妇人,站在那里,问她有什么事却不回答,不知道是是干什么的,吓人得很!” 郭绍问道:“就一个人?” 黄铁匠点头道:“就她一个,她就站在街上,没怎么样,老儿也不好去轰走。郭郎要不去看看,是不是您认识的人?”
第四十二章 走光
果然找上门来了!又听黄铁匠说她是一个人来的,看样子还有得商量。 虽然郭绍觉得自己冤得慌,但有什么办法……和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连一点滋味都没尝到,就被人揪住说事态严重了、那是万年才开花结果的仙果;猪八戒还没郭绍这么冤,起码老猪是自个愿意去吃的。 郭绍从大门旁边的角门走出去,果然见到那娘们直愣愣地站在路边,既不哭也不闹。她见郭绍出来,眼睛便盯着他。 郭绍走过去,好言说道:“‘圣姑’亲自登门,先请到蔽舍客厅,咱们好好说个长短。事已至此,咱们论谁的对错也没用了,得商量个法子,看怎么解决,你说是不?” 京娘不予理睬,什么也不说。 郭绍又道:“这里当街,人来人往的,咱们自己的事何必做给路人看,你先进门来。” 她好像听不懂郭绍说话似的,连一点反应都没有。这副样子甚至叫郭绍怀疑自己和五代十国的古人是不是有语言障碍,但他都混迹几年了,感觉好好的,不能一下子就叫别人听不懂了吧? 郭绍决定换个人来劝说,玉莲不是在玉贞观呆过几个月么?想罢他便转身而走,不料他一走,京娘默默跟了过来。这便好了。 一进角门,郭绍便继续说起话来,不过很像自言自语,因为身后的女子压根不搭理的。“上午我一进你的门,就提防着怕毁你清白,多般挣扎反抗;不料你那些手下那么蠢,上来帮忙拉扯,不知谁一掌就把我打晕了,掌法角度真是找得准,一击而中……” 他各种好言好语,和身后跟着的京娘一道走进前面的院子里。就在这时他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一句话简单直接,很符合他的作风:“赵匡胤和你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出口,立马见效。 京娘顿时打了桩一样就立在原地,脸上的神情变得冰冷。 郭绍回头一看,直觉身上都一阵寒冷,差点打个寒颤。心道:我一定是说错话了,但似乎也没说错什么,这个问题本来就需要了解的。京娘的神情,好像是马上要跳过来杀了他一样!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她连指头都没动一下,但郭绍就是觉得她即将要使用暴力。他的心头就是一虚:先心理上就落了下风,不管怎样总觉得人家清清白白的处子是受害者,真动起手来,他能用出全力?这就是战争策略上“正义”比“不义”更厉害的原因? 其次郭绍听玉莲说过,京娘跑过江湖,武功很好。而郭绍其实根本没有“武功”,他最擅长的是箭术,短兵器格斗也很有点历练,可是什么散打武功招数、摔跤扭打技术完全是一窍不通。而且郭绍也算不上猛将,就算是猛将也没那么多工夫练习斗殴,战阵上根本没用;弓马骑射,加上长兵器使用技巧,最多算上刀盾,这些才真正用得上……现在如果这样赤手空拳打起来,他真没自信能打过京娘。她看起来个子高大,比郭绍也矮不了多少,据说又有武功,好像不是什么软茄子。 僵持了一阵,幸好京娘没有动粗,而且也没说一句话,神色变得凄冷,冰冷冷中又叫人有些许可怜。 郭绍觉得自己拿她没辙了,打算迂回作战,让玉莲来试试劝说。 玉莲正在前院正院之间的洞门口瞧,她应该也察觉到了此事的怪异,但还不知道究竟郭绍和京娘之间生了什么……郭绍没说。恐怕玉莲也想不到会生那种事:郭绍京娘之前完全不认识,要不是玉莲想还玉贞观的人情,央求郭绍帮忙,他们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 早上都还不认识的两个人,扎眼工夫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京娘都找到家里来了,而且好像有极深的怨恨。 ……郭绍丢下站在院子里已经“落地生根”的京娘,走进洞门,玉莲也跟了进来。 “生什么事了?”玉莲疑惑地问。 郭绍汗颜道:“我把京娘给上……那个了。” 玉莲顿时怔在那里,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也太不讲究了,这才见第一次面……京娘怎么那个样子,你来强的?”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唉,这事儿有点意外……”郭绍尴尬道。 恍然之间,他忽然有种感觉,自己难道就是尹志平!人家赵匡胤千里护送,只有纯真的感情,君子一样秋毫无犯;妹子感动于他的人品、以及大丈夫一样的安全感,两情相悦……然后他郭绍二话不说,上去就把妹子搞了,弄得流了一片血。 于是郭绍就把前因后果对玉莲坦白了。 玉莲却说得轻巧:“这是命好,京娘跟了你,恐怕比跟赵匡胤好得多。” “何出此言?”郭绍道。 玉莲摇摇头,不答。郭绍见状心道:难道有什么道道连玉莲都懂,自己却犯傻?不过细想来,似乎确实有点蹊跷:赵匡胤护送京娘那会儿应该没从军、更没当官,不然他哪来大把时间干这种事,他和京娘的事过去那么久了,为何京娘还在一个破道观里而不是在赵家内宅? 玉莲轻轻说道:“你只有娶她了。” “此话有理。”郭绍点点头,若有所思。市场上的果子,你莫名其妙上去咬了一口,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把那果子买下。 玉莲道:“就看郎君怎么娶她,如果愿意明媒正娶,此事也好办……郎君又不是多差劲的人。” 她又幽幽说道:“毕竟京娘是清白之身。”语气里似有哀叹和无奈。 郭绍听得出来,心道玉莲是属于自己的人,干嘛不多给一点关爱,忙好言道:“世事艰难活着不容易,况且你那两次并非自愿,都是过去了的事,不提也罢。” 他用右手用力捏住左拳,又沉下心认真考虑了一番:当然不愿意娶京娘为正妻! 而且他的这种想法一点纠结都没有,念头十分通达:不愿意损失自己的利益,来对一个原本非亲非故的女人太好,哪怕觉得京娘也是无辜受害者……做妾当然可以,只要她愿意。 他根本就是个沾染了人世间的功利心的大俗人,和高尚情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京娘模样身段长得不错,年龄看起来比郭绍大好几岁,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她和自己本来是没有关系的,也不是他什么人;郭绍如果不是被打晕干了那事的话,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就是找个门当户对的联姻。年轻的中央军副军长、而且还有上升空间,肯定有机会相中一个家中有底子的姑娘,双方结成亲戚相互呼应,对前程大有裨益;感情也是可以通过时间培养起来的。 从某种程度上考虑,郭绍觉得明媒正娶了京娘,就是损失了一种实在的大好处…… 要计较什么爱情,他和京娘更没有爱情,连对方是什么样的人都不了解。就搞了一次,连滋味也没尝到。 郭绍心道:如果我迹了,遇到的女人上来就搞|我一次,然后必须负责她和她们全家的荣华富贵,我他|娘|的能负责得起么? 他来回踱了几步,并不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在他看来,这些心思是人之常情;但说出口来就显得比较冷漠自私了,索性不说、心里头明白就好。 想来想去,他显然不好开口说:我只想收她做妾,玉莲你去劝劝她认命吧。 一时间比较棘手起来。郭绍想了一阵子,想得更多,一会儿又想到了“宋太宗”赵匡义:他十分不愿意将来为赵匡义卖命效力,但若是没有足够的实力,由得你愿不愿意? 找有权势的人联姻,对!联姻是加快实力上升的道路之一……现在对京娘太好了的话,让她成为郭夫人,将来需要联姻的时候,难道又欺负人家、逼人做妾? 另外还有问题。京娘似乎和赵匡胤有兄妹之义,娶上司的义妹做妾?叫赵匡胤的脸面往哪搁! 当然这种兄妹只是名义上的,别想因为娶个义妹就能图他赵匡胤什么;要是能图到啥,京娘自己怎么还在一个破道观里做道士? 这件事真是太他|娘的复杂了! 玉莲见郭绍支吾语焉不详,便不再多问,径直出去劝京娘去了;但好像也没什么用,京娘仍然杵在那里,呆呆的。 就在这时,阴云的天空忽然打了雨点。 郭绍忙走出洞门,喊京娘道:“下雨了,上来躲躲雨。”和预料中一样,她根本不理会任何人,只顾呆。 郭绍想了想,又道:“淋湿了染上风寒事小,穿着湿衣服不得走光了……那个,走光就是湿衣服贴在身上,身体会被别人看到。” 他完全说的是实在话,京娘那火辣到夸张的身段,走光实在太容易了。
第四十四章 不同的轻松
公家提供午膳,郭绍吃了饭就试着打听赵匡胤在哪里,终于听说他正在殿前司衙门议事。 他被告知不准进大堂,但是立刻就听到里面声如洪钟的大嗓门,赵匡胤的声音: “官家对诸大臣说了,高平之战不靠人多,全仗少数能战之军力挽狂澜!所以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官家体恤百姓疾苦,又说一百户民,才勉强可以养一名甲士;甲士越多,给天下百姓的负担就越大。” “一百户人的民脂民膏,才养一名甲士,若这名甲士不能捍卫家国、不能上阵派上用场,拿他何用?当今之要务,必须整顿禁军,把那些胆怯怕死的、身体老弱的、懒惰散漫不守军纪的士卒都淘汰掉,提拔身强力壮、弓马娴熟、善用兵器的精兵,成为‘上兵’,国家供给甲胄兵器和粮饷;被淘汰的那些弱兵,变成‘下卒’,让他们去屯田,平日种地,战时调用辅助主力作战……” 里面“开会”开得没完没了,郭绍心情急切,想今天下午就把事情问清楚……如果不等着,万一赵匡胤这边会开完了,又有别的事呢?索性再等等,在大堂外慢慢领会中央的治军|精神。 赵匡胤终于出来了,他见郭绍上前行礼,便出爽朗的笑声,哈哈道:“我认得你。‘斩张元徽者,小底军郭绍’!” 郭绍看赵匡胤其实比较阳光的一个人,可能是脸太黑,容易叫人联想到太阳晒的吧! “末将拜见赵将军。”郭绍执礼道。 赵匡胤看了他一眼,说道:“咱们到签押房去。” 郭绍心道:和厉害的人说话就是省心,什么都没说,人家就知道你有事找他,直接就找地方说事。 二人前后走进一间公房,赵匡胤自己先在大木案旁边入座,又请郭绍坐下。他啥也没说,什么装作关心郭绍新上任干得如何之类的客套话一个字也不提,就淡定地等郭绍说事……这样的沉默,赵匡胤就好像在说:有屁快放。 短暂的冷场,叫郭绍更加紧张,一面琢磨怎么表达,一面又揣测赵匡胤知道后可能有的反应,一时间压力山大,确实有点见大舅哥一样的感受。 他终于开口道:“赵将军,可认得京娘……玉贞观的观主京娘。” “怎么?”赵匡胤本来淡定中还有些许不耐烦的眼神,微微一亮。 出于礼貌郭绍没有盯着赵匡胤的眼睛看。这个时代的礼节习俗有点特别,身份低的人如果直视对方,会被人视作不尊敬;但郭绍相信那句话,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一个人可以伪装表情言行,但眼神就容易露出蛛丝马迹,就看别人能不能细致地察觉,所以郭绍一直不动声色地注意赵匡义的目光。 “我觉得京娘很好,那个……”郭绍有点吞吞吐吐了。直接说我已经上了她,他临时觉得似乎不太好,便暂时把嘴边的话忍着。 赵匡胤何其有头脑的人物,一见郭绍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联系已经出口的半句话,他恐怕用脚趾头都猜得出来郭绍对京娘有意思。 一时间赵匡胤那张颜色从来不变的黑里透红的脸,表情丰富极了。 似乎有些难言的恼火,也好像轻松了一口气似的。 ……赵匡胤立刻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多年前认识过一个叫京娘的人,她却不是道士,玉贞观?我没听说过。” 郭绍先是愣了愣,又追问道:“那玉贞观的京娘,会不会就是赵将军曾经认识的人,您却不知道她在东京出家了呢?” “哈哈……”赵匡胤大笑了一声,但听起来这笑声似乎就不如平时那么爽朗了。他笑罢,又叹气道:“实不相瞒,我认识的京娘已经……唉!都怪我。” 郭绍忙道:“抱歉,不该提起赵将军的憾事。” “都过去了。”赵匡胤道,“那个道观的道姑,就是名字相同罢了,天下取同样名字的人何其之多,本不足怪也。” 赵匡胤心头真是说不出的滋味。当年和京娘就两个人,一起走了千里的路,别说是人就是一块石头时间久了都捂热了。眼看她要跟别的男人,赵匡胤心头能好受? 京娘若是回老家嫁人还好,眼不见心不烦! 偏偏在自己眼皮底下。但心里的纠葛并不能丝毫动摇赵匡胤的决定。为了大事,为了心中的抱负,不能为了任何事任何人影响到哪怕一丁点! 以前那件善事“义举”有不少人知道,现在赵匡胤渐渐走上高位,将会有更多的人对他的事感兴趣。赵匡胤正直、有情有义的作为,如果还有后续岂不是会起反作用! 许多人都知道京娘跳湖了,赵匡胤偶然听人提起往事,还表示有多般后悔可惜;现在她突然没死,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年,他赵匡胤为何不弥补当初拒绝京娘的遗憾可惜,却让京娘苦等多年之后另嫁别人? 赵匡胤很清楚,京娘死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最完美的收场;她不能活过来,活过来了也不是原来的京娘…… 郭绍听罢便说道:“原来如此,那是末将弄错了!但先和赵将军打声招呼还是必要的……末将听说您和京娘曾有兄妹之义。既然不是赵将军那位义妹,末将便可以自作主张了?” 赵匡胤道:“我虽是你的上方,但也管不得下属的家事。” 郭绍道:“末将明白了!今日拿这等事叨扰赵虞候,实在有罪、有罪。告辞。” “等等。”赵匡胤黑着脸,虽然他的脸一直是黑的……“若你要纳道观里叫京娘的女道士,最好让她改个名字。世上总有一些闲着没事干胡乱杜撰的人,无凭无据就要造谣,不可不防备他们乱说。” “是。”郭绍忙答道,“绝不能亵渎贞义之妇的美名,来日那女观主若愿还俗,末将便叫她改一个名。” 等郭绍刚走,赵匡胤忽然听得“咔”地一声,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拿在手里的杯盏不堪握力,出现了裂纹。 但片刻之后,当他想象到实现抱负的功绩和回报时,一切便都不重要了。大道之路,路上有很多竞相拥挤者,充满了荆棘和迷途岔道,但只有一个目标才是最清楚的! 纵观成大事者,汉高祖窘迫时连正妻都可以扔下,一个跑江湖又装神弄鬼的妇人,有什么好犹豫的! 赵匡胤虽有点难受,心下又感到一阵轻松,复杂的情绪中松一口气才是最主要的感受;甚至还对郭绍印象很好,这人怎么恰好就出来为我解烦恼了。此事终归是一件好事,堂堂大丈夫,犯不着为了那点小小的心思置闲气。 ……郭绍不太相信赵匡胤的说法。但自己这样做,已经算是懂规矩了。他赵匡胤不认,与我何干? 这时郭绍也立刻长吁了一口气,感觉一阵轻松,这烦恼事三下五除二总算有了眉目。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身上虽披着有点重的甲胄,但心里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他又寻思:京娘那里可以先放一放,等她冷静一下,想通了再说……相信她能想通。 此时郭绍放下了火烧眉毛的忧虑,这才想起早上宣德门外的见闻,那帮民众聚集闹事。瞧着风向,周朝又在厉兵秣马准备开战了? 如果开战,这回的战争对手很可能就是(后)蜀国。 …… …… ps:(纵横网的鬼节小游戏,打鬼得月票得ipad。规则见网站页公告。) 昨夜西风紧梦游,至一道观,上书玉贞,遂恍惚入观,见一众女道,正在祈福,曰:“感谢王母,感谢天,感谢善人:岷山(1mvy、uxiandao等等狠揍鬼王,愿大家百事顺利,好运常来……” …… 如果想打赏支持西风的,现在比平时更好哈,作者读者双方都能得到可观的额外好处;有时间限制不是天天都有。我得到了大家的捧场支持,就会更加卖力更新了。 那个鬼王血有2ooo点,看能不能在今天(1o号)集中打掉一个。这个关键是参与人要多,一人出点力就可能打掉,能支持得都支持下吧,几块钱不影响生活的……万一打不掉就算了,这个小游戏付出的钱算给西风的打赏,还可以抽月票。 西风紧谢谢大家。
第四十五章 心腹大患
“官家决定要对蜀国开战了。”一个头花白的瘦宦官轻轻说了一句。 符氏听到这里,拿着眉笔的玉手停滞,然后轻轻放了下来,向铜镜里看了一眼,看身后的宦官曹泰。 铜镜表面打磨得很光洁,但里面照到的东西不太清晰,只能看到宦官的一团模糊影子。倒是符氏自己的脸,因为隔得近要看得比较清楚。镜面上反射着灯架上的点点烛星,泛着铜器的黄色金属光泽,给里面那张美丽的脸也镀上了鹅黄的颜色。 就好像面前有一副精致的画儿,模糊的边缘、朦胧的背|景反而给人颜料一样的错觉,中间的人像却是精雕细作美到了极致。符氏自己看着,都觉得这“画儿”太美了。 但画里总是只有一个人。符氏心里还是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难道真如“麻衣道人”所说,还是这张脸的问题,自己的下巴略尖,不够天圆地方?所以结局下场不太好? 多年以前,符家王府来了一个麻衣道人,很会看面相,看了之后便说下巴没生好,结果她的父亲符彦卿还不太高兴;但出嫁到河中李守贞府上后,又遇到一个上府看相的,那道长比较夸张,一看就跪拜说有皇后之相。这种事总之有点玄。 后面的曹泰沉默了好一阵,但皇后没有开口。他不敢乱说话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想起刚才皇后听到第一句话,眉笔凝滞、然后立刻搁下的动作。当下便开口继续说道:“下午老奴遇到了宰相王溥,他刚从枢密院出来。他们商议了一件要紧的事,官家也在。” 曹泰说话细声细气的,但口齿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很清晰;声音半男不女不那么好听,但因为吐字清楚听着倒不讨厌。 “今天这事儿,老奴觉得还要从高平之战刚结束时说起,王扑王文伯,在高平之战后立刻就进言官家,提出一统天下的大略,即‘先北后南、重在契丹’方略。王扑断言,契丹辽国必成我朝中国今后至少百年的心腹大患!将契丹驱逐出幽州,赶至燕山长城以北,势必泽被亿兆中国之民,功在千秋万代,影响之深远关乎国运,可使后世有识之士奉官家为千古一帝、绝世明君!值得官家及我**民不计代价! 现在契丹正值内乱,军政不振;反观我国,明君当国,兵强马壮,起高平之战、晋阳之役余威,内修仁政、外伐不义,光复故土正当难得机遇。当此之时,若不趁势建立大功业,今后机遇不存,悔之晚矣。故王扑提出,我国国力以击败辽国光复故土为要……” 符氏听罢也微微动容,“王扑是可遇不可求的大才。” 曹泰又道:“这些都是今天的王溥告诉奴家的事。 但当今天下,裂土分疆拥兵自立的国家很多,大小诸国唯利是图、不顾大义,南唐诸国甚至以勾结契丹牵制我朝为国策;北汉甚至与契丹公然结盟,自称侄子……重在契丹,必防腹背受敌。 实力最强、威胁我朝者,最主要的有三处,北汉、蜀国、南唐。今北汉精兵大损,晋阳险破,已无力南望;蜀国占秦、凤等地,势力进关中,对我朝存有威胁;南唐更是国家最富、地盘最宽,兵多将广,常以北进中原为大志。剩下两处须先攻其要害之地,守要害之所,然后无后顾之忧,才可以举全国之力击败契丹、收复河北以成不世之功。” 曹泰接着说:“王扑等人进言官家,可先从蜀国动手。秦凤等数州本属中国,蜀国趁中国改朝换代之时窃取;今我朝可以收复故地为借口,兵西征,将蜀国人彻底赶出关中,再派兵守秦岭要害,可保蜀国不敢乱动。此战若胜,再取南唐江淮之地,杜绝他们进攻的可能。 王文伯(王扑)进言,先打蜀、唐,志在战决,解决后顾之忧,并不急着举国之力攻灭一国;而最优先解决的应该是北方契丹,故曰‘先北后南’,以契丹为先为重。今天官家在枢密院议事,已经赞同了王扑的建议;此乃军机,故与《平边策》有些许出入……老奴认为,朝廷对蜀国用兵已着手准备了。” 符氏的注意力转移到国事上,沉吟道:“难怪晋阳之役时,北汉就剩一座孤城了,官家和诸大臣也舍得决断及时抽身,不愿投入举国之力。” “皇后娘娘高见。”曹泰忙道。 就在这时,只见有一个中年宫妇在寝宫门外徘徊,好像是来见皇后的。曹泰便知趣地说道:“天色已晚,奴家不好留得太久,这便告退。” 符氏一拂宽袖,轻轻一挥,曹泰便弯着腰倒退着出去了,安安静静的连一点声音都没弄出来。 曹泰刚走,中年宫妇便转头说道:“快进来。”只见一个漂亮的宫女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跟着中年宫妇进了寝宫。俩人进来后,那宫妇又把殿门给掩了一下。 符氏见状,也不动声色地起身,掀开珠帘进暖阁,走进了紫幔低垂的床帐中。偌大的寝宫,除了她自己和刚进来的两个妇人,没有一个宫女宦官,曹泰进来之前就被屏退了。 妇人带着宫女跟着进了符氏就寝的地方,在寝宫深处。她们这样子,比打听军国机密还要谨慎,简直有点偷偷摸摸的嫌疑了。 符氏不得不谨慎,此事她冒了很大的风险,简直是冒死办事。 但是她又实在是忍不住了……官家在当着人的面很宠爱自己,而且一回来就封皇后;却在宫中不搭理她,回京已有一段日子了,他连碰都不碰。但是据宦官曹泰留心注意,官家这阵子每天都有召嫔妃侍寝。 符氏很想弄清楚,官家召嫔妃侍寝究竟只是陪着入睡、做做样子,还是确实临幸了。她觉得自己长得又不丑,而且自信艳|绝后宫,比那些嫔妃美貌多了,为什么不被临幸?她必须要明白,是官家的心不在,还是身体有恙。 安排卧底在柴荣身边,打听他的私事,这种事确实可以很严重的,被知道了轻则也会怪罪皇后算计他。符氏尽量悄悄的,只让三两个心腹参与。 那个年纪较大的中年妇人把宫女带进来后,便静静地远远地殿门口守着。她的年纪看起来应该在东京大内呆过不短时间了,见过很多,所以很懂事、根本就不愿意因为好奇心去听宫女究竟要在皇后跟前说什么……在这深宫大内,再聪明也没用,什么都不知道反而安稳。 宫女站了一会儿,脸色苍白很难看,猛地伏倒在地,哽咽道:“奴婢不敢说,又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谎。” 符氏惊讶,更加好奇,忙用软话哄道:“官家常常出征,在宫里就是我说了算,只要你忠心跟着我,我可以保护你。你别怕,说给我听。” 只见那宫女的肩膀在颤抖,似乎是偷听到了很严重的事。 …… …… ps:今天是鬼节,《十国千娇》书页上的鬼王已经残血了,跪求补刀! 我希望能打掉这只鬼王,图个好兆头、好运气。人多力量大,就一点残血了,大家都出一份力吧!祝愿所有参与了的朋友,都能得个好兆头,祛除坏运气,带来好运气。
第四十六章 官家的秘密
铜质的精致灯架上点着几十支蜡烛,但皇后的寝宫太宽敞,以至于宫殿深处帷幔里光线仍然有些暗淡;紫色的绫罗属于厚重色,更增古旧幽暗的基调。 宫廷的夜里,皇后和这名年轻宫女的白净娇|艳的容颜在如此深色基调中,有一种妖异的错觉。夜色可以将人变成这样……符氏完全没有了白天在大殿上的堂皇。 宫女伏在符氏的脚下,战战兢兢的,恐惧在她全身都有所表露。“我会不会死……我还不想死……”她几乎用苦苦哀求的口气在说话。 符氏刚才用好话晓以利弊,只说一遍,她便不再多说了,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本宫可以多给你一点时间,你会说的。” 是的,宫女必定会说出来,要么说假话……如果可以在短时间之内就编造得毫无漏洞、连符后都能相信的话,并且还得有在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人跟前说谎的胆识;要么只能说真话了。无论怎么选择,她总得说。 说了可能不会死,而且有立功得到后宫最有权力的女人的赏识机会;不说则一定会死。之前皇后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皇帝登基前和登基后都经常出征,她在宫廷里拥有最大的权力,而且娘家也是很有实力的……她可以保护自己的人。除非生了皇后都保不了的事,那宫里没人可以保这个宫女了。如果一个小小的宫女和皇后过不去,就算不死每天恐怕都要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今天符氏确实是一改常态,露出了狠心的一面。 平素后宫并不是这样的,符氏进皇宫以来,为人庄重大气,都是与人为善、宽厚待人,她和嫔妃宦官宫女的关系并不是如此紧张,更不是以高压恐怖手段慑服人们;相反大家对她既是敬畏也是尊敬爱戴,感念皇后的恩德。 但今天这件事,她着实是有些不择手段了。 宫女趴在她的脚下良久,终于开口道:“穆尚宫昨天下午派人打扫紫宸殿寝宫,地上都擦干净了,下令闲杂宫人当天不准再进寝宫弄脏了地面。奴婢留到最后,便躲进了床脚底下。 我很害怕,动都不敢动,想眯一会儿等到晚上,却睡不着。就这样一直熬到二更天,听见外面打更的声音了,没过一会儿官家就进来了,然后召秦美人侍寝。秦美人进宫后说话的声音毕恭毕敬,等官家支走了所有侍者,她竟然大胆言语轻佻起来,还嬉笑责骂官家,官家却不怒,还和秦美人谈笑……娘娘,奴婢能不能不复述那些轻佻话了?实在记不全,光在心里默念牢记要紧的话了。” 符氏心里也骂了一句:自己还以为端庄守礼能让官家看重,不料他倒喜欢轻佻嬉闹的女人? 她不动声色道:“你说罢,记得多少说多少。” 宫女低声说道:“穆尚宫说,官家出征几个月,只回来的当晚临幸我,甜言蜜语说得那么好听,转身就忘记了,一连几天都不召见……官家说,宫里还有别人,朕是为你好,独宠你不怕遭人嫉妒么……穆尚宫说,官家封我做贵妃就不怕别人嫉恨了……官家说,母以子贵,你要是给生个儿子,朕就可以封你做贵妃,并且服众。” 符氏听到这里,心下一阵疑惑:生儿子?那官家并非身体有恙,若有恙还如何能叫那嫔妃生子? 她终于忍不住打岔了宫女,急着问了一句:“官家昨晚临幸了穆尚宫?” 宫女道:“是,后来穆尚宫还叫得很放|荡,嚷嚷着说官家好厉害,她要死了,也不怕被外面的人听到……奴婢在床底下听得都替她脸红。” 符氏听到这里也忍不住了,沉声愤怒地骂道:“这个卑贱的荡|妇!竟然在宫廷里说这样的话……”话音未落,就只听“嚓”地一声,丝绸的上衣下摆竟被她那娇弱的双手撕了一道口气,其愤怒不言而喻,连跪禀的宫女都替穆尚宫捏了一把汗。 不过符氏显然气的是穆尚宫,和宫女无关,见到皇后这么恨那个穆尚宫,宫女虽说害怕,却莫名地更想说了,说得愈起劲:“官家不仅不嫌她下|贱,还夸她。不过只一小会儿,穆尚宫就叫嚷了一句,床|上就突然消停了。接着官家又说话了,‘朕真的有那么厉害么?’……穆尚宫嗲声嗲气地说,‘官家是帝王,是全天下最厉害的。’……官家说,‘你就见识过朕一个人,说得好像能与别人比较似的。而且朕知道你一定口是心非说了假话。’ 穆尚宫慌了,‘臣妾不敢欺君。’……官家笑着说,‘朕知道你是想讨好我,不必怕,朕不怪你。’官家又叹气道,‘为了天下的大业,朕风餐露宿多次受伤。要是以前,朕能叫你见识真正的厉害。’……穆尚宫说,‘官家宠爱臣妾,臣妾就很满足了。’” 宫女顿了顿,突然住口。符氏感觉她的话根本没有说完,便道:“你肯定还有更要紧的话没有复述,否则就凭这些,你不能吓成那样。” 宫女脸色一白,为难了一会儿,说话的声音又降低了很多,几乎用悄悄的声音说道:“请皇后娘娘明鉴,皇后娘娘是母仪天下的尊贵者,奴婢没有胆量挑拨娘娘和官家……只是,确实官家和那穆尚宫在枕边说起了皇后娘娘。穆尚宫问官家,‘这几天官家临幸了好几个嫔妃,为何独独不去皇后那里,莫非官家不喜欢皇后?’官家说,‘你别想得太多了,皇后那个位置不该你们坐。’穆尚宫说‘臣妾不敢想。’ 官家说,‘不敢想便对。皇后不仅是符彦卿家的长女,又是先皇躬亲下聘,娶进郭家门的,你们还想动她?心思太多,见识太少……先皇(养父)在世时,就对皇后十分看重,认为她临危不惧识大体,什么都好;我看来,先皇没看错人。只是……’” 人们总是最关心自己的事,那个穆尚宫是不是淫|贱,符氏也没那么急切关心。但此时她就立刻催促道:“只是什么,官家还说了甚?” …… …… 【贺词】: 西风紧的读者人数还很少、少得可怜,而鬼节活动的僵尸需要2ooo人民币才能打死,且有一天内的时间限制。但我们以微薄之力,齐心合力在一天内完成了心愿,没有留下遗憾。 今天正式鬼节,我看了一下,全纵横网今天似乎只有【二】本书打死了僵尸,我们就是其中之一。完成这个活动当然算不上什么壮举,但我觉得大家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一下喜悦的心情、成功一般的喜悦,享受一下“我们想做到的事,就一定做到”的感动。这不是一个人的游戏,而是大家同心协力的行动表达,以书会友,共同的愉悦、共同的心灵共鸣。 为了一个彩头(顶置帖子里官方奖励1万币),大家投入了2o万币,就是图个吉利的兆头(恕我有点迷信),图个去除坏运气、迎来好运的念想,祝愿所有的朋友都能沾到好运!西风非常感动,也非常感谢大家,觉得你们无私付出得太多,我能回报得太少,只愿读者们都能天天有个快乐的好心情。 西风紧 2o14年8月1o日晚 …… ps:活动到15号结束,后面几天我就不好意思再强求大家了,随心意吧。这个活动主要是能抽月票,冲月票榜(西风目前第九)。
第四十八章 拂袖谈笑间
宦官曹泰在西华门内候到了王溥,上前去寒暄,说了几句废话,便轻轻提醒道:“西征那事儿,王丞相何不站出来举荐一个人?”王溥也用不经意的口气反问:“举荐谁?” 曹泰把拂尘甩到臂弯,腾出手抱拳道:“您才是宰相,当然是您想举荐谁就举荐谁。” 二人片刻后就拜别,远远看去,就好像两个熟人偶然在皇城相遇,招呼应酬了几句而已。 王溥一时间被搞糊涂了。一开始以为宦官曹泰是替皇后或某个勋贵讨个人情,正琢磨如果是给一个庸才走后门那可难办,西征蜀军非同小可,怎可为了人情拿军国大事当儿戏?再说就算他想当儿戏也不行,枢密院又不是他王溥一个人说了算,就算枢密院大伙儿都说行了,这等大事不得经过官家点头? 但宦官又说您想举荐谁就举荐谁。王溥一下子就糊涂了。 既然是按照我的想法来,那宦官没事说这一句干甚? 不过王溥才三十多岁,脑子还不迟钝,很快就明白了宦官那句话的关键之处:他们的意思,不是举荐谁、而是谁来举荐……只有这么看,宦官才有必要说刚才的两句话。 王溥心道:我来举荐个人。按照我的看法,向训就不错,持重顾大局。 想到这里,王溥就恍然大悟了,原来玄机在这里! 武将中,向训和王溥走得最近,也最得他的赞赏;如果王溥来荐人,几乎可以肯定会推荐向训……而向训有可能会向枢密院要人,要内殿直都虞候郭绍! 别人不知道,王溥因为和皇后的人有些来往,他恰好关注了皇后在宫廷外的一些小动作,比如把符家在东京的别院赏给了一个武将:内殿直都虞候郭绍。这个武将,恰好也是王溥在官家面前推荐过的,有印象。 两边合在一起寻思,果然宦官曹泰今天就是来走后门的!最想帮的人是郭绍。 只不过这个人情实在是安排得巧妙,人家都不说是谁,结果什么都布置好了……绝对是皇后的意思,王溥不觉得宦官曹泰有这份心思。 王溥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觉得简直是一份顺水推舟的人情,没什么为难的。 ……那曹泰回到宫中,又溜达到了皇后的宫殿里。他和平时完全一样,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因为他一向就在皇后跟前走动,宫里的人都知道这个老宦官早就投奔皇后了,实在太正常。 皇后在一处大殿里接见嫔妃、女官、宦官近侍,听后宫诸事的禀报。皇后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大家却不敢心不在焉,都一本正经。 曹泰压根不管那帮人在说什么,旁若无人径直就走上台阶。他在榻前俯身下去,靠近符氏的耳边悄悄说道:“奴家已经见过王丞相了。又在西华门碰到了宦官王尽忠,王尽忠说在大相国寺旁边有个道观,道观观主京娘和郭绍来往密切,看样子会成婚也说不定。京娘疑为殿前都虞候赵匡胤的义妹,但奴家觉得,或许不是、就算是赵匡胤也不认她了,不然怎会沦落至斯。” 他几句话就说清楚了,尽捡要紧的说,一般还会加上一些自己的看法,让皇后省心。这宦官说话口齿清楚、不罗嗦,办起事来很利索,出主意也是头头是道;难怪深得符氏的倚重。 符氏一听到这里,便拂袖起身:“大家都散了,各司其责。” “恭送皇后。”前前后后的众人,有的屈膝有的跪拜,纷纷行礼。 曹泰机灵地跟在皇后身边,在前呼后拥中进后面的一间偏殿。接着皇后便屏退了所有的人。 她看了一眼曹泰,说道:“你太扎眼,还是叫王尽忠去罢,得见那绍哥儿一面。” “喏。”曹泰忙躬身道,“王尽忠见了郭绍,该说点什么?请娘娘吩咐。” 于是符氏招曹泰附耳过来,轻轻说了几句话。 老宦官领命而去,他一面派人去叫宦官王尽忠,一面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漆封。等到王尽忠过来,曹泰便下令他亲自送信。 …… 书信的意思很简单、又很霸道,完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不准郭绍娶京娘为正妻,而且不准他近一两年婚娶,直到皇后觉得时机恰当的时候,自会安排。 没有任何印信,字迹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细看之下不像出自女人之手,应该不会是符后的亲笔书信。 幸好郭绍记性好,上回皇后赏宅子,派个宦官来指认地方,那个宦官长得白胖圆脸;这回送信的正是他。可以确定这封信是皇后身边的人送来的……而且似乎那些宦官不敢、也没有必要伪造这等东西来糊弄一个禁军将领。 郭绍看上面的语气,完全就是上级或长辈的命令,长辈的感觉更多一些,因为连他家里的婚事都管。他初时心里莫名有点抵触感,但略微一想,就逆来顺受了。 自己在这五代十国毫无根基,毫无靠山,连父母亲戚都没得。稀里糊涂的,被符后看中了。这也是巧合,以前那个“少年郎”拿性命种下的机缘。如果没有这一点很玄的机缘,现在是什么样子真不好说。 最可能会因功升个百人都头一类的将校当当。接着慢慢熬军功资历,再熬十年经历无数次仗,看运气如何机遇如何、是不是每次都死不了,然后才有一定的机会做个什么中高级将领……如果这样混下去,还敢想什么以后不愿意跟赵匡义之类豪情壮志?能不死就算好了。 因为在当时,就算他一箭射死张元徽、立了一些功,没有张永德在官家面前指名道姓表功,他就出不了名,更出不了头;甚至都不能确定是他射死的北汉大将,当时所在小底军步营都完全崩溃了、上峰指挥使已死,无人证明无人请功。 张永德为何要专门替自己说话,显然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皇后本来就很得武将们的敬重……还有向训对郭绍的赏识,或许也有别的一些原因:郭绍是禁军最高级武将、驸马都尉张永德都认识的人。 郭绍已经想通了:能出人头地,全靠一个人,那就是符皇后。 现在皇后来管自己,岂非好事?! 但叫他比较纳闷的,什么不管,管自己的婚事……莫非皇后是想亲自给自己物色人选?如果这样也好,只求物色到的人选不要实在太丑就行,反正是联姻,郭绍也没打算挑挑拣拣。 他心里还有更多的疑惑,那“少年郎”干的事就只是在危难之际没跑,去送死了,对于符氏那样极度尊贵的人,需要记这么久的恩情、一次又一次地回报么?
第四十九章 傻笑
没过多久,向训便亲自登门;郭绍家的正大门第一次为客人打开,平时都是走角门。 向训带来了一个消息,朝廷准备收复秦、凤等失地。负责这次西征的主要大将二人:凤翔节度使李景、镇安节度使(南院宣徽使)向训。还有中央禁军一部协助向训军,将领人选便是郭绍;另外客省使昝居润,主责外交,应该也有监视自己人适时汇报中枢的职责。 向训打招呼,让郭绍多准备一下。 郭绍根本不清楚上边究竟是怎么运筹帷幄的,又是怎样的大战略,一切都很突然。突然就有人说:你将要出征了……当然没人会告诉他朝廷为什么出征、有什么意图,连为什么选中他也没有原因:你只要听命行事就可以! 别说郭绍两眼一抹黑,不知道那军机衙门深宫内殿中捣鼓什么计策,恐怕就是身份地位到了节度使等级的向训也不是尽然了解。只不过向训在上层认识的人多一点,所以多知道一些。 郭绍打算次日“上班”的时候,找都使王审琦或殿前司面熟的人要点东西,前阵子官家出的两道命题作文,《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平边策》……当是读报学习中央的精神。 但这些文章也不一定就准确,毕竟是给很多人看的东西,不能啥都写出来。没法子,郭绍这种级别根本就不可能有上殿奏事的资格;更没有参与枢密院小圈子密谋军机的可能。 ……不过上面怎么布局,对郭绍来说也不是很重要。 现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很确定的念头:立功上进的大好机会已摆在面前!这次出征他是主要将领之一,只要打赢,功劳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比起上回高平之战完全依靠偶然机遇稳当得多! 我要真正出人头地了!郭绍心中隐隐有这样一个念头。 他琢磨着这事,坐在饭桌旁边便犹自露出了诡异又欢乐的笑意。 “咚!”忽然一只菜碗被重重地搁在了饭桌上,玉莲正在摆饭……桌子已经感觉到了玉莲的不爽心情。 郭绍抬起头看了玉莲一眼,果然她那鹅蛋型的脸上脸色不是很好,当下便随口说道:“一只碗哪里惹到你了?” 玉莲道:“谁惹到我了?我可不敢搅了郎君的好兴致,一个人都能在那傻笑。” “我笑了?我笑了么……”郭绍回头看另外两个人。小姑娘董三妹很肯定地点点头,黄老头沉默不语。 因为郭府暂时只有几个人,所以郭绍根本不分主仆。一共才四个人,吃饭一块儿就吃了省得麻烦……这里的四个人很怪异,从老的到小的都有,生生拼凑出一家三代的错觉。 玉莲道:“你的贵人是不是又在笼络你了?她倒是管得宽,连京娘的事都管。” 郭绍这才想起来,自己东西都是给玉莲收拣的,她肯定已经看了那封信。 “人家是给富贵,咱们和谁过意不去都行,和权势富贵和钱过不去,何苦来的?”郭绍劝了一句,又微笑着用玩笑一般的口气道,“我怎么听起来,你的话酸溜溜的?难道今天的醋坛子不小心被碰翻了?” 玉莲没好气地说:“对,我就是把醋坛子打翻了,锅里碗里全是醋!” 她最近的态度变化似乎有点大……以前在铁匠铺帮工,跟郭绍相处了几年都是客客气气,姿态很低微,谨小慎微的;这才个把月,就全然不同了。 有一种说法叫身在曹营心在汉,似乎人的心和身体可以分开;但女人的身心确实难以分开。玉莲一旦和郭绍有了肌肤之亲,她就全然不同,几乎没有了太多的敬畏之心……哪怕现在的郭绍、和以前做十将兼营铁匠铺的小老板已经有天壤之别,按理现在他的身份更应该得到尊敬才对;但至少在玉莲面前,全然不是那样。 郭绍微微侧目,略一寻思,沉吟道:“你是吃哪门子醋?京娘和我意外地那样了,感觉你也没怎么吃醋,还劝我要对人家负责;我没说错的话,最近你是常常跑玉贞观嘘寒问暖的。难道?难道在玉贞观住了几个月,你被她洗|脑……那个变成自己人了?” 玉莲道:“京娘也是可怜人。” 郭绍不反驳,想来京娘就算不可怜,也不是很好运。 玉莲忍不住又道:“但是那个人,一出生什么都有!美貌、地位、富贵,一样不缺,现在都母仪天下了,哪个妇人能比得上她?她为何还不满足,为何什么都想要,还要招惹你!” “哈哈……”郭绍顿时没忍住笑了出来,“真是小心眼的心思,更是稀奇古怪的心思……” 玉莲生气道:“是,我这样的人就是不识大体,见识短!哪比得上人家?” 郭绍摇头叹道:“人比人气死人,你倒好,和谁比不好,和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比,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也犯不着这样吧?你们不和他争皇帝就好了,人家有闲心和你争什么?我觉得玉莲你呀,还是把心思放肚子里,省省别气坏了身子……咱们这等人,被贵人看中是前世积来的阴德,天下人恐怕哭着喊着跪求被看中提拔,都只是做梦!咱们应该高兴!” 玉莲仍然不服气:“她不争,当然谁也争不过她。她就是牵着你的心,当猴耍,下回你是不是也要为了她命都不顾……还顾家里的人?” “不是谁想拼命表忠心,人家都会领情。”郭绍道。 一桌子就郭绍和玉莲吵吵闹闹,另外一老一小都不开口,黄老头是一直都那样,出他理解范围的事一律不过问、什么七姑八婆的事也完全不感兴趣;而董三妹一门心思埋头吃饭菜,她嘴小吃得秀气,但吃饭从不停下来,每顿都吃不少,直到她的小肚子实在撑不下了才放筷子。 日子就这样过,这阵子还算太平。 八月初,郭绍正在皇城北门内殿直营房值守,正该他的轮流任务,都是枢密院安排好的人事。这时北门来了个老宦官,传皇后懿旨,要他带骑兵两队护驾,保护仪仗。 郭绍自当领命,只出动两队人马,算不上是调兵;何况是皇后的懿旨,旨在护驾,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郭绍只需在内殿直营房备档记录……如果不是两队,而是擅自动用好几百骑兵,这事儿就得惊动殿前司、枢密院了。 皇后娘娘要出宫,去大相国寺。 年初高平之战前夕,皇帝御驾亲征。皇后娘娘去大相国寺的佛前,祈求佛祖保佑官家平安顺利,并许了愿贡献香油钱;后来官家果然逢凶化吉,大捷之后班师回朝。皇后这次便是亲自去还愿的。 一大帮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出宫,郭绍带着马队在前面开道,后面的宦官宫女随从更多,队伍最后还有一小股骑兵压阵。很像年初的时候郭绍一身脏兮兮的汗水在铁匠铺仰视仪仗的场景,现在的队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相国寺内外的闲杂人等已经被清理,开封府马直也出动了一众人马管理治安。百姓也能有幸一睹皇后的凤仪,大伙儿只管远远地站在街头,等着皇后在寺庙门口下马车的短短一瞬间,眼睛瞪大点别错过,就能一饱眼福。 等大队人马到了寺庙门前,方丈老和尚和一众寺僧已经在大门外迎接。 皇后在前呼后拥下,被围得密不透风,前后左右全是宦官宫女,围了几层,恐怕要叫远处激动围观的人们失望了……不过这或许并不影响大伙儿在市井和家里拿来吹嘘,号称自己亲眼见过皇后。 郭绍带兵跟着皇后进了寺庙大门,护卫在外围。皇后基本没有露面,在人群中间或许能看到她,但寺庙里谁敢伸长了脖子迫不及待地拼命瞧?那样做也太没规矩了! 就在这时,老宦官曹泰对方丈说道:“主殿里的寺僧也撤了,让皇后娘娘好好和佛祖说话。” 然后又招呼郭绍:“你先进去瞧瞧,然后在殿门口守着。” 郭绍领命。他到主殿里检查是否有安全隐患,不过应该都没啥问题的,皇后虽然尊贵,但她一个女子不至于被某些势力视作除之后快的威胁。 准备妥当,郭绍和那老宦官两个人守在前门,另一个将领和宦官在后门。 就在这时,正在大相国寺内的将士和寺僧终于目睹了皇后娘娘的风采,她没有穿繁琐的礼服,却穿了一声素净的衣裳,或许是因为拜佛要清心寡欲吧。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不需要任何身外之物衬托她,穿着打扮的规制连普通平民都可以仿效……饶是如此,边上的人们也再也顾不得其他,纷纷侧目,有一个寺僧连眼睛都看直了,显得十分失态。 大相国寺的寺僧中,还是有的人修行不够,还没有完全进入四大皆空的境界。 皇后移步走进正殿,在准备好的蒲团下轻轻跪下来。她虽然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但仅限于凡间,神依旧是神。 旁人都在外面的院子里远远观望,离得很远,不过能见到皇后的背影。 她在佛前,静静地祷告着什么。 …… …… ps:鬼节打鬼的活动到15号结束,这个活动主要是打赏得月票,月票来得容易又快。(大家都花一点点时间看一下网站页的规则吧) 目前月票总榜上,西风排第九。所以这个月的月票数对西风非常重要了……以前太少根本没机会争榜,现在已经看到希望了,就舍不得被挤下去。 所以我打算15号活动的最后一天,再集中一次火力打掉一只鬼王,主要为了冲月票榜。届时希望得到大家的力量支持,哪怕只有几块钱,也能叫我感觉到心意。15号我会爆的! 另外平时这两天,大家也可以稍许支持,大的火力先留到15号吧!打鬼王的钱算打赏(我得到大头利益),月票哗哗掉落;想打赏这本《十国千娇》的朋友,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比平时的好处大得多! 西风紧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五十章 铺床叠被
皇后在蒲团上,宽松的长裙盖住了腿部,甚至分不清她究竟是坐着的还是跪着的。但应该是跪着的,人可欺,神如何欺? 她穿着素白的丝绸袍服,料子上的花纹和做工都非常精致,但显然不合身,太过于宽大。在郭绍看来有点像孕妇装一般……一般穿这种宽厚衣服的女人,要么身材太臃肿难看、所以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要么就是太好看却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皇后显然是后者。 “咚、咚、咚……”节奏舒缓的木鱼声从远处传来,隐隐约约。 符氏在蒲团上跪了非常久。院子里本来点着香烛已经燃尽,但没人续上……如此漫长的等待,吃饭都能吃两三顿了,上百人却在寺庙院子干等着,什么也不能做。 但符氏就是不怕让这么多人等,他们等他们的,有人愿意在这里干等却没资格。她不慌不忙地跪在佛前,偶尔能隐约听到很细微的声音,似乎真的在和神说话。 她终于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却没有转过身的意思,继续在那里背对着人站立着。 忽然她开口说话了,很轻,但郭绍这边的门口离得很近,正好能听见。 “可能过几天,你的任命状就会下来。虎捷左厢都指挥使。” 是在和我说话?郭绍一听这话,感觉应该是在和自己说话。他没有开腔应答,皇后背着着自己,显然她不希望其他人见到她在和郭绍说话。他便默默听着。 而门口对面的老宦官曹泰半眯着眼睛一副像要睡着的样子,确实大伙儿站得太久了……宦官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你会被派去西征,收复秦凤二州,我希望你这次能在战场上表现出可以书写的地方。”符氏顿了顿,又平静而轻地如同自言自语的口气说,“这样你才能有足够的资格,在接下来的征淮南战争中有所建树。 南唐是除中国之外最强的国家,富庶程度和人口数量甚至早已过我朝。打淮南,旨在占据南唐国在淮河流域的盐铁、精兵地区,让他们失去北进的能力。这一仗将是至关重要的一役。你能在此役中有建树,便已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成为官家倚重的肱骨之臣。” “到那时,我把符家二妹许给你。你会喜欢她的,她的样子和我很像,而且更年轻貌美……你娶了皇后的妹妹、和符家联姻,会什么样子会得到些什么,我便不多说了…… 最后四个字给你:先北后南,重在契丹。” 郭绍狂喜! 接下来的事,他都只是呆呆地应付,心思仿佛已经飘到云端。天大的馅饼在头上,叫人都有点不敢信了。 娶皇后的妹妹、王爷符彦卿家的千金,势必位高权重,手握重兵重权;而且,皇后亲口说的,妹子和她很像、还更加年轻貌美。天下真的有这么好的事? 符二妹……郭绍从大相国寺回到皇城,又换值回家,一直都想着这个事。虽然还不认识,但是显赫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本就是先成婚再谈感情。 回到家又见到了玉莲,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想起前几天玉莲的反应,她对符家的莫名情绪,郭绍又琢磨了一下。她或许并非完全因为吃醋和妒忌,只是不想自己为了符皇后、又像以前那个“少年郎”一般奋不顾身吧? 他完全理解玉莲的心思,好不容易有个依靠,要是为了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女人死了,她肯定很不好过。 郭绍当然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只是不知如何向玉莲解释。 但是要出征的事,理应早些让她知情,毕竟一出去少则也是几个月。 于是吃过饭了,当她在铺床叠被之时,郭绍便干脆地说了出来:“今天我得到了消息,会改任虎捷军左厢都指挥使,然后西征蜀国,打关中的秦、凤等州,可能会离家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去还不知道。” 郭绍说这些话的时候很轻快,没能伪装什么,确实是他此刻想要建功立业的期待心情。 玉莲顿时愣在那里……不过郭绍本来就是武将,出征打仗就是他的本职,无法避免的事,她应该能懂的吧。 她不仅没劝,而且沉默了很久什么也没说。 郭绍渐渐有点纳闷起来,无论怎么样,她总应该有点反应才对。 玉莲愣了一会儿,便默默地铺好床,然后上来服侍郭绍宽衣解带……她真的把郭绍侍候得很好,偌大一个院子,几乎就只是她和董三妹在干活,而董三妹又小。但她还是给郭绍洗衣做饭收拾院子,一切井井有条,把郭绍服侍得跟大爷一样,回家什么也不用做。 反而是郭绍终于忍不住了,问道:“玉莲,你就不说点什么?” 她忽然答非所问地轻轻道:“你是不是曾经有个姐姐?” 郭绍诧异道:“我说出征,你就不关心这事?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玉莲道:“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以前在龙津桥坊,就问过你,你没回答我,那时我也不敢继续追问。” “我确实有个姐姐。”郭绍原本沉迷于极大希冀中的狂喜一时间低落了许多。 玉莲听罢,眼神就变得认真起来,忙道:“你告诉我一些有关她的事,可以么?” 郭绍应该庆幸,玉莲没有问姐姐现在在哪里,是死是活……不然真不好回答,只有撒谎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千年后的人,管不着那边的事了,这等稀奇古怪的话、就算说出来也不容易叫人明白。 而他除非万不得已,真不喜欢编造谎言,宁肯不说。 他沉吟片刻,觉得有些事说出来也没什么,便说道:“以前家里的处境挺艰难,姐出嫁时似乎有点仓促,后来为我求学付出不少……我有句话很想问她,是不是因为想帮我,才那样做的……”说到这里,郭绍的情绪已非常低落,有种莫名的懊丧笼罩上心头,最后一句话声音已经很小了,有气无力的,“可是没有机会再问她了,也没机会了却自己的心愿。” 玉莲低声问道:“她去世了么?” 郭绍不答。 …… …… ps:今天临时有点急事,存稿又没了,所以赶回来后,这一章有点仓促、字数也少,对不起。 对了,上次1o号打鬼打赏了太多的书友,15号那次我也不好意思强求了,随意吧;不过上次打鬼活动,可能有些书友有事没赶上,15号就看你们的了,希望能成功打掉鬼王,谢谢大家。
第五十二章 喧哗军营
(郭绍做过的十将、都头都是禁军正规军的职位,但晋阳回来升的“内殿直”就不是常规编制了。 五代十国时期的禁军比较混乱,到了后周,禁军主要就是“两大系统”、“四大主力”。两大系统是指殿前司和亲军侍卫司,其中殿前司和皇帝更亲近,属于内围组织;侍卫亲军司虽然名字听起来好像很亲近,实际已属禁军外围组织。殿前司兵精;侍卫亲军司大体人数多。 四大主力是指:殿前司下设的小底军(后改名铁骑军)、控鹤军;侍卫司下设的龙捷军、虎捷军。 四支军队的编制形式相仿,一支军队通常有左右厢;厢下面是诸如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这样的军,各厢的军数各不相同;军下设指挥(一指挥五百人),一个军根据规模有五指挥、七指挥、十指挥三种;一个指挥五都,每都一百人;一个都四个队,一队二十余人;一个队四火,一火五六人。 在编制的基础上,相应的指挥官是:厢都指挥使(一厢)、军都指挥使(一军)、指挥使(一指挥)、都头(一都,骑兵叫军使)、十将(一队)、火长(一火)。六个等级。 ……郭绍做过的十将就相当于一队的队长,后来做了短暂的都头,就是百夫长。晋阳回来后,他升内殿直都虞候,这个官职就不属于正规军军职了。 负责宿卫值守的几支兵马隶属殿前司,不是军队主力。它们是内殿直、外殿直、诸班军。 这些人马的编制和正规军不一样,内殿直下面的四个班,人数都不多,算不得一支军队;不过能做这些值守将领的,多半都很有前途,因为不得信任的将领是不可能让他值守宿卫的。 ……接着,郭绍马上要调任的虎捷军职位,则重新回到了正规军编制体系。“虎捷军左厢第一军第二军都指挥使”,意思便是同时拥有第一、第二军的兵权。 现在郭绍和年初做十将的时候比,就是从第二级升到了第五级。 虎捷军属于侍卫司的军队,郭绍打听了一下,左厢第一军有七个指挥,第二军是五个指挥,一共十二个指挥。总兵力六千人左右,现在他的兵权已经有些可观了。 从内殿直都虞候升“虎捷军左厢第一军第二军都指挥使”,虽然算是升迁,兵权极大地增加;但这种调任在等级上算是“平调”,是可以让武将们接受的正常调动,大伙儿都知道内殿直武将是朝廷心腹。) …… 营外有人要见郭绍,并在军营喧哗。 因军士禀报,来人自称宰相王溥之子。王审琦郭绍等俱是惊讶,郭绍见王审琦看着自己,忙道:“我与王丞相素无来往,就见过一次面,上次向将军的二郎周岁,王都使您也在的。” “万一真是王丞相家的公子呢?”王审琦道。 郭绍便给予王都使足够的尊重,用询问的语气问:“要不咱们让他进来见见,若是冒充,再轰出去便是。” 王审琦点点头:“如此甚好。” 军士领命,出去后不久,就把一个后生带进营房中来。 但见那后生十六七岁的样子,和上回在向训府上见到的赵匡义差不多大,不过看起来比赵匡义还要年轻,长得白净,身材也没那么胖,看样子挺结实。 之前听军士说这小子找的是郭绍,郭绍便开口问:“你是王丞相家的公子?找本将何事?” 那军士有模有样地拱手作揖,然后说道:“正是,家父是朝中宰相,我本来不想说的,守营的兄弟要把我轰走。我的名字王贻正,专程前来投军。” “投军?”郭绍和王审琦面面相觑。他要真是王溥家的公子,大好前程诸多门路不走,自己跑到内殿直投什么军? 后生王贻正道:“不知何人是郭虞候,我只投他。便是一箭射死了北汉第一猛将的郭绍郭虞候!” “本将便是。”郭绍和王审琦对视而笑。 不料那后生一听,立刻就单膝跪倒,说道:“我一直就仰慕敬重郭将军的威名,听说郭将军将要西征,你收我到帐下吧!我定鞍前马后,为将军效力!” 郭绍顿时愕然,道:“要是你父亲开口,我当然愿意答应……不过你显然是瞒着令尊出来的,不然怎么投我帐下,就算是要从武也应该先去宫廷做做千牛备身之类的。” 都使王审琦也道:“王丞相家书香门第,王公子不读书,背着令尊出来投什么军,谁敢收你?” 王贻正道:“我不是读书的料!从小家父就送我去念书,我在学堂里就把那些孩童收作士卒,自己做将军!” “哈哈……”营房里的武将顿时大笑,连门口的军士都笑了。这小子,似乎也不讨武夫们厌烦。 王贻正又拍怕胸膛道:“二位将军别小瞧我年轻,听说郭虞候也不到二十岁!有志不在年高,我样样兵器都会,骑马、射箭也是熟练得很。”他又迫不及待地求道,“郭将军收我到麾下,我跟您去杀敌报国,建功立业!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郭绍打量了一番这小子,笑道:“你想得太容易了,读书做官比上阵拼命可要好得多。王将军说是不是?” 王审琦点点头:“爹是宰相,书香门第吃穿不愁,那还上阵拼什么命?” 王贻正不听废话,径直问道:“郭将军是看不起在下,不愿意收作麾下?” 郭绍道:“我不是看不起,是收不起。” 王贻正不依不挠道:“郭将军别以貌取人,我弓马骑射都会,不信咱们到校场试试……” “你擅闯兵营,给我拿下!”郭绍忽然喝了一声。 王贻正一惊,没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当下大急道:“我爹是宰相,你要作甚?” 上前的军士有些犹豫,郭绍又道:“先拿下!他说爹是宰相,怎知真假?咱们又不认识宰相家的儿子,拿了送到王丞相那里去问问便知。” 一旁的都使王审琦不知可否,任由郭绍折腾。 于是两个军汉就将王贻正的膀子抓住,另有数人披甲执锐在旁边围住。不过大伙儿倒没绑他,一个白净的后生,看穿着和模样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绑人。 郭绍便起身道:“王都使,我得告个假,亲自把这个后生带到枢密院去,让王丞相瞧瞧究竟是不是他家的公子,再作定夺。” 王审琦道:“郭将军就等着升迁任命状了,这边也不必太过费心,营房还有人当值。” 郭绍便告辞,带着几个军士押着王贻正便出营房。那后生倒还规矩,只说自己真没有骗人,但不是十分嚣张,乖乖被捉拿走了。 郭绍骑着马,慢慢带着一行人走到西华门那边,进不去,便叫值守的将领派人通报枢密院的王溥。值守西华门的将领认得郭绍是内殿直的,便热心地派人进去了。 不一会儿,王溥听说是自家亲儿子惹了麻烦,很快便出来……果然这小子真是他的儿子。郭绍早就不怎么怀疑王贻正的身份,全在意料之中:冒充宰相儿子的人可能也有,但冒充之后跑到禁军军营忽悠武将的,倒有点不可思议。 王溥听完来龙去脉,当下便道:“我没管教好犬子,让他尽胡乱,不如把人交给我,回家好好管教!” 郭绍心道:难道我还会因为宰相的儿子在军营前喧哗、就非揪着不放……有什么作用? 他借个由头亲自把人带过来,不过是临时起意,觉得能讨个小小的人情,和王溥说上几句话罢了。枢密院的宰相,万一人家好心,在调任这关节上,稍微提醒两句自己不懂的疏忽的,或许也大有裨益。 没讨到什么话至少也没坏处,反正郭绍在内殿直无事可做;做什么也没用,马上就要调走了。 …… …… ps:鬼节活动,纵横今天才通知,15号上午1o点结束。上午没什么人,所以集火打鬼的时间提前为14号这天,请大家谅解;凌晨后就可以集中火力了! 这个活动主要是打赏得月票,月票来得容易又快。(大家都花一点点时间看一下网站页的规则吧) 目前月票总榜上,西风排第十,所以这个月的月票数对西风非常重要了……以前太少根本没机会争榜,现在已经看到希望了,就舍不得被挤下去。所以14号想再集中一次火力打掉一只鬼王,主要为了冲月票榜。希望得到大家的力量支持! 哪怕只有几块钱,也能叫我感觉到心意。 14号如果大家打鬼支持我,我会爆的!打鬼王的钱算打赏,月票哗哗掉落;想打赏这本《十国千娇》的朋友,现在是最好的时候,比平时的好处大得多!上次打鬼,可能有的书友不在,没能参加,14号这次,希望大家能过来捧捧场。 西风紧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五十三章 惜字如金
郭绍一面说是误会,一面请王溥到西华门外的茶楼喝茶吃点心。不料王溥甚是赏脸,派人先将儿子王贻正送回家,然后就和郭绍品早茶。 西华门外,北面就是金水河。金水河南岸酒肆茶楼饭馆很多,能赚吃皇粮的人的钱;只因西华门内就是有西府之称的枢密院,内外又有不少官衙。在这边办公和活动的公家人非常多,于是有穿官服和披甲人出现的情况、实在正常,有不少店小二都见过宰相级别的大官。 王溥和郭绍找了个里面清静、外面临街的地方入座。王溥可能知道郭绍是个武将,自然就不聊诗词歌赋之类的文雅话题,要聊恐怕也只能说“小呀么小二郎”这个层次的,说说笑罢了。 郭绍主动开口道:“末将上回听向将军言,晋阳之役班师回朝时官家论功行赏,多亏了王公举荐,末将才得以升内殿直都虞候。一直想登门拜谢,又怕唐突。末将心有感激,请受一拜。” 王溥忙摆手道:“算了算了,市井之间不是打躬作揖的地方。我为官家举荐贤能,不过是分内之事,不用道谢的……何况我的举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不敢居功;皇后也很赏识郭郎的忠勇。” 今天王溥这么给面子,堂堂宰相轻易就被个中层将校约出来了,恐怕也是觉得郭绍在皇后符家那边有关系。 郭绍便据实道:“末将年少时在卫王府上做过士卒。” 王溥见他不愿意说,当然就不追问。但看样子,王溥完全不信郭绍这个解释,符家府上的士卒太多了,难道每个在符家效过力的人都能得到皇后亲自提拔? 就在这时,王溥道:“郭郎要改侍卫司那边的军职,然后和向训一道西征,你应该听说了?” “是,我已经听到消息。”郭绍道,“只不过我突然管这么多将士,以前没有经验,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踏实。” 王溥说道:“这有何难?兵权在你手里,除了不能在东京擅自调动兵马,军中别事还不是你说了算。生杀赏罚之权操于他人之手,那些将领还能敢不从命,敢不讨好着你?” “王公所言极是。”郭绍沉吟道。他听王溥愿意说这事,只是还没说到有用的东西,便想继续鼓动。 他心下寻思:显然皇后有心提拔,人家檀口玉言承诺想把符二妹下嫁,岂是说着玩的?但皇后毕竟是后宫的人,不仅不能躬亲扶植,派内宫的人太频繁太显眼了也不太好,皇后身在幕后正是诸事不便。 如此情况,郭绍怎么能全部所有事都指望着皇后?他就指望着在关键的时候皇后能提携一下就非常难得了……具体怎么办,还得靠自个琢磨。眼下他就在设法自找门路,在王溥身上打主意。 郭绍沉吟道:“话虽如此,毕竟我年轻资历浅,若是将士不服,用酷刑严惩弹压终究不是办法。” 王溥点点头,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道:“后天史彦要巡视南面外城城防。”他说罢便起身道:“正是上直时间,我不便耽搁得久了,这就要返回衙门。改日再叙。” 刚刚两人都不紧不慢地在这儿闲扯,忽然之间王溥就着急了,好像是用肢体语言表示: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郭绍忙道:“我送送王公。” 史彦……今天王溥的话里,最重要的人就是史彦。提起这家伙,郭绍先想到的就是他不问青红皂白把乱兵、无辜被掠妇人一股脑儿砍了的事;然后就是“草船借箭”一般浑身插满箭矢的场面。虽然郭绍也想通了史彦的做法在这个时代实属正常,但心里还是对他那种完全轻视人命的态度有抵触。反正郭绍私下里对史彦没多少好感。 当然这并不影响正事,郭绍走到这一步,如果完全按照自己的个人喜好来,如何还想尽最大努力成事? 史彦在忻口没死!死了的话王溥怎么说他要巡视城防? 这厮在晋阳之役的时候是前锋都指挥使,那时郭绍是知道的;班师回朝之后干什么职位去了?王溥肯定知道……但他没说。王溥此人,说起废话来滔滔不绝,一说到关键的地方就惜字如金,尼玛呀!他要是把话说明白点、说详细点,现在自己就不用麻烦在营房里冥思苦想了。 就在这时,王审琦进屋来,便问道:“那后生是王溥丞相的公子?” 郭绍点点头:“是,倒是是,不过被他爹弄回家管教去了。” 俩人便嘿嘿笑话了一阵。 郭绍心道:王审琦或许知道史彦现在在干什么,问他倒是省事。不过郭绍又回忆了一下,王溥说那句话的时候声音很轻,说完不便多言就要走的场面……或许这事儿不应该拿出来到处宣扬。 向训府上次的宴席上,王审琦是和赵匡胤那帮人有说有笑进来的,应该是赵匡胤的人;郭绍当然清楚赵匡胤是后来的宋太祖一代牛人,但正因如此,他才下意识地有所提防和谨慎。 何况王审琦这一干人都是殿前司的武将,郭绍很快就要离开殿前司去侍卫司那边,再向他们打听不相干的事总是不好。 郭绍打算找左攸问问。左攸从来都是小官小吏,不过似乎很了解关注一些官场上的事,上次叫他去疏通开封府办玉贞观的事儿,他就办得很利索。 这两天左攸也不知跑哪里去了,一眼都没见着;这小子回京后什么文书郎的官也不干了,整天不是帮郭绍办事就是游手好闲。 郭绍出营,找到罗猛子,让他不必在军营值守,去左攸家候着,找到左攸了就让他酉时去郭绍府上见面。 酉时,郭绍下直回家,果然在府门前碰到了左攸,便招呼他到外院客厅说话。 左攸道:“史彦?主公还问什么王审琦,您直接回来问我不就行了!一听说您升到侍卫司虎捷军了,我已经把侍卫司相干的人打听了个一清二楚。” 郭绍大喜,心道谁道乱世文人没用,幸好有左攸帮衬……此人默默无闻名不见经传,得来容易,不过确实很多武将都没法子收到一两个真正有用的幕僚。左攸干郎中医伤兵不怎么行,记得当时在去武讫镇的路上不断有人被他医死,不过一回到东京他在官场上的熟悉还挺行的,远远出了一个普通小吏的见识。 左攸道:“史彦在忻口大战,把前锋行营的精锐骑兵折损了干净,先是被降至虎捷军左厢都使、削感德军节度使;但回到东京后,官家又复述感念他在高平之战中奋勇不顾身的战绩,重新提拔。现在是侍卫司马、步军都虞候,镇宁节度使。 除了史彦,亲军侍卫司别的人我也知道,都指挥使是李重进。主公肯定听说过李重进,他是太祖(郭威)之甥;太祖是他的亲娘舅……”左攸顿了顿上前悄悄说道,“太祖是本朝官家的姑丈,只不过收了官家做养子。太祖和李重进还更亲,起码有血缘关系;官家却是太祖妻子那边的亲戚,只不过占了养子名分。我这样一说,主公能琢磨明白官家对李重进的心思了么?” 郭绍寻思了一下,微微点头。 左攸又道:“不过李重进以前也是殿前司的武将,太祖时期在内殿直、小底军、大内都检点、殿前司都指挥使等一干职位,一直在殿前司干……今年初官家即位,他才改的亲军侍卫司,在侍卫司这边恐怕根基还不深。 方才主公说王丞相只提到史彦,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史彦却不同,他从虎捷军干到龙捷军,又到侍卫司马步军司,一直在这边打转,琢磨一下,揣测一番,可以肯定史彦在侍卫司熟人很多、根基很深。” 郭绍听得频频点头,左攸就是这点好,有话都是倾囊相授。郭绍也感受到了权贵文人和草根文人的区别、王溥和左攸的天壤之别。 王溥是丞相,就算知道郭绍和皇后有关系,于是很给面子,但总要装|逼,自持身份拿拿架子,整得你半懂不懂的……左攸却不同,他一个小官小吏,没有出身门庭、没有父辈人脉,几乎没有出路,遇到有人赏识还顾得上什么节|操,一门心思就追随鞍前马后了。 左攸又道:“王丞相提史彦这茬,一定是想要你在出征之前,先借他的积威在军中打个威信底子。史彦虽然不直接领虎捷军了,他却是最佳人选,因为主公您对他有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郭绍皱眉道,“我倒没觉得他领了多少情。向训将军可谓比我做得更多,人家为了救史彦最精锐的老本都赔了大半,史彦什么态度?” 左攸嘿嘿一笑:“主公您也是将领,还不懂武夫的人情世故?那史彦就是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自视甚高觉得老子天下第一,屈尊不下身段罢了,其实只要是人哪能没点恩怨之分?您只要主动去找他,给足面子,史彦肯定就顺着台阶下了。” …… …… 打鬼求支持,月票榜掉下来了。给西风一个小爆的机会吧!哭着喊着求大家都出点力! 总结的小技巧:1oo币的小和1万币的大比较划算,中间那个不划算。
第五十四章 不嫌难受么
史彦后天要去巡视城防,这个消息不容易,一般人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干什么?只有王丞相这等人才知道,至于丞相怎么会对武将的行踪了如指掌,就不得而知了。 “酉时刚过,史彦今天下直后如果回家了,现在正好在家里。”郭绍道,“后天他就要去虎捷军驻地,时间很紧。万一明天找不着史彦,咱们就错过机会了,一点缓冲余地都没有。我看这样,现在就去,起码还有第二次机会。” 左攸道:“主公所言极是。” 这座宅邸是三进格局,于是郭绍叫左攸在外院客厅等着,他紧进中院唤玉莲找常服出来换,自己急着解甲。他觉得时间虽然急迫,但衣服还是要换一下的。想着史彦那脾气,自己穿着甲胄上门,他会不会以为是要打架……倒不至于,不过穿袍服更随和一些。 玉莲一边帮忙一边说道:“我今天上午叫黄铁匠去玉贞观,把郎君要出征的事告诉京娘了,你让我告诉她的。” 郭绍随口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玉莲道:“早上我问你要不要告诉京娘,你嗯了一声,不是赞同?郎君不想告诉京娘?” “没事,告诉她一声也是应该。”郭绍顾不上这头。 玉莲又问:“你去拜访同僚,会不会在他家吃晚饭?” 郭绍想了想,便道:“你们自己吃吧。如果史彦没留我,我便和左攸一起找个饭铺吃了回来。” 收拾妥当,郭绍出来没见着左攸,问黄铁匠,说出去了。郭绍一拍脑门:“我不知道史彦住在哪里!”只有等等,左攸不会这么不靠谱,招呼不打就回去了吧? 黄铁匠又道:“那个叫京娘的妇人在门外。” 郭绍道:“你怎么不请她进来,杵外面作甚?”黄铁匠道:“她没有说是来干嘛的,也没说要求见……” 郭绍无奈地下令他去请,黄铁匠这才从角门出去。不料没一会儿京娘就跟着黄铁匠进门来了,郭绍站在客厅门口等左攸,正巧见着。 京娘的神色仍然是冷冷的,没有一般人见面要行礼寒暄之类的迹象。郭绍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报以友善的微笑。 这娘们既没有要说话的意思,郭绍也不知从何说起。忽然觉得她身上哪里不对劲,倒不是她女扮男装穿了一件翻领布袍的缘故……很快郭绍明白了,是胸部,虽然此时看起来还是鼓囊囊的,但并不是撑起很高;郭绍是见识过的,这夏秋之交穿得薄,正常情况下她的胸脯肯定会明显地把上衣撑起来。 他也没多想,随口就说:“你也不嫌难受。” 不料京娘立刻就懂了,脸上刷一下变得绯红。 这时郭绍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有点懊悔,却见京娘没什么反应,并未像上次那样被轻薄了就要上来拼命。郭绍心下稍安,心道:难道她已经想通了,准备认命? 就在这时,左攸走到了角门口,见有女的在,急忙退了出去。郭绍看见了他,忙对京娘说道:“我还要去办一件要紧的事,你一会顺着路进里面的院子喊玉莲,让她给你做晚饭。今天恕我不能亲自款待了。” 京娘突然开口道:“什么要紧的事,不就是求功名求富贵么?” 郭绍愣了愣,干脆利索地说道:“对!谁不愿意过富贵的好日子,喜欢吃糠咽菜,我真心服!” 说罢便掉头出门,遇到左攸,见他提了个篮子,一个穿长袍的文士提着这么个篮子确实有点笑人。左攸道:“咱们不是去贿赂史彦,不过空着手也不太好。我随意在口子上的铺子买了一些糕点、一些果子,那家铺子的甜食我尝过,手艺不错。大人不喜,小孩儿一定爱吃。咱们提着一点礼物登门造访,什么姿态便不言而喻了。” “左先生想得周到。”郭绍道。他也没矫情要给左攸钱,一点糕点果子也值不了几个,上次官家的赏赐分下来双份不知要买多少。何况左攸作为郭绍的幕僚,郭绍拿了俸禄也会给他包一份,算作是自己养的士。 二人便牵马一前一后去往史彦府。 及至府上,投出名帖。运气不错,史彦正在家中。郭绍和左攸也得以进门,走的是大门旁边的角门,实属正常,史彦比郭绍的职位高几级,总不能叫史家开大门“迎恩公”。 史彦果然是架子挺大,自己在客厅里坐着等,别说到房门口来迎接,连站都不站起来一次……不过郭绍也不和他计较。起码他看到名帖知道自己来了,立刻就接见连等都没等。可见史彦不仅记得名字,也惦记着在战场上的事。 郭绍言谈之间也绝口不提那茬,就当是没生过一样,连忻口一战那事儿也不提。不说那些,俩人之间的话题就非常少了,郭绍只说听到消息会调到侍卫司云云。 这时有一个丫鬟端茶上来,郭绍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好笑的场面:若是史彦一时兴起,在家里抓住小姑娘就干那事,小山一样高壮的身躯压在小鸡一样弱的女子身上,该是多么悲惨的事…… 郭绍6续废话了不少,便道:“听闻史将军后天要巡视城防,不知可否让末将随行?” 他便轻轻这么一问,并不说为什么要随行,其实原因很简单:狐假虎威的山寨版。 “你听谁说的?”史彦忽然问道。 郭绍愣了愣,倒没料到他如此直接问这个问题。而且史彦身材过于威猛、声如洪钟,气势十足的架势,很能给人压力。旁人就是觉得他对自己没有威胁,也会莫名感觉压力逼人……好像随时会被他揍一顿似的,这么大个的汉子,又号称大周第一猛将,几个人揍过他?所以感觉非常不亲和。 郭绍只得据实答道:“枢密院的一个官员。”只愿史彦看在战阵上救他的份上,别在继续逼问究竟是哪个官员了。 史彦“哼”了一声:“舞文弄墨,耍嘴皮子的文人,没一个好东西!” 郭绍不置可否地应付着,觉得史彦不爽也实属正常,谁也不愿意被人背地里监视着。他这不客气的话,并不是冲着郭绍来……郭绍如此提醒自己。 穿着文士巾帽长袍的左攸在旁边也很淡定,似乎左攸比较免疫地图炮。 史彦这家伙,好像看谁都不顺眼,至少给人的感觉是那样……郭绍都没觉得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他就变得很不高兴起来,而且一不高兴一点掩饰都不用,当下就把茶盏丢在几案上,洒了一案的茶水,硬生生地喊道:“送客!” 郭绍表示为了自己的事,脸皮可以厚着。当下就不顾史彦不客气,又问道:“那后天的事……” 史彦道:“早上早些,到侍卫司衙门外等我。” “是,那末将等告辞。”郭绍也学着左攸糊涂淡然的样子,全然不顾别人的脸色,又指着提进来的值不了几个钱的糕点,专门说道,“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郭绍和左攸一道很快就出得府门。二人骑着马一前一后默默走出这条街。 “史彦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知后天会怎样,会不会在将士们面前不给我面子,反而叫我下不了台,适得其反?”郭绍沉吟道。 左攸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史彦能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确是不易。” 郭绍想了想道:“好像官家很赏识他,一个武将能得官家赏识,还怕得罪谁呢?” “湫!”左攸策马上来与郭绍并肩而行,侧过头小声说道:“我瞎琢磨啊……官家是不是觉得史彦威名大,想用他在侍卫司制衡李重进?” 郭绍沉吟片刻,摇头道:“天子圣心,做臣的哪能容易猜度?” 左攸又小声道:“史彦还真就是个纯粹的武夫……李重进我不清楚,以前没门路官做得太小,没机会见识见识。不过既然官家这么费心费力,好不容易把他从殿前司挪到侍卫司,又有急着加强殿前司的迹象,恐怕李重进也不是好对付的。就史彦那样,怎么和李重进平衡?” 郭绍不答。他前世虽然学历也不低,不过和古代文人还是完全不同的,又在五代十国几年习惯了武夫的生活,所以一般不愿意去议论太遥远的事。 左攸神神秘秘地回头看了一眼,这巷子在市井中,没什么人,就算市井小民听见了估计也听不懂。他便低声继续道:“主公调升侍卫司,是要去西征。这是个机会,如果能立功进一步;以后再有机会爬几步的话,达到与李重进、史彦差不多平起平坐的地位……那时便可以代替史彦牵制李重进,势必得到官家的倚重。” 郭绍心道:你不废话么,我去西征就是要立功捞军功资本的,我还等着娶符家二妹呢。西征那点功劳,也许还远远不够;不过没关系,我已经知道朝廷会打淮南了,机会有的是,只要上边愿意给你。 如果郭绍不是心急火燎满腹斗志,现在任命状都还没下来,何必到处打听捣鼓?
第五十六章 信任
空中有微风。但能动摇利箭的不仅仅是风,最主要是人心。 明明是觉得不对的、有悖于意愿的事,做起来就没那么果决,对郭绍来说,最能提高信心的是通达的念头。他在军中勉强算的上猛将,但射箭的时候,暴|力拉弓的背后,确实一颗细致的心,甚至敏感;没有这种敏感,如何能在没有精准瞄准器械的情况下找到目标的感觉? 一丝微微情绪的波动,都会影响一定的精准度。他没有信心的……这不是几步内甩飞镖,而是几十步外用简单的器械精确命中一个小目标。 忽然有人说了一句话,众将纷纷侧目。 郭绍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听出是二弟杨彪。杨彪见郭绍转过头,又道:“我戴着帽子骑马下去,走那条路,大哥射我的帽子!” 众人顿时哗然,看向杨彪,只见一个马脸大汉,比史彦矮,不过面相相当凶,一看就不是善类。也许慈眉善目笑吟吟的可能落井下石背后捅刀,也许美貌英俊如花的人也可能心肠歹毒,而凶神恶煞的人还扬言过在战阵上要报复自己人的杨彪,却会要求拿他的命冒险。 大家都惊讶不已,一时间才注意到了郭绍身边的随从。 “二弟?”连郭绍都比较意外惊讶,皱眉道,“我的兵器不会对准兄弟。” 杨彪初时还一脸严肃,这时便笑了起来,笑得很轻松的样子:“大哥的兵器不是对准兄弟,不过是对准帽子罢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杨彪这厮经常最|贱,别想让他说出好听的话,只要他不满嘴污言秽语骂人就算客气了。有些话杨彪说不出来,也不善。不过郭绍从他的笑容和言语中,已品出了更多意思。 就在这时,左攸站出来说道:“郭郎,杨彪相信你的箭术,正如他相信你待兄弟的诚意。但杨彪是你的左右臂膀,难得忠心的兄弟,他对主公更有用;而左某不过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多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还是半壶水没读通史籍……左某这种人,开封府里的小官小吏,一抓一大把,死不足惜!况且,史大帅看武将应该比看左某这等酸儒顺眼。我去!也让史大帅瞧瞧,读书人也不尽是贪生怕死之辈,力气软,骨头不软!” 左攸是出口成章。一席话出来,城墙上的武将们谁有口才能说得过左攸,一时间呆若木鸡。忽然城墙下面有个人高喊道:“好!说得好!”这时围观的人们才纷纷附和着喝彩。 左攸循着声音看过去时,一众人在起哄,却不知一开始那句感动的如同知音一般语气的话究竟是谁说的。 却不料杨彪冷不丁来一句,好像正对着左攸慷慨的情绪泼了一瓢凉水:“说了一通,像要去|死!你认为大哥会一箭把你射死?” 就在这时,忽见罗二也站了出来,挺起胸膛道:“还是俺老罗去罢!”他似乎有点犹豫,只是见着杨彪和左攸都这样,也就没忍住要“冲前送死”……此时他好像已经把媳妇的谆谆教诲忘记了。 郭绍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史彦,不料史彦没有任何要制止的意思。 都已经这样了!史彦也丝毫没有给个台阶圆场的意思,看来这厮刚愎自用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打死都不会认错的!他一定要绷着,坚持到底。 杨彪见状,二话不说,调头就走……杨彪也是个不服输的人,他看起来很生气,很不服史彦。不一会儿他就走下城墙,牵了一匹军马翻身而上,接着就策马向城门口奔去。 短短的一瞬间,郭绍也觉得不该辜负杨彪的信任! 多少次在战阵上,每一瞬间都可能被敌兵捅死,每一刻都可能送命,提着脑袋拼杀。这么多次都过来了,还怕射不中杨彪的帽子?杨彪要赌这口气,郭绍何尝不窝火,想顺出这口闷气! 此时杨彪已出城门,郭绍带着恼火气愤的情绪大喊一声:“二弟,我若射死了你,拿命赔你!” 郭绍遂不再徘徊,心中通畅,深吸了一口气,集中注意力。一击而中,射偏了就是兄弟的命,郭绍心里的压力很大。 他微微闭上眼睛默念着,伸出手背迎着风,感受着秋天渐渐到来的凉风……凉风一起,天气该越来越凉了。从这凉意中,他默默地记住那轻轻触摸手背皮肤的轻重。 郭绍突然瞪圆了眼睛,浑身肌肉绷紧,搭箭上弦,抬起弓的过程中舒展手臂从容开弓,瞄准。 心情不能急躁,也不能怠慢!瞄准的时候不能太急,要看清楚,但也不能拉着弦瞄得太久,力气稍竭都会影响稳定性。郭绍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稳定,一动不动。 风很轻,“啪!”他在直觉中最恰当的一刻放开弓弦,什么也不想。 利箭呼啸而去!片刻后,杨彪就在马背上回头对着墙上大笑道:“大哥,你可得赔我头盔!” 罗猛子见状乐得手足舞蹈,对着城墙下面大喊道:“正好射中帽子,二哥跑着马呢!” 众军听罢都松了一口气,立刻闹哄哄地叫起好来。郭绍松一口气,淡定把弓递还给旁边的武将。史彦无话可说,点头赞道:“你们兄弟算好汉!” 郭绍没有附和,也没有说什么噎人的话让史彦下不了台,显得很沉默。毕竟史彦在侍卫司中威望很高,又是上峰,郭绍不愿意为了一口气和他过不去。 一众人从城墙上下来,史彦还要去巡视别的地方。郭绍突然之间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中途告辞,带着几个兄弟离开了陈州门。 郭绍精神太紧张之后,就有点心不在焉,和几个人骑马走了一会儿,回头忽然不见了左攸,问道:“左攸呢?” 杨彪道:“刚才就走了。” 郭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兄弟常常不是朋友,朋友却常常像亲兄弟。” 杨彪和罗二,或许最起初的、也是最直接的想法,是跟着大哥能有出人头地,但大家能建立起这种极度信任,实在是不易。
第五十七章 非等闲之辈
郭绍骑马慢行走到家门口,不料又碰到了京娘,只见她从斜对面的窄街走了出来。郭绍顿时觉得这女子就像神出鬼没一般,刚才没现她跟着,却能恰好在门口撞见。 京娘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马背上放着一个包袱,那副样子好像要走远路一般。郭绍在角门口等了一会儿,等她过来、便听得她说道:“你在城墙上要是手抖了,射中了那个人,真的会拿命赔人?” 郭绍一语顿塞,这女人一开口为什么就是叫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但他不能置若罔闻、不予理睬……这是京娘第一次主动和他攀谈,最起码应该积极回应。上次生了那件意外的事之后,已经过了好些天,她已经想通了? 郭绍留心观察京娘的神色,比较平静正常,没有刚开始那样随时可能疯癫的不稳定。如此也好,本来是意外出了事,总得解决;凡事可以商量了,便要好过就此结怨、莫名其妙多一个要杀自己报仇的仇人。 所以郭绍准备表现出积极的态度,也好化解恩怨。 但他没法正面回答京娘的问题,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愣了一会儿憋出一句很冷的自以为幽默的话:“手不会抖,我在祈祷,神仙会帮我的!” 京娘冷淡地问:“你信什么神,如何祈愿的?” 郭绍随口用轻松的语气道:“感谢王母、感谢天,祈求王母保佑……” 京娘顿时白了他一眼,扭头去马背上取包袱。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角门,黄铁匠上前来把马牵走照料。郭绍当然不会阻拦京娘进府,只是见她带着东西不像是来拜访的,便忍不住问:“京娘是要出行……或是搬家?” 京娘道:“我和玉莲住。已经把玉贞观的观主交给别的人了。” 郭绍脱口道:“玉莲是和我睡的。” 京娘一愣,问道:“你言下之意是想赶我走么?” “不是、不是,那你一会儿去找玉莲,让她给你收拾间屋子。你愿意住这里就住这里,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绝不会赶你。”郭绍忙道。 京娘道:“我不住内院,就在这外面随便找一间屋暂住几日。” 他们一前一后便向里面走,郭绍先去外院的一间厅堂里等着吃饭,因为厨房在外院。玉莲和董三妹都不在,估计正在做饭……上次郭绍就提了一次,叫她找两个粗壮的妇人雇佣,好在院子里帮着干脏活累活;但至今府上没有添人口,可能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人。 郭绍先把腰上挂的障刀取下来放在刀架上,然后就解甲,比较麻烦,便招呼京娘。京娘沉默了一会儿,真就上来帮忙,而且手脚很娴熟……果然是练过的行家,可能以前她家有人是武夫。 郭绍见她态度转变,又说道:“那道观里那么多人手,你怎么不带几个亲信的人过来照顾你的起居?” 京娘不置可否。 ……不料才过几天,玉贞观真就来人了,来的不是几个人,一来就是十几个!府上中间的院子没人住,房屋却很多;郭绍和玉莲等都住最后面的园子里,风景好。于是他便让玉贞观来的道士暂时住在中间的院子里。 府上一下子添了这么多人,倒热闹起来。如此也好,偌大一个宅邸,缺园丁、厨娘、购置柴米和干粗活的劳动力,正好用得上。其中有两个又黑又粗壮的妇人,一看就会干活,添了这些人可以让玉莲轻松一点,只要她管着钱粮收支就行。 郭绍稍微算了一下,表示自己的薪俸养这些人口尚无压力。而且不久后钱粮又稍有增加,任命状下来了,兼领二军都指挥使的俸禄比内殿直都虞候高;乾州刺史的那份也照样领。 他既掌虎捷军二军兵权,但毫无要立刻出征的消息;甚至连朝中官员、军中武将也还不确定周军是否会对蜀国开战。东京这阵子比较安宁,为了西征做准备的一些职位调整丝毫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因为殿前司正在大手笔进行变革整顿的事更引人注目。整顿殿前司诸军的主要负责人是赵匡胤。郭绍现在已调到侍卫司军中,此事对他毫无影响。 郭绍早就在家里说了要西征,玉莲和京娘都知道这件事,但两个月过去了却无动静。 左攸在郭绍面前说得头头是道:“晋阳之役回来后,侍卫司诸军无事,但休整之后便到秋季了。若是马上就紧接着西征,算上准备的时间加上行军耗费时日,在关中动战事之时极可能已进入冬季。关中冬季风大干冷,气候不利于作战,我猜测朝廷用兵应该是明年开春。” 郭绍觉得左攸的“瞎琢磨”还是很有点道理,便附和称是。 据说陕西很多年前的气候湿润温暖,所以关中富庶,自秦以后一直是各王朝的都。但从唐朝中后期开始,陕西的气候就逐年变得干燥,进入五代十国后东京大梁已然取代了长安的地位。所以左攸说此时的陕西冬季“风大干冷”可能并没有说错。 不过郭绍的心情已经变得有点急躁了……战役目标是打下两个州的地盘,这点功绩自然也算军功,但恐怕算不上什么奇功大功;不知完成之后军职能有多少提升,按理应该不会太大。在禁军中上面的赏识和门路当然很重要,但若是没有军功、威望资历作为基础,也很难有所作为。 就这点战功,却需要等到明年;而且似乎也是硬骨头,打下来不易,也不知要打多久。 郭绍心里挂念着娶符氏二妹、与卫王家联姻,可是照现在看来,还一点希望都没看到,可能一两年之后也无太大的进展。所以偶尔他才会心情急躁。 但这也没办法。他回过头一想才后知后觉,真正感悟高平之战那样的机遇是多么难得!只可惜当初自己的职位实在是太低,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错过了天大的机遇,后来就再难遇到了……也许只能在先啃着陕西战场的鸡肋,然后等待征淮南之役? 郭绍准备进关中作战之后,力图战决,省得浪费时间。 但秦凤等州是蜀国的前哨,是他们不被封闭在四川盆地的据点,守可以作为腹心的缓冲,攻可以作为战争的策源地……蜀国肯定不愿意轻易拱手相让。 郭绍也认识到,自己想拿人家刷战功,也得先问问蜀军同不同意。 蜀国当然不同意!所以想要战决,就要全力以赴不能掉以轻心。 郭绍便找左攸商议:“如果西征要等到明年开春,我们在东京几个月没有多少事可做,何不提前准备一番?我没去过关中,对秦、凤等地形风物一概不知;我想向侍卫司告假,就说去关中访寻亲戚,然后借机寻访询问一番秦凤诸州的情况。” 他积极想要建功立业,追随他的人当然欣慰,左攸沉吟许久便道:“主公若是要去,在禀告侍卫司步军司之前,应该先和宫里的宦官说说;然后告诉宰相王溥。” 左攸只知道皇后愿意提拔郭绍,但不知是皇后亲口透露西征的事。大相国寺那件事郭绍谁也没说。 郭绍采纳左攸的提醒。明年开春才出征只是他们的猜测,万一时间猜错了,到时候朝廷点将找不到郭绍,岂不坏了大事、白忙乎一场? 先告诉上边的“贵人”,无论是皇后还是枢密院的宰相都肯定对军机一清二楚,他们点头了自然就不必再担心。 这时候郭绍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从来都是皇后派宦官联系自己,自己却没办法和他们来往。他一个虎捷军的武将,上直要么去侍卫司官署报道,要么去虎捷军第一、第二军的驻地营房值守,连皇城的门都不能进,如何能找到宦官? 郭绍打算先将这件事告诉王溥,然后等一段时间,看皇后能不能知道。最后才正式向侍卫司告假……若是无法让宫里知情,也是没关系的;王溥若是没有异议,证明出征时日还有一段时间。 事情很顺利,王溥知情后两天就有一个宦官在一条街上碰到了郭绍,并且赞成他提前准备。 此事让郭绍顿时很惊讶,宰相王溥才知道这事儿两天,宫里的人就了解到了?他不得不这么揣测:难道皇后的势力触角能到枢密院?符氏一个后宫女人却似乎不是等闲之辈,不仅在武将中很有威望恩德,连军机要害官府也有人? …… …… ps:不好意思今天更新很晚,昨天太累,今天白天又有点事耽误,回来心浮气躁的。我近段时间设法存点稿子,调整一下更新时间,努力做到稳定更新的基础上偶尔爆。 昨天又打掉了第二只鬼,谢谢大家了,我写了一篇感言、也算贺词,在书评区顶置帖子里。大家挺不容易的,有兴趣的话都看看吧。 西风紧
第五十八章 有多惨
郭绍准备出行诸事,左攸这几天出入郭府频繁,常常查漏补缺提一些中肯的又容易忽视的建议。郭绍有一次开玩笑:说能收左攸在麾下十分划算,办事得力要的俸禄却很少。 其实左攸在郭绍麾下的报酬已经远远出了在官府做小官的收入,他似乎也不计较眼前的钱财。左攸出身寒微别无它路,一门心思抱住郭绍……这样的人对现在郭绍的实力来说当然是最佳选择。那些有高级职位的能人,当然不会屈尊投郭绍门下,郭绍也收不起;而寒微身份低的人,绝大多数根本没能耐,就像站在大街上看熙熙融融的人群,里面谁是有真本事的?要从沙子里淘金并不是那么容易。 这回郭绍从侍卫司回家,刚卸甲,就听得左攸求见。他便叫黄铁匠带进院子来,黄铁匠早就把左攸认熟了。 左攸走进客厅,径直就说道:“今天我见主公,却不是来进言的,举贤照样是我的分内之事。” 可能是郭绍身边全是武将的缘故,左攸也沾染了不少武人的习惯,比如办事说话比较直接干脆,倒很少见他文绉绉地卖关子。 郭绍听罢有些诧异,这是他第一次所谓举贤。便抱着听听也无妨的心情随口问道:“是什么样的人?” “武将。”左攸说罢摇头道,“此人真是运气太差,落魄至斯、悲惨到叫人叹息!” “有多惨?”郭绍顿时饶有兴致地问。 左攸道:“多惨?晋时就成名的武将,然后历经了三朝,主公认为这样的人应该是什么职位?” 郭绍心道自己之前从军四年大部分时间是小卒,进入武将行列的最低级十将、还远没有成名,到现在不到一年已兼领禁军二军都指挥使……左攸说的那人历经三朝,在五代十国这样的战乱年代,没死的话肯定打过无数的仗、立过无数的功,应该累功升到哪个地步? 最起码应该脱离中级将校,进入高级武将行列了,但听左攸那口话,显然不是那么回事。郭绍只得摇头道:“我猜不到。” 左攸瞪眼道:“他已经到了挂个名每天去军衙里混膳食的地步!” 郭绍:“……” 左攸又道:“军衙提供早上、中午的膳食,他每天去吃饱了,便无事可做在各处厮混到晚上,装作忙完一天公事回家。” 郭绍听罢心道:果然是人比人气死人,这厮要是和自己比,不得要气得撞墙? 看来仅仅靠熬资历是不行的,人家熬了三朝,熬到了混饭吃的地步。而有的人一旦遇到机遇,屁股着火一样飞升……别说郭绍自己,就是赵匡胤几个月前不也只是个谁都不认识的中层将校?现在他都是整顿殿前司两大主力无数军队的负责人了。 不过郭绍也很纳闷,便问道:“能成这般地步,恐怕也没多少能耐吧?如果是怀才不遇的千里马,三朝那么多权贵,就没有一个伯乐?” 左攸摇头道:“历经三朝的武将,只要没死,无须是千里马、更不需伯乐,熬军功资历都不至于如此。此人是运气太差,撞到了要害之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此人叫罗彦环,父亲就已是刺史,他从晋时就补官到内殿直,主公自然知道内殿直做官很容易升,罗彦环的前程不可限量。而且他也确有胆识、作战勇猛,不久就以‘十勇士’之称闻名。后在契丹攻灭晋朝之时,又当机立断把原本送给契丹人的一千匹战马带走,投奔了汉,颇具胆识甚明大义。 可是在去年终于倒霉了,枢密使王浚骄横跋扈,企图挟制太祖(郭威),被太祖贬官后死,然后王浚党羽被大片清算。罗彦环被牵连视作王浚的党羽,被贬邓州,接着就一惨到底了。” 郭绍沉吟道:“他真是叛党的党羽?” 左攸道:“那王浚作枢密使,树大根深敢挟制太祖,得势时朝中多少人不得不仰起鼻息,若计较起来没多少人能完全脱得了干系。太祖清理门户不过拿一些人以儆效尤,罗彦环不过倒霉了撞上而已。”左攸叹道,“在下偶尔有所悟,世事难妙算,若是运气不好无论如何妙算都没用。” “确是。”郭绍也是心有灵犀般地赞成左攸的说法,然后又附和道,“运气这东西不好捉摸,积阴德也没用。太史公《伯夷列传》里早有论述。” “咦?”左攸听郭绍随口引史,表情颇有些诧异。不过他也没追问,继续说道:“今年初官家即位,扩军备战应对北汉契丹威胁,继续有才能的猛将。朝廷便把罗彦环调到东京,安置在军头司……这衙门几乎无事可做,就是用于安置那些没有实职的将校,给予少许俸禄、供膳食的地方。 高平、晋阳之战后,官家下令严惩杀伐了一大批将校,在战阵上又死了一些,初时有大量的空缺。就在这种好时候,罗彦环也没补上实职,仍然在军头司混饭。以我之见,他才三十来岁,但前程已经走到头了。” 郭绍道:“左先生是如何结交到他的,他愿意投我麾下?” 左攸答道:“上次咱们在陈州门城墙上,我气愤之下在史彦跟前说了一通话,底下有人叫好,后来我便在附近转转,看能不能找到那个人。不料他还在等我,那个人就是罗彦环。” 郭绍一拍额头,恍然道:“怪不得我和二弟三弟走着,回头就不见了左先生。原来你是去找人去了。” 左攸笑道:“正是。罗彦环倒没明白表态要投主公帐下。我和他说起主公要去关中,寻访秦、凤二州的风土人情。他毛遂自荐,说有亲戚在凤州,愿意跟主公去关中,借访亲问友帮主公打听地形……但我敢保他一百个情愿投主公帐下,不然他看不到出头之日。” “牵扯到叛党的人……不过是太祖朝,官家即位后也不必太忌讳了。”郭绍点头。 左攸嘿嘿笑道:“正如主公那日所言,这等人十分划算。” 郭绍当即便说道:“改日左先生带他来见见面罢!”左攸道:“罗彦环已经在门外等着了,我先举荐,主公愿意见现在就请他进来。” 郭绍沉吟片刻,道:“随我出门,我去大门口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