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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章 晋阳之役(5)

    残阳似血,最后的余光留恋在天地之间。明晃晃的铁剑高高举起,向训大喊道:“杀!”    前锋波马兵以有去无回的气势猛贯战阵,马蹄急交替翻飞,尘土飞溅。数排骑兵如同疾奔的海浪,以弹指间数丈远的高冲锋。众骑士身体前倾,樱枪平端,好似一支支离弦的利箭。    瞬息之间与辽军涌动的一股马兵短兵相接。战马对冲,双方的骑士擦肩交替而过。电光火石之间兵器挥舞刺杀,惨叫四起,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人的惨叫声响彻群山。    后续跟上的张建雄举枪大喊:“效死沙场,正在今日!”遂率一股骑兵加冲刺而去。    向训率精骑亲随,带着后续大队马兵,也踢马挥剑,由慢跑逐渐进入冲锋状态,众军呼啸前驱。向训不是史彦,并不冲在最前面,很快身边的亲兵便越过他的位置,直冲而前。郭绍见状,心道现在追随的是向训,不能叫主将冲前、自己躲后面,也率领二十余骑追上去,驰马冲锋。    郭绍早就会骑马,但是一直做步兵、根本没条件和机会练习马术,马上作战更是第一次;以前感觉骑马不难,骑得也很好,以为马战也差不多那样。不料战马慢跑的时候还好,一冲锋起来,比摩托车还快,而且上下颠簸,好像正身置惊涛骇浪的小舟船头,感受真是刺激得紧!    他许久都没找准起伏的平衡,在马背上被颠得七荤八素,睁眼看去,只觉得地动山摇,无数的甲兵都在左右乱晃。要不是一手紧紧拽着缰绳,冲锋的高阶段被颠下马也说不定;紧张之下,他下意识双腿夹紧马腹稳住下盘,生怕落马……那马被用力一夹,以为是加的信号,跑得飞快。    此时此刻,郭绍心头闪过一种错觉,好像开车踩错了油门。    战马飞奔度不减,于是郭绍看上去真是勇猛异常,径直掠过了前头的精骑,一股奋勇争前的劲头……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这时前侧正遇辽军重骑反冲,当先一骑非常强悍,掠过周军骑士便手起刀落,连杀数人。随后的周军骑兵张弓搭箭射之,数箭不能透重甲,那辽骑浑身铁甲、连马都有甲,左手还拿着一块圆盾。    周军中一小将大喊道:“郭郎,快|射那厮!”    一箭射死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的人就在军中,众人都寄希望郭绍赶快射杀辽军悍将,减少己方伤亡。郭绍仓促之下,从箭壶里取箭搭弦,瞄准了就是一箭……但结果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箭矢偏了老远,直接从那骑头顶上空飞过。    郭绍愣了愣,大怒,一边跑马一边又连射两箭,无一射中。    众军愕然,此时此刻恐怕有人会怀疑郭绍的奇功可信度,或者他根本是冒名顶替!    而那辽军悍将仍然生龙活虎从左翼直冲,他在马背上上蹿下跳娴熟得很,像在表演杂戏一般,一身重甲却相当灵活。双方的骑兵就像迎面错车一样的位置,度又快,靠近的时机很短,一般只能过一两招;那辽兵悍将与好几个骑士6续过招,不仅没被除掉,又杀落马二人。    郭绍寻思,骑射和步射根本是两码事。眼见那厮一马当先快要杀到,郭绍沉住气,赶紧收了弓,从背上把斩马刀拔出来。柄长、身长的双手兵器,长度能有效增加攻击距离,步骑合用;骑射不中,当此时只好准备近战接敌。    就在这时,杨彪大喊:“大哥,让我来!”遂与罗猛子二人策马越过郭绍的位置。很快就与那辽军悍将靠近了,杨彪大喝一声,双手挥起铁刀就拦腰横扫过去;不料那辽人身体向后一仰,上半身都贴在了马背上,顿时一矮,叫杨彪的横扫落空,双方顿时交错而过。    辽人悍将随后就碰上了罗猛子,罗猛子手持一柄模样丑陋的粗糙铁锤,侧身更加接近辽骑,然后挥起铁锤就向下砸。辽人以盾接住,“哐”地一声巨响,座下战马嘶鸣了一声,但辽将在马上稳稳的毫不受影响;反而用盾把铁锤向罗猛子后面一推……罗猛子本来为了砸到对方马背,身体就向左倾斜重心失稳,这下被一推,径直从马背上摔落下去……这罗猛子从来就是步军小卒,恐怕马上比郭绍好不了多少;三兄弟中,恐怕只有杨彪骑过的马多一些,他好歹做过不短时间都头。    “哈哈……”辽人悍将一面回头大声嘲笑罗猛子,一面勒马向左稍稍避开,矫健地在马背上重新坐正。    但他笑声还未落下,就愕然见到一员周军将领从他侧后横冲出来。此人正是郭绍。罗猛子刚刚摔落下马,在地上来不及爬起来,后继的辽军骑兵眼看会践踏在他的身上。若是铁蹄踩在罗猛子那油水丰富的大肚皮上……场面太美,郭绍不敢想象。    郭绍的法子相当愚笨,但却非常及时。刚刚斜冲出来,立刻迎上了奔来的一名辽军骑兵。当是时,情况就像在公路上、大家都好好地在自己的行驶道上行驶,忽然一个家伙把车横冲到逆行道上!奔上来的辽军骑兵急忙勒马,战马在如此近的距离没法避开,惯性也停不下来,“砰”地一声,马肩撞到了郭绍座骑的中间。座骑被撞得痛苦嘶鸣一声,向侧面一倒,郭绍借势猛地扑将下马,身上双重铠甲加体重两百来斤沉重地摔在地上,顿时七荤八素,眼前金星乱飞。    这时罗猛子已经爬了起来,奔上来救郭绍。郭绍全身疼痛,也不知自己受伤了没有,咬牙爬起来。他生气地看着独骑奔出十步的辽人悍将,又低头寻找,现自己的弓掉在地上,遂捡了起来。右手上绑着护指,他立刻取箭壶里的箭。二石强弓,是向训部将士用来练习臂力的弓,实战基本无人使用……实战用一石二已经是强弓了,步射装备的也大部分是八斗、一石弓。    郭绍恼羞交加,立刻用猛力将二石弓拉成满月,在十步的近距离对准那厮。那辽军悍将回头看到郭绍拈弓搭箭,便举圆盾护住要害。“啪!”弓弦颤动,一箭呼啸而去,重箭猛地贯穿了圆盾!    连圆盾和甲胄的双重防护都没救得了那辽将,听得一声惨叫,那厮终于落马。    郭绍以前狼狈了一阵,怒不可遏,当下站在原地就一顿猛|射,“啪!”……“啪!”……弦声顷刻不停。    通常人们混战用弓箭时,由于距离较近而且自身体力损耗,所以弓不拉满。但郭绍一时间没顾得上许多,次次满月,又是强弓。那6续冲杀上来的辽兵,一箭一个,又准又狠,重箭次次洞穿铠甲。没一会儿,七八匹空马就从身边跑过。    连杀七八人,郭绍怒气稍息,体力也有所不支,终于停了下来。顿时只觉得双臂又软又酸,手心里全是汗,手指在抖已经没法沉稳了。    “郭郎威武!”周军中一员武将见他杀人如麻,在侧面大声喝彩。    这时杨彪及二十个亲兵也策马来到了郭绍身边,将其团团护住。杨彪大喝一声:“本队全部下马,步战!”    整队人都是小底军各部步军的士卒,过惯了徒步作战的苦日子,给他们战马都挥不了作用,真正是一群骑马的步兵,还不如步战。众人自马上下来,纷纷拿起兵器聚拢,抱团作战;只有四个士卒还骑着,带着那些战马跟随正在侧翼运动的周军马队活动,舍不得把战马丢下不管。    列阵步战的杨彪在最前面,手提长柄铁大刀,暴力开道。辽人重骑兵冲来,一般的步卒见其居高临下,多心有惧意,仅以樱枪密布防御;但杨彪却是蹬着马步冲得最前,毫不退避,手中铁刀挥得虎虎有声,人来杀人、马冲斩马,一副老虎下山的气概。    据传周军步将常用的铁刀,是唐代陌刀演化而来,不知真假;但这铁刀从长柄到宽背刀面,全是铁打,十分沉重,确是只有身强力壮者才喜欢用的兵器。    杨彪手里的铁刀比几乎所有长兵器都重,更远长矛樱枪的硬木枪杆,横扫过去,重量力道就先占了先,敌兵莫敢招架。他一张马脸,两腮硬胡须,怒起来凶神恶煞,一身血污就像个杀人狂|魔,气势亦是十分骇人。    在汹涌的马群里,郭绍这支小股步军机动缓慢,幸好有向训部的一股骑兵正在附近左右驰击,郭绍他们才不至于被围死或被践踏分割。    这时听得“嗖”地一声,一箭射在了杨彪的胸甲上,杨彪大骂一声伸手就拔了。郭绍循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辽军骑兵正抬起弓来要射第二箭。郭绍大喝一声,同时伸手取箭矢。    那辽骑本来要继续射杨彪的,听到喝声,突然现郭绍手里的弓箭,立刻调转方面瞄住郭绍。郭绍也随即抬起了弓,俩人隔着二十余步对视一眼,只是刹那之间,“啪!啪!”箭矢对射。    郭绍先中一箭,胸口一重,这部分里面有块锻打的钢板,外面是一层环锁铠,箭矢未能穿透。几乎同时,前面那辽兵痛叫了一声,丢掉了弓箭,只见一支箭矢已插进他的肩膀。辽骑伸手捂住肩膀,调马便跑。    这么近,竟然只射中了肩膀!他实在是臂力用竭,手也不稳,要不是看杨彪危险心里着急,他差点都没拉开强弓。这时他立刻回顾左右喊道:“谁带了弓箭?”队伍里一个士卒忙取了强度比较正常的弓送上来。    郭绍等继续配合附近的骑兵作战,战阵上厮杀未停。

第二十一章 草船借箭

    天色渐暗。向训军苦战,奈何兵力有限,前期凭勇气穿进敌阵,很快就冲杀不动。一部分骑兵在阵中寻找薄弱空隙来回驰击,更多的人被辽军缠住混战,大部有战力的人马脱不开身。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向训大喊道:“史彦就在前面,谁去解围?”    郭绍等一边跟上骑兵一边步行作战,位置较低,看不到史彦。但循着向训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大团辽兵骑兵非常密集,密集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马兵部队需要机动,度稍快就容易相互碰撞,所以通常马与马之间间隙比较大;但前方那一团辽兵骑兵挤在一起,团团围着中间,人马在那里基本放弃了机动,因为那么密,马群根本跑不起来。    当是时,向训身边一员武将率部冲上去,全部只有几十骑,这已经是向训能机动抽调的大部骑兵。那武将身先士卒,率先冲上去,欲挤开辽兵停止不动的马兵;但刚刚靠近就有几支长矛刺上来,那武将没长三头六臂,招架不住立刻被刺落下马,然后被乱刀剁得惨不忍睹。    后继另一个周军骑士尾随武将而至,见前面的人砍得不成人形一片血腥,大骇之下勒马调转方向。不料还是被一刀刺中腹部,又被奔走的战马带着横向一冲,扎进腹部的长刀立刻又撕到了伤口。“啊!”那骑士的惨叫非常瘆人,从马上摔落后,不能马上死掉,躺在地上张嘴哭喊。    他捂着腹部的手立刻变成暗红,一截肠子流了出来,场面十分可怖。    后面的周军骑兵冲到辽军阵前拼杀几下,又策马运动回来,来回冲杀完全无力破围。    这边的杨彪观望一阵,回头对郭绍说道:“咱们去冲开口子,让向将军的马兵及时增援!”    郭绍伸颈观望,只见张建雄还在向训的身边。这张建雄着实算得上一员猛将,之前第一次为史彦解围,一击就解,若不凶猛难以做到……因为辽军骑兵已经够厉害了,这场恶战,几乎是郭绍从军以来遇到的最强悍承受力最强的古代军队。    “稍安勿躁,等张建雄先上。”郭绍道。    向训此次不计代价不顾性命参战,战术目标就是解救史彦;现在被围的史彦近在眼前,他不可能不倾尽全力做最后努力!    果然如郭绍所料,一会儿之后向训便强令道:“张建雄,你即刻冲破前方辽阵,若是不成,提头来见!”    “得令!”张建雄即招呼身边仅有的马兵调转方向扑来。此时向训身边已是兵力单薄,此刻如果有一小股辽军劲旅能突入向训部中心,主将必馅险地!    张建雄跃马大呼:“大限已至,不成功、则成仁!全力出击!”    悲壮而激昂的吼声让张建雄此刻的形象变得十分耀眼,众军勇气倍增,军心集聚在他的身上,顿时气势勇冠三军!    张建雄以最精锐的少量精兵作为锋芒,自己居中身先士卒,策马便冲,身后只剩二三十骑紧随其后。辽人骑兵密集排布,长矛当前如林以拒;张建雄前锋第一波先以高冲锋靠近,近至阵前战马本能地减,但前段冲锋太快根本止不住,一骑千斤重的人马径直撞将进去。    只听得一声长喝,乱军之中“哐”地一声巨响,不知是张建雄的斩马刀砍在了什么东西上面,渐渐黯淡的光线中清晰地看到火星闪亮。其充满力量的暴响,一时间叫郭绍想到了石匠几十斤铁锤砸在石头上的大力……据说石匠吼得最凶,就是防止太大的震动造成内伤;如此想来,但凡近战猛将出招前都喜欢大喝一声,可能也是防震。    前方人仰马翻,叮叮哐哐打作一团,辽军骑阵松动散架,马兵在周围胡乱乱跑。    郭绍见状,大喝一声:“该咱们上了!”    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下令,杨彪便提起刀大步而上,郭绍等急忙操|起兵器跟进,护住其侧翼。杨彪勇力前驱,铁鞋沉重地踏在地面上,一步一溅尘土,就像火车头一般在冒烟似的。    这团辽骑没有机动,和步兵差不多,只是比步兵坐得高,阵列已被张建雄冲乱,左右不能相顾。杨彪冲上去就大开杀戒,见人就杀,刀兵撞在铁甲上的巨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直鸣。    一个辽兵被劈下马来,刚刚翻身欲起,立刻迎来了后续跟进的步兵乱捅,没来得及招架就浑身被捅得到处冒血,惨叫不已。大伙儿盯住侧翼靠近的另一个骑兵又一拥而上,那辽骑侧身挥刀劈打刺来的长矛,但瞬间便被刺了好几枪,连人带马鲜血乱彪。    杨彪杀红了眼,冲杀奋不顾身。郭绍大呼罗猛子以盾锤护其侧翼,自己也见机行事,专门掩护。有一个猛将冲锋,如同尖刀,郭绍便无须拼命,况且他对长枪、斩马刀等长兵器都不擅长。    郭绍同杨彪从高平打到晋阳,数度拿性命恶战,配合已经非常默契……杨彪打头阵,以暴力和威势压住场面。而郭绍的长处是善于洞察形势,在杨彪最危险的时候,他总是能及时出手,常常是慢一步都要坏事的情况;他这种能耐大概是长期不断练习弓箭修来的,因为弓箭要射的准需要善于观察,特别对于活动之物,不仅要观察它的动向、还要猜测领悟它的动机。    没一会儿,郭绍便随杨彪率先突入重围。抬眼一看,只见里面一圈尸体,有辽兵的也有周兵的,还有许多马尸,有一处地方都堆积起来了几乎成了一道简陋工事,地上一片血泊。郭绍认为自己走错地方,误入了屠宰场!    史彦和几十个浑身是伤的人在里面死战,马全没了,被辽兵团团围死。在辽兵暴打暴射之下,片刻之间又见史彦左右倒下多人,形势已是到了存亡关头。辽人可能已经知道这家伙是史彦了,简直是不计代价要弄|死他……第一猛将的亲兵,真不是那么好做的,眼见他们真是太惨了!    最奇特的还是史彦本人,这家伙长得最高最扎眼,浑身都插满了箭羽,特别是背上,看上去和刺猬没有两样。更奇的是,这厮居然还没死!辽兵弓马娴熟,但射了他这么多箭,竟然没杀掉……可见像郭绍射张元徽那种精准箭法,世上鲜有;或许这玩意不仅要苦练,还需要天分资质。    这里的辽军没有“绍哥儿”,史彦才能站在那里。    郭绍真的打娘胎起没见过被射成这样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史彦在演草船借箭!不是为了借箭,他怎么会中那么多?    “史前锋!”郭绍喊了一声。    史彦回头看了他一眼,终于认出是周兵友军。片刻后张建雄也撕开了辽阵,率骑兵冲进来了。    重围一解,史彦也不傻,赶紧提着剑向这边跑,半路背上又多了几箭。那些亲兵能跑得没多少了,大多伤得就靠一口气吊着,史彦一走便阵列动摇,辽骑蜂拥而上快分割,后面惨叫四起。    一行人汇合一路,返身逃窜,辽骑追击,又遇到向训亲率骑兵接应,情况稍缓。    这时郭绍才现,向训各部已从周围收缩集中,兵力战损近半,如此一来活动空间就更小了。回头望去,南面又得到了辽军的增援,向训前来解围的兵力也全都陷入了一个大包围圈。    增援的辽军预备队甚至将正面作战的史彦部主力的右翼打得混乱一片,史彦部几欲全线崩溃。如此糟糕的战局下,他们没一哄而散可能是觉得史彦还没死,又寄希望于增援部队。    幸好没一会儿天就全黑了,满天星星却没有月亮,前面交战的军队还没机会照火把,光线极暗。郭绍等找到座骑,跟着向训的兵马趁乱冲杀,大伙儿好不容易才凭借尚存的精骑冲出辽阵。向训全部骑兵将近四百骑现在已折损大半。而史彦部主力因右翼被击溃后,全线后逃,被辽军冲杀,乱作一团。    乱兵一起向南逃窜,很快就遇到了在后面列阵的步兵。光线暗淡,视线不清,败退的骑兵汹涌乱跑把步营给冲开了,那帮步兵先躲避自己人的马兵,很快便一哄而散,撒腿就跑。    步骑在黑夜中乱奔,溃不成军。今天一天的时间,周军的史彦部加上向训部,一天内就损失四千多人,其中死伤不知其数。    唯一还好的,不管怎样向训的战术目标已经达到了,总算把剩下半条命的史彦给救了出来。    众人一路无话,郭绍也半句话也不想说,全身感觉已经虚脱了,要不是因为后面可能有追兵拼着一口气,现在他就想在路边躺下。    就在这时,刺猬史彦忽然回头问道:“你叫啥名字?”    “郭绍。”他不想多说一个字,包括自己属于哪一军。但是想一想他还是说道:“虽然是咱们率先冲破包围,但史前锋该感激的人是张建雄将军。”    张建雄也在不远处,听罢“哼”了一声。

第二十二章 想当年

    回到忻州,卫王连夜召见诸将。史彦多处受伤,回来就赶紧找郎中疗伤,没有入见;向训很看重郭绍,不顾他职位低微,一意带他去见卫王。    忻口之战,以郭绍心下之见,卫王符彦卿应该对战损的四千将士负有不少责任。    但符彦卿不仅早就封王,女儿马上就要封皇后了,兄弟儿子无一不是掌兵大将,符家根本就是一个大门阀……郭绍认为向训这种级别的武将都不会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他打算参与召见也不说任何话,除非有必须回答的问话。    第一眼看到符彦卿,郭绍就想起了张建雄的一句话:卫王老了。    符彦卿的头胡须全部花白,目光也微微有些涣散,神色看起来很疲惫,可能是年纪大了的人熬不得夜的关系。他脸上很多皱纹,颧骨部位爬上了老年斑,不过细看之下其实脸型和五官都很端正……也许他年轻时候也曾是个能人,但至少现在,符彦卿的脸上再也看不到鼓舞人心的东西,有的只是暮气沉沉。    感叹春花易凋、韶华易逝的,不仅是伤春悲秋的妇人吧。偶然之时,郭绍也曾想过人老的时候,恐怕再也没有激奋的心态了,半身已入土、岁月无多,努力奋斗半天还能图个什么?    在场的除了向训,还有几个武将。郭绍都不认识,但猜测其中可能有郭从义、白重赞、桑珪等人,因为之前向训提过进驻忻州的武将。不过郭绍不知道谁是谁。    很快在场的人也注意到了面生的郭绍。这个疑问终于由符彦卿的口问出来,指着郭绍问:“他是谁?”    这一问,倒让郭绍觉得世间颇有沧桑之感……记忆里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名叫郭绍的少年郎,在许多年前的兖州,饥寒交迫,就是面前这位老人接受了女儿的央求,命令部下救起少年郎的。当然符彦卿不可能还记得那件事、那个人。    郭绍答道:“回卫王的话,末将叫郭绍。”    向训开口道:“卫王,他就是在高平之战、一箭射死张元徽的人。”    “哦!”符彦卿点点头,随即又说道,“想当年,老夫也是能开十石弓的……”    郭绍听罢,认为符彦卿的胳膊上绑了一个高科技马达,或者他本身就是力大无穷的变形金刚、臂力可以当千斤顶用,把投石车当弓弩玩耍的人。    不过射杀张元徽这件事看来确实很出名。因为本身就是很难办到的事,这种猛将身上可能披了两三层重甲,弓箭很难射穿对他造成致命伤,除非是射中面部等小范围区域;战阵之上人马冲来冲去,要命中那种地方实属艰难,否则史彦早就死了,也不至于上演一出草人借箭。连郭绍也觉得自己占了一部分运气因素,就算是练习过千百遍,仍旧不能保证每次命中靶心。    向训又道:“这次我们能救出史前锋,郭郎也立了大功……先是,我部拼死解围,但当时史前锋勇愤具,又陷入敌阵。我们如果再而三地给他解围,恐怕兵力耗尽,锐气挫失,最后便无能为力了。郭郎告诉我一个道理,说救落水的人,要等他挣扎不动了才救得上来,不然得把救人者也按进水里去。于是我们便等史前锋兵力疲敝之时出动,辽军兵多将悍,耽误了一些时间,才至于史前锋身披重伤。”    符彦卿道:“幸好及时。”    向训却大加赞赏:“我以为,郭郎很能把握时机。今日若非听他的,史前锋必定再次三番陷阵,我军如何能次次替他解围?最后救史前锋时,我部已成樯橹之末,也是有赖郭绍奋勇相助,才勉强破开辽阵。”    郭绍道:“只因末将的部下奋勇,末将不敢居功。”    向训摇头不以为然道:“部下奋勇你不争先,这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但我留心现,郭郎能把准时机出手,次次救要害之处;今日若无郭郎在后,你部下猛将战死几回了,如何奋勇?”    “向将军谬赞,末将不敢当。”郭绍今天比较谦虚,一则因为在场的都是大将,不便表现得太托大;二则自己出主意救史彦的办法,让史彦把亲兵折损了个干净,自己也变成刺猬就差点没死……史彦知道这事后,以及在场的这些人,是否真的会感谢自己?比较难说。    符彦卿饶有兴致地听着二人把话说完,这才开口道:“明日便班师回晋阳罢。”    郭绍听罢顿时愕然,好容易忍住没开腔,默默听着。    “这……”旁边一个武将脸色变得很难看。    符彦卿转过头看着脸色难看的武将道:“桑珪,你的人留下来守住忻州便可以了。”    那桑珪是北汉的武将,本身就在忻州,后来投降周军的。    符彦卿又回顾左右:“诸位以为如何?”    没人回答,既不赞成也不附和,这尴尬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委婉的反对吧。    符彦卿道:“史彦受了重伤,精骑折损,我军损失惨重,无力再和辽军作战了。死守忻州,这么多人马粮食不够吃,也起不到要紧的作用,桑珪就能守忻州。因此老夫决定暂且先回晋阳,等官家定夺。”    几个武将只得怏怏领命。    ……    于是郭绍便又和向训的残余部队步行回晋阳。到忻州走一遭,打了一仗死三个兄弟;却总觉得没干什么有意义的事,辽军既没有被打退也没有挡住,只是救了史彦的性命……不过史彦要不是以单薄兵力被派出去送死,又何必费那么劲救他?    围攻晋阳城的战斗暂时已消停,周军围而不攻,正在观望。郭绍想起前几天的“蚁附”,恐怕周军这种无脑爬墙的攻城战术并不太好用,伤亡一定不小……但似乎也没多少别的办法,像挖地道这等奇谋妙术,凡是能想到的法子在常年的战争中都用滥了,守城的也懂得防范,根本起不到奇谋的作用。    回到晋阳后,向训便拍胸脯说要履行出兵忻州之前的承诺,设法带郭绍去面见皇帝,好让皇帝论功行赏给封个官。郭绍感谢的言语之间,又提及打算先见张永德。    张永德曾经专门关照过自己,又是禁军实权将领,若能见面先打个招呼确是很好。    向训顿时诧异,没料到郭绍和张永德还有来往。郭绍以为他会询问,正琢磨怎么回答显得比较有诚意……但向训并没有问出来,权当不知道。    向训只说起一些关于张永德近期的事,说张永德目前在新皇面前是炙手可热。    当时高平之战,右军步骑主将樊爱能、何徽二人率先逃跑……便是郭绍所在小底军的前方,骑兵一触便逃,步兵一哄而散。后来周军反败为胜追击北汉军,这两个人又在路上散布假消息。    皇帝当然非常生气,高平之战后就想算账把这两个人杀了以儆效尤,但又有些犹豫(郭绍听向训叙述时,猜测柴荣那时仍旧没有完全控制住军队,怕诛杀大将后造成别的武将产生兔死狐悲的抵触情绪),这时候殿前都指挥使、禁军实权派人物张永德适时力挺皇帝,强烈要求把这两个武将砍头。    得到了张永德坚决的支持态度,皇帝立刻干了自己想干的人,不仅砍樊爱能、何徽,一口气把他不爽的七十多个武将一并杀了……并当众大骂那些被杀的武将,说他们“把朕当成奇货,想卖给北汉主刘崇讨个好价钱”,意思便是叛国罪,不死谁死?    张永德顿时很受新皇赏识。    许多大将都有毛病,不是贪财好色就是酗酒打骂士卒,还有的顶着“不义”之类的名声,或像史彦一样嗜杀……但手握重权的张永德身上反而很难现有明显的缺点。

第二十四章 猛将牵马

    面相凶狠的汉子双手抓着那小娘瘦弱的身体,一放手就可能让小娘的脑袋落进锅里,若是被沸水一烫,悲惨的场面不堪想象。    并且那厮似乎还有点头脑,郭绍几句话忽悠不了他,便道:“我有个提议,两匹马换小娘子的性命。咱们兄弟先带着两个你们的人离开此地,留下战马两匹;你们放过那小娘子,然后骑马走。如果咱们回来见到小娘子毫无损,便放走你们的人。何如?”    被刀架住的其中一人忙道:“堂哥,你可别丢下兄弟啊!”    “住嘴!”凶狠汉子立刻骂了一句。    郭绍一听有人叫堂兄,心下便更加有数了,当下不等那厮回答,便招呼罗杨二人道:“咱们先走。”    说罢便押着两个做贼人的流民往外走,并且牵走了一匹膘肥的马。    几个人沿着屋后的路,走了一阵,杨彪恼道:“还留着这俩累赘作甚,先砍了!”    二贼人面生惧意,郭绍阻止道:“谨防那厮耍诈,这俩人算一张底牌,甭管有用没有,留着必要的时机再出手。”    就在这时,后面响起了马蹄声。    郭绍当机立断道:“三弟,看着这俩人最后走,乱动就杀!二弟,你去屋里看看情况,守住房门。”说罢翻身上马,骑着马提起弓箭就往回疾奔。    冲回那家茅屋跟前,只见一骑正在路上慢跑;另一骑却在旁边不远的地方,一个人仰躺在地上好像从马上摔了个半死。前面那骑跑得很慢,因为下坡的路反而不好跑马,一不小心就会人仰马翻。    那厮还未跑出百步,郭绍径直从马上跳将下来,拈弓搭箭,瞄准那厮的后背,“啪!”那人惨叫一声应声落马。    郭绍见一击而中,遂走到摔了半死的那汉子面前,提着他的胳膊就往回拖。    这时那老汉带着小娘子已经到了院门口,小娘子跟在后面走路,看来没什么大碍,郭绍便松了一口气。不然这姑娘这么小就被沸水煮,实在有点看不过去。    老汉拉着小娘跪在郭绍的面前:“草民和小女叩谢军爷的大恩大德!”说罢按着小姑娘的后脑勺磕头。    郭绍上去扶起他们。听得老汉说“小女”,郭绍有些纳闷……这姑娘看起来可能最多十二三岁,这老汉是她爹?细看这下,他现老汉的年龄好像并不大,可能就四十左右,不过似乎是因为生活太苦,看起来很显老。    这时“老汉”拿袖子专门擦了一把旁边小姑娘的脸,这个动作顿时吸引了郭绍的注意,因为他突然有种很怪异的感觉,老汉好像正在擦一件物件似的。郭绍看了一眼那小姑娘,又忍不住看了第二眼,因为很瘦脸型成瓜子型,皮肤泛着菜色,嘴唇很干起皮了,睫毛被眼泪打湿了还没干,眼圈也红的,一双大眼睛显得很无辜……主要是郭绍觉得这小姑娘很眼熟,立刻就想起了玉莲,特别是眼睛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像。    这时罗猛子押着两个垂着头的贼人过来,杨彪一见大怒,提起刀就大步走上去,杨彪的长相本来就凶神恶煞,一怒更加吓人,俩人吓得直抖:“不要……不要……”    郭绍忙上前一步,伸手捂住小姑娘的眼睛。片刻后就响起两声惨叫,杨彪脸上溅上了血,更加可怕,回头又盯了剩下那个贼人一眼,那贼人顿时一软,双膝跪倒在地。    小姑娘伸手去拉郭绍的大手,郭绍按住她的肩膀,说道:“你太小,不适合看。”她听罢抓着郭绍的手力气减弱,但握着他的手没动。    “啊!”又是一声惨叫,杨彪一刀就砍了。    旁边的老汉也是吓得脸色白。    这时郭绍才放开手,转身去牵马,被骑走的那匹马也自个回来了。罗猛子道:“嘿,你们家有水么,给俺们把水袋灌满便走。”    老汉忙鸡啄米地点头,赶紧双手接了水袋往屋里跑。    三人等待的光景,郭绍又忍不住多看了那小姑娘两眼,小姑娘也抬头看他,二人一高一矮默默对视了一眼。郭绍开口问道:“你家姓什么?”    “姓董。”小姑娘小声答了一句。    郭绍“哦”了一声,从马背上取下干粮袋向她丢了过去。小娘没接住,从地上捡了起来,打开一看是烙饼,立刻就拿了一个出来,背过身去,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一只兔子吃东西一样的声响。    老汉提着水袋走了出来,瞪大眼看了小娘一眼,竟然不顾在人前使劲咽了一口唾沫。    郭绍见状又把另一匹马上的粮食袋送给老头,里面有些大米,用布袋装着。    罗猛子道:“大哥,俺们这便可以走了!”    董老汉忽然说道:“军爷,您要是看着俺们家三妹好,要不买去罢!”    郭绍一摸身上:“我们兄弟都没带钱。”    董老汉转头看着膘肥体壮的战马:“用马换也行!”    郭绍道:“这是军马,你不怕马被收走,还被官府栽赃个盗窃军马的罪名?”    “这……”    郭绍沉吟片刻:“你们家还有别的人口么?你们这地方如此贫瘠,兵荒马乱饥荒不断,迟早得饿死。要不你们父女都跟我走,以后你替我喂马,我保你们天天吃饱饭,而且有白面吃。”    董老汉顿时动心:“天天吃白面?军爷说话算数?”    郭绍想到自己一回京,最低最低也会升个指挥使,手下至少五百口军汉,还养不起两个人?他笑了笑:“你觉得我让你们吃不起白面?”    董老汉寻思了半天,咬牙道:“成!俺这一户就剩两口人了,山那边还有两个兄弟,不过分家了的……军爷等等啊,俺先去和兄弟家言语一声……这几具尸,能不能烦劳军爷带走,送到官府去?”    郭绍道:“那你赶紧去。”说罢又回头道:“三弟,进屋找找?头铲子什么的,咱们往后山挖个坑,帮他们埋了。”    小娘还站在那里吃,董老汉拉了她一把,带着一块儿走了。人还没走远,杨彪就当着人说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厮看着可怜,狡猾得很,怕大哥只带小娘走了。”    郭绍不语。杨彪又哼了一声道:“咱们要是那种人,直接抢了就走,能把咱们怎地?小人就是小人!”    罗猛子嘿嘿笑道:“大哥莫不是想讨那小娘做媳妇?”    杨彪唾了一口骂道:“呆货!大哥回去起码升个指挥使,不说门当户对,如果要挑个百姓家的小娘子,东京那些娘们不得眼巴巴愿意让大哥挑拣?干嘛挑这山里的丫头!你不瞧瞧,瘦成什么样了,又小,一把骨头裹张皮,有意思吗?”    三人一面骂一面闲扯,趁着一块儿进去找工具的当口,郭绍意外有兴趣地观察了一番房屋。草顶土墙,修得很毛糙,采光出奇得差,里面有两间屋连一扇窗户都没有。更叫人惊讶的是,有一堵墙居然是竹篾糊上泥巴做的。    三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把死人抬到后山,便开始挖坑,弄了一身的汗。他们就是想讨口水喝,结果弄出这么多事来,不过没人抱怨。老汉回来了,还带着几个同样褴褛的村民,也帮着挖坑,忙活半天才埋好。    这世道兵荒马乱的,死几个流民贼人,似乎也没人太在意。    那老汉说要收拾收拾东西,杨彪顿时大怒:“磨叽啥,老子一把火给你烧了!”吓得那老汉浑身都是一颤,杨彪这厮的样子真是鬼都害怕的主!    郭绍面带笑意,说道:“留给后山的兄弟罢。”    一行五人,遂在几个村民的目送下离开了山村,破成那样,老汉还一连回头看了好几眼。郭绍也不避讳,径直握住小娘的细腰,把她给抱到马背上,她赶紧抱住了马脖子,让那战马很不爽地从鼻子里“噗”地喷一声,甩了甩马头。郭绍柔声道:“别怕,放松一点,我拉着缰绳呢。”    杨彪好奇地瞧了郭绍一眼,罗猛子笑道:“让我朝禁军指挥使牵马,得皇帝才敢吧?”    郭绍笑道:“上峰大将也敢,可我去给上峰牵马的话,将士们不得说我是马屁精?”    “哈哈……”    小娘子低着头,偶尔郭绍转头时,会现她在悄悄看自己。郭绍怕吓着她,便尽量随和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三妹。”    郭绍又问:“上面还有姐姐和兄长?他们人呢?”    董老汉抢着答道:“她大姐……嫁了,嫁远方去了。她二哥前年跟人一块出去逃荒,至今没回来,不知道死活。”    郭绍回头问道:“真是嫁了?不是被你卖了?”    董老汉瞪眼道:“说哪里的话,要不是饥荒一颗粮都没了,俺也不会卖儿卖女哩!起先三妹的事……俺觉着军爷人好,以为跟着军爷还能吃口饱饭,总比留着饿死强!”    郭绍便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又说道:“以后你可以称呼我主公,你有名字的吧?”    “主……公,俺叫董瓦匠。”    郭绍随口道:“瓦匠的头顶无片瓦,却是茅草。”

第二十五章 都虞候

    郭绍等随大军继续班师回朝。    一路上他很真切地感觉到了:出人头地、有钱就是爽!哪怕暂时官还没升,钱还没赏,目前拿到手的好处就那么一点点,但就只是这一点点上升,也让他心情无比舒畅。    出征的时候,长的短的、大包小包很多东西,就一头骡子还要帮忙运小队的帐篷等物,聊胜于无,自己要背负很重很多必须的物品,时时扎营起营,繁琐沉重苦不堪言。    但回去的路上,因为郭绍他们有军马二十几匹,就算不骑这么多马驮东西慢行也完全够了,何况将士们知道他要猛升,都表现得十分尊敬甚至巴结……在长途旅行中,牵马就走的潇洒轻巧,难以言状。郭绍想起了上大学那会儿,曾羡慕幻想过别的同学家里有车接送的潇洒,而今似乎也隐隐有种满足心愿的滋味了。    ……各镇节度使的将士6续得到封赏,然后分流回驻地,禁军仍旧回东京。    一路上虽然有少数人因作战不力被算了账,但更多的将士受到了嘉奖。人们升官又得钱,这是千里步行、提着脑袋玩命苦战应得的丰厚回报!而且马上就能回家了,带着官职拿着奖赏回家,真是欢乐无比啊!世上难得有如此美妙的旅行,如果有,便只能是归途。    郭绍一想到回家,先想到的便是玉莲。这个只是雇佣名义的女子,却不知怎地,让郭绍有种家人一样的牵挂,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如果五代十国没有玉莲这个默默无名的妇人,此时此刻,郭绍看到大伙儿兴高采烈的样子,该会感到有一丝寂寞有一丝凄凉吧?    《百年孤独》里说,当人们迁徙到一个地方,那里埋葬过亲人,就成为故乡……五代十国的东京,还没埋葬过郭绍的亲人,但这里已经有了他内心牵挂的人,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融入这个时代这个地方,慢慢会成为其中一员。    七月初,大军至陈桥驿,离东京只有四十里地,给郭绍的封赏就兑现了。    据说前方遇到了卫国夫人的仪仗,她思念国君,出城四十里迎接官家;随行的还有东京留守冯道,在战前说官家不如唐朝唐太宗有能力的前宰相。东京来的人带来了大量的财物、酒肉犒军,顿时陈桥驿一片喜庆,比过年还热闹。    官家似乎非常高兴,当即就恢复了冯道的相位,完全不计前嫌;控鹤都指挥使赵晁在战前劝官家说错了话,被解除兵权关|押在怀州,大军班师路过怀州时就被放了,此时也被官复原职,毫无损。    接着官家在陈桥驿就迫不及待地在军中论功欣赏,又一大批有功的将士得到了满意的封赏。郭绍得到消息,他的封赏让他自己都极其意外:擢升内殿直都虞候!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有资格出入皇帝中军大营的一干高级武将。小底军的武将还没来得及过来通知郭绍去面圣,向训先来了。    这回向训不像之前几次见面一样,派人来请郭绍去,而是亲自到小底军营地找人。    “内殿直都虞候!”连向训都表现得非常激动,一张骨骼突出的脸上的情绪难掩,“王溥王丞相一推荐,殿前司张都指挥使很赞同,史彦那厮也说了句人话,竟然连皇后……对了,官家当众亲口说要封卫国夫人为皇后。皇后也帮你说话!当时皇后在官家旁边坐着,轻轻说了一句,没听清,不过肯定是好话……”    完全出了预期!内殿直的编制级别是一个军,人数不多,但那是真正的皇帝亲军,随便立点功都在皇帝眼皮底下。总之是个非常好的差事。    什么?指挥使,那差得太远了!通常的军下面还有左右厢,厢的指挥官都是都指挥使的级别了;厢下面才是指挥……而都虞候,相当于副长官的一个称号。    内殿直都虞候,在郭绍看来,就好比中央军直辖某王牌军的副军长。他今年秋才能满十九岁,这样一个年龄做副军长在现代是不可想象的。    那些出身军阀世家的人,父辈封王的人如符彦卿,就干过内殿直都虞候等职务。郭绍这种出身,当真是天大的不易。    郭绍已经有点失态了,拍着大腿道:“哎!哎!我欠了大家天大的人情,一辈子都还不清呐!”    向训大笑道:“也不能完全这般说。有的人,就算有人推荐,本身烂泥扶不上墙,谁有办法?这也是和郭虞候勇冠三军、立下不世奇功的事分不开的。”    郭绍抱拳道:“向兄,向兄若不嫌弃,今后我便以兄弟相称。”    向训又大笑:“好好,郭兄弟!”    二人开怀畅谈,旁边还站着杨彪等兄弟和将士,莫不敢随便出声。就连一开始桀骜不驯的杨彪,此时在郭绍面前也一副膜拜的神色。权势之威,非凡人可以反抗。    稍过一会儿,郭绍才稍稍冷静下来,用随意的口气问道:“皇后还能对军政之事说话呢?”    向训不以为然道:“兄弟不知道,将士们都很敬重符家这位皇后!官家高兴的时候还好,一起火来,随便逮着个看不顺眼的人拖出去打个半死,那是轻巧的。皇后还是卫国夫人的时候,就经常劝官家善待将士;官家也很听她的,这样娴淑有气量的皇后,谁不敬重?”    向训沉吟片刻才轻轻说道:“卫王生了好女。”    郭绍顿时懂了,其实在忻州打辽军时,恐怕向训也对卫王耿耿于怀吧,只是嘴上不说。    郭绍沉吟片刻又忍不住问道:“有一个叫赵匡胤的将军,在高平时专程前来嘉奖过我,却不知受到封赏没有?”    向训瞪眼道:“高平之战时,赵匡胤就在官家身边,那是救驾之功!当时那些人,别说武将了,内殿直的马仁瑀就是一个士卒,大喊了一声什么‘主辱臣死’猛射一通,不顾命猛冲,高平之战一结束立刻升弓箭控鹤直指挥使……赵匡胤在战前我都不知道是谁,禁军那么多将校,怎知道谁是谁?不过现在肯定大伙儿都认识了,一再提拔,已是‘宜授殿前都虞候’。”    都虞候也有很多种,就是副主将的意思,有殿前都虞候、军都虞候、厢都虞候等;赵匡胤那个都虞候是殿前司的,殿前司相当于一个军委,下辖很多军。殿前都虞候显然比内殿直都虞候大,不过赵匡胤现在还没被正式任命,只是个预备。    按向训的说法,赵匡胤在高平之战前只是个不认识的将校,可能职位并不高;才几个月,一下子就进入了帝国最高级武将的预备队伍,不可谓不是平步青云……想来也是他善于把握机会,高平之战起初那种败局,差点整个国家都要坏在一场战役上,赵匡胤在皇帝身边立功实在算得上救驾之功,像救驾、拥立、从龙这等上上的功劳,想不富贵都难。还是赵匡胤更厉害,不愧为开国皇帝之才。    郭绍当然也很想救驾,只是没机会……如果当时有机会在皇帝跟前,又如果那北汉张元徽直接冲皇帝的脸来,一箭弄|死那才厉害!现在虽然也勉强算救驾之功,但皇帝没有直接感受到张元徽的压力,射死张元徽也是听别人说的(幸好还有人说、反复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就在这时,帐外又有人喊郭虞候,郭绍等出去一看,来了个武将报消息的。那武将本来一脸笑意,但见到向训笑容立刻就淡了,看来是有人捷足先登报了喜。    武将上前来寒暄了几句,报上自己的姓名云云。向训道:“为兄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郭绍忙执礼拜别。    他当下便和报信的武将一起,去禁军中军大营面圣。    郭绍离中军比较远,等他们到的时候,可能好多受赏的将领已经到了。因为竖着周朝大旗的大帐外,刀架上搁着整整两排武器,郭绍解下佩刀后几乎都没地方放。    一进大帐,果然见文武分列两边,来了很多的人。前面有人喊道:“内殿直都虞候郭绍见驾!”    郭绍忙躬身前行,一眼看去,周围没一个人他认识的,也许张永德在列,但郭绍没见过;上次想见,没见着。然后郭绍才理清其中关系:张永德和自己以前不可能有任何干系,现在也没什么关系,猜测张永德的关照完全因为卖符皇后一个人情。并不是就说,他关照过你,就把你当自己人了;还得分清楚!    反倒是地位远不如张永德的向训,倒是可以好好结交的;张永德是比向训厉害得多,但人都不愿意见,显然不如向训的交情来得实诚。    大帐中,也暂时没现赵匡胤在那里,那个武将版的黑脸包青天,郭绍见到还是认识。主要是因郭绍此时不敢左顾右盼,所以没敢仔细瞧。

第二十六章 母仪天下

    刚进大帐那会儿,郭绍可以远观上位者,他知道一旦走近了与皇帝直视是十分无礼的举动。    上位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定是官家,只有他才能在这种场合南面而坐。郭绍视力好,隔得远也看清了……印象里后周的两位皇帝郭威柴荣都算明君、好皇帝,但亲眼看到柴荣时,他倒微微有点失望,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么?    官家没穿黄色的龙袍,也没披甲胄,而是穿着一身紫色的圆领官袍,头戴漆纱帽,帽子的两翼很长。乍一看上去,不像是皇帝的打扮,倒像大堂里坐的那种当官的。难怪大伙儿不喜欢叫皇上,常叫“官家”,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柴荣的相貌很显老,这位皇帝应该才三十出头,看上去像四五十的人一般,身材也不是很板挺,背有点弓、脖子粗短。乍一看眼睛大五官也算端正,不过眼袋很重,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看面色也有点虚;可能是经常出征的原因,脸上颇有风霜之感。    他身边坐着符皇后,俩人当众并肩而坐,不像是夫妻,像父女。符皇后着实是貌美非常,皮肤玉雕的一般,身上穿着宽大严实的锦袍,把身材盖得严严实实的;老气横秋的袍服,白嫩娇气的脸,当真感觉有点突兀,好像一颗鲜亮玉珠放在一个款式古旧的盒子里一般。她的脸轮廓很圆润,不过下巴有点尖……现代人觉得这种下巴很秀气,但按照古人的说法,女子下巴尖可谓是一个小小的缺点。    郭绍上前几步,没敢走太近,当即就单膝跪下,埋着头眼睛看着地面道:“微臣郭绍叩见皇上、皇后,愿皇上皇后龙凤安康,万寿无疆!”    他真不知道这样做这样说合不合礼,不过似乎五代十国也不太讲究诸如三叩九拜一类的礼节。自己是武将,皇帝是统帅,以单膝跪地的最高级别军礼见面,应该也说得过去吧?    “平身。”柴荣就说了一句话。然后让身边的人当众嘉奖郭绍三次立功,溢美之词毫不吝啬,其中有升迁的旨意,内殿直都虞候、领乾州刺史,刺史是遥领只多俸禄,太远了禁军将领基本管不着事务。    接着柴荣便下旨赏郭绍银带一根、锦袍一件、金十二锭、银十二锭。    郭绍急忙叩谢。    这时一个清脆而柔软的好听声音说道:“郭虞候,官家对你不薄,切勿辜负皇恩。”    就一句话,立刻叫郭绍心里对符皇后的印象有了极大的变化。她说得那么得体那么大方,可以当着众文武的面说出来的话……但郭绍一联系到位高权重的张永德莫名其妙关照自己、向训谈起符皇后在官家面前专门替自己说话,这两件事一想,郭绍顿时能理解她现在这句冠冕堂皇如同套话官腔的语言含义深刻。    记忆里以前的叫郭绍的“少年郎”,喜欢符皇后到心甘情愿为她死。郭绍曾经还觉得他有点幼稚,但现在终于懂了,少年郎那么喜欢这个女人是有道理的。不仅那少年郎,连向训在内的大周所有将士都敬重符皇后……这种敬重,也许就像对待姐姐对待母亲一样的感受,因为符皇后确实能让人感受到真诚的关爱。    母仪天下,就是这种气度么?    郭绍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脱口答道:“微臣愿意做皇上皇后的一个卫兵,时刻准备以性命报效大恩。”    为何要这么说……因为他想到内殿直算是皇帝的一支卫兵部队。    但这时视线的余光里隐约感觉符皇后的柳叶眉轻轻向上一挑,郭绍才想起:以前确实做过符氏的卫兵,而且不仅一次,从卫王府跟到李守贞府想方设计要守卫她。    柴荣微微点头,有司官吏取出了银带、锦袍,让郭绍现场披上锦袍以示圣恩。    郭绍再次跪拜叩谢,倒退着走到武将的行列里站好。    又6续有几个武将前来接受封赏,然后大伙儿才散去。得到皇帝奖赏的人,由专门的官员领着给东西,又派人搬东西护送回营。    郭绍回来一看,自家所有的将士都在营门口翘以盼,看见郭绍带着一箱子东西回来,身上披着锦袍,个个欢呼雀跃,一阵高兴。    参战的所有将士都有赏赐,不过人太多,底层武将只能赏个几十贯钱,士卒就更少了。这种额外的奖赏,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也是一大笔财富,不算少了。    特别是杨彪,战阵上那么猛的,冲前拼死他去,得皇帝亲自封赏这种殊荣就郭绍去。一时间郭绍觉得有点不公平……虽然大家都觉得还算公平,毕竟不是一般人能得高位者赏识,也不是别人阵斩北汉猛将。    郭绍进了军营就二话不说,把箱子径直打开,里面立刻泛出黄白光泽,大家都安静下来。    “左攸,你来分,平分出来,将领双份。”郭绍什么好听的话都没说,就这么来了一句。    罗猛子摸了摸脑袋:“大家都得了奖赏的,分大哥的钱,不好吧?钱看起来多,这么多人一分大哥就不多了。”    郭绍不理会罗猛子,又道:“我做内殿直都虞候,有一定的权力,先瞧瞧都指挥使是谁……你们暂时做我的亲兵队,内殿直里有空缺了,尽量替你们争取。”    杨彪马上说道:“咱们兄弟就跟着大哥,分开了反倒不好。”    罗猛子道:“有官当……倒也不错,不影响兄弟情谊!”    郭绍听到这里,心道二人的见识眼光真是一句话就高下立判,杨彪看得远,他肯定以为大哥不止做内殿直都虞候。    就在这时有人嘀咕道:“左攸不会贪大伙儿的钱,自己那份多称吧……”    郭绍听罢转头看左攸,左攸笑而不语。郭绍便笑道:“左先生要跟着我做更大的事,这点铜臭之物他看不上的。”左攸顿时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好像要把郭绍当作知己一般。    大家听罢哈哈大笑,哄笑了一阵,顿时欢乐极了。    但很快郭绍就说了一句影响欢乐气氛的话:“左先生,武讫镇死的七个人、忻口死的三个人,都要算一份的,死了的兄弟也是兄弟。你那里有军籍名单吧,找人问问其家眷在哪里,此事便拜托你了。”    笑声很快就消停下来,大家有些沉默,但无人反对。杨彪瞪圆虎目道:“卖命的钱,人人都可能死!大哥做得对,想得周到!”    郭绍把这边的事交代下来,又欲先去拜见内殿直的长官。他升得太快,根基确实很浅,两眼一抹黑,内殿直的武将谁是谁都不知道;便先找到给他赏赐的官员,询问才知,内殿直都指挥使王审琦是主将。    于是他便赶着去拜码头,先求见王审琦,刚上任先打个招呼再说。因为此时天色已晚,没敢多啰嗦,照面相互认识一下就出来了,只道来日方长。    ……次日一早,大军启程继续行军。四十里路走了整整一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大伙儿才从陈桥门进东京。    虽然已是旁晚,东京街头仍旧热闹非凡,看热闹的百姓,翘盼望亲人的家眷,场面和出征时一般热闹。不过这一天恐怕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打仗就要死人,阵亡的将士家眷确认消息之后,恐怕不是那么好过的……家人尸骨无存。    战场马革裹尸,不是说说而已,千里之外作战,尸体挖个坑埋了算好的。若是战败来不及收尸,曝尸荒野许多天实属正常。

第二十八章 绿肥红瘦时节

    傍晚的东京街头人很多,大路上车水马龙。如果只看东京,不看周朝别的地方,可能人们会觉得正身处盛世,而非乱世。天气炎热,郭绍走了一天的路,又有军中的事烦心,此时已感到有些疲惫,竟然完全没有觉默默在后面跟了很长一段路的玉莲。    二月间出去的,回来时已是七月,时间过得真快,一年转眼去了一半。当初的百花含苞欲放的景象已不见,代之以葱葱郁郁的树叶,浓绿得像一团团绿墨化都化不开。郭绍倒想起宋朝的一词里的话:绿肥红瘦。    众将士急着要拿钱回家团聚,跟着郭绍找到了新宅的地点,得到郭绍的准许、便6续全散了。最后就只剩下董瓦匠父女,董瓦匠牵着马,小姑娘在后面跟着。    皇后恩赏的宅子在内城,从内城中轴大路宣德道进去,却不临大路。北距内城手工业坊比较远,南临大相国寺较近。这边居民人口稀疏,大多为文人富商所居,环境很安静,在外面能听到大相国寺的寺僧念诵经文,隐隐约约的赞诵就像舒缓的音乐一般让人安心。    符家的一座别院,位置也是这般好,果然有军阀世家的品位。不过这恩赏,只有象征性的一把铜钥匙,没有地契,果然是给他住住而已……反正不能当作自己的财产卖掉。    大门上的锁打开,董瓦匠探进去一个脑袋,用带着浓厚河东方言的口音问:“有人吗?”    随行的宦官道:“以前有几个看门的,现在人都撤了。郭虞候住这儿,当然用自己的人比较顺手。”    “你们想得真周到。”郭绍把手伸进钱袋子,摸出一粒敲碎的银子,昨晚左攸分得很细,“你专门跑一趟,拿去买双鞋袜。”    宦官愣了愣接了,忙高兴地拜道:“多谢郭虞候赏。那咱家就告退了。”    看他的态度,郭绍顿时确定,现在的宦官与唐朝或明朝的宦官没得比,肯定地位比较低。此时地位最高的应该是有兵权的武将。    郭绍先走进大门,后面一老一少跟着也进来,他先走了一阵,现外院里面还有内院,地方比较大,里面连一个人都没有。当下还挂念着事儿,就没耐心细看了。倒是董家二人眼睛瞪得老大,十分好奇地四下打量,还小心翼翼地拿手去摸。    郭绍随手又从钱袋里抓了一|撮碎银子,递给董瓦匠:“照看一下那两匹军马,把带回来的东西收拾一下,问人找地方买些饲料。然后你们自个去饭馆吃饭,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见街头很多铺子。”    董瓦匠双手捧住,点头哈腰地说:“是、是。”    郭绍又教他,帮忙把自己身上的重甲给解下来,径直丢在墙角里。郭绍又寻思,之前随口打听了一下内殿直都虞候加州刺史的双俸禄,感觉比较丰厚,不算运气好得到额外的奖赏,单凭俸禄养个百八十口人都不成问题……这么一想,便不想节省了,当下便牵了一匹马出门。    大道上,可以骑马也可以行车,骑马显然比走路省事。    郭绍先出内城朱雀门,过龙津桥,直奔以前住的外城商业区铁器铺。班师回朝,进城的时候没见着玉莲,可能那时成千上万的人没寻着人,郭绍打算径直去她家看看。想来她也没地方可去。    龙津坊的商业街,前面是店铺,后面是窄巷。郭绍先走街上,到铺子上看看,他的铺子位置好,一走到街头就瞧见了。居然还在开门营业!    这有点出乎郭绍的意料之外,只见铺子外面的摊位都摆出来了。    他牵着马走到铺子跟前,只见黄老头正在里面打铁,旁边放着个钱罐子,看里面的数目似乎今天销量还过得去。“黄铁匠。”郭绍喊了一声。    黄老头面上一阵惊喜,忙放下手里的活上来,接过郭绍的缰绳:“东家,你回来了哩!”    “把马拴在门口,进来说话。”郭绍道。    等黄铁匠进来,郭绍径直问道:“玉莲呢?没到铺子上来了?”    黄铁匠道:“早没来了……坊间说得很难听,还有人悄悄在她家门口泼污秽之物,说是要辟邪!没多久听说她出家了……大伙儿又说她自知罪孽深重,赎罪去了。”    “啊!”郭绍楞在那里,“出家?去哪儿出家?”    黄铁匠摇摇头:“老儿不知道,她没说……东家等等。”说罢就转身就朝里头走。    过了一会儿,正当郭绍正皱眉寻思什么时,黄铁匠出来了,提着一个麻袋,然后解开。只见里面小半麻袋的钱。郭绍瞪眼道:“干甚?”    黄铁匠得意道:“这几个月赚的,就老儿一个人打理这铺子!我的工钱从里面拿了,还交了税前,饭钱也拿了……以前东家包饭的。”    郭绍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了几眼黄铁匠,以前真就把他当个帮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今日倒觉得此人很有点操|守。虽然说话做事糙,恐怕比很多说得比唱得好听的官员懂道理。    郭绍想了想,身上只有碎的金银,偶尔零花不便。便伸手进麻袋抓了一把出来,只见那些钱大小不一、薄厚不一、新旧不一,却用麻绳串起来整整齐齐的。“剩下的给你了。”    “东家?”黄铁匠诧异道。    郭绍道:“我升官了,以后不靠这点买卖……这铺子的地契还在玉莲那里罢?”    黄铁匠道:“她送回来了。”    “那你就要了?”郭绍皱眉道。黄铁匠脸色茫然道:“她不是给我的,只是留给东家。”    “哎哎!哎!”郭绍心里一阵难受,心道,现在达了,少了个玉莲分享,欢乐感立刻降低了不少,反而心头一时很郁闷。    一脸骇人风霜沟壑的黄铁匠见状有点不知所措:“老儿做错啥了?”    郭绍道:“罢了。以后这铺子你找人经营,利润算是给你的奖赏。你到新宅去帮忙,打理我的新院子……哦!我上阵立了大功,升官了,内殿直都虞候,以后咱们看不上这一个铺子的利润。”    黄铁匠没有很高兴,看他的神色就能猜到,这五十来岁的老头压根不知道什么内殿直都虞候,没那个概念说什么都没用。    郭绍见状忍不住又道:“还有个官,乾州刺史。一个州最大的官,下面每个县的县官见了我,都要恭恭敬敬地,可以管他们……县官知道吧?乡里犯了大事,弄到大堂上打板子问罪,上面坐的官儿就是县官。”    这下黄铁匠懂了,一脸惊讶道:“东家比县令堂尊还大!”    郭绍和他说不清,便点头了事。心道:和内殿直都虞候这种实际军权的职位比起来,地方刺史算个鸟,更别提芝麻大小的县令了……不过要是换作现代,做一县之长,似乎也很厉害了。关键要想抖威风的话,还是要仪仗排场才能唬住一般的人,刚刚升官,还没来得及去领东西。    ……    玉莲在街上徘徊,看到郭绍从内城那边返回,进龙津坊去了……他专程赶回来,又让玉莲燃起了一丝希望。不过绍哥儿现在厉害了,走路都看着天,愣是没看见自己。    她低着头站在街口左右乱走,心里紧张,既怕碰到熟人,又十分纠结。要不要见他?    那时看到郭绍在皇后的仪仗旁边,立刻给玉莲泼了一瓢清醒头脑的冷水。这个郭郎,已经不是以前的绍哥儿!    以前在绍哥儿这里帮工,玉莲迫不得已常常用他的钱买酒,就感到很自卑、羞愧了……如今他显然已是平步青云:黄老头不懂,玉莲还是懂的,她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能在皇后、大内贵胄跟前说上话了,还能被赏锦袍,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般的升迁。    进入权势圈子,他的眼界心气也会跟着变。玉莲心想自己这样的人,和他能有什么关系?你要是他以前就明媒正娶的糟糠之妻,还有话说。    再去纠缠绍哥儿,你叫人家怎么处置?当一个丫鬟……人家似乎做不出来,毕竟是穷时就认识的人。让人家娶你?那简直是异想天开,就算是再回去五六年,她正当少女时候也配不上的。    算了罢!一切都是命,不属于自己的、不应该去奢望的,奢求只是自寻烦恼自取其辱!绍哥儿以前待自己也不薄,现在他迹了,应该替他高兴,只好在人群里偶尔能听到他的事就好了。    就这样从他的身边消失吧!留在玉贞观,其实也不错;那里才是自己应该把握的机会。这个世道兵荒马乱饥荒遍野,做尼姑做道士都要求很高,没那么容易让你混口饭吃。    人还得认命。玉莲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艰难地转过身想离开。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妇人像现了什么惊奇的东西一样,口气里简直带着惊喜:“哟!这不是陈家媳妇吗?回来看看呐?”    玉莲转过头,不想和她说什么,根本就说不清楚,心里又是羞又是怒。    不料又一个声音道:“陈家那屋,破是破了点……好歹能卖几个钱。听说玉莲在外头还有男人,把陈家的屋卖了,带过去压箱底也不错哩。嫁过一回二回,就有三回,不给自己留点盘缠?”

第二十九章 黄莲

    这样的难听的话,玉莲不是第一次听到。黄莲再苦,嚼得太久也会习惯吧。    玉莲埋着头,双手紧紧握着竹篮提手,现在她只想逃走,只想回到属于自己的角落躲起来……天下之下,何处是属于自己的哪怕一个角落?玉贞观,对!玉莲觉得玉贞观很好,至少那里的人都很善意。    突然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玉莲吓了一跳,把心里想的都脱口吐出来了:“玉贞观!你让我回玉贞观!我不来了!”    “这个狐狸精,害人精!”一个粗声粗气的妇人生气的声音说,听得来很吓人,玉莲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什么时候和她产生了比杀父之仇还要深的怨恨。不是杀父之仇,怎会把她气成这样的声音?    粗声粗气的妇人道:“给狐狸精长点记性,不然以后还要对俺家男人抛媚眼!”    玉莲心道我什么时候对人抛过媚眼?鼓起勇气抬头看了那妇人一眼,顿时认出来,是街对面开铺子卖猪肉的屠夫家的婆娘,偶尔玉莲还在那里买猪肉,因为平素买猪肉的时候少,刚才听声音一下子还没听出来。    现在这世道,东京的粮食储备也不是那么充足,可是这婆娘胖得真是人间罕见!眼睛已经被肉挤得只剩一条缝|儿,两腮的肉鼓起来都快下垂了,皮肤被绷得又红又亮,上嘴唇向上翘着像只鸡屁|股。身上更是肥的可以,整个就是一头站着的猪。    玉莲内心里非常鄙视这个妇人,还有她那男人,浑身的油就没干净过,脑袋的形状都是歪的……我会对这种人抛媚眼?为什么不干脆买条胡瓜(黄瓜)!    但是她们这时候人多,6续过路的熟人已经有三四个聚拢过来,玉莲当然没胆子和她们对着干。而且要吵架的话,玉莲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对手,你敢和她们叉着腰站在街当中骂一整天?对,就是会骂一整天,有时候惹急了她们,骂街还会带条凳子!    “老娘把你这张脸撕了!”胖婆娘声色俱厉道,并且装腔作势要扑上来。    玉莲吓得不敢稍微让她觉得有敌意,不然一旦爆那是没完没了!她又试图想逃走,但被胖婆娘一把就拧了回来,那婆娘怒道:“李婶,你们按着,老娘剥她的衣服!让大伙儿都来瞧瞧这骚|货!”    玉莲浑身一颤,心道:以前她们就只是说说坏话,也没见这么嚣张,今天怎么突然得寸进尺了?难道是因为自己说再也不来了,示弱反而助长了气焰?又或是她觉得现在自己完全没人依靠了,便能为所欲为?可是不还有官铺、王法的吗……应该只是说来吓自己的?    旁边有个尖嘴猴腮的半老徐娘小声道:“铁匠铺那绍哥儿挺凶,咱们还是别太过分了,万一这害人精找绍哥儿来,咱们吃不完兜着走!”    玉莲听罢,也挺害怕这胖婆娘一时冲动来真的,紧张又害怕之下,听到那李婶这么说,也没多想玉莲赶紧点头。    不料胖婆娘会错了意,以为玉莲是在挑衅自己,顿时就“呼呼”地喘了几口:“气死我了!气死老娘!这狐狸精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被别人威胁我都忍得下,竟然被这样一个我连斜眼都瞧不起的烂货威胁?绍哥儿怎么了,杀人犯了不起!恶有恶报,我看他早死在河东了,不然咋不见回来?绍哥儿要是在,狐狸精这副德行,怕早就尾巴翘上了天!你们别怕,绍哥儿死了,哈哈哈……”    但是李婶等妇人还是不敢动,反而站开了一点,只顾看戏。    胖婆娘一脸恼火,拽住玉莲的手腕,伸手就拉扯她的领口,玉莲急忙抓住衣领,求饶道:“你饶了我吧。”    李婶忽然道:“铁匠铺门口怎么有匹马?”    但胖婆娘没注意听,正顾着骂了,猛地扑上去,将玉莲一下就按翻在地。玉莲大急,忙哭道:“绍哥儿回来了!绍哥儿……”    这让胖婆娘更怒,“哗”地一声,把玉莲的外襦撕烂了一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素白的中衣。玉莲脸色一白,恍惚之中仿佛回到了河中府,被那个该死的武将抓住;又似乎是被公子哥李崇训按住了,想后悔却已来不及,连喊都没脸喊,身心都深陷痛苦之中。往事不堪回,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眼泪哗哗的:“你杀了我吧,你让我死吧,我不错了,早该去死……不要!”    这下动静一下子闹大了点,周围商铺的人都走出来看稀奇。胖婆娘不怕围观,反而大声嚷嚷:“街坊都来瞧瞧,这就是通|奸杀夫的淫|妇!”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暴喝:“操!……是玉莲!”    突然就见绍哥儿出现在旁边,绍哥儿一把抓住胖婆娘的后颈,想把她提开。但脖子太粗,一手居然抓不住,只揪到了一坨肥肉,微微用力,痛得那胖婆娘叫得像杀猪一样,“啊……”估计整条街的人都听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郭绍怒不可遏:“娘|的!就知道欺负弱小,有种你动老子一根指头试试!信不信老子带兵把整条街踏平!”    胖婆娘回头一看,张开鸡屁|股一样的小|嘴:“绍哥儿,你没死?”    郭绍喝道:“老子要死之前,先灭你全家!滚!”    胖婆娘面露惧色,一边爬起来一边张口道:“是她……”    “滚!老子不想看见你,真尼玛恶心!长这么丑还有脸活在世上?”郭绍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怒得满脸通红,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再说一个字,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胖婆娘显然知道,绍哥儿已经有一条人命在身上,当下没敢把他的话当玩笑或恐|吓,抬头一看跟着自己同仇敌忾的几个妇人已经没影了,她急忙连滚带爬就跑,跑得远了才大声嚷嚷道:“杀人了!杀人了……”    郭绍对着她的身影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忽然身上一重,玉莲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扑到了郭绍的怀里,“绍哥儿,你别死,你别离开我……”    郭绍的胃部立刻感觉到软|绵绵的贴着自己,一股沁人心肺的清淡味儿扑鼻而来,就好像一下子跳进了清澈的潭水,怒火被浇灭了大半。    她“嘤嘤”地哭,哭得痛快极了,郭绍感到自己的胸膛上衣服布料一小会儿就湿了一片。    这时郭绍现周围很多人围观,目光或麻木、或好奇,也有的人迫不及待想看脖子都伸长了,像鸭子被人提住了脑袋一样。    郭绍忙好言小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咱们进屋说罢。”    玉莲这才放开了他,或许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使劲抓着衣角,默默跟着郭绍向铁匠铺走。丢在地上的篮子也顾不得了。    黄铁匠正站在铺子门口,一言不,也不过问。郭绍对他说道:“今天打烊了。”    确实太阳已经下山,光线渐渐已暗淡。    玉莲进屋后,背过身去,默默地仔细把自己的衣领稍稍整理,又伸手拢了一下头。    郭绍说道:“我到处找你……你在哪里出家?”    玉莲转过身来,先是低着头,抿了抿嘴,忽然抬头看着郭绍道:“我不出家了!你让我做你的小妾罢!”    郭绍:“……”    玉莲上前了一步,眼睛红红的,丰腴的胸脯上下起伏,她颤|声道:“你想怎么样处置我都可以,要是有一天你厌倦了,你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不会丝毫怪你!”    郭绍眉头微皱,正思索着什么。承诺不能随便说的,如果没有把握,宁可先做到再说。    这时玉莲的声音已变得平素不一样,她的情绪有点激动,“你告诉我,至少曾经看得上我的容貌身段,至少不厌恶我……”说罢她转了一下身体让郭绍看清楚,“她们都说我坏话,其实我几年没碰过男人了,身体是干净的……我能侍寝,能侍候你起居,能给你洗衣做饭……”    “玉莲!”郭绍开口道。    玉莲抢着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郭绍便先问:“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做到。”    玉莲道:“你带着你的威风仪仗,到这里来接我过去!我会回报你的!”    郭绍沉吟片刻,道:“那最快要明天中午,我上午去殿前司官署拿东西。”    “你答应我了?”玉莲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怎忍心拒绝?哪怕郭绍觉得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必要,和市井刁民计较个什么……但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她?哪怕这点愿望很肤浅。    郭绍毫不犹豫道:“明日中午。你今晚住哪里?”    玉莲道:“我就住在家里,她们知道你回来了,不敢再过分了。”    郭绍道:“我不放心。有些人破罐子破摔,智商……脑子又不好使。君子易防,小人难防。但是你现在和我回去的话,又怎么接你……我有办法了。黄铁匠!黄铁匠!”    黄老头进来应话,郭绍便告诉他地址,让他去找罗猛子夫妇过来。    郭绍打算自己也暂时住在这里,明早出去后,让罗猛子守着。

第三十章 贵人

    黄铁匠正找罗猛子家时,罗猛子一家子正准备吃晚饭。今晚“汤饼西施”杨氏真是老虎变成了猫,平素的泼辣劲变成了**辣的殷勤,替罗猛子打洗脸水的一会儿功夫、都不忘背着婆婆和孩子向罗二眉目含|春地挤眉弄眼。    罗猛子今夜变成了大爷,大模大样地坐在凳子上,动都不动一下,舒舒服服地享受着媳妇的服侍。脸也要帮他擦,手也要帮他洗,侍候小孩儿似的。    这样的好日子真是难得呀!平时都是这汤饼西施凶,对他大呼小叫的,逢年过年遇不到汤饼西施这么温柔……其实罗二知道她是刀子嘴汤饼心,不过表现得温柔一些当然更好。    罗猛子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脸上红扑扑的,舒服得眯着眼睛,表情真是贱极了。他把一袋钱拍在桌子上,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金银疙瘩,黄的白的价值不少。    “幸好你回来了,出去那么久,生意不好做、米又贵,米缸都空了……我和婆婆在家里整天提心吊胆,娃儿天天念你。”汤饼西施可怜兮兮地说。又悄悄瞄了几眼桌子上的钱物:“这回赏这么多?”    罗猛子道:“大哥分的!这点钱算什么?俺要跟着大哥干更大的大事(绍哥儿与左攸语),等着罢,俺老罗很快就要当官了!”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下,似乎想形容是多大的事。    今晚罗猛子已经是第一百多次说起他的大哥了,在罗猛子的嘴里,大哥郭绍就是文曲星下凡、武曲星再生,普天之下最厉害的人物。吊打北汉军第一猛将张元徽,笑扶大周军最猛大将史彦纳头就拜,皇亲贵胄文武将官无不称颂……为人方面更是大义为先、百姓争相传诵,对兄弟两肋插刀云云。    他|娘听罢转过头,弓着背说道:“就你?俺生的你,还不知道你几斤几两,别作梦哩,留着晚上作。”    汤饼西施笑吟吟道:“婆婆,事儿也说不准呢!人的命里说不定有贵人,遇到贵人,比自个儿能耐中用!”    罗家老娘嘴上说罗猛子不中用,不过只有个独子,当下觉得媳妇的话很中听,便教训道:“老话说得好,一等忠孝儿郎,在家要孝,在外要忠。你大哥对你好,你也得忠勇为先。”    汤饼西施接过话:“忠是当然的,勇的话……你还是要机灵点,上阵刀枪不长眼,别蒙着头就冲,听到没?”    罗猛子摸着脑袋道:“二哥猛得不得了,有他在,还有俺老罗冲前面的事?”    汤饼西施道:“听媳妇的话,不吃亏,我还能说话害你?”    就在这时,黄铁匠终于找到罗家了。黄铁匠说话也不是太利索,问明白找对了地方,就说郭绍的女人被邻居欺负了,要罗猛子夫妇一块儿过去帮忙。    “什么?!”罗猛子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有人敢欺负到大哥头上?来人呐!给俺老罗披甲,备马!”    他老|娘和媳妇面面相觑,当下也不计较,七嘴八舌道:“贵人家的事,咱们得当比自己的事更要紧。今晚罗二不是牵了匹马回来,你去给他把鞍放好……”    罗猛子一边忙乎,一边呼天抢地:“大哥的女人被欺负,俺老罗好心痛啊!”    汤饼西施说变脸就变脸,骂道:“话都不会说,你大哥的女人,你心痛个什么,以后收拾你!”    他老|娘道:“罗二意思哩,贵人家的女人,他当亲姐姐那样的。”    罗猛子披上甲,取了大铁锤,摸着大脑门道:“不行,俺一个人没声势,一定要给大哥把威风抖起来!媳妇,你先和大哥家的仆人过去报个信,就说俺老罗马上就到……俺先去找二哥,把兄弟们就召集起来,大队人马杀过去!”    东京的街坊,和唐朝长安已全然不同,唐朝那种封闭式的“坊”已不用,东京形成了以街、道为骨架的城市体系,城里面格局比较开放,天黑了一样在外城畅行。    罗猛子先找到杨彪,然后找附近的,大伙儿分头去叫人,人数越多扩散越快。不到半个时辰,一共二十人包括左攸都到了……这小股人马动员度之快,恐怕连这个时代最精锐的部队都自叹不如。    那些士卒和郭绍兄弟出生入死,战阵上一块儿熬过来已经形成了依附心理,加上上头待人不薄,大伙儿都挺拥护郭绍的,个个积极得很。    没一会儿功夫,一行二十人骑着马,雄赳赳地直奔龙津桥,二十骑聚一块儿阵仗也是相当了得,何况马上的除了左攸全是死战得生的彪汉。那外城商业区一般有点身份的人是不来的,要来也是派人来,何曾有过如此场面?何况天都黑了。    东京人口多,商业区在天黑后仍旧有不少人流。人们见得一群骑马的汉子汹涌而来,无人赶紧避让,顿时街头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军汉中有人去铁匠铺门面上喊郭虞候,杨彪也喊了一声“大哥”。    这时大伙儿还没怎么着,突然罗猛子不知道哪根筋接错了,猛然大喝道:“谁欺负俺大哥家的妇人,就是欺负俺老罗的亲|娘!”因为他亲|娘不在这里,一激动就不说亲姐了,又喝道,“俺老罗和他没完!”    老罗臂圆腰粗,肚子大,嗓门也大,一声暴喝真是响彻云天,恐怕连整个龙津坊都被他的大嗓门震动了。    听到“亲|娘”,杨彪也实在受不了了,回头骂道:“操!罗二,你|娘|的真说得出来!”    不一会儿铁匠铺的门板被取了两块下来,郭绍走出来一看……心道:我勒个去!这么大阵仗要干甚?    脑子里闪过向训一拍脑门说我害了史彦的画面,郭绍没注意也一拍脑门:“我考虑不周了,早该料到会这样。”    “大哥!”“郭虞候!”“大哥!干谁,言语一声!”    “干|你|妹!”郭绍骂骂咧咧道,“这是在东京!天都黑了,你们这么多军士私自聚一块儿,呼天抢地,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    这帮军士皮糙肉厚的,骂几句一点事都没有,你是不是对他们好根本不用说,其中有谁听到“干|你妹”,可能幻想了一下罗猛子那粗壮样子的妹妹是什么模样,一下子没忍住笑了出来,顿时一群人哄然大笑。    郭绍的目光停留在了左攸身上,顿时忍不住斥责道:“左先生!你竟然也跟着起哄,难道你不懂?”    左攸翘迎风,长身而立非常淡定,伸手摸了一把下巴的浅胡须:“主公,难道你没现除了罗猛子,大伙儿不仅没披甲,连兵器也没带么?能干什么?”    郭绍这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沉下的脸这才微微舒展,抬起双手道:“诸位兄弟的心意,大哥心里明白了。散了!”    众人还是不走,嚷嚷着问谁欺负大哥啊,还有一个家伙脱口说错了话,嚷嚷道:“谁欺负大哥的亲|娘啊?”    不一会儿,这条街上的官铺里当值的官差都过来了,连临近几条街的官差也调过来围观,街头一片乱象。    ……斜对门的猪|肉铺里,一胖一瘦两口子躲在门里吓得脸色白,旁边的小儿一脸脏兮兮的,嘴上挂着鼻涕,作势就要哭,瘦子急忙捂住小儿的嘴,哄小儿要给他买糖萝卜。    瘦子跺脚道:“快出去磕头认错吧,我的亲|娘哟!你闲得没事去招惹那些强人干什么!”    胖婆娘压低声音骂:“狗生的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是天天在那看,一早起来就瞧,脚尖都垫起来、口水也流出来了,魂儿被勾走了!你有本事,你嫌老娘,去娶个断子绝孙的回来呀,看什么,流什么口水?”    “亲|娘!”瘦子哭丧着脸,急得咬着牙直跺脚,“我看人家,关人家什么事?这风头过了,太平了,你怎么打我骂我都行!现在你能不能服个软?你不看在别人面上,看在咱们家孩儿面上,快去!磕头,认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是性命要紧,还是你那心头的不顺要紧?”    “老娘又没怎么地,还要性命?他绍哥儿就敢随便杀人了,没王法了?”胖婆娘一愁,脸上的肉已经拧到了一块儿。    瘦子急道:“王法!我没听错?这世道有王法?几个月前绍哥儿一句惹恼了他,一刀把陈家的砍了,那时候王法在哪里?你到门缝里睁大眼看清楚了再说,那边是一群兵!你再看清楚,边上的官差在看稀奇,他们在干什么?”    瘦子说着说着竟然在胖婆娘面前跪下来:“我先给你磕头,你再去磕头。我家是不是祖坟埋错了地儿,娶了你这么个祸星,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胖婆娘这才吓住了,小心翼翼地打开门一道缝,忽然见得外面人马凶凶,一个马脸彪汉凶神恶煞地立在那里,旁边还有个大肚皮大脑袋浑身铁甲的汉子,手里的铁锤挥来挥去一脸恼怒好像随时要把人的脑袋瓜砸烂一般。    “俺的|娘!”胖婆娘后退了两步,“俺不去!不去!”

第三十二章 大人不记小人过

    破落的风箱,烟熏的灰黑墙壁,胡乱堆放的半成品铁器、煤渣。她就像那重重尘土中的珍珠。    她的双腿紧紧并着坐得很端正,手拽着自己的衣角,丰腴圆润的胸脯因激动或紧张上下起伏,呼吸有些沉重。她这样看着郭绍,一双明亮的杏仁眼,眼神里流露出复杂的感情。似乎很兴奋、很期待,却有带着些许胆怯,泛着红晕的脸颊和抿着的朱唇好像呼吸困难一般。    玉莲的皮肤白净,但还没到如羊脂一般的地步,可能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迹、眉间等细微之处不修边幅,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却不能常见的邻家漂亮姐姐,亲切得仿佛伸手可及。她不仅亲切,也有着邻家姐姐一般的幻想、小心思和小心眼,甚至一些虚荣心。    她受到过伤害,吃过苦,走错过路……就像郭绍前世的姐姐,这种奇怪的感受让郭绍难以自持心底最深处的情绪。虽然他仍旧能保持理智:相隔千年,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不过理智与情绪无关。    郭绍心道:这样美丽的女人,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过往,却在这里熬了长达数年的青春岁月、认真地活着,她将要离开这里。    “还有什么舍不得的么,准备好了没,车仗已经到了。”郭绍道。    他觉得玉莲当然愿意离开这里。去更好的地方,过更好的日子,只要是食人间烟火的凡人都不能免俗,显然玉莲并不清高。    郭绍从晋阳回来得到了巨大的好处,这几天都沉迷于兴奋之中;因为他也不能免俗,对于出人头地的欲|望根本就无须掩饰……满足欲|望,显然是一件极其快乐的事。如果有人分享,快乐将得到升华。    但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分享的。刚才在门外抖威风显摆的时候,郭绍认真观察过围观众的神色,揣测他们的心情……除了敬畏,只剩下漠然。你好不好关别人屁事,或许很多人巴不得你马上就横死,省得看你|娘|的显摆,比如昨天那个肥婆,她愿意你好?这些人,和他们分享能得到一点爽快感么?    如果出人头地了之后连一个愿意付出和分享的人都没有,连一个关心的人都没有,何尝不是一种悲哀!显然郭绍愿意分享的人,先包括玉莲。    ……“准备好走了么?”    “嗯。”玉莲站了起来,她的腰背竟然挺起了,昂起头跟着郭绍。不过她做做样子瞒得过别人,瞒不过郭绍,因为她跟得那么近,内心也有些惶恐吧,需要一个人给她支持。    她走得很慢,尽量保持着举止不出纰漏,郭绍照顾她也慢慢出门。    顿时“哗”地一声,前军马兵小队整齐地举起了缨枪,内殿直这帮人不仅是皇帝亲随战兵,常常也做样子货跟着皇亲国戚的仪仗壮声威,动作那是整齐划一相当好看。一下子把玉莲给吓了一跳,她的削肩微微一颤,脸上红扑扑的,但还是把持住了。    内殿直东班军使杜成贵一脸肃然,但早看出这厮是相当机灵的人。杜成贵一见郭绍接的不是年长的人,而是一个年轻妇人,当下就在马上把上身倾斜,执军礼道:“末将等恭候夫人移驾上轿!”连招呼郭绍都省了,可能这厮已经念头通达:此时对那女子客气,比拍郭绍的马屁有用。    玉莲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百姓顿时哗然,一时间嘈杂不已,很多人都是认识玉莲的。她在这里住了几年,商业街上的居民肯定大多认识,甚至一些隔得远的,因为她名声差、市井间舌根又多,没和玉莲来往过起码也听说过。    玉莲这样的一个妇人,此时此刻的景象已经让人们不能自持……(确实有点毁三观,被人戳脊梁骨的妇人都能如此风光?还有没有天理了!)    “那不是玉莲么!”“哪个玉莲?”“陈家的……哎呀,不知道算了。”“小声点,你以前没得罪过她吧?嘿,王婶可得当心了,你背地里老说她坏话,她肯定知道!”    “你们说,那绍哥儿光宗耀祖了,怎么……不过玉莲真是长了那莫样,我早就说人家不是一般人儿。”    其中一个穿着破烂长袍的人却摇头道:“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荒草……”    拥挤在一块儿的,没人懂那文人说甚,但立刻就有人在那说:“年初说契丹和河东的人马都要打到东京来了,官家御驾亲征哩,那绍哥儿肯定是上阵立了大功,这才做上大官了!”“是啊,人家男人在外头打仗,家里妇人被欺负。”“那不是绍哥儿的妇人,以前陈家的……”    玉莲非常紧张,昂着头在众目睽睽下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轿子跟前。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脑袋尖瘦的半老徐娘扑倒在街边,“玉莲夫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一边求她一边用膝盖把身体挪到了玉莲的脚下,竟然一把抱住了玉莲的脚踝。玉莲眉头一皱,低头看,原来是杂货铺的李婶。    人们纷纷侧目,郭绍也笑眯眯地瞧着看戏。    突然人群一阵骚乱,只见一个肥婆娘奔了过来,二话不说,“扑通”一下就跪倒,一大堆肉像小山堆一样轰然趴在街上。这不是猪肉铺的老板娘么?或许是李婶的表现鼓舞了她吧,连李婶都怕成那样了,胖婆娘终于依样画瓢,正道是一只鸭子上岸、一群鸭子就会跟着上。    “俺错了!俺错了!”胖妇一跪下来,比李婶更狠,咚咚直磕头。接着她又用那粗声粗气的嗓门喊道:“玉莲啊,你可不要叫人杀我!”    玉莲直着脖颈,连正眼都不看她们,只是用余光俯视二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根本就看不起你,就算你们以前欺负我,我也只有鄙夷。”    “是,是。俺们怎敢和玉莲您比呀!您不计较了?”    玉莲又轻轻说道:“你连嫉妒我的资格都没有,我懒得和你计较,放手!你碰到我的脚让我很厌恶,嫌脏!”    李婶急忙放开手,玉莲走到轿子后面。郭绍的动作很有点现代绅士一般的装模作样,主动为她掀开帘子,并伸出有力的胳膊让她做扶手上去。    被一个身穿官服头戴乌纱的人躬亲照顾,被两列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恭候。在拥挤的人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有了强权者的衬托,一时间玉莲就像一个高贵的贵妇、成了万众羡慕的焦点。    她豁出去了,起码在这一刻,哪怕仅仅在一刻,她没有了自卑、没有了伤心。见郭绍伸手臂,她便顾不得许多,坦然地轻轻伸出手扶住郭绍的手臂上轿,她的掌心里有茧子,但人们看不到,手背却比较白净……对,要把自己最光鲜的一面露在人前,把艰辛的茧子默默藏在手心。    她最后回头看一眼铁匠铺,目光一扫,又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街道里边的楼上,那个娼|妓。涂脂抹粉打扮得妖里妖气,这贱|人!已经沦落到成为在家里接客的暗|娼,还不忘在人前践踏玉莲的自尊,说“她迟早要接客,接客也甭想和我抢生意,没那姿色”。不要脸的贱|人!一脸的粉就是姿色?哼!现在怎么样了,只能躲在窗户后面悄悄看,都没胆子出来!    玉莲上轿了,轿子调了个方向,拿牌伞的人换位置,后军作前军开道。    郭绍也翻身上马,就在这时他忽然有个想法:如果是符皇后面对这些人,会是什么样子?她肯定不会和这些人说话,更不会允许别人碰到她。而且可以揣测符皇后的心思,恐怕人家根本不关心这些人是什么想法,怎么看自己……也许,这些市井七姑八婆在她眼里就好像一群蚂蚁?人会在乎一群忙着搬家忙着一点蝇头小利的蚂蚁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么……    也许吧,只是揣测。毕竟符皇后从来都是锦衣玉食,哪怕兵荒马乱也从未坠落过凡间,她在世人眼里根本不是人、而是仙女一样在天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但玉莲完全不同,她今天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是忍着没流于表面罢了,细看她的神情,细微之处真是丰富极了。她会生气,会伤心,会羞涩,会要面子,会想报仇……只是方式和男人们不一样。她不是在报仇,当面不带脏字地羞辱那几个妇人做什么?也许她的报仇还是比较无力的,不是所有人都要脸、更不是所有人都脸看得很重要,对一些不要脸的人,你羞辱她有什么用?    不管怎样,郭绍觉得今天这事儿还算圆满。当下便对围观的人众置之不理,骑马走在轿子前头,依旧和他刚领到的仪仗队、卫队大摇大摆地上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是交通要路,东京又是周朝都,这里每天都会遇见有富贵人家、小官小吏走,不过高级文武一般不会在大街上乱晃,早上倒可能遇到;因此寻常人走朱雀大道是不会走正中央的。而今天,郭绍的人马便是光明正大地在中轴大道上开进,路上不必回避,让别人让路就行了。

第三十三章 你们都不是人

    符家卫王在大相国寺北边的别院,现在是内殿直都虞候郭绍的府邸。    这座宅子占地已经够大了,但在王侯富贵世家中,确实只能算座别院;哪怕是座别院,也是尽显气度和讲究。宅子一共可以分作三部分:前院和正院,中间一道门楼,后面有个园子;全部的房屋可能有数十间。中间的门楼修得像阙台一般,骨架方正线条流畅,楼上的封闭走廊成拱桥一般的弧线,粗狂的构造中又有华美之感。    后园以一座池塘为核心,中间开凿出的一口泉眼就尽显这地方的选址考究了。深层的地下水通过这口难逢的泉水流出地表,形成活水;活水注入池塘,池塘的水又通东京的排水渠……风水一下子就活了。    难怪符皇后也只是让郭绍住,没有给地契。这院子虽然不大,可能皇后出手的时候也有点舍不得。    郭绍把玉莲接到了这里。玉莲今天很高兴,刚下轿就悄悄对他说:“我会回报你的。”    郭绍也正琢磨着给她另外一个“惊喜”,迫不及待地把董瓦匠和董三妹叫出来与她“相认”……他猜测过董三妹是玉莲的妹妹。一个姓,那地方又属于高平地界,记得玉莲曾经提起过,老家在河东高平;然后董三妹有个姐姐“嫁出去”了,郭绍见识了董瓦匠想卖女儿的事,当时就怀疑三妹那个姐姐是被卖掉的。    诸多迹象,让郭绍有理由假设三妹和玉莲是一家人。虽然想来似乎巧了一点,但以前玉莲是河中府李守贞家里的丫鬟,在东京都能遇到一块儿,有时候也说不准呢;再说高平那地方,姓董的地方可能并不多。    不料三人见面后,相互都没认出来。三个人面面相觑,玉莲和三妹更是相互对瞧,气氛真是怪异极了。    看这状况,郭绍便明白了:不是一家子的。如果是从小长大的亲姐妹,分开几年也应该能认出来;更何况董瓦匠如果是玉莲的爹,一个老汉几年时间不可能变得面目全非,董瓦匠并没有毁容。    不过大小俩小娘站一起,郭绍现她们确实有点貌像……正因为揣测她们是亲姐们,郭绍才大老远把董瓦匠父女带回东京;否则如今天下吃不起饭、可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不能全弄回家里养着。如此一想,自己的猜测倒成就了一桩善事。    尴尬了一阵,可能董瓦匠也瞧出来玉莲和三妹的面相有点像,便开始攀谈。一说起来,终于就攀上关系了,真是一个地方的人,而且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究竟是董家哪一辈的却连他们自己也理不清了。玉莲的父亲和董瓦匠是熟人,一起干过活服过徭役;说起来玉莲家就在董瓦匠家的山后,那边有一处聚居的村子,叫“坳上”。但据董瓦匠说,几年前家乡大灾,玉莲的父母早就病饿死了。    董瓦匠讨好地说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玉莲嫁了好人家哩?是主公官老爷的贵夫人?”    玉莲抿了抿嘴,摇头否定。她的脸色不太好,可能是听到父母死讯的原因……不过并没有表现得太夸张,她什么也没说。    郭绍听明白他们之间不过是同乡,不是一家的,顿时就没了兴趣,离开时交待道:“以后我不在家,这里就是玉莲说了算。她说什么,你们都得听,别到处乱跑惹事。”    董瓦匠忙点头道:“是,是。”    说罢便把从铁匠铺里带回来的一些东西交给玉莲,又把一个布口袋给她,里面是一些打碎了的金子银子,还有从殿前司领回来的五十贯铜钱,都一股脑儿放里面。他带着一大袋十分不便。    他便随手抓了一把金银出来放自己的腰袋里,又说道:“杨彪他们找了个铺子,请大伙儿吃流水席,我先去付钱,下午才回来。老黄……把马牵到门口去。”    董瓦匠见郭绍抓出来一把金子银子,眼睛都直了,这家伙也不知道掩饰。郭绍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暂时也没空理会,便走到门口,忍不住对老黄说道:“董瓦匠跟我的时间不长,留意这厮,等我回来再说。”    “哎。”老黄应了一声。    ……不料才半天工夫,等郭绍下午回家来,真就出事了。那董瓦匠找机会偷偷溜进里院,想翻找玉莲藏的那袋钱。不料玉莲本就看他不实在,留了心眼,没一会儿就把老黄叫了进去,将那厮逮个正着。    郭绍回来的时候,董瓦匠已经被绑住了,正问郭绍要不要送官铺呢。    沉默少言的憨厚人老黄也骂起来:“好好的日子不过,学那偷偷摸摸的歪门邪道!”    郭绍也心道:董瓦匠那厮的家远在河东,家里也没人了,真是光脚不怕穿鞋,留着是祸害;老黄却是可靠的多,在铁匠铺帮工几年了,不仅早就知道他是个憨厚人,而且家里有儿有孙都在开封府。    郭绍转头问玉莲:“玉莲想怎么处置他?”然后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回答。    玉莲皱眉道:“念在同乡的份上,我还是替他求个情,别送官了。”    董瓦匠忙千恩万谢,说自己一时财迷心窍。    玉莲又对郭绍说道:“但是不能再留他在郭府上,这里是郭郎的家,别胡乱收些乱人到自家里了!就把他赶走算了罢。”    董瓦匠急忙跪地哀求:“给俺口饭吃就行了,俺不过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爹以前和俺还一起干过活呢,你不……”    “住嘴!”玉莲突然变得很生气,她平素是很安静和气的人,今日不知何故,难道是想起自己被卖的事?她变得很生气:“你又不是郭郎什么人,给你一次机会只是运气好,还想要第二次机会?我替你求情不送官,已是仁至义尽!”    郭绍一言不,玉莲的言行处事条理清楚、合情合理,让他非常满意。    他又看向董三妹,那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脸色白,看样子很害怕却不知所措。郭绍问玉莲:“董三妹呢?”    小姑娘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哀求,向郭绍这边挪了两步。郭绍好言问道:“你要跟你父亲走么,你们到底有父女之情。”    小姑娘更没有任何掩饰,毫不犹豫地摇头,小声道:“爹没钱了,一定会拿我卖钱。”    郭绍听罢毫不客气地看着董瓦匠道:“悲哀,难得见有你这么悲哀的人,别说外人,连自己养的女儿都留不住。”    他在路上对董瓦匠还算客气,但一知道他和玉莲压根没什么关系后,说翻脸就翻脸;就算董瓦匠没偷东西,今天也得从这里离开,无非理由不一样而已。    郭绍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念头通达:和我没关系,我能管得了那么多?如果对谁都好,那甭干别的事了,投身慈善事业算了,反正需要善举援助的人到处都是。    不过这个小姑娘,他倒是挺想帮她的……或许因为女孩子更容易博得郭绍这个有着现代人观念的人的同情心吧。没法子郭绍就是个俗人,就算在现代社会,如果有一个相貌还算端正的小女孩遭遇了什么悲惨的事,显然比其他同样悲惨的人更容易让人同情。    “玉莲?”郭绍准备给予她在这里最大可能的权威。    董瓦匠顿时嚎哭:“你们不能这样啊!老三你这个坏种,俺给你吃给你喝、十多年!养不熟的东西,早知道摔死你!”    玉莲道:“每个地方的人都有好歹,这件事和董三妹没什么关系。她不愿意和她爹走,可以买下来。”    董瓦匠顿时就止住了嚎哭,抬起头道:“您要出多少?”    郭绍满脸鄙夷,心道:你不会稍微装一下么?    他伸手进自己的腰袋子里一摸,摸出一把碎金银。中午请酒席没花多少钱,那铺子上的流水席九桌,并不贵。郭绍便把手里的钱递过去:“别啰嗦了,这世道兵荒马乱的,一个人还不如一只羊值钱,这里不少了。”他干脆把话说绝:“你要再啰嗦,一文钱拿不到信不信?”    “信!信!”董瓦匠被松了绑,迫不及待地双手捧住钱。竟然还高兴千恩万谢,说话漏了嘴说够他吃香喝辣很久很久……然后掉头就走,临走时连看董三妹一眼都省了;董瓦匠拿着这么多钱,激动坏了,走路都蹦蹦跳跳的,言行简直和他的年龄不符。    “你们都不是人!”忽然听到玉莲情绪激动地骂了一声。郭绍转头一看,只见她的眼睛里泪水在打转。她捂着嘴,扭过头去就往里跑。    郭绍又低头看了一眼矮他很多的小娘,小姑娘也抬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的杏仁眼,睁得老大,十分无辜。    ……    ……    ps:西风新书,急需大家的支持。1.帮忙推广一下;论坛贴吧若有讨论书的帖子,帮忙友情顶顶。2.请朋友们收藏一下,得空投投票。    如果成绩好了,让西风看到希望,就会很有干劲。更新会加快、更稳定,内容会因情绪影响,写得更爽!    书友们,西风紧拜托大家了!

第三十四章 彩虹以及浅浅的涟漪

    “三妹。”玉莲轻轻唤了一声。    “嗯……”小娘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现这位大姐姐似乎没有下文,便又继续用那双明亮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周围的雕楼画栋、水榭楼台。夕阳挂在那道空中弧线走廊上,给它镀上一层金色的美丽光辉,小娘子的大眼睛里映出两道彩虹。    三妹肯定从来没出过河东,甚至连她们那个小村子可能都没离开过。    河东高平,因为是北方西线的主战场区域,经年累月的战争。干旱、蝗虫、兵祸、赋税横行,在这样的地方,一个村子里,三妹肯定没见过东京这样的景色。别说和河东比,符家这座别院就是在东京也算得上好宅子。    三妹那样聚精会神地看着,连玉莲都不搭理。    见到她的眼神,玉莲恍然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走进河中的李家时的景象。那时,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明净、如此漂亮的地方;认为这样的地方连角落里都充满阳光。    小女孩的心不深,玉莲从三妹那双眼睛里,似乎已经对她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玉莲轻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三妹,或许有些路是命中注定的,你会长成和我完全不同的女子么……”    小姑娘抬起头,不是很理解玉莲说的话,她看起来有点茫然。    院子里很安静,偌宽的后园,现在就玉莲和三妹两个人;还有正在外院的绍哥儿和老黄,整座府邸现在只有四个人。不说别的,打扫起来也很多活吧。    郭绍上无父母,下无儿女,连妻子、兄弟甚至亲戚都没有,人丁单薄到了极点。不然此时此刻可能会有亲人亲戚来分享这一切,同时也会帮忙充实这座宅子。不过现在的状况,郭府空荡荡的。    玉莲在后园面对池塘的正屋旁边,给三妹定了一间房间,告诉她:“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间屋子属于你,收拾一下吧。”    三妹很少说话,偶尔说简短的话也是一口的河东方言。    玉莲从那间屋出来,本想考虑一下怎么打理这座院子,绍哥儿是没空管的。但她一时间只觉得心绪烦乱,天还没黑就觉得很累。走到有荷叶的池塘边上,她便往水里照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今天的情绪真是大起大落。上午她真是这一生最激动最耀眼的时候,至今都还在梦里一般,没有完全回过神来;那些幻想和做梦才能见到的景象,竟然一个上午全经历了!她照着水里的自己,总觉得好像是在梦里。绍哥儿突然就满足了她原本觉得虚无缥缈的不可能实现的场景,她几乎来没来得及有心理准备……虽然这样的心愿是那么表面,像池塘里的无根之萍,但玉莲还是觉得弥足珍贵,值得好好记住。    但为什么自己又会陷入眼前这种莫名的伤感之中?    也许是听闻了父母都死了……他们才真正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也许是亲眼看到一个父亲怎么卖掉女儿。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郭绍的声音道:“你在想什么?”    玉莲忙转过身来,只见绍哥儿正向池塘边走来。她赶紧露出微笑来,想表明自己很高兴,但眼睛却无法掩饰,目光里带着些许忧伤。    果然郭绍就仔细瞧她的眼睛:“怎么,还在为那事生气?这种人眼不见心不烦,撵走就别理会了。”    玉莲摇摇头,收住了勉强的笑容,眉头微微一颦。平缓的柳叶眉,天然没有丝毫修剪的痕迹,看起来有点浓;眉底有些又细又杂的细毛,让一双眉毛看起来有点毛糙。玉莲的毛似乎比较达,头也是又清秀又浓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不是在想那个人。”    郭绍一天的事都做完了,又正值满城休整的时期,现在他闲下来,变得很有耐心,语气也很柔和:“那你在想什么?”    玉莲道:“郭郎今天为我做的事,我不会忘记。”    “嗯。”郭绍随口应了一声,也没太在意,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湖面漂亮的泛着橙黄颜色的波光。充满了自然的风情,简直可以叫人忘记是身在都大城东京内。    但马上又听到玉莲继续说:“我会回报你。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件东西,一件你可以随意支配的东西……但只属于你,你不能把我卖掉!”    郭绍惊讶地回过头:“为何要这般说,我不会卖你的。”    玉莲抿了抿嘴唇,“如果有一天你迫不得已,或是厌烦了,你让我去|死罢。我只想最后一次活着,真的累了……”    “玉莲!”郭绍一阵动容。    玉莲的眼睛里满是夕阳般的伤感:“如果我是三妹该多好……我知道自己只能做你的一件东西,但不想被再卖掉。”    昨天在那铁匠铺里,刚刚和她重逢,她就已经用倾诉般的口气说了一席话。郭绍现当时自己没完全理解,他也不是一个善于说太多的人,所以没什么回应,只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现在她第二次这样倾诉,忽然郭绍似乎懂了:古代的人不会太直接地说什么,她这样大胆地倾诉,其实是告白吧?    郭绍愣在那里,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重新沉默下来了,园子里宁静下来了,情绪在微风中轻轻飘散,洒落在水面上成为了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郭绍心里感动,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安慰她……难道因为变成了武将,几年时间下来,自己已经完全被同化,成了一个纯粹的武夫?    “唉……”玉莲轻轻叹了一声,看得出来她很失落。女人总是容易情绪化,之前还因为出了几年的闷气、找回了自尊、实现了幻想,那么高兴激动的;还不到一天就消沉了,看起来情绪低落了。    郭绍真是有苦说不出,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前世好歹也吃过不少墨水,怎地临场肚子里就一片空白?    玉莲见他愣在那里似乎无话可说了,便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轻轻说道:“没事了,我去给郭郎做饭。”郭绍想说,很想看到她自内心的笑脸,而不是这样的一个强笑。但说这句不痛不痒的话?    “等等。”    郭绍楞了好一会儿,终于恢复了淡定。他将不远处的一株蒲公英指给玉莲看。    玉莲依言瞧过去,果然见到一株已经开出白花的植物,微风一吹,白色的细小花瓣带着种子就6续飘到空中。她不知道郭绍为什么突然对一株小小的草感了兴趣。正纳闷,耳边就响起了他的声音:“那珠蒲公英是从石缝里长出来的。它以前就是一颗种子,就像飘在空中那些白花;会落在哪里,只看风吹到哪里……    它很小,不能选择自己落在哪里;要是运气不好,就像那一株落到了贫瘠的石缝里。但它可以选择努力地活下来、生长,只能凭借仅有的一点水分。看,就算在石缝里长出来,它不是也生长出绿色的叶子,开出了漂亮的白花么?”    “郭郎……”玉莲仔细地瞧着他的脸、他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在铁匠铺前前后后许多日子,却并没有完全感受到他的全部。这个常常身披铁甲叫人害怕的男人,有时候也有这样温柔的面孔。    郭绍的声音变得低沉,好像生怕被蒲公英偷听去了似的,“我懂你是什么心思,你老是在纠结自己哪里不好。我想给你说,没关系的。在我眼里,你就像美好的蒲公英,虽然有点不幸,但这么多日子一直很坚韧。”    玉莲显然是懂了,她脸上的红晕和羞涩已经充分暴露了心迹。郭绍说她很好,而且是很有说服力的夸赞,那么意思就是喜欢她、不嫌弃她。    “你真的这么想么?”    郭绍毫不犹豫地点头。    玉莲其实很聪明,她应该马上就能明白的,因为这种婉转的表白方式就是她开的头……    “我会报答你的。”玉莲红着脸悄悄说道。昨日的这句话,如同就在耳际,恍然连在了一起。    她似乎越来越想了解郭绍了,吃晚饭的时候,那眼神都暴露出她的心思全在郭绍身上。她现在可能不仅想了解关于郭绍的表面,还想理解他内心的东西。    “你是不是有个姐姐?”玉莲终于忍不住又问他。    郭绍不答,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    ……    吃过晚饭回到房里,郭绍终于见识到了她想怎么报答自己。她沐浴之后也不梳理,散着头,就穿着中衣轻手轻脚地溜进了郭绍房里。    刚才郭绍正坐在椅子上,把玩旁边的一只砚台,无趣地琢磨这玩意要是在现代能值多少钱。忽然见着玉莲这么一副模样进来,顿时呆在那里。外面天都黑了,屋子里就点一根蜡烛,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她还衣衫不整。    郭绍吞了一口口水,心情立刻紧张起来。到古代几年,确实还没有机会能亲近女人。一下子他好像把前世的经验都忘光了,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玉莲红着脸靠近,手抓着衣角似乎等待着什么。但郭绍现自己不知怎地,手脚沾了胶水似的不受控制,愣是动都动不了。他只是瞪眼坐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    玉莲也似乎很紧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悄悄瞧了一眼郭绍。又等了一会儿,她便轻轻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掌心有点粗糙,但身上泛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她颤抖着握着郭绍的右手,慢慢抓着它伸进自己的裙子,放在光滑的腿上。静谧的夜,此时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

第三十六章 向训家的小二郎(2)

    “哈哈……”向训说完台词就笑,看起来很高兴。今天是好事,当然应该高兴,或许他也觉得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一定要“不亦乐乎”吧。    大伙儿又闹哄哄地说了一阵话,把王丞相请到了上位上坐定。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来了一些奴仆,收拾了两张方桌拼接在一起。放了很多东西在上面,有砚台、短剑鞘、书、碗、串钱等一干东西放了一个圈。在大家乐呵呵的时候,就见一个奶娘抱着小孩儿进来了,那孩子当真机灵,也不哭就好奇地瞧着屋子里的人。众武将一阵起哄,有人很有兴致地嚷嚷道:“看向将军家的二公子能抓到啥!”    向训把孩儿接过来,径直就放在了厅堂的桌子上。那孩儿没人抱了,竟然哇一声哭了出来。大伙儿围着桌子,逗了好一会儿,孩儿终于不哭了,便看着桌子上的东西,翻身趴下,爬了一段,伸手就去抓那只砚台。    顿时大伙儿就哗然,一个声音道:“嘿!向二公子不想继承他爹的衣钵哩!”    向训笑道:“要是小儿喜读书,当然也是好事。将来若能像王丞相一般学富五车,成为国家栋梁,岂不妙哉?”    上位坐着的王溥听得呵呵一笑,摸着下巴的山羊胡笑吟吟的。众人一听,纷纷附和。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在下有个提议,今日何不以此时之景此时之情为题,作诗祝贺向将军,如何?”    众人循声看去,原来是赵都虞候的弟弟赵匡义在说话。那赵匡义身宽体胖的看起来长大了,声音却还带着一点稚气没完全变好,所以听起来全然不如汉子们那么粗矿,声音相比之下有点娘气。    赵匡义正值青少年,细皮嫩肉、人又胖,说话也客气,完全一个人畜无害的好后生。加上他又没啥地位,能到这里全仗他的大哥赵都虞候。于是众人都不怎么给面子,当然也就不怕得罪这么一个书生一样的胖后生,纷纷反对。    “写啥诗?没开玩笑吧!”    “哈哈,喝酒我会,写诗是啥玩意……”    实在没人把赵匡义当回事,五代的文人本来就没太高的地位,当了文官还好,没官的文人不是个笑话么,武将们要买账就奇怪了。哥哥是大将也不中用,又不是他自己是大将。    不料向训却道:“请王丞相赐小儿一诗,我便当真如获至宝了!”    大伙儿一听,顿时附和向训,人家王溥是学富五车的宰相,当然是会写诗的……万一他显然突然诗兴大了,你们不让他写,岂不是很不识趣?    王溥今天也是乐呵呵的,在向训这里真正是贵宾,一直被向训吹捧,给予了极高的尊敬。他一时间也不忍心拒绝向训和众将的好意,便伸手摸着下巴沉吟起来。    这个淡定的动作,立刻就好像在用肢体语言告诉大家:老子要作诗了!    众人暂时稍微消停,期待地等着。但或许其中有人压根就不懂,就算那王溥作得一千古绝唱,恐怕在一些人面前也是对牛弹琴。    王溥道:“老夫心里倒是有两句了,后两句却一时没有想好。诗句总是可遇不可求,妙手可偶得……总不能叫大伙儿都这样干等着。”    向训忙道:“有两句也是好的!诗不是文,便非字越多越好,有些人就算写几十行不好的,也不如好诗两句。”    “过了,过了。”王溥摆摆手道。    郭绍今天才现,向训不仅仅是一个武将,和那些只会打仗的武夫有很大的不同。向训特会拍马屁,度拿捏得非常好……恭维别人的同时,不贬低自己,自然而然的并不过分。就算王溥知道向训故意恭维他,也会非常受用,绝对不会抵触;只看王溥的表情就懂了。    人可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但不变色并不是在言行上毫不表现相应的情绪。    果然王溥便缓缓吟道:“枣花至小能成实,桑叶虽柔解吐丝。”    “好好!”大伙儿甭管懂不懂的,都大声喝彩起来,郭绍当然也投入这欢乐的气氛之中,跟着叫好。    王溥又摆摆手:“既然老夫开头了,大家有两句便吟两句,就当给向将军的二公子祝贺祝贺。这位后生,你姓赵?”王溥看向赵匡义,又向赵匡胤点点头。    赵匡义道:“末学赵匡义。”    一问一答之中,人们又嘈杂起来,谁对一个白胖后生自我介绍有兴趣?都自顾自地谈笑起来。    以至于赵匡义吟诗的时候,连郭绍都没听清楚他究竟唱了几句啥。    但一轮到都虞候赵匡胤的时候,周围又稍稍安静了一些,就算有人还在大声谈笑,也被同伴提醒暂时听着。赵匡胤便也作了一绝句,郭绍注意一听觉得实在算不得好,就跟半文不白的打油诗差不多;也许“宋太祖”只善马上得天下,不善于吟诗作对,也可能是仓促之下没有心境,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曹植一般七步为诗。郭绍不会作诗,抄诗他会,但也起码背了一些、算懂得鉴赏,好不好他还是听得出来的。    然后轮到了武将,那厮也不客气,张口就来:“太阳出来绯红,晒得石头老硬……”顿时一阵哄笑,赵匡胤摇头道:“算了算了,你别作了,都唱些啥,起码你应个景呐!”    接着那一桌的武将都不作,轮到了郭绍这桌,让郭绍开始。    郭绍刚才琢磨是不是要抄一宋代以后的诗,刚寻思抄哪,很快回品过味儿来。现在还能背诵的,一定是经过时间沉淀大浪淘沙留下的精品诗句,恐怕碾压王溥那两句诗的才华无压力……问题不在于大伙儿相不相信他又那份才华,最眼前就有问题:你一个武将真能,作诗能比宰相好。    既然作为武将文采都比宰相好,文武全能,还要宰相来做什么?人家王溥又不会打仗,更不会武艺,连才华也不如一个十九岁的年轻武将,岂不很是没脸?    上次郭绍能直接升内殿直都虞候,最管用的应该就是王溥的推荐。虽然王溥应该是看在向训的面子上,但总是提拔过你。当众打提拔过自己的宰相的脸?真的很明智么……    郭绍打算不出这个没用的风头,这倒省事了,不用去琢磨哪应景。    他正待要推迟说不会,不料刚才那作“太阳晒石头诗”家伙出言不逊,“罢了,看他搔抠背的像猴子一般,怕是连俺都不如。别耽误大伙儿的时间哩!”    就算是做到中层武将的人,也总有一些连话都不会说。可能是看郭绍坐在下边这一桌的原因吧?    娘|的!郭绍顿时受了一口闷气,又不好当众和他大吵。    难道就忍了?郭绍觉得忍还是可以忍的,毕竟是无关紧要的扯咸淡。不过呢,如果没必要受那口气,郭绍的为人也不想吞下去……凭啥我要自己难受,要让着你?你连打油诗都不会,就把气出在老子头上,你爽、我不爽?    郭绍当即就笑道:“有了!”    大伙儿见他的模样就是个年轻武将,而且又坐在武将席,当下就乐呵呵想看他出洋相。今天这宴席上,那赵匡义惹起来的什么作诗,然后除了王溥,本已演变成了一场胡闹,武将们相互瞧着一个个在文词上的窘迫来取笑。    这回该轮到郭绍出丑了。    郭绍淡定地吟道:“小呀么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哪,没有学问无颜见爹娘,没有学问啰无颜见爹娘!”    如果有武将听不懂王溥的高明诗句,但一定没有人听不懂这“诗歌”。而且这样的词儿居然从郭绍那高大挺拔的年轻武将嘴里念出来,真是要多笑人有多笑人。    大伙儿面面相觑,片刻后终于哄堂大笑,笑得来前俯后仰捧腹喊疼。有一个家伙最是夸张,一面拍着桌子,一面“哈哈”猛笑,眼泪都快出来了……真怕他会在地上打个滚儿,那叫向训这主人家情何以堪?    郭绍等大家都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嘿嘿”的声音时,才微笑着对刚才说自己的武将道:“将军以为,我的‘小二郎’歌与你的‘太阳晒石头诗’,哪个好?”    那武将一时间尴尬极了。    郭绍压根就不怕得罪他。神经大条张口就乱说话的武将,有什么关系,可能他一时不爽转眼就忘了。    但就在这时,郭绍倒现被完全冷落的赵匡义,那张人畜无害的四平八稳白胖脸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霾。一闪而过的神情,叫郭绍都有点吃惊;但没有别人注意到,只有郭绍才会注意赵匡义……也许是错觉吧,毕竟他才十六七,有那么深的心思?    无论怎样,郭绍一下子冷静下来,如果一来就给赵匡义留下不好的印象,也许并不明智。他很不喜欢这个白胖后生,但并不想过早与他结怨……毫无意义,毫无作用。    当下郭绍趁大伙儿的注意力在自己身上还没转移,便道:“让诸位见笑了。我倒觉得,今日的诗除了王丞相,当属赵家兄弟最有文采。”

第三十七章 机智的男人

    郭绍夸赞赵匡义,却无人附和捧场,也没人去注意他。他露出的失落和阴霾,应该是太被人们无视了,连起码的尊重都没留给他。    只有郭绍捧他,赵匡义投来了示好的目光……但郭绍只是和赵匡义来虚的,当然不是真的觉得他有才,因为连赵匡义究竟作了什么诗都没听清楚。    不知怎地,这是郭绍第一次见赵匡义,就莫名地很不喜欢他;之前在高平见赵匡胤却没这种感觉。也许是出于直觉,也许是前世的史书给了郭绍剧透的缘故。    赵三(赵匡义。排行老三,但赵家大哥死得早。)即是后来的宋太宗,军事武力方面非常无能,只好阉割武人,以便大伙儿在任何时候也可以处于同样无力挥的水准,不对他的统治造成威胁。于是文武制衡从五代的一个极端直接变成另一个极端。    大伙儿从动刀子进步到了耍嘴皮子的文明社会,耍嘴皮子的技术得到了长足展,进化出了专门叫人们难懂的精妙理论,通过这套理论可以叫人有口莫辩:一个玩了自己儿媳的人告诉大家要灭人欲。    还有一群叫嚷着妇人三从四德、贞洁大于性命、非处全都该死的男人,把帝姬和一大帮妇女留下作为外族军队的福利(这么多人都能跑,帝姬却没本事跑掉),坐视她们被抓去轮流玩各种游戏……    然后可以通过难以理解的高深理论,推论出这样一个逻辑:咱们是迫不得已的,如此做对国家很有利。可以抚慰金国人因抢掠得太少而受伤的脆弱心灵,大约等他们玩够了成千上万的大宋妇女,便会失去继续南侵的动力。    这就是郭绍对宋太宗那一帮男人的机智的看法,他仅是凭直觉和最简单的道理,来感受史实。那些人确实很机智,想尽一切法子来享受和稳固天子士大夫的利益,共玩天下……士大夫又掌史册舆情,自然美名享誉古今,可谓名利双收。    最主要的是,郭绍自己就是个武将……如果今后皇帝是赵匡义,让这位皇帝领导武将们,郭绍不觉得自己的日子会好过。    所以郭绍没法喜欢这位赵三。    ……向训家的酒宴还要继续,总体气氛也是很欢乐的。    赵匡胤等一干人相互称兄道弟劝酒,大喝特喝。赵匡胤酒至半酣,便兴奋得和一个叫李继勋的大将好得想穿一条裤子。    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傍晚,两顿饭一起吃了,大部分就纷纷告退。赵三要送赵匡胤回家;但赵匡胤正和李继勋倾诉兄弟情义,难舍难分,打算去李继勋家继续喝,然后要秉烛夜谈,叙个痛快。    此时赵匡胤却是把在高平说过的话忘记了,他本来是说回到东京后和郭绍把酒言欢聊个痛快的;不过郭绍显然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相比李继勋……言谈之中,那李继勋好像是义社十兄弟中职位最高的人。    赵三只好由得哥哥去,自个回家。    赵三因年龄才十六七,并没分家,还和哥哥赵匡胤住一起。回家就碰到了嫂子贺氏,贺氏问他二哥怎么没回来,赵三便如实答:“二哥去李继勋将军家了,今晚可能不会回家。”    贺氏便不敢再过问。这个妇人平素贤淑,与人和善,但性格有点软弱。    她娘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父亲只是底层小校……当然赵匡胤的父亲下聘的时候,赵家也是门当户对的存在。但是渐渐地,赵匡胤升到了殿前都虞候级别,就已经和原来的阶层有着本质区别了。贺氏弱势,自是处处都让着赵家的人,特别在老夫人面前更是比亲生女儿还孝顺。她哪敢阻拦夫君夜不归宿这等小事呀。    殿前司,不是一支军队而是一个系统,与天子侍卫亲军系统并列的机构。赵匡胤将要升迁的职位,已经跻身国家最高级的武将行列,非同小可的地位。    老三赵匡义一想起自己的哥哥,又看到面前这位软弱又瘦的嫂子,脑子里就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偷看到的他最喜闻乐见的场面:一个又黑又高壮的大汉,死命压着一个又瘦小又白的小女子,狠劲地折腾。    不用亲眼看到,就是回想一下,赵三的心情就莫名激动。他的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幸好努力忍住,要不然可要大笑起来。    现在贺氏就在面前,而且二哥不在!赵三被一种难言的渴望笼罩,难以自拔。二哥的女人!原配、正妻!    哥哥的东西,特别是哥哥在意的、要紧的东西,赵三就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喜爱。    打出生起,赵三就现自己的亲哥哥获得了所有人的夸奖,哥哥走到哪里都能号召感染周围的人敬重他,而赵三却总是被忽视。赵三一面崇拜敬重哥哥,一面又觉得只要是哥哥的东西都是好的、都别有滋味!    如果贺氏不是哥哥的妻子,她长得也不算美貌,赵三肯定是连一丁点兴趣都没有。但偏偏她是哥哥的女人!    赵三自知,如此心思不对,很不合礼;这种事不用思索,明明白白是风险极大、代价高昂的……可赵三此时此刻已经陷入那种莫名兴奋中无法自拔。    他心里很害怕,怕事情败露,但越害怕就越想干。就算不付诸实施,幻想一下计划的过程,也是非常美妙的!    寻思了一遍,至少此时他认为这事儿简直天衣无缝!    他不动声色,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决定付诸现实……那么不安,那么害怕,但心坎那个跳得!心口加跳动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我回来一趟,就是怕家里的人担忧咱们兄弟,专程回家言语一声。大哥在李继勋将军家;我宴席上也碰到了个旧日同窗,分别重逢,今晚要赶着过去,一会儿嫂子告诉我娘一声。”赵三说道。    贺氏道:“三弟年纪还小,别喝太多酒。”她可以关心家里人,但不能管着。    赵三点点头,便返身出门去了。    这座住宅就是赵三的家,他对自家简直是太熟悉了,每一处草木每一道墙都轻车熟路。    赵三到屋后找到一处较矮的墙,肥胖的身体因为激动的心情变得非常矫健,轻轻松松地偷溜进了自家的院子。趁着天还不算很晚,嫂子等都没回房,他打算先混进嫂子的卧房里藏进来,伺机而动。    虽然激动,但忐忑不安一直挥之不去。赵三重新寻思了一遍:我说了要出门,晚上不在房里便没人过问,溜回来定是神不知鬼不觉;等一下嫂子回房后一定会闩门,先藏到她的卧房里,就省去了入室的困难和麻烦,也不会弄出动静。    赵三一时间觉得自己太有智慧了,太机智了!

第三十八章 挑拨离间

    赵三做事,都是一开始胆子大得乎想象,但稍一遇到挫折就会动摇决心,心生惧意。他也了解自己的作风,所以打算一鼓作气进行下去。    正要轻车熟路地摸进贺氏的卧房埋伏起来,忽见墙边灯下一个人影晃动,他惊吓之下向院子里的一颗树下一闪。正值树叶树枝浓郁的夏季,他一跑过去就与树梢的阴影融为一体,顿时大气不敢出,动都不敢动。    刚藏好,就见一个丫鬟端着盆从屋檐下走出来。赵三一看只是个丫鬟,顿时非常生气:作死的东西!险些撞破了好事,看老子以后慢慢收拾你!    幸好他机智敏捷,不然被那丫鬟看到,又拿去一说在院子里见到赵三了,怎生解释……赵三不是刚出去找他的旧同窗了么?啥时候回来的,也见到进门啊。    赵三心生恶毒怨恨,专门留心瞧清楚那丫鬟究竟是哪一个。抱定主意,这事儿完了,定要让那丫鬟付出代价!    等那丫鬟走过,赵三不敢多作停留。只见附近没人了,便不多想,立刻轻手轻脚十分灵活地溜进了那屋,然后随手把门掩上。    他进屋后就到处寻找能藏匿的地方,这屋有一道屏风隔着,里外都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主要是赵三太胖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一个小疏忽,事前没想到哪里可以藏人……真是百密一疏。    他先是打算往床脚底下钻,但床底太矮,钻不进去。强钻了一下,把床铺都顶起来了,实在是身体太大的缘故。还有一个柜子照样进不去。    眼见没地方躲,赵三渐渐更加害怕了。又想起刚才在外面险些被丫鬟撞破的危险,心道这事儿万一败露,那可不得了;但实到如今,那极度想要的一刻就近在咫尺,他又心有不甘。    大家都觉得他年纪还不大,样子又长得白胖,脸蛋红扑扑的,人畜无害又喜好读书的好人儿。应该没人怀疑自己能干出这等事吧……嘿嘿,在外头风光无限又怎样,夫人不是照样被我赵三弄到手了!    正在他左思右想说服自己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声,越来越近了。    赵三大惊,仓促之下忙走到门背后,既然没地方躲,可以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直接从门后控制住瘦弱的贺氏……但思维灵敏的他又立刻意识道:既然有人说话,那就不止一个人,自己怎么控制得住两个人?    此时他窘急了,见墙上挂着一大幅人物画,光线又暗淡,便奔过去站在画跟前摆个姿势,想装作是画上的人物。可是外面的人一进来就要掌灯的!赵三醒悟自己想了个极其馊的主意,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赶紧离开那画儿。    实在来不及了,他绕过屏风到了里面,就听见了开门的“嘎吱”声。没法子,立刻奔到柜子旁边,然后将柜子抱出来躲在后面……这实在不是个高明的藏身之处,那柜子挪了位,不靠墙怎么看怎么扎眼。只要有人注意到柜子,必然暴露。    太危险、太吓人了!赵三觉得自己的腿已软,开始后悔起来。但是事到如今,后悔又有什么用?    片刻后,门就关了,细听之下有闩门的声音。希望进来的只有贺氏一个人!应该只有她,如果有人跟进来她暂时就不会闩门!    赵三觉得自己在柜子后面太扎眼了,万一贺氏一看到这奇怪的情况就大叫出来怎办?    屏风上一个端着灯的影子进来了,赵三很想抓紧时间闪身出去,猛地捂住贺氏的嘴。但又担心时机不对,眼下已经来不及,要是猛地冲出去惊吓了贺氏让她大叫一声,可得糟糕……到时候家里人闻声赶来怎么说,跑到嫂子屋里,难道说我随便进来逛逛?    赵三越想越怕,脚一步也动不了,硬着头皮在那里憋着。居然毫无动静!赵三觉得自己的执着感动了上天,天助我也,这也都没被现!    暂时没被现不能说等一会儿被贺氏偶然现,赵三立刻壮起胆子把头伸出来瞧。只见贺氏正面对这床铺,慢吞吞地宽衣解带,动作看起来松懈极了……当一个人独自在房间里,总是会比较松懈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赵三轻巧地蹿了出来,悄悄走到她的背后,猛地伸手捂住了贺氏的嘴,顺势一扑就将她扑倒在床。贺氏大惊,一面乱蹬,一面伸手抓赵三的手,但她那细胳膊细腿的完全不是赵三的对手,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    贺氏拼命转过头来看,现是赵三,眼神里充满了诧异和疑问,挣扎稍稍轻了一些……毕竟是家里人,不是陌生的贼匪。过得一会儿,她似乎想明白了赵三为啥会在房里,又剧烈挣扎起来。    赵三捂着她的嘴让她乱蹬乱抓,心里同样恐慌得很。他没带绳子和堵嘴的布,因为他早就想通了……光是来强的不行,事后她说出去怎么办?必须要和她讲道理的!    “你太美了,我忍不住……”赵二用哀求一般的口气小声道,他的声音也因紧张和害怕而颤抖,“从了我罢,一定对你好的!”    贺氏拼命摇头,可怜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呜呜呜……”贺氏嘴里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赵三又是害怕又是激动又是紧张,使劲按着贺氏的嘴,拿自己的身体往她背后蹭。“二哥常不在家,有我陪你也是好事,没人知道的!”赵三想脱她的裙子,但腾不开手。一手要捂她的嘴,一手要按住她的身体,贺氏虽然弱小,但不按住她还是容易挣脱。    赵三又道:“你知道我多想你吗,朝思暮想夜不能眠,为了嫂子你我啥都可以做,就想让你好哩!”    过得一会儿他继续道:“能一亲芳泽,叫我死也愿意!只要你点个头,我就放开你,我们悄悄的……我很厉害的,定能让你好受!”    二人折腾了一会儿,贺氏没力气了,但仍然一脸的愤怒,不住摇头。    赵三见状恼羞成怒,心道我口不择言矮下身段求你,不领情?他脸色一变,冷冷地沉声道:“我不怕实话告诉你,二哥眼看就要升殿前都虞候,贵不可言,早想休掉你另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不信?那你想想,觉得二哥心里有你吗?为啥他不休掉你,不就是因为叫原配夫人滚有点拉不下脸、良心有点过不去?其实你死了对二哥是最好的!”    他仍然不敢放开捂着她的嘴的手,“如果这事儿败露了,我大不了被打骂一顿,但还是二哥的兄弟,兄弟是变不了的,何况俺们娘还在!娘对我如何,你不知道?你觉得二哥会因为一个妇人对兄弟下毒手?哼哼!但嫂子您的下场就不好说了!失贞成了破烂,二哥早就想把你扔掉、却只是可怜你,这下心头那道坎也过了,你自个想想罢,什么下场!休你?想得美,休了你还有损二哥的英名,你只有死路一条!二哥不要你死,娘也要你死,死得越干净越好!”    赵三道:“我现在放开手,你不要叫。要是来了人,我就说是你勾引我,挑拨咱们兄弟之情!”他还有点不放心,又恶狠狠地咬牙道:“听清楚了?”    贺氏无奈地点点头,好让他先放开手。    赵三小心翼翼地放开,并保持警觉,准备随时捂回去。他也怕,怕喊出来一堆人围观……这样的话,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贺氏一被放下,先大口喘了几口气,正色道:“你快走!我是不会从你的,你敢污我清白,我今晚跳进井里死……”    赵三愣了愣,心道:要是她真的死都不怕了,会不会破罐子破摔把事情先抖露出去?    他想了想便换了善意的表情:“何苦呢?嫂子难道还没想到自己的地位不保,你从了我,咱们联手,保你正室夫人不失……你别以为我没用,娘跟前说话,我还是很管用的!”    “你这个反复卑鄙小人!”贺氏十分愤怒,“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真是瞎了眼!”    赵三冷笑道:“你可别后悔,咱们家马上就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你熬到现在,就舍得看得见的好日子?”    “滚!你给我滚!”贺氏低声骂道。她把声音压低,也证明了她不想张扬出去。赵三的话她不从,但那些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这么一阵折腾和惊吓,赵三之前的欲|念想法已经散了大半,也没多少兴趣了。    他的热情冷却,马上就动摇了心思,忧惧占了上风。现在只寻思着:贺氏会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她应该不敢声张,但赵三还是不太放心,毕竟嘴长在她的身上。    正犹豫,贺氏忽然冷冷道:“我会提醒你二哥,有个禽兽不如的兄弟!小小年纪就这样,太可怕了!”    赵三顿时又怒又怕,猛地又扑上去,伸手掐住贺氏的脖子。但他还是下不去手,这是杀人!掐死了有痕迹,查出自己来怎么办?    他狠狠道:“你怎么不死!卑贱的妇人,还赖在我们赵家作甚?让你白白享富贵,你还想挑拨我们家兄弟之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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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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