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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七十章 草木疯长

    大许始兴元年、辽应历十四年(耶律贤新年号将于明年初使用),时已至冬月底,正是寒冬腊月之时。不过等许军到西北,可能已经是年底或明年初了。

    辽国大将杨衮率先到达了夏州,立刻进王宫与李彝殷会面。

    二人都不会说对方的语言,但都会慢慢地说汉话。于是两边合伙对付汉儿,却只能用汉话交流才无须翻译官。

    杨衮以前深得耶律璟信任,耶律璟既死,他投靠了萧思温,萧思温也大度地接纳了他。他是个看起来表情严肃、持重的中年人,较之中原人大多比较圆润的面相,杨衮的脸有些狭长,鼻梁高。他戴着兽皮暖帽,护耳也是毛_茸茸的,走进王宫便与李彝殷相互鞠躬。

    李彝殷马上就道:“本王为党项各族共认首领,愿杨将军约束部下,勿袭扰平夏之民。”

    杨衮道:“公无忧也,只要保障辽军所需粮秣,本将保证秋毫无犯。”他口气一转,又急着说道,“数日前本将得到北院枢密使萧公急报,已察明许军此番动用兵力七万至八万人,其中禁军四五万人……”

    李彝殷听罢脸上立刻露出怀疑的表情:“平夏与大辽联手,许国大张旗鼓雷声那么大,一副要灭了党项的架势,才用几万人进攻?”

    杨衮也有些尴尬,因为目前各部联军已经有十余万,又是在党项本地防守,实在少见进攻的一方兵力大约只有守军一半的事。

    杨衮道:“这是萧公亲自遣人送来的消息,应不会有错。”

    李彝殷问道:“许国的人马尚在其国内,大辽如何得知许军兵力?”

    杨衮答道:“用奸细。以往大辽刺探东京,皆派斥候渡黄河打探,常被中原的巡检抓获;或以派使节,却只能看到很少的状况。后来大辽有司在上京查获了几个许国奸细,萧公颇感震惊,许国人竟神不知鬼不觉深入草原到上京来了!一问方知,他们是伪装成商人,利用契丹人贪利、勾结契丹人以掩藏身份。

    萧公依样画瓢,让大辽奸细伪装成商人,让利于许国人。果然被许国人当作下金蛋的鸡一般掩藏着。

    不久前的东京大张旗鼓,在城郊聚集兵马、校检人马,持续半月之久。萧公派的人多次打探,贿赂官吏,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个消息。”

    李彝殷仍旧不太信。

    杨衮也不敢确定消息是否准备,毕竟经过的周折太多。他便建议李彝殷在东南部道路上安插奸细,等许军靠近_平夏时,再实地刺探。

    杨衮说罢,恍然想起了什么,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交给李彝殷:“萧公亲笔给李公写的书信,殷切之辞尽在信中。”

    李彝殷拿起来一看,全是汉文,用十分工整好看的小楷写成,不想那大辽重臣萧思温竟也如此精通汉文……显然萧思温不会写党项文字,契丹文他们又看不懂,最后还是汉文最方便,就算放一千年的文字都能辨认如常。

    然而萧思温的文采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李彝殷文化有限,实在看得是一头雾水。他的神色有点尴尬,毕竟自身是党项人最高的首领,不愿意展示自己胸无点墨,便道:“承蒙萧公亲笔,我定当沐浴更衣,静心细读。”

    他心里琢磨着,回头找个人帮忙。一瞬间又不经意想起了女儿李月姬,月姬比他读书多,肯定看得懂的。

    李彝殷微妙的表情变化,被杨衮看在了眼里。杨衮便主动说道:“萧公交代末将,定要竭尽全力与将军同仇敌忾,绝不会隔岸观火……”

    李彝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杨衮不动声色道:“李将军切勿怀疑辽军诚意。萧公言,而今天下多年风调雨顺,如草木逢甘霖,将是伸展疯长之时;萨满祭司夜观天象,悟神灵指示,祭司也预言,今后百年都将兴荣。庄稼丰收、牛羊肥壮,人口必将兴旺……”

    李彝殷听罢瞪着眼,不知可否。什么祭司预见百年之后的事儿,他只觉得是大忽悠,完全不信。何况那萨满教似乎会崇拜祖先,那是契丹人的祖先,关党项人屁事?

    但他没有提出任何质疑,只是闷着不吭声……西北教派繁多,有信佛的、喇嘛佛的、摩尼教的、拜火教的等等,若是非要对别人信奉的东西争个输赢,那大家什么都不用谈了,先争出神灵真假来再说。

    杨衮似乎是个萨满教的信奉者,说起来津津有味,“人口兴旺乃兴盛之基,此时乃各国各族壮大的时机。许国汉儿人多势众,据有中原广袤膏腴之地,而今野心勃勃,它将是所有部族的威胁。我们理应结盟起来,不能让郭铁匠极其群臣尝到扩张的甜头……”

    李彝殷听到后面的话,这才频频点头,不管怎样,辽军只要真心实意帮老子就行了!

    至于其它的,都是废话!李彝殷头发已经花白,几十岁的人了,丰富的阅历让他本身的信念越来越顽固,杨衮妄图在别的观念上说服他,显然并不容易。

    杨衮又叮嘱道:“许军火器攻城十分犀利,若是固守要地时,切要留心。野战也很勇猛,不过也是常用战阵之法。”

    ……

    及至腊月中旬,李彝殷才对辽国大臣萧思温的能耐刮目相看。

    他的斥候已经打探清楚了汹汹而来的许军兵力,不多不少,正是七万人到八万人之间!而这个消息,萧思温竟然在一个月前就搞清楚了!

    大辽毕竟是北方草原,统摄从西到东大片土地各族部落的大国,果然非同等闲。

    此时天气已经冷得叫人连门都不想出,消息让李彝殷打了一个机灵,精神了不少。

    “只有七万多人,分成前后两股,两股相隔数十里……”李彝殷忽然有点兴奋。

    前面只有四万多主力?起先辽人传来消息,他觉得很可笑,但现在自己人多番打探观察,正好吻合,叫李彝殷不得不信。

    光是辽军援军步骑就有两万,党项各部加起来兵力已近十万!幽州之战许军靠人多而已,辽军虽在幽州战败,但所有部落依旧不敢否定其铁骑战力,援军已经相当于此次许军近半的兵力了……

    这时下首的野辞忽然有些恼怒:“许国人也太看不起我们了,这是对我们的蔑视和羞辱!”

    李彝殷没明白这汉子为啥生气,“战阵厮杀不是靠羞辱,你恼甚?”

    野辞道:“许军出动这么点人马,恐怕是只在意辽军援兵,将我们党项人视作无物!”

    李彝殷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怎样,只要此战击败许军,便再也没有人阻止党项人建立大白高国。”

    这时没藏道:“汉儿非蔑视我族,实乃迫于无奈。”

    他看了一眼野辞道:“汉儿自东京来,走东南边的道路,沿着黄河北上。横山以南,沟壑纵横、土地贫瘠,许国辖地人口稀疏,粮草要远道送来。山高路远,运送不便,就算是七八万人马,也够许国朝廷折腾了。

    这也是中原朝廷多年封赏宽容,想要拉拢我们的缘故。非不愿,实不能拿我们怎样。而党项人少地小,与中原为敌也没什么好处。”

    李彝殷听罢沉吟道:“言之有理。听说幽州之战时中原动用大军耗费糜大,可能现在用度不宽裕,因此才有这般局面。”

    李彝殷也寻思了很多理由,以便说服自己相信摆在眼前的事情。

    野辞冷冷道:“既然中原朝廷无力,还如此撕开脸面,强行欺压羞辱我们?”

    李彝殷心里已经很高兴激动了,但他觉得自己应该沉住气,所以显得比较冷静,“一动兵戈,非此一次,此战之后,以后怕是烽火不息。”

    他的言下之意,许军这次进攻讨伐,可能只是一次试探。最难的事还在后面,可能许国会凭借底子厚实,与党项长期消耗。

    不过李彝殷还是忍不住示意道,“许军此次乃御驾亲征,皇帝也在军中……”

    野辞立刻鞠躬道:“请我部打前阵,将那皇帝捉了来,替月姬郡主雪耻!”

    李彝殷道:“甚好。就算没捉住皇帝,击败了皇帝亲军,今后党项人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

    李彝殷当即召集诸部商议应对之策。探明许**队正沿着黄河北上,大伙儿都猜测,他们可能会沿着较大的河流行军,一则不容易迷路,二则完全可以保障大军水源……那么便是从黄河进入无定河,先攻绥州,进而突破横山地区。

    平夏之地北面主要是草原牧地,横山地区是农业耕地,他们能从横山地区得到大量补给;所以不能放弃横山之地,让许国先把那片土地站稳了。

    绥州时横山东南部地区的一个中心,许军若攻占此地,可以变成一个后方大营;而进展绥州之前,有很远的一段路没有任何重镇和物资聚敛之处。联军出绥州寻机作战,不利于许军。

    最主要的原因,此时各路人马士气十分高涨,都盼着去教训堂堂中原皇帝,个个跃跃欲试……毕竟皇帝身边的兵马不算多!( )

第七百七十一章 与子同袍

    黄河已结冰,仿佛一条玉带落在群山之间。

    郭绍站在黄河边,眺望着周围的山势。人说此地山高路远,那是和中原的平原比;在郭绍看来,比起他曾经到过的蜀道山势,却没那么险恶。

    入蜀道路的山又高又陡,有的路还必须修栈道才能通过。西北这边倒没那么夸张,山很大,但山坡比起蜀地来比较平缓,人马通过不算艰难,沿路经过有村落人烟的地方,还能看到山坡上有梯田。

    只是沟壑纵横、山势连绵,视线极不开阔,在路上向四面看都被山挡着。这种地形很容易掩藏住人马,不能及时发现。幸好现在还在大许辖区内,尚无太太风险。

    冬季的大地一片凋零荒芜,满眼黄土,空气十分干冷。幸好今日天气比较好,天空泛蓝,能见着太阳,便为这景象增添了鲜艳的颜色。

    军营里隐隐传来一句:“来一曲秦风。”

    话音刚落,角声先响,仿佛序曲,接着军乐师便找到了切入点,横吹与鼓也陆续响起,曲子节奏缓慢,厚重有力,苍劲有力的音乐立刻让气氛都为之不同。

    乐工先唱,后来围观的士卒也跟着唱起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四下里挖沟的、砍木头的、搭帐篷的士卒纷纷侧耳,望着鼓吹响起的营地。

    郭绍听罢,不经意间竟被感动了一下。眼前荒芜落后的土地,让他仿佛看到了上古之时,黄帝炎帝的军队拿着简陋的棍棒石斧,在蛮荒之间斩荆披棘,开疆辟土,祖先的血淌遍了九州,方有这广袤国土。

    而现在,他有了精良的盔甲,精锻的武器,甚至有做工细致的火炮火器,没有理由退缩!

    郭绍听了一会儿,乐工又换汉乐府的曲子,他便回到了中军帐篷。

    帐篷里外还在修炕,为夜晚保暖做准备;白天还好,一到晚上若是露宿能冻死人。李谷的后勤做得不错,他早早就下令延、隰、石等州官吏,准备了燃料,征召民夫送往军中供大军所需,主要是石炭(煤),也有木炭。

    亲兵正在帐篷里搭灶,他们在皇帝跟前干活很用心,一个士卒正拿着錾子“叮叮当当”在修整一块石头,似乎是嫌不够平整。

    所有的将士和在东京时的装扮都不同,主要是身上挂着很多麻布袋和杂物。一般的士卒身上都会有火石、小刀、粮袋等物,战兵还有不少与兵器相关的东西,比如挂在带子上定装火药的小竹筒以及夹钳铅丸的铁模。每队人马还会在驴车和骡马上携带柴刀、锤子等各种工具……行军打仗,战阵上的时间很少,大部分时候便是风餐露宿的旅途生活。

    中军大帐还没收拾好,诸文武也没来,他们正在部署和巡视各营驻扎的事宜。郭绍在乱糟糟的大帐里,叫人把纸笔拿出来,趁此空闲时候写信。给金盏和二妹她们的信,每封信都要持续很多天,断断续续才写完。

    现在终于可以理所当然地给金盏写私人信件了。

    郭绍在嘈杂的帐篷里,先描述了一番沿途见闻和感受,这地方比较荒,有段路一整天都没见着人烟。但是郭绍发现很多人在一起走这种路时,人们并不忧虑,而且会更加相互依赖抱团。皇帝亲征途中,与将士朝夕相处,能建立更大的信任。

    他叫金盏等人不必太过担心,大军行至无定河与黄河交汇的边境地区时,会在那里构筑一座堡垒,凭借堡垒可为屏障。

    郭绍又写了一句,我很想念……“你”字没写出来,他琢磨着太露骨,便写在东京金盏悉心照料的日子。

    这时武将和文官们陆续进大帐来了,郭绍搁下毛笔,叫他们找地方入座。众人便围着石头砌的灶坐下。

    亲兵在灶上放了一口铁锅,取下粮袋往里面倒粟米,又拿出奶酪、小咸鱼干、腌菜一股脑儿放进去,如此连作料也不用了,就这么煮一锅粥。麦饼则放在灶边烘热。

    连郭绍也吃这玩意,从上到下的吃食没多少区别。禁军的军法,禁止行军途中无故饮酒,一般禁军武将都不酗酒。

    没有了皇宫大殿上的贵气华丽,没有了豪奢的仪仗和排场。皇朝最有权力的大臣就围坐在这么一个土灶边,围着大许的皇帝。但此时君臣之间反倒显得亲近了不少。

    郭绍正拿着一张地图,没有理会众人的意思,诸公就随意说起话来。煮汤的火让帐篷里渐渐暖和。

    图纸被郭绍加入了比例尺,但依旧十分简陋。他能大概明白各处的方位……相对于现代的心理知识。比如南边的关中京兆府就是西安、延州就是延_安,这些地名都是参照对象。

    黄河在陕西东部是南北流向,现在郭绍等人走的就是这段路。

    他们前期的目的地是无定河和黄河交汇点,快到了。这地方现在属于大许辖地,没有城,也没地名,便是传说中三不管的地方,周围有隰、石、延、绥等州……大抵就在“延_安”东部黄河岸边,应该属于陕北?

    ……无定河汇入黄河的这段下游,已经属于平夏政权的地方了。无定河上游大致是东西流向、下游大致是南北流向;下游这段在黄河西侧。

    沿着无定河而上,不久会到达绥州:夏州政权占据的城。绥州在大里河和无定河交汇处,郭绍发现中国的城池就喜欢建造在这种河流交汇的地方。

    溯无定河继续而上,另一个河流交汇的城池:银州。

    银州便大致属于大臣们口称的“横山地区”了。郭绍以前压根没听说过有“横山”这么一处山脉,在东京时通过多次了解,认为这里根本不算山脉,而是山区丘陵地区,多沟壑;为何会被古人称作山脉,大约是因为这片地区是从山区向北部牧场高原过度的地方。

    横山地区是平夏的主要农业畜牧区,党项得到这片多沟壑地方后,实力增大很多。

    无定河从银州往上游,便大致是东西横流。再上游才是党项的中心:夏州。晋朝大夏国筑“统万城”为都城,就是那时建造的城池。它在无定河北岸,应属高原地区。

    按照郭绍的记忆,夏州北边,应该就是鄂尔多斯草原了……这地方他印象很深,房地产泡沫很大,称鬼城,以前常见新闻报道。

    就在这时,王朴来了,他的话音打断了郭绍的胡思乱想:“臣为陛下引见一人,请陛下示下。”

    郭绍听是王朴引荐,问也不问便径直道:“叫他进来罢。”

    不一会儿,一个皮肤黑黄,身躯魁梧的大汉弯腰走了进来,跪伏在地道:“末将折黑哥叩见陛下,吾皇万寿无疆……”

    郭绍道:“起来说话。”又转头看向王朴。

    王朴躬身道:“折黑哥是横山羌人,不过很早就是折家的奴仆,常随折德扆之父折公出征,作战勇猛,遂为裨将,赐姓折。折德扆派来的人,而今他与汉人无异。”

    折黑哥道:“折公待末将如子,常言炎黄帝时,羌人与汉儿本无区别,而今末将既入华夏,则为赤子。”

    郭绍立刻说道:“入华则华,入夷则夷。折公之心,亦为朝廷与朕之心。”

    折黑哥道:“末将年少时在横山长大,知党项风物人情。陛下诏书至灵州,下旨节帅戒备防务,节帅便派末将前来投陛下,愿能为陛下亲征夏州效力。”

    郭绍心道不知道带领别**队打自己人是什么感觉,不过汉儿这边带路_党也不少,不足以为怪……折黑哥毕竟在汉人这边呆太久了,同化还是有效果,如果没有了党项**的政权,估计效果更好。他不动声色地点头道:“折节帅忠心可嘉。”

    折黑哥拜道:“据末将所知,横山党项人比平夏(银州以北的牧区党项)人口更多,盛产铁器、粮食,民风勇悍,也是夏州步军的主要兵源之地,陛下察之。”

    王朴道:“后唐时,中原便察觉了党项日渐成势,曾调大军讨伐。围攻夏州时,周围遭党项四万余骑袭扰,道路、筹粮两难,而当时中原混乱,后唐朝廷无力以持,只好找了许多借口退兵放弃。

    臣估算,时至今日,党项极度坐大,加上横山羌步军、河西党项援军,最大可以聚集的兵力可能达到十万之众!”

    郭绍沉吟道:“此战党项当然会用尽全力。不过兵力不能只看人数,我大许朝治四百余州,养十几万精兵尚且感觉国库紧张。党项地盘人口只有那么大,就算能动员起十万人马,装备训练必定很粗陋,应该就是一些平素耕牧的壮丁聚集凑合而成。

    大许百战禁军精锐,训练有素,勇猛善战,装备粮秣皆为天下最好。不惧也!”

    众人拜道:“陛下英明。”

    郭绍也想动员几十万大军吓死敌国……如果国库能富裕到无视运输的话,不计代价用百万民夫供应前线军需即可。

    他说道:“十万敌军罢了,就怕他们没胆子干脆地决战!”( )

第七百七十二章 永不陷落之堡

    党项人自称大白高,顾名思义……但杨衮看来,一般的士卒和牧民并不大白高,眼前这群在杨衮眼里如同乞丐一般的牧民军队就个个又黑又脏,脸颊上还有高原风吹日晒后的丹红。并非他们生来就这个模样,应该是环境所致。

    杨衮身为大辽契丹人,此时一种优越感油然而生!显然辽军比党项人像样得多。

    辽人虽以游牧部落立国,但曾经有幽州,现在也有物产丰富的渤海农耕区,治下土地广袤部族众多,除了游牧,主要通过学习汉人的东西,从律法礼仪到生产已经比较先进了。

    反观这些党项人,杨衮有足够的底气觉得他们如同乞丐。

    不过杨衮并不太轻视他们的战力,依旧有信心。因为他知道这些环境险恶中游牧的牧民骑兵,忍耐力和勇悍都是天然历练出来的……越穷的人越不怕死。可能缺乏战阵训练,但骑兵作战本来就应该灵活,更依赖个体的武力耐力。

    还有后边的大量横山羌步兵,装备简陋,也是穷凶极恶之徒。

    同行的李彝殷看着训练有素、队伍整肃的辽军,似乎也意识到了差距,说道:“党项人战阵上拼命不输别家。”

    毕竟是同伙,杨衮把心里的优越感藏起来,道:“天下诸部都重视李公部族的表现,萧公更是日夜期盼。党项人马尚需训练……”

    话音刚落,一个武夫用羌语恼怒道:“我们不是契丹人的儿子,随便派个人来就要指手画脚?”

    杨衮听不懂,看向李彝殷。李彝殷用汉话骂道:“轮不上你说话!”

    虽听不懂那人说什么,但杨衮能从表情情绪中感受到不是什么好话,他沉吟片刻,道:“至少训练战马不能停下来。”

    这时远处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几个人循声望去,骑兵行军营帐刚扎下来,又开始杨衮力主的“训练”了。

    临时对党项战马的训练,比较缩水。杨衮也没办法,一时弄不来足够的火药,随军携带的火药已经在之前那些天用完了。

    在唐朝时,契丹人就知道“伏火药”。当年中原二李造反,赵氏大量造火药,意图炸开晋州城,虽然没有成功破城(因为郭绍进奉的方子没有提纯的方法和分类试验比例的方法,也没有告诉朝廷密封对火药爆炸的重要性),却把更好的火药配方泄露给了北汉国。

    北汉国当时是大辽的属臣国,契丹人因此得到了方子。

    契丹人学会配制火药后还没在战阵上派上用场,不过用来训练战马适应火炮和火铳了。密封的硬竹筒盛装火药能模仿火炮爆响,地上挖坑夯实埋火药爆炸能模仿火炮。

    杨衮道:“许国人的炮用来攻城,也能吓唬战马;火铳虽不如弓_弩甚远,没多大用,但也能吓唬冲近的马匹。若是从未听见过爆炸的马匹,会惊慌,好在马匹有灵性,听惯就好多了。”

    中原两次在幽州大战都使用了火器,辽人已经有经验了。第一次北伐时火铳极少,加上战马轰鸣战鼓嘈杂,只有靠近那小股火铳兵的骑兵很不适应,被惊吓混乱。第二次中原人已在邬堡中大量使用火铳,不过辽人已经有所防备了……

    因此杨衮才说:“火铳没什么威力,只是马惧怕而已。”

    他说罢有些担忧地看着营地外的训练方式。因为辽军携带的火药用完,在平夏一时间找不齐火药所需原料,现在的法子是不得已为之。

    只见那些士卒在地上放着横山砍来的低矮竹子,拿铁锤猛敲得“噼里啪啦”爆响,又点火放烟,把战马聚在附近听。另一处的党项人则一边生火放烟,一边拿大鼓擂得“咚咚咚……”响。

    而更多的党项人却在一旁嘻嘻哈哈,许多人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在空地跳起舞来,把那玩意当作戏耍和伴奏了,十分高兴地载歌载舞。

    杨衮看在眼里,表情严肃,他真的不是为了好玩,是觉得这事很重要。

    及至天黑,杨衮已经回辽军营帐歇息,却忽然被李彝殷的人请过去。

    李彝殷在火堆旁边,见到杨衮便站了起来:“刚得到斥候禀报,许军在无定河流进黄河的地方,开始筑城了。”

    杨衮眉头一皱,却没有多少惊讶,说道:“许国故技重施!他们在幽州也是这般,筑了大城小堡数百座!”

    李彝殷:“……”

    杨衮骂道:“许国人最喜耍赖偷_奸,每次都这样筑城,没机会就耗着,有机会才会出动。”

    李彝殷道:“他们若要在平夏这么耗,粮草军需远道送来,怕也不轻巧。”

    杨衮听罢点头道:“正是,平夏不比幽州,在河北平原,水陆畅通。许国人也耗不住……只不过李将军有足够的粮秣?”他忍不住专门强调道,“大辽也不宽裕,且从大辽运粮过来,也是山高路远。”

    李彝殷一脸难色,这回几乎聚集了所有能帮上忙的青壮。

    李彝殷道:“若许军筑城固守,咱们就将主力往西进攻灵州,占领灵州河套肥美之地,与河西党项连作一片。”

    杨衮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折德扆这厮在灵州,估计早已嗅到不对劲,坐立不安了,可能早有提防,会死守。”

    李彝殷道:“总比许国禁军守的城好打……我本来也纳闷,许军既然进攻,兵力却只有咱们一半多,原来是用这招返攻为守!”

    ……

    黄河与无定河交汇处,七万多大军和数万民夫都到了,十几万开始了建筑工作。

    郭绍摇身一变,变成了建筑设计师。他先把这座堡垒命名“无定堡”,后来又增加名字“永不陷落之堡”,打算把这里作为后方大本营,然后开始设计简陋的图纸……古人在筑城方面有丰富的经验,冬季筑城也有法子,原不需他操刀。但郭绍认为许军装备了大量火器,原来的城池模型已不适应战术需要。

    郭绍对现代工事一无所知,对古代城池建造也仅限于实战中的见识。但他用自己的脑子稍微一想,也想得到古代城池是应冷兵器而生……动辄高达八米的墙体(相当于三层楼高)、十几里的周长!

    郭绍琢磨的是两个原因,一则,目的是为了防备大量冷兵器士兵攀爬,高墙增加攀越难度;而且守城方的火力也有限,墙越高防守越容易,而且丢土石的重力大杀伤也越大。二则,中国一直是经济强国,大周长能把城镇居民和经济也保护在内;城越大,也给围城方增加围合的兵力人数门槛。

    但时过境迁,再抱着旧观念不放筑无定城就没意思了。

    首先,无定城是荒芜之地筑城,没有百姓居住。野战铜炮的一里射程也变相地增大了古代军队围城的周长。

    所以体量可以大大减小,极大地缩小建筑成本。只需要满足驻军营房、仓库等地盘就行。完全的军事堡垒。

    其次,不需要那么高,再次减少筑城成本。大量装备火器的守军,守城靠的是火力,而不是城墙高度。墙高还会造成火力盲区。

    最后,方形城池也不利于火力交叉,火炮有大量盲区。古人的瓮城又称“月城”,便是如弧形突出,稍稍增加了火力点。郭绍从这里得到灵感,准备将这种设计更加突出。

    六花堡!大致的图已经画出来了,如同拥有六片花瓣的一朵堡垒之花。每片“花瓣”是一个两条边的角长在堡垒周围;加上两瓣之间的弧形连接边,实际这个图形有六个角、十八个边。

    郭绍拿着木直尺在纸上不断试验比划,得出结论,无论从什么地方进攻,都会遭受大概三个方向的直射火力交叉杀伤。

    当然这个堡垒在没有火器支撑的时候,比一般的城池更加脆弱,因为更矮更小。所以设计的时候要考虑下雨影响火器发挥的天气……

    ……郭绍主要考虑火炮和火绳枪的火力点。六瓣凸出是实心土夯,在外墙体上挖洞安梁为掩体,一则可以防投石车的攻击,二则可以避雨。

    实体堡外,下方为倾斜面,分层修三道女墙,女墙后面挖小型藏兵洞(雨天避雨)。近处的敌兵将受到三道、几个方向的火绳枪交叉密集射_杀;而且每道墙后的藏兵洞藏三个士卒,轮流开火保障射击频_率。

    方圆十里内设小堡、哨防御体系,用烟花、孔明灯、狼烟、鼓为信号预警;遇小股人马以小堡出兵剿灭,遇大股人马便放信号,骑马跑路。

    堡垒南边设水门,挖沟河与黄河连通,码头设在堡垒。只要控制黄河,就能保证无定堡的外援。

    郭绍设计好图纸,又下令东京兵部,在内河水师上装备火炮,保障必要情况下夺取黄河水权……虽然党项人没有水师。但郭绍兴奋之下,用一种完美的姿态来审视这如花一般美妙的堡垒的设计!

    他看着自己的成果,忍不住激动道:“这座堡,只要中原能供应物资,能守一百年不落!一百万大军来都是送死!”( )

第七百七十三章 牵一发动全身

    北风在白色斑驳的草原上肆虐,低矮的帐篷如同趴在原野。上京山岗上的陈旧王宫却十分稳固,里面有温暖的炭火,颜色鲜艳的虎皮,还有挂着一些猛兽的爪牙装饰。

    十几岁的耶律贤带着貂皮暖帽,他显得有点瘦削,脸色也有点苍白。耶律贤的身体一向不太好。

    冬季本来是闲季,但这阵子上京的贵族一直在议论平夏战争。耶律贤对那个抢了萧绰,还拒绝厚利交易的大许皇帝也是十分关注。便问萧思温:“郭铁匠是怎样的人?”

    萧思温回顾两边侍立的大臣,谨慎道:“此人乃武夫,不到三十岁,野心勃勃穷兵黩武。臣自听说他的名字起,就一直在打仗。”

    耶律贤又问:“平夏之战,郭铁匠能打赢李彝殷和杨衮的人马?”

    萧思温沉吟道:“以臣之见,按理很难。许国禁军就是周国禁军换个名字,从武将到士卒都是同一帮人,战力强悍,却也不必大辽铁骑强。主要因为他们这次人少,禁军一共才四万多人,骑兵估计一万到两万;另外有三万所谓卫军,臣观之就是乡勇,防守尚能堪用,无野战之力。

    ∑这样的兵力安排,骑兵太少,防守有余,攻击力不足。

    但是中原多年战乱,三番(加上柴荣北伐)幽州之战,耗费巨大;中原虽地广人多,但他们内部也很多问题,朝廷真正能用上的钱粮不多。郭铁匠若欲故技重施,在边蛮之地大修工事,势必空耗国力。

    若真如此,党项与汉儿在平夏耗个两败俱伤,就算最后党项战败,对大辽也是有益无害。”

    耶律贤听罢频频点头,两旁的众臣也纷纷附议。辽国经过一次政|变,被清洗了不少人,大多都投靠了新君身边的一帮人,萧思温无疑是这帮人的重要人物;大伙儿现在支持萧思温,倒越来越觉得此人见识不浅。”

    萧思温正色道:“当今天下,各族轮番崛起,连党项人也隐隐有争地位之势。但大患还是大国许朝,此消彼长之势,只要能削弱许国,便对大辽有益……”

    耶律贤道:“为今之计,只有坐待杨衮上奏捷报。”

    ……

    此时的东京,腊八节开始便节日气息日隆,无数的房屋屋顶已被积雪覆盖。不过室内依旧很暖和。

    金祥殿西殿挂的红灯笼为华丽的宫室更增鲜艳,这里是日常办公的地方,北面御塌前有一道黄色的帘子。符金盏觉得自己是女子,大臣都是须眉,男女有别,便垂一道帘子遮掩自己的御座。

    她从里面能朦朦胧胧看到外面都站着谁,只是看不太清楚;下面有靖国公韩通,以及一些军器监及兵部官员。不过这种如烟似雾的感觉,她倒觉得挺好。

    符金盏出来理政,脸上精细施过脂粉,因为皮肤洁白光滑,那朱唇的胭脂红色衬得非常娇艳。若非白皙肌肤,那红色没那么美艳欲滴。

    年过三十的金盏平素十分爱惜自己的容貌,略施脂粉,加上华丽的凤冠装饰,她现在是全天下最美艳的女人。

    符金盏的朱唇轻启,说道:“外面冰天雪地,官家和禁军将士仍在蛮荒之地苦战,尔等定要用心办妥官家下旨的事。”

    ……皇后说的是在江河水师上装备火炮的事。

    兵部官员和军器监的官员一起拜道:“臣等谨遵懿旨。”

    韩通现在管不了这些事,不过他作为大许朝功勋贵族,有随时进谏的资格,他当即便拜道:“禀皇后,据臣所知,蛟龙军(海)欲在战舰上装载新铸铜炮,试炮却出现很多麻烦,铜炮动辄一门上千斤,放炮的震动很大,轻则震得方向偏移毫无准头,重则震裂船板……江河水师船只用料更薄更差,恐怕很有问题。”

    文官听罢立刻反驳道:“有难处,便要想办法。咱们不想办法,难道还要皇后操心么?”

    另一个文官也跟着说道:“臣听闻,皇后每天都到三清殿为官家祈福,风雪无阻从不间断。天下黎民幸得有如此仁德母仪天下之后,臣请皇后定要保重凤体!”

    韩通听到这等马|屁|话,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十分鄙视地瞪着眼睛看那几个文官。韩通的眼睛又圆又大,人称韩瞪眼,众人都侧目愣愣地瞧他。

    这时帘子里端坐的皇后开口道:“官家多年战阵,懂兵器,他说能在船上放炮,便应能办到,你们想想办法罢。我当然每日都愿官家能早日得胜归朝,平安无事,官家文治武功,修仁德之政,上天必佑之。”

    召见说完政事,韩通便与众官谢恩拜退而出。

    现在他没什么正事,军职在大都府,不过不用管什么具体的事,也就是上朝或被召见时进宫来瞅瞅。当下便从宣德门侧门出皇城。

    皇城外,京城里一片雪景,树上的雪如同团花一般,景色却比秋天更好看。

    寒冷的天气里,东京街头依旧熙熙攘攘。曾经逐鹿争夺的四战之地,变成了天下的太平中心,王朝的战争仍旧在延续,但越来越远离腹地,饶是战争期间,东京也完全不必戒严。

    韩通乘车沿着御街南行,观世情百态,对开国公李处耘的一个观点是认同的。那便是越富裕越有前程的职业,哪怕是武夫,也能有地位受尊重……因为这天下本来就功利,读书清高是因为可以做官谋得好前程。

    天下日渐承平,武夫若无用武之地,削减军费开支,必定地位轻下。

    韩通这次没有随驾出征,不过一直都关注着西北的进展。韩通见识过郭绍经验丰富手段多样的用兵,他本身也是禁军大将,很了解禁军战力,对郭绍亲率精兵还是很有信心,至少可保不败。但对平夏战争的结果依旧不敢判断,战阵上本来就是瞬息万变!

    禁军大部分也在东京,只要走近城头和军营,也能发觉将士们无一不在谈论平夏之战。

    而现在,听说前营军队在黄河边筑城了。

    ……

    党项诸部、契丹联军腊月中旬继续向许军进攻的方位进军,已到银州。

    大队人马中主要是党项人、契丹人、奚和女真步卒,但也有少量吐蕃人和回鹘人。实实在在算得上联合军队。

    吐蕃人和回鹘人是打酱油的,不过他们会把前线情况快马送回河西去给贵族,此时河西诸部贵族也坐立不安,随时在关注着平夏的进展……这场厮杀看起来是党项人的战争,但势必影响整个西北方。

    诸部及教派贵族其实也对党项人非常不满,因为河西附近的党项部落依靠夏州为后援,没少干坏事。不过相比之下,中原王朝的巨大国力更让他们担心产生颠|覆性的巨变。贵族们希望维持现状,保有他们既得的地盘和收益。

    所以他们一面在灵州设驿馆,与许朝官员友好互市、互通有无,一面又希望许军战败!

    回鹘巫师甚至在军中焚|烧尸体,以法术诅咒许**队遭遇灾祸!这让党项人十分不满,少不得大骂回鹘人是“魔教”徒。

    联军在银州逗留了很多天,现在上层似乎是比较迷茫的。他们不愿意去进攻许国人修建的工事……这是游牧军队最头疼的玩意,连半牧半耕的大辽军队,也对攻坚很不拿手。

    李彝殷显然也很急,以平夏五州之地,负担十几万的粮草难以久持。

    在银州过完年,到了正月间,一个好消息打破了僵硬的气氛:许军的堡垒刚修了个大概工事,大股人马已离开堡垒,沿无定河北上!

    李彝殷的脸都快笑烂了。

    他立刻与辽军大将杨衮见面,决定立刻拔营向绥州开拔。

    “许军不熟地形,便是有向导,也不敢在山沟之间随意乱跑。他们必定是循无定河进攻绥州。”李彝殷道。

    杨衮以为善,“汉儿最喜沿河流行军筑营,三次攻幽州无不如此。眼看开春后冰融,他们还能依靠河流为水运粮道!”

    李彝殷的年纪比杨衮大得多,但情绪却更激动,“许军不沿无定河进军,我把手里马鞭吃了!”

    二人当即约定,大军提前赶往绥州布阵,等许军来攻城,则背城结阵决战!就算是党项和契丹人,有城凭据也是很好的事,步骑都能得到城内的粮草和各种物资供应。

    ……但是等李彝殷等众人马快到绥州时,忽然听说许军在快到绥州时忽然要撤军的动静。前锋骑兵已经后撤,后翼两三万大军(应为乡勇后军)也在后撤!

    李彝殷大骂:“不好,许人想跑!”

    杨衮也沉吟道:“难道许军此时出动是佯动,想吸引我大军前来,拖延时日?”

    李彝殷听罢眉头也皱到了一起:“诱敌之计?欲引咱们去攻城?”

    他骑在马上望着前路,立刻又道:“待我细问许军到什么地方了。若离绥州近,回去的路远,咱们以骑兵先行,追上许军,迫其就地列阵防备。待后续大军跟进,便能逮住一大股许军人马!”( )

第七百七十四章 欲拒还迎

    一众人簇拥着的郭绍站在一座山顶上喘着气,脑门上浸满了汗珠。料峭春寒的风拂过山顶,此时却叫他觉得非常惬意。

    侧后方,能看见山谷中大队的人马正缓缓向东行进,那是杨彪的左翼第二军团步兵。车马走山谷,两面起伏的山上还有步兵纵队在跋涉。

    此时两翼的第二军团、第三军团都在向中央靠拢。平夏军从无定堡出发后,大致方向是沿着无定河北进。不过郭绍针对地形视线不开阔的特别,为了增加横向预警范围,预防被伏击,行军以三路并行展开。而此时,三军停止前进后,又重新聚集到一起。

    北边山坡上,一行几个人正牵着马往这边爬上来。那是史彦超等人。

    郭绍便站在山坡上一面歇气,一面等史彦超。

    大伙儿都气喘吁吁的样子。郭绍却笑道:“锻炼身子骨,朕最喜的方式就是爬山。运动不剧烈,可以慢慢来,但是很费体力。”

    瘦弱的王朴都快累趴下了,随口附和道:“着实费力,这山也太大了。”

    谈笑之间,史彦超终于爬上了山头,抱拳粗声粗气地说道:“禀陛下,末将奉旨撤回了前锋人马!”

    史彦超几乎不违抗军令,但他高兴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一点也不掩饰,哪怕在皇帝皇帝。郭绍看了他一眼,显然史彦超此时不太高兴。

    郭绍不动声色道:“本来是两厢情愿的事,史将军何必想弄成剃头的担子一头热?”

    史彦超道:“请陛下点拨迷津。”

    郭绍道:“如今这情况,李彝殷聚集了太多人马耗不起,我部欲找李彝殷决战,他何尝不想?这等事,对方若无意,那便是苦苦追寻也寻不着;李彝殷若有意,咱们就不用那么急迫,他自己会来。

    我们做出有点不情愿的样子,谨慎地想后撤,李彝殷就会更加认定决战对他有利,反而急着要送上门!”

    王朴听罢笑道:“陛下洞察人心矣。”

    郭绍道:“人之常情罢了。”他沉吟片刻又道,“但我们不能太不配合,若是急着撤回了无定堡。李彝殷就会犹豫,而且极可能不愿意攻堡垒,徒增变数。所以朕此时的动静叫‘欲拒还迎’。”

    众人听罢脸都憋红了,一些人忍不住笑出声了,但郭绍却很严肃的样子。

    郭绍不觉得自己神机妙算,而是很简单的逻辑推论罢了。形势明白地摆在面前,双方能选择的路并不多。

    站在党项契丹人的立场上,按照他们以前对中原禁军的了解,战力很强,不过与辽军精兵差距不大。在这样的判断下,四五万精兵和三万卫军防守工事,联军(党项契丹)攻城的胜算极低;但野战就有优势。

    所以郭绍的判断是:给联军野外决战的机会,他们会非常愿意配合;而让他们攻城,他们就很难上钩。

    正如一句话:一场觉得没有胜算的战役,最明智的选择是不打。

    若想让别人打这场战役,要么对方丝毫没有选择,要么就要给别人希望!

    这时王朴赞道:“陛下庙算,如此一来,王师不仅能如愿以偿与党项契丹联军决战,还能主动选择战场。”

    “正是如此。”郭绍道。他看了一眼史彦超,见史彦超已经不吭声了,但神情之间有敬畏之色,显然还是很佩服皇帝……人们难免有不擅长的东西,便总会佩服那些擅长这方面的人。

    王朴埋头看脚下所在的山,试探地问道:“陛下会选何处为战场?”

    郭绍站在这高处已经观察很久了。

    一个前营军府的官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郭绍随口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那官员忙道:“妙极!”

    不料郭绍却摇摇头,遥指道:“朕来选,便选东边那片山坡。”

    众人立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时间鸦雀无声,正琢磨着那地方有什么好处。只见那是一大片山坡,但坡度非常平缓,在这山沟里,那地方都不叫山,算是比较平坦的地方了。

    郭绍当即解释道:“若以常理战阵来看,占据脚下这座高山更有利,敌兵仰攻坡度大。但对火炮来说就不太妙了……”

    他用折叠在手的马鞭在空中划了一个抛物线,“炮弹是这么飞的,火炮可以负仰角,但角度无法太大。这座山坡度太陡、山太小,炮弹会直接打下山,飞下去,几乎是垂直砸在地面上。咱们的铜炮,靠的是小角度弹跳,垂直角度太大,一砸一个坑能有什么作用?”

    郭绍沉吟道,“所以坡要长,陡不陡倒在其次。另外,坡缓才让对手更有信心进攻,而无需咱们先攻。”

    反正皇帝是最高统帅,他说选缓坡,便选缓坡。三军当即对那片区域部署各营营地。

    郭绍又下令史彦超前锋,广散斥候察探周围情况、监视联军动向。

    ……

    沿无定河南边三十里,正是曹彬部近三万卫军的所在,即平夏军第四军团。

    他们留下了三千多人在无定堡防御,与数万民夫继续修筑堡垒。因为无定堡设计需要驻扎七八万大军的营房和仓库,所以占地依旧不小;城防工事内满员防御就需要两千多人,人马不敢留得太少。

    曹彬部原在距离中军二十里地外行军,得到军令后,后退了十里做出姿态,然后停了下来找高处设营驻防。

    第三天,中军快马传来消息,敌军马队人数不详、但超过一万骑,已从东部山区向后军靠近。

    曹彬立刻下令戒备!

    部将问:“曹公,是否下令备战?”

    曹彬却淡然道:“不急。这股敌骑不会随便进攻咱们。”

    部将疑惑道:“那他们前来……”

    曹彬道:“消息是说超过一万,没说超过三万或五万,那便不是来强攻我部。他们的目的,是想等咱们去增援中军时再寻找战机……你们都懂,步军行军为成阵时,才最好破阵。”

    诸将拜服。曹彬又下令斥候摸着方向过去打探清楚。

    ……卫军诸营没有布阵备战,继续就地布设工事。

    俞良也在带着手下三十几个兄弟在挖沟。他是有苦说不出,大老远走路到了无定堡,修筑堡垒,在冰天雪地里干了一个多月苦力,然后继续在山沟里成日跋涉走路,继续干活!

    他的手已经开裂了,握着?头用一次力就疼一次。虽然带着麻布手套,但挡不住石灰水腌开裂……在无定堡修堡时,石灰水让他受不了。

    夯土的材料是石灰水、黏土、泥土混合,并没有什么传说中的糯米汁,中原没那么多粮食。石灰一见水,很长时间都发热冒泡,加上混合土堆放在烧着炕的室内,倒不会在运上去之前冻硬……只是人就不太吃得消了。

    俞良干了那么多苦力,脑子浑浑噩噩的。当年在家读书,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曾干过这么多苦力?这是何苦来哉?

    这时脑海中又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赵虎是英雄。

    俞良一开始不断找徐二娘,着实是有点听从了红莺的建议,考虑徐二娘是女御医陆岚亲近的人,那陆岚可是个贵人!但后来发现徐二娘很特别……说不上来,反正和红莺完全不是一路人。

    徐二娘几乎不识字,但显然不笨,她似乎也感觉出了俞良与她来往,不仅因为感激岭南时的照顾……俞良出征前见她,向她表明了心迹;徐二娘拒绝了,不过也提到:有机会时,会向陆娘子说起他。

    俞良被拒绝,又听到了那个意思,当时感觉很羞辱,心里有气。“难道我就是那样忘恩负义,专门想依靠女人之辈?!”

    不过出征两个月来,俞良倒渐渐不气了。寻思回忆,觉得徐二娘就是好心,并无羞辱之意……她若存心羞辱,又为何还要帮他?

    俞良一面回忆着东京的红颜,一面埋头在这山沟里刨土。

    赵虎算是什么英雄?他一个小卒,战阵输赢与他有多大关系?何况赵虎那次还没赢,反被契丹人干死了!

    俞良情绪复杂,咬牙忍着手上裂口的疼痛,猛地又挥了一下?头,从军这一年多,忍耐力倒是越来越好。

    就在这时,一员武将的吆喝声惊了迷糊的俞良一下。俞良抬头看时,见那厮骑在马上,趾高气扬的欠抽样,拿马鞭指着挖沟的兄弟们:“谁修得沟墙谁蹲!看好后面,也有沟墙,尔等认为在这里顶不住、能盯着铅丸箭雨往回翻过后面沟墙,那便尽管跑?”

    那武将明显比俞良这个十将地位高得多,俞良心里骂了一句你娘的比,却不能吭声,只顾埋头干活。

    不管怎样,俞良此时甚至很期待来一仗痛快的,在这山沟里这么折腾,早已受够了。世人就是欠抽,党项人这么耗着好过?何不大家摆开了来场痛快的,反正最后总得分个胜负!

    兄弟们似乎和他差不多的感受,有人嚷嚷道:“狗日的,早点来,爷爷们等不及了,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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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五章 十面埋伏

    宁静的夜晚,但郭绍知道敌兵已经靠近,预计明天早上就将出现在附近。¥f頂點小說,

    没当值的将士都早早歇息了,此时连中军站哨的亲兵也或站或坐。郭绍从敞着的帐篷看出去,见一个亲兵士卒正坐在火堆旁边,埋头拿着针线,默默缝着身上的衣裳。那士卒长得很壮实,但特别年轻,看起来也就十几岁。

    郭绍伸手揉了一下脖子,继续在简陋案板上的纸上写写算算。

    平射的铜火炮刚造出来不久,就有炮表。所谓炮表,就是规定火炮尺寸、装药量、铁丸重量了之后,利用抛物线公式,经过计算和测试,制作一个表格,对照每个仰角的射程。

    但是,这个炮表是基于平地的表格。现在郭绍就是在临时计算在坡度十几度的情况下的炮表,因为时间紧迫,今天才刚刚扎营,以至于天黑了他还没算好。

    ……当初的平地炮表是在东京校场制作的。

    首先算出重力加速度,原本公式里的数据不能用,因为找不到单位米、秒与现实计量的对照换算值。方法是重新实验。时间的测量是带刻度的沙漏,以弹指(约等于秒)为单位;长度单位是丈、尺、寸、分、厘、毫、丝,当然后面的所谓精度单位可以不用管,以现在的火炮工艺和测量工具,太小的单位压根无意义。利用铁球从浮屠上丢下去的时间和高度测量,反复多次取平均值,就能算出重力加速度。

    接着就是仰角下产生的初速向量计算,也很简单。仰角用木制量角器,三角函数值只要照角度画一个三角形建模,用各边图形长度乘除就行。

    如此方法制作的炮表,不仅有简单对照表,还能设定公式;临时发现炮表上没有的角度,可以当场快速套公式计算。

    ……当实际战场有坡度时,也能用运动学基础公式进行推算,形成新的炮表。

    而关于战场射程长度的测量,郭绍大概记得近现代是用炮镜;而现在显然没有这个玩意,也做不出来。他的法子就比较笨了。

    两个法子,一是选那些距离感比较强的人用眼睛估计,比如以前守城时、在城墙上替抛石车观测远近的人。二是在战场上用绳子量出整数距离后,钉木桩,开战时就根据那些木桩为参照物。

    现在前面的坡上就有很多木桩,白天时钉的,稀稀疏疏。估计敌军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因为没有丝毫防御效果。

    就在这时,一个人靠近过来。郭绍在陌生的地方本能地比较警觉,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个穿圆领绿袍的书吏端热茶过来。

    他便没有理会,俄而又恍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你会识字算术?”

    那书吏忙躬身道:“回陛下,小人会。”

    郭绍立刻招手过来:“你来帮朕算。”

    那书吏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瞧了一眼案上鬼画符一样的东西(有各种符号和阿拉伯数字),脸上一副要哭的样子。

    郭绍抬眼瞧了一下,“别急,朕教你用计算过程,你只要照过程算数就行。”

    郭绍与他交谈了一会儿,书吏渐渐恍然,果然只要把特定的数进行加减乘除就可以。书吏又告辞出帐篷,稍许拿了一副算盘来。

    很快中军帐篷里就响起了娴熟麻利的“啪啪”声,那书吏算得非常快……算盘如同古代版的计算器,效率比笔算高多了,郭绍深为佩服。

    ……一夜无事。天刚蒙蒙亮,郭绍便在军营外的熟悉的鼓号节奏醒来,起床穿衣披甲。一众亲兵内侍照顾他。

    郭绍问:“敌军到了?”

    昨夜帮他算术的书吏道:“回陛下,其前锋如期到达,占据了西边的高山坡。”

    郭绍伸展开双臂,宦官和男内侍便忙把带着青盐洗涤清香的干净里衬给他套在身上。郭绍神情平静镇定,目光沉静却锐利,精神调整到了最佳状态。

    他显得十分淡定,还问那书吏:“对了,昨夜忘记问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敌兵靠近了眼皮底下,皇帝还有心情关心一个小吏,他的从容感染了所有人。

    书吏急忙答道:“回陛下的话,小人叫张寅,西蜀人士。”

    郭绍道:“你的官话说得挺好。”

    郭绍很快在众人帮助下,把精制的板甲披上,深紫色的斗篷也系上。他在战阵上不算黄色的,太鲜艳,在特殊情况下容易引起敌兵的照顾。

    黄金扣的皮带系上腰间,郭绍提起剑佩戴上。然后才洗漱吃个半饱。

    他一身整洁地走出帐篷,先站在坡上观察了一会儿。此时天色更亮了,初春的清晨,山沟间还笼罩着**白色浅浅的薄雾,郭绍抬头看天,今日天气很好。

    西面山顶却没有舞,郭绍眺望,能看到上面有旗帜,还有人影站在上面。

    战前站在高处往的人,多半都是联军的统帅大将。昨天郭绍还去过那里,或许脚印现在都还在,显然猜测着李彝殷可能也在那里,郭绍心里有种很近的感觉。

    不同的人站在同一块土地上,立场也会不同,而今李彝殷在想什么?

    郭绍眺望了一阵,武将们陆续来到了中军。禁军以往多年的战阵习惯,依旧保留了不少,先到主将跟前来,最后再部署一下战阵。

    来了近百人,指挥使以上的武将几乎都到了。众人一面观看对面的战阵,一面等着郭绍下令。

    “昨夜已军前议事,一切照原定部署。”郭绍开口道。

    这时众将便陆续安静下来。

    郭绍道:“阵前照实情,诸将可合理地临机决断。不过,未经允许,不得使用铜火炮及火绳枪!诸位记清楚,用火器的讯号是《十面埋伏》;反击的讯号是《将军令》!”

    众将嚷嚷着纷纷应答。

    郭绍顿了一下。心道,像这种摆开了决战,是双方你情我愿才能发生,若是党项契丹联军不愿意,他们能把军队集中到这里来?这是个机会,郭绍盯住的是联军的骑兵……特别是辽军铁骑,因为在他眼里,只有辽军精骑才算得上合格有组织性的骑兵军队!

    需要引诱辽军精骑上来了,战争才能真正开始。

    郭绍神色变得肃然,又道:“禁军是九州最精悍的儿郎组成,装备吃穿,都是最好的,是无数汉人百姓的民脂民膏!”

    这话顿时很严重了,众将敬畏地站正了身体。以民为本,是唐朝时就有了思想,郭绍这话还是很接地气。

    郭绍朗声道:“儿郎们翻山越岭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出丑叫人耻笑,是为了汉家的脸面,勿负朕与黎民百姓的殷切期待。为尊严,为保国安民,为祖先留下的每一寸国土,愿诸位戮力杀敌!”

    人们纷纷回应。

    郭绍听罢也不多说了,下令道:“备战!”

    众将大声喊道:“为皇帝效力!”“天佑吾皇,万寿无疆!”

    ……

    漫山遍野都是成队列的军队。杨衮观望着前面的气势,从整肃的军容,便道:“敌人数只是咱们的三分之一,但这是场恶战。”

    许军步骑在此地布阵的人数一共才四万多人,而联军约十二万人!

    李彝殷道:“许军先到此地,为何不选咱们占的这片山,却要对面那片地方?”

    杨衮也完全没看明白,只道:“不过对面开阔,正能痛快战一场!”

    联军步骑浩浩荡荡,陆续到达了战场,声势更大,人马众多横向展开更广,渐渐地形势仿佛一个半弧,对许军侧面都形成了半包围状态。

    超过十六万人马在这地方聚集,山沟之间喧嚣异常,旌旗如云,场面十分浩大壮观。

    双方游骑在两山之间的山沟里已经冲突起来,时见拉弓的骑士身影在远处视线中越过。

    联军人数绝对优势,杨衮和李彝殷都决定主动进攻。杨衮建议道:“正面坡最缓,前军步军可靠近结阵,然后从出动步兵进攻。骑兵在两翼侧后护住,按兵不动。

    虽有所准备训练,但党项军战马在火器爆响面前可能不适,先以步军对敌步军方阵,最是妥当。”

    李彝殷虽是主力的最高统帅,但他也相信辽军宿将的经验,遂采纳了建议。

    杨衮又道:“许军人数更少,但军容整肃,一次攻不下,可换人马轮流进攻。”

    一番准备,党项步军从山坡上向前移动,他们也是一群群人组成的方阵,衣甲不一,不少人携带弓箭,兵器五花八门,不过一个个却也有股子蛮劲。

    横山产铁,党项步军着甲率很高,但显然无力组织铁匠作坊对盔甲进行加工,士卒们穿的甲杂乱不一,都是各自在家里自制的。

    李彝殷依旧很有信心,确实战阵上并非穿得好就能打,靠的还是人的勇猛!

    大片的步军向山下蔓延下去,就如同黑压压一片的山洪。李彝殷看着这壮观的场面,心情激动不已,又很紧张。大伙儿来打仗,都是为了赢!

    山谷之间,鼓声和喊声轰鸣,震动山河。李彝殷紧紧握着剑柄,用力过度指节都发白了。

第七百七十六章 无定河之役(1)

    远处大量涌动的人潮、旗帜,陆续弥漫过来,一些人停在了原地,前边一些人继续往前,两翼骑兵也在运动。更远处的山坡上,步骑也在照一定章法活动。以十万计的人山人海,仿佛一部巨大的战争机器,正缓慢地活动发出巨大的噪音!

    在这个小农经济、游牧为主的落后时代,无数人在战阵上,展现出了时代的最高组织度,也集中了生产力所能及的大量资源。

    郭绍站在山坡上,一言不发地观察着薄雾深处的每一片地方。看得出来,联军进攻的节奏很从容……他们把一股骑兵部署在大许军前后之间侧面,监视曹彬部,集中力量在这片山沟间咬住了前军四万余许军步骑,看起来情况确实不错。

    郭绍注意观察战场上的木桩,距离许军前线约一千二百尺的地方,联军集中了超过五万步兵,在那里列阵。光方阵就有上百个,组成了横面宽广,纵深很大的大阵。

    而敌骑兵主力还在后面更远处,其推进步军两翼的骑兵衣甲不一,有种褴褛的样子,不像是辽军精骑。

    少顷,联军前锋步兵不停息地向上坡上持续推进,兵力约莫四3千,也可能是五千。山坡下方,鼓声大噪。

    “呜……”苍劲的牛角号齐声响起,在风中掠过嘈杂的人群,向无数的山谷之间飞跃。

    山坡上一排传令兵左右两只手一致地拿着两色旗挥动,左手红边红心,右手红边黑心。红旗向后,黑旗向前,反复交错舞动。

    许军正面各方阵立刻传出了武将们的大声吆喝叫骂声。诸部顿时士卒交错,前面四排拿着长枪的步兵转身,从后面成队列的神臂手间隙之间穿过;接着后方的披板甲戴钢盔手拿剑盾的重步兵移动到了最前方。

    敌兵拿着各种兵器,已经沿着平缓的山坡上来了,无数人将黄土踩得尘土弥漫,“哇哇啦……”怪叫声,仿佛山间冲出来的大群野兽。

    许军将士个个瞪圆了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红着眼睛的如同野人一般披着铁片,拿着刀枪棍棒盾牌的人群。

    上面人群里一员大将大喊道:“大许必胜!”

    “万岁……”众军的呐喊压住了战场上的喧嚣。“喝!”列阵整齐的重步兵提起了做工细致精良的铁皮包木盾,手持单手剑放在了盾牌上。

    中间的一股敌兵在百步内率先大叫着冲了过来,叽里哇啦的叫声不知何意,但人们的声音里带着紧张、恐惧、愤怒的吼叫。

    “准备!”“准备……”诸指挥使拔剑大喊。

    “哐!”一声锣响,中间一个指挥的神臂手举起弓箭,也无须瞄准,“噼里啪啦……”弦响,空中一丛黑压压的箭雨便飞弥漫了天空。

    “放!”“放……”

    刹那间,横向各处的敌兵蜂拥冲杀上来,空中箭矢上下乱飞。落下来的箭矢打在许军的铁盔甲胄上“叮叮当当”直响,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

    中间一处首先短兵相接,人群之间,人很多很密,便只见刀剑挥舞。实际人们挥武器很慢,都是使劲抡到一下是一下!力太小是白费劲,双方都拿着盾,许军还披着重甲。

    “哐!”一个党项汉子大叫着径直拿木盾撞到了许军的盾牌上,凭借着冲力撞得那士卒倒退了半步扎住马步。党项汉子立刻抡起狼牙棒挥下去,“哐当”第一声,砸在了肩甲上,砸得那士卒一声大叫,盾也掉了,但马上拿起铁剑对着那党项木盾的空隙猛刺下去,顿时鲜血飚了他一脸。

    旁边的一个许军士卒则被一把刀猛扎进了胸甲,大声痛叫叫唤。

    许军前方,队列动荡,杀声震天,铁器撞击的火花在黄尘中像金星一样闪耀。厮杀的接触面十分有限,不过山坡上的神臂手对接近的党项军步兵平射,杀伤很多。最可怕的前方拼杀的地方,但死伤最多的却是弓|箭对纵深的射|杀。

    前方的重步兵浴血奋战,前面是疯狂的敌兵,后面是密集的自家队列,前后无路,只能拼命地奋战!

    武将在不远处大吼:“后退一步者,斩!”

    军乐队用横吹鼓号奏响了激昂的曲子,各百人都有传令兵系统的文吏,也在大声鼓舞着士气,武将们在叫骂,文吏在用各种高尚的词在赞誉将士们视死如归……但这些都无法消除将士们的流血、痛苦、害怕。

    正片山坡的人群|交接一线,惨叫声、喊杀声,比鼓乐的声音还大。

    人们口中喘着粗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冒汗,吐着白汽。精兵首先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因为拼死非费体力!披着几十斤重的盔甲,步弓的力量动辄就是一石,拉几次就有力竭之感。

    一个神臂手士卒听见“准备”的叫喊,便张弓搭箭,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就在这时,他看见正前方一个步兵兄弟正对着旁边一个敌兵猛砍,前面另一个敌兵拿起长矛,全力冲了过来。瞬息之间,弓兵没有多想,立刻调转弓箭,“啪”地一声就近射了过去。

    那许军步兵发现正面的敌兵额头上忽然插了一枝箭,心下一阵后怕,回头看了一眼,但此时神臂手队列里“啪啪啪……”的弦响,一大群人都在射箭。

    ……中军方形大旗上写着“许”字,在风中猎猎飞扬。郭绍及其部下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观望着前方黄尘弥漫,腥风血雨。亲兵们站在那里不用上阵,却也身体绷紧了,瞪着眼瞧着。

    不远处的鼓号手,蹬着八字脚,紧握着鼓吹,一副准备冲杀一般的模样。山坡上的叫喊声响作一片,形成了“嗡嗡嗡……”的嘈杂。不远处时不时传来大声的吆喝声,其间“得令”的声音短促有力,紧张异常。

    这时一员部将转过头,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吭声。

    郭绍已经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敌兵第二批步兵成阵型地正在上前,这次人更多,或许有上万!而前方的厮杀仍在继续!

    眼前这情况,敌兵会投入新的兵力,换下第一批人马!

    车轮战术。

    战场上那些衣甲兵器凌乱的敌军,仿佛野人,但显然并非真正的原始人,不能低估其战术。西北这边打仗打了上千年,联军中有大辽的“军事顾问”,都不是善茬,辽国是实实在在的强国,一度影响力超过中原,北边很多遥远的国家都把大辽当成“中国”。

    郭绍看着战阵上纷乱中有序的迹象,终于开口道:“传令,用攻城铁炮协助前线步军!”

    “得令!”

    少顷,王朴拿起印,在一张纸上一盖,递到一个文吏手里。很快那文吏带着两骑背上插着黄色三角旗的传令兵,急匆匆地策马奔出。

    炮架上炮口硕大、炮身粗|短的攻城臼炮半截埋在土里。一员武将接过军令一看,转手递给一旁的军府幕僚,当即拔出佩剑,大喊道:“陛下圣旨,铁炮营作战!传令铁炮各队,准备开炮!”

    在叫喊之中,众军干脆地把堵在炮口的草纸扯出来,里面早已装填好火药和石弹。

    二十几个黑洞洞的大炮口斜对着天空。听到“哐”地一声锣响,大喊声传来:“放!”

    “轰!轰!轰轰……”如同雷鸣般的震响陆续响起,大地都在颤栗。

    缓坡上,只见白烟一排依次腾起,烟雾中火焰喷|射绚烂。声势巨大,不过石弹飞得并不快,个头又硕大,以眼睛看得见的模样飞向半空,凭借重量向联军人群里落下去。

    近百斤的石头从半空落下去,下面是队形密集的联军步兵营,蔓延一片都是人。石炮随便都能砸到人,只有数枚砸在了方阵之间的空地上。

    整营铁炮向敌兵密集人群里一轮齐射,敌兵顿时死伤数十人!

    石弹落在干燥坚|硬的黄土沙石之间,砸得黄土尘土溅飞,仿若爆炸的烟雾一般!有的径直砸到了人,有的砸裂了,石块飞溅而起,周围运气不好的一两个人就会被撞伤。

    不过炮击着实让党项兵一阵慌乱震惊,好几百尺外就打到他们了,一般士卒始料未及。

    场面十分恐怖,黄土上,一个士卒四仰八叉地躺在那里,脑袋都碎了,血肉白浆溅了一地。另一处更是,血淋淋的肝和肠子都在血泊中。有士卒在撕心裂肺地捂着被石块撞伤的脸颊惨叫。

    党项刚刚上前的大片方阵里,各处都产生了一些混乱扰乱,推进的速度也慢了。人们抬头看着天。

    不过许军的炮火就响了一通,便沉寂下来,铁炮只携带了一营五百人,一轮下去,清理炮膛和装填也很麻烦。

    这也是有效果的,第二批次的敌兵被炮火震惊了一会儿,打乱了轮换进攻的节奏。许军前线打退面前的敌兵,赢得了**之机,各都头、十将急忙指挥人马成纵队向后撤。上边第二梯队各指挥则以横队前进,指挥之间有间隙,让前方的纵队后撤。

    郭绍依旧眺望着对面大片骑兵上方的山头,那里站着人。两边相隔甚远,却离着一处宽阔的山谷,似乎在两厢对望。( )

第七百七十七章 无定河之役(2)

    炮声时停时歇,但厮杀声一刻也没停息。

    东面缓坡上的第三军重步兵发出一声声呐喊,如同堤坝一样阻挡着成千上万的人群猛攻。臼炮不能阻止人海的进攻,两军胶着杀声震天,尸体布满了山坡,伤兵在仰天哭喊。

    联军后方,更多的敌兵人群投入阵前,许军阵线死战不退。前营军府的幕僚在军中大呼:“皇朝根基,因儿郎之热血筑成!”

    春风越过连绵的山沟,拂过沸腾的浩大战场,风中带着血的腥味和人们的叫喊。郭绍心里绷着,握着剑柄的手心里都都是汗,潮湿的触觉让人联想到满手的鲜血。他不禁脱口道:“帝国大业不只靠兵器,汉家气概永存矣!”

    王朴和李处耘都在旁边,李处耘听得此言,拜道:“皆因将士忠陛下之心,日月可鉴。”

    就在这时,远方的敌骑终于动了!大片马群从山坡上、山谷中向许军阵营的北边缓慢涌动。

    北面,大许军右翼。当此时许军第一军精骑部署在步军大阵的后方(西),联军骑兵的动向是准备以侧翼进攻,协助正面步兵……正面两军胶着,战阵上打开僵局的∠常规法子就是投入新的力量!

    山间硝烟弥散,北面马群的隆隆声踏起黄尘,仿佛要席卷整片山河。东面的党项步兵进攻更加猛烈了,兵力陆续在增加。

    太阳刚升到半空,半天时间还没过去,但战役已经愈演愈烈,到了鱼死网破之时。

    ……远处的平缓起伏的山坡上,黑压压的地平线在波动起伏,那是马群!“隆隆隆……”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仿佛地底下的岩浆在大面积地涌动发出的声响。

    骑兵集群涌至一里地外,兵分两路,一路直趋许军大阵右翼,一路直奔许军后翼部署骑兵的方向。成片的骑兵仍在慢跑,速度已明显开始加快。

    这时一声琵琶铿锵的声音突兀地在马蹄声和人群嘈杂中响起,隐隐可闻。接着许多琵琶一齐跟着弹响,鼓和横吹也加入了进来,让曲子更响亮。《十面埋伏》!

    琵琶的旋律让这充满惨叫痛苦、黄尘的战场,仿佛多了几分颜色。

    铿锵的曲子,又带着几分悲意,肃杀之气在马群驰骋和刀枪如林的群山之间蔓延。

    在熟悉的琵琶声中,大阵上的将士纷纷把茅草拔开,一门门五尺长的铜炮露出了狰狞的面孔!炮声在阳光下泛着黯淡的金属冷光。

    “唰!”统率由一千五百人组成的炮军的大将拔出了佩剑,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一旁的锣手们抓起了棒柄,瞪眼等待着。

    联军蔓延的骑兵群前锋,在大约六百尺外率先开始了冲锋!后面的马群则延伸到了一千多尺外,尚未发动攻击的马群比较密集,因为正在慢跑,速度不快。

    马蹄声更加浩大了,喊杀声骤起,无数的铁蹄急速奔出。十面埋伏的曲调仿佛骑兵冲锋的伴奏。

    就在这时,忽然锣声加入进来,紧接着“轰”地一声巨响!硝烟闪光之中,一枚十斤重的铁球瞬息之间已至马群之间,它急速横飞划出一道大弧度的平滑抛物线,“砰!”正在奔跑的一骑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能叫唤出来,脑袋突然少了一块!血肉、碎骨、脑浆飞溅到空中。

    接着,后面二骑忽然人仰马翻,一个骑士发出惊恐的大叫,战马厮鸣侧翻。电光火石之间,铁球撞到了坚硬的土石地面上,“砰!”横向角度很小,立刻弹跳而起!

    后方一个党项骑兵亲眼看到那黑漆漆的炙热铁球飞起来,但实在太快,速度完全与人的反应不相称,带着呼啸的劲风,那人眼睁睁地看着铁球刹那间撞向了自己的侧胸。“砰!”他几乎被撞飞,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马上晕死过去。

    铁球方向一偏,又在地上弹跳了几次,最后速度愈慢,在地面滚了起来。成片的马群中,一条线上人仰马翻,人们惊恐不已,仿佛一股劲风吹过麦田。

    许军阵营上一排电光火闪,白烟腾起,少顷,比马蹄声更大的“轰轰……”爆响才传向连绵的山中。

    弥漫在整个山坡上的马群,仿佛一瞬间遭遇了上天的诅咒,又仿佛地震雷劈,简直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人群里一片狼藉,惊慌失措的叫喊和惨叫到处都是,血雨腥风,旌旗成片地倒塌丢弃。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第二轮齐射的炮火很快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

    第三轮齐射后,最先开炮的炮队已陆续忙着用刷子清理炮膛,因为铜炮很重,要费不少功夫……接着还要拿称量装好的木筒往炮膛里倒火药;抹猪油,用麻布裹着铁球塞进炮管(为了气密性),然后拿木棒喊叫着往里|捅!

    ……联军前锋被火炮惊吓胡乱,却止不住冲锋,因为一停下会被后面的战马撞上!只能裹挟着渐渐放缓混乱地冲向了许军的步兵阵。

    迎面是成队列的许军步军各指挥。每个指挥前面三排蹲了下去,前面两排交错跨步蹲着,把近十尺长的长矛尾部斜|插在地上,双手扶住木柄;后面一排则端着长矛扛在肩上,对着前方,准备捅马。

    沿着缓坡的后面,位置稍高。则是六排火绳枪手。

    十将拿着障刀高高举起:“准备!”排头的一面仙鹤旗帜向前倾倒,如蜻蜓点水一样又挥起。第一排士卒单膝跪地,第二排士卒站着,一齐举起铁管火器。

    “放!”顿时站着的一排先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单跪的那排立刻再次齐射。

    山坡上,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砸豆子一样的爆响,硝烟一排排地腾起。联军骑兵从正面冲这种阵,而且炮击后的惊吓造成了混乱,此时靠近简直是灾难!

    一个骑士在马上浑身一抖,胸口上血花飞溅而起,手里的马刀也飞了,惨叫声嘶声裂肺。马群一片混乱,自己人也冲撞得人仰马翻。

    ……“咚咚、咚……”清脆的鼓声先响起,很快横吹和萧也一齐在中军前方奏响,金锣也加入进来,形成很有节奏的曲子;曲中有稍许改编,鼓声未息,以恒定不变的节奏敲响鼓点,更适应战术的节奏感。《将军令》!

    管乐的旋律和成龙唱的《男儿当自强》十分相似,此曲让中军的郭绍有点走神,因为实在太熟悉了。

    后翼铁甲骑兵群,史彦超听到了曲子一变,立刻抓起长枪,毫无停顿,也无废话,径直大吼道:“杀!”

    董遵诲用镶着宝石黄金的佩剑平指前方,前方猛虎图案的虎贲军军旗也平放直至前方,排成队列的骑兵群开始跟着他缓慢启动马蹄。

    战马逐渐加速,变成了一大群奔腾的野兽。董遵诲大呼:“天佑吾皇!”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呐喊:“万岁!”

    联军骑兵大阵,此时纵深也被炮轰得四处惊慌乱跑,乱作一团。骑兵群机动很快,但临阵忽然要后退也很不容易,因为人太多会拥挤!中间的人急着要跑,但最后面有的会跑、有的会发懵,从前进到后退需要时间,更需要组织性。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面前,联军旗帜都不全了,人马交错一片狼藉。

    史彦超的重骑率先以高速冲锋向乱军的前侧翼,队形大致成品字形,冲得飞快,前端如同一支利箭射穿窗户纸一般容易,径直穿进了敌群。两翼骑兵也很快杀将进去。

    马群人潮中,奔腾的重骑仿佛一股台风一样向联军军中呼啸,挥舞的刀枪仿佛沸水的无数水珠在阳光下跳动。血肉在战争车轮下横飞,数以万计的人喊叫声十分疯狂!

    火炮仍旧在咆哮,吹散的硝烟味和血腥揉成一团。炮口调整仰角,正向联军骑兵群一千五百尺外的中尾部炮击。其后方更加混乱,造成了整个山坡上的混乱拥堵;骑兵的间隙比较大,但一乱起来跑不快,若是后面的太急,还会造成马群越挤越密!场面一片嘈杂纷乱,简直惨不忍睹。山坡边缘,大量马兵不顾军令地向四面散开溃逃。

    虎贲军骑兵此时在战阵上简直是虎入羊群,士气高昂、威怒的骑兵面对一群惊恐的人马!史彦超的部下大叫着,双手抡起一般长柄斩马|刀,追上一骑,对准着那辽骑的后背,斜劈就是一刀。反射着阳光的刀光一闪,金属撞击的哐当声中,马刀力透锁甲,“铛”地一声,血珠夹着殷红的雾飞溅。

    一杆铁枪飞到了一匹马的臀上,“嘶……”地一声惨呼,马向忽然坐下去一样歪倒,上面的骑士大叫着挥舞着双手。

    史彦超部一股人马突进非常快,只|插联军纵深,战场上乱作一团。一个辽军士卒站在一匹死马前,左手提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仰头大哭大喊。

    黄土都泛红了,有的地方,血水和黄土混在一起,简直像下了雨的泥浆一样。( )

第七百七十八章 无定河之役(3)

    《将军令》的丝竹旋律和金鼓声在硝烟之间激扬地演奏,轰鸣的炮声如同晴天的电闪雷鸣,大地都在颤抖。

    人们震慑于如同天神的威怒。东边战场上许多联军党项士卒纷纷抬头看天,却看到了北边漫山遍野的混乱。

    许军步兵也在随着军令在调动,就近的号声仿佛在催促,成排的两色三角旗在挥舞,空气中一片嘈杂污浊。

    姚二牛等士卒也看得懂旗帜,但他们无需理会军令,只要照都头十将的叫喊、跟着本都的队伍走就行。队列在朝前方缓慢以横队推进,姚二牛便扛着铁管火器跟着左右的人一起往前走。

    剑盾重步兵、神臂手人马以纵队调头向后撤。那些兄弟不少人一身都是血,腥味从队伍间隙间飘来,姚二牛心里更是紧张。他现在变成了第一排,饶是打过不少仗的精兵,在这种尸山血海的战阵上依旧没法感觉轻松。

    没一会,已经撞见了追击后撤许军的敌兵人群,人马在整个山坡上蔓延。实际上大炮频繁的轰鸣已经让东面步兵的进攻也显得十分迟疑,上来的速度明显变缓。

    “准备!”一声嘶声大喊惊了姚二牛一下。左右的兄弟听令纷纷单膝跪地,姚二牛也赶紧单跪让身体矮一截,并且想也不想就先吹了一下火绳上火星,把引药锅盖打开,熟练地把火器平举了起来。

    联军汹涌的人群距离只有二三十步,姚二牛清晰地听见他们恐惧又愤怒的叫喊,能看清他们的眼神他们,满是污垢尘土的脸,甚至那甲片做得参差不齐的破烂盔甲。大量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谁也不认识谁,更没有仇,但战阵的邪门之处就在于此,那些完全无冤无仇的人,却拿着兵器,叫喊着恨不得将自己挫骨扬灰!姚二牛相信他们冲到面前,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想把自己剁成肉泥!

    不知什么地方有人大喊:“官家温衣饱食待兄弟们,报效皇恩正在今日!”“汉家儿郎,忠勇当头,天子之敌,便是吾等死仇,绝不手软……”

    姚二牛对这些鼓舞士气的话听得多了,实际不是特别关心,因为什么大义道理,与摆在面前的随时可能被刀砍箭伤的实在事关系不大,这时脑袋上的箭矢还像雨点一样叮叮当当往下砸!

    不过慷慨之辞,加上诸军的响彻山谷的呐喊,着实叫人热血澎湃,姚二牛也感觉到了万众勇气一心的气氛,现在其实没什么惧意。

    排头鹤旗抬起,“哐!”锣声一响。姚二牛便听到头顶上“噼里啪啦……”地响起,前面靠近的密集步兵惨叫一片,铅弹无形,只看见那些人身体上血花飞溅,兵器丢得到处都是。

    齐射刚响过,大约经过一个行军鼓点的时机,姚二牛便扣动了火器上的铜制机关,正好整排的火器都在这时响起。他一面扣动机关,一面把头向左侧一偏,眼睛一闭,火药爆响的声音便从皮护耳外面响起。

    等响声一过,面前硝烟弥漫,一时完全看不清前面的场面了,只听见嘶声裂肺痛苦的惨叫。

    都头的叫喊适时地响起,姚二牛等人赶紧站起来,转身紧跟着第二排的那姓张的汉子走。很快迎面的汉子们擦着姚二牛的肩膀向前过去了。

    十将叫:“好!”姚二牛便赶紧站住,拔出一根缠着布条的木棍,手脚麻利地捅进枪管搓着把里面的渣大致弄干净,又对着引火锅“呼呼”地猛吹了几下。

    后面的大炮响雷一样轰鸣,前面噼里啪啦硝烟弥漫,箭矢在头上飞,叫喊声、杀声响成一片。但姚二牛都不管,眼睛只盯着手边繁杂的物什,手脚一定要快,不然等别人都忙好了要前进的时候,就等于拿着一根烧火棍上前了。

    他用牙齿咬开了塞紧竹筒上的草纸裹的塞子,把粟米大小的黑颗粒倒进双腿夹着的枪管,再抽出木棍,用光滑的一头捅|进去,试着轻重压实;接着从腰间皮革口袋里掏出一枚用麻布紧裹扎死的铅丸,上面还有滑|滑的桐油,立刻塞进管口,再用木棍用力往里捅。现在这铁管比以前铸造的铜铳小多了,铅丸塞|进去非常紧。

    接着还要上引药、盖引药锅、检查火绳等事……这活显得很琐碎麻烦,但姚二牛却更愿意这样上阵!虽然很费事,却不怎么费力;听说还可能炸膛炸伤自己,但这些铁管有编号,如果规定的使用次数不到炸了,伤了将士、工匠会被治罪!遇到那种破事的可能比冲上去被砍死小多了,根本不怕。不然操着刀枪冲上去拼命……经历过的禁军士卒都懂!

    姚二牛闷头急着忙活,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抬头看时,只见前方战阵上的联军各股人马正向山坡下溃逃,步军阵本来就密,一时间混乱不堪,许多人被踩得大声惨叫。

    山坡下几百尺外,数万联军步兵大阵在那里列阵不动,而前方的乱兵正在向大阵上的方阵涌去。

    姚二牛茫然地回顾四下,只见整片山坡上的战线都乱了,党项人各股步军都在溃逃!人群向山洪一样乱糟糟向山坡下涌去!

    姚二牛和身边的赵大根等士卒都愣愣的,瞧着这突如其来的浩大场面。

    ……就在这时,西边炮阵上炮声轰鸣,震耳欲聋,一些炮口已经对准了山坡下的联军步阵!铁球纷纷横飞进了山坡下列阵的步军大阵!

    无论是中原军队,还是什么部族的人马,只要是步兵,队形肯定很密!因为从单兵战术上,两个人砍一个人几乎是必赢;那么队形越密,局部上就是以多打少。没有任何步兵军队上阵,像骑兵那么离得稀疏。

    风驰电挚的铁疙瘩飞过一群人的头顶,高度越来越低,“砰!”一颗脑袋顿时炸裂了!骨头血肉模糊的脑袋猛地向后一偏,脖子咔嚓折断,铁球一偏继续飞进人群,“砰!”又是一声恐怖的撞击声,另一个士卒的胸口被撞得肋骨隐隐发出断裂声,身体向后仰倒。铁球撞到躯干方向偏斜很大,速度减慢很多,但依旧又撞伤了数人,人群里惊恐的惨叫传出来,恐惧的气氛像瘟疫一样蔓延。

    少顷,另一枚铁球落到了一股人群的前方,“砰”地一声沙土四溅,那铁球立刻弹跳而起,直挺挺地飞进了人群。

    随着炮击的持续,骚|乱不断扩散,几万人的大阵已隐隐动荡。而前方忽然溃败的人群,更是增添了失败绝望的迹象!

    山坡上皮鼓声从整条战线上响起,许军步兵队列整齐,十将从每队的左侧带引,众军跟着十将以两队两列为纵队小跑前进。黄土山坡上,一队队人马像一支支兵器一样,先后冲杀下来。

    许军步兵军纪整肃,战阵之法娴熟有序,纵队推进非常快,相距数十步外形成横队也十分麻利。整个山坡上,各都人马运动不一,陆续形成横队时,看起来整片人潮都如漩涡一般迂回,无数铁盔在涌动。但每都、每队、没火的人都随着武将的军令在调动,细处十分有序。头上有联军转头放的箭矢不断飞来,时不时有许军将士的盔甲结合部披甲被射穿受伤,但箭雨没能丝毫影响战阵。

    联军溃兵乱哄哄地挤进了几万人的大阵,他们没法从各方阵之间的间隙后撤,因为火炮打乱了大片的阵营,溃散乱跑的人让前方各营混乱不堪。

    “砰砰砰……”火器的齐射在自南到北的战线上陆续响起。无形的铅丸就近穿进人们的身体,绝望恐惧的惨叫哭声如同鬼哭神嚎。血雾和硝烟一起弥漫在战场上。

    许军火器人马编制适应战术改变,一个都的人约二百人,一指挥达到六百人。一都士卒六队,一轮齐射实际是两次齐射,一队单跪在前,一队站着……一都一个轮回,就是六次齐射,距离只有二三十步,随着进攻还在不断缩小!

    这种强度的火力造成的大量伤亡,党项人和奚人步兵在失败的气氛中、根本承受不住!军队早已崩溃了,但是密集的步兵大阵混乱起来,中间的人很难跑……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是人,只有拼命向后挤,场面简直不忍直视,如同闹市的骚乱一样。

    成队的许军拿着简单的火绳枪,抵着慌乱的人群,简直是屠杀!前面零星几个汉子眼看跑不掉,提着铁刀嘶声大叫着冲过来。

    “霹雳啪啪……”一整排白烟腾起,火光星星闪烁。那几个汉子像发了羊癫疯一样浑身抽搐,胸膛上血花飞溅,扑通跪倒在地,向前倾倒,兵器掉在地上,“嚓”地插在黄土里。

    人群前方,尸体已经堆积起来!暗红的血水沿着沙土在流淌。整个一修罗场,哭爹喊娘、喊苍天也没用,伤兵满手是血,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人理会,因为四面都在喊叫。

    如果,这就是人间,那人间一定是另一个地狱!

第七八七十九章 无力感

    战场上炮声隆隆,连绵山中的战场,完全就是一场浩大的悲剧!李彝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巫术?!”

    站在一旁的杨衮也呆了,他忽然普通单膝跪地,口中用契丹语念叨着什么,大概是“完了,完了”。

    李彝殷大吼道:“快!传令诸部离开,走,走……”

    身边有人急忙应道:“遵命!”片刻后,那人又问:“如何传令?”

    李彝殷也不知道。战阵之上,已经把大量的人部署到了阵前,就算人马没有乱,临时忽然要全线后退也极可能造成全线溃败!所以临阵后退一向都是大忌!

    而现在旗帜人马混乱的场面,中军下达的军令难以到达武将手中,武将更无法控制自己的人马;而鸣金收兵只会带来更大的溃败和混乱。

    李彝殷手握十余万人马,此时却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就好像一个人的四肢失去了知觉,完全无法控制力量。

    手脚都在颤栗,在发抖!

    “苍天呐……”

    他眼睁睁地看着大面积的人马陷入修罗场和混乱,长久地看着,却没有任何办法。此时再改变战术进退,太迟了!神仙也做不到。

    兵败如山倒,广阔战场上的全面失败,来得如此直观、迅猛!

    李彝殷在深深的绝望中无法自拔,他真正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这一仗不仅败光了他的兵力,更会败光党项举族的根本,战场上几乎集中了所有强壮的党项男性,底子都输光了,整个部族的前途还有任何机会?

    他很后悔:“我昏了头,事前还是没有慎重地估计无法承受的结果……”

    一旁的杨衮跪伏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此地的黄土,良久没有吭声。他似乎更早地回过神来,意识到了眼前的现实,这时从地上站了起来,丢掉手里的黄土,伸手放到了剑柄上。

    “铛!”剑鞘的机关一声轻响。李彝殷立刻转头看着杨衮。

    就在这时,亲兵冲上来保住了杨衮的手臂,大声说着什么,杨衮与他们争执了几句。

    李彝殷见状问道:“杨将军要自|裁?”

    杨衮一脸痛苦,咬牙道:“许军用的不是巫术,是火器。咱们没见过的火器和战术,这场仗一开始咱们没摸清,从进攻的那一刻就输了!而现在,败局铸成,无法再改变无数人因本将的愚蠢死掉的下场。

    本将愧对战场上的两万辽军勇士,愧对大汗和萧公的重托,就算回上京,诸贵族大臣也不会放过我……死对我来说,是解脱!”

    后面的辽军部将急劝,沉声道:“萧公应会保杨将军,何况许军的战法,尚需杨将军归国禀奏,以免辽军再落入同样的陷阱!”

    杨衮听罢立刻被说动。

    而李彝殷却一脸绝望,死的心也有了。求生欲人皆有之,好好的一个人却突然想着自己寻死,实在是因为后果严重到觉得自己的性命也无关紧要的地步!

    党项部将也在劝:“李公若去,您的儿子和诸部首领都不能号令各部,党项定将一盘散沙,任人鱼肉!”

    李彝殷长长地叹息,望着山下的辽阔起伏的场面。天地间仿佛都已被硝烟和血污充斥,大地上全是混乱的人群。黄尘中的太阳,也蒙上了一层阴影,不忍直视如此惨状。

    四面的人像惊慌的蚁群一样,向八方散落逃跑。各阵中间的人群则一边向后逃跑,一边相互践踏,东边的许军尾随其后追杀。

    连北面山坡上的大群骑兵也被冲击追杀得拥挤不堪,只有靠后和两翼的马群才能撒腿飞快地四散逃奔,大片人马正在缓慢地散架。

    许军骑兵不过一万余骑,却追着几万人马杀!后面的步兵也在追赶,只是一时半会追不上。

    风云变色,人潮涌动!

    李彝殷懊悔不已,为何要骑兵集中在北面?为何骑兵也会聚集起来让别人用巫术一样的火器摧残!中了计,他和杨衮都完全想不到会这样,甚至无法想象许军那点骑兵能挡住几万骑的进攻!

    撤退的军令已经不需要下了,因为几乎所有人马都在溃退、逃跑。没人能阻止他们逃跑……

    ……

    和寻常的战役没什么两样,胜负分出之后仍不是结尾,还有时间很长、死伤比战阵多十倍的追杀之路!

    党项和奚人步兵后军丢盔弃甲,跑得飞快,散乱的人马已经跑得老远;掉在后面因拥挤无法放开跑的前军,又乱又密,被尾随的追兵杀得血流成河。

    有的人想投降,但语言不通,四下里嘈杂的声音如同雷雨天气一般轰鸣,怎么求饶都没人知道。后面的人们大声叫喊着,拼命往前挤,哪里还有什么秩序,人们只想比别人跑得快,压根不会顾及整个大局的通畅。

    姚二牛的同伙已经杀进了乱兵中疯狂砍杀,他尾随上去,见两个敌兵正按着一个许军追兵拿狼牙棒猛敲,他急忙举起火器,对着一个敌兵的背心,“啪”地一声,抵着几步的距离扣动机关,那人惨叫一声,立刻扑倒在地,左右的乱兵立刻填补了那个空缺,脚踩得那人叫唤,一时间还没死透。

    姚二牛脑子发懵,眼睛所见之地,全乱了,连许军也一片混乱,只顾追杀。放枪之后,重新装填就太费事了,姚二牛赶紧把火器往背上一挂,将铜制扣子上的麻带一拉,从腰间拔出步兵障刀来,大叫着奔了上去。

    不料两个敌兵转身拿着长矛要拼命,但敌兵毫无秩序,有的人调头拼命,别的人却在向后跑,根本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抵抗。立刻就有好几个许军士卒扑上去,一只手按着一个汉子的膀子,身体几乎贴近,一手拿着障刀往那人肚子上拼命捅!“啊!啊……”那叫声简直听得瘆人。

    姚二牛瞪圆冲上去,双手抓着单手障刀,也用力地乱砍,他跌跌撞撞,脚下全是尸体,偶尔踩在土地上,却好像踩在稀泥里。

    姚二牛知道,那是血水!

    一个正在跑的敌兵转头一看,见姚二牛提着障刀扑了上去,那带兵手里没有兵器,睁大了眼睛僵在那里。姚二牛还没冲到面前,他便“啊”地大叫起来,眼睁睁地盯着那满是血污的障刀……一刹那间,姚二牛看到了他颤抖的手掌,以及眼睛里死灰一样的恐惧的颜色。

    “噗!”姚二牛浑浑噩噩地撞到了那人怀里,手里的障刀扎进了那人的腹部。那人嘶声惨叫,拽住姚二牛的肩甲推。姚二牛双手抓着刀柄用力向侧面猛拉,叫声震得他的耳朵发疼。

    打了太多仗,现在姚二牛浑身紧绷,但对杀人已经麻木,见到敌兵就杀!因为无数的经验就是这样的,他不会多想。

    敌兵仰倒在地上,满手血污捂住肚子,红红的肠子从手掌之间流了出来。那人躺在血泊中,双脚蹬直,在抽搐,已经叫不出来了。

    一连追杀了近半里地,败兵跑得越快,此时终于几万人都混乱地散开了,地上却是密密麻麻堆积的尸体和半死的伤兵。不过他们大部分人跑不掉的,追杀还会继续,可能会持续好几天!

    姚二牛伸手抹了一把满脸的血,抬头喘气时,只见漫山遍野全是奔涌的乱兵!耳边嗡嗡嗡直响,仿佛身在梦中。

第七百八十章 初春的寒意

    “禀陛下,我们胜了,大获全胜!大许军伤亡不大,斩获敌军无算!”一员武将过来抱拳激动道,声音里带着颤音。『≤頂『≤点『≤小『≤说,

    郭绍骑在马上,看着满目尸山血海,不知怎么,高兴不起来。

    空中的风很小,大量火炮、火绳枪制造的硝烟久久无法散去,整个山坡山谷之间都雾沉沉的。明明是晴天,却仿佛阴霾布满天地。

    视线能看到的地方全是尸体,主要的两片战场核心,几乎看不到黄土,尸首已经堆积起来,向四面扩散,遍野都是疮痍狼藉。兵器、残破的旗帜到处都是,就算是刑场也没这么惨烈。

    郭绍打过很多仗,但从来也没有以屠|杀为乐,从来不曾憎恨过生命。痛苦、杀戮,只会让他难受。

    但是,内心深处却又隐隐觉得这是对的。他执着地想扑捉那一丝屠|杀带来的正义感……总比战败好得太多!

    李月姬说的话又被想起:为何一定要相互厮杀?

    郭绍回顾看着硝烟缓缓涌动的战场,对左右说,或许也是对自己说:“诸位都亲眼见过河北各地遭受的袭扰屠|杀。今日朕不杀他们,他们将来就要杀大许朝的军民!”

    李处耘躬身不动声色道:“臣等身为武夫,在战阵上杀人理所当然,没屠戮妇孺已算好了。”

    郭绍看了他一眼,正色道:“开国公言之有理。”

    王朴极目眺望远方,已看不到追杀的场面,抱拳道:“党项此战出动超过十万人,再也没有别的人马可调。趁此战胜之机,可将其兵力斩草除根!”

    郭绍听罢接受了王朴的建议,说道:“传令,曹彬部盯住南面剩下的一股骑兵。禁军步兵骑马,轮流追击其步军溃逃人马。骑兵主要盯住消灭溃败而走的契丹骑兵。”

    “臣遵旨!”王朴欣慰地拜道。不知怎地,文官还担心其作为武夫的郭绍心慈手软,但郭绍没让他们失望。

    郭绍收住不利的情绪,沉吟片刻,又道:“别让史彦超闷头追,让董遵诲带第一军团的骑兵主力。”

    有时候智慧确实与年龄无关,董遵诲比较年轻,但郭绍在北伐战争中发觉这厮其实很会审时度势。他也很愿意给董遵诲立功的机会,此人是青壮武将里级别比较高的。

    ……

    禁军步兵作战时下马,不过大许立国后经过几次扩充战马,这回出动禁军数量不多,为了机动性,大量的是骑马步兵。

    步兵就算给了马,马战也不太行,郭绍执政后的第一次北伐就验证了。但是干追击乱兵这种事还是挺行的,若遇败兵组织抵抗,则下马作战。反正步行跑路,短时间内没法跑过骑马的人。

    北面的董遵诲接到中军军令后,主力反而停止了追赶,一面派小股人马跟着败退的辽军马队,一面派人回到军营,先取了一些帐篷、粮秣、多余的马匹,然后才尾随而去。

    一番耽搁,董遵诲部又不紧不慢地尾随,隔阵子就换马骑,一直跟到了晚上,距离败军却越来越远。

    ……辽军骑兵大队中,杨衮已不知去向。辽军援兵有契丹骑兵约一万、奚兵步兵一万,当时骑兵在北面战场上冲阵,杨衮在西边山上;骑兵战败后就各自逃奔了。战阵上死了不少人,沿途又跑散了一些,现在辽军只剩几千骑,另外还有大量党项马兵也一起,整个马群虽然比刚败那时好多了,却依旧乱糟糟的。

    到了晚上,战马经过冲杀奔跑,又驮着人奔走了一整天,不断有马匹累死了。

    众骑是从战阵上直接溃败而跑,什么都没有,粮秣短缺;更要命的是没有帐篷等物……大伙儿上阵冲杀,不可能驮着帐篷冲锋!连多余的马匹也不能带太多。

    大量人马陆续停下来后,很快冻得发抖。

    此时已到正月间,照时节是春天了,但西北的初春夜晚,照样能冻死人!不到半个时辰,已有党项骑兵悄悄逃跑。

    契丹人倒少有私自跑掉的,他们是辽国人,战败后唯一的想法就是北上回辽国。长途跋涉,显然与大队人马一起结伴而行才是最好的选择。党项骑兵也多是夏州北面草原上的牧民,他们也不想留在绥州这边。

    众人冻得簌簌发抖,荒郊野岭一片漆黑,山上很荒,砍树木也得用马|刀等兵器,因为没带斧头柴刀这些工具。完全不能满足大军所需。

    契丹武将和党项武将交流困难,只能各自找会说汉话的人翻译。

    众将围在好不容易升起的一个火堆旁,周围挤满了人。大伙儿商议,有人说道:“加紧赶路,明日就能到绥州,到绥州补给。”

    但契丹将领不同意:“此战一败,整个平夏之地都不能挡住许军。我们累死了马,就算到了绥州,怎么走?”

    又有人道:“到绥州后,许军万一也跟到,咱们要守城?”

    党项武将忍不住说道:“你们想走,平夏完了,我们去哪?”

    众人听罢唉声叹气,一片无望的气氛。

    甚至有人建议歇口气,找许军追兵决战,因为许军骑兵人数不多。不过这法子很快也被人否定,

    商议了一番,一群人毫无办法。最后诸部陆续动身继续走,黑漆漆的山谷,幸好可以通过观察无定河来确定路线,不然非得迷路不可。

    许多契丹骑兵开始下马步行,众人依样牵马步行,谁都知道,骑的马若是累死了,没有人会分马给他们,最后可能永远留在这破地方!

    一路走到天亮,简直是人困马乏。这时,契丹人发现路边有几座茅草房子,正想派人去弄点补给,却见一些党项士卒早已捷足先登,他们把一些衣衫褴褛的妇孺老人赶了出来,正“叽里哇啦”地逼问粮食藏在哪里,连破衣服也给抢了,大概是因为记得昨夜的寒冷。

    忽然见那些士卒拿着刀在一个老头身上捅了几刀,又扬起马|刀对准一个孩童,大声叫骂。

    契丹人默默地看着,也没过问,乱兵路过,还管是不是自己人。再说党项骑兵和这边的农耕部族不是一路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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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一章 豹将军

    次日早上,联军败兵马队到达绥州城。他们人困马乏,在这种山区城池得不到战马补充,但中午便出城迎战许军骑兵……他们别无选择,不然再呆半天,许军的大股骑马步兵也会到达绥州!此时诸部疲惫不堪,骑马离开绥州继续逃的处境更加堪忧。

    董遵诲对敌兵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他问部将:“人能不能跑赢豹子?”

    诸将愕然,纷纷摇头。

    董遵诲却肯定地说道:“我听说在原野上,经验丰富的猎人能找到豹子的去向,就一定能跑赢豹子!一时半会追不上,但如果带着水和干粮,连续追十天,豹子还能跑么?”

    众人听罢拜服,有人趁机称董遵诲为“豹将军”。

    董遵诲部骑兵不足万人。联军至少是他的两倍,但董遵诲估计胜算后,决定正面迎战!

    两军在绥州城北郊,再度相会。这或许将是平夏之战的最后一次较量!

    阳光刺眼,硝烟已经远去,万马踏起的黄尘让一切更加荒凉。董遵诲遥遥看去,敌军人马比较混乱,旗帜不全,但人马摆开依旧壮观。

    董遵诲举起≡刀大声喊:“汉家儿郎,忠诚、勇猛,方为赤子!大许铁骑,战无不胜!吾皇万岁!”

    “万岁!万岁……”呐喊仿佛震得陈旧的绥州和无定河水都在颤栗。大片马群轰鸣着向前涌动,前方逐渐加速,高低起伏的河岸大地,仿佛起了一阵暴风,一时间飞沙走石。

    许军最前方率先以飞驰的速度靠近,对面尘雾漫天,大片骑兵也迎面而来。前边的骑士,此时已经看不清双方究竟有多少人,耳边隆隆作响,劲风带着飞沙迎面而来。

    尘雾之中,前面飞奔的骑兵很稀疏,双方的骑兵都不密。不过纵深很大,加上视线不清,看不太远,人只能鼓着一口气勇往直前,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啪啪啪……”弦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黑漆漆的箭矢从尘土中飞来,许军后面的骑射也在胡乱抛射。

    骑兵冲锋以一弹指之间就能冲出十几步远,风驰电挚之间,一骑率先冲到了敌阵,迎面敌骑平举起了长矛。许军骑士也拿起长樱枪。

    “啊!”一声大叫,眨眼已到眼前,双方都没躲掉,那许军骑兵感觉到胸甲上一重,右手一旋转,带着战马冲刺的速度的樱枪旋转着,轻易地捅破了对面契丹人的甲胄,惨叫声在风中呼啸而过。速度太快,力量极大,对方的长矛尖刺穿了许军骑兵的胸甲,金属摩擦的声音叫人胆寒……啪,长矛居然折断了!

    许军士卒瞪圆了眼睛,感觉胸口剧痛,但似乎伤得不深。他顾不得看伤口,敌骑再度迎上。冲锋时速度过快,樱枪捅进敌兵身体后就没能拔出来,那骑士急忙从背上抽出斩马|刀,“铛!”尘雾之中,火星闪耀。

    战阵上杀声震天,人仰马翻之中,尘雾滚滚。

    骑兵|运动非常迅猛,战阵上的形势也比平常变化得快。联军两翼的党项骑兵率先崩溃,许军立刻三路夹击契丹骑兵,联军的战败来的非常快,战阵上的场面愈发混乱了……

    ……

    数日后,郭绍的车仗大军出现在绥州城外,城门洞开。李彝殷设立的官吏打开了城门,完全放弃抵抗。

    “哐嚓……”金锣的敲击中,骑在马上的乐工吹奏起《秦王破阵乐》。城门口许军的军旗如云,如龙的铁甲人马浩荡地开拔进城。

    郭绍在四驾马车里,他询问了前来的迎接的董遵诲等武将,没有发现李彝殷等酋首。

    郭绍又从帘子里向外看,那些党项官吏带着放下兵器的守军跪伏在道旁,战战兢兢的样子,惊惧的神情。郭绍观察了一番,觉得他们确实被打掉了勇气,恐怕现在平夏地区,还有信心反抗许军的人恐怕很少。

    无定河出奇制胜的痛快一仗,在整个平夏战争中确实是一劳永逸。接下来的城池都不用怎么打了。

    这时郭绍看到了跪伏道旁的人群里,有一些服饰装扮与党项人全然不同的人,也不是契丹人,这让郭绍想起了去年西巡时,在灵州见到的吐蕃人和回鹘人。

    他放下帘子,琢磨了片刻,便大概能猜到河西那边的诸部什么心态,他们这次没有直接参战,但肯定倾向党项。

    平夏军第一、第二、第三军大部在绥州扎营,次日,曹彬部也来到绥州。这座古朴简陋的城池,一时间许军七万多人马都聚集到了一起。

    很快前营军府便张贴出了安民榜,折黑哥带着一队党项人还拿着告示敲锣打鼓,用党项话嚷嚷着告诉绥州的党项居民。

    朝廷宣称党项人在唐朝时就是功臣,与中原和睦如同一家。但少数部落首领野心勃勃、穷兵黩武,勾结敌国背叛君父,不仅威胁朝廷,更将党项百姓带入战乱穷困之中。而今王师平定叛乱,天子以仁待民,将士秋毫无犯,禁杀妇孺……

    出自军府幕僚的冠冕堂皇之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但这份安民榜并非没有作用。它以最快的速度,表明了朝廷治平夏地区的态度。最起码不是灭族屠|杀,否则台面上的话也不会这么说。

    反倒是到平夏地区来围观的吐蕃回鹘人,留在绥州还没来得及跑的,很快就倒霉了。随军的枢密院兵曹司先摸清了他们的住处,很快行馆就被将士砸开。一群士卒不由分说,把这些人逮捕进中军。

    他们还没搞清楚状况,先就被关在低矮的房屋一顿痛打。不多时,来了个文官,声色俱厉地道:“已经有人招供了,尔等来到党项军中为使节,替你们的主人资助党项契丹人战马、铁器、粮草,是否属实?”

    一群人大呼冤枉。接着又被分开开押,日夜有人对他们威|逼利诱。很快就有人招了,他们不是使者,只是来看情况的,不过知道确实有河西贵族资助党项军队。( )

第七百八十二章 风起北方

    党项契丹联军十几万人被许朝四万一战击败,折损殆尽!

    消息迅速从绥州传递出去,因为关心的人太多,这种消息是通过日行几百里的快马传递,完全不同于一般的信息扩散。

    西北震恐,整个北方都为之牵动。

    河西以及南边的吐蕃诸部都十分不安,他们很快派人到灵州,打听大许朝廷的态度,是否会继续西征……灵州设有诸部驿馆,本来是互市做买卖的地方,眼下也是东西来往方便的一个据点。

    此时的北伐草原,远观已有隐隐绿意,春天已来了。一骑戴着毡帽的快马在草原上驰骋,“哒哒、哒哒……”马蹄反复着快速的节奏,草原伸出,上京陈旧的城垣已出现在地平线上。

    没多久,信使便进入了大辽皇宫,他捧着一枝木筒,单跪在殿上,双手捧起来。一个侍从走过来,在分列两边的群臣注视下接过急报。在场的有穿着毛皮暖帽的,也有穿长袍戴幞头的人,他们不是汉人,仍是契丹官员,不过很多礼制都有汉官的影子。

    侍从打开木筒,从里面抽出一卷纸来,转身望着上位,耶律贤点点头。侍从~刮开朱漆,展开纸递到耶律贤面前。

    耶律贤看罢,立刻递给侍立在侧的萧思温,说道:“杨衮和李彝殷战败了,十余万人被追击死伤殆尽,百里内都是尸体。”

    大殿上顿时哗然!

    立刻有人大骂:“杨衮就是头蠢猪!”“上回不是报,许军精锐不过四五万,他就是单凭两万步骑也不至于如此!还有党项的十万大军……”“对,派往平夏的诸使臣不都回禀,党项人颇有战力,步骑不输部落军多少……”

    就在这时,萧思温开口冷冷道:“杨衮是宿将,他能打成这样,诸位带兵也一定能好多少。耶律休哥以前拍着胸脯说如何厉害,在幽州又如何?”

    手握重兵的耶律斜轸立刻附和道:“萧公言之有理。”

    众臣感觉到了什么气息,谩骂声立刻小了不少。

    等皇帝耶律贤再度开口时,众臣便不再随便开口了,耶律贤道:“等杨衮回来,问他怎么回事。”

    耶律贤又问道:“郭铁匠坐上中原皇位后,究竟要干什么?本汗听说平夏之战前,中原朝廷勾结高丽,欲取我东北渤海之地?”

    有贵族拜道:“郭铁匠只是虚张声势罢?”

    连他自己的口气都不确定。

    萧思温道:“郭铁匠谋夺周朝皇位,这才几年时间,已经用武力占了多少地盘了……”

    大殿上的人们渐渐感受到了极大的外部压力。不仅是因为平夏之战的失败消息,还有多次战场上的往事就在不久前。

    ……

    许军沿着无定河,顺利“接手”了银州、夏州、宥州等城池以及沿途各城镇。几乎没有遇到抵抗,李彝殷战败后,诸地无心抵抗,也再也没兵了。

    灵州节度使折德扆解除了全州军民的戒备,奉诏赶到夏州面见皇帝,他也想问朝廷的态度,以便在面对西北诸部使节时能恰当地应付。

    夏州,旧称“统万城”,虽然十分陈旧,但土夯的厚实城墙依旧展现着占据这里的统|治者的野心。古老的城池,天边起伏的山影隐隐在望,北方荒凉的草原一望无际,仿佛未知的复杂的人口比较稀少的西北地区。

    郭绍的军队没有贸然攻占屠|戮王宫,中军大营也只设在夏州的一座衙门里。

    折德扆被带引到简陋的大堂时,深深感觉到了禁军武将的兴奋。大堂上对西北方略一片喊打喊杀!一战剪灭三倍于己的敌军,让武将们有点控制不住血液的狂热。言语中听说前营军府逮|捕吐蕃、回鹘人,许多人嚷嚷着要趁胜西进,一路杀到西域!

    文官们纷纷向折德扆见礼,言语间十分客气。禁军大部分武将还好,只有大个子的史彦超用斜视的目光看折德扆。折德扆也不愿意失了气势,一脸严肃地直着腰板站在那里,不主动招呼。

    就在这时,听到门外“哗”地一声金属磨蹭声,侍卫一起把樱枪提了起来,接着便见一身戎装的郭绍从门外走进来了。

    众将纷纷抱拳执军礼,文官作揖。郭绍走上公座,坐下来才说道:“你们能把全西北的人都杀光么?”

    满堂文武顿时鸦雀无声。

    连折德扆暗地里也是一个激灵。说不出什么具体感觉,但心下就是对皇帝忍不住有敬畏之心,除了因为他身后的赫赫战功和皇权,而且本身今上就颇有气势。但或许那气势是他位高权重后历练出来的。

    郭绍给折德扆不止一次很特别的感受,他的威怒并不像史彦超这种、说话带着刺和暴戾之感,反而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口齿思维清楚,干脆利索,那炯炯有神的目光让人们绝对相信他心里有数,没人敢乱来。

    皇帝的身材高壮,典型的青年武夫身躯,但是姿势非常笔直,头颅从不低下。站有站姿、坐有坐相,有力而端正的动作,让感受到秩序、条理。折德扆不止一次觉得皇帝和所有世人的气质都不相同。

    不需要发怒就能让人服从,折德扆一直很好奇……或许是姿态言行中透出的光明正气?有一定原因,就算是武夫们也不会尊重给人蝇营狗苟、猥琐的事。但也不完全是那种正气。

    而且郭绍的所作所为有“仁”,那种骨子里的仁,对百姓仁,也会对自己的武将讲手足情意,将恩怨。

    这绝非软弱,而是人情,是可靠、安全和信任。没有人愿意对那种完全冷血的人忠诚,因为你对他再好,他可能恩将仇报,这样还有啥意思?

    郭绍所作所为,不是在演戏,每一件小事细节都有恩怨分明的心理。包括私下有人悄悄说的他娶堂兄嫂子的事,折德扆了解一些内情,对这事的看法又不一样。他对一介妇人都能如此,何况对过命的兄弟?

    折德扆满怀期待,很想瞧瞧皇帝在大捷之后对西北的态度。( )

第七百八十三章 君无戏言

    郭绍身上穿着戎服甲胄,乍将们的装束差不多,更崭新干净,因为郭绍不用上阵,甲胄兵器也仅仅是装束,佩剑从来没用过。请大家搜索(shuyaya)!更新最快的小说

    但郭绍肯定与武夫们一样,他是武将出身,立场却完全变了;武将只要战功,他却想要稳固治理好打下的地盘。纯粹的武将,坐不稳他的位置。

    有时候文武会在御前闹哄哄地议论,甚至争执不休。不过有时却都不吭声,这时候郭绍便会出面说点什么。

    他便开口朗声道:“短短数年,朕与诸位一起从河北幽州打到南海,而今又平定夏州等诸州,大许的国土已比周朝立国扩大不止两倍。”

    一句话又鼓舞起了众臣的情绪,大伙儿纷纷拜道:“陛下武功盖世!”

    郭绍又道:“不过吾等君臣切勿狂妄冒进,下盘得稳。而今平夏大捷,但平夏军火器磨损需要修缮,弹药粮秣准备不足;西北地大,应准备妥当再缓图之。待诸州稍稳,禁军便班师,回朝正要论功行赏。”

    谈到论功行赏,武将们又高兴起来。大许立国后,天下日趋太平,但比起以前王朝完全依赖武夫保障权位不顾一切的厚赏,现在的赏赐依旧没有削减。所以这事儿着实值得期待。

    郭绍有些话没说,是觉得没必要说出来打击士气。在场的武将都是开国身经百战的大将,战阵经验丰富,郭绍相信能明白此战和今后的战争情况。

    这次无定河之战战果惊人,但除非外族蠢到家,此战再也没机会复制了。

    火绳枪铜火炮等兵器首次用于会战,并随之产生了新的战术。对手不了解,才会十分“配合”地前来会战,才会守旧地用密集大阵进行决战。这才能出奇制胜,打党项契丹联军一个措手不及。

    否则郭绍就算能赢,绝不会这么轻易。他想摆开决战,得问问对手同意与否。

    而且今后再作战,敌军再也不会上当了。

    许军在西北,补给问题很大,全部军力也不足十万人。就这么多人,用兵成本国库压力都很大,郭绍不愿意与所有人一下子成为死敌。

    你不给人家一点点活路,所有人都会联手起来打你!郭绍准备缓一缓,不能太咄咄逼人,分化和诱导一下形势。

    郭绍着实凭借后世经验在关键时刻用了新东西,但日常治理诸事,还得要尽量适应规则,火器并非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不过战争着实让很多问题都更简单了。

    他沉吟片刻,又道:“西北很大,骑良马跑一圈能累死马……”他又语气欣慰道,“好在我朝占据了平夏诸州,除去了一大侧翼威胁。朕将与诸臣商议,在平夏设‘平夏行在省’,暂且治理这个地方,让朝廷在此地站稳脚跟,再图进取。”

    所谓“行在”,便是有临时的意思,比如郭绍出征时期封的官职,有时候就有行在二字。

    众人高呼道:“陛下英明!”

    郭绍也不多留,当即站起来离席,眼刚到的折德扆。君臣一番礼节,他便转身去衙门后面的签押房。

    不多时,宦官王忠便道:“陛下召朔方节度使(灵州)折德扆入内觐见。”

    折德扆立刻拜道:“臣遵旨。”

    折德扆跟着宦官刚进签押房,便听见“哈哈”的笑声,郭绍一脸笑容道:“折将军,阔别一载有余矣!快来陪朕下一盘,的对弈之术可有进步!”

    “微臣荣幸之至。”折德扆见皇帝很高兴的样子,也露出笑意。

    郭绍叫折德扆在几案对面坐下,兴致勃勃地把棋盘摆上来。郭绍知道折德扆虽是武将,却出身世家,弓马骑射琴棋书画无一不懂,起码下棋比自己强多了,上回不过是让着自己。

    郭绍当下便痛快地说道:“折将军这盘若赢了朕,朕封你做国公,世袭罔替。”

    ……折德扆顿时一惊,脸上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

    郭绍脸上依旧带着很真诚的笑容,一眼,“君无戏言。”

    折德扆忙抱拳道:“臣不敢受此大恩,恐朝臣非议。”

    郭绍指着棋盘道,“来罢,朕要封爵位,是朕的权力,什么理由能非议?”他又道,“折公与折将军两代替朝廷镇守西北,忠心耿耿战功卓著;这次平夏之役,朕闻折将军将灵州布防得固若金汤,又派人替朕分忧。虽未参战,实对大局胜利有大功。以前没有封折将军,迟早也会封赏。”

    折德扆听罢跪伏在地,拜道:“臣叩谢皇恩!”

    郭绍起身亲手把他拽起来,说道:“先别急着谢,赢了再说。”

    折德扆脸上涨红,郭绍却“哈哈”大笑,他见状也不禁陪笑起来。

    说实话,折德扆和郭绍下过棋,觉得郭绍确实学了不少棋谱套路,但毕竟练习不足,折德扆认为自己能赢他轻而易举……但无论输赢,要恰到好处,让陛下有兴致,却是不容易。

    而且,这盘棋是该赢还是输哩?

    郭绍随手落了一子,二人一开始下得很快,因为下棋前期都是那么些套路,一般不会乱放,没人起手就在正中间放一颗棋子吧?一般想办法占角,然后占边。

    轻松的起手,郭绍也用轻松闲聊的口气道:“此战唯一遗憾的是,没能抓住李彝殷。”

    折德扆道:“不过陛下手下败将,又输光了实力,已穷途末路。”

    郭绍道:“四夷好战,作战勇悍,不过朕他们的弱点很明显,便是极易离心分裂,折将军的吐蕃诸部。又如党项由很多分散的姓氏部族组成,没有拓跋氏,确实很难把他们聚集在一块儿。折将军可知为何?”

    折德扆想了一下,觉得这不是在问他,便道:“微臣愚钝,请陛下教诲。”

    郭绍道:“他们部族人口,是各自依附于一个家族,是人身依附关系。一般庶民不认别人,心中更无国,只认依附的那个贵族。所以各部极容易分裂各自为政,一般人和姓氏不能统摄他们。”

    折德扆先附和道:“陛下言之有理,臣觉醍醐灌顶……”

    他心下却越来越绷紧,手里的棋子也变重了……难怪皇帝没有直接封赏他,却加了个条件赢这盘棋!

    这戏,实际一点都不儿戏!单说这盘棋,能掌握胜负的人是折德扆,抉择权也在他。

    那么,该赢,还是不该赢?( )

第七百八十四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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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户里的春风带着寒意,衙门院子里的树枝隐隐泛绿。两个人高马大的武夫却在签押房里下棋,不过怎么也没有那种闲情雅趣,折德扆知道皇帝方定平夏,事情很多,没有那份心,又何来那份情?

    “啪!”只闻棋子落盘的声音,二人都盯着棋盘,默默无语。但或许他们都没有考lǜ围棋,至少折德扆的心思完全不在棋盘上。

    郭绍说的人身依附、只知首领不知国、极易分裂云云,说的是吐蕃党项,但折德扆听出了弦外之音。

    折德扆如此判断不仅因为那句话,他想了很多。

    从天xià大势来看,其实削弱节镇、强干弱枝的形势,不是从许朝开始的。节镇从唐末一度壮大,又是五世战乱,及至周朝,中原朝廷已经开始逐步削弱地方节镇。先是周世宗抽走节镇精兵,壮大禁军;后又收回节镇的行政权,下旨节度使不得干涉地方官的政令。

    等今上郭绍执政后,凭借赫赫战功和手下精兵强将的威慑,进一步釜底抽薪,设立转运使一个中央委派到地方的官职,直接剥掉了节镇的财政权。这下内地节镇形同虚设了,没钱没粮没兵没权,所有权力都被中央及地方流官瓜分干净,还镇个屁!

    不过这个过程,唯一没动的是边疆镇将,因为边疆形势复杂,折德扆以为朝廷不敢动,现在看来,没有郭绍不敢动的人!

    边疆有很多镇将,最dà的边关军阀五家:折、王(秦凤王景父子)、杨(杨业)、刘(刘仁瞻江南兵)、高(高彦俦蜀军)。

    其中杨、刘、高都是降兵,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杨业已经谈不上军阀了,他手下有个什么前营军府,把各类权力都分散、监视得死死的;王景年迈,其子大不如父。最难算是折家。

    现在禁军大将的兵权没了,该对付边将了?

    郭绍倒也痛快,一动手,先就瞄住折家这个最不受朝廷影响的军阀。

    ……要问做军阀好,还是做国公好?如果有选zé,当然是做军阀好。

    军阀比较危险,一般都会被朝廷盯着防着。但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朝廷得和你谈条件、博弈妥协;至于在自己地盘上,那简直就和皇帝差不多,没人能管的了。朝廷做什么,得先问你同意不同意,不然就是撕破脸战场上好相见……现在不就在下棋么,便是和折德扆商量的意思。

    国公就不同了,领着朝廷的俸禄,从别人碗里要吃的。皇权、庙堂上的人要对他怎样,直接下令,命运何如也看皇帝的态度,不由己!

    但是有选zé么?

    皇帝也不愿yì撕破脸的。他带着七万多精兵,眼前的棋招绝不是急着扩张地盘,而是对准灵州折家;如果禁军直接攻灵州,赢面很大。不过内战带来耗费死伤且不论,别的镇将作何感想?

    平夏地区南部,一堆小军阀,以前是防党项的节镇;现在平夏成了朝廷边陲,关中诸镇就成了内地,会被裁撤。裁撤顺利与否,众人都在观望。

    折德扆暗自叹息一声,下棋就是博弈,眼前确实是博弈!

    如果换了另一个皇帝,他的选zé面就大了,但偏偏是郭绍和他身边的那股虎狼之师。

    ……郭绍眉头紧皱,面前的一条大龙,愣是做不起龙眼。折德扆步步紧逼,一点机huì都不给他留。眼看要被围死一片棋子,压力也很大。

    郭绍再次确定,折德扆这厮以前和自己下棋,完全是让着的。今天不同,出手十分辛辣,弄得他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啪!”折德扆落子十分随意,下得很快。郭绍却要想很久,都想不出化解之法。

    他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但并非完全在想棋盘,更多的事也在脑子里。

    良久之后,郭绍长叹了一口气,又哈哈大笑道:“这棋省事了,这么大一片都没了,无论数子还是数目,再无回天之力,胜负已定,朕输了。折将军果真了得!”

    折德扆抱拳道:“陛下承让。”

    郭绍一拍桌案,道:“彩头定要兑现,朕现在就下旨,封折将军为夏国公。”

    折德扆忙离座,执礼道:“臣何德何能……叩谢皇恩!”

    郭绍伸手揉了揉额头,笑道:“别说,下棋很费脑子。咱们玩点别的。”

    折德扆躬身道:“陛下既有雅兴,臣定当奉陪。”

    郭绍便带着折德扆,一前一后出签押房,来到了一间库房。一进qù,折德扆微微变色,里面摆着许多bīngqì甲胄。全是战阵上的真刀真|枪,刚放下雅物,这里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不过这库房很小,一目了然,没有伏兵,只有郭绍和折德扆二人。

    郭绍拿起一杆火器和繁杂的东西,旁若无人地便娴熟地摆弄起来,从装填铅弹火药,到放引药,动作非常熟练。有可能士卒也没他快。

    他装好之后,递给折德扆:“试试?”

    折德扆表情复杂,忙道:“臣不敢在天子面前执bīngqì!”

    郭绍道:“你信朕,朕就信你,有什么敢不敢的?”

    折德扆弯下腰,双手从郭绍手里接过火器。郭绍说道:“瞄准后,引药锅已经打开,叩这个机关,便能发射。咱们出去试。”

    郭绍说罢径直走出房门,后背对着拿着火器的折德扆。

    折德扆赶紧跟了出来,回顾四下,指着二三十步开外不知放在那里的一只碗,说道:“臣以碗为靶。”

    郭绍点点头。

    折德扆拿起火器,郭绍又亲自上前调整他的姿势,让木柄抵着折德扆的肩膀。

    “砰!”

    二人走出硝烟,却发现那只碗好好的在那里。郭绍“哈哈”大笑,折德扆汗颜道:“把弄这bīngqì,臣只能甘拜下风,出丑了!”

    郭绍抬头感受了一下风向,“就算朕打那只碗,也不一定打得中,得靠运气。”

    折德扆诧异道:“臣素问陛下神射,这才二三十步。”

    郭绍摇头道:“这玩意能打七八十步远,但有风就不准,偏斜还难以捉摸。”

    折德扆沉吟不已。

    郭绍又道:“不过战阵之上,一整排齐射,对面也不止一个人。折将军懂了罢?”

    折德扆恍然道:“原来如此!”

    郭绍道:“折将军得了解这些bīngqì,禁军卫军都用屋子里那些装备。板皮甲,刀剑、枪矛、火器、弓弩,每一样都有用处。”

    折德扆若有所思。因为那些装备不是节镇兵用的。

    郭绍道:“朝廷武力,不止由大将组成。位高权重的人,就那么些,都是熟人,大伙儿做事好说话。”

    家底厚实、高门贵胄,牵扯又多,所以一般不会做太难看的事。这也是郭绍拿背对着折德扆,坦然自若的缘故,不止有胆识。

    他又道:“但真正难以掌控的,是中低级武将,是士卒。”

    折德扆点头道:“陛下深知行伍矣。”

    郭绍笑道:“朕说的是卫军。若是在节镇,就不存在这等问题,每个武将手下都是一串串的,家丁似的,平素早就收拾服帖了。”

    折德扆躬身一拜,无言以对。

    郭绍忽然道:“朕欲以夏国公暂领平夏行在省总督,你可愿yì?”

    折德扆先是毫不犹豫地道:“臣为陛下之臣,只听陛下授命!”

    郭绍满意地点点头,兴致勃勃地招呼折德扆再入签押房,叫人拿出地图来,指着图上的城池名称道:“从无定堡开始,沿无定河,再到南边宥宥州,各州筑六花堡,卫军入驻。大堡两个,无定堡、夏州堡,各驻二千人,余者小堡各驻一指挥人马。

    折公别觉得人少。就算夏州反叛,他们肯定攻不破这些堡垒。而堡垒又延伸至内地,朝廷调兵增援有足够时间,也能沿堡垒群得到屏障和补给。

    朕还会派一个长史、一个转运使协助折公在夏州大堡设定前营军府,共同治理平夏地区军政。”

    折德扆神情严肃,道:“陛下运筹帷幄,臣拜服。”

    郭绍看了他一眼,“平夏地广,朕寄予厚望。折公不仅要用汉官管理各州,还要拉拢当地党项大族,授以官职。前期不能盘剥太甚,以仁政稳定地方。择良吏,教那些党项贵者孔孟之道,礼部会授以功名。愿yì迁到内地的党项人,分散安置,给予种子农具。愿yì到横山购买耕地的汉民,也要支持;被朝廷流放的汉民,一开始给予官地耕种。

    等这地方同化,行在省就不复存在了,依内地设州县。”

    郭绍又道:“折公若能不负朕望,来日归朝,朕必不亏待。”

    折德扆执军礼道:“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郭绍道:“朔方镇诸将士,朝廷也会厚待。良者选入禁军,余者在关中、陇右授以耕地钱粮,编军籍,属卫国军管辖。”

    折德扆沉吟片刻,说道:“臣有一事禀奏。臣与党项李家有世仇。”

    郭绍点头道:“朕早已知道。你若抓获李彝殷及其家眷,朕定有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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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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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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