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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五十五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张氏熟悉的卧房内,当年一来符家就住这里,不同的是多年前糊窗户的是红纸,还剪成了喜字,房间里点着红蜡烛。

    此时符昭序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把魏王的决定告诉了张氏。

    “哐!”茶杯掉落在地上摔成碎片,张氏震惊地看着符昭序,“夫君一句话就要休了我?”

    昭序道:“你的嫁妆可以带走,聘礼符家也不要了。”

    张氏神情激动,摇头道:“难道我们夫妻多年,连一点恩情也无,却要拿这些钱财之物来权衡,那我与一件物品有何区别?”

    昭序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道:“对符家家族而言,那点私情着实无关紧要。轻重有别。”

    张氏听罢如遭雷劈,如木头一样愣在那里。片刻后愣愣道:“我就是符家的一件东西?夫君,你有思量过我怎么活下去么?”

    符昭序起身道:“你准备准备罢。”

    “等等……”张氏猛地起身,脚下没站稳,扑通摔倒在地。

    符昭序站定回头,却没去扶_她,问道:“你还有何事?”

    张氏泪流满面,“在你们心里,还有比家世更重要的事么?”

    符昭序微微摇头,沉吟片刻又道:“当然有,国家社稷。”

    张氏时而痛哭,时而发笑。窗外阳光刺眼,但在她眼里,天地间仿佛充斥着惨雨凄风。初夏的庭院绿意幽幽,亭台楼阁多姿多彩,但在她眼里,这富贵绮丽的地方,却仿若没有灵魂的死物,充斥着残酷。

    她最后还是冷静下来,出门赶着去符大娘子的去处。

    不料刚走进一道月洞门,便遇到了杵着棍子的宦官曹泰。曹泰一脸笑意,上下打量了张氏一番:“大夫人来求情?”

    张氏听到冷言冷语,心下便生出一股恼羞。

    曹泰却眼睛望着天,叹道:“弃妇……比寡妇丢人多了。”

    “你……”张氏勃然大怒。

    曹泰却语重心长地说道:“大夫人,杂家劝您认命罢,别求了,自己找上门求羞辱,何必作践自己哩?”

    “你这奴婢,比狗都不如,轮得上你说话?”张氏怒不可遏。

    曹泰似乎并不生气,只是冷笑:“大夫人乃贵人,轮不上杂家在您面前说话,可今日可是您自找上来的,怪得了谁?杂家要是你,怕是没脸活了,因为不贤被休回娘家,娘家的人怕会觉得‘请了尊佛回来’!”

    这奴婢简直刻薄,竟然拿张氏说过的话来羞辱自己!

    曹泰又低声道:“白绫、毒酒,或是投井,都可以的,一死白了,活着就是受罪。”

    张氏指着曹泰的鼻子,手指发抖:“你给我滚!”

    “哟,大夫人还掌管着符家,说一不二哩?杂家侍候着大娘子,要不替您回禀一声,符家女主人要咱们滚!”曹泰道。

    张氏顿时觉得求大娘子没用,转身便走。后面曹泰的声音又尖声道:“要滚出符家的不知是谁……”

    张氏想来想去,又去皇帝行宫外面欲见符二妹,她没法直接进去,哪怕这地方就在符家外院。只能先报上身份,说明来意,让侍从进去禀报。

    侍卫没法进屋,便先把事告诉了宦官王忠。

    王忠入内见皇后,禀报长嫂求见问好。符二妹听罢毫不犹豫道:“快叫大夫人进来说话呀。”

    “奴婢这就去传懿旨。”王忠躬身道,他微微一顿,又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奴婢多嘴,人呐无事不登三宝殿,您不一定什么事都管哩。”

    符二妹皱眉看着他。

    不一会儿,张氏便被带进来了,王忠侍立在墙边。符二妹也不拿架子,亲热地叫了声嫂嫂,把张氏叫得立刻便哭了出来。

    符二妹见状,有点慌神,忙掏出手绢给张氏擦眼泪:“嫂嫂怎么哭了,受什么委屈了么?”

    张氏哽咽道:“现在我还是皇后的嫂嫂,过阵子还不知是不是……”

    符二妹急忙好言安慰,问她是不是和长兄吵架了。于是张氏便将符家怪罪她不贤,要休掉她的事说了出来。

    二妹听得心酸,唏嘘感叹深表同情。

    张氏一边擦眼泪,一边观二妹心碎般的怜悯,趁机便道:“皇后替我求求官家,夫君定会听官家的话。”

    符二妹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符家的事却要陛下的圣旨,怕是不妥。我一会儿去见长兄,由我出面劝劝罢。”

    张氏道:“皇后真的要帮我?”

    符二妹道:“当然会的,符家可不能如此薄情!”

    王忠听到这里,心里只觉得皇后实在不会权术。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皇后现在信誓旦旦,亲口答应了去劝符昭序,万一不管用……皇后的权威置于何地?知道这事儿的人,以后还会把皇后的话看重?

    ……宦官曹泰赶着去了煎药的地方,见陆岚和两个御医在那守着,里面还有宫廷的宫女和符家的奴婢。

    “曹公公怎么来了?”陆岚招呼道。

    曹泰笑道:“陆娘子还记得老奴!”

    陆岚一脸笑意道:“曹公公说什么话哩,在宫里您还照料过我,哪能就忘了?”

    曹泰道:“陆娘子身份高贵(枢密使义女),漂亮大方,又重情重义,老奴一点小恩小惠,您都还记得。天底下难寻的好娘子。”

    陆岚听得脸上泛红,怪不好意思地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曹泰一番胡诌,便把陆岚刚才问他来干嘛的话糊弄过去了,人总是最关心她自个的事哩。

    他便在旁边帮忙做些琐碎的事,陆岚却不糊涂,虽不再问曹泰来干嘛,却一直留心瞧着……毕竟魏王喝的药,陆岚似乎也明白事关重大。

    等了半个时辰,陆岚和两个御医要去进药。曹泰便抢着端药。

    一行人一见到符彦卿,符彦卿被扶起来,很快就额外瞧了曹泰一眼。就是个奴婢,难道因为曹泰能直接见皇帝?曹泰一时间觉得,魏王似乎并未昏庸。

    陆岚道:“魏王无大恙,不过年长体虚,调养一番,等天气暖和了,应无大碍。”

    符彦卿叹道:“年纪不饶人,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倒让官家亲自让御医治病,老臣有些担不起呀。”

    一个御医官拜道:“魏王乃国丈,诸同僚无不尊敬关切。”

    御医们见符彦卿进药,收拾了盛药的容器,这才告退。曹泰却在后面留了下来。

    一旁的符昭序问道:“曹公公有话要说?”

    曹泰道:“魏王明鉴,大夫人是因官家之意才要被休掉?”

    符家父子都没吭声。

    曹泰一副恍然的神情,上前降低声音道:“大夫人还不对官家怀恨在心?这天下,怎能有人怀恨天子?”

    符昭序皱眉。

    曹泰又道:“大夫人活着回张家,势必也会怨恨符家,说符家的不是。魏王与张家联姻,原是为两家和气,这么一来岂非适得其反?”

    符昭序沉声问道:“官家叫你来说的?”

    曹泰忙道:“不是,不是。官家心怀天下,这等事有一句话就行了,不会再多管。”

    他听到符昭序这么一问,情知事儿应该不能凑效……毕竟他只是个宦官,人微言轻。

    等曹泰告辞后,果然符昭序便在床前说道:“不过一个宦官的话,不必理会。张氏虽不贤,罪不至死,咱们也不应太刻薄寡恩。”

    符彦卿道:“她是你的妇人,既然大郎这么说了……毕竟有夫妻之恩。大郎是个忠厚的人,为父依你。”

    昭序拜道:“儿子替贱内拜谢父亲之恩。”

    符彦卿摆摆手道:“官家既然开了口,咱们也立刻实在地回应。这便够了,不必再多此一举。”

    ……曹泰出门来,仍不解气。心道那不长眼的贱妇,以为自己是贵妇就了不起了?杂家就想瞧瞧贵妇能贵到哪里去!杂家不把你往死里弄,不知什么是好歹!

    不过曹泰冥思苦想,依旧想不出法子,怎么再往井里丢块石头。

    他琢磨着,等张氏一离开符家,便无权无势无名分,那时候前后没有依靠,是最脆弱的时候。到时候送杯毒酒去,应能办妥。

    不过以谁的名义送毒酒?曹泰不敢矫诏,发现事儿没有皇帝表态,自己连个弃妇也对付不了。

    他是很想痛痛快快替金盏出口恶气,但若要因此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并不上算。

    曹泰想了一番,进院子见金盏去了。见金盏仍在练习女红,她非常安静,平静含笑的眉目仿佛无欲无求。

    曹泰进去便站在一旁,不敢吭声打搅她。

    金盏反而开口了:“挨了一顿好打,欲报复也是合情合理。”

    曹泰忙弯腰道:“奴婢在官家面前实话实说,把大娘子受的委屈说出来,官家可心……生气。”

    金盏头也不回地说道:“除了置之死地,施恩也是法子,有威无恩非长久之道。本来就两相怨恨,这时只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就会感激你了。”

    曹泰诧异道:“大娘子难道不恨她?她如此欺负您……”

    金盏笑道:“你这恨也太容易。她又不能真正威胁咱们,果真够得上份让我恨么?”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世事人情

    庭院深处,隐隐传来琴声。郭绍侧耳倾听,却不解音。在大名府逗留好一阵,这几天是该回京了。

    他把毛笔放在砚台上,再次打开包袱,伸手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着那件紫色的袍服,食指从那一针一线的针脚上轻轻抚过。有多少针,便有多少次的思念……

    眼前仿佛浮现出红颜羞涩的笑意,那目光如同暖暖的纤手,拂过他的心坎。耳际好似又听到了那舒缓的声音:我亲自让夫君吃饱穿暖,才是做妇人哩。

    这衣服他暂时不敢穿,金盏缝制的,可能符家府上的人能认出来。

    金盏,为何要对朕如此好?

    郭绍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起步子来。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对联,他扫了一眼,愣是没弄懂是啥意思。不过他的心里却想到了另一幅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决不能让金盏被人们抓住指责的把柄。这等东西很重要,或许平时没人敢当面指责,但某些时候如果被人质问,却不能反驳,相当伤人十分严重。此时仍旧是宗族人情世道,被人用道德攻击是何感受,郭绍大致能想象得到。

    以前玉莲还住龙津坊时,被人说道走路都低着头,长期处于自卑不敢见人的状态,便可见一斑。

    也许无论怎么做,也有野史悄悄说。但没有真凭实据,有正大光明的道理反驳,会好得多。

    郭绍站了一会儿,又坐下。

    他伸手拿起棋子,在棋盘上放了几粒,都是棋谱上的固定路数……一切都已准备好,局要一步步完成。

    郭绍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了一封私信。等曹泰来面圣,便叫曹泰带过去。

    以后若要临幸除二妹以外的嫔妃,让金盏先同意……当年,就是她安排郭绍和二妹成婚的。事到如今,独宠和忠诚怕是不现实,唯有如此,才能突出金盏在他心里的位置。

    郭绍准备了一番,下旨回京。留下了两个御医署官员,继续为符彦卿调养。同时郭绍也能直接询问御医,有关魏王府的事,因为御医是京官。

    此时,大许朝有两个类似情报奸细组织的机构,一个是皇城司,一个是枢密院兵曹司。但两个机构都几乎不监视内部的大臣;主要针对外部各国和边疆封疆大将……因为王朴、左攸等心腹大臣一致认为,这样会造成君臣更大的猜忌和离心。郭绍听从了建议。

    ……

    吕春才欲娶符大娘子谋反的事经过一阵沸沸扬扬的传言,反复折腾,已是天下皆知。路人皆知符大娘子是神仙道人看破的皇后相,谁想娶她就是想做皇帝……比如当年的李守贞之子、今年的吕家。

    王朴听闻皇帝的仪仗护卫已经离开大名府回京,立刻密召客省使李信,指使李信上书,劝皇帝娶符大娘子为后。

    李信再度感到畏惧,因为符大娘子是前朝皇后,还做过太后,如果上书不对,极可能被怪罪诋毁皇帝和前朝皇后的清誉!

    而且,今上的皇后本来就是符家之女,再娶个符家之女有何作用?就算符大娘子美貌,也是三十出头的妇人了,今上要什么的美女没有,非要去自找麻烦,为何不赶紧撇清关系?

    这言论,根本就不合理。

    王朴瞧出了李信的疑虑,不动声色道:“你便只管上书,放心好了,绝不会错!”

    李信支支吾吾。

    王朴道:“老夫看人,从不走眼,何况今上还是普通武将时,老夫就与今上来往过了。上次叫你上书,可曾有错,现在你平白混了个开国从龙首功!”

    李信道:“王使君说得是……可下官以为,就算以前赵家造谣真假难辨,今上也不愿意再娶符家之女罢?”

    “你懂个屁!”王朴恼了,“那麻衣道人被人传得神乎其神,连徒弟都能称半仙人、扶摇子,师父和神仙有啥区别?圣人敬神而远之,但这等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符大娘子什么身份也无,身份只是魏王之女,今上依天意,让她为后,有何不可?”

    “那是,那是……下官愚钝。”李信两道眉头都快皱到一块儿了。

    ……不料郭绍刚回宫,当天在金祥殿上朝,礼部侍郎卢多逊就上书,进言皇帝应娶符大娘子为后。一时间文武百官纷纷侧目。

    郭绍当场拒绝,在皇位上义正辞严地说道:“当今皇后乃朕微末之时结发之妻,贤德兼备,母仪天下并无失德之处,又生皇嫡长子郭翃,岂能无故废后?”

    不明_真相的群臣顿时忍不住点头,特别文官们,觉得皇帝恪守礼仪,实在叫人满意。

    不料客省使李信立刻又冒死上奏,认为天命不可违,符大娘子有皇后之相,应顺应天意。

    一时间大殿上争执起来,有人曰圣人不语怪力神,当今皇后好好的,还有嫡长子,没道理因为麻衣道人的面相之说,就改立皇后,否则可能造成礼仪朝政动荡。

    有人还是那句话,觉得应该顺应天意。武将们也趁机找存在感,表明自己的话语权。大多武将支持符大娘子为后……因为禁军将士都很爱戴金盏,觉得她仁慈善待将士,继续做皇后喜闻乐见。

    史彦超大声嚷嚷地支持符大娘子:“前朝太祖的皇后,也曾丧夫,太祖不嫌弃,后来连皇后也不封了!符大娘子有啥不好的?大娘子不能母仪天下,这天子没妇人能母仪天下!”

    一个文官指责道:“史将军是认为当今皇后不能母仪天下?”

    史彦超道:“你这狗官!便只会伶牙俐齿,老子撕烂你的嘴!这还不简单,立二后就行了。”

    李处耘为武将之首,立刻呵斥道:“史将军,此乃金祥殿上,说话要有分寸。”

    但武将们却暗爽,他们也看不惯史彦超,但听到史彦超出头骂文官,却又觉得他也有好处。

    那文官道:“史彦超,你竟然当殿辱骂朝廷命官!”

    史彦超道:“骂了你又怎样?你是朝廷命官,我还是陛下的将帅哩!”

    文官道:“你这无知的武夫,国家有二后的规矩?”

    史彦超冷笑道:“国无二君,本帅认。可一后还是二后,规矩也是陛下定!今上乃大许朝开国之君,大许朝的礼制,为啥要照搬前朝?”

    这时宦官王忠站出来说道:“陛下下旨,叫你们别吵了。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众人无话可说,纷纷行礼谢恩。

    郭绍只说当今皇后没有失德,不能废后。但对金盏的态度却不置可否。

    次日清晨,金祥殿东殿重臣见面议事,又把这事儿拿出来说。因为郭绍没表态,再次没争出结果。

    李处耘离开皇城回国公府,他的族弟李良士求见,听说了符家大娘子的事,见面便问道:“今上真要立二后?”

    李处耘道:“仍未议决。”

    良士又问:“主公如何主张?”

    李处耘道:“我什么也没说。”

    良士拍大腿道:“这等事,主公怎能缄默?二后何如,倒不要紧,但为何两个皇后都是符家的人?贵妃并立二后,让符家一女为贵妃,已经是很大的恩宠了!”

    李处耘道:“武将们都支持符大娘子,我不便主张。”

    良士摇头道:“此事事关重大,符家两姐妹分立二后,外戚权重全是符家的了……唉!以往主公手握禁军兵权,而今只为国公,大可以争一争!”

    李处耘沉吟片刻道:“可是左攸已经表明主张,反对符家姐夫分立二后,认为大许恢复古礼照旧,更利于国家正统。”

    良士道:“左攸……”

    李处耘道:“左攸是个文官,但向来是今上心腹,言辞主张上,他说话比我管用。何况,若我和他相互呼应,恐遭人非议文武结党。”

    良士长叹一声。

    李处耘沉声道:“二后只是表象,当今皇后没甚作用。上次我在金祥殿后殿,受到贵妃(圆儿)召见,贵妃告诉我,皇后不能统后宫,此时后宫诸事很乱。倒是大娘子非等闲之女子,当年她曾为太后,连禁军也能统摄……

    不过上回符大娘子还有端慈皇后尊号时,朝廷就为她是否该执政闹过一阵,范质因此罢相。当时陛下仁厚,把事态平息,可是……现在想想,也有点后怕。”

    李处耘翘首沉默片刻,捋着厚密的大胡子,低声道:“君强臣弱,臣若太痴迷权势,必有大患!”

    李处耘实在不愿意为了更高的位置冒一丝风险,他现在只想保住现有的一切……开国名将、世袭罔替的国公,皇亲国戚,最多只需三代,李家就会成为稳稳的贵族名门,武将世家!等这一代君臣都百年之后了,以后李家就是大许朝显赫的世家贵族!

    贵族与皇室同享天下,不是梦。

    他沉思许久,一拍桌案上道:“明日我就上书,支持官家立符大娘子为后!”

    良士愕然,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李处耘。

    李处耘却成竹在胸的样子,缓缓道:“与符家争地位高低,乃小家子之气。保住咱们这些公侯的地位,才是长远之虑!以后军功贵族定会感怀本公……”

    

第七百五十七章 原来是真的

    皇后离开大名府前,不仅劝过长兄符昭序,还劝过符彦卿,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昭序昨日见了张家来的人,单独谈了大半天。看来张氏被休,谁也拦不住了!

    张氏成日神情沮丧,连头发也梳不整齐,只觉天昏地暗,世间仿若没有了一点阳光。她对此事的复杂内情很头疼,又悔又恨,恨所有的人!最恨的是符大娘子!

    此事是不是大娘子和那狗阉人从中挑拨,张氏拿不准;但确是因她而起,什么皇后相,就要一大堆人根本倒霉,一点活路都不给留。

    张氏还没正式被休,她目前的身份仍旧是符☆wán☆☆ロ巴,↑※■+家长子的正室;且皇帝皇后离开了大名府,她的处境与之前并无多大的变化,依旧是个投靠娘家的寡妇,不过名声确实很大了。因此符大娘子动不了大夫人,连那宦官也没敢主动来招惹,毕竟这府上没几个他们的人!

    张氏虽恨他们,也没敢轻举妄动,一是更加忌惮符大娘子,觉得她的身份没以前想象的简单;二是知道那宦官能直接见到皇帝,这让张氏有畏惧之心。

    她知道符大娘子等人对自己怀恨在心,意欲报复!张氏面临被休,也非常愤恨他们。两边的积怨矛盾非常深……但是,一时间竟是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愿意主动挑起事端了。因为都知道动了对方会有大麻烦。

    当明面上动不了别人时,妇人便会想背地里的办法!张氏便在想法子。这也是庙堂须眉常用阳谋、后宅妇人爱用阴谋的缘故吧?

    暗流涌动的沉静,极其不稳的平衡。这时一颗石子打破了平静。

    一个宦官,王忠再次来到了大名府。给皇帝带话,问魏王,是否愿意嫁大娘子为皇后!

    称文武朝臣勋贵贵族劝说,“人君法天、崇极天峻”,天意难违,而今皇后无德之亏,故本朝**二后,分东西二宫,欲封符大娘子为西皇后。

    说是询问,可与圣旨有何区别?魏王还敢拒绝么,又有什么理由愿意拒绝……

    ……宦官曹泰闻讯,一瘸一拐地进去报信,他的屁股好了一大半,棍子也不用杵了,此时几乎要哼着小曲蹦跳起来,那昂首挺胸的模样一看就知道遇见了天大的好事。

    曹泰在金盏面前禀报了消息,见金盏十分平静。他忽地一脸恍然,沉声道:“官家用心良苦呐!”

    金盏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怎么个用心良苦法。”

    曹泰上前小声道:“不知奴婢说得对不对。奴婢此前还纳闷,那吕的算什么东西?说他谋反,径直抓了抄斩便是!却折腾了那么久,弄得沸沸扬扬,连魏王都被他反咬了一口。原来这一步叫造势,若非如此,怎能引起大臣们的重视?官家把娘娘的清誉看得很重,不惜时日周密布局……”

    金盏不置可否。不过她知道,郭绍这布局不止这么点事,从改国号之前就在策划。

    以金盏的复杂身份,以及赵家造成的流言,事已至此。郭绍能把事情做到这一步,已经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他付出了最大的努力。

    金盏努力保持着脸上荣辱不惊的神色,但她此时已不敢多说话,再说可能声音会走样。

    她此时心里很高兴,却很想哭!

    她耳边仿佛听见了绍哥儿曾经说的话:在现今这世上,你在我心中的位置,胜过一切人,包括我的父母。

    金盏还埋怨他对去世的家乡长辈不敬。她以为这些甜言蜜语是哄她的……原来是真的。

    她把一只手伸进袍袖,捏着郭绍给她的信,相信那承诺也是真的:后宫临幸之事,都要经她的同意。

    这种承诺,确实有点像假的,就算皇帝以后不认,金盏也不能怎样。不过她现在完全相信,郭绍说的是真的。

    她很惊讶。

    这世上,从来都是要妇人忠贞,还有男子需要对妇人忠诚一说?根本是违背礼教的事,从周天子的礼仪开始,就有王之妃百二十人的礼制!妇人想独宠,也是失德之事,称为善妒。

    别说皇帝、高门贵胄,便是家资稍微殷实的普通人,谁不想娶了贤妻后,再纳几个美妾?

    此时金盏相信,如果她和郭绍一开始便名正言顺地皆为夫妻,郭绍真的会独宠,只对她一个人好!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他不能对妻妾太薄情寡恩。连金盏也不愿意,因为如果她的情意,要牺牲太多无辜的人,她也不会觉得安心。

    这样金盏已经很满足了。

    金盏端坐在那里,眼睛已经红了,眼眶里亮晶晶的。一双玉手紧紧握在一起,一言不发。

    “茶。”金盏只说了一个字,因为她没法正常地说完一句完整的话。

    曹泰忙躬身后退:“奴婢马上去端茶。”

    门口还站着两个女侍,金盏久久地坐在窗下不吭声。她拿手指掐着自己的手背和手腕,贝齿咬着下唇,用疼痛分散她的注意力和情绪。

    唯有更强烈的触觉,能把她从昏聩沉迷般的境地里拉回神来,让她觉得自己还醒着。

    良久,无数纷乱的事掠过金盏的脑海。她稍稍从情绪中平静了下来。

    她决定劝郭绍立二妹的儿子为太子,也打算帮助郭翃将来成为皇储……哪怕她以后有了自己的儿子。

    二妹是她的亲妹妹,当年也是金盏一手让她与郭绍联姻。现在金盏要她男人的心,便觉得应该给二妹补偿。

    一个人不能什么都要。金盏是大家族之女,她明白在大族里,最要紧的关系是分配、以及妥协;除非你要抛弃并除掉某人,否则就得给她分配她应得的……否则,完全不给别人分配,会变成孤家寡人,别人会合伙来夺!内部一乱,还可能面临外部压力。

    金盏在宫中与二妹相处,看得出来,二妹在乎郭绍、但最在意的还是自己的孩子。那么金盏会补偿她,让她的孩子得到郭绍的更多关心。

    而金盏自己觉得,要郭绍的心就够了。她若还能生子,不做皇帝做亲王也应该的。她不想什么好处都占尽。

    求仁得仁,二妹和金盏自己都是如此。

    曹泰过了很久才端茶进来,这宦官也很能察言观色。他知道金盏是想把他支开,不过茶还是会送进来。

    曹泰端茶上来,又拿了一只小酒杯,先把热茶倒了半酒杯,然后自己咽了下去。

    金盏不禁侧目。

    曹泰低声道:“不能不防,要死也是奴婢先去死。”

    金盏皱眉道:“你怕有人下毒?”

    曹泰道:“这屋周围都是咱们的人,可就怕万一防不胜防。那张氏恨大娘子入骨,而今知道大娘子要做皇后;她一个被休的弃妇,大娘子贵为皇后,赤脚不怕穿鞋的……”

    金盏沉吟片刻,说道:“张氏不过妒忌心强,总是长了点心。她不怕死,不是还有家族么?”

    曹泰愣了愣。

    金盏不再多说,不过她可以推断,如果自己真的被张氏毒死,恐怕事儿会非常严重……这也不是金盏愿意看到的事。

    ……

    符家和张家来往了两回,事情已经商议妥当,一些财货产业的清算也差不多了。符昭序这才写了休书,也不亲自来送,派了个人送给张氏。

    张氏拿着那张纸手都在发抖!这不仅仅是一张纸,上面的每个字都在剥夺她活着的基础!

    她在默默地诅咒,眼睛里全是血丝。

    就在这时,一声“娘”的呼唤把她拉了回来。张氏回头一看,立刻就哭了:“绳武……”

    她一把抱住了男孩,男孩道:“娘把我勒疼了。”

    不料刚见到绳武,符昭序就亲自来了,一把抓住孩儿道:“别呆这里,跟爹走。”

    “娘!”绳武喊了一声。

    符昭序叹了一气,看着张氏道:“若真为他好,你放开他罢,他是符家长孙,将来应为家族之主。”

    昭序沉吟片刻,道:“非我之愿,实非得以……对不住你。”

    毕竟是符昭序,符家唯有他才会这样说,才会露出愧疚的表情。

    张氏听罢神情复杂,手也渐渐放开了,却道:“绳武,记住你大姑是要遭报应的坏人!”

    符昭序大怒,说道:“有你这么教孩儿的?绳武快跟爹走。”

    张氏望着一高一矮出门的背影,见儿子还不断回头看自己,一时间像被割去了一块肉似的,双手拽着胸襟撕扯,几欲疯掉。

    她跪伏在地,失声痛哭。却没人理会她,连奴婢都走了个精光。她一个人哭着也没意思,很快哭够了,抬头回顾周围,只觉分外凄凉。

    呆了好几年的院子,张氏这些年没觉过得多好,但要她离开,却有种没有了依靠的恐慌和害怕。她觉得不如死算了,可是又隐约有一丝希望……还有个儿子。

    张氏抹干眼泪,收拾东西也不上心来了,心里一直挂念着儿子。她倒是放心符家长孙不会受苦,又怕继母对孩儿不好,冷着饿着了……继母应是张家的人,估计还好,不过她没亲自瞧着绳武吃饱穿暖,便不踏实,干什么都心不在焉。

    

第七百五十八章 勿忘初衷

    吉日,魏王府外聚集了禁卫骑兵、华贵的仪仗。使臣卢多逊在王府宣读了皇帝的圣旨,封符大娘子为皇后。

    朝廷使臣和符家上下聚集在正殿内,大名府的官员在殿外,等着恭送皇后进京。魏王府在此火红热闹起来。

    良久后符金盏终于身穿礼服在前呼后拥中出来了,青色打底的宽大长袍,复杂的图案和佩饰,这是很正式的礼袍。宽大华贵的装束让她更加雍容大气,肩背挺拔、姿态从容,气质天然一股尊贵。众人观之,气势比原来的皇后强了不少。

    符家上下纷纷执礼祝贺,连她的父亲符彦卿虽坐着也要抱拳掬礼,口称皇后。她头上亮闪闪的凤冠,一群面向她执礼的人,大殿上仿若百鸟朝凤的画卷。

    金盏的目光停留在了张氏脸上。此时此景的场景,张氏再也没有原来的气焰,她低着头看不见脸。

    金盏又转头看向长兄符昭序,缓缓开口道:“绳武不能没有母亲,你不能休妻。”

    此言一出,殿上顿时安静下来。连张氏也抬起头,一脸诧异,她呆若木鸡仿佛不敢相信的样子。

    符昭序道:∧“可……”

    金盏声音不大,轻缓地说道:“本宫懿旨,你尊便是。”

    符昭序忙道:“臣遵旨!”

    一时间无人能反对她的意思,众人没有想为什么不能反对,但水到渠成地就听了,不知何故。大约一个人的气质,会给别人完全不同的感官和反应。

    金盏又侧目看着还在发呆的张氏。金盏今日以精心装扮过,脸上更加艳丽,那眼睛里含着笑意,又似乎没有笑容,目光非常明亮,被她看的人仿佛内心深处都已被看穿。

    她顿了顿,只是瞧着张氏的反应。

    金盏对张氏没任何好印象!但是她觉得只要没有必要,便不用与张氏计较……而金盏认为,张氏同样不会对自己有好感,但若无太深的仇怨,张氏也不愿意与自己为敌;因为状况已经很明显了,根本是以卵击石,她何苦?

    就算要计较,休掉是最不妥的法子,若是万不得已,赐死才最利索!

    这时,张氏忽然跪伏在地,痛哭道:“谢皇后开恩!谢皇后让咱们母子骨肉不离!妾身知错了……”

    她哭得很凶,一面哭一面诉述,情绪很激动,“妾身错怪皇后,为小事险些不能照顾绳武,妾身……罪该万死!后悔不已。”

    金盏正身站在那里,由得她哭诉,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气。

    等张氏哭够了,金盏才开口道:“本是一家人,皇后是你的亲戚,正该是好事,不会被外人欺凌才是。你又何苦徒生间隙,到头来伤的不是自己?”

    金盏说话舒缓从容,如信手拈来,但是明白人都听得出来,简单一句有恩有威。一则告诉张氏自己得势,对她有利用价值;二则也告诫她,要作对,倒霉的是她自己!

    张氏道:“皇后教训得是!只要妾身能守着绳武,便心满意足了。”

    就在这时,符彦卿忍不住说道:“皇后以宽厚待人,颇有母仪天下凤仪,为父放心了。”

    金盏道:“父亲在家,定要将息身体,安心静养。”

    符彦卿点点头。

    ……金盏再次离开了大名府,她的一生已不知起落几次。

    大量禁卫和浩荡的仪仗,大张旗鼓地出城。数日后渡过黄河到达东京,然后车驾在京城万众的瞩目下进入宣德门。

    皇帝传旨,让她好生歇息一晚,明日金祥殿册封大典,授金册金印,与“东宫皇后”符二妹当年的册封礼仪规格同。

    金盏乘车回到滋德殿,各宫嫔妃女官上百人在那里迎接。杜氏、张氏等失去了封号的前朝嫔妃的表情十分复杂。

    惊讶、意外、忧心忡忡、以及讨好的样子,人们神情各异。

    金盏却面带微笑,缓缓地走上石阶,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金盏在众人簇拥下走进正殿,径直走上北面台阶上的御座,一拂袍袖正身坐了下来。她坐上那个位置,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样子。

    一群人见她坐下来,急忙屈膝行礼:“妾身等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寿。”

    “都平身罢。”金盏淡淡地说话,每看一个人,那个人便一脸压力山大的惶恐样子。其实金盏无论待谁都不暴戾,比较公正宽容,众人并不担心动不动就大难临头,可忍不住有一种敬畏之心,说不清楚为何。

    看到杜氏时,杜氏忙鞠躬道:“娘娘凤仪,离宫之日,妾身便等着娘娘回来。”

    金盏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什么也没说。

    杜氏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脸汗颜羞愧的样子。

    女官们道,“奴婢们把娘娘的寝宫留着,每日打扫,不敢懈怠。”“宫中大小事不能决,大伙儿常念,若娘娘在时,便好了。”

    金盏仍旧没有吭声。

    宦官曹泰道:“娘娘天生皇后,大许君臣一致……”

    “曹泰。”这时金盏打断了他的话,她觉得有些事儿大家都知道,自己便不用去强调,比如越强调正统的人一般都得国不正,这叫没有底气。

    宦官忙躬身道:“奴婢在。”

    金盏道:“你和各宫掌事的说说话,把重要的事记下来。本宫明早便把这阵子的内事理一遍。”

    曹泰道:“奴婢谨遵懿旨。”

    众人一齐答道:“妾身等遵旨。”

    “我今日有些累了。”金盏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位。又听到一群人道:“恭送皇后娘娘。”

    ……因为分立二后,是许多大臣的意思,郭绍只是“勉为其难”纳谏,册立典礼进行得很顺利。

    连李处耘都满心地祝贺,金盏特别注意到了这点,后来又听说事前李处耘也是极力上书的人之一。

    当夜万岁殿张灯结彩,郭绍和金盏名正言顺地在这里同寝。

    万岁殿的寝宫,在郭绍看来根本不适合居住,他认为这地方说是皇帝起居宫殿,实际上礼仪作用更大,却一点都不“人性化”……极其宽阔的寝宫,地方很大,里面一张大床摆在正中间,四面都是窗!关键这万岁殿在高高的台基上,位于后宫正中,四面的宫人都当这里是上值的公众场合,周围不仅无数双眼睛,还经常有人走动……这睡觉能安稳?

    真当皇帝皇后是神,一切都得正大光明,要展示给众人看哩!

    不过今夜同寝确实也是一种象征而已,就在万岁殿,众目睽睽之下!象征着郭绍可以正大光明地亲近金盏了!

    二人坐在床边,面面相觑,又露出了笑容。仿佛有千言万语,好似有太多的回忆可以复习,但一时间俩人却都不知从何说起。

    郭绍很自然地握住了金盏的手,捧在手心里,道:“终于修成了正果,挺不容易的。”

    金盏柔声道:“勿忘初衷。”

    这是她今晚说的第一句话,郭绍听罢若有所思,点头道:“金盏指的是……不过朕会记得你的话。”

    符金盏也不解释,沉吟片刻又道:“这会儿别人应该都没什么,恐怕二妹心里不太是滋味。”

    郭绍沉默下来,这倒是,毕竟符二妹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

    金盏又道:“我有一事相求,将来陛下若有心立太子时,可多考虑翃儿,你知道我的心么?”

    郭绍“嗯”了一声,先答应下来,因为一则金盏没把话说定,二则郭翃本来就是嫡长子,肯定最可能地考虑他为皇储……会少很多阻力。

    “绍哥儿,你再抱我一次罢。”金盏轻咬着朱唇,红着脸道。

    郭绍赶紧拥抱她,忽然之间,他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接触金盏的身体,当时抱金盏的后果很严重,那颤抖的心记忆非常深刻,紧张又虔诚……

    ……

    李处耘在宫中宴席上喝了些酒回来,本来脸色就红黑红黑的,人称“李关公”,喝了酒更红。他一回来便叫人泡了一壶茶,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不料他的族弟李良士又来了,在边上出谋划策。

    李处耘忽然之间很心烦,好不容易才忍下来没有骂出口!他|娘|的,你一个谋士,出的全是馊主意,见识还没老夫深,做什么谋士?!

    这谋士根本没用!唯一的用处不是策划谋略,最多就是查漏补缺,干些交待他的事……毕竟是同族,至少还比较能信任。

    李处耘心中隐隐有个长远的深虑,但却不知从何作手,也没能理清其中具体的关系……只是一种直觉,若坐视这样下去,以后他们这些军功勋贵以及后代,可能地位、说话分量都会越来越轻!

    要是没有大仗打(小打小闹根本不需要大将),一群武夫谋略见识又不如文官,说话能管用?恐怕真的只能坐享富贵,就这样声色犬马混日子了。

    但是从何布局?

    李处耘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谋士,真正有见识的、深谋远虑成竹在胸的人,而不是这些为了眼前一点蝇头小利、叽叽喳喳惹自己烦的滥竽充数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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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一曲广陵散

    李处耘问开封府周围有什么名士,李良士便说王朴、魏仁浦、李谷等人,都是名士。*xshuotxt/

    可这些当了大官的,李处耘却无兴致。因为就算他们有见识,也不会和一个武将说掏心窝的话,站位不同、牵扯太多。

    李良士又引荐了几个名士。李处耘都只见了一面,便不再想见第二面。这些人或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或深谙琴棋书画……李处耘当年在关中时便喜结交名士,见得多了,谈几句就知道别人擅长什么。

    良士见主公都不满意,也很犯难,沉吟道:“主公所求之人,不读书者不行,经史通者,则明理;光是学识渊博恐怕也不成,得熟知官场战场,方明实;还得见多识广游览天下,方明道。有此资历者,若天资聪慧,必有所见。”

    李处耘听罢点点头,觉得这么些年来李良士说了不少,这番话却最让他赞同。

    不过还有一点要求,天下道理万千,那道理得正好是李处耘需要的才行,要与他的主张吻合……比如现在有人在李处耘面前说文官治国天下太平的好处,就算说出花儿来,李处耘能满意么?

    “咦?”良士恍然道,“我倒想起了一人。”

    因为他刚才提了诸多挺不易的要求,然后具体到一人,李处耘顿时有了兴致。不料良士又皱眉道:“不过……”

    李处耘脱口问道:“不过甚么?”

    良士沉声道:“不过此人做过叛将李筠的幕僚。”

    “哦……”李处耘回忆片刻,“你是说仲离?”

    李良士诧异道:“主公知道此人?”

    李处耘点头道:“略有耳闻。老夫虽从行伍,年少时却喜交士人,志向欲为儒将,只可惜……”他一本正经摸了一下大胡子,展开袍袖低头看自己五大三粗高大魁梧的身材。

    良士见他的动作,一不留神差点没笑出来。因为李处耘的外貌看起来确实像关公和张飞的合体,但他却说要做儒将……

    良士憋红了脸,瞪眼看着李处耘,良久才开口道:“那仲离什么来历尚不清楚,听说他曾隐居终南山,‘隐’出了些名声,后被李筠听到大名便请出山为幕僚,颇为倚重。此人饱读经史,又做过道士游历四方,多年在李筠麾下效力,据说精通易经,会卜卦。可惜了明珠暗投……”

    李处耘道:“倒无妨,此人为李筠重要幕僚不假,却曾多次以占卜为由劝阻李筠谋反。当年他被抓住后,老夫看过他的审问卷宗,因此李筠既死,他就被放了。只是不知见识何如,他在何处?”

    良士道:“他当年被逮到东京,后放了。便在东京住下来,上次见他在东市卖羊杂碎,似乎从未成家,也无子女。”

    李处耘:“……”

    李处耘沉吟片刻道:“殿前司散了后,老夫反正闲,见见也无妨,你去安排一下罢。”

    良士抱拳道:“遵命。”

    不料到了第二天,李处耘刚从皇城回来,便听良士说,仲离拒绝了见面!良士还骂骂咧咧道:“他说年岁已高,膝下无子,不愿再劳神。都混到卖羊杂碎的份上了,若是能被主公看上,少得了锦衣玉食?”

    李处耘听罢初有些许诧异,但很快就淡然道:“倒也不奇

    (本章未完,请翻页)怪,有点才能的文人总会拿点架子。”

    李良士道:“主公所言极是,估摸着他是想主公亲自去请!”

    “叫人备车。”李处耘道。

    “主公,此人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尚不清楚。”

    李处耘捋了一把浓密的大胡子,笑道:“若认定他无才,我还见他作甚?若欲见,怎么没点诚心?”

    李良士听罢拜服。

    一群未披甲穿布衣的侍从护着李处耘的马车,大伙儿去往东市找仲离。

    靠近时东市,路面便越发拥堵。东京多年未遭兵祸,市面愈发繁荣,但道路却有点不够宽了。不过这等拥挤在人们看来却是天平盛世的迹象,意味着人口的增多。

    “仲离的铺子便在那里。”李良士遥指一副破旧的旗幡。

    马车在铺子面前停下来,不料立刻传来了叫骂声,因为李处耘没带仪仗,别人不认识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公,他们把车马停在路上,堵住了路。

    侍卫恼怒,指着后面吵嚷的怒骂。李处耘却很淡然,道:“你们几个,把车马带走,到不挤的地方等着。”

    李处耘确实没火。要是在年轻时,便更在乎别人的恭敬与否,因为缺地位,越缺越在意……等真正拥有一种东西时,反而不那么看重了。

    就在这时,铺子里传来一阵琴声。李处耘大为诧异……完全不能想象在这嘈杂的市侩之地,会有人愿意弹琴!

    他侧耳听了一会儿,便走进了简陋的铺面。琴声戛然而止,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手放在琴弦上,嘴上却说:“客官,要喝羊杂碎汤么?”

    李处耘回头看了一眼道:“来六碗。”

    一个十几岁的小二高兴地走上来,卖力地擦了几下板凳道:“几位请坐。”

    李处耘对这小二不感兴趣,看仲离时,他去盛汤去了。李处耘有些无趣,便先与那小二闲扯:“你干活挺卖力,招呼人也很热乎,怎么没别的客人?”

    小二欲言又止。

    这时长者端着碗过来,道:“因为实在太难吃了,连老朽自己也不吃。”

    李处耘笑道:“您这是愿者来吃哩。”

    长者摇头道:“老朽是用心做的汤,可惜确实不善此道,很无奈。”

    李处耘观之,那老头须发飘逸,穿着长衣,样子都不像是厨子。李处耘琢磨起刚才的琴声用意,仲离可能是看到自己来了,才弹琴,不然这么个地方,他弹给谁听?

    李良士先以开国公的名义找过仲离,仲离以为自己是个莽夫,想试试能不能交谈?

    李处耘沉吟片刻便道:“某刚才听到那曲《广陵散》,听说是嵇康临终时所奏,故曰绝唱。可今日弹奏这人,却少了那般悲壮,广陵散如此弹奏,便不是广陵散了。”

    “咦?”仲离的兴致顿时多了几分,“客官懂音律?”

    李处耘捋着大胡子笑道:“某独精一样,但世情之物样样都略懂,为的是偶遇知音之时,也好说得上话呀。”

    “客官真是有趣,到羊杂碎铺,不嫌汤难喝,却嫌琴难听。”仲离笑看着李处耘。

    李处耘

    (本章未完,请翻页)也回敬道:“老先生岂不更有意思?到东市做买卖,不管生意,却要弹琴。”

    “哈哈哈……”俩人仰头笑了起来,仲离笑罢道:“有趣有趣。客官这么说,以为老朽在这里开铺子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哩?”

    李处耘琢磨片刻,道:“某倒觉得,老先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仲离道:“何解?”

    李处耘道:“醉翁不为酒醉,为山水之间醉。太公钓的不是鱼,钓的是文王,某又如何能被钓?”

    “哈哈哈……”俩人再次相视开怀大笑。

    二人说几句话就笑,笑得前俯后仰。而那小二却十分无辜,一脸茫然地站在旁边瞧着。李良士含着笑意,却可能是陪笑,有可能李良士这个谋士也没完全听懂。

    李处耘反驳太公钓鱼,言自己不能被钓,意思是自己没有周文王之志。

    他也懂仲离的意思:你若有文王之志,那老朽不陪你玩啦。因为是瞎折腾,害人害己。

    当今天下,久经战乱,黎民辛苦,天下一统之势已成形,再捣鼓内战对百姓无利;大势不再,不再是逐鹿中原之时。皇帝收复幽云十六州、一统天下,文治武功、厚恩于功臣,若有二心便是不忠不义。李处耘的处境来说,一则无法成功,二则根本没有必要,因为已经拥有了很多。

    李处耘也完全赞同仲离的态度,他现在只想保住拥有的东西,绝无二心。

    “有趣有趣。”李处耘把仲离的话学了过来。李处耘贵为国公,家势显赫,他还没挑,反而这个卖羊杂碎的老头先挑起自己来。

    仲离道:“有趣倒是有趣,不过老朽却非说实话。老朽不是什么都会,客官您看,这羊杂碎汤老朽就做得不好。”

    李处耘点头道:“东市嘈杂喧嚣,某想请老先生换个清净的地方,再谈谈何如?”

    仲离沉吟道:“不过……”

    李处耘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铺面,一副落魄的样子。这老头无家,似乎也没什么钱了,还挑三拣四作甚?

    李处耘便道:“某闻大隐隐于市,老先生真乃大隐也。”这句话实带暗讽。

    仲离摇头道:“老朽倒是想隐于山林,不过客官应知,市集更易活下去,老朽这把年纪没体力啦,在山林怕活得很艰难。”

    “这倒是实话。”李处耘点头道,“既然老先生实在,应知比市集更轻巧的活法。为何不愿?”

    仲离干脆道:“且容老朽先占一卦。”

    李处耘听罢,这是唱的哪一出,什么意思?他一时间还真没弄明白,便问:“如何占卜?”

    仲离笑道:“无论什么东西都可占卜,老朽最喜者,烧龟壳。”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章 饥荒论

    喧嚣的闹市中,仲离便拿炭火烧乌龟占卜。◇↓頂◇↓点◇↓小◇↓说,李处耘瞧了半天,愣是不解这是何意,便问他。仲离一本正经道:“水何以往低处流,日月为何轮换,天地鸿蒙有一样东西无处不在,如同宿命。大到日月星辰、天玄地黄,小到这龟壳裂纹、人之祸福,冥冥中都有干系。”

    李处耘捋着大胡子,完全不明白,便道:“玄虚之事,不能明真假。”

    仲离道:“正是,也没人能明其伪。”

    李处耘愕然,无法与他诡辩,但心下直觉这老头不一定靠谱。

    不过仲离占卜之后,答应了李处耘的邀请。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李处耘也亲自来了,既然仲离答应,李处耘便照样准备与他谈论一番。

    二人同车出东市,来到了汴水岸边一处纸醉金迷之所:醉红楼。

    此地同样是繁华之处,一行人入得楼来,一个鸨儿便问李处耘是否相好的娘子,李处耘言不找小娘,叫鸨儿安排一艘船,弄一小桌酒菜。

    这时李处耘又随口问道:“听说你们这里前阵子有个武将闹事,动静很大?”

    那鸨儿一副提防的眼神打量着李处耘五大三粗的模样,说道:“可不是,后来被开封府的官兵抓走了。”

    李处耘又道:“怎么处置的?”

    鸨儿道:“老身打听了一番,那武将先被关在开封府,后来又被禁军的人带走,被罚了一个月军饷……”鸨儿沉吟片刻又特意叮嘱道,“不过那武将大腿上被捅了一枪,流了好多血,因他拘捕,捅了也是白捅!”

    李处耘笑看这鸨儿,道:“你放心,我不闹事。”

    二人来到后院,上了一艘船,那几个布衣侍卫便在院子走廊上闲逛,瞧着四下的光景。

    这地方本来并无特别之处,院子里放船如雅间,也不过是附庸风雅。但李处耘留意这地方后,发现了它的好处……

    无甚别样的欢场,在这后院只有丝竹管弦之音,正是闹中取静。而这水泊很浅,每艘船独在一处,无论水里还是外面,都不会隔墙有耳,在船舱里说话只要不太声,绝对没人能听见……又比密室之中密议,要随意得多。

    狭窄又故作风雅的船舱里,二人对坐,李处耘斟酒与仲离对饮一杯,笑道:“先生可有雅兴,叫个小娘来作陪?”

    仲离一副无奈道:“唯恐心有余而力不足。”

    俩人面面相觑,笑得肩膀抖动起来。

    仲离不动声色道:“还是年壮者好哩,如今上……”

    “哦?”李处耘看着他。

    仲离道:“君子不到三十的年纪,最想要的是何物?”

    李处耘被一问,被诱入了回忆,想起自己年轻时,沉吟道:“权势、地位、富贵?可今上皆有之。”

    仲离摇摇头:“证明己之所能。”

    李处耘听罢若有所思。

    仲离道:“先前你我说到归隐。李公可知‘终南山捷径’一说?老朽以前隐居,身隐而心不隐,实在有沽名钓誉之嫌,与而今隐居于市,实不相同。连老朽这等人,少年时也欲展露自己的才能,况胸怀四海之天子乎?”

    李处耘听罢拜道:“先生推心置腹也。”

    仲离笑道:“李公特意邀老朽来这好去处,再打机锋便无意思。李公可言为甚所困乎?”

    李处耘捋着下巴的胡须,沉吟许久,才道:“汉唐治世,天下一统便休养生息,便是陛下有心开疆辟土,展露声威,朝中大臣必不赞同;陛下也有疑虑。”

    仲离不断点头,却不说话。于是俩人提起筷子以菜肴下酒,沉默下来,外面传来了别人请的小娘弹唱声音。

    “老朽能坐次饮酒吃肉,已比许多人过得好了,很多人还吃不饱饭哩。”仲离忽然感叹道。

    李处耘也感叹了一气。

    仲离又问:“天下为何有饥荒?”

    李处耘道:“天灾**,难以幸免。”

    仲离摇头道:“非也,天灾**只是表象,如水之下流也是表象。有了天灾**,旱涝战乱,人数才能减得下来,地多人少,才能太平盛世。饥荒之因,是人太多了。”

    李处耘道:“咦,君子在朝,无不以丁户多寡为国之根本。先生此说有悖于常论。”

    不过李处耘忽然想到在东市很堵的情形,人多地窄,着实不太舒坦。

    仲离道:“人愈多,赋税愈多,国家愈强。但百姓过活,人一多,土地兼并,地便少了……老朽闻尧舜禹之时,猛兽出没,树木茂密,男丁狩猎,妇人采集。偿若今日今日,遍地野兽果实,人口稀少挟强弓硬弩,还会有饥荒么?”

    李处耘没有反驳,一则他觉得自己诡辩完全不是仲离的对手,二则他已隐隐猜到仲离的看法,这种看法与李处耘等武夫的主张一致,他为何要反驳?

    仲离继续道:“周天子治天下八百年,此后各朝末,便是天灾**,民饥寒频死、流寇四起,国内之祸群起,在中原逐鹿,成王败寇,存者生、败者死,人便少了;汉高祖立国时,国中之人存几,汉末战乱之后,十室九空。当此之前,若外有丰腴之地,饥荒之民迁徙求食,民不饿则不反也。”

    李处耘道:“似乎有理,不过略显牵强。隋炀帝便是穷兵黩武失了天下,要开疆辟土,要耗费国库,而今国库空虚……”

    仲离道:“没钱养兵,为何不去抚桑国挖银矿?没粮为何不去交趾运粮?”

    李处耘愣道:“抚桑国有银?”

    仲离道:“当然有,还有黄金,老朽听说东海来的倭人,买卖都用黄白之物,抚桑国有金银矿山。交趾占城,稻米一年五熟,南边瘴地,却不缺粮。”

    李处耘道:“山高路远。”

    仲离道:“李公之意,欲劝陛下强兵开疆辟土,若嫌海阔路远,兵尚不强也。”

    李处耘觉得仲离扯得太远了,不过抚桑国有金银这事儿,着实可以拿出来说……那蛟龙军才几艘船,可海船建制竟与虎贲、控鹤等拥有几万精锐的地位一样!若皇帝想组建海上之师,无利可图养来作甚?

    最要紧的,那矿山挖出来就当钱使,利处很直接。

    李处耘打量了仲离一番,道:“先生若不弃,便到国公府时常走动,权作门客,咱们也好见面。”

    ……李处耘与仲离一番商议斟酌,写了一本奏章,名曰“饥荒论”。把仲离的一些论述,地少人多、饥荒等事,拿出来细说一番。又吹嘘,大许为帝国,要从草原上取马、交趾取粮、东海取金银,富有四海,江山万代……帝国这个词,是李处耘专门把郭绍以前在江宁府那番言论拿出来说,先替皇帝吹嘘一番……彼时郭绍在江宁府忽悠江南士人,还种了颗帝国之树!

    当然,所有这些美梦,都要维持武夫们的人数和势力,还得给他们大量的钱粮!这才是李处耘等武夫的心里话。

    李处耘的奏章立刻遭到了朝中文官的耻笑,奏章里那番“饥荒论”,被人笑话是“不读经书,异想天开”。

    但人们没想到的是,这种奇言怪谈,却是一下子说到了郭绍的心坎上。

    郭绍反复看了这本奏章几遍,看的是热血澎湃,有种摇摇欲试的冲动。一连几天,他的心情都无法平复下来。

    有一种直觉,他是这个时空很特殊的人,仿佛冥冥中有天命一般。问题是如何证明自己能运转乾坤?这本奏章,让郭绍似乎找到了“理论依据”一样欣喜。

    不过郭绍还算冷静,复杂纷乱的现实就摆在面前,要实施太难,至少不能急于求成。思前想后,坐稳皇位还是最重要的,不然活命都不能。

    他这些年来对禁军一番折腾,兵制也改了……目的如同符彦卿的孙子名字,绳武!武若不绳,五代十国的江山流水席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现在这副模样的军事制度,是否能用?

    郭绍想再发动一场战争,先验证一番……但是国库积累的财富在之前的诸次大战中消耗很快,蛟龙军也没成型,不能出海去抢;为了保持目前的户部收支正常,战争规模不能太大了,不然财政要崩溃,会面临燃眉之急。

    李处耘的笑话奏章,并未受皇帝驳斥。

    大臣们似乎嗅到了某种气息,王朴上奏,若欲兴兵,应先对付夏州,他认为夏州党项是辽国之外最大的隐患。

    六位国公无不附议,他们才不管朝廷打什么地方,有仗打就行!

    养德殿再次挂满了地图,郭绍一有空闲就坐在一堆地图前琢磨。这次摆在中间的图纸不是幽州,而是夏州等诸州那块地。

    又不止一块地,这等事牵一发动全身,夏州党项被攻,怕是会马上与辽国暗结连理!郭绍又看高丽那边,高丽上次派使者来,想联合取渤海旧地……而高丽和抚桑的海路最近,抚桑那边可以抢钱。

    郭绍不敢轻举妄动,先干了一件小事,派人传旨王朴,兵曹司加派细作出东海,将倭国分司升为兵曹司重要分司之一。

第七百六十一章 钱荒论

    大许朝日渐承平,郭绍改了规矩,十五天大朝三天议政,每三天才会与朝中文武大臣在东殿见面一次,并将与大臣们见面的地方取名议政殿。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

    夏天天亮得早,人们一大早来到金祥殿时,天色已亮。

    今日郭绍进来时有些不同,他还带着两个四岁大的孩子。上次金盏说起立太子的事,郭绍这才重视起一个问题,以后的继承人若是什么都不懂,那他的江山几十年后不是要打水漂?

    郭绍准备自己带着教教,但是他发现自己也不懂怎么教孩子,琢磨着先给他们找个老师再说。

    二十几个大臣见到俩孩儿,都好奇地观望着。

    郭绍一手牵着一个孩儿,走上上位,在椅子上坐下,让俩孩儿坐在旁边。那椅子有点高,二妹的儿子郭翃却是机灵好动,一跳就上去了,坐在那里还左右乱动。郭璋却要拘谨得多,慢吞吞地爬上了椅子,端坐在那里,两只小手放在膝盖上。

    “臣等拜见陛下,皇子殿下。”一众人鞠躬执礼。

    “平身。”郭绍道。

    不料这时郭翃有模有样地说道:“你们都是长辈,坐下罢。”

    顿时下面的人笑了起来:“谢陛下,二皇子殿下。”郭绍转头道:“翃儿,好好坐着别吭声,只管。”

    郭翃一脸无辜道:“大姨教我的。”说罢又向郭绍旁边的郭璋挤眉弄眼,俩兄弟年纪相仿,平时也常在一块儿玩耍。

    这时礼部侍郎卢多逊道:“昨日契丹使者进京,臣先见了一面。契丹人为了辽国宰相萧思温之女萧绰而来,欲赎回萧绰。”

    王朴立刻道:“这事儿大有可为。据兵曹司上京分司报来的消息,辽国主耶律贤与萧绰青梅竹马,关系匪浅;而今辽国与大许互为敌国,萧思温能派使者来商议,必有耶律贤授意,方不被攻讦。”

    魏仁浦道:“今夏州党项不听朝廷号令,以投奔辽国为要挟。既然辽国主有意交换,不如以拒援夏州为条件。”

    郭绍不置可否,说道:“可与契丹人商议,准他们在东京设辽国驿馆,以便日后再议此事。”

    卢多逊拜道:“臣遵旨。”

    这时,郭绍侧目官曹泰。曹泰遂把两本奏章送下去给诸臣传视,政事堂的官员是见过奏章的,但武将们一般奏章,现在才能见着。

    郭绍道:“这两本奏章,一本乃户部尚书李谷所奏‘钱荒论’,一本乃翰林院学士所奏‘戒奢论’。今日诸公都可以评论一二。”

    下面的诸臣有人早已,但没人急着吭声。说是评论,可在金祥殿上的言论都会被视作主张,人们比较谨慎。

    翰林院学士的言论,一是劝农轻商,轻徭薄赋,倡导俭朴之风;二是精兵简政,特别要裁减军队的数量,削减禁军军饷和赏赐,因为现在的军队消耗了大量财政。这些主张的目的是为了与民休养生息。

    他认为钱财珍宝,在百姓饥饿时不能饱腹,在寒冷时不能保暖,只会带来奢侈之风,加重盘剥骄|奢|淫|逸。而只有耕织,充实仓廪,才是国家强盛百姓富庶的王道。

    这言论乍听真有道理,颇为符合传统理念。郭绍也觉得,金银铜钱确实不能当饭吃。

    ……但是实际主持着户部和军需调运的李谷,却主张完全相反的言论。李谷极力上书要增铸铜钱(并非为了国库收入,因为铸钱是亏本买卖),他的理由是从朝廷到地方,到处都在闹钱荒,已经非常影响正常的收支和交易。

    钱荒这事儿从唐末以来并不稀罕,各国都面临的问题。当年蜀国实在没钱赏赐禁军,已经拿铁来铸铁钱了。

    李谷的言论从他组织几次大战军需调运的经验出发,除了军粮,别的军需都需要现钱来开支,否则就很不好就地征调或者让商人运输(唐朝时有利用盐商运军粮的法子,此时已经败坏);除非用强征(抢|劫)的手段,但如此法子也不方便,一则容易引起反抗,二则会浪费大部分财物,百姓们还会把官军急需的物资藏起来。

    而朝廷的两税(夏秋两季田税)商税,都以实物为主,因为农户和商贾都缺现钱;这些实物因为比较笨重,一般都是就地建立府库来存放。而开支时除了满足本府需要,便是通过户部就近来转运调运。

    朝廷收了很多税,但是没法从各地调集起来送去前线开销,东西太多太重。如果有现钱便不同,可以就近向民间购买物资。

    最消耗现钱的是军队的军饷和赏赐,总不能从木材商那里收了一堆木柴,便赏将士一屋子的木头罢?

    ……终于有人率先表明主张了!

    首先站出来的是全部禁军大将,他们一致反对翰林院学士的“蠢话”。很简单,居然要削减军队开支?!

    连史彦超也忍不住吼道:“兄弟们刚刚从战阵上下来,文官就在后面算计咱们了!”

    有文官道:“养兵是为了保土安民,大许将士又不屯田耕地,国库大半都耗在了里面,不堪重负,如何与民生息?”

    李处耘也没有脱离武将们的立场,捋着大胡子道:“将士们不是佃户,若长于耕田,如何能长于战阵?大许军士,不能像乞丐一样穿得破破烂烂,吃糠咽菜……”

    “开国公这话便是昧着良心说了,一个指挥使的军饷赏赐比一个太守还多,将士若叫吃糠咽菜,咱们岂不是要讨口啦!”

    郭绍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那里由得大臣们争议,他要等到最后况才表态,因为他的话就是圣旨。郭翃和郭璋时不时转头,用好奇的眼睛己的爹。郭绍并不教他们,他觉得这些作风是言传身教,自己怎么做,时间一长孩子能学着。

    左攸起身拜道:“臣支持李相公的主张。钱荒于国于民皆不利。有粮者,或缺衣;有粮又有衣者,若无欲|求之物,可能不会把衣裳换给有粮者,但可以把多余的卖钱。

    世上缺钱,万物皆不能通有无,仓廪实者,则不耕,如经脉堵塞……”

    就在这时,郭绍开口道:“通货紧缩。”

    众人不解,但隐约能猜到这个词大概什么意思,因为可以联系上下文的言论。

    郭绍不太懂经济学,但见识肯定与古人不同,他反正知道一些常识。通货紧缩肯定不利于经济发展,无论在什么社会。

    很简单的一个思路,正如左攸所言,自给自足的状态下,需求很少,满足之后就失去继续生产的动力了……这也是事实,大部分百姓农闲时候,除了服徭役就基本无所事事,或者做一些效率极低的琐事;甚至七姑八婆没事就扯长短消磨时日。这根本是在浪费劳动力和生产力。

    如果干活的报酬是货币,而世上又生产出了足够的物质诱|惑,就会提高劳动积极性,为了获取货币而为了能轻易交换到货币,人们也会去生产和获取世人需要的东西……比如饥荒时的粮食。

    而中国古代长期处于通货紧缩状态,每朝都缺货币。一则因为重金属稀缺,二则铸铜钱是赔本买卖,完全是朝廷为了治天下的一种善政,和兴修水利一样的活。

    郭绍当即表态,说道:“朕准李相公所奏,户部可议定铸钱之事。”

    就在这时,李处耘沉吟道:“陛下若能获得银山,开矿取银铸银钱,方是一本万利之途也。”

    众人沉默下来,大伙儿忽然发现李处耘此前的“饥荒论”主张,现在又接上了。他当时似乎并非张口胡说,这下子为了银山,又扯到开疆辟土的话题上……果然但凡是大员,说话都不说乱说的,并非乍听时那么荒诞。

    郭绍不置可否,因为这事儿牵扯更广。他也不去评论文官和武将究竟谁更穷,这事儿根本没有真理,各家为了各家的利益罢了。

    郭绍沉吟片刻,说道:“两位皇子和公主到了蒙学年纪,朕想为他们挑个老师。”

    这个话题再次引起了众人的关注。两个皇子中,有一个应该是皇储,做皇储的老师,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郭绍攸道:“左侍郎便教朕的三个儿女读书识字。”

    左攸忙道:“陛下重托,臣愿鞠躬尽瘁也。”

    殿上有些冷场,因为左攸不是什么大儒,若不论官职,在士林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的人……野路子出身,什么功名都没有,先是做不入流的小官,然后干幕僚。这等人有啥学问来教皇子?

    不过左攸是郭绍心腹谋臣,大伙儿估摸着猜测这只是给左攸的一个恩典而已。

    郭绍又道:“董遵诲,你教两个皇子弓马骑射,让周通辅之。”

    董遵诲起身拜道:“臣遵旨。”

    这董遵诲是正儿八经的武将世家出身,各种武艺军礼是规规矩矩,非常端正,郭绍很信他;周通也是很有意思的武夫,当年郭绍射箭就是他教的。

    至于左攸,郭绍觉得他教蒙学完全够了,文章反正比郭绍强。而且郭绍觉得学太深的圣贤思想,当成信仰的话,对做皇帝这份工作有害无益;左攸这个半吊子正好,重要的是左攸的主张并不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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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二章 入乡随俗

    金祥殿议政,京娘也在。散了以后,便有宦官来见京娘,说皇后传旨召见。京娘被带到滋德殿,见是符金盏坐在那里。

    符金盏端坐在上位,面带微笑看着京娘。周围只有几个侍从,并无其他嫔妃。

    金盏的姿态端庄而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京娘便依规矩先作万福行礼。

    金盏开口道:“听说今天官家带着两位皇子去金祥殿了,所为何事?”

    京娘听罢有点犯嘀咕,那宦官曹泰今日也在议政殿瞧着,京娘知道曹泰是金盏的人,问他岂不方便,非要把自己叫进来?

    ……金盏的目光留在京娘的脸上,把京娘每一处细微的神态都瞧在眼里。

    她一回宫,把她离宫后的日子里发生的事都过问了一遍,其中一件便是京娘与李月姬争吵的事,当时符二妹不能平息,最后是皇帝拿的主意。

    金盏便是要试探一下,京娘在自己面前的姿态。

    其实后宫里,最让她头疼的人就是京娘!从上次的事来看,此人似乎有些骄纵不逊。若是将来京娘当众忤逆自己,便是她有错,金盏是惩罚还是惩罚?

    京娘的底细,金盏是摸得一清二楚。金盏现在贵为皇后,要对付京娘很容易,但以郭绍记恩的性子,肯定不愿意看到京娘被算计对付。

    所以符金盏特意关注此人,看情况有两种比较好的办法,一种是拉拢和睦共处,一种便是打发到与金盏不容易发生冲突的地方,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召她见面,金盏身边没有嫔妃,便是在摸不准京娘之前,省得当众尴尬。以便进退有余。

    金盏的目光从京娘那高高饱满的胸脯上扫过,想到她不论公私场合,近身在郭绍身边,被倚为心腹,金盏心里着实不痛快。但是她不是一个不懂得退让的人。

    就在这时,京娘开口道:“回皇后的话,官家为两位皇子找了老师。”

    金盏听到这个口气,暗自放松了稍许,又继续缓缓问道:“都是谁?”

    京娘道:“户部侍郎左攸教蒙学,武将董遵诲、周通教武艺。”

    金盏笑道:“官家当年尚在符家时,周通也教过官家,如今又教他的皇子。”

    她专程提到皇帝在符家的往事,也是提醒京娘认清实力对比。京娘其实应该明白金盏和皇帝的关系,当年送密信,京娘也有参与。

    京娘拜道:“官家箭术如神,百步穿杨,周通教得好罢。”

    符金盏见她说话鞠躬,更是满意了,用随意的口气道:“还有一事,花蕊夫人与你有旧恩?”

    京娘道:“皇后明察秋毫。”

    金盏沉吟片刻,淡淡地说道:“秦国公只是个俘虏,若京娘照应不到之时,花蕊夫人在秦国公府怕是不安生。今时今日吴越国已降,秦国公徒费俸禄。你出宫弄杯毒酒去,让他死了罢,到时候便说他染疾暴毙。”

    京娘听罢顿时抬起头看着金盏,面有惊讶之色。

    金盏道:“花蕊夫人既已入宫侍过寝,哪有皇帝宠过的女子,回去还服侍别的男子的道理?”

    京娘沉声道:“秦国公曾为蜀国之主,此事应问问官家?”

    金盏摇头道:“办了再告诉他。官家此前没杀孟昶,定有他不杀的道理,或是心仁。这等事别人替他办是最好的,你便说是我做的主。”

    京娘犹豫了稍许,说道:“遵旨。”

    ……郭绍次日才听说,孟昶染疾暴毙。

    他问明白了状况,心里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郭绍对孟昶仁义,着实是为了面子,当年攻灭蜀国,可也是调动大军费力打进去的,让孟昶死郭绍一点愧疚之心也无。

    郭绍顿时对金盏心有些许感激,这事儿谁也不能算到他头上,因为他不知情!

    他又问花蕊夫人怎样了,宦官道被京娘接进了宫中。

    郭绍想去见花蕊夫人,但临时又打消了念头……因为他想起宦官的禀报,这事儿是京娘领了金盏的懿旨办的,倒是有些稀奇。她们之间怎么回事,郭绍想看看再说。

    他下值后,便未理会花蕊夫人,先去了陆岚处,却是为了见萧绰。

    这回王忠跟着一起,白氏和陆娘子都在。偶尔郭绍会认为,辽国强弱非靠一人能扭转,他想拿萧绰去交易,特别是想对付夏州党项的当口。

    但他又一直不能释怀,心里有种执念,对历史未来的预知很影响决策,毕竟日后的萧太后很厉害的样子。这样的执念,还有郭绍认定夏州党项会建立西夏……虽然现在看来这个地区还算恭顺。

    郭绍看了一眼面有喜悦之色的陆岚,不动声色道:“陆娘子闲时,可到滋德殿西皇后那边多走动,皇后挺喜欢你。”

    陆娘子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

    郭绍又打量着十来岁的萧绰,她戴着一顶小帽子,估计头顶是剃光了的,她也好奇地瞧着自己。

    郭绍随口问道:“你在宫里住的习惯么?”

    萧绰毫无敌意,用口音生涩的汉话答道:“挺好,白姨娘待我好,皇帝陛下也没欺负我。”

    郭绍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身子挺结实,便道:“在辽国时,你会骑马打猎么,在这里可能会比较无趣。”

    萧绰道:“会,不过我也喜欢像汉儿一般读书写字。”

    这小娘的声音还带着稚气,不过郭绍一琢磨,觉得她挺不简单,从逮住她起,萧绰便从未忤逆自己,说话也些许有讨好之意……细心一想,确实只有这样她才最安全。

    郭绍又道:“萧思温与朕打过仗,在小娘子心里,你爹是怎样的人?”

    萧绰的头微微一偏,眼珠子转了一圈:“我爹会骑马射箭,也会读书写字。他对汉儿很好,说中原王朝是大辽之外最了不起的国家。”

    郭绍听罢对萧绰又高看了几分,难道是这时代的人早熟?才十岁就懂事了,今后还了得?

    他不动声色地微笑道:“你爹懂得尊重对手,所以他是个有智慧的人。”

    萧绰又道:“爹还说皇帝陛下仁义,并不恨您。陛下若是把我还给我爹,他一定会感谢陛下,还会送很多牛羊财宝给陛下。”

    郭绍笑了笑,指着萧绰的脑袋道:“白夫人让萧娘子的头发留起来,朕不喜髡发的头式,萧娘子虽是契丹人,不过入乡随俗罢。”

    白氏屈膝道:“遵旨。”

    萧绰一脸无辜道:“为甚?”

    旁边的王忠忍不住说道:“陛下不喜髡发,叫你打扮漂亮点好侍寝。”

    “啊……”萧绰几乎要哭出来,“你们不放我回去了?”

    王忠道:“萧娘子是契丹贵族女子,好不容易抓住你。若是赎价太高,辽国舍不得,毕竟只是个小娘;可要是太低,官家富有四海,还看不起哩!”

    郭绍看了王忠一眼,对萧绰笑道:“把心收了,安心在东京呆着罢。你的白姨娘,不也是被你爹抢走的,咱们礼尚往来不是很公平?”

    ……

    李月姬最近很不舒坦,她宫里的宦官宫女_干活很不上心,都是应付了事,连她的衣服都洗不干净!

    这天她路过墙边,听到后面有人在说话,便止住身边的随从,站在那里听。

    一个声音道:“咱们也够倒霉,怎么就来了贤妃宫里?”

    另一个宦官的声音道:“一开始杂家还高兴了一回,琢磨着贤妃虽是党项人,却是三夫人之一,至少有名位。”

    “唉,贤妃这名位,不知还能几时?”

    “一开战就得废掉,哪有叛贼家的娘子为三夫人的事儿?”

    “真的要开战?”

    “听内侍省的公公说,外廷天天都在说这事儿。说是党项与大许的敌国辽国勾结,蛇鼠两端,要挟朝廷……”

    李月姬听罢吃了一惊,先是将信将疑,又想到这阵子的待遇骤变,顿时信了八分。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随从,这些人都没吭声。

    她心里七上八下,正待要走。

    又听那嚼舌头的宦官道:“党项本就靠不住,当初朝廷要打幽州,便是怕党项在腹背与辽人勾结出事,这才联姻稳住西北。这回辽国被打败了,党项铁定跑不了,又有一战。”

    “抓住了李彝殷,肯定得杀了。孟昶暴毙你听说了么……”

    听到那两个奴婢居然说她的父亲,李月姬十分生气,但是转念一想,上去骂一顿弄出动静,反而尴尬。她遂闷闷不乐地回到寝宫。

    李月姬有些失神地在椅子上坐下来,问经常在自己身边贴身服侍的宫妇:“刚才那两个说闲言碎语的宦官,所言属实?”

    宫妇屈膝道:“回贤妃娘娘,奴婢一介妇人,怎知国家大事?”

    李月姬道:“宦官不也说得头头是道?”

    宫妇道:“宦官不同,归内侍省管。内侍省的宦官经常出入外廷,在朝堂内外听的事多。奴婢这等妇人,快十年没踏出宣佑门一步了。”

    她迟疑片刻,又低声道:“奴婢与娘娘主仆一场……若是那些宦官所言属实,娘娘又不得宠,恐怕将来娘娘真的去万福宫了。”

    李月姬道:“万福宫?”

第七百六十三章 此一时彼一时

    李月姬隔三差五便要去滋德殿一趟,礼仪上要去给两位皇后问好,还会有一些钱财用度上的分配,因为她名义上管着一个宫的事儿。

    见了皇后出来,已是日上三竿,夏季浓密的树荫下印着阳光的斑斑点点。明媚的阳光却没让李月姬心里亮堂起来,她只觉得浑浑噩噩的。

    正好碰见了宦官王忠。这个宦官是内侍省的大宦官,李月姬想起宫妇所言内侍省的宦官知道的事儿多,便叫住了王忠。

    那宦官倒也机灵,站住便弯腰一个笑脸道:“贤妃娘娘,对奴婢有何吩咐呀”

    李月姬左右看了一眼滋德殿人来人往的景象,况且她和这个宦官也不熟。沉吟片刻便问道:“官家这阵子在忙甚么”

    王忠皮笑肉不笑道:“贤妃娘娘,官家去造甲坊那边巡视火器了,听说下边的人制作出新的大炮啦”

    李月姬问:“很厉害么”

    王忠一本正经道:“当然厉害,奴婢听说,一炮下去,一里地外的军营都要灰飞烟灭”

    李月姬听到皇帝在忙活兵事,心下愈发担忧,很想问王忠朝廷是否要对夏州用兵,但以她的皇妃身份,问皇帝在忙什么倒是无妨,问军国大事,就很不妥了。

    汴水河岸,这个时节水力丰裕,几个城一样的造甲坊一片嘈杂,天空黑烟弥漫。造甲坊的城一开始是为了锻造盔甲,但是这里建造了完整的冶炼作坊,火器也在这里制造。

    青铜炮铸造并不复杂,工艺能铸钟就能铸炮,只不过以前没人想着这么制作。

    新的青铜炮用了分类试验法,轮番试炮,最终确定了尺寸。炮身长约五尺,单炮管重约一千斤,主要发射十斤重的铁弹,取名“虎啸天字号”。

    这种青铜炮重量是以前的铁铸“龙啸炮”两倍多,却只能发射十斤重的炮弹;而铁炮几百斤重,却能发百斤重的炮弹。

    区别在于,铁炮是大口臼炮,只能如抛石车一样往上抛射,凭借的是石弹落下来的重量砸墙;而青铜炮可以平射

    郭绍站在女墙后面,拿手掌遮在眉间,挡住头上的阳光,聚精会神地眺望着远方。

    忽然,“轰”地一声炮响,白烟中火光一闪。少顷,便见一枚黑漆漆的炮弹横飞撞到地上,平飞的炮弹角度很小,立刻便在地上弹起,继续往前飞,蹦蹦跳跳了老远,才掉在地上滚起来。

    “越远准头越差。”昝居润道,“要打中一个靶子怕是不容易。不过,若是前边是人群,这一炮砸过去定能撞到一串人”

    郭绍神情有些激动,说道:“这不是攻城用的兵器一砸一个坑,准头差不要紧,要的就是威慑力。今后敌军就算在一里地外聚集列阵,也在咱们的射程内”

    昝居润又拿出一张图纸来,拜道:“官家言,用两个轮子作为炮架,咱们试了一时没成,太重了一放炮要散架偏斜。不过军器监重新制作了一副东西。官家请看,这是炮车,可以用马匹拉动;运送时炮身炮架都放在上面。放炮时,八个人将炮抬下来放在炮架上,加上炮尾铁架固定,便能放好。”

    郭绍道:“要八个人抬”

    昝居润道:“一千斤重,少了八个人不行。民间抬棺材的法子,八个人轻松抬起走。”

    郭绍:“”

    这炮虽然又笨又重,没法子,郭绍想要的是平射弹跳,炮弹初速要高,不然角度太小初速太低,刚出膛就要落地。如此火药在膛内爆燃的膛压就高,青铜炮壁要厚,否则要炸膛,试炮的过程中死伤三十几个人了,就是铸的太薄炸了

    不过因为压力高,这下可以近处打散弹了。此前的铁炮就试过碎石散弹,结果没什么用,因为臼炮的口子太大,装填散弹膛压太小。

    军队建制是根据武器和战术变化的,常规军队二十余人一队火绳枪军队三十余人一队,都不适合炮军。火炮人马以十五人为一队,装备一门炮车,十五枝火绳枪,以及马匹长短兵器若干;为了减轻不装备盔甲,只有头盔。因为抬炮就要至少八个人,还需要照料马匹做杂活的火夫,抬炮时安装炮架等活的人,以及死伤后的预备人员。炮军一都人马八门炮,一百二十人。一指挥五都六百人。

    郭绍亲眼看到了火炮的战力,心里便有了底,回到金祥殿重新开始部署近期的军政设想。

    他首先召见了军国重臣王朴和魏仁浦,接着又陆续召见了昝居润卢多逊等人,准备制定一整套对外方略。

    卢多逊听罢郭绍的意思,便进言道:“臣出使夏州时,曾见有契丹人在夏州来往,朝廷可以此为借口,下令夏州节度使李彝殷交出敌国使节,押解东京问罪。”

    郭绍道:“此役彼一时也,甚好。”

    忙完一整天,酉时郭绍回到了万岁殿,他不睡主殿的,在万岁殿一个角落里收拾了一处房屋日常起居。

    刚进万岁殿,便听到王忠禀报:“李贤妃等着,欲求见陛下。”

    郭绍听罢,说道:“请进来罢。”

    一般在宫里,皇帝主动想谁侍寝才召见,嫔妃求见,应是有什么事儿。皇后皇妃一共就五个一般四人,还是很重要的人。

    王忠却没走,反倒上前小声道:“今日李贤妃问官家在作甚,奴婢试探了一番,见她神色恐慌,怕是听说了陛下想对党项用兵的事儿哩。”

    “哦”郭绍恍然应了一声。

    郭绍在起居室的厅堂里坐下来等着。不多时,便见李贤妃进来了,她没穿党项人的衣裳,却是穿了一身襦裙常服,头发也梳成了坠马鬓。李月姬黑发黑眼,面相也和汉人差别不大,人也好看,白生生的肌肤,凹凸有致的身段;可穿上襦裙半臂飘带,仍旧不是那味儿,有点怪异。

    郭绍不动声色,上次还被她的指甲挖了一道血痕,至今想起郭绍还觉得皮肤火辣辣的。

    李月姬却款款作了个万福,“妾身拜见陛下。”

    “不必多礼了,坐下罢。”郭绍道。

    李月姬柔声道:“谢陛下赐坐。”

    郭绍却摩挲着脑门:“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哩。”

    李月姬道:“陛下的女人,不都是这样对陛下执礼么”

    郭绍点点头。

    短暂的沉默,寒暄罢便有些冷场。主要是因郭绍态度消极,毫不主动找话题。这女人对他这个“异族人”没甚感觉,也不喜呆在异乡,不然当初已经有名分了,怎会拼命也不让郭绍碰

    这时李月姬的脸蛋嫣红,好不容易才开口,带着某种屈辱般的感觉,“在灵州时,妾身不懂事私自逃跑,差点被狼所害妾身一直想问清一件事,那日射箭救我的人,是陛下么”

    郭绍回忆片刻,点头道:“正是。”

    李月姬轻声道:“谢陛下救命之恩。”

    “不必如此,举手之劳,碰巧遇见罢了。”郭绍道,“朕也不愿意你被狼咬伤了。”

    李月姬沉默一会儿,又道:“都怪妾身不知事,竟然还弄伤了陛下,陛下又宽容妾身”

    郭绍道:“不过小事,朕这点心胸还是有的。”

    “陛下”李月姬有点尴尬地看着他。

    其实郭绍已经明白她什么意思了,以前对联姻不满,现在被迫无奈,怕朝廷和夏州关系紧张,让她和她的家族有灾祸。

    她没有选择了,哪怕郭绍是一头猪,她也得讨好。而且郭绍似乎也没讨人嫌到那地步。

    郭绍微微叹了一气。

    不过他回头一想,其实李月姬很无辜。连所有党项人也不能说便是坏人在他们自己看来,摆脱中原王朝的控制,为自己人扩张地盘势力,一点错都没有;只不过他们的不逊和野心,不利于大许朝而已,平白多一处边患威胁,对任何王朝都是压力以及徒增的军事防备开支。

    李月姬不过一个女子,被人送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联姻,已经不幸了。现在为了生存才这样,似乎情有可原。

    郭绍想罢,便温言唤道:“贤妃”

    “嗯”李月姬抬起头,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郭绍宽慰道:“贤妃不过一个女子,不要把所有的事往自己身上揽,谁扛得起那么重你既为朕的嫔妃,不必太担心了。”

    李月姬听罢微微有些动容:“陛下待人很好,妾身以前怎么就没想通”

    郭绍心道,我对身边的人都好。圣人说得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些人呆在我的后宫里,经常能靠近我,怎能让你们反抗,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猛地发现她脖子都红了,手上绷紧,默默地使劲抓扯着衣裳。她的声音似乎要哭出来,屈辱地颤声道:“陛下,既然我是您的女人,已经进宫这么久了,陛下陛下要了我罢”

    郭绍愣在那里,叹道:“贤妃,真的不必如此。”

    李月姬的神情复杂,还有些生气,快哭了:“我送上门,别人还不要”

    ...

第七百六十四章 无不感怀

    李月姬恼怒,或因她觉得不可能被任何男人拒绝,包括皇帝。↑,郭绍的眼睛看着她向两边撑起的胸脯,以及白生生脸蛋上厚实的朱唇,有种亲一口的冲动。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女子被拒绝,生气理所当然。

    她的眼神也不如一般女子那么温顺,有一种野性的目光。

    郭绍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这根本无关心性,若是以前他肯定淡定不了,不过宫里很多美貌的女子可以选择让他显得从容了。

    “并非朕不想要,只是大事不能儿戏。”郭绍轻声道。

    “哦?”李月姬的脸上依旧带着怨愤。

    郭绍没吭声。眼下的事,显然是一个交易,哪怕没有证物,甚至都没说明白……但俩人都清楚是怎样的契约。

    若是这时候郭绍接受了她的好意,按理说就应该满足她的要求,否则就不能随意答应。当然郭绍翻脸不认也没人能拿他怎样,不过他大概还是很有诚心的人,一般不会干这种事。

    而且郭绍真要她侍寝,也得先符金盏同意了才行。

    李月姬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掩面起身跑出去了,似乎在哭。

    ……大许朝廷的圣旨语气非常强硬,翰林院学士写的言辞,以皇帝口气说,听闻党项与契丹人往来,朕非常震怒,下旨西平王李彝殷,在立秋之前将契丹使节送到东京问罪!

    立秋已经快了,若要办此事,须得马上把契丹使者逮|捕启程。

    诸部贵族来到王宫,急着问如何办。而此时李彝殷却仍在佛前,烧香虔诚地作拜。此时的气氛下,他拜佛的模样显得并不从容,倒好像在为李氏乞求好运。

    没藏氏的人也来了,以前的首领父子皆死,又有新的首领被推举出来。没藏氏显然对大许朝郭家没好感,其实没有郭绍杀前首领之子岺哥,他也不可能坐上首领的位置。

    他急着便道:“辽国那边,切勿把事做绝了。中原朝廷怪罪党项私通契丹,不过是个借口!咱们若自断了辽国援兵,大许国更是有恃无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费听却似乎更畏惧郭家,说道:“大辽在幽州已战败,强弱已明。今不得罪大辽,便会被大许朝问罪。”

    野辞道:“问什么罪?王上明面上受朝廷分封,可东京还能管到夏州来?”

    费听道:“以问罪之由,师出有名。”

    野辞氏冷笑道:“若是想开仗,找个名分还不简单?无非想不想开战端罢了。这事倒怪!以前那么多年,几朝几代咱们不也和契丹人来往,没见哪个朝廷提这茬,无不封赏安抚拉拢党项;咱们也对中原称臣,大伙儿相安无事。如许多年不提,这时候大许国忽然想起,契丹是他们的敌国?”

    又有一个年长的大族贵族说道:“野辞说得在理,相安无事,须得两边都有诚心。一方咄咄逼人,另一方再怎么退让也于事无补。大许朝立国后翻脸,无非是幽州既得,能腾出手对付咱们了;非为党项有何过错。”

    李彝殷插好了香,转过身来叹道:“可怜月姬出嫁还不到一年,两军一开战,她便悲惨了。”

    众人听罢面有戚然之色。没藏道:“月姬郡主为党项各族免遭兵祸,以身入虎穴,族人无不感念。”

    野辞氏恼道:“事到如今,王上不如称帝立国,先发制人!党项尚武、全民皆兵,先破灵州,占灵州草原,与西面党项各部联合,胜负未分!”

    “不可。”李彝殷道,“称帝立国,时机未到。今辽国仍强,中原强盛,若本王称帝,必被两大国忌惮,连辽人也会防着咱们。

    先发制人也不可。大许兴兵非等闲之事,可以看看再说。”

    李彝殷当然不会把辽国使节逮到东京去。他反而与辽国使节暗通,希望夏州受到大许国攻击时,辽军能出手援救。

    ……当年中原军队进攻幽州,辽国极其希望党项能反叛中原,在其腹背牵制,但党项人拒绝了。辽人对此事甚为不满。

    而今夏州被中原威胁,契丹人心里并不同情。

    不过北院枢密使萧思温等人却主张救援党项,趁机将夏州地区争取到自己这边。

    山岗上皇宫大殿,此时亮堂了许多。钉死的窗户被打开,阳光洒进来了。这地方本来就建在高处,从大扇的窗户中,能看到绿色的草原,蓝天白云,仿佛整个国家的气息都改变了不少。

    萧思温现在是辽国皇帝身边的红人,无论大小事,耶律贤都要问他。

    萧思温正在皇帝座下站着侃侃而谈:“木叶山之神护佑着大契丹,我们虽然失去了幽州、东汉,但尚能保住大辽社稷,在神灵的眷顾下,重新兴盛……”

    远处隐约传来了萨满祭司的唱诵,萨满崇拜祖先,耶律贤登基后抑佛兴萨满,便是为了重新凝聚契丹人的斗志。

    萧思温继续道:“大汗的胸怀如草原一样宽广,契丹人应该放下怨恨,方能拥有广袤的大地和众多的子民。这次党项人求援,大辽定要援救,只要打退了许朝的进攻,党项可能会变作第二个东汉国,在西边钳制许朝。

    我们调一支骑兵去西边援救,幽州这面可伺机威胁袭扰,钳制周军兵力。”

    耶律贤道:“没有大辽的增援,党项不能抵抗郭铁匠的军队?”

    “只是时间长短罢了。”萧思温从容道,“臣听说党项人尚武,但那地方地小人少,哪能耗得过中原王朝?”

    耶律贤十几岁的脸便有些苍白,他想了一会儿说:“郭铁匠要对党项用兵,定是势在必得?”

    萧思温道:“那是当然。党项本来便名份上臣服中原,受中原分封官职。郭铁匠若无势在必得之心,妄动兵戈,反而将党项推到了大辽这边,有害无益。”

    耶律贤立刻沉声道:“若是大辽不救党项,郭铁匠岂非一定能得偿所愿了?”

    萧思温愣道:“大汗何意……”

    耶律贤道:“以此为条件,让郭铁匠把燕燕还回来。”

    “大汗!”萧思温神情复杂地抬起头,他沉吟了片刻,小心提醒道,“燕燕是臣之女,但臣也不赞同这样做。许朝是大辽心腹大患,其敌人越多,牵制越多,大辽便越安稳。臣可以授意使臣,给予许国财物和牛羊。”

    耶律贤道:“那便试试罢。”

    萧思温好言劝道:“百万契丹人都是大汗的子民,木叶山祖庙里的神灵,都看着大汗励精图治,重振大辽。”

    耶律贤点头虚心纳谏,但是心里依旧放不下萧绰。感觉最亲的,除了去世的父母,却是那个才十岁的小娘。那可爱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此时东京养德殿,郭绍也在和大臣卢多逊说话:“蛟龙军新增战舰十艘,此番卢侍郎为正使,朕下令蛟龙军护送你,从登州港去高丽。”

    卢多逊忙拜道:“臣定不辱使命!”

    郭绍道:“卢侍郎可见机行事,临场决策和议条件。”

    卢多逊沉声道:“高丽所图者,渤海国旧地。”

    郭绍道:“那便看情况答应他们。辽东那地方,咱们现在本来控制不了,高丽要是真能占据,便且先让他们占着;等咱们能控制之时,再作打算。中原最大的威胁是北方游牧族和渔猎野人,高丽北进,还能替咱们分担东北方的威胁。”

    卢多逊拜道:“陛下答应了此事,那便容易了。”

    郭绍道:“高丽国主似乎很想恢复高句丽时期的势力范围,东北那么宽的地方。咱们也要点条件……高丽二十年前灭南部耽罗国(济州岛),那地方蛮荒之地,让他们在许国出兵辽东时,割让给大许朝。咱们用来建蛟龙军港口。”

    君臣二人谈论了半天。

    他的使命,便是去怂|恿高丽在东北袭扰渤海国旧地,牵制辽军的腹背。郭绍给出的回报,是在党项战争结束后,大许军出兵攻占营州;占据辽西后,与高丽联军蚕食渤海旧地(辽东);帮助他们图谋渤海国地区。

    说完了出使之时,卢多逊又道:“东京的契丹使节昨日拜见臣,想以灵芝、财物、牛羊赎回萧思温之女萧绰。据说那灵芝入药能长生不老……”

    郭绍想也不用想,笑道:“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药,那现在应该还是秦朝,秦始皇为了此药可是费了大|力气。”

    卢多逊见郭绍的态度,便试探问道:“那臣便拒绝契丹使者?”

    郭绍点头赞同。辽国虽强,可论富庶财富,比拥有中原、江南、西蜀等膏腴之地数百州的大许朝,还差得远。拿一点东西换“萧太后”?想也不用想。

    卢多逊离开东京前,把礼部的事交给了手下的官员。不料数日之后,契丹使者要求面见郭绍。私下密议,欲以放弃党项地区为条件,交换萧绰。

    这让郭绍十分惊讶,他看重萧绰,是因为知道此人非等闲之辈。但她现在的身份,不过只是萧思温的一个女儿罢了……u

第七百六十五章 一切都不同了

    中秋之前,郭绍出宫巡视禁军诸营,京官隐约感到战争将再次来临。 应该不是现在,因为中原对北方主动开战不会选择秋季,或等冬季来临,或是明年开春。

    秋日阳光下,尘雾蒙蒙的校场上甲胄泛着亮光,将士们见到皇帝的伞盖呐喊震天。

    郭绍身边仪仗跟随,文武大臣护卫骑兵前呼后拥,不过他本人是骑马而行。

    大片的铁甲人马,远处一队队马匹在尘埃中奔腾,马蹄厚重有力的声音,叫郭绍身体里的热血奔涌。他其实很喜欢呆在军营里,或是一种习惯。

    他在这个时代十几年,一直在军中,本身已经是个武夫,和同样的武夫们在一起,会找到一种激动人心的情绪。远处传来了“得令”的干脆利索的应答声,一切都那么熟悉。

    但是郭绍此时却不能凭借一腔热血,与将士们一块儿激动。他虽然受到了热情的迎接,却很沉默。

    郭绍环视左右的场面,心道:不是忘记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也非要抛弃他们。郭绍做的一切,是想把军队国家化,如果有个人能掌控军队,那个人只能是皇帝!

    否则,这些披坚执锐,充满力量的人马,稍有不慎出点事的后果便非常严重。且不论“五代”武夫坐江山流水席的前车之鉴就在不远,便是唐朝,多少次政|变,也是靠控制禁军后发动。

    多少亡|国之君,身死国灭时,怨士人欺上瞒下贪|污腐|败,怨将士贪生怕死,怨人心不古……其实在郭绍谁也怨不了!人本来就充满了各种贪|欲,把大事寄托在人们都要高尚忘我大公无私之上,本来就是一件荒谬之事。

    此次对党项的战争,对郭绍而言,目的不仅仅是争夺一块地盘。

    一众人连续巡视了几处禁军军营,来到了马行街南边的一个小院子里。随行的人马留在外面,郭绍和一干文武大臣进去巡视军司。这是虎贲军第一军的军司,里面有分属四个衙门的官员,以及一些书吏皂吏传令兵。

    郭绍与四衙的文武交谈问话,几个人都恭敬地对答如流,他十分满意。

    一个军依旧有军都指挥使,不过权力很小;只属于四衙之一的大都府,没有调兵权……而下面六到十个不等的指挥,是分散状态。

    军司之上,厢都指挥使处于只领俸禄的无组织状态,属于大都府。殿前司侍卫马步司已不复存在。调兵要从皇城内的枢密院下令,经过复杂的程序才能把分散的各指挥组织起来。

    现状便是,如今在东京和地方,想把禁军或卫军(前乡军)调集起来,哪怕只聚集几千人拥有武装和军需的人马,也非常不容易,需要四个中枢衙门共同配合。

    但是军队没有组织没法打仗。

    郭绍便对在场的军司官员道:“以往的禁军武将有军职和差遣(临时任命过期作废,如天下兵马大元帅西面都部署前营统帅前营监军这类职位)两种官位,以后照旧。尔等现在的职位便是军职,若要出征,文官武将皆封差遣。”

    李处耘等大将纷纷侧目,仔细听着。

    郭绍又道:“党项人勾结敌国,不尊大许朝廷号令,朝廷将兴师问罪。出征兵马,亦有差遣番号,可称‘平夏军’,分几个军团。平夏军各军团,由禁军和乡军各步骑指挥组成。武将皆封差遣,在平夏军出征时统帅人马。

    另有枢密院兵部军器监的官吏组成平夏前营军府,有一班传令兵分派各军指挥。”

    郭绍的设想,无论官职还是军队番号(军以上),都有两套系统……这与士卒没关系,指挥极其以下的建制军职文官书吏传令兵都不变。只有指挥使以上的组织和职位有两种,一种军职,一种差遣。

    平时由四衙共同管制军队,战时由前营军府和武将们统帅人马。

    对于底层武将和士卒,不必理会上面的组织形式,只需要听从军令行事;而大军最基本的团队:指挥,番号和绝大部分人也不会轻易变动。

    禁军的兵制,与两年前的乡军组织有些类似了。如此做法,必得严密的军法和赏罚规矩作为基础。

    此事郭绍思索了很久,但改变之后,究竟是什么情况他自己也不能确定,唯有等待战争来检验一切!

    若是顺利,边关的折德扆杨业高彦俦刘仁瞻等大将的边军将士,也要变革,重新整编成为卫军。由卫军组成军团,轮流驻守边关。驻守期间武将和军队都以出征差遣的形式存在。

    一众人在宫外巡视一上午,回到皇城。君臣又在养德殿谈笑风生。

    许多武将在场,谈起以前无数次风餐露宿的小事,什么吃了一个月麦饼很想吃肉去抓兔子。大伙儿或唏嘘感叹,或开怀大笑。

    郭绍折腾了那么多事,所有武将都清楚:他是在控制武将,防范兵权。

    这等事本无须掩饰,郭绍曾经是武将,现在是皇帝,个人站的地方不同罢了。

    不过郭绍并无愧疚之心,江山是一块儿流血打下来的,现在大伙儿也共同坐享荣华富贵。郭绍想要平衡稳定大家得到的东西,预防有人想要更多不守规矩把分配现状打翻,做一些事来稳固成果,并无不妥!

    ……及至黄昏,郭绍才一身疲惫地离开金祥殿。

    夕阳挂在宫阙之间,銮驾的移动中,余晖从树梢间忽明忽闪,仿佛光晕一般,前方的路也不是那么清晰。

    滋德殿的阙楼在余晖之中,郭绍想起了符金盏。他很了解金盏的内心,多少次动乱在她心里。内部不稳的内战混战,应该是所有人都不愿意事罢。

    在一大群人面前,郭绍大摇大摆地进了金盏的寝宫。现在他无须掩饰什么。

    金盏与郭绍有模有样地执礼,然后屏退了侍从。她便轻声道:“你不用天天都往我这里,别人怕会有怨言了。”

    她嘴上虽这么说,但脸颊却有红晕,她说罢伸手摸了一下鬓发,转身坐到铜镜前,伸手整理头上的饰物。双手抬起时,郭绍从后面也能凸出了她身子侧面的饱满弧线。坐着时伸展腰姿的模样十分美妙。

    郭绍笑道:“金盏没同意,我不能哩。不是说好了么?”

    金盏转过身道:“你有那份心,我就很高兴了,不过不必的。”

    郭绍毫不犹豫道:“朕心甘情愿……这天下不是朕一个人所有,但朕却拥有了一切,这点事应该听金盏。”

    金盏笑着瞪了他一眼:“好罢,你想临幸谁?我明晚叫曹泰给你安排。”

    郭绍沉吟不已。

    金盏的目光停留在郭绍的脸上,似笑非笑道:“听说李贤妃到万岁殿主动找你?”

    郭绍道:“她是听说朝廷要对平夏用兵,为了这事儿而来。”

    金盏又轻声道:“那李月姬长得又白又水灵,还有异域风情,你就不动心?”

    郭绍当然不上当,立刻一本正经道:“没人能比得上金盏。”

    金盏“嗤”地笑了一声,又收住笑容道,“不过依我瞧来,着实不是时候。这后宫和天下不能分开,你要指责夏州党项不义,回头又宠爱党项嫔妃,别人岂不疑惑?”

    郭绍忙道:“金盏言之有理。”

    金盏又试探道:“花蕊夫人好不容易进宫来了,明晚叫她去服侍你罢?”

    郭绍先答应道:“金盏说谁便是谁,反正我心里想的是你。”

    金盏娇|声道:“哎哟,我还不知道你的。若不是你对别人也好,什么李圆儿陆娘子的,能对你多年也念念不忘?”

    郭绍:“……”

    宫里那么多女子,金盏独独选中花蕊夫人。郭绍觉得,可能不是随便选的……当初京娘居然能听从于金盏杀孟昶,这也不算很小的事;而花蕊夫人和京娘关系很好。金盏此举,是为了回报京娘?郭绍不理会后宫这些事,他很相信金盏的能耐,反正都是美女佳人,各有各的好,送谁给他就要谁,这倒省事了。

    这时郭绍瞧着桌面上摆着一副围棋残局,便饶有兴致地上前瞧了一番。因为这两年他也在学下围棋,虽然下得不怎么好。

    金盏道:“我用的白子。”

    郭绍一会儿,便拿起黑子放了一颗。

    金盏却没动,只是羞涩地绍的嘴唇,小声道:“我知道你在布一个局,这次若成,也让我……用你的法子服侍你罢。”

    郭绍端庄的姿态,心下顿时却有一种很微妙的亵|渎期待,道,“我有点舍不得你。”

    金盏颤声道:“是我自己愿意的,很是奇怪。在你面前什么都敢……”

    她依偎过来,喃喃道,“此生最好的事便是遇到绍哥儿,一切都不同了。”

    郭绍也觉得,一切都不同了,整个世界都渐渐走向了他完全不熟的方向,万物似乎还是原来那样,又似乎有些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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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六章 恐惧与勇气

    

    天色刚蒙蒙亮,外面的宫灯尚未熄灭,雕窗上泛着橙黄的光。符金盏的眼睛迷离惺忪,脸上还带着倦意,动作柔软无力,昨夜的精疲力尽似乎还没恢复过来。

    她强打起精神,依旧细心地服侍郭绍穿衣束带。郭绍好言劝道:“金盏不必上朝,可以多睡会儿。”

    符金盏伸手抚平他肩上的料子,轻声道:“照料夫君,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女人,这是上天对我的恩惠。”

    郭绍又是动容又有些激动,一早的心情十分舒畅。

    金盏着实细心,她把郭绍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帮他穿上衣衫如熨过的一样平整整洁。那纤手手指抚在郭绍的身上,轻柔舒服,仿佛有一丝情意透过肌肉,直达心坎。他仿佛不是在做一件事,而是在享受此刻的柔情。

    “忽然朕觉得自己很强大,仿佛无所不能!”郭绍惬意地说道。

    金盏柔声道:“陛下是天子,本来就很强。陛下有个地方很让我着迷……”

    “那个地方很大?”郭绍一本正经问道。

    金盏的粉拳打在郭绍的胸膛上,一脸娇嗔。郭绍被她夸得,一时间真我感觉非常良好。

    ……此时皇帝的车驾仪仗已经到了滋德殿外,只有他们等皇帝,没有皇帝站在门口等他们准备的事儿。

    众人一声不吭,除了不敢喧哗,可能也有早起心神还没完全回过来的缘故,人们早上的话总是很少。

    微亮的光线、朦胧的灯火,黯淡的空气中还有清晨未散的薄雾,一切都很宁静。

    王忠站在台阶下,耐心地等待着。今日本来该曹泰当值,可是昨夜曹泰竟然颐指气使的模样让王忠代职,理由是奉了皇后懿旨,今日要安排布置侍寝嫔妃之事,不能有差错。

    王忠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举荐任何嫔妃妇人侍寝都不管用,这阵子看来,皇帝宠爱谁,都听新封的大符皇后做主!曹泰作为皇后身边的宠信宦官,这样下去气势权势会越来越大,压他一头……因为后宫有地位的嫔妃为了争宠都会讨好这等关键人物。

    难道以后他见着曹泰,也要低声下气了?

    良久之后,便见皇后和一众宫女把穿戴整齐的郭绍送出来了。郭绍走下台基,上銮驾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一行人簇拥着车仗,沿着中轴长街穿过宣佑门,去了前廷金祥殿。

    天色也越来越亮了,不过太阳升起前,凉意依旧刺骨,路边的叶子上也蒙上了白白的一层霜。

    东面议政殿内,三日一次的重臣聚会如常。

    礼仪罢,很快就有人谈起了平夏的战争,眼看已入深秋,准备冬季用兵现在应该拿主意的时候了,战争也一向是朝政的头等大事!

    最近的方略主要有两种,诸文武议论纷纷。一种是从东、西、南三面分三路合攻平夏党项,此略支持者认为比较稳妥,只要不被各个击破,三路中总有一路的抵抗微弱能迅速进展。

    另一种则主张合兵一路强攻,主要是考虑财政的负担……党项武装抽丁很厉害,号称全民皆兵,总兵力可能达到十几万。三路为了不被各个击破,大许三路得动员数十万军民,耗费难以估量。

    正在争执之时,今日郭绍却是十分果断自信,他很快就开口道:“朕决意御驾亲征,一路平推强攻!”

    郭绍的口气,以一种胸有成竹不可质疑的态度。二十几个人顿时停止了议论。

    郭绍回顾左右道:“平夏军只需七万余众。虎贲军调骑兵一万余、控鹤军骑马步军三万,组成平夏军第一、第二、第三军团,为进攻兵力;卫军三万为平夏军第四军团,占领、修葺沿途城池堡垒,为预备策应,保障退路和粮道。”

    左攸听罢立刻站出来拜道:“陛下三思。若以此略,前方实际兵力只有四万多人,臣闻党项兵马十余万众。以寡敌众,孤军深入,非稳当之策。”

    “兵力强弱,不止人数多寡。”郭绍镇定道。

    这样的部署,郭绍并非一时兴起,是他衡量再三、考虑财政收支等事之后得出的结论;况且他作为禁军最高统帅,专业武夫,对自家军队的战力心里有数……不过正如左攸劝诫,战争千变万化,郭绍本来也有些犹豫。

    但今日,忽然心里一种有力的直觉,让他坚定了信心!

    郭绍不动声色道:“朕要以此战来证明大许的强盛。”

    那直觉和冲动,便是如此,他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拥有的力量,证明自己一系列兵制改革的成效,不愿意受到质疑。

    恐惧与勇气的较量。削减兵权,确实来源于恐惧,害怕帝位受到内部威胁。但是,郭绍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恐惧面前认输。他重新鼓起勇气,因为他此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就在这时,李处耘率先站出来,抱拳斩钉截铁道:“臣请命随驾出征,为陛下鞍前马后。”

    郭绍立刻转头看向李处耘,不是他多心,而是这些大臣的每一个主张确实都有其考虑。

    李处耘极其武将们显然非常支持战争,他也支持一路强攻降低财政开支,让阻力变小……但是为了表明公心,不是怂恿皇帝去冒险,所以主动请缨,自己也跟着去!

    李大将军大概是这么个考虑?

    史彦超也站出来道:“末将一向为陛下前驱,此番攻党项,愿陛下不弃,以末将为前锋。”

    诸将纷纷请缨。

    郭绍一拍宝座扶手,断然道:“便以史彦超为前锋,李处耘为中央第一军都指挥使,左翼(平夏军)第二军杨彪为都指挥使,右翼第三军罗延环为都指挥使。后军第四军以曹彬为都指挥使。李谷为转运使,统领军需粮秣丁夫!”

    ……

    皇城一纸圣旨,战争机器立刻开始运作!

    罗延环照枢密院凋令,在东京北郊校场先设立了第三军团军府分司,派人召集麾下各禁军军司的四衙官员,然后把枢密院组织的前营军府第三军团分司聚集起来。

    此时,军队还处于分散状态。以指挥为单位,有的指挥在值守东京驻防,有的正在遣散状态。现在新兵制下,罗延环首先干的是让各衙门配合,先把军队动员聚集起来。

    一众百人在简陋的校场营房大堂里聚集,众目睽睽之下,罗延环身披甲胄斗篷,手持皇帝以前钦赐的宝剑,在几个亲兵拿着东西跟随下,走上正北方站定。

    众人纷纷抬头,目光聚在他的脸上。

    罗延环站直身体,亲手展开圣旨,举起来展示,又叫亲兵捧着圣旨走下去,从人们中间慢慢走一圈,让所有人凑近仔细看清楚。

    接着又是枢密院的调兵令和差遣任命状。

    罗延环默默地等了一会儿,见无人提出异议。便一手拿起大印,一手拿起圣旨王命,正色道:“奉大许皇帝诏令,本帅出任平夏军第三军团统帅,从即日起,得有如下禁军各指挥统率、调动、部署、临阵惩处之权:控鹤第三军第一指挥、第二指挥……等二十一指挥。若有临阵违抗军令者,按军法处置!”

    他说罢放下东西,举起宝剑剑鞘,郑重其事地大声道:“天佑吾皇,万寿无疆!”

    一番作势,罗延环拉起皇权、又强调天授皇权的名分,申明了自己的兵权。众人听到对皇帝的膜拜,哪敢轻慢,赶紧一起拜道:“天佑吾皇,万寿无疆……”

    众人的喊声,如同对罗延环的承认,一切顺理成章了。

    罗延环抬起手平息大堂上的嘈杂,又道:“各军分司的诸官,签押军令,送各指挥使。各指挥使签押朱砂牌票,下令所有将士,于十五日内到北郊校场投营。逾期者,按军法_论处!”

    众人纷纷拜道:“下官等遵命。”

    这处营房,便成为了战时组织的平夏军第三军的幕府,从幕府下达军令。各禁军军分司实际由枢密院、兵部、大都府、军器监四个衙门的官员分权,他们依照第三军统帅的兵权军令,先对治下各指挥使下达军令;各指挥使再以军分司联名签押的军令为凭据,得到副指挥使和管理传令兵文官的验证后,把各都各队的将士聚集起来。

    等到平夏军第三军团动员起来,原来的禁军军分司四衙官员就管不了了,各指挥将依照主将罗延环和其幕府官员的军令行事。

    兵器、甲胄、粮草,以及征用民间壮丁和物资的事儿,则由前营转运使李谷极其僚属全权节制,军队不必管后勤,只管打仗。

    而今动员军队比以前更加复杂,需要各个衙门的共同认可。并且经手的人一多,要发动战争的机密性是完全没有了。

    一切都正大光明,摆在了台面上!

    郭绍以工部侍郎、军器监昝居润为监军,在调动军队的过程中,到处巡视和观察进展情况。郭绍随时询问实际运作的过程,他也在检验自己一手设计的战争机器

第七百六十七章白高大

    西北已是寒风呼啸,李彝殷支持的党项没藏氏首领走到一间宫殿外面,侍卫掀开房门,里面还挂着一道动物毛皮缝制的帘子。(     )待人掀开帘子,他便低下头矮身走了进去,大部分党项人的屋门都开得比较矮,正身进去还得碰着头。

    走进去,见屋子当中用石头砌着一个灶,里面的炭火泛着黄灿灿的光,上面悬挂在房梁上的铁水壶正在“咕咕”冒着白汽。

    没藏取下脑袋上的毡帽,对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目养神的李彝殷鞠躬,用党项话道:“拜见王上。”

    李彝殷眼睛也不睁,说道:“烤烤火暖和一下罢。”

    没藏呼出一口气,在灶边伸出双手:“真不敢相信,中原儿郎竟要选这糟糕的季节打仗。”

    李彝殷暖暖道:“天气好与坏,也不只他们自个忍受。”

    这时他睁开了眼睛,用试探的口气道:“大许朝廷问本王的罪,本王怜悯各族儿郎,欲以身入东京请罪,以化解兵戈之祸。”

    没藏听罢吃了一惊:“王上怎能有此想法?”

    李彝殷不动声色道:“李家与大许皇室有联姻,本王又亲自进京,料大许朝不会杀本王。否则势必激起党项族人愤慨,叫朝廷更难收拾。”

    “不可!”没藏毫不犹豫地道,又急忙劝诫,“夏州已向朝廷称臣,也未有袭扰之意,今大许擅动兵戈,必不肯善罢甘休!今王上让诸部敬服,正可号令各部;党项若失王上,王子为留守暂无甚威望,不能服众,只恐群龙无首,为敌所趁。”

    李彝殷听罢,脸上隐隐露出十分满意的神色。他又问:“各部也是如此想法?”

    没藏拜道:“中原见党项割据河山日渐兴盛,早有戒心,亡我之心不死。但凡有些远见的人,都有此念。”

    李彝殷的脸色渐渐红润,眼睛里泛着炭火的亮光,沉声道:“若非被人所逼,本王绝不敢在此时反抗中原!本王原觉得此件大事,应由子孙后代去完成。但是,既然刀架到了脖子上,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没藏道:“臣只待王上振作旗鼓,一雪前耻!”

    李彝殷沉声道:“只要这次打败许军,党项便可建立自己的国度,堂堂正正地居住在自己的土地上。”

    他越说越激动,“党项人长得白高大,勇猛果敢,怎能被逼得居无定所,仰人鼻息?”

    没藏也完全支持道:“这世道,都是比谁更凶猛,只要打赢许军,咱们便逼他们承认党项白高大国!”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了内侍,禀报道:“王上,辽国快马送来国书。已闻讯许国要出兵,派出大将杨衮,调辽军步骑二万入夏州为援!”

    “好!”李彝殷喜道,“本王不喜契丹人,不过草原人总算说话算数,也不拖延。”

    没藏道:“辽军铁骑非常凶悍,党项勇士也不弱,此番许军远道而来,不惧之!”

    ……

    郭绍的銮驾走过飘着零星落叶的大道,进了宣佑门。

    陆岚住的地方就在万岁殿那边的左前侧,郭绍下值向北行,总要经过那院子。今日他再次叫宦官把车赶向西侧,要去那边…却不是,他又忍不住去。

    辽国居然以放弃平夏地区为代价,想换回萧绰。这事儿着实让郭绍比较吃惊。

    而且这是他第二次犹豫。若辽国此时隔岸观火,平夏战争就简单多了……郭绍前后发动过多次战争,但他心里从来都有一个观念:为了战争胜利,无论用什么手段,对双方都不过分。

    萧绰确实只是个十岁的小娘。

    郭绍再度见到她时,注意力又在她身上,把陆岚和白氏都冷落了。

    这个小娘着实一个美人坯子,不过长得好是郭绍关注的地方……她是辽国皇帝耶律贤最爱的女子!

    郭绍想到这里,意识到历史或许并非偶然。只有萧绰被辽国皇帝往心里放,真正对她好,她才有机会拥有强大的权势。

    的不能放萧绰回去,否则不会像历史那样,也可能造成长远的后患。

    就在这时,萧绰可怜巴巴地绍:“陛下,我想家了。”

    郭绍眼曾被契丹人掠走的白氏,似乎白氏在幽州时和萧绰关系很好。他便没有说难听的话。

    萧绰又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绍,虽然她是敌国契丹人,不过一个十岁的漂亮小姑娘这样己,真有种难以拒绝她的感觉。她撒娇一样的口气道:“陛下怎么就不放我回去哩?我爹一定会回报答谢皇帝陛下。”

    和一个小姑娘说话,郭绍也严肃不起来,一时兴起,便玩笑道:“因为朕很喜欢你,舍不得你走。”

    萧绰张着小嘴,愣愣地绍。

    她随即又用带着稚气的声音道:“那陛下先放我回去,等我爹把我养大了,您再提亲娶我不行么?”

    郭绍哑然失笑,这话确实说得幼稚,他也分不清萧绰是天生聪慧,还仍旧是个孩子。他便随口道:“到时候,该轮到你爹舍不得了。”

    他心下已有了主意,便不多留,与白氏和陆娘子告辞,出得院子。

    不料刚上大路,宦官王忠便上前小声道:“奴婢刚听小宦官说,李贤妃在万岁殿前面的路边,怕是想等着见陛下。”

    要是换作别的嫔妃,这样主动找皇帝,非得被所有人耻笑指责邀宠不可。不过郭绍知道李月姬是为平夏战争而来。

    郭绍顿时不想见,这事儿根本不用谈了,他不可能为了党项郡主放弃战争。

    不料就在这时,郭绍在黄盖车驾上,已经她站在大路边。天气已经比较冷了,她捧手在嘴前,一面眼巴巴地缓过去的车仗。

    郭绍顿时不忍心当众对她视而不见,丢下就走。不仅因为她有皇妃的名分,他还记得在灵州见到她时,对她细心呵护在众人面前的亲近恩爱……哪怕只是作戏。当时郭绍要与强大的辽国开战,急需保证西北不出任何问题。

    不过就算是作戏,也曾经好过。

    郭绍对漂亮女子还是难以狠心的,一般都把她们当人大概是前世的影响。当时他一无所有,有时候会做梦,若是此时哪个美女不嫌他,一定当宝一样……而今倒是不缺了,但如同经历过饥荒的人不会糟蹋粮食,郭绍本能地对女子并无恶感。觉得一切不过人之常情,换作他是美女,有许多选择时,也想选好日子,如此而已。

    “陛下……”李月姬的脸儿已冻得苍白,在路边屈膝弯腰行礼。

    郭绍道:“停车。”

    銮驾停了下来,王忠立刻屁颠地跑了过来,郭绍挥了一下手,从马车上下来,月姬道:“天气冷了,你怎站在这里,站多久了?”

    李月姬立刻抬起头来,有些感动地绍:“妾身情知陛下这阵子国事操劳,可能不会提早下值。听到楼上的钟鼓响,才到这里,没有等多久。”

    郭绍见她的神情,心下有些诧异。以前自己对她多好,也没见她感动,还和人私|奔。现在稍微态度好点,她便如此感动……

    他缓了一口气,道:“外面风大,随朕进万岁殿再说。”

    李月姬抿了一下嘴,忙鞠躬道:“谢陛下恩。”

    郭绍走前面,她走后面,俩人一起向台基上向上走,一路无话。李月姬追随着他的脚步,跟得紧紧的。

    进了一处殿室,空气顿时一暖。屋子里早已准备好,烧得是木炭,在铜盆里红彤彤的,没有火焰,但是比火焰的温度更高。此时已经大量开采浅层的石炭(煤)了,不过石炭烟味大,富贵者都不用。

    郭绍坐了下来,也不吭声。他正想着怎么拒绝李月姬的要求。

    这时李月姬开口道:“以前我不知事,还望陛下恕罪。”

    郭绍道:“过去的事便不必提了,朕并非毫无心胸之人。”

    李月姬轻声道:“自打我入宫起,或许有些水土不服有些不满意,不过心里已经明白,此生也只能依靠陛下,回不去了……”

    她喃喃道:“大许朝廷不能放我走,就算回到党项,也没有容身的身份。”

    郭绍没吭声,但他听别人说话时,习惯地表情十分专注,一眼就他在倾听。

    李月姬抬头绍苦笑道:“我非只为党项求情……党项人尚武勇猛,陛下远征胜负未知。我是不愿意大家残杀,无论谁受了伤害,我也自觉罪孽深重,没脸再苟且偷生……”

    郭绍听到她说党项凶猛,意思自己可能还会败。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不动声色道:“可能西平王和李贤妃都低估了禁军战力。”

    李月姬听罢忙道:“陛下胜了自然好。可妾身为联姻和好而来,若李家家破人亡,妾身一个党项李家之女,活着还为了甚么?

    陛下,两族和睦相处不好么,为何一定要相互残杀?”

    郭绍听到最后一句,也愣了一下:“是啊,为何一定要相互残杀?”

    想起“西夏”,郭绍认为此时不打党项,党项迟早也要兴兵攻伐;在没有核武器前,相互残杀似乎是大伙儿都喜闻乐见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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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八章 人主替天行道

    东京街巷上,这阵子穿着戎服的士卒特别多。

    禁军家眷几乎都住在东京城及城厢(临近城池的基本行政区,城内为坊城郊为厢乡野为里),主要收入就是军人的俸禄。因为居住不远,若要聚集成军,只要上面确定军令,三天内就可集结。

    这回因要等卫军聚拢,期限是十五天。这么长时间,有的人先到,就在城里晃悠。

    上面的建制改得面目全非,但底层武将和士卒几乎没感觉到任何区别。军令依旧来自指挥使,军饷由兵部发,不过多寡没变;出征前给的安家费也照旧。

    也有些不同,前几个月装备了火器,训练了一番,很简单,乍用感觉麻烦,但实则比射箭简单多了。大伙儿也愿意学,职业兵的饭碗就是打仗,会使用各种兵器对他们来说如同匠人的手艺,不怕学得精,就怕师父留一手。

    另外戎服也发了新的冬装。

    姚二和一帮士卒正兴高采烈地换新衣裳,有人嚷嚷道:“这上面还绣着字,写的啥?”

    十将会识字,也埋头瞧了一番,念道:“沈陈李织造……”

    姚二顿时赞道:“嘿,天总是有义商哩,商人还给咱们做衣服,稀奇稀奇。”

    就在这时,都头走进了营房,哼哼道:“你懂个屁!”

    众人忙站起来,抱拳鞠躬道:“拜见王都头。”

    王都头挥了手,说道:“你们以为是白给的?那沈陈李商会的陈夫人,收了官家的大恩惠。蜀地全境的盐巴熬制贩卖之权,他们占一半!盐商有多肥,你们是知道的。

    说到底,咱们的温衣饱食,不都还是官家给的,不然怎么叫禁军?”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议论,有人道:“那商人才给咱们送点衣裳,得了那么大好处,应该再送些钱财犒军!”

    此时中原王朝的盐铁大多都是官办垄断,非常贵,有时候禁军赏赐里,竟然就有盐巴!世人早已习惯盐巴的昂贵,那是朝廷财政的重要来源。

    王都头道:“听说沈陈李商户得到蜀地盐运之权,每年也会给国库交不少钱。不过愿意交税盐运的盐商,遍天都是!”

    “不管如何,这沈陈李商会的人做衣裳着实厚道哩,啧啧,肩巾是丝绢做的。”有人嘀咕道。

    这句话倒让将士们十分认同,大伙儿都赞不绝口。以前的戎服,来源不一,大部分是小户人家手工缝制,那百姓妇人的针线活有好有坏,只能叫遮体御寒。但现在的新衣服由专门织造的作坊制作,裁剪针脚非常精细。

    外面是耐磨的厚麻布,有些部位用的是皮革!如肩膀膀子手腕领子方都拼合了大量皮革,便是盔甲的结合部,用皮代替布垫上,能减少铁甲的硌蹭,舒服了不少。

    中间一层是木棉填充的袄子,保暖用的,里衬是胡麻,柔软透气。

    大伙儿换上后,便不想再穿旧的不舒服的戎服了。新戎服板整好看,众人相互瞧着,纷纷赞道:“不错!不错!”

    皇帝郭绍毕竟是禁军武夫出身,待兄弟们还挺好!上头大将是不是被削了兵权,大伙儿不管,反正而今底层将士们的待遇有增无减,好衣裳好伙食,各种厚待让众人觉得皇帝并未忘记他们……毕竟这时候许多庶民还吃不饱饭。

    ……此时迎来了大朝,这是郭绍亲征平夏之前最后一次正殿大朝。东京文武数百人在大殿上朝贺。金祥殿外面,还有上千人在开阔地上对着巍峨的大殿行礼,他们是随行大臣进皇城的随从,以及一些小官吏,连皇帝也见不着。

    殿上的宦官,外面台基上的文官,同时当众宣读了大许皇帝的诏书。

    大致意思是,中原有厚恩于党项人,唐代朝廷便把夏州等丰腴宽广之地划归党项人居住牧耕。但党项各部首领忘恩负义,不尊皇权,勾结敌国,背弃朝廷,日渐成边关之患,便要兴兵问罪。

    “……大许皇帝乃上天之子,奉天命而为人主,统宇内四方之民。不尊天理道德者不义者,王师伐之,替天行道……”

    台基上双手捧着诏书的文官,长身而立,声音缓慢而宏朗,仿佛在四面宏伟的城楼宫阙之间回响。那气势口气不容置疑,天授君权,句句都绑架天意,既然皇权是天命,那皇帝的意志就是最基本的公理。皇帝说夏州不义,它就一定不义!

    外面一大群人纷纷跪伏高呼:“天佑吾皇,万寿无疆!”

    接着第二道诏书,在皇帝出征期间,授命大符皇后代天子摄政,统国内军政之权。

    殿内读完诏书,宦官王忠便上前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时,工部侍郎昝居润站出来道:“陛,大善之事!”

    众人纷纷侧目,不过也不意外。大朝上礼仪繁多,冠冕堂皇,一般没人奏事,奏事也是好事。大伙儿听到大善,心了然,也很好奇地瞧着究竟是什么好事。

    见昝居润捧着一碗麦子上前几步,双手捧到头顶呈上。

    宦官王忠看了一眼郭绍,见郭绍微微点头,他便走来,把那碗东西捧到了御案上放。郭绍瞧了一会儿,愣是没看出来这麦子有啥稀奇之处,若是能长指头那么大,还可以算祥瑞,但眼前的粮食就是普通的麦粒。

    朝臣们也小声议论起来。昝居润道:“陛,这些麦粒并非精挑细选,只是从粮仓里舀的一盅,且看它是不是比一般的麦粒饱满?”

    郭绍经他这么一说,这才问微微点头道:“确如昝侍郎所言。”

    昝居润拜道:“臣发现了提高粮食收获一倍的法子!”

    此时众臣才哗然,钦天监户部等管农业的官员最是惊讶,纷纷询问。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为了军民能吃饱饭,农耕向来是历朝历代最重视的事之一,中原的农耕技术已经竭尽所能,十分先进了,规定时节历法田垄间隙水利灌溉作物换种,甚至还有木制播种机风簸等简单的木头机械。此时农业技术提高得十分缓慢,子提高一倍?

    昝居润回顾左右,颇有些兴奋的表情,因为谁都知道这将是一件大功,甚至能在青史上专门留名!

    他在这战争为头等大事的时候,迫不及待地禀奏此事,正是觉得很振奋。他当便拜道:“前阵子平夏转运使李公筹办火药,臣兼领军器监,便去东京城郊的火药作坊巡察以粪堆硝的事务。

    此时臣发现一个事儿,周围用作坊废料施肥的麦田,今年收成比别的地方都好!”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为何?”

    昝居润道:“利在熟粪!堆硝之法,是在大缸里垫茅草,用粪石灰草木灰腐物混杂,再以茅草覆盖;然后每日用尿水浇灌发酵,然后才能刮到硝霜。但天气炎热时,缸内的粪容易生蛆,不利堆硝。故作坊工匠先将粪煮过再用。

    周围的农户会专门到作坊里挑废料,不惜竭力讨好作坊工匠,因为堆硝废料可以给田里施肥。而这些废料乃经过烹煮发酵的熟粪,却比生肥更加有肥力。”

    郭绍听罢也没想明白为啥“熟肥”更有用,但昝居润当众说来肯定是有效果的。虽然究竟能不能让粮食翻倍,尚需派人实际验证……但是既然是好事,郭绍不会当众扫兴。

    他当便道:“我朝制作军备,却发现了福泽黎民之法,此乃上天眷顾大许也。”

    诸臣一听,急忙附和,“天佑吾皇……”

    郭绍当即嘉奖赞赏昝居润,但并未马上给予赏赐。郭绍的观念毕竟与一般皇帝不同,受过前世那种思维教育的人,不会盲目相信任何人和事,他得先考察清楚后,再作判断。

    不过郭绍十分重视这件事。

    中原王朝是农耕国家,已经把耕作发展到了一定高度,很难再提高生产了……现代农业产量很高,无非就是三样利器,农药肥料种子。其中肥料是很重要的一环,化肥此时是不可能制造的,基础的合成氨就需要现代工业;若能在粪料中提高,便能让生产力上一个台阶!

    眼出征在即,郭绍不能亲自过问这件事了,他退朝后,便在东殿书房里提起笔,给符金盏留信,托她来过问此事。

    若实察熟粪的作用,便让军器监火药司变革组织体系,将堆硝的作坊分散到中原各城,形成一套机构。利用城镇的粪污物一边堆硝,一边为各城周围的耕地提供肥料。

    郭绍写完了信,便叫宦官放到西殿书房去,等金盏出面理政时,她会注意郭绍的亲笔文字。

    他手里拿着笔还没放,又在纸上胡乱写画了一通,愣是弄不明白熟粪的原理。当年他学的是计算机,对于一般的物理化学理论知识,毕竟还是少了点,大部分常识,他也无法用当年的理论来推论……还是只能用古人的法子,无法刨根问底,只好不断验证总结经验。

第七百六十九章 仁义道德

    符金盏怕热还怕冷,她出现在滋德殿时,身上裹着严严实实的貂皮,白的毛领子衬托着那张朱红齿白的脸,愈发艳丽。

    所有的嫔妃和重要女官都聚集在这里,包括贤妃李月姬。宦官曹泰道:“官家旨意,亲征平夏期间,由大符皇后统领朝廷军政。”

    一群女子把双手捧在绶带下方,动作柔软地屈膝,齐声道:“恭贺皇后。”

    李月姬也跟着行礼,张了一下嘴混在人群里,却没吭声。她无法阻止这场战争,此时作为党项人,却在大许朝祝贺,实在尴尬极了。人很多,但她觉得自己是孤立的。此时真不想呆在这里,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符金盏此时肩背笔直,神色之间一副尊荣俯视众人的样子,自信而从容,缓缓说道:“我乃女流之辈,本不愿染指朝政,怎奈陛下信任,将大事托付于我,不能推却。只得勉为其难,代掌国器,这等操心之事,又深感重任,我不觉得是好事,没什么好祝贺的。”

    这句话里有真有假,符金盏确实推辞过,认为自己权力太大,但郭绍竟然说没什么能给她的,总觉得对她不够好……

    符金盏想到这里,艳丽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

    下边的贵妇们纷纷道,“皇后治国,定能国泰民安……”

    符金盏又转头看着站在旁边的二妹,当众道:“我在外廷期间,后宫诸事,便由东皇后作主。”

    二妹顺从地说道:“我听大姐的安排。”

    郭绍册封东西二后,并未分高低。不过二妹一向对权势不热衷,几乎都是听她姐姐的,俩人没什么好争的。而且宫中也有人顺口叫大符皇后、二符皇后,按照她们娘家的大小,已经在众人心里分出高低了。

    俩人不争权,却非完全不争别的东西。昨夜郭绍到滋德殿道别,穿了一件紫色的常服,二妹便随口说:大姐的女红做得越发好了。

    金盏听在耳里,心里却是清楚的。

    不过二妹在处理事情上着实差了点,因为从来没让她自己操心过。符金盏当即又道:“以张氏、杜氏为尚宫,留在我妹妹身边,协助后宫诸事。”

    张氏和杜氏急忙屈膝道:“谢大符皇后信任。”

    她们俩在符金盏被削去尊号离宫时,态度不是很恭敬。但金盏回来后不计前嫌,依旧和好如初……在金盏看来,他们在特殊时候没有落井下石,已经够了,完全值得原谅。不能因为一点不愉快,就放弃以前拉拢起来的关系。

    如果非得要求别人在任何时候不离不弃,真心实意,那能用的人便真的很少。

    金盏不再说别的,当下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本宫这便去金祥殿。”

    曹泰忙道:“禀皇后娘娘,车仗已在宫外等候。”

    一大群女子簇拥着符金盏出滋德殿,待金盏让侍女搀扶着上华贵的马车,一片人鞠躬大声道:“恭送大符皇后。”

    宽敞笔直的长街,从半透明的黄色帘子里看着远处的宫阙,颜色泛黄,朦朦胧胧,分外不同。车驾缓缓地从正中行驶,仿佛走在通天大道之上,能在这里乘车随意行走,那这天下便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

    金盏端正地坐在上面,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举止之间轻柔,她这样柔软的样子,却没有人敢对她丝毫不敬。沿途遇到的人,全都躬身鞠躬侍立于道旁,等着她的车驾过去。

    ……郭绍也在金祥殿,他在东殿里接见了魏仁浦和左攸,交代一些事。这次主持前营军府的大臣是王朴,魏仁浦为东京留守,左攸是皇子们的老师,也留在东京。

    温暖雅致的书房,用度奢华,陈设雅致整洁一尘不染。

    郭绍颇有些感叹地说道:“曾有人(李月姬)问朕,为何要攻伐残杀?”

    魏仁浦似乎没猜到是李贤妃的话,当即便道:“陛下不必听那些腐儒的言辞,自古没有不经攻伐而固山河者!”

    郭绍不动声色道:“朕并非穷兵黩武之人,亦不喜兵戈。可想来想去,除了动武,似乎没有更干脆利索的法子。若要以礼教化边患,以邦交礼遇博弈,山高路远,讨价还价,想取得一点进展不知得猴年马月,那时候朕与诸位也老了。

    还是用兵最简单,只要打赢了,咱们说什么都是对的。”

    魏仁浦附和道:“大许以武立国,向来如此作为。何况蛮夷不懂道理礼仪,他们也只认武力。陛下以仁义之心,兴兵讨伐,乃不得已而为之。”

    左攸点头道:“对,那些蛮夷和禽兽无异,竟然名正言顺地娶自己的庶母和嫂子,以此为荣!大许朝廷为天理,理应将伦常礼仪教给他们,让蛮夷服王化。”

    郭绍听到嫂子,看了左攸一眼,正色道:“祖先流了那么多血,才据有河西,我们且不说开疆辟土,先把丢掉的地方拿回来!拿下来夏州党项事关重大,不仅能扫除收复河西走廊的障碍,更能剪除一个巨大的边境隐患。”

    魏仁浦和左攸听罢,忙拜道:“陛下高屋建瓴,英明神武!”

    郭绍对这等恭维早已没了感觉,他坐在椅子上,脸色渐渐恢复趁机,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之后呼出一口气道:“这世道规则太少,说到底就是比拳头大,致力于军备才是正确的方向,将获得巨大的回报。看看黄历,择吉日出师!”

    ……

    夏州高大的王宫城外,全是低矮的房屋。冬季的寒意让所有草木都已凋敝,整座城一片萧索,但是人却非常多,土墙之间十分热闹,远近的部族首领都带着人马到了。

    辽军精锐步骑正在路上;除此之外,还有西边与李家联姻结盟的党项部落,也带着人马赶来,他们要穿过灵州(银川平原)等汉军控制地盘,但这些边军人少,主要在军镇附近活动,防守有余,却难以阻挡大股的人马通过。

    王宫前面挤满了人,大多是戴毡帽的党项人,有的戴着兽皮帽,人们纷纷望着土墙上头发胡须花白的汉子。

    上面站的人正是党项诸部首领李彝殷,他穿上上甲胄,腰间挂着铁剑,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佛珠。李彝殷大声道:“汉儿的奸诈肮脏,举世有目共睹!昨日歃血为盟的誓言还在草原和高山之间回响,本王为了诸部免于杀戮,不惜将冰清玉洁的月姬郡主嫁与郭家联姻……”

    众人哗然,个个义愤填膺。

    李彝殷见状又道:“可是,仅隔一年,汉儿便背信弃义,将血誓视为放_屁,编造罪名兴师进攻!他们心胸狭窄,猜忌所有的部族,只想抢光我们的牛羊,杀光我们的子民,占有所有土地!”

    人们大喊大叫,怒不可遏,一般人极容易相信贵族的话,何况李彝殷又是诸部盟主。“我们不是奴隶,定要反抗到底。”“大白高人不能任由汉儿欺凌……”

    李彝殷接受着一双双期待的目光的洗礼,激动道:“汉儿的倒行逆施已经激起了众神的怒火!党项人、契丹人、奚人、回鹘人、吐蕃人,在如此作为下都愤怒了,我们将抛弃前嫌,组成联军,共同教训汉儿军队……”

    下面有回鹘人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嚷嚷道:“回鹘人可没有与你们联盟!”

    吐蕃人道:“那些魔教徒,都是佛祖面前的罪人。”他又悄悄念道:“佛普度众生,驱除魔念……”

    不过听得懂的人很少。

    回鹘人和吐蕃人并不想掺和这场战争,主要忌惮中原的势力,不愿意明说为敌。汉唐多年在西北的影响力依旧在边陲之地没有完全消失,他们都知道中原人多势众。

    但是回鹘人和吐蕃人希望看到的结果是党项获胜……党项在西北是数一数二的势力,如果连他们都败了,此时占据河西甘州、肃州的回鹘人觉得很危险;吐蕃人则占据了西凉府凉州,同样觉得大许朝廷会染指河西,因为那地方以前本是汉朝人从匈奴手里抢来的。

    大许军一到西北,便会引起太多势力的恐慌。

    各族已经发誓不会落井下石趁人之危,还送了一些铁器牛羊粮草。期待党项契丹联军能打赢许国人。

    李彝殷望着一片房屋和数不清的人,远处烟火缭绕,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隐隐可闻,党项人在这里居住生息,他多想看到党项人在这里成长起来,向四面扩张,得到更多肥美的土地。

    以前他不敢动的,自觉也快老了。而现在,李彝殷不仅有忧惧,撕破脸后反而不是那么怕了,他充满来了期待,心中激动万分!

    他用不是很大的声音道:“大白高人要一场胜利得到各族的认可,只要打赢了许国人,从此我们就如同脱缰的野马,又如同高飞的雄鹰,再也没有人能束缚住我们……”

    不过侍立在旁边的心腹部族首领费听,似乎最害怕,他的话给李彝殷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听说汉儿打仗就靠人多,打一个幽州用了五十万大军!这回要是来五十万人,咱们和辽国援军加起来也相差甚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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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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