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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四十章 宝鞘存利剑

    滋德殿仿佛空落落的,整个皇宫都很空。实际上郭绍准许一些前朝嫔妃宫女离宫后,走的人并不多,宫廷里依旧有上万人,是个人口很密集的地方。

    郭绍来到滋德殿,陪符二妹用了晚膳,其间有点走神。

    之前几年天下纷乱,战乱不断,其实郭绍陪金盏的时间并不多。但不知怎地,知道她在,离自己不远,心里便踏实。而现在,他总觉得整个皇宫都缺点什么,左右不对劲。

    二妹轻声道:“我去看看翃儿,晚上来陪夫君。”

    郭绍微笑道:“去罢。但你不能太宠他了,孩儿长大应该有他**的日子。”

    二妹的眼睛向上一转,似乎没明白郭绍的意思,笑了一下,悄悄说道:“晚上我再给你怀个小公主,我有一儿一女就满意了。”

    说罢向郭绍递了个揶揄的眼色。郭绍也“嘿嘿”笑了声。

    他对符二妹非常满意,无论前世今生,若有一个性格温柔的“白富美”陪伴,大概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但金盏对他……反正不能以条件来衡量。

    ……郭绍在一张案前坐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叠卷宗,再度审视即将到来的兵制革新。这是他和几个枢密院大臣内阁辅政一起设计的方案,明日一早就要拿到议事殿去与诸将商议。

    立国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郭绍整天都在想这事,已经思考了无数遍。

    此事就一个目标:给爵位和丰厚俸禄,买兵权。希望与诸将达成一致。

    因为国库没有那么多土地和钱,无法一次性奖赏“购买”禁军兵权,所以郭绍君臣的方案是:将好处平摊到以后的朝廷支出。

    首先,给禁军所有中级以上的武将进封爵位,公侯伯三等,统称大许朝贵族。

    开国新封的贵族,有国库给予的实质好处。(以前封的爵位只是一个名分,俸禄实质利益聊胜于无。)

    好处最大的是六个国公:李处耘史彦超杨彪韩通高怀德罗延环。分别是开国公镇国公辅国公靖国公奉国公护国公。

    这六个国公,爵位世袭罔替,只要大许朝一日存在,他们的后代长子就能一直继承爵位。在台面的说法是“开国功臣与皇室同享天下”。

    赐免死金牌和圣旨,无论犯多大的罪,国公不会死,爵位也不会取消,最多只是传位给子嗣。

    俸禄也很丰厚,每家大抵相当于一个州的两税收入。

    本朝初期封的侯爵,统称“开国侯”,主要是厢都指挥使军都指挥使这批人。世袭三代,三代以后如果本家对国家有较大的军功,再传三代。

    同样有丰厚的俸禄。

    军都虞候内殿直外殿直诸班直的武将,以及部分有军功的指挥使,封伯爵,可传儿子。

    ……但爵位不是白给的,朝廷将收回所有兵权,进行兵制改革。这些中级以上的武将兵权,将被全部收回。

    殿前司侍卫马步司衙门解散;五军都督府改大都府,解散其中建立的调兵军,统兵军,钱粮军,甲械军,传报军等“五军”。

    原来的乡军改名“卫**”。今后的中央军就包括禁军和卫**两类,将掌握全国绝大

    (本章未完,请翻页)部分的武力。

    国家主要武力从以前的枢密院两大司掌控的局面彻底改变,转变为枢密院兵部大都府军器监四个衙门分权。

    枢密院掌握调兵权,兵部掌军饷钱粮,大都府掌统兵权,军器监掌甲胄兵器火器战马的存放和管制。

    ……如此一来,没有战争时,实际上军队最大的单位便是五百人指挥,统军指挥使还不能调动军队,不能发放军饷军需,不能掌握武器。

    军一级的统兵武将已经没有实权,由“军司”来统领,军司主要有各衙的文官组成。

    厢一级的建制不复存在。

    发生战争时,主将的权力也受多个衙门牵制和监督,会临时形成一个“前营军府”来建立兵权系统。传令兵和官吏军令系统,会成为本朝军队最重要的地方。

    下一步,朝廷还会对边军进行类似的变革,除主将的决策权外,四个直属朝廷的司取代主将的兵权。

    ……郭绍前期试探过武将们的态度,似乎没有什么不满。因为除了兵权之外,新的兵制下,他们得到的好处实在远远大于以往;之前的武将只有不多的一点俸禄,或是等着皇帝赏赐,实际利益很少,也没有长久的承诺。

    兵权的作用除了获得实际利益和地位,便是可以造反!如果不要好处,却向皇帝要兵权,他想干什么?

    这套兵制一旦施行,时间一长势必造成“兵不识将将不知兵”的情况,会导致军队战斗力下降;但因为细分兵权,要调动军队打仗牵涉甚广,突然起兵造反几乎不可能,便保障了皇权不受内部武力的反噬,增加了安全性。

    诸臣都认为在幽云关键地盘收回来后,举国的大战可能不大了。利弊不能兼顾,在此时的大势下,采用稳固政|权的策略更合时宜。

    而且能让郭绍下定决心的原因有二:其一,目前的禁军武将和士卒经过多年的战争,就算临时让某个武将带兵,也能获取士卒的信任,因为从皇帝和大将都在武夫里很有名。至少在这一批人里,兵制的变化对战力影响不会太大。

    其二,火器的问世,组织形式和战术会逐渐发生变化。

    ……郭绍心事重重地过了一晚上。

    次日一大早,西殿议事殿,照几年来的习惯,朝廷最有权力的二十几个文武大臣前来聚一聚,说说近期的大略,没事就散伙。

    简单的礼仪罢,诸臣娴熟地在找到自己坐习惯的椅子。

    这时魏仁浦走了出来,他带了一把剑!天子面前带剑,十分奇怪,但他就一文官,大伙儿谁也没吭声,只是瞧着魏仁浦要干什么。

    魏仁浦拿着剑在大伙面前挥了挥。

    这时史彦超忍不住了:“你比划个什么?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脑子碰坏了?”

    “哎哟!”魏仁浦忽然装模作样地握着手指,眉头一皱,“这剑没鞘,不小心要割到自己!”

    他说罢目光从李处耘等人脸上扫过,李处耘一声不吭。

    史彦超道:“你拿副鞘装上不完了?”

    魏仁浦看了史彦超一眼:“史将军说得没错。咱们暂且不用这剑,若是就这么敞着,容易割到自个,还可能碰到什么东西让剑锋生锈了卷刃了,甚至断裂

    (本章未完,请翻页),实非上好的法子。这时却不是把剑扔掉,指不定什么时候要用,最好的法子是拿一副精美贵重的剑鞘装上,平素再擦擦油。诸位以为如何?”

    文臣们大多知道魏仁浦的意思,武将们则若有所思地点头附和。

    接着魏仁浦便把剑放进了剑鞘,放回一张桌子上,抱拳先向郭绍作礼,然后“进言”,把他和王朴的主张当众说了一遍。

    郭绍和众将默默地听完,郭绍便转头看向右边,“你们都是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觉得魏副使的主张何如?”

    李处耘道:“臣附议,魏副使‘宝鞘存利剑’之说甚有道理……”

    话音刚落,史彦超却异常兴奋道:“官家还用问么?这下,郭家世代都是皇帝,咱们世代都是国公!哪里找这等好事?不枉兄弟们愿意把性命交给官家,官家厚恩,末将等谢恩!”

    顿时大将们纷纷赞成,一个个都十分高兴。

    场面的顺利有点出乎郭绍意料,特别是六个国公,脸上都兴奋得红了,丝毫不像是装的……这时郭绍才回过神,自己的封赏确实很大方,要名有名要地位是贵族公侯要利有利,确实大将们没有不愿意的道理;之前郭绍的顾虑实在多余了。

    在场的武将,在此时的大势下,恐怕着实没有多少想做皇帝的念头了。有的东西,跳起来都看不到,就不会想。

    如此念头下,做世袭罔替的贵族,比手里拿着兵权稳当!因为手里有兵权,还存在危险,现在安稳地坐享一切,有何不可?

    这简直是一次皆大欢喜的“分赃聚会”。武将们的脸都笑烂了,郭绍留心观察,发现李处耘好像长松了一口气一般,十分惬意的样子。

    史彦超看向王朴道:“想不到你们还会替咱们武夫说话。”

    明明是魏仁浦进言,他却对王朴这么说,大概是因为魏仁浦提出是他们二人主张的原因。

    王朴微笑道:“诸位也是大许功臣,同朝为官,老夫与你们无冤无仇,怎会有失公允……老夫也有点懊恼,早知如此,当初从伍了,岂不得来世代富贵?”

    众人哄堂大笑……不过文官们现在还有权力,自然不需要“赎买”。

    杨彪道:“官家还没同意,大伙儿是不是高兴得太早?”

    不过大伙儿几乎能猜出来,这等大事肯定是郭绍亲自谋划的,纷纷侧目。

    郭绍开口道:“魏副使这个‘宝鞘存利剑’,会成为千古佳话。”

    众将听罢纷纷起身叩拜谢恩,高呼万岁。史彦超道:“官家待臣等很厚道,哪像戏文里的汉高祖,得了天下就把老兄弟们一个个弄|死!”

    殿上顿时冷场,大伙儿面面相觑。

    (本章完)

    ...

第七百四十一章 叫声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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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水两岸,杨柳在湿润的风中摇曳,清澈的河水映衬得亭台楼阁秀丽多姿,两岸车水马龙十分繁华。

    虎贲军新晋王指挥被几个好友一番恭贺,已有些飘飘然,他拍着胸脯道:“今日哥哥带你们尝尝好滋味!”

    几个汉子立刻揶揄地笑起来,有个人道:“王将军好哪口,俺们还不知道?”

    王指挥道:“今日不同,哥哥掏钱,让兄弟们品品醉红楼的头牌秦惊鸿的温柔滋味!”

    “好,好!”众人一番附和。

    一行人当即兴冲冲地直奔汴水边的醉红楼。刚入前厅,几个人都是幞头袍服打扮,鸨儿却一眼就把王指挥认出来了,上前陪笑着热情招呼。

    旁边的兄弟打趣道:“王兄果然是常客!”

    王指挥笑了笑,问鸨儿:“秦娘子可在?”

    鸨儿一愣:“您说惊鸿娘子?哟,不巧得很,她这两天正巧身子不适,怕是……”

    王指挥道:“咱们这好几个人,就是叫她倒倒酒,唱唱曲儿,不干别的。”

    鸨儿小声道:“王将军不如另挑一个嗓子好的……不吉利哩。”

    王指挥听到这里便有点犹豫了。

    不料就在这时,王指挥一抬头,便看见一个婀娜的小娘跟着一个男的从小门出去。王指挥顿时脸色就变了,指着前面道:“那厮不嫌不吉利?”

    鸨儿一脸难看,“这,这……”

    王指挥道:“那厮是谁,干什么的?”

    鸨儿道:“不太清楚,听惊鸿娘子道是开封府当官的,姓陶,出手大方,娘子愿意陪她。陶郎君先来……”

    “他_娘_的!你这妇人还想蒙老子!”王指挥大怒,“老子手下五百号兄弟,惹恼了带入把你这楼整个砸了!”

    “使不得,使不得。”鸨儿忙摆手道,“您可得体谅我的苦衷啊,都是客,谁也得罪不起。”

    王指挥招呼几个人,“走!过去瞧瞧。”

    “哎哟!”鸨儿一跺脚,快哭出来,“要出事儿!”

    旁边一个龟公道:“俺去把家丁叫来!”

    鸨儿道:“顶什么用,你还敢让家丁打他呀?他是禁军的武夫,武夫天不怕地不怕,咱们百姓谁惹得起?赶紧报官!”

    王指挥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循着那道门出去,一进去是个宽敞的院子,中间竟是一个池塘。池塘里种着莲藕,养着鱼。水里飘着许多画舫,丝竹管弦女子的唱音在水上飘荡,一派欢愉的景象。那雕窗船内,欢客们或一边饮酒一边观赏女子唱曲,或与小娘窃窃私语,好不风雅。

    王指挥却一肚子火,一艘艘船看过去,终于寻到了秦惊鸿的身影,她正含笑着与对面的汉子说话。王指挥顿时从岸上跳将上甲板。

    船头剧烈地荡漾起来。里面的男女吃了一惊,女子皱眉看着他。

    男子开口道:“船外好汉何许人也,找我们何事?今日在下做东,进来喝一杯酒道来何如?”

    那厮说话倒还客气,语气也很镇定。王指挥的火倒不出来了,他走进船舱,却见佳人一脸嫌弃的样子。而那汉子也十分装模作样,故作风雅。

    “老子看你装!”王指挥顿时恼羞成怒,上去一把便抓住了男子的衣领。

    那厮大急:“有什么话好好说不成?我与兄台无冤无仇……”

    女子急道:“哪里来的粗野汉子!?”

    “砰!”王指挥一拳揍了过去,那厮惨叫了一声。王指挥一把拽住他的手往后一提,那厮更是惨叫得好像杀猪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外面也传来了尖叫和嘈杂声。那秦惊鸿又惊又怕,缩在船舱的角落里。

    “叫声爹,俺放过你。”王指挥大笑道。

    那厮一边惨叫一边恼道,“要杀便杀!士可杀不可辱……啊!”

    “这厮骨头还硬哩!”王指挥骂道,拧小鸡一样拧起他来,又按着他的脑袋,强行给自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提起他一扔。“砰”地一声,那汉子的脑袋便把薄薄的糊着纸的雕窗撞了个大窟窿,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外面“扑通”一声响,那厮落水扑腾起来。

    王指挥跳上甲板,指着水里“哈哈”大笑,回头对秦惊鸿道,“你出来看落水狗!”

    案上的几个汉子抚掌笑道,“王兄英雄了得!”

    王指挥大声道:“不是老子们在河北提着脑袋拼杀,你们早给契丹人抓去来了!还装模作样个鸟!”

    王指挥返回船舱,将那娘们拧了出来,一手托住她的腰身,听得一声尖叫,他已跳上岸边。

    终于有个兄弟问道:“咱们搞出这一出,不会有事罢?”

    王指挥笑道:“又没出人命,有个屁的事。那厮出来寻欢作乐,连个跟班也没,瞧不出多大的官。谁敢动禁军指挥使?大不了赔点钱了事。”

    “王将军说得也是,您已是指挥使。”

    王指挥拽着小娘,和几个人一起进了池边的一间屋子,找张圆桌坐下来,又起身取了一把琵琶塞在她的手里,说道:“唱支曲,给兄弟们定定神。”

    那秦惊鸿一脸苍白,吓得直抖,抱着琵琶哪里还唱得出来?

    王指挥恼道:“唱!”

    秦惊鸿身体一颤,忙开口唱道:“薄罗衫子金……金泥缝,困纤腰怯……怯铢衣重……”琵琶声随之弹得凌乱不堪,两行清泪已滑落脸上,声不成音。

    不多时,忽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砰!”木板被一脚踢开,外面披坚执锐的一队士卒涌了进来。

    王指挥却神情自若地坐着。

    那秦惊鸿看了门口的人群一眼,又看王指挥,继续弹唱。

    在琵琶声中,更多的戴甲之士进来了。接着一个青袍文官大步走进来,展开一张纸:“看清楚了,堂尊亲笔签押朱砂牌票!来人,全部拿下,违抗者,以下犯上之罪,杀!”

    “哈哈!”王指挥站了起来,在自己的脖子上作了个劈的作用,“来,往这里砍!老子让你杀!”

    忽然一枝樱枪捅了过来,王指挥大腿上一痛,血已浸湿袍服。他没有管捅他的士卒,只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后面的青袍文官,那文官的衣服颜色来看,级别不一定有他高……不过朱砂牌票的签押者确实是个大员。

    王指挥吃痛,一条腿支撑不住单膝跪地。

    另外几个武夫见状,老实地没有反抗,等着被绑了。

    这时,那青楼女子伤感的词仍旧在房中回响.

    ……此事先是惊动了王指挥所属虎贲军第一军军都指挥使李大柱。李大柱去开封府要人,但开封府要军司另外三人的签押公_文,李大柱没法拿到这东西,因为另外三人分别是兵部枢密院军器监的文官。

    李大柱此时属大都府,既不能调人也不能调兵;只有一半的统兵权,另一半在兵部官员手里……任命罢免处罚中低级武将也不是李大柱说了算,得四人共同商议,其中兵部和他自己二人有直接否决权(统兵);二人不能达成共识,则上奏枢密院裁决。

    李大柱与那王指挥熟识,不愿意坐视不顾,当即去殿前司找李处耘去了。

    殿前司已经不复办公,李处耘等人正在衙门里清理卷宗,分别存到枢密院兵部等衙门去。

    李处耘当下十分惊讶:“开封府竟能用刀兵伤禁军指挥使?”

    史彦听罢也侧目。

    李大柱道:“腿上挨了一枪,径直五花大绑进开封府大牢了。”

    在场的原殿前司大将皆尽默然。

    李处耘听罢李大柱的禀报,恼道:“东京天子脚下,这厮一个指挥使,嚣张作甚?”

    李大柱道:“兄弟们这不跋扈习惯了,那换作以前,他不过就是闹个事……”

    “不必管他。”李处耘道,“开封府无权对禁军武将用刑,他们会主动把人交给军司。”

    李大柱不断求情。他是虎贲军老将了,李处耘也抹不开情面,沉吟片刻道:“我现在也不能管他们的事……写封信给开封府少尹,但不保证有用。”

    “一定有用,一定有用!”李大柱忙拜谢。

    史彦冷冷道:“大将的名头似乎不中用了,不过李将军是皇亲贵族,那开封府少尹还是会给面子的。”

    一旁的袁彦道:“世人势利,一朝失权,马上就不同了,今后咱们地位更低。”

    李处耘却好言道:“也非如袁将军所言。”

    “哦?”袁彦道。

    李处耘道:“若要打仗,用的还是你我。若无仗打,咱们这等人在东京平白握着兵权,有什么用?无事拿着兵权,想法子就能调动禁军精兵,国家岂能稳靠?”

    袁彦若有所思。

    史彦道:“幽州已复,若不干辽国,别的地方杀鸡焉用牛刀?”

    李处耘沉吟道:“陛下灭南唐时,种了颗树,叫‘帝国之树’。”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我与官家谈论时,听过官家的意思,帝国乃扩张臣服大片地方,才叫帝国。”

    众人听罢沉思不已,觉得李处耘所言很有深意。

    杨彪道:“官家爱怎样就怎样,他也没亏待咱们。”

    袁彦劝道:“杨将军此言差矣,咱们要是没用,文官不欺到头上来?一口气忍了也罢,可若是咱们没说话的份,文官真能替咱们作想?今后咱们至少得有上朝议政的对待,不然肯定有憋屈的事!”

第七百四十二章 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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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王指挥受伤一事,连郭绍也听说了,但不是大臣上奏,他从皇城司王忠口里听说的。

    郭绍实行兵制革新的初衷,是用几个衙门监督分散武将的权力;但负责训练带兵作战的决策仍旧是武将……这也是他要想要以火器骑兵战术为核心,进行军事组织改变的设想。

    但现在看来,制衡难免就有争斗,想所有人都懂事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郭绍依旧忙活着将革新进行下去。现在他正主持军队重新整编……原有二司(殿前司侍卫马步司)四军;现在取消了二司之后,将统编为三军。

    所有禁军骑兵统编虎贲军。禁军步兵骑马步兵内河水军为控鹤军,6军分左右二厢(只是建制,厢一级没有机构);控鹤军另有内河水师,原侍卫马步司的水军人马。

    另有一军,是“蛟龙军”,目前拥有两个港三艘海船。分别是江宁港和登州港,人马只有三只海船,编为蛟龙军第一舰队,韩通挂名第一舰队都指挥使,不过现在他没管实事,人太少没啥好管的,多领一份俸禄。

    虎贲军军旗依旧用老虎刺绣图案;控鹤军军旗是一只鸟,主大旗都是红色;蛟龙军军旗是龙,黄色打底……三军中,地上跑的野兽,天上飞的飞禽,水里游的水怪,都有了。

    郭绍成日在前殿忙活,后宫倒是没什么事,愿意离开的都走了,主要是万福宫那些人。

    ……春天的阳光很好,贤妃李月姬与她宫里的矜持在外面散步,在一道走廊上一边享受阳光,一边观赏春暖花开的宫廷美景。

    她身上颜色鲜艳的罗裙,与树上的花朵相映成辉,十分秀丽。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宦官嘀咕道:“瞧她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来了!”

    李月姬抬头看去,便见一个高个丰腴的女子带着一众宦官大摇大摆地迎面走来,那女子的眼睛几乎是望着天的,神态果然非常张扬,再加上身边弯着腰走路的宦官,姿态反差十分明显,让那女子看起来十分强势。

    “她是谁?”李月姬皱眉问。

    身边的人小声道:“京娘。”

    李月姬又问:“什么身份?”

    “没什么身份,连个嫔都不是,在内侍省管事,很有点权,不过身份算起来也就属于宫妇宫女一类。”

    一个宦官却小声提醒道:“官家很宠信她的。”

    李月姬一听眉头皱得很深,她在夏州是郡主,平素都是别人让着她。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已算忍耐了,但还没到对一个做奴的人忍让的份上!

    两拨人越来越近,李月姬挺直身子,径直往前走。

    “哟,李贤妃。”京娘倒是主动招呼,不过那口气哪是见礼,不说把自己摆在了平等的地位,听起来好像还略高似的。

    李月姬冷笑着看着她,心道:难道还要我一个皇妃给你让路?

    京娘站了一下,明白了李月姬的意思,便挥了一下手:“给李贤妃让路……”

    李月姬见她的举止神态,心里已是憋着一口气。自己什么身份地位的人,谁都能欺负上来?本来只想忍让一下安生些,但人见你好欺负就会得寸进尺!欺人太甚了!

    不料这时,让在一边的京娘又冷冷道:“有些人好吃好喝的什么也不做,还闲得慌出来瞎晃悠占道。”

    李月姬顿时气得快吐血了,铁青着脸指着京娘道:“我去哪,碍着你的事啦?”

    京娘掩嘴笑道:“话都说不清楚,还想和人吵架……哟!你还想动手?可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

    李月姬一阵眩晕,手都哆嗦了,嘴上又想不出该怎么回敬,她以前本来就不常说汉话,只能算还会。她气道:“岂有此理!连党项人也有贵贱尊卑,反倒中原皇宫没有了?你以下犯上,来人……”

    “谁敢?”京娘回顾左右,她的个子本来就比普通女子不止高半个头,气质又强势,气势顿时压得连李月姬这边的一众人都静悄悄的埋着头。

    李月姬回头道:“你们这些人?你,刚才不是说她和皇后似的?”

    京娘看向那宦官:“你是好日子过腻了?”

    宦官“扑通”跪倒在地:“奴婢不敢……”

    李月姬愕然回顾左右,顿时觉得只有一个在面对这个悍妇,怒道:“这皇宫难道竟是这个奴婢做主?”

    京娘冷冷道:“你说谁是奴婢?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哩,你就是朝政国策的一件物什,你瞧不起我,以为我瞧得起你?”

    李月姬指着她,想了想道:“咱们到皇后跟前说,就不信这么大的皇朝连点规矩都没有!”

    京娘却露出了笑容:“行的,悉听尊便。”

    李月姬转身就走!这宫里很多地方她还不熟,但皇后住的滋德殿,三天最少要去一次问好,她走得很熟。

    一个宦官追上去小声道:“那京娘不好对付,听说连官家的圣旨都敢违抗!官家让她去侍寝,她断然拒绝说不是嫔妃没道理侍寝,官家没怪罪,却说给她封一个嫔妃不完了……”

    李月姬皱眉道:“皇帝为何如此宠信她?”

    宦官沉吟片刻,一本正经道:“难道是因她的奶_大?”

    李月姬脸上微微一红,骂道:“刚才你干嘛去了?”

    宦官一脸委屈道:“娘娘可得宽恕咱们,您和她作对没事,奴婢们一不小心就被整了,还没地儿伸冤!这种事,得您拿出气势来,然后奴婢们才有胆子,别人打狗是看主人的……大伙儿谁不想看娘娘得势?咱们服侍娘娘,出去也腰板也直一些,平素用度也能好得多。”

    一众人来到了符二妹那里。符二妹正在教皇子认一二三,听到李贤妃来了,便叫奶娘把孩儿抱走,在正殿上入座,叫李月姬把委屈说出来。

    这时张氏和杜氏也来了,问皇后安好,于是几个女子也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符二妹不住安慰李月姬:“我从没把李贤妃当外人,平素待你如何?”

    李月姬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皇后倒是待我好,可一个奴婢欺负我,您得为我做主……”

    张氏看不下去了,在一旁提醒道:“皇后娘娘,若不能阻止李贤妃要求您出面,便只能为她出头了,把京娘叫来。”

    符二妹觉得张氏是从前朝过来,对这种事经验丰富,便言听计从,说道:“去把京娘叫来问问罢。”

    她旁边一个在屋子里还带着帷帽遮着脸的女子应声出去派人了。

    不多时,便见京娘被带进来了。京娘见到符二妹,一脸淡定的微笑,微微屈身道:“拜见皇后。”

    符二妹道:“京娘坐下说话罢。”

    一旁的张氏顿时翻了个白眼。京娘道:“谢皇后赐坐。”

    符二妹故作语重心长:“李贤妃说你欺负她,都在宫里,大伙儿就不能和睦一些么?”

    京娘道:“皇后可别听她一面之词,我什么地方欺负她了?”

    符二妹又看向李贤妃。

    李月姬愤愤道:“你见面毫无礼数,出言不逊,还恐_吓我的侍从!”

    京娘道:“陛下让我领内侍省的腰牌,就要管那些宦官,你管不好奴婢让他们在后面说三道四,我就得替你管!”

    京娘冷冷道:“倒是李贤妃,你作为官家拿大笔聘礼买回来的嫔妃,抗旨不侍寝,还曾致使官家受伤,官家在自己家,安危亦不能保障!官家仁厚,也不愿与妇人一般见识,可皇后乃后宫之主,却应管教这些妃子。”

    李月姬怒道:“你竟敢指责皇后?”

    京娘道:“我何时指责皇后?官家的安危一向由我经手,我提醒皇后一句何错之有?”

    李月姬脸都憋红了,情绪失控道:“你不也抗旨?好意思自己打自己!”

    “行了行了!”符二妹看起来有些心烦,转头看向张氏。

    张氏一直看着面前的局面,见符二妹有询问之色,便想出主意……皇后多次想征询自己的意思,她不仅争取到了说话的份,让皇后在心里有点依赖,也是大有裨益。

    不料这时杜氏侧头悄悄耳语道:“京娘能去前朝,常出入官家身边,一句话说不定就有不同。咱们现在的身份,还是低头做人好。”

    张氏以为然,便默默不语。

    符二妹有点不知所措。

    李月姬见状忙道:“皇后乃后宫之主,规矩如何,宫人是不是该对身份高的人不敬,您得做主!”

    符二妹道:“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今后你们都恪守礼数便是。”

    李月姬气道:“京娘这样身份的人敢对皇妃不敬,那大伙儿不敬皇后,也无事?”

    符二妹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再看周围的宫妇,对京娘倒有些敬畏,反倒不怎么关心自己的意思了。以前人们对她倒是尊敬客气,现在居然当面逼迫自己?

    符二妹也有点生气,但要她处罚这两个人,见她们生得白净,要是打一顿也于心不忍。她回想起大姐在宫里时,也几乎没有怎么打人,待人还算宽厚。

    她脱口道:“你们实在不服我的意思,便告诉官家!”

第七百四十三章 认了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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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娘娘差人来禀报,京娘在后宫顶撞了李贤妃,俩人在廊芜上狭路相逢,让路起了争执,李贤妃……”王忠在一旁躬身道。

    这时郭绍正干坐在椅子上,望着桌面上一堆字迹潦草的字和一些图画愣。他回头看了一眼王忠:“去告诉端慈皇后,让她……”

    郭绍说到这里,终于意识到没有端慈皇后了,符金盏也不在这里。

    王忠顿时也沉默下来,说不出一句话。

    忽然一丝伤感涌上郭绍的心头。金盏走的时候,他没有什么要死要生的难过,真实感受并不十分强烈,更不像妇人那样伤心得哭哭啼啼。但是,金盏的影子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刺他一下;她的一笑一颦,点点滴滴,就像片段一样时不时莫名地闪过脑海。这个过程非常持久,恐怕永远也无法消除。

    “忘记端慈皇后回符家去了。”郭绍面无表情地说。

    王忠忙点头,苦思片刻道:“官家劳心国事,可得将息龙体哩。”

    郭绍抬起手在桌案上轻轻拍了两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妇人的事像鱼线一样又细又乱,并不好办,但他能掌控天下,也能弄明白后宫……无非愿意不愿意用心罢了。

    不过弄明白,并非就一定能处理。关键是个身份问题,他手握生杀大权,但不能晚上才和人谈情意,转身就与她讲道理罢……这等事最好的是女人出面。

    郭绍伸手在脑门上摩挲了一阵,很快抓住了重点。他也不问具体是怎么回事,只问王忠:“京娘让路没有?”

    王忠忙道:“让了,不过……”

    郭绍做了个手势,王忠忙住口。

    他又问第二句:“京娘究竟做错了什么?”

    “嘶,这……”王忠低头沉思,片刻恍然道,“李贤妃说她身份低,一无行礼,二对皇妃不敬,坏了规矩。”

    郭绍很快便说道:“京娘让了路,她便不是存心要争权,再说她和一个党项女子争什么权?她只是……朕明白她的。但皇宫上万人,若是一点规矩公正都没有,还有秩序么?

    这种事朕出面不妥,只能暂时压下去,不能让人心服口服,反而添乱。得皇后出面,你把朕的建议悄悄告诉她:过错在京娘,得确定这一点;然后稍作惩戒……便罚京娘半月不准踏足宣佑门内。

    不敬失礼,这种事儿可大可小,皇后既然抓住了确凿的理由,便可照自己的考虑来掌握分寸,以建立权威;不过黑白对错不能颠倒,要服人,就得讲理照规矩,这和军法是一个道理。”

    王忠一脸崇拜道:“陛下英明。”

    郭绍又沉声道:“京娘被赶出后宫后,立刻带她到养德殿呆着。”

    “喏。”王忠拜道。

    ……半个时辰后,见王忠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书房。郭绍便对正站在御案前面的昝居润道:“便照这个法子试试,别用铁铸,用铜铸炮瞧瞧。”

    昝居润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王忠,拜道:“臣遵旨。”

    王忠走上前,在郭绍身边俯身悄悄道:“京娘到养德殿了。”

    郭绍听到这里,情知京娘服了符二妹的处罚,本来她就不是个完全不讲理的人,只不过这阵子确实有点忽视她……这女子也是人,不能像东西一样丢在旁边也没事。

    他立刻丢下手里的事,起身进养德殿。

    养德殿的厅堂采光不错,南北东三面通风,阳光从一扇窗户洒进来,郭绍刚走进来仿佛看到一道光雾一般,宁静华丽的殿堂也蒙上了一层隐隐约约的鎏光。

    京娘穿着一身比较朴素宽恕的衣裙,便站在光雾后面。透过阳光,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定,似有些歉意,但也面如冰霜一股不服软的气势。

    她见了郭绍,轻轻向下微微一蹲,做了个荒疏的礼节了事。在皇帝面前尚且如此,一般人根本服不住她。

    “京娘。”郭绍温言唤了一声,目光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此时郭绍没想别的,眼睛就只有她了。

    一句话立刻让京娘脸上僵硬的冰碎掉了。她“嗯”地应了一声,目光也顺从了一些。

    郭绍指着旁边棋案旁的软榻道:“咱们坐下说说话。”

    她默默地跟了过来,在郭绍的侧边榻上落座。她也不主动说话,虽然有时候她伶牙俐齿的,但郭绍觉得她其实是个闷葫芦。

    郭绍沉吟片刻道:“过阵子等这件小事稍稍过去了,我给你封个名位。”

    京娘道:“我不稀罕。”

    郭绍:“……”

    世上事便是如此,有的东西别人偏不要,没有的却非想要。以郭绍今时今日富有四海的权势,如果她要尊荣财富,郭绍肯定非常大方,要什么给什么。但是她要的东西,郭绍却给不了,她要什么?

    郭绍叹息了一声,道:“我十分感激,又有歉意。”

    京娘看了他一眼,“我还没认错哩,你倒认起错来。歉什么,又谢什么?”

    郭绍缓缓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见的都是肉弱强食,只信实力和利弊博弈。不过也确定,这世上确实存在一种东西,虽然摸不到看不见,但实实在在地存于世上……亲测。”

    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谢你这么多年用心待我,很难得很稀罕。”

    京娘抿了抿略厚的嘴唇,眼睛亮晶晶的,似有哀求似有可怜,但她的表情依旧很严肃。

    郭绍看着她的眼神,一阵难过,心下一横道:“我也很有惭愧,你要的,我给不了!”

    京娘笑了一声,似苦笑似冷笑,“不用说的,我早就知道你们是怎样的人。我要什么,何曾要过什么?”

    郭绍琢磨着你们是什么意思,一时没能及时接上话。

    京娘说罢心口一阵起伏,仿佛果冻一般颤栗,似乎有点生气。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俄而又有些无力地说道:“我早就知道的,只是……有时候忍不住。也不明白,你们一会儿对这个好,转头又对别个好,是怎么做到的!”她冷冷道,“真是佩服。”又有点气愤了。

    郭绍道:“专一更残酷。”

    京娘诧异地看着他。

    郭绍沉声道:“以此时的国家制度和世道规则,咱们这种人,独宠带来的后果更严重。”

    京娘所有所思,说不出话来。

    郭绍说完了那句话,语气立刻一软,好言道:“我只能用心待你,这些年也是这么做的,不是么?”

    “嗯。”京娘身上软软的,似乎提不起力气了。

    郭绍试着伸手摸她的手背,她没有拒绝,他便把她略大又修长的手握在手心里。

    这时京娘小声问:“那个李月姬一副养不熟的样子,陛下只是想利用她稳住党项人罢?”

    郭绍心道,自己对李月姬确实没什么感情,而且对她逃跑一事还十分不满;但她不过一个女子,做错了什么,被人因为权力利益卖来卖去,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其实也是个可怜的人,哪怕她是什么郡主。

    但对京娘说这话显然是没事找事,郭绍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京娘终于满意了不少。

    郭绍趁机道:“让朕好好服侍你?”

    京娘听罢,一不留神“噗_嗤”笑出声来,白了他一眼。

    ……李月姬已闷闷地回到自己住的宫殿,身边一个年纪稍大的宦官管事和一个宫妇。宦官正在为她打抱不平:“说是处罚京娘,法子却是半月不让她进后宫,这下好了,她进不来只能住外朝,名正言顺成日在官家身边……这到底是惩罚还是好事儿哩?”

    宫妇道:“还能怎样?最起码认她忤逆贤妃娘娘就是错了,娘娘的身份明摆着!也就是京娘惹着了咱们,换作别人哪能这么轻巧!”

    李月姬喃喃道:“我连个没名分的妇人都比不上,你们说我嫁到这里来究竟是不是多余的?”

    宫妇道:“娘娘可别说这等丧气话,这宫里成千上万的妇人,多少人做梦都想有娘娘这样的身份地位,那是求也求不来!贤妃那是四夫人之一!全天下,皇后之下最尊贵的女子,只有皇后一人比您高了,您还要什么哩?”

    那宦官忍不住插了一句:“娘娘在娘家就是郡主,哪能和你们这种身份的人相比?”

    宫妇脱口道:“夏州那里的郡主能和东京的皇妃一样?”

    李月姬听罢很不高兴,但一点精神都没有。

    宫妇上前,又小声道:“您是不是觉得官家偏袒京娘?”

    李月姬道:“当我傻么?”

    宫妇道:“据说京娘跟着官家很长时间了,真要斗,也不能只看地位高低……说句不好听的,在宫里,谁地位高谁地位低,还不是官家一句话?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

    李月姬有气无力地说:“有什么就说罢,我在你们面前有脸面也没用,别人又不承认。”

    宫妇小心道:“奴婢也知不该多嘴,可实在忍不住想提醒娘娘。若是奴婢不想娘娘好,没不必说些话惹人嫌。”

    李月姬看了她一眼:“说。”

    宫妇遂弯下腰,把嘴凑到了李月姬耳边.

第七百四十四章 栀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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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际浅细的绒,在阳光下仿佛金丝,李月姬的皮肤很白,耳朵泛着眼光的颜色,给人晶莹剔透的错觉。宫妇便对着那只耳朵悄悄说道:“李娘娘相貌生得美,原该得到官家宠爱的。”

    宫妇顿了顿小声道:“奴婢有句话,不管怎样娘娘要先得宠……”

    李月姬道:“如何得宠?”

    宫妇不动声色道:“先主动引诱官家,得到官家的宠爱,才敢有小性子。”

    李月姬听罢又气又笑:“我何时说想争宠了?”

    宫妇被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有些失望地看着她。旁边的宦官也不说话了。

    李月姬看在眼里,没有理会他们,她在夏州就对这等人见得不少。诸如那些文武官员的部下,都怂恿着上峰往高处爬,所谓忠心无非是把主人当作谋利的东西罢了。

    她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强烈的阳光让她的眼睛一花,那刺眼的光芒中,仿佛有一个黑影。他头戴高冠,站在高高的山岗上,手里拿着弓箭……

    李月姬心下一愣,又想起了那人对自己的多般纵容宽恕,他伸出手掌替自己遮挡门方的无微不至,生怕自己受到一点伤害……或许他只是考虑到稳固夏州的利弊?但李月姬更愿意相信有别的原因。

    ……金祥殿西侧存放卷宗的密室内,阳光从位置很高的一扇小小窗口透进来,唯一通风的小口子,那阳光在幽静封闭的小屋里十分显眼,细细的尘埃在里面轻快地跳舞。

    非常安静。

    衣衫不整盖着一床被子躺在榻上的郭绍逼着眼睛,仍在梦中,他的眼皮在动弹,表情也很紧张。

    一张张瞪圆了双目的脸闪过迷雾之中,耳边传来轰鸣的马蹄声喊杀声,“为皇帝而战……”血脉贲_张的喊叫如在耳际,刀光剑影,热血如雨挥洒。

    俄而,一张秀丽而凄美的脸又俯下身,对熟睡的他说:最后保留的东西已经没了,以后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你的……

    郭绍猛然坐了起来,急忙睁开眼睛看,但眼前熟悉的脸说不见就不见了。

    这是一间安静而小的屋子,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

    郭绍回顾四周,确定了一遍这里没有任何人了,这时他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为何在这里。醒时与他缠绵的女人,梦里与他亲昵细语的女人,全都不见。

    他伸手用力在脸抹了一下,揉了一下眼睛,长长地呼出口气,起身整理衣衫。

    走出密室时,正巧外面传来缓慢的钟鼓声,从远处的宣德门城楼那边传来……酉时到了。郭绍觉得不再去西殿书房,便在养德殿厅堂走来走去,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好。

    好像有很多事,却不知从何作手。

    死掉那么多兄弟,不是为了他一个人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荣华富贵!但是,仅靠一腔热血是绝对不能成事的,忽视现实带来的只是战乱和毫无意义的厮杀堕落。

    郭绍忽然之间感觉心里一团乱麻。

    他往外走,宦官王忠在一旁躬身道:“官家,銮驾已备好。”

    郭绍挥了一下手,什么也没说。王忠忙弯腰道:“喏。”他或许不知道郭绍什么意思,反正默默跟在身后就行了。

    从金祥殿后面的一道门走出建筑群,便在一座高高的台基上。郭绍一面从石阶上往下走,一面数着石阶的数目。在这里几年了,他着实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阶才能走到上面。

    中轴大道两边光秃秃的,不过更远处种着一些果树,这个季节正在开花。远远看去,那团花似锦,非常绚烂。郭绍心下有些混乱也很空,但他能确认,他觉得这块土地上的事物,大多都很美。

    他弯下腰,捡起一片被风吹到路上的细小白花瓣,上面还有细碎的水珠,沾了一些沙尘。郭绍把这小东西放在粗糙的手掌心里,细看了一番,仿佛在确认这里的虚实,然后随手扔在地上。

    步行进了宣佑门,一队簇拥着黄伞銮驾的宫人只是在后面跟着。毕竟皇帝爱坐车就坐车,爱走路就走路,没人会闲得去问他为什么有车不坐要走路。

    宣佑门内,第一座大的建筑群便是万岁殿。不过郭绍没有上万岁殿的台阶,他想起6岚就住在西边的一座小院里。那小院里各种植物的芬芳回忆,映入了郭绍的脑海,引起他的兴趣。

    “朕顺道去看看6娘子,看春天她会种些什么。”郭绍对王忠道。

    不料白夫人和6娘子一起到门口来迎接,这让郭绍感觉有点不自在……他差点都把白氏住在这里的事儿给忘了!

    6娘子脸上带着喜悦,白氏的目光有些闪烁,似乎有点尴尬。有些事,就算没生,一旦留下了迹象,也很难挥去。

    郭绍与她们一起进一间厅堂,故作轻松自在地强笑:“今天6娘子用什么草叶子招待朕?”

    6岚问道:“陛下最近可有不适?”

    郭绍沉吟片刻道:“有些烦乱,心慌无所适从。”

    6岚笑道:“陛下稍等,水还没开。”

    郭绍不好把白氏晾在一边,便刻意关心道:“白夫人在这里可住得习惯?”

    白氏低眉道:“承蒙陛下相救,能与小女团聚,便是最好的事了。”

    6岚也正色道:“妾身谢陛下恩。”

    郭绍道:“不用在意了。”他又道,“朕刚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很熟悉的香味,可一时间忘记是什么花了……朕这些年着实很少注意这等事。”

    “栀子花。”6岚轻声道,“能一下子就闻到的,肯定是栀子花了。”

    郭绍一拍大腿,恍然道:“对!朕就琢磨,怎么如此熟悉,很常见的东西。”

    “是哩。”6岚笑了一声,起身泡茶去了。

    不多时,6岚便把一只晶莹的琉璃杯捧了过来。郭绍低头一看,那琉璃杯里水清如镜,飘着白色的花瓣,水还很烫,一缕白烟寥寥地飘起来,水汽里也带着惬意的芬芳。

    6岚道:“栀子花有清热定神的作用。”

    “哦?原来还有妙用。”郭绍端了起来。

    6岚又柔声道:“陛下慢点,小心烫。”

    郭绍的目光从白氏脸上不经意地扫过,对6岚微笑道:“朕知道了。”说罢吹了一口气,抿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又带着点苦,闻气味似乎放的是蜂蜜。

    栀子花他见得很多,原本就不是啥稀罕物,但这样泡水喝,还真是第一回。

    6岚喃喃道:“这种花,从头年冬天就生出花骨朵,一直含苞至来年夏天,才会盛开。一大半的华阴都在酝酿那一次绽放……”

    郭绍放下水杯,默默地看着她。她生得娇小,本来也只是一个郎中家的普通小娘,但此时她脸上的肌肤却仿佛透着花朵一般的芳香。

    6岚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时间很长平淡安静,但在盛开那一刻却能带来惊喜。”

    郭绍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白夫人起身执礼道:“妾身去准备些酒菜。”

    郭绍想说不必了,但这句话并不能代表客气……因为留下吃晚饭才是圣眷。他便点头同意。

    “陛下的恩,妾身不知用什么报答……”6岚喃喃道,“想来想去,唯有唯有……”

    她的脸唰一下红了,双手放在胸口的领子上,“陛下随妾身进来,妾身有话与您说。”

    郭绍坐在那里,一脸尴尬,看着白氏刚刚出去的那道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一幕,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识过。他忙道:“不必了,朕之意……”

    却见6岚咬着朱唇看着自己:“陛下看不上么?”

    郭绍的脸顿时微微抽搐,看着她手放的丰腴软软的地方,苦思片刻,好言道:“6娘子不必报答,你已经对我够好了,万勿再有报恩之心。”

    6岚轻声道:“不一样,我治病是分内事,陛下也给了远远过诊金的报酬。但您专门把我_娘从契丹人手里救回来……”

    郭绍微微叹了一气,温言道:“真的不必这么想,6娘子对朕已经足够,你不要再有此心。有时候,太好了朕有点消受不起。”

    俩人一人看一眼,气氛凝滞在空中。6岚忽然浅笑道:“是因为佳人太多,消受不过来?”

    郭绍听到这里,不知何处好笑,忍不住也笑出声来。俩人面面相觑,气氛倒一下子消融了。

    他端起琉璃杯,一番等待,水温已降低不少,便大喝了一口,依旧是那味儿,甜中带苦,又很香。不过要是不放蜂蜜,这花泡的水应该是苦的。

    6岚的声音如同在耳际响起,十分温柔:“陛下真是很叫人难以明白,妾身时常想,您这样温和的人,是如何在战场上厮杀的?”

    郭绍心道,我非生来就是古代武夫,一开始完全是个谋生的职业,我不是这个时代的枭雄典型。不过眼前这个小娘,又真适合做宫廷贵妇?

    他笑道:“因为朕很多年不上阵厮杀了,只在后面看结果。”

    6岚偏着头想了一下:“陛下似乎言之有理。”

    水面还飘着浅浅的白烟,花香味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不散。

第七百四十五章 女红

    魏王府后园的桃花林,金盏看着它们绽放,又看着它们凋谢飘零。挽起帷幔的纱窗外,白里透红的花片在风中飞舞,风一起便仿佛下了一阵花雨,地面上更是斑驳点点。

    林子间,偶有一个穿着幞头袍服的女子在慢慢地走动,观察着周围的景象。深宅内院,这里却是十分宁静。

    符金盏转头微笑着看了一阵,便埋头拿着针线缝制手里的深紫色绸料。她的姿态端正大气,手里却拿着针线,模样颇有些异样。

    金盏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符六,见符六非常专心,手指灵活快,指尖下的一副牡丹图案更是精致生动,乍一看好像正在盛开能闻到花香。

    不过符六的打扮也很扎眼,她二十出头的年纪了,早已成年,但是头梳的还是小娘的样式,怎么看怎么奇怪……娘子出嫁与否,看头就一目了然,无论符六多大了,她还是闺女就不能把头全部挽起来。

    “啧啧,绣得真好。”金盏笑道,“六妹心灵手巧,将来定给你找个好的夫婿。”

    符六的脸上一红,抬头看了一眼金盏,轻声道:“又不是多难的事儿,也没什么用,熟能生巧罢了,大姐莫取笑人家。”

    都是亲姐妹,不过符六以前和符二玩得好,在大姐面前还是有点拘谨,没出嫁前,符六还小,金盏也不爱与她们玩耍。

    金盏目光如月明亮,含着笑容,随口说道:“出身富贵人家,善针线女红的娘子,至少坐得住有耐性。将来能安安稳稳过,也挺好的。”

    符六小声道:“但凭父兄做主,我不必操心。”

    金盏笑道:“你少读了些经史,却也叫父兄省心。”

    她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明白符六想安稳平淡恐怕不能。符六这么大没嫁,是因为符家还没有选中真正有价值的联姻家族;或者说,前些年的大势还不明朗,需要再等等。符六等到二十多也无所谓,反正符家的女儿不愁嫁,朝廷内外高门大户谁不想与符彦卿联姻?

    符六埋头穿针弄线。金盏也细致地缝制手里的衣裳,只不过她的动作非常慢,每一针都看好了才下手。

    就在这时,符六轻声道:“嫂嫂心直口快,不过待我们却也不错。”

    魏王府最有权力的是符彦卿,其次是长子符昭序。不过男人们只管大事的决策,一些家中琐事不会管,妇人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是昭序的妻子张夫人……连续弦湘夫人也得让着她,湘夫人的根基和性子都太弱了,不然恐怕也不会嫁给年迈的符彦卿,哪怕他是魏王。

    金盏听罢心道:因为张氏明白,符六注定是要嫁有权势的高门大户。

    她笑道:“只要待你们好,小事我不与她计较。”

    不仅张氏,连符彦卿和符昭序恐怕也认为金盏下半生也就这样了。张氏一来是看不惯金盏的气质,二来也怕金盏与她争权,金盏回来要依靠娘家过活,便是长期留在这里了,与符六这等小娘处境不同。

    ……魏王府的妇人们各有自己的事做。符张氏则在对着铜镜换了一件又一件的饰,可怎么装扮都不满意,连她自己也觉得比某个寡妇差距甚远。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走了进来,把一张红色的纸封放在梳妆台上:“吕将军送来的贺礼,请夫人瞧瞧礼单。”

    张氏道:“送给我的?”

    妇人道:“是哩。夫人快生辰了,也多亏吕将军记得。”

    “符家的便宜女婿,待府上的人倒是有心。”张氏笑道,遂拿起礼单展开来看。

    “便宜女婿”,是因为吕家主娶的是符彦卿的义女王氏。

    王氏原是相州节度使王璋的女儿,“三李”叛乱时,李继勋想以联姻的方式拉王璋入伙;朝廷也想让柴家与王璋联姻(当时还是郭宗训在位),争取王璋军。不料就在这时,王璋却忽然得病死了,于是王家就失去了各方拉拢的价值。

    王璋无子,符彦卿立刻收其女王氏为义女,并名正言顺地帮忙料理王家的丧事,借机吞并了相州军大部。

    接着符彦卿以义父的身份,把王氏嫁给了大名府的高门大族吕家,两家联姻,平时以亲戚的关系走动愈和睦了。吕家在大名府人丁旺盛,拥有大量人口和土地,其家主吕芳才也是大名府的大将;符彦卿拉拢了此人,对稳固符家在大名府的统|治大有裨益。

    张氏展开礼单一看,顿时愣了,里面写着大量金银玉器珍珠宝石饰。

    “这吕家富裕,家里还养着商帮,可也太大方了。”张氏诧异道,“我的生辰不逢十,也没办宴席,他送这么多礼……有事相求?”

    妇人点头道:“夫人一眼洞破玄机!”

    张氏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说道:“这些东西不能随便就收。你且去吕家一趟,先问问吕芳才,究竟是要求什么事,我才能掂量一下收不收得起。”

    “喏。”妇人应允道。

    这妇人是张氏从娘家带来的人,比较可靠,所以张氏才放心让她去。张氏不仅从娘家带了一些奴仆来,以前老夫人也是张家的,留下的近侍也投靠了张夫人,所以她在府上还是有些势力的。

    ……妇人不动声色地出王府,乘坐马车让家奴送她到了同城住的吕府。不料她一个奴婢,很快就见到吕春才,似乎对方早有准备。

    吕春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屏退左右,笑道:“夫人觉得礼太薄了,派人来兴师问罪么?”

    符家来的妇人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吕将军,瞧了他几眼,是个四十出头的大汉,身材很壮实,肚子比较大……若不看脸,却是个好吃好喝养胖了身体的武夫模样。不过他的脸色很苍白,皮肤也很厚一样……便是皱褶很少。

    妇人忙道:“夫人能敢如此贪心?我家夫人反而觉得礼太厚了,恐怕将军送的不止是贺礼罢?”

    吕春才一拍桌案道:“夫人真乃英明之人!本将一介武夫,便不弯弯绕绕啦。事儿是这样的……几年前本将明媒正娶的王氏,是第三个妻子了,但她比之前的妻子更让人恼火。”

    妇人试探道:“怎么?尊夫人有何过错?”

    吕春才道:“以前的妻子好歹给本将生了女儿,她这么几年了别说儿子,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一条够得上为人妇最大的过错了罢?本将将来,总不能把家业传给那个小妾的庶子呀,那小妾是我从青楼买回来的,让她儿子继承这么大的家业实在太丢人了!”

    “这……”妇人谨慎地道,“我只是个奴婢……”

    吕春才道:“但是魏王待末将不薄,若是这样休了她,在魏王那里生了芥蒂,两家生疏了可不好。”

    “那是,那是。”妇人不敢多言。

    吕春才皱眉沉吟道:“不过那王氏也并非魏王之女,她又不姓符。若是魏王恩准,让符吕两家真正联姻,那便更好了……”

    妇人瞪眼道:“不怕吕将军见气,奴婢有一言,吕家是大名府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但若将军想娶六娘子,恐怕还差了一点。咱们二娘子是大许皇后,符家娘子连皇帝都配得上!”

    “我不气,不气。”吕春才一脸笑,却是个脸皮厚的人,“自然也不敢想娶六娘子。不过……不是听说大娘子回大名府了么?”

    妇人更是惊讶,张着口瞪着吕春才。

    而吕春才的脸上却掩不住的激动,眼珠子都红了。

    妇人愣了好一会儿:“您还真敢想,可就怕将军消受不起。大娘子可也是做过皇后的人,谁敢?”

    “前朝皇后。”吕春才冷冷道。

    妇人脸色也没血色了:“你不怕?”

    吕春才道:“若能娶到大娘子这样的人……前朝皇帝的女人,什么都值了!”

    妇人道:“大娘子的权势名分都没了,不过毕竟曾是皇后,不会改嫁了。”

    吕春才沉声道:“她一没出家做尼姑,二没为前朝皇帝殉葬,便是尘缘未了。现在已经回符家了,便只是符家娘子!只要魏王和符将军答应,让夫人帮忙美言几句。两家联姻,我愿先休了王氏,明媒正娶大娘子过门,大娘子也有个好归宿,有何不妥?”

    “这,这……”

    吕春才道:“我不先出手,迟早也会有别人惦记着与魏王联姻。”

    妇人道:“欲联姻,该对六娘子提亲。”

    吕春才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天下几个人有资格?大娘子嫁过两回了,门槛会低点罢?”

    妇人沉吟不已。

    吕春才又低声道:“你回去告诉夫人,让她这么劝魏王。今上和魏王同样受过前朝恩惠,今上把前朝社稷掀了;魏王若把大娘子改嫁,新天子和其心腹大臣,都会对魏王刮目相看……魏王会明白的。”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窗外“扑通”一声闷响,吕春才脸色一变,喝道:“谁?!谁胆子如此大,偷偷摸摸地在外面?”

    ...

第七百四十六章 视野尽头是魏王

    吕春才听到响动,反应却是非常快,从椅子上跳起来,便一个箭步奔出门口。同屋的妇人也赶紧跟了出去。

    一看,见一个女子正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女子穿着绫罗绸缎,打扮却十分简单,身上没什么装饰,盘起的头发也很普通。她不是吕春才的夫人王氏是谁?

    吕春才冷道:“学会隔墙偷听了?”

    王氏忍痛站起来,一边微微摇头冷笑道:“我原知你好色寡义,但实在没想到你如此愚蠢!果真据有权势富贵之人,也并非都是人上之人,也有满脑肠肥之辈!”

    吕春才大怒,“你竟敢对丈夫如此说话?王家老头没教你规矩!”

    “休要骂我父母。”王氏道,“你不是要休我?为何要与你再论夫妻之别?”

    吕春才气得暴跳如雷:“老子现在就休了你,让你给我滚!”

    王氏笑得一脸苍白,却未落泪,“悉听尊便罢。”

    吕春才恼羞成怒,回屋想写休书,恨不得马上_将那女人扫地出门。但一时间没找到纸墨,一番折腾,他倒稍稍冷静下来。

    那王家,倒也没啥好担心的,已经没人了。但这王氏怎么着也是魏王的义女,有那么一层名义。若是说休就休,得罪了魏王可不好,至少得先打声招呼。

    在吕春才的世界里,只要不得罪魏王,一切都好办!

    吕春才强忍下一口恶气,翻看一本册子,“哗”地撕下一张纸,交给还没走的妇人:“你回去转告夫人,事成之后,这上面有名字的商铺产业,便是本将的一点薄礼。”

    那妇人拿了东西,悄悄看了王氏一眼,赶紧溜了。

    回到魏王府一说,张氏乍听也是大吃一惊,脱口道:“姓吕的疯了?”

    任谁听到这事儿,不用多想,直觉就很疯狂很不切实际……但就怕多想。张氏看了那张纸上写的东西,听到“事成之后”都是她的,就忍不住多想了。

    “大名酒楼?”张氏脱口念了一个名字,眼睛也亮了几分。那酒楼地段好,铺面阔气,简直是日进斗金的一处产业!

    张氏立刻动摇了:“那事似乎不怎么像话,但再想想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身边的妇人也道:“若是容易,吕将军恐怕舍不得下血本。”

    “这话说得好。”张氏戳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此事的关键是阿郎(符彦卿,阿郎是一家地位最高的男主人),只要阿郎点头,便没有什么问题了。”

    妇人道:“夫人要先与大郎君商议么?”

    张氏摇头道:“肯定没用,夫君那么肉疼他大妹,什么都偏心着,哪能愿意?还得试试阿郎(符彦卿)那边。”

    符彦卿老迈,日渐昏庸,近年偶尔会做荒诞的事。张氏认为符彦卿更容易被说服。

    ……次日,一道月洞门后面,曹泰从袖袋里掏出一锭金子不动声色地塞在一个李婶手里。李婶手都是一抖,“俺,俺咋敢?”

    曹泰小声道:“大娘子是符家的人,你心向着姓符的主人,便是忠于符家。你因忠心主家而得赏,有啥不敢的,拿着罢!”

    李婶的脸都笑烂了:“俺还是第一回拿钱,还拿得这么舒坦的。”

    不料曹泰脸色说变就变,立刻露出阴冷之气:“不过,嘴巴最好紧点。不然最倒霉的也是你自个!”

    李婶的笑立刻僵在脸上。

    曹泰一溜烟向内宅跑去,他的鬓发已经花白,但跑起路来却是如同突兔。

    桃花林的阁楼上,曹泰低头着走进来。符金盏停下拿着针线的手指,微微侧目,听到了曹泰压抑的喘气声,仿佛要窒息了似的。

    符六也看了他一眼,起身道:“大姐,我去更衣。”

    符六刚一走,曹泰便走到金盏跟前,俯首悄悄说起话来。

    金盏脸上的微笑一点点地消失。

    曹泰越说越激动,声音也稍大了点:“那姓吕的,算什么东西!而且听说他前后娶过四个妻子,这是什么品行?张夫人就算是妇人之见没什么见识,也不能把自家人往火坑里推呀!”

    金盏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着牙道,“我竟轮到这等小人羞辱的田地了?”

    曹泰脱口道:“贵人一旦气运不好的时候,最怕的正是小人哩。同样高处的人,起码还会有起码的敬重。”

    金盏的眼睛里一阵颤动,羞愤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强忍着眼泪,冷笑道:“这世间蠢人太多,必须要真正有见识智慧的真命天子来统治!”

    曹泰急道:“现在可怎么办好,要不您赶紧出家?”

    金盏胸口一阵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我气得是被羞辱!事情还没糟糕到那田地,父亲年纪虽大了,但心里还是明白的,我是他的亲女,我还看不出来?”

    曹泰听罢稍稍松一口气:“王府上,终究还是魏王做主。”

    金盏沉吟片刻,想起符六说过的话“一切但凭父兄作主”,一种命运完全被人操_纵的感觉叫金盏十分不安心,不是连父兄都信不过,实在是她离开符家太久了。她便又道:“但未防万一,还是提前准备,你想法找个尼姑庵,若是事有权宜,便先剃度了再说。”

    就在这时,闻得楼下的声音道:“闲杂人等请留步。”

    另一个妇人粗声粗气的声音道:“大娘子果然派头不小,在深宅内院,一般人还近不了身?”

    刚才那女子的声音:“来者何人?”

    粗声粗气的妇人道:“咱们是大夫人派来的,有点事想问问。”

    金盏沉声道:“你去放她们上来,且问什么事。”

    “遵命。”曹泰躬身下去。

    没一会儿,便见曹泰脸色难看地先走进门口,接着进来了一群妇人。除了几个穿袍服幞头的女子,别的都是符家的奴婢,当前一个胖妇,脸上的肉特别厚,很凶悍的样子。

    金盏的面前摆着针线,她端坐在椅子上,目光冷冷地从她们身上扫过,停留在一个战战兢兢的中年妇人身上,她的神情最不一样。

    “李婶,当着大娘子的面,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罢。”胖妇道。

    金盏听到这里,转头看向曹泰。曹泰一脸难看,十分愧疚地看了金盏一眼,一声不吭。

    “他……他……”李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十分害怕,“给俺钱,叫俺知道大夫人的事就告诉他,不论巨细都说。还说出了事就得俺顶着,俺不知道会出什么事,那么大块金子拿着怕睡不着觉,就告诉告诉大夫人了……”

    “服你!”曹泰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顾不得什么直接骂出声来。

    胖妇把金子拿出来,“人证物证俱在,大娘子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来了?连阿郎都给气出病了。”

    曹泰冷冷道:“屎盆子不能乱扣!魏王不是几天前就病了?”

    胖妇道:“现在气得更严重了。在自家里,还来这么一出,啥意思?这是把大夫人当贼防着么?”

    金盏皱眉,没有说话。但凡说不清楚的话,她都不想说。

    曹泰急忙道:“都是杂家一个人自作主张,与大娘子何干?”

    胖妇道:“你不是大娘子的人?”

    曹泰道:“杂家只是服侍大娘子,杂家一个大活人,爱做什么谁也拦不住。”

    金盏终于开口道:“曹泰……”

    曹泰忙道:“大娘子,奴婢知错了!都是奴婢自作聪明,自作自受,可不敢让您的清誉受损。”

    胖妇听罢说道:“也好,既然如此。大伙儿都听到了,这阉人自己承认的,带走!”

    “我同意了么?”金盏冷冷道。

    胖妇顿时一愣:“大娘子,您的奴婢也是符家的奴婢,大夫人主内……”

    符金盏正眼也不看她,也不与她说话,侧目道,“我的人,我知道管教。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宦官往死里打,打到大夫人的人满意为止!”

    两个穿圆领袍的女子进耳房,拿了两根粗木_棍出来。曹泰见状,躬身道:“谢大娘子赏罚!”

    他说罢撩起袍服咬在嘴里,趴在地上。

    俩女子二话不说,挥起棍子“啪、啪、啪……”便往曹泰臀上、大腿上猛打,声音十分响。曹泰的脸顿时变得苍白,汗水都从额上浸出来,哼哼着愣是没叫喊一声。

    进来的那些奴婢见如此阵仗,一个个面无血色,脸上的皮肉随着那沉重的响声直跳。

    过得一会儿,胖妇伸出手指在脸颊上一抹,脸色一变,指尖上是溅起来的血迹!再看那曹泰时,臀_部已经粘了!

    旁边有人心惊肉跳结巴道:“万一出了人命可不好,咱们就是跑腿的,谁来担人命?”

    胖妇听到担人命,忙道:“行了……”她有些敬畏地看着面不改色的金盏,“大娘子真是……管教有方,奴婢这就去回禀大夫人。大夫人但愿以后不再有这样的事,都是一家人。”

    金盏轻轻说道:“是不是一家人还不好说。”

    胖妇愣了愣,赶紧屈膝行礼告退。

    人一走,金盏立刻起身,走到曹泰面前唤道:“曹泰……”

    曹泰睁开眼睛,放开嘴里的衣角,脸皮一阵抽搐,露出一个强笑:“奴婢跟着大娘子见过阵仗,这点皮肉之苦没事……大娘子……”

    “你们快去找金疮药,不能让他有事。”金盏道。

    曹泰缓了一口气,笑道:“有大娘子这句话,奴婢什么都值了……奴婢一条贱命,自作自受,大娘子何必在意奴婢死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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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七章 不得不服老

    金盏缓缓坐到一张椅子上,她觉得事儿到了这一步,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在此之前她以为没什么事,无非受些无关紧要的闲气,也懒得与人计较,她的心思根本不在符家。但现在忽然发现,放手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她揣摩张氏的心思。张氏一开始可能并不想与自己撕破脸,无非有些小妇人的妒忌心罢了,不料曹泰听到她抱怨,被撞破;这就让张氏认为自己记恨在心……其实金盏根本不在乎,也不想理会,她只想在这后园清净消磨时间。

    今天曹泰在张氏身边安插耳目,又不幸被发现。这下真的造成敌意了,张氏肯定认为自己在针对她,想办法正在对付她。

    难怪常言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特别是妇人,她可能因为一丁点事就咽不下那口气,会不计代价进行报复!虽然到头来可能会发现,当初的那点气根本无关紧要。

    金盏思索稍许,很快发现此事竟是十分棘手。因她现在没有权势,离开符家太久,也没根基可以运用。她掏出怀里绣着朱雀的一张红缎,在玉一般的手指上缠绕了一会儿,又微微摇头。

    她微微轻叹了一口气。

    太阳已渐渐西垂,金盏起身收拾正在缝制的衣服,准备去符彦卿的房里探问了。本来照以前的规矩,早上去一趟给长辈问好就行;但最近符彦卿已经病好几天了,在府上的儿女每天要去看两次。

    金盏准备了一番,心里非常烦躁,因为要与张氏见面!

    她倒不是怕张氏,实在觉得若与那等人斗嘴本身就是一种作践,怎么说怎么输!何况今天被她抓住了把柄,金盏本来就理亏。

    但是又不能沉默了,说不定张氏想以这件小事为由头,动什么心思。要金盏与什么姓吕的扯上关系,她真是浑身都不舒服。

    几个人来到了符彦卿住的地方,金盏留下随从,独自走了进去。见符彦卿正歪在一张榻上,垫着很厚的垫子,着实没什么精神。

    “父亲,今日好些了么?”金盏微微屈膝道。屋子里还站着几个人,她都不想去看张氏,此时是硬着头皮,不知道过会儿要发生什么事……

    符彦卿道:“老夫不得不服老……对了,皇后听说老夫病了,要回娘家来看看。官家便要带着御医,亲自陪皇后到大名府来。“

    “啊?”金盏顿时抬起头来。

    符彦卿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圣旨都来了,刚到王府。官家说国家初定,叫咱们一切从简,又特意要老臣不必亲自迎接,安生养病……不过还是要准备准备,昭序定要用心,咱们符家深得圣眷呐。”

    符昭序忙躬身道:“儿谨遵父亲之命。”

    湘夫人最后才开口道:“府上的一些小事,过去就过去了,自家的事不能拿出来让别人笑话。”

    金盏一声不吭,心道父亲续弦了个温和的姨娘,除了打圆场就没做过别的。

    张氏道:“可不是我在找事……”

    符彦卿茫然道:“何事?”

    张氏勉强地笑道:“爹别操心了,不过是小事。”

    她的口气却是缓和了不少,大概没料到皇后竟会亲自回来?金盏什么也没说,神情已从初时的惊讶,变得十分平静了。

    张氏又看了金盏一眼:“王府上下人多,也不好管,嫂嫂也不是什么都做得对,却也是替大伙儿着想……”

    “嗯。”金盏微笑地回应了一声。

    几个人便侍候着符彦卿进了一些粥,又等他喝了汤药,这才告辞离开。

    金盏回到自己房里,赶紧拿起针线赶缝衣服,对身边的一个女子道:“准备些灯油。”说罢又想:若是熬得眼睛疲惫,怕是影响容貌。

    她好不容易按捺住心情,放松一口气。拿起针线在窗户前一针一线地缝起来。

    古朴厚实的雕窗下,金盏明眸皓齿的美艳的脸让房间平添了几分灵气,她的眼睛明亮而专注,从容之中却含着一丝羞涩,与她的年龄身份都不相符的韵味。

    那张红绸正放在旁边的桌案上,金盏看着它就很沉得住气。

    这绸缎的来历,是当初郭绍北伐时金盏送的。当时经历过一次北伐的失败了,朝中很多人并不看好结局,连金盏也觉得风险很大……俩人经历了多少风浪,才有的一切,经不起接连大战的折腾,战败无法承受!但金盏没有反对郭绍,这绸缎最大的意思,是信任。信郭绍能赢!

    金盏走之前,郭绍回赠,意思也很明白:让她信任他。

    ……

    春夏之交,驿道两侧是绿意盎然的平原,种满了庄稼,庄稼地里的农人正直起腰,远远地瞧着这边驿道上的光景。

    郭绍挑开车帘,一脸的惬意和舒坦,他久久观赏着风景,沉声道,“朕的江山,朕的土地!”

    他的目光,仿佛正在巡视自己的地盘产业。

    符彦卿生病,他还愉快得起来……实在是并不太关心符彦卿的身体,都六十好几的人了,在这个时代已算长寿,顺其自然罢。

    他的愉快,一则因为找到了理由去大名府,很快就能见到金盏了。

    二则,东京的兵制变革已经基本完成,他终于可以暂且松了一口气,这才能放心出行。

    坐在旁边的二妹却是有些忧心,到底是符彦卿的亲女儿。她念叨了几次父亲,这时又道:“也不知大姐在家里过得如何。”

    郭绍听到她提起金盏,立刻有了兴趣,回应道:“放心罢,魏王府毕竟是娘家,还是很安稳的。当年东京风起云涌,胜败生死一线,我把你送到娘家好几个月,不也一点事也没有?你大姐这才回去没多久,能有什么事?”

    二妹听罢脸上总算露出笑容:“夫君说得对。”

    大名府并不远,大队皇帝仪仗护卫走得不快,几天后也到了。

    离城十里地,符昭序便率大名府文武上百人,以及大队人马迎接,一大群人跪伏在地,只见到兵马、黄伞盖、如云黄旗,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符昭序大声道:“微臣符昭序奉魏王之命,恭迎陛下。”

    一群人高呼道:“吾皇万寿无疆!”

    只见到一员年轻的武将上来,道:“官家说,符将军忠心可嘉,但现在非农闲时候,你们不必兴师动众。”

    符昭序的脸几乎贴着地面,答道:“微臣已奉旨尽简,黎民闻旨意,不无称天子仁厚爱民。”

    武将道:“官家让符将军等平身,准符将军伴驾。”

    符昭序忙道:“微臣谢陛下恩。”

    行至大名府,符昭序的人马先入城,接着便是禁军步兵。跟着皇帝出巡的军队都是挑选过的,不能失皇家武功威仪,军容非常整肃。

    这支步兵刚刚装备了军器监的第一批火器,衣甲也大为不同。“喀、喀、喀……”脚步声整齐划一,阵仗更大,队列仿佛铁流一般,大道两旁的城民无不肃然。这些百战精兵,人高马大,装备精良,面目威怒,动作气质都和一般的军士不同,大路上充满铁血的气息。没有人会不相信,谁敢惹这些人,会被立刻碾压成肉泥。

    后面是护卫着四驾大车和仪仗的铁骑,骑兵能把队列走得整齐着实不易,板甲在太阳下闪闪发光,钢盔上还插着羽毛,一大片随着战马的起伏在空中飘荡,仿佛成片的芦苇。

    那些文官,有穿红袍的大员,这等官僚平素在民间都是如同天上的人,此时却只能步行跟着。

    “咚,咚,咚……”车驾刚一进城,四城上的鼓声都敲响了。上面有人大喊道:“天子幸大名府,官民之福也!”

    人们敬畏地望着那一片旗帜,如同看神仙一般。当今大许开国皇帝,去年一战击败以前的最强国家:大辽。皇帝收复河北全境,将大辽名将耶律休哥的铁骑屠戮殆尽,这才没过多久,河北百姓谁不知道……那耶律休哥的跪像,石头雕的,还在易州城里示众!

    有人终于忍不住扑通跪伏在地,百姓就算见到皇帝仪仗,一般也不必跪的。不过有人一跪,人们被这场面震慑,纷纷跪伏在地,高呼“万岁”。

    声浪从外面传进马车,郭绍却比较淡定,一开始他干皇帝这份工作还不怎么习惯,不过都当了几年皇帝,渐渐地也就习惯了。这是他的国土,他的领地上,他当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耀武扬威,想去哪就去哪。

    符二妹却忍不住望着郭绍,轻声道:“夫君现在真威风。”

    郭绍提醒道:“二妹是皇后,有何奇怪的?”

    他挑开车帘一角,看了一番外面的光景。这时代城池变化很缓慢……除非像易州那样毁于兵火的改变。大名府的建筑和街道对郭绍比较熟悉,不过上次他来的场面和现在完全不同!

    上次他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这一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难怪很多人都想当皇帝、沉迷权力,帝位上确实有叫人沉迷的东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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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八章 胸怀大志

    这等场合,务求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皇帝的言行影响太大。

    郭绍感受到的是尊崇、荣光,但老是这样的处境,也会觉得不轻松……毕竟言行不能有错,都得合礼,势必会长期处于精神绷紧状态。

    皇帝如同是神,但却依旧是人。人又岂能真真“天人合一”,处处都和神一样光正?

    郭绍知道一到魏王府,身边就会有大群的人围着,每一句话都不能乱说,一时便没有机会理会私事了。他寻思片刻,微微侧目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符二妹,便挑开车驾的帘子。

    外面步行的宦官王忠立刻凑上前来。

    郭绍道:“曹泰那奴婢执意离宫,你们也是老友了,朕准你去看望他。”

    王忠听罢忙躬身道:“奴婢谢陛下恩准。”

    郭绍立刻放下了帘子。

    王忠和曹泰很熟,但说是好友根本算不上……王忠一开始是前朝皇帝柴荣的亲信宦官,和曹泰本来就不对付,相互防着的。后来王忠又投靠了郭绍,宠信依旧,但与曹泰毕竟有旧隙,不是那么合得来。只不过郭绍登基后与金盏没有什么矛盾,底下的宦官表面上不敢生事的,这点事郭绍还镇得住。

    现在郭绍叫他去看望“好友”:符金盏~的近侍。王忠应该会明白什么意思的。

    郭绍当然不会随便去见金盏,他觉得甚至应该刻意回避……虽然有些东西要做非常容易,但做得稍微难看就会反而让金盏陷入尴尬处境。

    正如这光辉的场面,皇室实在太引人注目,太需要正大光明的合礼道义!若是金盏将来名不正言不顺,当众说句话都底气不足。

    魏王府的大门口简直是人山人海,比过年过节、办红白之事还要拥挤,不过道路却被禁军清理出来了。郭绍在前呼后拥中走下马车时,周围呼啦跪伏一片,当此时的场面,就算是神仙现身凡间的虔诚也不过如此了。

    王忠离开人群,在府中问一个叫曹泰的宦官,说是他在宫中的好友,想去拜访。

    几经周折,王忠终于在一间屋子里见到了曹泰。只见曹泰趴在床上,王忠一看立刻就明白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张圆圆的白脸上,嘴笑得合不拢。

    曹泰没好气地看着王忠:“你小子是来看杂家笑话的?”

    “不敢不敢。”王忠憋得一脸通红,什么事都不能阻止他趁几句口舌之快,“曹公公在宫里都是打别人的,谁敢动您呐?现在可好,咋成这样了?”

    曹泰神情复杂,并未回敬,沉默了片刻道:“这点事算个屁!”

    王忠故作一脸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曹泰不动声色道:“想当年京城乱作一团,赵家谗言,图谋不轨,多大的风浪。杂家提着脑袋出宫见今上,告知宫中凶险。今上还赞杂家忠义两全、肝胆照人,虽是宦官,却比须眉更似大丈夫!对了,王公公那会儿在何处?”

    王忠顿时有些尴尬,他最大的软处,就是出身容易招人诟病。

    王忠自讨没趣,当下便故作正经起来:“曹公公,杂家不过问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这么惨?”

    曹泰看了一眼窗外。

    王忠也是很看眼色的人,若不会察言观色也没法在皇帝身边呆,当下便上前悄悄问:“墙壁透风?”

    曹泰道:“你能不问别人,自己找进来?”

    王忠听罢皱眉道:“看来曹公公在这里,似乎不简单哩。”

    曹泰招了招手,王忠忙附耳过去。俩人窃窃私语了一番。

    王忠听罢瞪了一会儿眼睛,愣了半响,看向曹泰的屁|股:“没伤着曹公公的筋骨罢?来,杂家瞧瞧伤。”

    曹泰骂道:“别假惺惺的猫哭耗子……死不了,也残不了。”

    “操!”王忠道,“好心没好报。”

    ……魏王府正殿上,人满为患。符彦卿被人抬出来,吃力地要从椅子上爬起来:“老臣……老臣没有出迎官家,实在失礼。”

    郭绍急忙上去,亲自扶住符彦卿:“魏王有恙,不必拘礼,且安心坐着。朕与皇后这次来河北,正是忧心魏王身体。”

    符二妹也柔声道:“父亲定要将息。陛下专程带了十几个御医,连带名医、当朝枢密使的义女也来了,定能治好父亲,您放心罢。”

    这时符彦卿浑浊的眼睛里竟落下泪来,“天子如此隆恩,老臣恨天不假年,真想能重新上马,为陛下鞍前马后效死沙场。”

    符彦卿,当朝最后的汉人异姓王,而且竟得皇帝如此礼遇宠信;而且看不出圣宠有任何衰减的可能,皇帝对皇后(符彦卿的女儿)呵护宠爱有加,夫妇关系非常好。

    大殿上的当地文武,河北各地的名士,看在眼里,无不感觉符家的家势红到了极点,无不羡慕。

    符彦卿道:“官家、皇后,快请上坐。”

    郭绍不忘回头关切地看皇后一眼,二人向上位走去。

    就在这时,宦官王忠从北面的侧门进来了。郭绍微微驻足,王忠见状忙弯着腰走过来,在郭绍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郭绍的脸色顿时一变,只不过背着大殿上的人群,众人看不到。

    他的脸上变红,符二妹也忍不住诧异地看着他。

    怒气渐渐消退,代之又是萧瑟的杀气,一瞬间,他的神情变化了几次,最后归于平静。

    郭绍转过身从容问道:“大名府有个叫吕春才的武将?”

    一个汉子立刻手忙脚乱地站了出来,众人纷纷看向他。汉子径直伏倒在地:“微臣在!”

    郭绍继续向上方的座位上走,转头打量了一眼,淡淡地随意说道:“吕将军胸怀大志,志向不在小呐。”

    只一句话,本来还很热闹的大殿上马上消停了,很快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悄悄地打量着那汉子,那汉子茫然地跪在那里,接受着无数目光的洗礼。

    郭绍挥了一下手,王忠立刻说道:“你还扎眼地跪在当中作甚?官家让你平身了。”

    吕春才浑身发抖,颤声道:“微、微臣谢陛下恩!”

    郭绍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转头与符二妹小声交谈两句,又与符彦卿谈笑风生,嘘寒问暖。刚才发生的短短的一件小事,他只说了一句话,似乎立刻就抛诸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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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九章 时昏时不昏

    皇帝在正殿只坐了一会儿,与符彦卿说话。因是探病,很快就传御医一起随之入内。迎驾的礼仪就此结束,没有宴席,因为符彦卿有恙,歌舞大宴不合时宜;况且皇帝也不会随便赴宴。

    魏王府负责接待宾客的官员将河北诸公送出正殿,大伙儿依旧笼罩在某种莫名的阴影之中。

    吕春才心心慌慌地出来,只觉得事情不妙。

    一群人也纷纷朝他这边看,不过众人都比较疑惑。诸公能察觉出情势,却不知内情,无法揣测那句胸怀大志的来龙去脉。

    就在这时,来了个白胖圆脸的宦官,一眼瞅见了吕春才,冷笑道:“吕将军,能得陛下点名称赞,意下如何?”

    吕春才说不出话来。

    ……符彦卿等御医们给他详细诊脉后,立刻便传人把长子、长媳和府上管事的人悄悄叫来。

    符彦卿昏昏沉沉地靠在厚垫椅子上,睁开眼睛看要找的人来的差不多了,开口第一句就问:“官家怎知吕春才的名字?”

    人道是魏王老迈昏庸,但如今的情况,他似乎是大部分时候昏、但关键的事一点都不昏!

    众人面面相觑,好像谁也不知道。

    昭序进言道:“儿子立刻派人去问吕春才。”

    就在这时,张氏支支吾吾地说道:“不必了……”

    然后便将吕春才想休掉王氏,续弦大娘子的事儿说了一遍。但她没有说钱财之事,只道吕春才送信求她撮合。

    符彦卿一听,立刻有气无力地说道:“这下大名府要血流成河!”

    张氏被吓住了,颤声道:“有如此严重?”

    昭序怒道:“真是妇人之见!平素我看在绳武(昭序之子)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你竟如此大胆闯下这等大祸!妇人不知大事也罢了,不知你便别去掺和呀。”

    张氏哭丧着脸道:“妾身没有掺和啊,那姓吕的送信来求妾身,妾身并未答应他……发生什么事了?大妹不是已经没有任何名分了么?难道她与今……”

    “住嘴!”昭序一脸恼怒,他平素有谦谦君子的美名,但也总有生气的时候,“妇人什么都不懂,只知胡言乱语。”

    “父亲……”张氏真的被吓住了,也不敢与昭序顶嘴,可怜兮兮地看着符彦卿。

    符彦卿叹了一口气,看向长子。

    昭序便道:“多年前,闻名于世的仙人麻衣道人曾游历到过河中府,给大妹看相,一口咬定大妹是皇后之相,此事当年流传了很远。李家后来便起兵造反,一门心思要做皇帝。

    太祖灭河中李家后,执意要世宗续娶大妹,已有称帝之意,且准备让世宗继承大业。

    那姓吕算什么东西?他敢想娶大妹,竟然还付诸实施,这是要造反!”

    张氏愣愣道:“吕春才要造反?他、他能造反?”

    昭序道:“能与不能,且不说,他想造反!若是咱们符家与之联姻,那符家是想扶持吕家造反?若非如此,官家今日那句‘胸怀大志’作何解释?”

    昭序沉吟片刻,抱拳道:“父亲,应立刻下令吕春才把王氏休了,与他撇清关系。王氏是父亲的义女,咱们和吕家只有这点关系了。”

    符彦卿睁开闭目养神的眼睛,道:“只是休掉不行,你立刻出去,趁河北诸公都在,想个由头不认王氏了。再去吕家,与王氏把以前的王家产业、符家嫁妆交割干净,从此不再有父女之义。”

    昭序听罢抱拳道:“还是父亲英明,把咱们态度捅出去,便是提前在官家那边表明态度了。”

    符彦卿微微点头,闭上了眼睛。

    ……郭绍和符二妹看望了符彦卿之后,便在给他准备的房屋里下榻歇息。

    但郭绍一会儿坐着,一会儿在窗户前走来走去,仿佛有什么心事,很不淡定的样子。

    二妹反而坐得住,她忽然问道:“夫君想见大姐?”

    郭绍愣了一下,大概是心里头琢磨着没二妹的帮忙很难见到金盏,因此没有否定,只道:“这阵子短短时间,你大姐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符二妹低下头,喃喃说道:“一回大名府,我想起了好多事。元宵节、桃花林、那年冬天的重逢……”

    郭绍听罢心下一阵愧疚,“大姐帮了朕不少忙,要不是她,就没有那年冬天的重逢了……”

    他们说的重逢,是东京兵变后,郭绍九死一生控制了局面后,回来把安顿在符家的二妹接回去。当时确实有种生离死别后重逢的感觉,印象很深。

    符二妹轻声道:“其实我知道,以前没有大姐不行,现在没有她的话,我也很难。可是……”

    郭绍没听到下文,便忍不住问道:“可是什么?”

    符二妹抿了抿朱唇,眼睛里露出一个勉强笑容,仿若弯弯的月亮,亮晶晶的,“没什么。大姐和夫君待我都很好,大姐后来比以前还用心待我……好像是在补偿什么。”

    郭绍一听,沉下心来。若是换了别的女子,他很难有这么耐心,但二妹不同。

    他沉吟片刻,沉声道:“朕也想补偿你大姐。”

    符二妹直视着郭绍的眼睛:“真是这样的么?”

    郭绍知道不是这样的……但他也知道,二妹更愿意自己哄她。

    郭绍握起她的纤手,好言道:“二妹是朕的结发妻,朕承诺,一辈子也会用心待二妹,绝不会亏待你。”

    “夫君……”符二妹的脸一红。

    郭绍继续道:“二妹想想。大姐一直帮咱们,要是没有她,这江山会是朕的?可到头来,我们夫妇坐享天子帝后尊荣,大姐却凄然回到这里独居,什么也没有了,还要受气。这样的光景,朕与二妹于心何忍?”

    符二妹一听,眼泪顿时“哗哗”往下掉,一咬牙,说道:“夫君,你干脆让大姐做皇后罢!我有自知之明,反正管不住那乱糟糟的后宫!”

    郭绍见状暗骂了一下自己。

    他好言道:“倒不必如此,这么做对大姐也不好,她会被天下人笑话。朕自有计较,二妹相信朕便可。”

    二妹柔声道:“我当然信夫君。”

第七百五十章 就是说说话

    魏王府热热闹闹,接待皇帝随从的官员忙的不可开交,奴婢们更是脚不沾地。便是见不着皇帝,见着皇帝身边的大臣也是好事。

    可是在张氏的房里,气氛又是另一番光景。一个妇人正在张氏身边窃窃私语:“有个姓卢的官儿被召见了,不知是何事。”

    一会儿又有人进来,在张氏耳边小声急道:“真是那阉人说的!”

    张氏咬牙切齿地说道:“除了他还有谁?”

    刚进来的妇人道:“奴婢在外面偷听了一会儿,皇帝身边一个姓王的宦官去看了曹泰。曹泰提起当年京城乱作一团,什么赵家兴风作浪……曹泰提着脑袋出宫见今上,告知宫中凶险。今上赞他忠义两全、肝胆照人……”

    张氏的脸色更加难看:“那阉人既与官家的关系那般好,还跑符家来坑人么!”

    她皱眉苦思片刻,觉得这回的事儿反正是吕春才倒霉,自己唯一失误的是得罪了那宦官!万一宦官在皇帝跟前谗言,皇帝只需一句话,后果就严重了……就像今日那句“胸有大志”,吕家就得掉进十八层地狱!

    “阉人实在令人痛恨!”张氏骂了一句。

    大妇人能屈能伸!她坐不住了,赶紧带上财物,又叫人把那胖妇拽上,去找曹泰去了。

    宦官曹泰很瘦,身材单薄,他本来趴在床上好好的,抬头认出张氏了,立刻便“哎哟喂”地呻_吟起来。

    张氏一进来便好言道:“让曹公公受委屈了。”

    曹泰叫呼了一声,道:“使不得,大夫人怎屈尊亲自来了?杂家不过一个没有下面的阉人。”

    顿时有个奴婢小声道:“奴婢不是故意想骂曹公公……”

    张氏道:“曹公公大人有大量,别与那奴婢一般计较。”

    曹泰叹道:“阉人是什么大人呀,杂家就一小人。”

    张氏的脸上闪过不悦,回头怒道:“把那奴婢按在地上打,打到让曹公公消气为止!”

    曹泰又呻_吟了一声,道:“大夫人何苦演这一出?您要罚自家的奴婢,何必做给人看?”

    张氏顿时神情一变,一脸冷意,脱口道:“曹公公是得势就不饶人,一点余地都不留是么?”

    曹泰伸手按住胸口,瞪眼撒泼道:“哎哟哟,杂家好怕,大夫人这是在敲打杂家,指桑骂槐杂家狗仗人势?大夫人乃堂堂魏王府的长媳,贵人呐!杂家而今又是在您府上,要是得罪了您,不得像蝼蚁一样被碾死?”

    少顷他又收住夸张的神态,正色道:“大夫人便是想和解,可您这也太没耐心了,转眼就翻脸,谁信你呐?还有,杂家忍不住想提醒夫人,杂家要是这口子上有什么三长两短,您是脱不了干系的,这在场的奴婢真能全然保密?”

    张氏一脸恼火。

    曹泰道:“杂家就一条断子绝孙的贱命……现在就剩半条了。夫人享着荣华富贵,与杂家这等人鱼死网破不上算哩。”

    张氏转头指着那胖妇:“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奴婢往死里打,打死!”

    “大夫人饶命,大夫人,奴婢都是为了您……”胖妇大急,但嘴立刻被堵上了。

    ……天色渐渐黯淡,王府内的屋檐、廊芜上都点亮了灯笼,灯火绚烂,亭台楼阁在朦胧的繁华中,比白天似乎更美。

    皇帝行宫所在的房子前面,一众宦官宫女簇拥着一副黄伞帷幔的四抬大轿过来了。不一会儿,宦官王忠先出来道:“皇后懿旨,要去内府看符大娘子。”

    接着头戴凤冠、身穿宽大的黄色礼服的符二妹从门口走出来。一众宫妇宫女弯着腰站在轿前,符二妹被人扶着上了大轿。

    一众人到了金盏的闺房外,符二妹从帷幔里看见外面已有几个人等着,她们微微屈膝作了万福,一起道:“恭迎皇后。”

    符二妹从轿子里走下来,看到大姐时微微吃了一惊,因为金盏的打扮实在是太素了,一身灰白的襦裙,头发上扎着一块头巾,连件首饰都没有。想着她回来寡居,着实不便穿颜色鲜艳的衣服。不过有的女子真不靠衣衫,就算裹块破布,依旧掩不住那美貌。那襦裙太朴素,更显得那身段姿色太不相称。

    二妹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扶起金盏,亲热地叫了一声:“大姐。”

    俩人走到一起,形象反差就太大了,好像一个贵胄正见一介庶民。二妹挥了一下手,让随从止步,便亲热地携金盏的手入内去了。

    “真是委屈大姐了。”符二妹心疼地说道。

    金盏让她在一张案旁坐下,从容地笑道:“有什么好委屈的?”

    二妹想了想,眼睛里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那倒是,谁想欺负大姐,好像真不容易哩。”

    金盏一脸笑容看着二妹,“嗯”了一声。

    等房里只剩她们俩,二妹便放开了,兴致勃勃地问:“那边的桃花林,大姐有去转转么,前阵子正该开花的时候。”

    “去了,我和六妹经常在那边玩。”金盏笑道,一边拿起桌案上正在缝制的衣服在灯下赶工,一边和二妹说话。

    符二妹见状似乎有点不高兴:“好不容易见到大姐,大姐怎么还惦记这玩意?”

    金盏浅笑道:“说得好像分开了很久似的?上月在东京还在一块儿哩。”

    符二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觉得好像分开了很久似的,原来才没多少日子。”

    她回顾周围,又看大姐,有种物是人非之感。才没多久,而今她看起来就仿佛一个俏美的小媳妇一样,在灯下做着针线活,眼睛里带着羞涩的笑意。

    而且,这房间光线有点暗,二妹回头发现只有一盏灯。便随口道:“怎么不多点几盏灯?”

    金盏看了她一眼,“点那么多作甚?一盏看得见就行了。”

    二妹道:“莫不是家里克扣大姐的用度?”

    金盏笑道:“怎会?几盏灯才几个花销,不过这几天我身边那奴婢活动不便,没去买,我也不想问府里要,小事罢了。”

    二妹听罢复又露出笑容。她靠直觉的,虽然大姐身边的一些小节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大姐的样子看起来倒让人放心……二妹也会做针线活,一针一线地缝制,很费时间也很要点闲心。大姐要是心里有事,哪能有这般闲心?

    ……金盏一边忙活,一边和二妹说了好一阵话。

    本来就剩一点没做好,终于缝完了。金盏微微松了一口气,眼睛弯弯的露出满意的笑容。她有点疲惫,也懒得起身去寻剪刀,径直把线头凑到嘴边,用洁白的贝齿咬断线头。

    二妹看着她的样子,愣了愣:“少见大姐这幅样子哩。”

    金盏笑而不语。

    “时间差不多了。”这时二妹看了一眼窗外,便起身俯首在金盏耳边,看着她乌黑发际与洁白肌肤交错的秀丽地方,小声耳语起来。

    金盏听罢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二妹:“在符家这样好么?”

    二妹低声道:“放心罢,又不是第一回。”

    金盏道:“每一回都冒险的,只要有人留心看,还是容易发现。”

    二妹轻声道:“大姐便答应罢。官家一下午都心神不宁的……今夜大姐替我好好服侍他。”

    金盏脸上发烫,道:“我就是与他说说话。”

    她一时间觉得似乎是自己在抢二妹的男人,但转念一想,究竟是谁的呢?当年若不是以为自己和郭绍不可能有那一层关系,也不会促成二妹的联姻……都是自己作的孽。

    二妹道:“大姐答应了?”

    金盏踱了几步道,“要稍稍准备一番……今夜二妹在我房里歇息,明日一早,我借口过来携你一起去给父亲和姨娘问好。你在这里等我,我们换回衣衫身份,再去父亲那里;不然家里人一眼就识破我们了。”

    二妹听罢低声道:“大姐想得周全。”

    二人遂一起进了暖阁,二妹手忙脚乱地脱衣服,金盏却是沉得住气,明亮的目光一直在观察她身上细微之处。

    她们忙活了一阵,换了衣服装饰,连头发也相互帮忙重新梳理了一遍。金盏不忘拿起一张红绸塞进怀里,又将刚刚缝制好的紫色衣服折叠好放进一个包裹。

    二妹看着她拿的东西,一言不发。

    金盏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从小到大,金盏是比较大方的,也很宠妹妹,但凡二妹要的,她都会让。但这一回她实在不愿意放弃,仅此一回!二妹,对不起。

    金盏准备好东西,又拿了一件斗篷披在身上,立领把脖子和半张脸都遮掩住了。

    她们俩一起走出卧房,然后走到大门口。

    这时一个穿袍服的女子道:“河北晚上还是有些凉意,皇后这么晚还来看望大娘子,定要将息凤体,不要受凉了。”

    穿着皇后礼服的金盏转过身,握着二妹的手小声说了几句话。

    金盏款款走向停靠在门口的大轿,周围的侍从无不躬身弯腰执礼,谁还敢抬头盯着瞧皇后?夜色的灯火蒙蒙,她也一句话不说。

    

第七百五十一章 你莫哄我

    两边的宫女掀开大轿帷幔,金盏走了上去,她一拂袍袖,大气从容地端坐在了椅子上。宦官唱道:“皇后起驾!”

    前呼后拥之中,她端坐在高处,很快找回了气势。此时的身份虽是借用,但金盏相信自己的一切就快回来了!

    及至行宫,大轿缓慢小心地落地,便有一个宦官在门口道:“官家颇感疲惫,召皇后入内侍奉,尔等不用近前打搅了。”

    众人一起躬身道:“奴婢等遵旨。”

    金盏拉了一下斗篷的领子,款款走进这栋房子的大门。此前已经细心问过二妹住在哪个房间,金盏默默地看清了方向,见那间上方的窗户还亮着灯,周围已无任何人。

    她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缓缓从挂着灯笼的廊芜上向那亮着灯的地方走去。她心里有些急迫,但已经忍耐了那么久,最后这短短的一段路,还是沉得住气的。

    这段路,她的心绪十分起伏,无数的往事都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心头。

    那扇窗里的柔和灯光,却如同浩瀚夜空下无边的天下的中枢,所有的权威、势力、力量、富贵都集中在了那里!金盏曾经仿佛丢掉了一切,但从未失去希望,因为她拥有的东西都寄存在了那里,能随时取出来的凭据、就是那个男人的心……不过凭据十分可靠。因为那人拥有一切,但他的心却被金盏拥有。

    “嘎吱!”木门打开了,便见郭绍那张熟悉的脸露出惊喜之色,眼睛在灯光下皑皑生辉。他有所准备等待,也一眼就认出了金盏。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郭绍默默地看了一眼外面,然后上前两步把门闩上了。

    “金盏。”郭绍沉声唤了一声。

    符金盏柔声应了一声,打量着郭绍。其实他长得并不是那么英俊,但不知为何金盏会朝思暮想。很普通的一张脸,除了眉宇和眼神颇有英气,面部线条无甚棱角特点,五官只能算端正;皮肤也比较粗糙,脸颊上隐隐还有小小的不能复原的战阵伤痕。但是,金盏习惯了这张脸,也无抵触,她觉得很亲切暖和。

    闻着那熟悉的气味,金盏身上有些发软,这阵子的精神疲惫让她很想躲进那怀里。

    刚这么想,郭绍果真便保住了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金盏只觉得似乎心有灵犀,放在他肩膀上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双臂也轻轻拿起来搂住了郭绍。

    毫无抗拒……很奇怪,照礼制和道理,她与郭绍这么搂着根本就是不对的,但金盏却有种理所当然的感受。哪怕郭绍用手抚摸她的一些地方,她也全然没有被猥_亵的感觉。俩人的脸颊、耳朵、脖子都忍不住亲昵地磨_蹭起来。

    郭绍带着歉疚的口气道:“我疏忽了一些事,让你受了委屈……”

    金盏浑身无力,好像泡在温水里一般,慵懒地享受着他的抚摸和他的温言细语,身上轻飘飘的,都不想费力说话了。

    绍哥儿的怀抱,真是让她迷恋。金盏完全不想和他解释什么,只喃喃道:“让我死在你怀里好了。”

    郭绍抱得更紧,“着实不是不在意金盏,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之前没机会说得太多,但我一直都在想办法。让大周灭亡,改国号建国,绝不是想做什么开国皇帝……金盏知道的,我只在乎实权,不在意虚名……”

    金盏轻轻挣脱郭绍的拥抱,从袖袋里掏出那块绣着朱雀的红绸来,塞到郭绍手里:“还给你,还说那么多作甚?”

    金盏的嫣然笑意,感染了郭绍,俩人相视一笑,一切都仿佛云烟。这块红绸,意在烽火危机中的信任,郭绍让她出宫时,便表明了心意。

    “对了……”金盏又打开手里拧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翻领袍服来,“这阵子正好清净空闲,给你做了一件衣裳,试试合身么?”

    郭绍愣了愣,呆呆地让金盏服侍他给穿上,伸手摸着上面针脚整齐的一针一线,“怎地……亲自费时做衣裳?我有穿的。”

    金盏面露羞涩,柔声道:“那不一样,我亲自让自己的夫君吃饱穿暖,才是做妇人哩。”

    郭绍的神情激动,一副言拙的样子。他想了想道:“我有金盏足也,这件事办妥了,我便不再亲近别的妇人,只与你厮守。”

    金盏一听,心想这倒是她最想要的……因为一想到她的男人,与别人卿卿我我便膈应!但是……

    她试探道:“二妹可是你的结发妻,还有你登基前的那几个妾,与你共患难过来,李处耘的女儿也痴心,你要是为了我辜负了她们,那我不是成恶人啦?”

    郭绍沉声道:“我无法对得起所有人,凡事总有个取舍。”

    他的语气里露出了几分残酷。金盏听得出来,他此时的情绪有点极端,但却是认真的。

    金盏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她低头沉默片刻,掩嘴笑道:“夫君说得对,凡事总有个取舍哩。我也想大许朝和夫君少经历些风浪,还想过好日子。为了独宠之心,招人嫉恨攻讦,可不是好事。”

    郭绍道:“金盏刚才叫我什么?”

    金盏抿了抿嘴唇,脸颊上泛起一朵红晕,避开了目光。她又柔声道:“看着我的郎富有四海,天下娇_娘都投怀送抱,其实我很欣慰。我还想给你建铜雀楼哩。”

    郭绍笑道:“金盏莫哄我。”

    金盏道:“我哄你作甚?”

    郭绍握着她的手,叹道:“这天下待我最好的,便是金盏了。”

    “你知道就好。”金盏娇_笑道,又伸出手指抚摸他的脸颊,拇指抚_弄着他厚实的嘴唇,将嘴凑到郭绍的耳边,“别人是被夫君把_玩,夫君的好,只有我能真正尝到。”

    郭绍笑道:“金盏是守礼仪的闺秀,这等话也说得出来。”

    金盏道:“确实奇怪哩,在夫君面前就敢说。”

    郭绍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头看了一眼暖阁里的床。红烛之间,那床铺与宫中大殿的不同,而有木头雕琢的木架,里面挂着一层纱帐,外面还有一层不透光的绫罗床帐,是比较谨衬的布局。

    灯火的暖光,美人的红颜,良辰美景的惬意叫人沉醉。

    ……銮驾刚到大名府的第二天一早,吕家就来人了。

    禁军侍卫把吕府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远近被大张旗鼓的人马搅得鸡飞狗跳,那民宅中有养狗的人家,连狗都“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吕家也算是高门大家,在周围很有名气,一时间远近来围观的人非常多,都想看看出了什么事。

    大门口也有一些家丁部曲,那吕春才是大将,看家护院的不少,但谁也不敢上前,来的是衣甲鲜明的禁军,谁还敢和禁军干仗不成?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了,吕春才和一众随从走了出来,他看到当前一个红袍文官,便上前执礼。

    “本官礼部侍郎卢多逊。”文官大模大样地自保家门。

    吕春才回顾周围的禁军人马,脸色难看道:“不知卢侍郎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卢多逊道:“听说吕将军想谋反,奉命查探。这是枢密院朱砂牌票,请吕将军过目。”

    后面围观的官吏百姓听到谋反,顿时哗然。

    那字眼一般很难听到的,十分刺耳!吕春才脸色苍白道:“末将何时要谋反?谁诬告末将,可有凭据?”

    卢多逊道:“若有凭据,本官还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今日便是来查凭据!”

    吕春才几乎要哭出来:“无凭无据就要搜查末将之家,末将还有何脸面为官?”

    “吕将军有无脸面,那便不是本官能管得着的事了。”卢多逊一挥手,“仔细给我搜!胆敢阻挡者,即违抗枢密院军令、意图谋反,格杀勿论!”

    那气势汹汹的禁军将士听罢不容分说,便朝洞开的府门涌来。吕家家丁部曲,谁也不敢阻拦,纷纷避退,众人脑子总是比较清醒的,对方文官拿着朝廷军事中枢的军令,带的又是天子禁军,谁找死去触那霉头?

    吕春才已顾不得礼数了,急道,“你们快跟着去,瞧着他们搜,切勿让人把外面的东西丢咱们家!”

    卢多逊冷冷道:“吕将军此言差矣,朝廷要查你,还用栽赃下作手段?若吕将军忠心为国,朝廷又会查你?”

    外面围观的人群一番议论附和,众人也十分好奇起来……大名府远近的人都知道,吕家在此地几十年了,一个地方豪强武将,京城朝廷怎会莫名其妙对付他?究竟是何原因?

    一时间没人能说清楚。

    吕府里面,那些禁军将士搜查起来也毫不讲理,里面框框当当的乱响,将士们一进屋,二话不说,就把家什掀了,那些摆设的瓷器和用具,掉在地上摔得到处都是。有的士卒还拿长矛在床上、柜子里到处戳,有的人拿着长杆把瓦顶都捅_破了!这哪是搜查?根本就是来把吕家砸了罢!眼前的阵仗,就差丢把火干脆烧了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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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二章 人世浮华

    吕府几乎被掀翻了一遍,内外几进院子一片狼藉。待将士收兵,吕春才走到卢多逊面前,小心问道:“卢侍郎搜到东西了么?”

    卢多逊道:“没有。”

    吕春才听罢脸都憋红了,又生气又不能表现出来。他看着四下里凌乱的光景,一扇窗户上镶着一把椅子,把窗户砸得稀烂。一阵风拂过院子,把他的胡须吹得乱蓬蓬的,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吕将军,叨扰了,告辞。”卢多逊抱拳道,又招了一下手,“走!”一众人遂扬长而去。

    等人们都出门了,吕春才从牙缝里憋出一个字:“操!”

    他在院子里四处察看,看到整个府邸都被砸了,一片破败之景,简直是欲哭无泪。这时只见王氏正呆呆站在屋檐下,吕春才怒道:“休书已给你了,你还站在这里作甚?”

    王氏道:“你我夫妇一场,我有一言。吕将军趁早去皇帝行辕,认罪自裁,或许能保得吕家一族身家性命。”

    吕春才大怒,指着王氏道:“今日府上遭此难,你在幸灾乐祸?”

    王氏抿了抿嘴,默默地看着他,片刻后又道:“吕将军可知为何有今日之祸?”

    吕春才道:“不就是因为符家大娘子!她不就是个被废了的前朝皇后?老子怎知道失势的寡妇还能如此大张旗鼓!老子也没真娶,不过想试试,符家言语一声不完了,非说老子要谋反?”

    王氏道:“她有皇后命,仙人麻衣道人说的。你想娶她,就是想谋反称帝。”

    “有这一说?”吕春才脸上变色,这时才生出极大的惧意,俄而又大怒,“你既知道,怎不早说?!”

    王氏皱眉道:“至少十年前的事了,没出事前我也没想起。不过我知道符大娘子动不得,不是劝过你了,你已色迷心窍,听我的么?”

    说到色迷心窍,王氏痛苦地咬了一下嘴唇,作为女人,自己的丈夫却痴迷别人,这本身就是莫大的侮辱!

    吕春才恼羞成怒,大骂道:“还不快滚!要老子打你出门么?”

    王氏的眼睛里水光闪闪,心一横,道:“我就这么走?王家留了那么多财产,你应该还给我。”

    吕春才冷冷道:“符昭序当众说,替你收拾了王璋的烂摊子,让他风光下葬,仁至义尽,已不认你了。你还问我要财产?”

    王氏抬起头,挺直身子,努力维持着仅剩的可怜自尊,“符家不认我,与王家的财产有何干系?”

    吕春才看着损失严重的院子,一拍脑门道:“王家的田地产业、财货,不都是符家收了,然后给你置办了嫁妆。”

    王氏道:“是你要休我,那把嫁妆还我。”

    吕春才道:“昨日符昭序带人把嫁妆折算收回去了。”

    王氏又道:“符大郎也把王家的产业还了,那你把王家产业给我。”

    吕春才道:“王璋遗物,以前是符家收的,你问魏王要去!”

    王氏的眼泪流了出来,“吕将军,你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么?你叫我这样净身出户,怎么活?”

    吕春才极不耐烦地将她推出月洞门,把门“砰”一声关上,里面传来一个声音:“有种你去告官!”

    王氏望着紧闭的木门哭了一阵,回头看时,见一群府里的家奴丫鬟正在后面指指点点议论。她顿时好像被剥光了衣裳在示众一般,羞辱难当,赶紧埋着头逃出门。

    她走到大名府的大街上,眼泪朦胧了视线,精神也恍惚起来。只觉得人世就如一场梦一般。

    想当年,王家乃彰德军节度使,在一方呼风唤雨,她是朱门大家闺秀,养尊处优受人爱慕敬仰。短短几年,竟沦落至斯……繁华落尽,一切都仿若云烟。

    不知走了多久,王氏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她是恪守礼仪的女子,很少出门,在大名府几年了还对这座城不太熟悉。她用袖子用力擦了一把眼泪,把发簪、头饰拔了下来,又从手腕上取下镯子,拿在手里,沿着街道寻找当铺。

    ……吕春才这时候并非贪财,他现在需要钱财打点上下,想找人求情,手里的钱越多越好!

    他先去求见搜他家的礼部侍郎卢多逊,但被拒绝了。又打算通过河北官场的人引见,但大多数人听说他惹的谋逆案,都唯恐避之不及!

    大名府长史府前,一个家奴从角门出来弯着腰恭敬地说道:“吕将军久等了。”

    吕春才忙问:“怎样?”

    那仆人陪着笑道:“对不住,我家主公病卧在床,不便见客。”

    吕春才道:“前几日才在魏王府见到长史,怎忽然病了?”

    仆人道:“主公何时有恙,老奴怕是没法知道。”

    吕春才暗骂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叫马夫赶车去另一家。他_娘_的,以前这些人知道他是魏王的亲戚,个个挤破脑袋结交,酒桌上简直和亲兄弟一样,现在有事了竟然好像从不认识一般!

    吕春才后来无奈,只是叫人引荐就许以巨额好处,终于有人动心了。

    但世人似乎有从众之心,大伙儿见别人也不敢拿,就会留个心思;又舍不得那巨额的好处,于是就四处打听想弄个究竟。

    一番折腾,吕春才休掉其妻王氏,欲娶符家大娘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也有听说王氏被休,猜中的此事,以流言四散。

    总算有识之人还记得当年麻衣道人的传言,便在私底下说开此事……人们一听,无不深信不疑。因为当日皇帝说吕春才“胸有大志”,意图谋反;只有这么推论,皇帝的那句话才说得通!

    于是任吕春才欲倾家荡产打点,也没人敢收,钱财愣是花不出去!鸟为食亡人为财死,可明摆着的谋逆大罪,谁也不愿意为了一点铜物搭上身家性命。

    当年麻衣道人的面相之说又被翻出来了,一时间连《麻衣》、《火珠林》等书也卖得四处断货,一些识字的人昼夜抄书来卖。

    皇帝本来就受人关注,此事有完整的前因后果,既有玄妙又有故事,迅速从河北向更远的地方扩散。

    ……王忠侍候了皇帝之后,一出行宫就直起了腰,享受着别人恭敬的态度,他说话的口气也变了,常一副语重心长的教训口吻。

    一个小宦官进来禀报道:“干爹,那王氏又回城了。”

    王忠大模大样地在椅子上坐下来,瞟了一眼小宦官,“哦?”

    小宦官道:“儿子带着皇城司的几个兄弟在吕府外面悄悄盯着,见王氏被赶出来后先在城里乱晃,不知道她在干嘛,就派了个人瞧着她。

    王氏先去了当铺,弄了些钱。又回到吕府等着,见了里面出来的一个丫鬟,丫鬟又帮她找了一个奴仆,给了那奴仆一些钱。那奴仆帮她租借了一辆马车,她与丫鬟乘车从南门出,似乎想去相州那边找王家的故交。

    不料刚出城,那奴仆便把马车赶到了僻静的庄稼地,先抢了俩娘们的钱物,连王氏的绸缎衣服也给扒了!那丫鬟趁那奴仆想奸_**王氏,先跑了。

    儿子跟过去听到王氏呼救,便装作农夫喊了一句,‘谁在俺的地里?’然后那奴仆就跑啦!”

    王忠听得瞪眼,“王璋好歹也是一方节帅,王氏这么惨?”

    小宦官一脸无辜道:“干爹,王璋死好几年了,人死茶凉。”

    王忠又问:“那王氏现在何处?”

    小宦官道:“城南一座宅子的后屋檐底下抱着膝盖哭哩。那是吕家出来的人,儿子等没敢随便招惹她,就是盯着她想干嘛。”

    王忠道:“不仅是吕家出来的人,好歹还是王璋之女……她不是想去相州?派个人送她去相州也成。”

    小宦官忙道:“儿子明白。”

    “等等!”王忠一拍脑门,“瞧杂家这脑袋,咱们做公公也怕老哩,老了脑袋不好使。你继续盯着她,杂家去行宫看看情况。”

    “是,干爹。”

    他赶紧快步去行宫,忽然天空一闪,吓了他一大跳,接着“咔嚓”一声巨响,雷声便轰了下来。王忠缩了缩脖子,继续从走廊赶路。

    走到行宫门前时,豆粒大的雨点已经洒下来。

    王忠抬头瞧了一番,大摇大摆就进了全是侍卫的行宫。

    他一走到郭绍的门前,已变成一副恭顺的姿态,见门没关,就走了进去。在外面取了两盏蜡烛端了进去,见郭绍正在看书,便默默地把蜡烛放在灯架上。

    王忠瞅了一眼,见郭绍正在看的书上写着:麻衣神相。

    “王忠,你来作甚?”郭绍问道,看来他不是很入神,估计那本书不是太好看。

    王忠道:“官家,外面下雨云层厚,天黑得早,奴婢进来掌灯。这雨下得……”

    郭绍也抬头看着窗户,外面“沙沙沙……”响成一片。

    王忠“唉”地叹了一口气。

    郭绍转头看着他。王忠忙道:“奴婢该死……皆因忽然想起那王璋之女还流落街头,怕是要淋雨了,一时未留意就叹气。”

    郭绍诧异道:“王氏何至于流落街头?”

    

第七百五十三章 恩怨分明

    王忠便将王氏如何被赶出府邸,如何遭遇险恶的事儿说了一遍。

    郭绍听罢不禁说道:“那吕家还真做得出来,实在薄情寡义。”

    王忠附和道:“可不是,简直死有余辜!”

    王忠察之,郭绍脸上已露出怜惜之色,他又颇有些感叹道:“‘二李’谋反时,多次拉拢王璋,王璋并未参与。王氏虽为吕春才之妇,业已被休……朕还是恩怨分明的。你派朕的车去,把王氏接回来安置庇护。”

    王忠忙道:“奴婢即刻去办!”

    ……大名府雷雨交加,王氏虽躲在屋檐下,但大雨在风中斜飞,已把她的衣裳打湿,特别是鞋子和裙子下摆早已湿透。

    她蜷缩在阳台上,双手抱着腿,冷得簌簌发抖。

    这座城池,原本应该是她的家,而今发现却只是个陌生的地方。

    王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或许可以求助符家,但符家几天前才了断得恩断义绝,现在去求符家,着实有点拉不下脸,也不知道别人会是什么态度。还有相州那些王家的故交和亲戚,而今她这幅模样,也不知别人会不会怕招惹麻烦。

    她一个知书达礼的女子,在这种状况下却比普通妇人也不如。

    王氏顾不得伤心,眼前的困难就让她觉得走投无路了。

    就在这时,传来了马蹄声。天黑后露宿街头,她非常害怕,顿时警觉地抬头看着那街面。王氏立刻愣了,因为她看到了四驾马车!

    最让她诧异的是,那队人马在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王氏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觉得自己又冷又饿又乏,可能眼花了。再看时,仍旧是那光景,幽暗的长街,灯笼的亮光在雨中朦朦胧胧,那人马的灯笼仿佛从冥冥之中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个白白胖胖的人打着伞走了过来,王氏抬头看着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白胖的人皱眉尖声尖气地说道:“哎哟哟,都湿透了,真可怜。快披上,别染上风寒了。”

    王氏瞧出来这是个官宦,宦官拿了件外袍披在她身上,她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忙道:“多谢公公。”

    “上车罢。”宦官道。

    王氏却没动,抬头看了一眼那马车顶上的黄盖,“妾身上这辆马车?”

    宦官一本正经道:“是呀,专门来接王娘子的。官家亲口圣旨‘派朕的车去接王氏回来’,每一个字奴婢等都不能改。”

    王氏听罢不禁道:“陛下为何……”

    “杂家不知道哩,一会儿王娘子见了官家自个问,你今晚再好好谢官家。”宦官。

    王氏听出了弦外之音,脸上顿时一红。

    宦官道:“恭请王娘子上马车。”

    王氏昏昏沉沉的就走上了马车,毕竟是皇帝的车驾和圣旨,她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宦官又轻声道:“一会儿你先去谢恩,瞧瞧官家待你何如,这回万勿唐突……皇后还在哩。”

    她便这样浑浑噩噩,像做梦一样去了魏王府。

    然后又意外地径直就去见皇帝!被宦官带进那间房屋时,王氏的衣服和头发还是湿的,十分狼狈,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又紧张又怕。

    走进屋子,她便见到一个穿袍服没戴帽子的汉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在灯下看书。她也没看清,急忙就屈膝颤声道:“妾身王氏,来谢陛下怜悯之恩。”

    皇帝转头看着她,第一句话便道:“朕还记得彰德军节度使王璋,虽为曾蒙面,却久闻其名其事。”

    听声音皇帝很年轻,他的声音很沉稳,语速挺快、却吐字清楚明白。

    王氏好一会儿才回应:“先父若泉下有知,定感殊荣。”

    王氏说话的声音发颤,身上也在抖,不过好在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就算情绪紧张,也总算能把话说得体。

    皇帝郭绍似乎看出了王氏很害怕,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亲手递了过来:“捧着暖暖手,喝口热的,不用怕。”

    王氏低着头,顺从地接过茶杯,差点忍不住抬头想瞧郭绍一眼。

    郭绍又温言道:“你不必害怕,一会儿叫王忠给你安顿一下,便安心住在这里,不会有人再能伤害你。王节帅乃河北大将,在关键时刻没有帮朕的敌人,这便够了。朕是分得清黑白恩怨的人,王娘子无虑。”

    王氏听罢一时没忍住落下泪来:“若是世人皆如陛下一般明断恩怨就好了。”

    郭绍道:“吕春才要谋反?”

    王氏愣了愣,忍不住泪道:“妾身妇道人家,不知其然。”

    郭绍沉默片刻,道:“你身上还是湿的,下去沐浴更衣罢。”

    王氏道:“妾身谢陛下恩。”

    她小心放了茶杯,转身时趁机飞快地瞥了郭绍一眼。

    王氏走出房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

    不一会儿,王忠入内,一副讨好的笑脸。郭绍看了他一眼道:“以后别往朕这里送女人了。”

    王忠吓了一跳,跪伏在地:“奴婢知罪,未能体察官家的喜好。”

    郭绍:“……”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暂时别送了,以后要送就送滋德殿。你起来罢,朕未怪罪你,不知怎地,朕就觉得你顺眼,挺习惯你在身边的。”

    王忠大喜:“能在官家身边服侍,奴婢做牛做马也情愿哩!”

    ……吕府刚刚收拾好,礼部侍郎卢多逊再次“光临”,又把整个院子内外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什么都没找到,带着人扬长而去。

    吕春才站在院子中央,看着刚遭过强盗一样的家,扬天长叹。

    一个老仆也哭丧着脸道:“这礼部侍郎葫芦里卖什么药,这是啥意思?”

    “老子怎知什么意思?若是要对付老子,何不来个痛快!”吕春才已经受够了,这阵子他受了太多的白眼。

    过了一会儿他又无奈地道:“我闻有一种吃驴肉的法子,便是在活驴身上割一刀,等伤口还没愈合,又割掉一坨肉……”

    不料三天后,人报卢侍郎又带人来了!

    吕春才之前是对卢侍郎卑躬屈膝,希望卢多逊能美言几句,但卢多逊不领情。这回吕春才是彻底对卢多逊死心,出门迎接时心里的恐惧中带着恶气,忍不住问道:“卢侍郎说末将有反心,已经搜查几次了!敢情还不能证明末将的清白?”

    “清白?”卢多逊冷冷道,“吕将军欲休妻娶符大娘子,谋反之心路人皆知!本官不过要让你心服口服,来找真凭实据。”

    此言一出,吕春才顿时呆若木鸡,周围围观的一大群人则哗然。

    这事儿的前因后果早已流言四起,虽然说得有板有眼,但终究也只是猜测和流言。这下子从礼部侍郎的嘴里亲口说出来,一切就变成了事实!

    果然吕春才是想娶那个皇后相的大娘子,才被今上认定要谋反!一切顿时“真相大白”了!

    连吕春才也是和众人一样的想法。最近的事儿,他情知极为不妙,也听到了自己倒霉的理由。他不是不信,但拿不太准,毕竟他想娶符大娘子知道的人不多;而且由此证实他要谋反,中间推测和揣测过程太多。

    现在卢多逊的一句话,击碎了他的仅存的一丝侥幸心……想娶老天注定的皇后,不是想当皇帝是什么?

    这事儿还有一点救?!

    吕春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腿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面无死灰。那忽然变得仿佛尸_体一般的肤色,将他内心的绝望展露无遗。

    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神情大变,猛地一下抱住了卢多逊的腿!卢多逊吃了一惊,总算还沉住了气,旁边的禁军武将则吓了一条,刀都拔出来了半截,以为他要袭击卢侍郎鱼死网破!

    不料吕春才则是不顾脸面大声求饶:“末将知罪了,求陛下赐末将一死,饶了吕家老小罢。”他俄而又哭得十分凄惨,“末将上有老下有小……”

    卢多逊长得瘦弱,却是个狠人,淡定地示意武夫们收起兵器,俯视道:“吕将军无忧也。”

    吕春才破涕而喜:“卢侍郎答应末将了?”

    卢多逊道:“谋反之罪,举族诛灭!吕将军既有老小,全都死了、不就不必担忧老小无人照看吗?”

    “卢多逊!你这厮别逼人太甚!”吕春才大怒,直呼其名,放开他的腿站了起来。

    卢多逊周围的披甲武夫这回没有妄动兵器,只是盯着他的手。

    卢多逊的瞳孔收缩,一步未退地冷冷看着他。

    吕春才手发抖:“我大不了一死!”

    卢多逊面无表情道:“你想畏罪自_裁?”

    吕春才站在那里,一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样子。他忽然抬头“哈哈”大笑起来。

    卢多逊没理会他,挥手道:“诸位将士,进府,仔细给我搜!”

    大量士卒再度涌进了府门,阵仗很大,围观的人也特别多。事到如今,有没有凭据已不重要,大名府的路人都知道,吕家完蛋了。

    路边甚至有人念念有词什么报应之类的词,一边喝酒一边拍手称快。众人问之,原来是被吕春才低价强买了铺面的人,专门来看他如何倒霉的。

    

第七百五十四章 忠孝两全

    吕春才焦头烂额,先是想收拾细软欲逃跑,但大名府内外全是禁军的人,吕府周围全是眼线,怕是刚一出府门就会被盯上。

    走投无路之下,他愤怒异常,直想起兵造反鱼死网破!可如今的状况,别说调兵,就是家丁部曲也不愿意跟着他干……无论多忠心的人,叫他们明摆着去送死,通常也没人愿意干!

    他极其怨恨、极不甘心,要死也要拉人垫背!

    终于想到了法子。吕春才恨符家背信弃义,抛弃他自保,连面都不见的作为;而且祸事皆因符大娘子而起……准备拉符家一起死。

    他最想拉的是皇帝郭绍一起死,反正皇帝比他的命精贵。无奈办不到,天子护卫实在太密,只能退而求其次。

    数日之后,吕春才准备妥当,来到魏王府前求见魏王和卢侍郎,但等了半天无人理会。只引来一众当地围观的人指点议论。

    吕春才深感世事炎凉,恼羞成怒,忽然大声嚷嚷道:“符家欲立国称帝,与我密谋造反……”

    人群顿时哗然。

    果然这么一嚷嚷,立刻有人出来阻止,让吕春才有话进府好好说。这下吕春才反而不进去了,只顾对着外面的人群嚷嚷,告状符家要谋反。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不多时,魏王府的侍卫出来将吕春才按翻在地,拿布团堵住了他的嘴,强行往府里拽。

    这时一个文官抱拳对周围的人们说道:“此贼狗急跳墙,丧心病狂污蔑魏王。王府并非要堵他的嘴……”

    大伙儿转头看吕春才的嘴已经被堵上。

    文官继续道:“还请大名府有名望德行的人一起入内,作个见证。”于是他挑了一些穿袍服看起来家底殷实的人,请他们进王府旁观。

    符彦卿闻讯,病都几乎被吓好了!愣是从病房里叫人抬出来,符昭序等人也到了正殿。礼部侍郎卢多逊也到场,场面一时间十分混乱。

    符彦卿恼道:“你这反贼,污本王清名,可有实据?”

    吕春才嘴上的布团一拔开,他便恼道:“魏王约我一同起事,为彼此信任无间,欲以符大娘子许我,两家联姻……”

    昭序也是气得满面通红,指着吕春才道:“岂有此事,可有凭据?”

    吕春才道:“撮合此事的便是魏王长媳张氏,张氏派其心腹婢女来吕家相商,不信问她。”

    昭序听罢道:“简直是血口喷人,去把夫人叫上殿来对质。”

    就在这时,一个白胖宦官走上前来,众人纷纷侧目。宦官道:“陛下有旨。”

    所有人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除了符彦卿坐着,其他人都躬身面对上位。宦官挺起胸膛,道:“官家言,魏王忠心、昭序忠勇,朕不疑分毫。大许国势之大,魏王之女已为皇后,又怎会有二心?”

    符彦卿父子感激涕流,当众呼道:“官家明察秋毫,英明之主也。”

    宦官走到卢多逊旁边耳语了几句,一直没吭声的卢多逊便开口道:“吕春才,你告魏王有二心,连陛下也不信,告状便无用了。你已当众承认居心叵测,意欲谋反!本官又查到你私藏甲胄,平素强取豪夺、欺男霸女、草菅人命,证据确凿。你可知罪?”

    吕春才道:“我恶事是做了一些,但我刚才供词若要采信,那吕家和符家都要谋反!”

    昭序咬牙切齿道:“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

    卢多逊径直道:“数罪并罚也足够你死了,将吕春才押解回京问斩,吕家一族流放岭南,籍没其家产充公!”

    卢多逊并未咬定吕春才是否谋反,因为证据不足。但他手里还有其它人命和犯律恶事,死一人,流放其家眷,已然能服众了。

    ……作为汉人仅剩的异姓王、外戚、大族门阀,符彦卿威望权势极盛,什么都不怕,唯一怕的就是皇帝的丝毫猜忌!

    符彦卿在这事儿上简直谨小慎微!符家历经几朝的家势不衰,符彦卿死也不怕,最怕家族败在他手上。

    张氏的婢女立刻宝被符彦卿的心腹悄悄关了起来。然后他们父子质问张氏和吕春才有何来往,张氏怕那奴婢受不住刑讯说出来,只好将她如何看不惯金盏、如何一时财迷心窍答应吕家,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次日,那奴婢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郭绍一直没亲自管吕春才的事,不过据卢多逊所奏,此人就是个豪强祸害,杀了也好。吕家富得流油,也能弥补国库入不敷出的窘迫!

    是否真有谋逆之心倒无关紧要,吕春才不过是一盘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实力太小或许根本没想过要谋反,因为连跳起来也看不到的东西,通常人们是不会有欲_望的;就算吕春才志大才疏,脑子糊涂,他也对郭绍的皇位没有丝毫威胁。

    毕竟吕春才比李筠等人差远了。

    郭绍在行宫里听完卢多逊的奏报,点头应允。心下琢磨:这事儿只需死一个本该死的人,便可以了却了。

    卢多逊告辞。这时王忠进来说道:“曹泰想见官家。”

    “让他进来。”郭绍立刻道。

    郭绍听说曹泰被张氏的人打伤,心里也关心……这宦官在郭绍心里又不太一样,不仅是个宦官,而且是“东京兵_变”时的合谋者!

    但曹泰的身份毕竟是个宦官,郭绍再关心也不便以皇帝的身份亲自去“礼贤下士”。

    那张氏居然殴打曹泰,郭绍心里也还好很不高兴。但那妇人毕竟是魏王的儿媳,郭绍也不太愿意随意去干涉符家的内事,准备算了。

    没一会儿,曹泰杵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啪”地一声,木棍被扔在地上,曹泰扑通趴在地上就失声痛哭。

    郭绍愕然,转头看了一眼王忠。那王忠是极能察言观色之人,心思一直在郭绍身上,二话不说,悄悄便弯腰退出了房间。

    没有了外人,郭绍也不管曹泰是个宦官,上前亲手扶起了他:“怎么哭起来了?”

    曹泰抽泣道:“奴婢以为再也见不着官家了!呜呜呜……”

    郭绍没好气地说道:“朕以为你是挺有智谋之人,应知迟早能回宫。”

    曹泰道:“奴婢也隐约这么想……可官家来之前,事情太危急!那张夫人一门心思要撮合大娘子和姓吕的武将成亲,记恨奴婢阻挠她的好事,想除掉奴婢,若非大娘子庇护,奴婢哪还有命再见官家一面呐!就在官家临幸大名府后,那张夫人还想下毒毒杀奴婢……”

    “什么?”郭绍皱眉道,“吕春才的事,是张夫人从中牵线?”

    曹泰道:“若非她很在意那好事,怎会一心置奴婢于死地呀!张夫人才是此桩事儿的主谋……”

    郭绍踱了几步,问道:“张氏想毒杀你?她乃王府贵妇,怎会如此下作?”

    曹泰道:“张夫人每天就欺负大娘子,在背后说她坏话,连灯油都不给,这阵子大娘子真是把一辈子的苦头都吃尽了,度日如年。”曹泰说着说着又开始抹泪。

    张氏是不是会毒杀曹泰,郭绍不能确定;曹泰应该不敢欺君,不过他自己猜忌之后添油加醋是可能的……但一听到符金盏居然被欺负,郭绍怒不可遏!此时,他比自己被捅了一刀还肉疼。

    郭绍冷着脸,将一口恶气咽了下去。

    及至下午,郭绍去见符彦卿慰问病情,又宽他的心,表示恩宠信任。

    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郭绍已经表露出自己完全不猜忌符彦卿的心思。这也是事实,要说符彦卿想保住符家尊贵门楣不假,谋反确实……毫无必要。

    说完了话,郭绍便不动声色地说道:“朕闻家和万事兴,内事不贤亦非小事。”

    符彦卿和昭序的脸上皆尽变色,整个上房里鸦雀无声。

    郭绍的一句话,说出来了就不能等闲视之……因为是皇帝说的话,不仅是金口玉言,而且皇帝一般不乱说话!

    等郭绍一走,符昭序就急了:“官家之意,定是怪罪贱内了,儿子御内不善也!”

    符彦卿睁开浑浊的眼睛,微微摇头道:“吕家无知寻死,但联姻并非一介妇人能说了算,妇人在此事中并无作用。为父倒是觉得,可能想试探老夫。”

    昭序沉吟道:“试探父亲是否尊皇?”

    符彦卿微微点头。

    昭序道:“张家是儿子等兄妹之母娘家,儿子就怕不孝……”

    符彦卿不动声色道:“张家又不止她一个女子,为父休书一封给张公,再挑个闺秀给你。”

    昭序又道:“咱们符家乃富贵之家,当年娶妻不敢薄待,给了大笔聘礼。这下是咱们要休妻,聘礼便白费了。”

    符彦卿道:“钱财乃身外之物也。”

    昭序听罢便拜道:“儿子全听父亲之意。”

    符彦卿点头赞道:“为父最看重你,忠孝恭顺。”

    昭序拜道:“儿子不敢,咱们家重礼,皆因父亲教训得好……绳武(符昭序之子)也是忠孝之人,礼法之教不敢懈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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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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