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六章 风起草原
郭绍端坐在椅子上呼出一口气来,然后伸手在额头上摩挲了一阵。心道这事儿若是早点告诉白氏缘由,倒不会出现如此尴尬的场面了,今日诸事繁杂,刚见到白氏就去见大臣了,着实没顾得上……这个王忠!肯定是他安排的,不然白氏进不了这屋。
王忠这宦官平素办事还是不错,可偶尔干一次事便叫郭绍哭笑不得。偏偏郭绍还不想惩治他,因为能干实事的都多少讲究气节礼仪,若缺了王忠这种节操碎一地的奴婢,倒挺乏味。
那屏风后面“悉悉索索”,白氏在里面穿衣系带。暖阁里掌着灯,亮光印在绣着鸳鸯戏水图的屏风上,将白氏的影子也投在上面,她或许不自知。
郭绍却端坐在外面,观看她现场表演,只觉心中火烧火燎。
他心下动荡,心道单以欲_望,白氏也不错,原因是没有心理负担,反正白氏都这样了,玩一下便谈不上祸害……
不过这事儿确实麻烦,郭绍不敢轻举妄动。
白氏穿好了衣裳,目光不敢看郭绍,低着头走出来屈膝道:“妾身失礼,求陛下恕罪。”
郭绍琢磨着只要现在说陆岚住在皇宫里,便能解释清楚绝情地拒绝她的原因。但此时说、恐怕会更加尴尬,羞得想死了。他便暂且忍住没说。
“起来罢。”郭绍并不愿意去羞辱这个女人。
白氏依旧十分羞愧,哽咽道:“妾身自不量力,百花败柳之身竟奢求陛下的临幸,妾身……”
郭绍听得心软,忙好言劝道:“夫人很美,不必因此妄自菲薄。”
白氏咬着牙低下头:“陛下所言当真?”
郭绍一脸认真,声音充满了怜惜,好言说道,“你被萧思温抢走,本是身不由己。夫人肌肤胜雪、弱骨丰肌,更是我见尤怜。”
白氏听罢情绪稍定,“妾身真有陛下说得那么好?”
郭绍毫无压力地点头,张口就来:“朕今日一见夫人便觉漂亮,你这样的人才会知冷暖,才有气韵,朕连半点都没看不起你。”
白氏被皇帝亲口一夸,心情转好,指间轻轻摸着耳侧,小声道:“等妾身头发长起来就更好了……”
郭绍又不动声色道:“朕未登基时,见过陆神医,他还给我治过病。”
“啊?”白氏顿时抬起头来,“陛下认识、认识……他如今在何处?”
郭绍道:“去世了,因病而亡。”
白氏顿时神色黯淡,不知说什么好。郭绍劝道:“夫人节哀顺变。”
白氏道:“妾身还有个女儿,和她爹在过活。陛下可知她的下落?”
郭绍道:“先是去巫山投奔娘舅老家,后来治好了大周枢密使的病,认了王朴为义父,现在东京。”
白氏伤感之余,又一脸欣慰,表情十分丰富。
郭绍看了她一眼:“夫人不必担心,随朕回东京,便可与陆娘子团聚。朕见你们母女团聚,亦是十分高兴。”
白氏忙道:“谢陛下恩。天色已晚,妾身不便多叨扰陛下,这便告退。”
郭绍点头应允,目送她的窈窕背影走了出去。
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桌面上依旧放着地图,郭绍看了一眼,此时压力已不大,但大事还没完……幽州胜负已分,河北诸州恐怕都得投降,兵不血刃便可解决;幽云十六州唯有两个地方还有阻碍:原来的卢龙节镇那块地,以及云州。
……
幽州失陷的消息,没多久便传到了上京。耶律璟稍后便收到了萧思温的奏疏。
萧思温在奏疏中称,他原本用心布防,将幽州城防部署得固若金汤。不料耶律休哥的援军全军覆没,周军将头颅投进城中,以至人心惶惶士气低落;更有流言四起,言大辽皇帝想拖延到秋季找借口,再也不会有援兵救幽州。此时幽州将士怨声载道,密谋兵_变。
他在无奈之下,情知幽州城已不可守,只得开城决战,两路出城攻打周军,欲与周军同归于尽。不料部将贪生怕死,战败之际将他强行带离了战场……
耶律璟看完奏疏勃然大怒,顺手就把奏疏撕了个粉碎!
“临阵逃跑,还想欺骗本汗,欺君之罪,死有余辜!传宫帐军将帅来见本汗!”耶律璟在宫殿里已是怒火冲天,破口大骂。周围当值的官员和侍从无不震慑。
过得一会儿,耶律璟又嚷嚷道,“拿酒来!”
侍从小哥急忙端酒上来,耶律璟却顿时大骂,“没有下酒菜,本汗如何下酒?去传御厨烤羊肉。”
“是,是。”小哥急忙道。
耶律璟指着他狠狠道:“总有一天老子要杀了你,将你挫尸弃之!”
小哥大惧,连滚带爬地到厨房去传旨。厨子辛古等人见他浑身直哆嗦,忙问其故,小哥遂将刚才的事哭诉出来。
就在这时,宦官答烈来到厨房,问道:“怎么还没上菜?大汗说要把厨子全部杀光!”
辛古等的脸色霎时就纸白!
若大汗只是恼怒出气也就罢了,但以前太多这样的事发生,几乎隔一阵大汗就会因为一些莫名的小事把身边的人残忍虐_杀,太多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前面。此时没人认为大汗是开玩笑的!
宦官答烈见状,说道:“咱们在大汗身边,迟早都是死,不如一起将他弄_死!”
辛古道:“大汗的宫外有亲信侍卫,我们赤手空拳怎么下手?”
宦官答烈道:“一会儿你们上肉时,把菜刀藏在盘中,靠近大汗……我在门口催促,叫侍卫不必搜查,以免大汗发怒。进去后便趁其不备乱刀砍死!”
那几个人仍很害怕,答烈费了不少口舌煽_动恐_吓,又说侍卫将领与他认识,只要大汗死了,说不定还能保得性命。
临时一番仓促准备,几个厨子近侍便端着羊肉进大汗的宫殿。
宦官答烈果然催促一番,接应他们迅速进入宫殿。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门口的角落里,心惊胆战地等待着。
本来早几天他就该照上头的意思动手,可能另外一些他不知道的人也在寻找机会……不过自己动手实在风险太大,极可能被砍死抵罪。正好遇到这样的事,答烈感觉活命的机会更大,便干脆顺势设局铤而走险。
大汗耶律璟虽残暴,但一般人难有机会,也没那胆子,杀可汗会牵扯甚广,死很多很多人!除非有一股势力在背后撑腰。
就在这时,果然见辛古从盘子里抽出菜刀来了!
答烈瞪圆了眼睛期待地瞧着,心道:有种!
耶律璟大惊,扬起酒壶抵抗,身体顺势一躲。“哐!”陶瓷酒壶被一刀劈碎,菜刀砍在了耶律璟的手上,他“啊”地痛叫一声,手上血流入注。
但耶律璟也是个狠人,不顾伤,立刻用另一只手掀起桌子,大喊:“有刺客!”
最后一个声音还没落地,后面的侍从小哥拿起一把切肉的餐刀,对着耶律璟的后背便一刀捅_了过去!“啊!”耶律璟又是一声惨叫,那小哥又惊又怕,手里的刀就没停,“噗!噗!噗……”一个劲地拼命乱_捅。
侍卫已经冲进来了。
里面的变故实在太过突然,几乎发生在一瞬间。“哐当”耶律璟手里的桌子重新落回,他惨叫着,背后被捅了无数刀。这时前面的厨子辛古挥起菜刀,照着他的脸乱刀猛劈!骨头屑和血一起溅得到处都是。
侍卫冲到,大叫着拿起铁骨朵在那些人身上乱捶,里面血雨腥风。
宦官答烈等侍卫们冲进去了,这才从宫门溜出去,见到人,便大喊:“快!快护驾!大汗遇到了刺客了!”
宫中乱作一团,侍卫和官吏都朝里面跑。
答烈则不动声色地从宫中溜了出去。
……耶律斜轸的大军营地里,萧思温一头一脸裹得只剩一对眼珠子,疾步走进中军大帐,沉声对耶律斜轸道:“事成了!即刻召集诸将,先拥立耶律贤为帝;再号令诸部联军,进_逼上京!”
耶律斜轸道:“余者诸部,便拜托萧公。”
萧思温道:“我已经派人快马去传信。”
耶律斜轸喜道:“大事成矣!”
萧思温叹道:“宫帐军一些人,还有太宗一系的大臣贵族,可能会反抗,内战难以避免……本王万分痛心!”
耶律斜轸却冷冷道:“那昏君在位,残_暴_乱政,已至大辽到了何等境地!萧公这等忠于大辽的人再不掌权,国家危也。那些胆敢反抗之人,便是不顾大局的奸佞,流血方能清洗奸佞,方能让大辽重振旗鼓!”
萧思温正色道:“大帅深明大义,国家幸甚。”
他又不动声色道:“大帅拥立从龙之功,今后便是大辽肱骨之臣。”
不多时,账外一排辽军士卒鼓起腮帮吹响了呜咽的号角,众将陆续向大帐走去。周围的草原上,帐篷连绵,大片的骑兵正在原野上奔腾,马蹄声轰鸣,纷纷向营地前方聚拢。
天空乌云密布,大风肆虐,地上战马驰骋、兵器如林,仿佛整片草原都要翻覆了一般!
……
……
(淡墨青衫的《大明1617》今日大封推,挺好看的一本书。)
第七百二十七章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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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国主耶律璟被刺!”魏仁浦走进客厅,一脸激动,“萧思温联合耶律斜轸等大将,拥立耶律贤为帝,已兵上京!”
郭绍这所谓的行宫,就是座殷实人家的小院子,客厅里摆着两张茶几和几把椅子,他就坐在椅子上,听到消息也非常震惊。
虽然幽州一失,料得到辽国可能会出现问题,但这也太快了!一个皇帝说死就死?
郭绍问道:“萧思温干的?”
魏仁浦拜道:“臣亦不知,传言是厨子动的手,辽国主嫌厨子做菜慢,怒斥要杀之泄_愤,几个近侍和厨子畏惧于辽国主平素的残_暴作为,惊惧之下便用菜刀将辽国主砍死!”
他又沉声道:“幕后是不是萧思温指使,此时便无从得知。萧思温也不会承认。”
郭绍暗自叹了一口气,那辽国主虽谈不上雄主,到底是一个大国的皇帝,竟死在厨子的菜刀之下!
魏仁浦道:“萧思温从幽州逃走后,很快就为自己辩解。称辽国主欲弃幽州于不顾,只想拖延时日,致使幽州辽军几乎兵变;绝境之下,萧思温开城决战,不过实力悬殊没打赢……他也并非逃跑,是被部将挟_制。”
郭绍听罢无言以对,想起那日萧思温正大光明送来战书……
看起来倒是决战,很多人都能作证。可实际上战个屁,东门刚一对阵,萧思温就从西门突围跑得比兔子还快!
郭绍原以为这套路只有中原汉人官吏最擅长,如今看来,辽人也不差,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
魏仁浦双手呈上一份用汉文抄录的卷宗,道:“萧思温已檄文,传视各地,痛诉辽国主耶律璟罪状五十条!言耶律璟是史上最昏庸最残暴最淫_乱的昏_君暴_君,有些话连臣也看不下去了,诸如喜吃人脑婴儿,召其女侍寝……陛下恕罪,实在有辱圣听……
如此一论,辽国有这样的君主在位,焉能不乱?耶律璟是所有事的罪魁祸!”
郭绍一面不动声色地听着,一面观看檄文。他没见过耶律璟,也对辽国朝政细节知道得不详细,难以肯定耶律璟是不是真有那么坏。
仅凭他个人的看法,耶律璟至少没那么蠢!不然以辽太宗之后的乱局,只有耶律璟坐的时间最长!坐在那烂摊子上,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耶律璟能稳这么多年,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但郭绍能确定的一件事:萧思温和辽国内部,需要耶律璟那么坏,越坏越好;不然谁来背黑锅顶罪?以前造就的积弊乱局,那些制造混乱的人早就死了,算不清楚,只能算在一个失败的皇帝身上最恰当!
魏仁浦继续道:“连耶律休哥也跟着倒霉。耶律休哥原在辽国名声鹊起,有‘大辽第一虎将’之称,现在变成了依靠辽国主宠信才掌兵的奸_佞罪臣,以前的战功全被推翻,平叛是先挑_拨逼迫别族造_反,再屠戮平民求虚名;攻陷周国易州,也是趁虚而入,杀百姓虚报战阵斩获。
耶律休哥引来周军之后,便原形毕露,先无能毫无建树,后增援幽州胡乱儿戏用兵。是导致辽国丢失幽州的最大罪人!”
郭绍听到这里,想起第一次北伐时耶律休哥的灵活用兵,心里自然对辽国的定论不认同。
他不禁有些感叹,只觉得很多东西都是浮云。
而萧思温,郭绍认为他必死,还纳闷他怎么保命……结果干得如此大,实在有点低估此人了。其城府布局之深,完全出乎郭绍的意料之外!
现在郭绍也顾不上辽国的恩怨对错,以及高处不胜寒之类的感叹。他十分直接干脆地说道:“传诸臣入见,此时辽国无暇南顾,咱们立刻部署攻取云州武州平州!”
郭绍连地图都不用看,早已对北边这些地方琢磨很多遍了,随口就决定了大略。
云州,便是大同,这地方是蒙古高原进河东地区的第一道入口。
武州,就是张家口,自西向东看,也是中原北面屏障的第二处口子。
平州,辽西走廊的口子,控扼榆关,便是天下第一关山海关的要塞之地,国防北线的东部重地。
只要大周占据这三个州,控制三州以南的土地,整个版图的东部半壁江山都可以凭借地形长城形成厚实坚固的壁垒!进可攻,退可守;北方各族想进入中原先面临的是道路漫长难行的铜墙铁壁。
幽云十六州也将绝大部分纳入大周版图。
只剩一个营州,在辽西地区的东北边缘上,离得较远,郭绍暂时不想急着去收,那涉及更远的战略方向,现在朝廷还没决策……
有两个原因不必着急。其一,营州是向辽东地区展的据点,相当于唐朝在西域设四镇的目的,不影响完整的防线。其二,那地方在唐朝时虽然属中原,却也只是个据点,后来丢失;这么多年以来,大部分是契丹奚女真等各族人口活动,有汉儿也早已胡化,大周在那边缺少人口基础,短时间不好控制。
不多久,诸将6续进了客厅。
这宅子实在不是便于办公的地方。上位是一张香案,没有座位;郭绍坐在左侧上面的一把椅子上。
董遵诲先进来了,抱拳向郭绍拜见。郭绍便随口道:“有椅子就坐。”
董遵诲瞧了一眼屋子的光景,说道:“谢陛下,末将还是站着好。”
郭绍察觉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剩下的几把椅子。因为他坐在左边,对面那两把椅子不可能敢坐……与皇帝平起平坐。就剩下四把椅子,等李处耘等人一并进来,似乎轮不上董遵诲。
郭绍一时间便随口道,“董将军长于射箭,善于带兵。能敏锐观察周围环境,并迅作出判断,着实是良将必备的素质。”
董遵诲被夸得十分高兴,躬身道:“臣不敢,不敢担当陛下如此夸赞。”
不一会儿史彦走进来了,执礼听说赐坐,二话不说就找了张椅子坐下再说。
魏仁浦则忙着安排人把一张恰当的地图在香案前的木架子上挂起来。
第七百二十七章 版
“辽国主耶律璟被刺!”魏仁浦走进客厅,一脸激动,“萧思温联合耶律斜轸等大将,拥立耶律贤为帝,已兵发上京!”
郭绍这所谓的行宫,就是座殷实人家的小院子,客厅里摆着两张茶几和几把椅子,他就坐在椅子上,听到消息也非常震惊。
虽然幽州一失,料得到辽国可能会出现问题,但这也太快了!一个皇帝说死就死?
郭绍问道:“萧思温干的?”
魏仁浦拜道:“臣亦不知,传言是厨子动的手,辽国主嫌厨子做菜慢,怒斥要杀之泄|愤,几个近侍和厨子畏惧于辽国主平素的残|暴作为,惊惧之下便用菜刀将辽国主砍死!”
他又沉声道:“幕后是不是萧思温指使,此时便无从得知。萧思温也不会承认。”
郭绍暗自叹了一口气,那辽国主虽谈不上雄主,到底是一个大国的皇帝,竟死在厨子的菜刀之下!
魏仁浦道:“萧思温从幽州逃走后,很快就为自己辩解。称辽国主欲弃幽州于不顾,只想拖延时日,致使幽州辽军几乎兵变;绝境之下,萧思温开城决战,不过实力悬殊没打赢……他也并非逃跑,是被部将挟|制。”
郭绍听罢无言以对,想起那日萧思温正大光明送来战书
看起来倒是决战,很多人都能作证。可实际上战个屁,东门刚一对阵,萧思温就从西门突围跑得比兔子还快!
郭绍原以为这套路只有中原汉人官吏最擅长,如今看来,辽人也不差,黑的也能说成是白的。
魏仁浦双手呈上一份用汉文抄录的卷宗,道:“萧思温已发檄文,传视各地,痛诉辽国主耶律璟罪状五十条!言耶律璟是史上最昏庸、最残暴、最淫|乱的昏|君暴|君,有些话连臣也看不下去了,诸如喜吃人脑、婴儿,召其女侍寝……陛下恕罪,实在有辱圣听……
如此一论,辽国有这样的君主在位,焉能不乱?耶律璟是所有事的罪魁祸首!”
郭绍一面不动声色地听着,一面观看檄文。他没见过耶律璟,也对辽国朝政细节知道得不详细,难以肯定耶律璟是不是真有那么坏。
仅凭他个人的看法,耶律璟至少没那么蠢!不然以辽太宗之后的乱局,只有耶律璟坐的时间最长!坐在那烂摊子上,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当的。耶律璟能稳这么多年,也算是很不容易了。
但郭绍能确定的一件事:萧思温和辽国内部,需要耶律璟那么坏,越坏越好;不然谁来背黑锅顶罪?以前造就的积弊乱局,那些制造混乱的人早就死了,算不清楚,只能算在一个失败的皇帝身上最恰当!
魏仁浦继续道:“连耶律休哥也跟着倒霉。耶律休哥原在辽国名声鹊起,有‘大辽第一虎将’之称,现在变成了依靠辽国主宠信才掌兵的奸|佞罪臣,以前的战功全被推翻,平叛是先挑|拨逼迫别族造|反,再屠戮平民求虚名;攻陷周国易州,也是趁虚而入,杀百姓虚报战阵斩获。
耶律休哥引来周军之后,便原形毕露,先无能毫无建树,后增援幽州胡乱儿戏用兵。是导致辽国丢失幽州的最大罪人!”
郭绍听到这里,想起第一次北伐时耶律休哥的灵活用兵,心里自然对辽国的定论不认同。
他不禁有些感叹,只觉得很多东西都是浮云。
而萧思温,郭绍认为他必死,还纳闷他怎么保命……结果干得如此大,实在有点低估此人了。其城府布局之深,完全出乎郭绍的意料之外!
现在郭绍也顾不上辽国的恩怨对错,以及高处不胜寒之类的感叹。他十分直接干脆地说道:“传诸臣入见,此时辽国无暇南顾,咱们立刻部署攻取云州、武州、平州!”
郭绍连地图都不用看,早已对北边这些地方琢磨很多遍了,随口就决定了大略。
云州,便是大同,这地方是蒙古高原进河东地区的第一道入口。
武州,就是张家口,自西向东看,也是中原北面屏障的第二处口子。
平州,辽西走廊的口子,控扼榆关,便是天下第一关山海关的要塞之地,国防北线的东部重地。
只要大周占据这三个州,控制三州以南的土地,整个版图的东部半壁江山都可以凭借地形、长城形成厚实坚固的壁垒!进可攻,退可守;北方各族想进入中原首先面临的是道路漫长难行的铜墙铁壁。
幽云十六州也将绝大部分纳入大周版图。
只剩一个营州,在辽西地区的东北边缘上,离得较远,郭绍暂时不想急着去收,那涉及更远的战略方向,现在朝廷还没决策……
有两个原因不必着急。其一,营州是向辽东地区发展的据点,相当于唐朝在西域设四镇的目的,不影响完整的防线。其二,那地方在唐朝时虽然属中原,却也只是个据点,后来丢失;这么多年以来,大部分是契丹、奚、女真等各族人口活动,有汉儿也早已胡化,大周在那边缺少人口基础,短时间不好控制。
不多久,诸将陆续进了客厅。
这宅子实在不是便于办公的地方。上位是一张香案,没有座位;郭绍坐在左侧上面的一把椅子上。
董遵诲先进来了,抱拳向郭绍拜见。郭绍便随口道:“有椅子就坐。”
董遵诲瞧了一眼屋子的光景,说道:“谢陛下,末将还是站着好。”
郭绍察觉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剩下的几把椅子。因为他坐在左边,对面那两把椅子不可能敢坐……与皇帝平起平坐。就剩下四把椅子,等李处耘等人一并进来,似乎轮不上董遵诲。
郭绍一时间便随口道,“董将军长于射箭,善于带兵。能敏锐观察周围环境,并迅速作出判断,着实是良将必备的素质。”
董遵诲被夸得十分高兴,躬身道:“臣不敢,不敢担当陛下如此夸赞。”
不一会儿史彦超走进来了,执礼听说赐坐,二话不说就找了张椅子坐下再说。
魏仁浦则忙着安排人把一张恰当的地图在香案前的木架子上挂起来。
第七百二十八章 有辱斯文
宅邸的主人必是殷实人家,房屋修得端正,家什齐全,可毕竟还是缺点气势。客厅有点小,很快就挤满了二三十个文武,左攸这等级别的人也只能站着,便罢了。等魏仁浦在图前与大伙儿讲解了地势,发现他也只能站着……
下边就左右两张几案,各摆了两把椅子,椅子上已经坐了四个屁_股。李处耘、韩通、史彦超、杨彪。
魏仁浦颇有风度地走过来,脸上有点尴尬,因为他说完了话不能站在屋子中间,瞧着场面只能到靠近房门那边和一堆中层文武站一块儿。
这时李处耘立道:“魏副使到这边来坐。”
李处耘乃武将中的最高位者,此番北伐也是功劳颇盛,但一向表现得十分谦虚,从未有嚣张的作为……可地位在那里摆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有做臣子的有位置坐、他要是站着就不好了。
郭绍立刻被这短暂的尴尬场面吸引了注意力,他坐着没出声。
所有人都侧目过来,大周仍称礼仪之邦,这等事还是十分看重的。
魏仁浦走过去,竟然拱手道:“多谢李将军,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李处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坐在那里搁不下面子。天地可鉴,连郭绍都知道李处耘不过就是临时客套一句,恐怕真没想着让座!
气氛变得十分僵。
就在这时史彦超冷笑道:“上前拼杀,收复失地,都是咱们拿刀枪上去卖命。文官成日在后面坐着动动嘴皮子,还没嫌坐够,连把椅子也争起来,呵!”
魏仁浦面有一丝微笑,直视史彦超:“史将军这话,我觉着道理说不通。陛下的江山和子民,不是只靠武夫刀枪杀伐就行;若只需武夫,唐朝末年至(后)汉如此多年,天下何以不治?”
史彦超大怒。
这时郭绍开口了:“杨将军虽为殿前司大将,却比在座的名位稍低,你起来让魏副使坐。”
杨彪这才起身道:“末将遵旨。魏副使请。”
因为郭绍开口了,史彦超便把刚才要骂魏仁浦的话吞了下去,哼哼道,“杨将军不是腿脚不便?”
杨彪拉着一张马脸,瞪着史彦超道:“上阵谁不受点伤,早好了,不劳史将军挂念。”
郭绍便没理会他们,当即部署用兵。
趁辽国内乱无暇,北伐军出动两路,分别进攻平州、武州方向;下令河东军(北汉降兵)统帅杨业,北出雁门,进攻云州(大同)。
此役目标,便是夺取长城以南所有地盘,幽云十六州除营州外的全部土地!
议事罢,诸臣离开行宫,出门便文武分开。
左攸见魏仁浦脸色不好看,便劝道:“那史彦超不知礼,真是有辱斯文,魏副使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魏仁浦冷道:“御前我也不想与他为了点小事争执,但我是前营军府官位最高的文臣,此时不能失了体面!否则几个武将都坐着,我作为最高位的文臣却要站着,将天下文士的地位置于何地?今后在士林,别人会如何看魏某?”
左攸点头道:“魏副使言之有理,咱们争的不是一个座位,却是脸面。”
魏仁浦仍旧有些不痛快,沉声道:“武夫也嚣张不了几日了!以前四方战乱,天下裂土分疆,兵强马壮方能求存;而今幽云十六州指日可定,天下大统已不可逆转。陛下还让这么多武夫手握重兵作甚?”
左攸听罢若有所思。
魏仁浦道:“此战一过,朝廷应以休养生息为要,太平盛世不远矣。”
左攸不禁小声道:“大周站稳山前,不知是否转守为攻,继续攻伐辽国?”
魏仁浦摇头道:“急于出塞与辽国大战,乃虚耗国力无益之举。北方草原、辽东皆为蛮夷所居,若我国人口不能站稳扎根,就算大周能一时灭了辽国,也难以避免另有部族壮大。昔日匈奴、突厥被中原追赶几乎无处容身,不久便有契丹崛起东北。
治理北伐蛮夷,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一战胜败之利,必得长久之策。”
……数日后,在魏仁浦等官员的支持下,郭绍下诏。朕以仁治国,幽云诸州初经战乱,朕悯百姓疾苦,今年秋季、明年夏秋二季(幽云)诸州免纳粮徭役;各州县囚犯,除罪大恶极者,皆赦其罪放归本乡。河北失地归复,禁官吏欺压、将士扰民,官将犯法与民同罪,子民皆为赤子……
河北诸州县乡里,百姓敲锣打鼓歌功颂德,比过年还欢喜。郭绍的威望影响力在诸州远超大周太祖,一时间名声好得出奇。
辽国暂时还控制的几个州,那些汉将汉军毫无战心,只等王师一到便寻机投降!
天下诸州的祝贺奏章,更是如雪片一样涌入东京皇城。
……杨业在雁门关聚集军队,宣布了皇帝的圣旨,动员诸将士北伐云州。完全不用鼓动,将士便求战心切,只道终于可以出塞了!
周军正面大败辽军,武力收复幽州,国势之威早已得到了河东将士的认可。当年北汉国是向辽国称侄儿、臣子,当时很多人都不服,只是迫于形势,而今天下一统之势,几乎所有人都认同了现实,北汉国政权的影响力被人们抛弃得十分快。国家强盛,便容易凝聚人心。
杨业此时也非常庆幸,还好等来了立功的最后机会!
“陛下总算还没忘了末将。”杨业沉声说了一句,下边几个武将正在争前锋的机会。他心道自己一个降将,再不为朝廷立下可以摆上场面说的军功,今后连说话的份的没有!
部将道:“雁门关北边,朔、应、寰三州汉将闻幽州已为大周所据,上京又乱,已经和咱们悄悄说好了,只待河东军出雁门,便打开城门,一起杀光辽军守军!咱们先攻下三州,再大军北上围攻云州,迟早破城!”
杨业道:“河东军数万,距离云州最近,当然得咱们攻占云州;不仅如此,迅速攻占云州后,还可请旨调兵东进,策应禁军合攻武州!”
部将们议论纷纷,觉得比较有难度。朔、应、寰三州迅速攻下很容易,但云州是辽国重镇,阴山南部有肥美草原,归化(呼和_浩特)等地能动员大量辽军骑兵;云州辽军在援军可待的情况下,可能会拼命抵抗。
杨业不动声色道:“河东大军攻占朔州等三州后,大张旗鼓北进;再以偏师骑兵绕行至云、武(宣化、张家口附近)之间,桑干河上游,沿河西进,迷惑云州辽军……年初朝廷军器监调了一批新甲给河东军,骑兵便穿上新甲,再打禁军前锋的旗号,锣鼓齐鸣,大张声势,让云州辽军以为禁军主力与河东军大股围攻,吓吓他们。”
诸将连呼妙计,有人建议准备史彦超的旗号,因为大周皇帝亲征常用史彦超为前锋,那厮也是比较出名的人物。
杨业想起在东京和史彦超十分不痛快的经历,自己借他的旗号,今后会不会被那厮嘲笑……极有可能,说不定史彦超一句狐假虎威,能把杨业气出病来!
杨业道:“不用史彦超的旗号,董遵诲就可以,还显得没那么做作。董遵诲虽没有那么出名,但辽军中必定有人知道他也是周军前锋之一,明白之后会更加相信。”
……
一个月后,云州契丹贵族闻周军“几十万人马”两路进逼,桑干河上游尘雾蔽天、人马漫山遍野,要把云州夷为平地,将全部辽人的头颅筑为京观。急派人到阴山南面的丰州求援,不多久没得到回复,已是心急如焚。
当是时,云州一个汉官幕僚为契丹贵族出谋划策,建议他弃城逃跑!
契丹贵族又怕被治罪,幕僚却道:“如今上京的主人都被杀了,新君忙着进上京坐稳皇位,谁还顾得上云州?
大辽新皇才十三四岁,掌权者乃萧思温和耶律斜轸,急需各地诸部支持拥护。
将军乃契丹贵族,此时弃了云州事小,赶紧派人联络萧思温和耶律斜轸,言将军早已痛恨昏君,让大辽诸事不当、言路不通,而今云州孤城,上京也无人理会……将军愿意听候新皇号令,辅佐新皇在草原重振旗鼓。”
契丹贵族已很心动,犹豫起来。
幕僚急劝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河北诸州尽失,周军大军兵临城下,云州如何久守?萧思温等人此时最要紧的是对付反对他们的人,将军双手双脚拥护新皇,若是仍被治罪,萧思温如何拉拢各部?”
契丹贵族终于被说动了,赶紧召集人马收拾财物,一众人弃城就跑。
等到杨业到了云州时,那幕僚带着一群汉儿官吏云州百姓夹道欢迎。这座南北分界至关重要的大城,杨业兵不血刃没放一箭一矢,过来就接收了!
杨业顾不得庆贺,赶紧写了奏章,传令六百里加急向幽州报捷,声称自己连克朔、应、寰、蔚、云等诸州诸地,尽收河东北面要地。 第七百二十九章 汝勿虑也
宣仁三年深秋,北方的气温很低了,阔叶林的树叶掉了个精光。天气日渐寒冷,让郭绍想起出征时的冰天雪地,转眼之间就快一年,此时感叹一句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倒也应景。
当此时,杨业占云州、高彦俦占武州、刘仁瞻占平州,幽云之地已定;郭绍又闻知萧思温挟耶律贤已入上京。周军数十万齐聚北方,没打仗也耗费糜大,郭绍已萌生班师之意。
宦官王忠入内,躬身道:“陛下,左辅政求见,他好像见了一个契丹来使,估摸着说这事来的。”
郭绍道:“叫他进来。”
王忠后退两步,欲言又止,终于弯着腰小声道:“奴婢……奴婢此前真不知那白氏是陆娘子的娘啊。奴婢该死……”
“朕并无失礼之处。”郭绍不动声色道。
不多时,身穿红色圆领袍服的左攸入内,双手捧起一个拆开的信封:“辽国宰相萧思温遣使,写给陛下的书信。请陛下过目。”
这封信大臣显然已经看过,皇帝允许的事。
左攸先把信从里面抽了出来展开,这才递到郭绍手里。郭绍一看,并不是什么国书,却只提了一件私事,说他的女儿在幽州没能带走,恭问周国皇帝是否见到。言其女年幼不知事,望周国皇帝宽容。
“萧思温平步青云,干上宰相了,辽国宰相权力挺大。”郭绍随口道,“这厮是个契丹人,汉子书法居然看着挺像样……”
左攸对书法不作评论,因为郭绍的字写得不怎样,最好的好处是好认。
左攸道:“萧思温或许将他的女儿当作掌上明珠,不过与辽国朝政、萧家举家性命比起来,却没那么要紧。而今萧思温竟有心思专程派人提起其女,又能顺利出辽国境,臣以为,萧思温在上京已经控住场面了。”
郭绍若有所思地点头,认同左攸的说法。
他再次肯定,自从在涿州让萧思温吃了大亏后,对此人确实太低估。萧思温用兵战术不怎么高明,但别的能耐看起来不小!
一封短短的信,不过片言只语,不过左攸依此也有很多推断,他继续说道:“周、辽两国本为宿敌,诸次大战死伤无算,血海深仇也不为过,辽国又刚刚丢失幽云大片土地。在此时,萧思温在信中言辞却颇有和善之意。
臣以为,萧思温是识时务不意气用事之人,认为辽国此时不宜再起大战,有意与大周缓解关系。”
郭绍道:“国家以实利为上,却与私仇不同。”他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总有个荣辱尊威的区别,咱们现在若与辽国议和,比他们用兵南下时求和,却要好看多了。”
“陛下英明。”左攸拜道。
郭绍沉吟片刻,清理了一下心中的思路:无论大周还是辽国,战争的首要目的不是为了毁灭对方赶尽杀绝,而是为了自身求存求强、削弱威胁。现在辽国不愿意一条道走到黑拼个同归于尽,郭绍也不愿意……
首先,辽国已大致稳住了阵脚,此时若有强大外敌威胁其本土,人会抱团生存,说不定外力反而促进辽国重新整合。
其次,大周只是初步统一,国力有限,北伐幽云已经耗费很大。若是继续动员大军深入敌境,国力财政是不是还承担得起?
当然最重要的,哪怕在幽州大败,内部动荡,但东西两边的实力仍很强大。周军步骑出国境作战,打不打得赢还两说,反正风险很大。万一一不留神搞了个大败,实力大损,简直是得不偿失。
郭绍估计现在没几个人真愿意急出燕山发动攻势。
他当下便道:“左辅政之意,主张平息干戈班师回朝?”
左攸忙拜道:“臣一家之言,大事仍需陛下决断。”
“那便准备班师罢。”郭绍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说得是轻描淡写。那姿态口气,就好像是经人一说咦挺有道理,一拍脑门就干一般。
左攸拱手一拜。
郭绍又道:“左辅政稍等,既然是你见过契丹信使,一会儿安排把我的回信给萧思温送去。”
“喏。”左攸作出一副耐心等待的样子。
不料郭绍把茶几上砚台的笔提起来,在纸上就写了一句:汝女吾养之,汝勿虑也。
左攸忙将墨迹未干的纸小心翼翼地捧起来,好似捧着一件贵重易碎之物,他谢恩告退。
郭绍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起以前自己想干很多事,都因为把幽云十六州放在首要而推迟。而今心愿得逞,却感到诸事复杂,一时间不知该从何作手。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自己还很年轻,有大把的时间,且富有四海、极有威望权力,完全可以缓图。心下一时间便舒坦起来,干什么都觉从容踏实,是时候放开胆子去干曾经想_干的事了!
辽国主耶律璟被刺的事,一开始确实让同为皇帝的郭绍震惊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便稍稍放松,耶律璟的处境比自己现在差多了。郭绍而今这么高的威望权势,很难有人有胆子和实力威胁他,更何况郭绍自觉平素对身边的人、哪怕对卑微的奴婢也不算暴_戾,除了以前和他争夺权力的死敌,几乎没人恨他。
……辽国上京,耶律贤虽只有十三四岁,不过刚坐上汗位不久,举止已很得当。私下里一些贵族都说,到底父母是皇帝皇后,确非凡人。
略显陈旧的大辽宫城正殿,在一座上岗上俯视草原,因大辽威势席卷草原,这座山岗也有了神秘的名声。宫殿里面,隐隐约约,仿佛前代皇帝耶律璟的血腥味都还没完全褪去。这地方不知死过多少人,说不定那石头缝里全都是洗不干净的血迹。
上京的天气更冷,还没进入冬季,宫殿里就得升火取暖了。火光之中,辽国君臣为了部族的前程商议了一整天。
议事罢,大汗又召萧思温单独面圣。萧思温圣眷极盛,经常与大汗见面说话。耶律贤但凡有事,都要先问萧思温,再作决定。
萧思温把一张只有一行字的纸拿出来:“燕燕在郭铁匠手里,他回信了。这封信可能出自郭铁匠亲笔。”
耶律贤瞧了一番,先是觉得堂堂周国主郭铁匠写得字不怎么好,但一想那郭铁匠是卑贱底层武夫出身,会写字就不错了。
耶律贤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这郭铁匠一句话,敌意不强,还似乎带着调侃的意味……但总觉得有某种羞辱的感觉。
萧思温道:“燕燕不过一个小娘子,郭铁匠应不会对她怎样。”
耶律贤沉声道:“他会把燕燕……会让燕燕……”脸上已经出现了病态般的红色。
萧思温装作没听懂。
耶律贤道:“本汗而今已贵为大辽皇帝,却不能保住一个燕燕。”
萧思温叹了一气:“大汗对燕燕有这般心意,已是她修来的福分了。”萧思温又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道,“大汗暂且不必将燕燕挂在心上,而今大辽痛失幽云,局势仍危,大汗应以国事为重。”
“都是那些狼子野心之辈,杀我父皇母后,夺我家皇位,把大辽败得如此不堪!”耶律贤面露恨恨之色,转头又欣慰道,“不过而今有萧公与耶律斜轸大帅为本分忧,大辽定会重振旗鼓。”
萧思温听罢十分受用,“萧氏一向对大辽忠心,贤君当政,臣定不敢懈怠。”
耶律贤道:“那郭铁匠占我国土,夺我燕燕,总有一日必将雪耻!”
萧思温沉吟道:“臣以为不可轻举妄动,大辽暂且应坐观其变,最好等郭铁匠死了再说。”
“郭铁匠如此叫萧公忌惮?”耶律贤道。
萧思温不置可否,幽云大片地盘刚刚被别人用武力光明正大强取豪夺去了,其它的就不需解释,愿打服输。
他又好言道:“燕燕不过是萧氏一女,虽未贵族,对郭铁匠也无关紧要。大汗若牵挂燕燕,准许臣想办法拿一些牛羊赎回来如何?”
耶律贤皱眉道:“周国与大辽厮杀多年,郭铁匠愿意和谈此事?”
萧思温道:“人只要赢了就大方,何况臣观郭铁匠作为,只要给足好处,他极可能愿意交换。不过燕燕被俘回来,恐怕无福嫁与大汗了,大汗应另选一名贵族闺秀……”
耶律贤立刻说道:“只要她能回来,本汗绝不嫌她。”
萧思温听罢长叹了一声。
耶律贤一夜之间贵为大辽皇帝,自知将来不缺美人陪伴,不过始终觉得燕燕最亲。燕燕纯净无心机的笑语至今如在耳际“贤哥别怕,虽然我欺负你,可别人若要欺负你,我可总会护着你”。
“唉!”耶律贤年轻尚有稚气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与年龄不太相符的伤感之情。
他一时动容,说道:“不计代价把燕燕赎回来!只要她回来,本汗即刻娶她为皇后!”
萧思温眼睛一亮,立刻拜道:“臣定当尽力。”
他或许已经清楚了,萧绰能得到的宠爱,别的任何女人不可能再得到。 第七百三十章 祭祀
魏仁浦主持前营军府具体部署,大部禁军和一部分乡军分批南归,高彦俦和刘仁瞻分驻武、平,唯独幽州城没有大将统兵,只有城防无出击能力。
郭绍返回东京时,中秋早已过了。
秋的凉意,完全没有影响东京气氛的热度。仪仗行至安远门(原封丘门)外,大庭广众之下,迎接的官吏便哗啦跪倒一大片!这次郭绍回京,得到了最热闹的迎接。
一个长声幺幺的唱音传进马车:“臣等恭迎皇帝挟大胜归朝!”
“吾皇万寿无疆!”
“稽首……”
“稽首……”
“稽首!”
郭绍在车驾上观之,觉得今日群臣的礼节分外虔诚。一众人以手按地,脑袋着地好一会,一连拜了三次。
不多时,又有文官大声道:“恭贺大周天子武功加于海内,威仪震慑四方,扫荡胡虏,收复前人所弃之幽云十六州疆土,功业盖前人,恩泽被万世!天下亿兆子民,幸萌陛下庇护。皇帝统天下、兴盛世,黎民同享富庶,国家社稷永安靖!”
宦官王忠赶紧上前躬身问郭绍,见郭绍神色如常,便走上前道:“陛下有旨,诸爱卿平身。进城!”
这时还有配乐,那城楼上的大鼓,一声声颇有节奏,鼓声很宏大,郭绍的皇帝仪仗顿时感觉更加威风!众臣前呼后拥,前后衣甲整齐的精骑护卫,更有班师的禁军跟着进城,声势着实够大。
进得城门,便上马行街。街道两边人山人海,众人见着皇帝仪仗,有人跪了下去,一时间百姓一片伏在地……平素就算皇帝路过,百姓也不用跪的,今日完全是例外。
郭绍凯旋归来,万民像是拜神一样伏拜皇帝的仪仗。
“万岁……万岁……”那声浪响成一片,仿佛整座东京、整个天地都在喧嚣。
如此场面,让郭绍有种大帝一样的感觉,完全凌驾在了凡间之上。他感受得出来,此时人们心服口服地承认他的皇权,没有人敢质疑他神一般的地位……北伐干这场大仗,比较艰难,但完全是值得的!
队伍后面,还有一辆囚车,上面单独装着耶律休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送回京。似乎并未发生向耶律休哥丢鸡蛋菜叶的事,一则百姓舍不得鸡蛋,二则东京百姓对他的仇恨没那么强烈,耶律休哥毕竟从来没法打到东京来。
人们只是议论这个囚犯,是辽国第一虎将,大周皇帝全歼辽军铁骑、生擒其主帅云云。
但是很快发生的一件事,会让耶律休哥在东京迅速出名……郭绍亲自带着人他揪进了皇城南边的宣仁功德庙。
队伍在庙前停下来。此时事儿便没刚才那么井井有条了,显得有点混乱,因为事先没有安排这项活动,临时才有人找来了香和酒果贡品。
人群中,杨彪最激动,他对着庙里罗猛子的灵位画像喊道:“三弟,哥哥们把仇人带来祭你了!”
众人却没吭声,但是郭绍没称帝前就和杨彪、罗猛子结拜过兄弟,这事儿很多人都听说过。现在郭绍不和杨彪称兄弟了,但情分还在,他完全不掩饰这件事。
郭绍亲自点香,说道:“杨将军,取耶律休哥的头颅罢。咱们不仅祭罗将军,也祭在于辽国战争中阵亡的将士英魂!”
杨彪道:“陛下说得对,辽人杀咱们太多人了!”
杨彪见耶律休哥拖着手链脚链被押了过来,铁青着脸上去便一把拽住耶律休哥的乱发,把他推到了罗猛子圆乎乎的画像前。
耶律休哥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此时却站着冷冷仰头看着那画像,一言不发。
“跪下!”杨彪大怒地吼了一声,一脚踢在耶律休哥的小腿上。耶律休哥身体一歪,咬牙愣是没跪下去。杨彪更怒,正待要再踢,这时史彦超走了上来,“砰”地一掌拍在耶律休哥的肩膀上,整整高出一个头的史彦超硕大的手掌往下一按。
只见耶律休哥的脸都白了,瞪圆了眼睛,身体就向下矮。
“啊……”耶律休哥大叫了一声,双腿跪了下去。他的眼泪都嘣了出来,用生涩的汉话大叫,“我不服!我做了厉鬼也不放过你们,为枉死的三万勇士报仇……”
那喊声简直撕心裂肺,在这空旷封闭的庙宇里回音绕绕,十分瘆人。
郭绍冷道:“你屠_戮我大周手无寸铁的百姓时就有这一天,死有余辜!”
耶律休哥大骂道:“一群草民,怎能算人!”
左攸在后面不动声色道:“辽国朝廷还会替咱们诛灭耶律休哥全家,也算是罪有应得。”
“唰!”杨彪把佩剑拔了出来,一手把耶律休哥的脑袋按在低头,一手握剑。耶律休哥瞪圆了眼睛,此时已喊不出声来,他见明晃晃的剑靠近脖子,眼睛里也露出了惧意。残_忍之人,倒不一定自己不怕死。
不过耶律休哥总算没讨饶,毕竟没有用。
“啊!”耶律休哥颤_声痛叫了一声。杨彪径直拿着剑在耶律休哥活着时就开始锯,庙里的惨叫声喊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外面的大臣听到动静,都变脸了。
杨彪一脸一身都溅上了血,提着头颅放在了香案上,跪在地上作拜。郭绍也向灵位鞠躬行礼。
杨彪拿起一壶酒在地上浇了一圈,然后一脸是血,仰头喝了起来,再也没说话了。
祭了罗猛子,郭绍便出宣仁功德庙,径直回宫。下旨明日再于金祥殿大宴庆功,今日部署诸军休整。
……诸臣在金祥殿拜了,见郭绍起身离去,便谢恩散朝。
魏仁浦专程与左攸告辞:“我先去一趟枢密院与王使君坐坐,便回家了。”
因二人在幽州同处近一年,关系倒熟络了不少。
二人在金祥殿的石阶下面相互作揖,魏仁浦便转身向南走。不料左攸却跟了上来,刚才已经告辞了,魏仁浦有些诧异,缓走了几步。又观那金祥殿台基在上方,台基上如果有人、正在石阶下看不到,便加快了脚步。
走了一段路,左攸才道:“陛下这次回京,祭了宣仁功德庙,却没祭太庙……据说太庙的官员已经准备好了,却没准备功德庙这边的事。”
魏仁浦不动声色道:“左辅政觉得,陛下疏忽了么?”
左攸沉吟片刻,意味深长地看了魏仁浦一眼,“陛下若是疏忽,魏副使先前没有提醒陛下?”
魏仁浦道:“左辅政也在銮驾附近,怎地没有提醒?”
左攸道:“罢了,今年还有几个月,陛下也不一定回来就要马上祭太庙。下官告辞。”
魏仁浦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高台基上巍峨的金祥殿大殿,转身向南边步行而去。出一道宫门,魏仁浦进枢密院见到了先回衙门的王朴,两人退朝后也没走一路。杂役端茶上来,他们坐在一起喝茶,气氛十分微妙。
魏仁浦和颜悦色地寒暄了几句,王朴反应冷淡,好像在说:你心里那点弯弯绕绕能瞒过老夫的眼睛?
反正王朴以谋略待人,很不好相处,好在魏仁浦与他共事多年,也习惯了……琢磨着凭借这些年对王朴的了解,万一有一天自己升官压了这个曾经的上峰一头,却不知王朴有没有心胸坦然面对这等事。
魏仁浦又以逸闻的口气谈起了在幽州与武将争座位的事。
王朴听罢却很淡定,随口道:“魏副使不必计较这等事。”
“是,原是小事。”魏仁浦微笑道,端起茶杯,揭开杯盖吹了口气,便喝了一口。
王朴道:“对了,许州那块地,当年周天子封了些什么国?”
“这个……”魏仁浦皱眉作思索状,沉吟片刻,“早先昆吾族部落许由耕牧于彼,故其中一块封了许国,除此之外,大概还有历、康、鄢?”
王朴赞道:“魏副使真是好记性。”
魏仁浦皮笑道:“下官等虽多年替朝廷管军令,平素瞧的都是兵事。不过总算是读书出身,文章典籍涉猎不少。”
王朴点点头。
两人沉默好一会儿,冷场的气氛中,仿佛各自都在琢磨着心事。魏仁浦想起刚才左攸和自己说的话,又琢磨了一遍,心里也明白了十分。不过他此时显得比较谨慎,不太愿意轻易表态……毕竟是大事,得再仔细多想几遍再说。
于是装傻是比较好的法子。
不料王朴盯着他的脸,让他极不舒服,这王朴人老、眼睛却很犀利,被看着实在不怎么爽。王朴道:“魏仁浦觉得哪个字比较好听?”
魏仁浦道:“下官愚钝,不知。”
“魏副使一时没想明白,那便再想想。”王朴端起了茶杯,照样揭开茶杯抚弄着水面,不饮。
魏仁浦心里大骂了一声操,老子心里想什么都被你猜到,很有意思么?不过看到王朴的动作,又松了一口气,当下便站了起来:“下官初回朝,最近的事儿也接不上手,帮不上王使君的忙。这边先告辞了。”
“送魏副使。”王朴拱手回了个礼。
魏仁浦走出书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第七百三十一章 粉黛颜色
郭绍回宫后,立刻亲自带白氏去见陆娘子。
进得她住的院子,陆岚出门迎驾,便看到了白氏。娘俩见面对视了稍许,便抱头痛哭。
“爹爹已去世,这世上女儿最亲的人,就只剩下娘了……”陆岚又是哭,又是笑。白氏伸手抹她脸颊上的眼泪。
郭绍还没卸甲,站在后面瞧着她们。这小娘帮了他如许多,如今终于回报了一些,见她们喜极而泣的样子,郭绍惬意轻松地松了一口气。
如许多年战乱,多少人家破人亡,看着这对母女重新团圆,他心下也颇有感叹。
这时白氏忙拉陆岚过来,二人一起跪伏在郭绍面前谢他。郭绍忙作了扶的动作:“起来罢。”
陆岚红着眼睛哽咽地说道:“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娘了,官家的大恩大德,我三生也报不完。”
“言重了。”郭绍淡定道,“这点事,朕应该做的,陆娘子完全不用谢恩,你为朕做的更多。”
陆岚低眉道:“官家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郭绍看了一眼她种在院子里的植物,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陆岚似乎很泼辣的,郭绍见识过,不过她在自己面前却是一脸不好意思,柔声道:“官家刚回到宫里,甲未卸便送我_娘过来了……穿着很重罢?官家屋里请,我帮你甲解下来。”
白氏在旁边看着面前的场面,眼睛都不敢看郭绍了,说不出话来。
郭绍不动声色道:“暂且,着实可以卸甲了。”
陆岚听罢若有所思。
郭绍进屋让她们母女帮自己把沉重的盔甲脱了,费了挺大劲,不熟悉这玩意的人,确实不太好办。郭绍想起女人中,京娘最娴熟。
陆岚又为郭绍煮了解乏的草药茶,郭绍在屋子里说了好一阵话,才满意地离开。
郭绍回到万岁殿,台基上下的全都跪伏于地,敬畏的表现比以前更甚。他先是想起符金盏,但权衡再三,忍耐了下来,已经忍了那么久,最后一步定要布局得好看一些。
接着他马上想起京娘,一想到那饱满夸张的身段,便欲_罢不能。他立刻喊道:“王忠,王忠!”
宦官王忠提着袍服,小跑着进来,一脸恭敬地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郭绍道:“京娘应在宫中?去传她来见朕。”
王忠急忙道:“奴婢即刻去传旨。”
……京娘正有事在内侍省衙门里。她的脸色十分不好,不知道正为什么生气。
王忠一脸高兴地进来,一副报喜的样子,却见京娘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自己。王忠的表情顿时十分尴尬,笑得十分难看,“谁惹着京娘了?您消消气,有喜事!官家招京娘万岁殿侍寝,今晚可是官家回朝第一天哩!”
不料京娘更怒,“我又不是嫔妃,为什么要侍寝?”
王忠的脸顿时僵了,张着嘴站在那里,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京娘很气,胸口上下起伏,冷冷道:“那小娘体弱,官家刚从她哪儿回去,就叫我去,是不是没吃饱?可我受不了那腥味,找别人罢!”
王忠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沉默了好一会,问道:“您这是要抗旨?”
京娘看了他一眼:“你回禀,我身体不适,怕扰了陛下雅兴,望陛下收回成命。”
王忠道:“既然如此,杂家便告辞了。”
王忠从内侍省出来,转身向里面竖起大拇指,“厉害!杂家算是长见识了!”
跟上来的小宦官忙道:“王公公息怒,回去告诉官家她抗旨,官家一句话就叫她吃不完兜着走!”
王忠想了想,说道:“你不懂,得要官家愿意说那句话呀!”
他赶紧跑着回到万岁殿,见着郭绍,躬身道:“陛下恕罪,奴婢没能传来京娘。她说她不是嫔妃,不侍寝!”
郭绍瞪眼看着王忠,王忠沉着气等着下文。
过了一会儿,郭绍恍然道:“原来如此,朕给她封一个不完了?”
王忠:“……”
他又如实道:“她又说身体不适,不愿扰了陛下雅兴。”
……郭绍在地上踱了两步,心道:因为朕出征没带着她?或者什么原因……女人的心思太奇怪,现在我有心思了,北伐前哪顾得上?
他站在原地,转头看着侍立在宫门内的一众宫女。
王忠也弯着腰转头去看。
这时郭绍道:“叫车来接朕,去周娥皇那里。”
及至周宪处,她十分欢喜,喜迎郭绍进屋。郭绍见到她绝美的脸、婀娜的身段,也是十分高兴,坐下来便道:“总算不是谁都嫌朕呐。”
周娥皇面露诧异,笑道:“谁还敢嫌陛下呀,陛下横扫天下,方击败辽国,这天下还有比陛下更厉害的男子么?”
郭绍摇头笑而不语。
周娥皇招呼一个宫妇过来,小声交代了几句,又转过头柔声道:“妾身没料到陛下会来,临时才叫人准备一些酒菜,得稍等一阵,陛下饿了么?”
郭绍道:“不要紧,朕今日都不用做别的事了。”
周娥皇笑道:“陛下辛苦征战归朝,就得歇口气。”
“这话朕爱听。”郭绍的心情依旧十分好。
这时宫女端着炒过的杏仁、榛果,还有点心、茶上来了。郭绍喝了一口热茶,看着周宪的脸,听她说话。他此时已彻底放松下来,只觉得纷乱的世道似乎终于纷纷沉淀,所有人都似乎渐渐找到了各自的归宿,只是人事早已两非。
周宪道:“陛下怎么不说话了?”
郭绍随口道:“朕喜欢听你说,你的声音好听。”
周宪美艳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红晕,轻轻拿金线刺绣袖子遮掩半张脸,动作说不出的温柔,“陛下若喜欢听,妾身唱首曲给您听。”
郭绍兴致勃勃道:“娥皇舞跳得好,唱曲一定也好听。”
周宪想了片刻,含情脉脉地看了郭绍一眼,目光如同秋波,她哼了两声,便清唱起来,“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她用江宁那边的方言唱的,虽是清唱,却字正腔圆,十分有韵味。
一时间郭绍也仿佛到了江南一样,这间屋子不大,却非常雅致,只有郭绍和周宪二人,他在歌声之中,似乎身在秦淮河的画船上。
宁静的宫廷,夜色中,窗外灯火绚丽,窗内声色动人,她的姿态动作十分温柔,玉手拿捏之间都仿佛美妙的舞姿,眼睛顾盼之间真真如歌词里的一笑百媚生。
那些撕声叫喊、兵戈铁马的轰鸣已消失在遥远的地方,郭绍陶醉在周娥皇营造的温柔美好气氛之中。
……郭绍出征近一年平定幽云,携胜归朝,刚回来干了什么所有人都在关注,这阵子见了谁、招谁侍寝,都会有无数人私下议论。
皇后符二妹正在金盏那里,悄悄对金盏说道:“官家刚回宫,我还以为他不来滋德殿,也会去李圆儿那里,皇子们都三岁了,现在见着爹怕都不认得。却不料去陪了周娥皇,到底那周娥皇的姿色鲜有人比得上。”
符金盏却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妹妹的相貌也不比她差。由得他罢,他这回北伐心里那根弦绷了太久,而今大功告成,是得放纵一番。”
符二妹抿了抿嘴:“我知道了。不过那京娘倒也厉害,竟敢抗旨。”
金盏不动声色道:“儿郎本性,有了权势富贵就想什么样的女人都尝尝,二妹又不是没见识过(符家父兄也是那样)。不过官家是念旧重情之人,京娘在他微末之时便追随,抗个旨算什么事,官家不会把她怎样。”
符二妹道:“她可是恃宠而骄。”
金盏笑道:“京娘一介妇人,娘家没人,能骄到哪儿去?妹妹也不用与她计较。”
符金盏什么都懂,也明白郭绍为何没急着来见自己……别的男子她不敢肯定,却十分懂得郭绍,他心里最在意的女子一定是自己。
但是一想到别的女子在他怀里承_欢,金盏脸上虽没露声色,心里还是舒坦不起来。她在帷幔之间缓缓地走动,拽地长裙与华贵的宫室陈设融为一体。
“后宫不能独宠,皇嗣昌盛才是国家长久之道。”金盏轻轻说道,“二妹为皇后,便要有皇后的气度。”
二妹撇了一下小嘴,道:“我何曾管过他呀,妹妹也管不住。”
符金盏似乎不是想说教二妹,却是在说服自己。
这时她想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自己会有什么改变,强烈的期待冲散了小小的情绪,心里又忍不住激动。
全天下的女子或许都有追逐的东西,能集美貌、宠爱、尊崇、权势于一身,那是所有妇人都该仰视的。符金盏不能免俗,她一想到这些,心里也十分受用。
这时二妹似乎也感觉到了金盏强势的气息,软软地说道:“反正有姐姐在,我便没什么忧心了。”
金盏微笑道:“妹妹说对了。你是我亲妹妹,当年联姻也是我的主意,我还能害你么?” 第七百三十二章 五世之泽
金祥殿三天大宴,歌舞升平,君臣同庆。早朝时论功行赏,上至文臣武将、东京留守,下至各部将士,都有封赏,自然皇城内库的金银铜钱丝绸是一车车往外流,至今已空了一大半。
郭绍百日宴饮,晚上依次去皇后嫔妃那里,一人也没落下。
数日尽情欢愉后,郭绍竟感到十分疲惫,比在前线打仗还累。这就像过年放假似的,年过完人都虚弱了。
金祥殿的宴饮气味还没散尽,郭绍也不上朝,回到了他平素呆的东殿养德殿。桌案上一堆一年来处理过的重要奏章存档,以及诸事卷宗。
郭绍很久没经手国内具体政事,一看到这些东西颇感头痛。
他决定不看,回头见当值的宦官是曹泰,便道:“去枢密院,把王朴叫来,陪朕说说话。”
曹泰忙道:“奴婢遵旨。”
于是郭绍便在一张几案后面的榻上坐着等待要见的大臣。这地方没有当值的官员,连宫人也远远地站在门外,四下安静下来,浮躁的心境也似乎渐渐沉淀。
曾经无数的风浪平息,郭绍沉下心,在纷乱的头绪中,有两件事他不能释怀……是时候尝试去掌控世界的了!如今没有任何人再能阻挡他的意志,他可以让这个天下都按照他认为正确的方式运转。
除此之外,他还要兑现对一个人的承诺。那不仅是个承诺,也是他甘愿做的事。
符金盏在他的心底最深处,对郭绍是最重要的人。没有金盏,郭绍完全不可能有今天。当年她已是出身世家贵胄、贵为皇后,郭绍什么都不是,但金盏还是把一切寄托在他身上……如果现在金盏想要什么,无论什么都是她该得的。
如果郭绍不能让一切与金盏分享,不能补偿她,恐怕郭绍就算做了球长,内心也是空虚的。
就在这时,王朴走进来了,他目光下移,看了一眼郭绍手里把玩的红绸,躬身道:“老臣奉旨觐见。”
郭绍道:“不必拘礼了,王使君请坐。”
王朴走过来,又瞧桌子上摆放的一堆卷宗,小心地坐下来,说道:“陛下,朝中有两件事。”
“哦?”郭绍道。
王朴道:“大事是不久前吴越国主钱俶上奏朝廷,欲亲自前来东京朝贡。政事堂已议决准钱俶所请,恰逢陛下已行至东京城外,奏章便送金祥殿东殿了。”
“吴越国要投降了。”郭绍顿时惊喜。
王朴从容道:“恐怕确是如此。吴越国一面临海,三面皆为大周之地,孤立东南;天下一统大势已不可违,大周必取吴越。今陛下挟收复幽云十六州之威,连辽国也不是大周对手,吴越国岂敢与大周为敌,若武力顽抗,其国必生灵涂炭。钱俶请降,乃无奈之举,别无选择。”
郭绍道:“吴越国向来奉中原正朔,姿态谦恭,攻南唐时又与大周军并肩作战,劳苦功高。今日其国主以军民免遭战祸为念,主动放弃祖宗基业,朕必善待之,保其子孙萌君子五世之泽。”
王朴拜道:“陛下英明仁厚。”
王朴又道:“另有一事,陛下此前下
(本章未完,请翻页)旨,要大食人航行至南汉国之造船、航海法子。臣已令李信获得,而今江宁港正在仿造改进海船。”
郭绍听罢大喜:“王使君与李信十分得力!这李信何许人也?”
王朴道:“原东汉国(北汉)枢密院事,当年东汉国人试图抓捕我国造甲工匠,并令李信负责仿造。东汉国灭,李信因此罪下狱,数月前才得释。”
郭绍今天听到的两件事禀报都是好事,心情甚好,当下便道:“河东本是九州之地,而今归复中原,其臣民皆无罪也。李信立功,必得重赏。”
王朴立刻道:“臣自作主张,事前已承诺李信,事成之后,请旨授他客省使……而今便为之请旨,不知是否妥当?”
郭绍笑道:“朕岂能让堂堂枢密使失信于人?即刻便可给予任命状,派人嘉奖其功。”
他说罢又翻桌案上的一堆卷宗,“造船图纸在何处?”
本来看见这么多东西头疼,但郭绍一时间就对更先进的船只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王朴道:“李信只上了奏章,未有船图。据说建造图纸比较繁杂,三言两句怕是奏明不清。”
郭绍道:“叫李信派个懂的人进京面圣,朕与之谈谈。”
王朴道:“遵旨。”
郭绍又大方地说道:“先建造数艘海船海试,若堪用,造船坊尽可上奏户部或内库,请拨钱粮,朕全力支持此事。”
而今北伐耗费糜大,内库日渐空虚。但郭绍对这等技术进步十分舍得,毕竟观念与古人极为不同。
……王朴从金祥殿回到枢密院衙门,立刻派人以圣旨的名义去有司办任命状。又派人去叫李信来枢密院见面。
等到李信在枢密院官吏的注意下,进入王朴的书房见面时,王朴直截了当地拿出任命状道:“此前说让你做客省使,这是任命状。”
大周依旧是做官这条路最受人追捧,封官对没有门路的人是难如登天。王朴却轻描淡写地兑现了官位,客省使的官位已是不低了!
李信急忙千恩万谢。
王朴又道:“改日朝里应会派官员嘉奖李使君,官家还会赏一笔钱财。”
“不敢不敢。”李信听到称呼,急忙回答。
王朴这人聪明外露,做事也是以实利为手段驱使别人,但有个好处是说话算数,他说客省使,事后必定不会找借口而推诿。
李信被王朴从牢里捞出来,很快就察觉了王朴是怎样的人,所以办事还是很上心的……这样也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老子们做官办事,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光宗耀祖,说那么多没用干甚?
就在这时,王朴看了一眼房门,递了个眼色。
李信躬身看了一眼门口,愣是没明白他啥意思,走到门口,想了一下便要掩上房门,回头见王朴点头,便赶紧把房门小心关上。
他走回来,便听得王朴沉声道:“官家对你办好的事,十分满意,好好干,前程无量。李使君可知本朝的客省使不一般,昝居润以前便是客省使,现在内阁辅政,官家身边随时召见的大臣,他日为宰
(本章未完,请翻页)相也有望……”
李信瞪眼道:“下官不敢自不量力,下官本是罪臣,能求得一官半职已是万分庆幸……”
王朴冷笑道:“封侯拜相,想想并没有错。”
李信沉吟片刻,“王使君有何吩咐?”
王朴道:“等下次大朝,你当着文武百官上奏,奏请官家改国号,另兴社稷朝廷。”
李信听罢大骇,袍袖都颤抖起来。
王朴道:“唐朝之后,前后有梁、唐、晋、汉、周五朝,天下裂土分疆,契丹入寇占据河山。今上灭诸国,定天下于一,驱逐契丹,恢复正统,大功盖于古今,理应重兴万世基业。”
李信颤声道:“今上不……不是认大周开国皇帝为太祖么,这样说不会被灭九族?”
王朴道:“周太祖并非今上一脉,虽为同族,实为两家。今上受大周朝恩惠,受封许国,若非有如此文治武功,大功于后世,老臣也不支持此举。但今日今时之业,堪称圣人,已有资格重振华夏大统。”
李信吓得一脸苍白,因为这种事太严重来了!
王朴冷道:“我是给你机会,富贵险中求,一般人想掺和,还没有机会门路。”
“是,是。”李信不置可否。
王朴问道:“你是怕我把你当马前卒,上前送死?”
李信忙道:“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
这王朴,说话实在太难听了,稍微修饰一下都没有!
王朴从容道:“你大可不必有此念。是老夫把你从牢里捞出来推荐给端慈皇后,又替你求官;今日老夫招你来书房,单独密谈,枢密院的人都看着哩。你在别人眼里,与老夫的党羽何异?若此大事是个火坑,老夫让你跳了,也会牵连于老夫。”
“是,是……”李信说不出话来。
王朴说话十分犀利直接:“李使君安心,老夫看得很准,咱们不上,也会有人上。老夫不亲自上阵,是因大事必有个过程,不能失了章法,以你的官位身份上书,正好恰当……官家的脸面也好看,不知道的人,以为李使君这等人是求官心切、急欲在朝廷立足,固铤而走险,绝非官家示意。”
李信的脸上特别难看,自己怎么也是读书人,被说得如此不堪实在难受,好在这里没别人,人王朴又贵为枢密使,说两句轻贱他的话也有资格。
反正就算受了王朴的恩惠升官发财了,李信内心也不是对王朴很有好感!
王朴又道:“今日说得急,你且回去安心准备,一面到客省上任,一面想想此事。”
李信忙道:“下官多谢王使君提点。”
王朴挥了挥手。李信当即告退。
等他从枢密院出来,又出皇城,上了马车还有点恍惚,回头竟想不起自己怎么出皇城的!
(本章完)
... 第七百三十三章 头阵
李信此前在兴王府和江宁府之间来往办事,回京后刚升客省使,连府邸也还没有,在东京租借了一处小院居住。
他回家后写好奏章,又在象牙牌上记好要说的话,以免上了朝紧张说不清楚。平常要他说点话当然出口成章,但一到大朝上极可能发懵,把话记在容易看见的地方是必要的。
早早准备好了,但李信心里仍旧十分犹豫。
无论是逼供船员工匠,还是收罗人手办差,李信都能处置得当,但对眼下这等事完全没把握,眼前一片黑!东京朝廷他也不熟,他怎么知道里面的水深?
但是,王朴乃枢密使,把这么要紧的事告诉了他。如果拒绝,以后有好果子吃么?
李信没忘记自己在牢房里好几个月,是王朴把他捞出来的。既然这人能轻易把自己从东京大牢弄出来,再送进去应该也挺容易。
他想起了在牢里吃的饭,有一次碗里不知怎么还有蛆!
李信坐立不安地呆了片刻,见奴仆在门外扫地,他的家眷仍在河东,身边就几个干些买柴米做饭洗衣等活的随从。李信便道:“我想吃羊杂碎,还有粟米粥,要用河东粟米煮,你给我弄些来。”
“老奴这就去做。”奴仆应答道。
@等李信吃了想吃的东西,又想着自己许久未近女色,今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又叫奴仆拿钱去就近巷子里的窑子雇个小娘回来。
但那奴仆年纪有点大了,办事实在不怎么妥当,找的窑娘十分看起来脏兮兮的,身上有股子臭味混合着脂粉的复杂气味。李信弄了半天,愣是没成功。
李信住的是座小小的民宅,那妇人不知他是当官的,出言不逊道:“不行还找窑姐,吃饱了撑的!”
李信听罢顿生怒气,冷冷地看了那妇人一眼,想对付个窑子里的妇人,实在太容易来了,这妇人实在没见识过李信怎么拿人逼供的手段!
但他最终还是打发了钱让她走人,实无必要与一个窑子里的妇人一般计较。
他坐在椅子上仰头长叹了一声。
数日之后,恰逢十五,金祥殿大朝。在京五品以上官员要去朝贺,李信准备妥当出发时,天还没亮。时至冬季,昼短夜长,李信骑着匹马,黑漆漆的路上空气干冷,风吹在身上分外难受。此时他如同是去上刑场一般,求富贵实在不是那么容易,根本就是提着脑袋去。
等到了金祥殿,场面就全然不同了。灯火亮如白昼,里面暖和华贵堂皇,编钟金鼓之音营造出的光明大气的气氛,李信也受鼓舞起来。
皇帝身穿龙袍走上御座,坐下时听到“哐”地一声锣响,仿佛是为天子的举止配乐似的。文武群臣即刻叩拜行礼。
暂时还轮不上李信说话,先是吴越国主在群臣注视下上前朝贺,恭贺皇帝收复幽云十六州,献上丰厚的贡品。皇帝高兴地赏赐了绶带袍服等物,并下旨在宫中赐宴,要亲自与吴越国主宴饮。
群臣激动,又是一番冠冕堂皇的说辞。
李信心里有事,跟着应付了事。饶是他没参与国政,见到吴越国主,也立刻明白:这厮来投降的罢!
此时他心里又多了几分信心,周天子连灭蜀、唐、汉、南平等诸国,而今收复幽州诸地,吴越国又来献土投降,劝他改国号做开国皇帝,似乎也说得过去了!
而且今天吴越国主来投降,皇帝省了打仗的钱粮和人命,心里一高兴,李信的风险又小了几分。
当然吴越国主今日只说进京朝贺,并没说投降献土。但吴越国主都跑东京来了,还回得去?他敢来就是准备投降的,无论愿意不愿意、朝廷必定要他把吴越国交出来;只要国主献表,其国内更不敢武力反抗了,否则大周朝占据大义,以帮助国主讨逆的名义更是名正言顺,吴越国没了国主一时间要拧在一起也更难。
不过这些事儿李信见识不到,操作过程也不会在大朝上说。
每月初一、十五的大朝,大多数时候就是个过场,展现皇家威仪,也让诸臣看看皇帝身体健康;几乎没人拿正事在这种场合说,要说也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歌功颂德。
而李信今天感觉自己是个例外。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长声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信一咬牙站了出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李信拜道:“臣客省使李信,有事禀奏陛下。”
宦官看了他一眼,退到了御座下侧。
李信弯腰,看着捧在手里的象牙牌大声道:“唐代既终,经梁、唐、晋、汉、周五朝,天下裂土分疆,契丹入寇;周太祖立国,天下仍有诸国并列,太祖虽称帝,实属诸侯之一也……而今陛下灭蜀、唐、东汉、南汉等诸国,定天下于一,开创基业;驱逐契丹,恢复华夏,得国以正。臣请陛下重兴国号……”
“哗!”偌大的庙堂之上,群臣哗然。
看来没想着这事儿的官员仍是多数,人们十分惊讶。稍许,大殿上又渐渐安静下来,比起先更静,人们什么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了。
上面没发话,李信便躬身站在原地等着,他只觉得头皮发|麻,整个脑袋里都空白了,豁出来站在这里,等着后果。
就在这时,郭绍亲自开口说话了:“朕既继承大周基业,此事不可为。你不得再言此事。”
片刻后,宦官又上前大声道:“李信,你为兴建海船与国有功,官家最看重的是为国办实事的人,念在你的大功,且不治你的罪,你去江宁府献上海船图才是正事,好自为之!”
李信听到这里,暗自长松一口气,忙道:“微臣叩谢天恩!”
……当众进言改国号,抛弃大周太庙社稷!虽然皇帝立刻就拒绝了,但说这种话的人居然屁事没有?这下子满朝文武都恍然大悟!
这态度也实在太明显了。就算皇帝有心,这第一个说的人轻则罢官下狱、重则砍了也不为过……现在这状况,郭绍的吃相比较难看,也有一个小原因,因为心里很看重李信这种有志于发展技术的人才,听说他还住在破院子里,不愿意打击他。
郭绍至今的功业也实在太大,没人敢质疑他的权威,而今也省事,连掩饰也极不认真。
而且李信此人肯定是王朴的人,许多人甚至已经咬定是王朴授意。
第一个说的人都没事,皇帝不可能再拿第二个人开刀祭旗,于是一时间武将都凑热闹,上书的人非常多!铁板钉钉的从龙拥护之功,现在这状况谁也不想傻到去与皇室对着干。
人一多,给郭绍找另建国号的理由便更是层出不穷,任何事只要铁了心找理由和说法,总是找得到。
众人也很理解郭绍:毕竟改了国号就是开国皇帝,以后是太祖,地位是不一样的;更可以追封郭绍的爹和爷爷为皇帝……光宗耀祖,谁不想?现在屈居周太祖一脉,郭绍的祖上是受不了名分的。
他的文武近臣更毫无压力,反正跟的是郭绍,改了国号以后好做开国功臣。只有前朝的旧臣需要观望一番。
……不过另一个人的想法不同,便是符金盏。符金盏此时心里波涛翻滚,这些年她太了解郭绍了,郭绍“不孝”,从不感怀父母。金盏观之,他对光宗耀祖没有多大的兴趣,更不可能为这样的事把国家搞得天翻地覆;对是不是开国皇帝也没兴趣,反正郭绍只要权力和权威的稳定。
那他的动机就只有一条了!
金盏身边的妇人却正为她操心,有个宫妇小心道:“若陛下改国号,娘娘的尊号……”
在她们看来,金盏在宫里的地位,最大的原因她是先帝皇后。如果大周灭亡了,皇室再让前朝皇后霸后宫岂不麻烦?
杜妃却道:“尊号当然还在,皇后是官家结发妻,娘娘是皇后的亲姐姐。你们有什么操|心的?”
以前的嫔妃宫妇们有人道:“咱们也想娘娘太平无事,也好在宫里有个立锥之地。”
符金盏听在耳里,觉得现在这些人的胆子也变大了,以前是不敢这么说话的。不过她也不计较,若是名位威仪压不住,自然便是如此。
符金盏不动声色,回顾左右,脸上带着很浅的笑意:“你们不必担心,若是宫中有什么事,我自会让妹妹照看你们,也不枉你们跟前跟后服侍我如许久。”
大伙儿立刻七嘴八舌地说道,“妾身等不敢为自己着想,心里念的却是娘娘您呐。”“皇后最敬重娘娘,定会为您着想打算。”
符金盏一脸从容淡然:“我已对宫中权位看得淡了,只求得安宁平淡度过残生,若朝中有变故,我一个前朝皇后留在宫廷中已不合时宜,自会求官家放归娘家,默默度日。”
众人听罢一番唏嘘感叹,脸上神情对金盏已隐隐露出失望。一个失去进取之心的主人、无法庇护保障她们的人,实在叫跟着她的人没有盼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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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东京已下雪。雪花在风中乱窜,与造甲坊土房子烟囱上的黑烟搅在一起,仿若烟灰一般。
昝居润和几个人走进一间屋子里,收了伞抖了一下袍服上的雪花,他立刻皱眉拿手帕掩在鼻子前,一股呛人的焦味带着热浪扑面而来!
房屋里非常嘈杂,噪音震得耳朵“嗡嗡”直响,非常不舒服。
汴水已经结冰,正是枯水季节。但地下室的驴子拉着巨大的转轮发出“叽轱”牙酸的声音,带动着一整排鼓风机在对着炉子鼓风,外面砌着砖头糊着泥的高炉,是屋子里高温的主要热源。另外还有铁匠“叮叮哐哐”挥着铁锤敲打的声音。
昝居润看过去,见几个赤着上身的铁匠,黄灿灿的肌肉上全是汗,正挥着锤子闷头敲打。
不多时,一个穿着单薄破麻布上衣的大汉走了过来,一边正在拿汗巾擦脸上的白灰。前面一个官吏道:“禀昝辅政,他就是徐胜。”
那大汉也抱拳弯腰道:“小的拜见昝辅政。”
昝居润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说能改进火器铳管?”
叫徐胜的大汉高声答话,不然听不见,他道:“还不知道哩,昝辅政晚来两天就好了!要等铁烧化了。北苑那边没高炉,造甲坊有,俺过来试试。”
这徐胜是北苑火器坊的铁匠,便是请命到汴水作坊来,昝居润才听说他在干的事。北苑那火器坊是专门试验新火器的作坊,比较小;而汴水造甲坊对铁料的需求极大,自建了熔铁的高炉,徐胜说要高炉,便到这边来试验。
昝居润非常重视这件事。
皇室在北苑划一块地皮给军器监专门试造火器,养那么多人、每年花费不小;可研制了几年就没搞出个名堂来…………弄出那个什么“开花弹”,居然要整块石头钻空,用投石车投|射,实在鸡肋。
而以前,无论是硝石溶解过滤的去杂质法、火药颗粒化燃烧更快,还是青铜铳、臼炮,都是郭绍亲自出的主意,火器坊只是执行。
如今接近年底,昝居润又要总结今年军器监各衙门的成效了……写到北苑火器坊的奏章时,难道写“白花钱粮,毫无成效”?
这让昝居润感到十分难办。好在最近这个工匠给他带来了一点期待。
“能试成吗?”昝居润问道。
徐胜有些迟疑,大声说道:“反正铳管用铸造,必得孔大、身粗;火药跑气,打不远!还得用锻裹的法子。”
“以冷棍为芯,铁板裹成?”昝居润道,“不是试过不行么?”
徐胜道:“是呐,熟铁太软,一炸就变形;稍硬又脆,一炸就裂。不过俺琢磨了,有两处不妥,一是铁料不行,二是火药不行。”
昝居润回头对随行的一个书吏道:“你把他说的记下来。”
“喏。”书吏赶紧从包里掏出笔墨准备。
徐胜又道:“俺们用的火药太烈,烧得太快、反易炸裂铁管;烟却少,弹丸在膛中冲不远。那火药炸东西行,发铅弹不太中用。俺重新调了配料,多加炭。
另外锻制铳管的铁,太熟软,稍硬便脆。俺试了很多法子,加石灰石能有好转……不过俺之前是一边锤炼熟铁,一边加石灰石粉,渣全捶打在铁料里来了。现今重新想法子,在炉子铁水里加!”
昝居润问:“这是什么缘故?”
徐胜一脸茫然:“小的不知道,小的一家三代都是铁匠,靠的是历练。”
他指着身后发热的大炉子道:“铁水重新浇铸成块后,俺就反复烧红了锻打,打成熟铁。然hòu用这种熟铁重新锻裹铳管。”
昝居润道:“你要是干成了,赏你钱一百贯!”
徐胜瞪圆了眼睛:“昝辅政一言九鼎!”
昝居润断然道:“只要你干成了,本官便是用俸禄也要赏你!”
但是这玩意要制成试验,至少要一个多月,昝居润等不及了,一个多月后已是明年!他就将收集的情况写奏章上去,总比写上“白费钱粮一无所获”好。
……这天郭绍一走进东殿书房,便见御案上有很多奏章,绝大部分是劝改国号的,已经分好类,他便丢在一旁不予批复,然hòu一并拒绝便是。
姿态要做足,若是一来就主dòng想改国号做开国皇帝,就显得十分难看;须得让很多人拥护自己,“勉为其难”才能干这事……虽然郭绍自己也很开国称帝。
而且郭绍还有一些事没想好,无法太急。
当年登基没有封功臣爵位,现在开国是得该考lǜ了……而且现在的禁军兵权制度适合于经常性的大规模战争处境,但不利于保证皇权的安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史上赵匡胤之所以杯酒释兵权,也是看到了其中风险。郭绍也要依样画瓢来个杯酒释兵权?他否定这种做法,因为他的军事理念和赵匡胤完全不同……而且照那种法子,现在朝廷实在没那么多钱“赎”回大将们的兵权。
郭绍决定再等等。
就在这时,军器监的一份奏章进入了郭绍的眼帘。他别的奏章大多发给政事堂和枢密院的大臣酌情处理,但对军器监的奏章却十分有兴趣……古代士大夫对技术不怎么重视,但郭绍的观念毕竟不一样。
昝居润亲笔写的奏疏,其中着墨提到了一个叫徐胜的工匠,改进火铳铳管的尝试。
郭绍看得十分投入,只觉得很有道理的样子……印象里火|枪好像不是黄灿灿的铜铸,真的是铁管!只是以前多次尝试用铁管没成功,才搞出那模yàng看起来不伦不类的火|枪。
至于铁料里加石灰粉是什么原理?
郭绍琢磨了半天愣是没搞懂,提起笔在纸上乱画一些化学方程式,可惜他的化学知识只限于中学,而且忘记大半了!若他学的是冶金专业,现在或许能搞明白一些,可惜也不是。郭绍也是半壶水,很多东西一知半解。
好在他以前为了生计也干过铁匠,对此时的工艺还有点了解。
他无法搞懂工匠的工艺原理,猜测难道是铁矿石里含硫太多或者有什么杂质影响金属强度,加入的添加料能去杂质?
不管怎样,定要鼓励能够创新的工匠!郭绍提起笔时,想起昝居润就在这书房里。
郭绍抬起头道:“昝辅政。”
昝居润急忙起身走过来躬身道:“臣在。”
郭绍把奏章送还给他:“这个徐胜,若是真能做成铁铳管,告诉他会得到重赏!东京挑座宅子,开封府拨一块官田,再给钱财一千贯。”
昝居润面有惊yà,毕竟那只是个小小的工匠。
不过郭绍对他关心的事一向大方,沉吟片刻又道:“军器监找个空缺,给他加官身。”
昝居润忍不住道:“此人乃匠人,怕是大字都不识几个。”
郭绍道:“此事作用重大,徐胜若能立功,就算是个匠人也担得起重赏。朕也要他做示范,有才者,非只善文章者。”
昝居润只得拜道:“陛下英明。”
稍许,郭绍无意间又在御案上发现了一本极有意思的奏章:范质写的。
居然是劝郭绍开国称帝!因为劝这事的人太多了,奏章又分了类,郭绍差点没发现……好在范质的奏章放在最上miàn,才很容易看到,大概是几个内阁辅政都很注yì范质的奏章,故意所为。
心里话,郭绍私人很不喜欢范质!
他站了起来,踱步到屏风外面,四个内阁官员都站了起来。郭绍转头看他们,问道:“诸位以为,让范质官复原职何如?”
几个人面面相觑,左攸抱拳道:“北伐之前,范公极力反对,大言不惭称陛下不能胜。而今陛下得胜归朝,却对范公十分宽容,正是东海之心胸也。”
其实范质一开始忤逆郭绍,是反对符金盏执政,搞出一堆破事来。只是左攸没提及.
而且,左攸主张复范质的官职,理由并非他嘴上说的那样……最关jiàn的理由不太好摆上明面说!
范质的身份很特别,他是先帝时期的旧臣,且一直没有被郭绍收为心腹。此时此刻,很多前朝旧臣心里会持观望态度……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范质这逆抚龙须蹦跶的人都没事,前朝旧臣官吏还用操心自身的位置和利益么?
既然都是当官,且又非异族入主中原。只要自身利益能得到保障,郭绍设身处地:假设他是这样的官员,肯定照样当官,完全不想反对皇帝建国称帝。
至于左攸说什么理由不重要,他的主张态度最重要。估计左攸等人也看到这一点了。
果然,黄炳廉等三人也陆续道:“陛下宽厚,天xià归心矣。臣以为,范公宰相之才,能得陛下宽恕幸甚。”
郭绍办事也是十分干cuì利索,听到四个人都和自己一样的态度,当下便回头道:“来人,去范府传旨,叫他明日到政事堂上值,以前操持什么,现在就干什么。”
当值的宦官是曹泰,声音有点有气无力似的:“奴婢遵旨。”
思︽路︽客siluke~info更新最快的,! 第七百三十五章 如鸟之翼
范质掀开政事堂书房的木雕窗户,风声变大,雪花在成堆的案牍外飞舞,一株梅花在风雪之中含苞待放。后面一个书吏正忙着把他的东西摆放出来,几个官员站在后面。
他转过身叹了一声道:“老夫竟被那姓曹的宦官羞辱了一番。”
官员们道:“不过是个阉人,岂明君子心胸?范公不须与他一般见识。”
范质黯然道:“臣亏欠先帝一命。”
几个人皆沉默,当年郭绍称帝,已是强夺皇位,他们都没为先帝殉国,而是苟且偷生,现在便极不愿再提旧事。
范质听罢说道:“今上大功于世,大势已不可违。太祖(郭威)先帝对臣有知遇之恩,臣居于庙堂,只愿今上能善待前人。”
旁边的官员道:“朝中地方曾受太祖、先帝恩惠者不在少。诸公皆有此心。”
……皇帝的宽容鼓励了李信,让他看到希望。打头阵上书没有死,名字必定已让皇帝记牢,仕途前程不止于前。
宣仁三年年底,李信从江宁府快马赶回东京,欲进献图表。
郭绍在养德殿亲自召见了李信。
李信被宦官带到郭绍办公后休息的地方,见只有郭绍一人,这是单独召见,心下已是激动万分。
郭绍没干任何事,面前的几案上只有棋盘和棋子,奏章也没带进来。他径直叫李信拿图上来看。李信急忙从带进来的布袋里拿出一大叠卷宗。
“坐,你先坐会儿。”郭绍指着对面的软榻,随口道。
郭绍翻看着纸上图文并茂的东西,内容很多。
良久后,李信便道:“江宁造船坊已在试造这种海船,大食船与中原船的构造全不相同。其形状不同于我朝船只宽大平实,而船身狭长、船底为尖;桅杆、船帆亦大相径庭。大食船帆为纵帆,饱帆如同三角形,如鸟之翼也。
据江宁船坊官吏言,这种船更适合于海上航行,重在风帆。”
郭绍大致看了一番,也随口说出了自己临时的感觉和一些看法,“我朝河流众多,船只常用于内河,故平底不易搁浅,宽体减少吃水深度。且内河宽窄不一,风向不定,船只无法灵活利用风力,故以横帆为主,辅以船桨、水轮、纤夫。”
李信道:“陛下涉猎甚广矣。船坊官吏与陛下之言甚合,大食船用于江河不利,利在海上。其风帆灵活,对各种风向都很适应,据说逆风以‘之’字航行速度也很快。”
逆风走‘之’字形,周军水师也行,只不过确实有点笨重,只有在长江中下游水面宽阔的地方有用。
郭绍一面看卷宗,一面思索……他有点感悟:某些东西先进与否,在于是否与时代处境相符,超前太多反而不利。
比如这个船动力。中原有一种轮舸,以水车轮子带动船只,发展方向上似乎非常先进,因为郭绍知道以后会有轮船……但以人力和自然风力为主的时代,船只的发展方向好像偏了;大食船这种重视船帆发展的方向可能才对。
李信道:“江宁港的船,在大食船的构造上有一些改动,用咱们的造船术改变了大食船的构造。咱们的船只升降船帆,无须用水手爬上桅杆,如此构造既快又省事,故依旧使用我朝船只的桅杆船帆构造,改变了形状而已。
另有船舱构造,大食船前后相通,也没看出有甚好处。船体一旦损坏进水,极易沉没。
而照我朝前后分舱建造,一处漏水,及时封闭船舱,不会轻易沉没,便于修缮。”
郭绍拍了拍卷宗道:“朕先观阅一阵,再送到韩通那里,让他也看看。”
郭绍是武夫出身,什么技术都是先想到怎么利用到军事上,这船他一得到,毫无例外地便想着装备水师。
这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信还鼓囊囊的布袋。因为李信来面圣,不可能带一些无关的东西进来。他又问道:“你袋子还有甚么?”
李信忙又拿出一叠纸来:“微臣扣押了大食人的海船,搜集东西时,弄到了两本书。初时以为是大食人航海的记载,便叫卢永贞译了一些出来,但发现是大食人写的典籍,不知是否有用。”
郭绍翻看了一下,见作者叫“雅里士多德”,愣了一下,心道:亚里士多德?
他再细看了一章,发现是一些希腊起初的哲学阐述,但读得是一头雾水,语句表述十分怪异……必定是翻译成汉语的问题,那什么卢永贞可能对大食文字也不太内行。
“这不是大食人写的书。”郭绍断定道。
大食和希腊相隔十万八千里,都不在一个大洲上。
李信躬身道:“微臣愚钝,在大食人的船上发现,又是大食文字写成,以为是大食国的书籍。”
“可能是翻译的书。”郭绍猜测道。
这个时代的大食人当真还很开明,希腊的东西也弄到了。在郭绍的印象里,中国的四大发明,似乎也是他们学去了,然后扩散开的……大食人不仅学西方的哲学,也学东方的典章,据说唐朝时就派人到长安学习中国皇帝治理国家的制度。
郭绍沉吟片刻,随口道:“华夏之地,自古领先。但各族皆有长短,吾等无须妄自菲薄,也不用固步自封、狂妄自大。别处若有所长,大可学来。学其长、防其短,国家之利也。”
李信认真听着,因为是皇帝说的话,无论有理没理他都得重视,道:“陛下英明。”
郭绍看了他一眼:“这些书可能是更西边的国家所著。那大食国居远西和东方之间,往来之地甚远。咱们与他们保持联系,利大于弊。李使君身为客省使,必得留住大食人,勿要驱赶。”
李信忙道:“臣定谨遵陛下旨意。不过臣到南汉国抓了他们的人,扣了他们的船,大食人似乎很恼怒。”
郭绍道:“放了,送一些好处,再免他们三年所有商税,予以安抚。有利可图,大食人应重利润。”他拍了一下手里的译稿,“这玩意没用,客省使得征募一些与大食人有过往来的南汉士人,专门学习大食文字,重新翻译书稿。朝廷若得精通大食语言文字的官吏,今后也方便往来。”
郭绍也不太清楚此时大食那边什么情况,但总觉得大食人那边说不定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第七百三十六章 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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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殿比较气派,但若论装饰的精妙华丽确是滋德殿。不过郭绍也不太懂,更没有工夫去仔细考究这些东西……东京皇城属于他,他登基后这几年却着实没有细细观摩。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暴富的人,家里全是昂贵的东西,却从没理会过那些东西为什么如此贵。
郭绍走进滋德殿,感觉这里看起来不错,他赶着去见见符金盏。而今皇城里似乎很多流言,郭绍前来向端慈皇后问好,也是一种态度。
走进一间宫殿,几个妇人和边上的侍从纷纷见礼,“拜见陛下。”
郭绍一瞧,正在金祥殿的人中有杜妃,原不奇怪,杜妃便是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的姐姐,早就投靠金盏了,平时走得很近。但太贵妃张氏也在场,这让郭绍有点意外……张氏本来在万福宫住着,后来住三清殿,早先已经边缘化的宫廷贵妇;不过现在她的外甥比较厉害,五军都督府大都曹彬。
郭绍向张氏拱手还礼,因为她名位比较高,又与符金盏寒暄。
就在这时,杜妃知趣地轻声道:“妾身等叨扰端慈皇后许久,请旨告辞了。”
不料金盏美艳的脸上,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陛下刚来,你们留下说说话罢。”
杜妃等顿时有些尴尬,忙道:“是。”
郭绍不明所以,便在一张软榻上坐了下来,旁边搁着一张茶几便坐着金盏,二人平辈,此时平起平坐。
一个穿着紫色圆领头戴幞头的年轻女子走过来,屈膝道:“陛下,屋子里烧着炭哩,奴婢服侍您把大衣先脱下来罢,一会儿热。”
“好。”郭绍便把自己从河北前线带回来的毛衣大衣让她脱了。
张氏小声地说道:“陛下勤政爱民,自己却很节俭,当真是百姓之福。”
“呵!”郭绍在金盏面前,都不知道和张氏说什么好。不过在场的女人没一个简单,听张氏这口话,一眼就瞧出郭绍穿的毛皮大衣是便宜货!
不过他对衣着贵贱根本没有兴趣,时至今日郭绍还需要什么身外之物来突出自己的价值吗?
真是奇了怪,郭绍想想自己贵为天子,而今大权在手,可是在这几个女人面前居然感觉有点拘谨。他刻意避开金盏那饱满圆润的上身和美妙的身体线条,怕被这些女人瞧出端倪来。
这时金盏用节奏舒缓的声音道:“而且陛下心仁。符昭序在雄州,写信到宫里说,辽人对河北百姓烧杀劫掠,而今陛下俘获了幽州辽国人,原以为会将其屠_戮报复,不料陛下并未杀他们。”
郭绍道:“仁治乃指国内,不进行屠_杀外族平民却与仁治无关。”
“哦?”符金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郭绍沉吟片刻,道:“朕与辽国为敌,便不怕与辽人结下血仇。但我朝与汉家后世,不仅只与契丹人来往。
我国攻伐难免杀戮,旨在为自家子民谋利,无可厚非;但宣扬屠_杀灭_族,不仅会被周遭各族惧怕,汉家更会被妖_魔化,难以洗清;而以仁厚姿态面世,更易亲和诸国,受人崇拜(文化入侵)。强弱不在叫嚣,在乎实力。”
金盏目光明亮,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道:“陛下近日在忙什么大事?”
一句话让周围的女人也提高了几分注意,侧耳听着。
郭绍当然不会说:我在忙着改朝换代。他沉吟片刻道:“端慈皇后数月前执政,派人从大食人那里得了船只。朕正想制定策略,既要大食人通商来往,又要禁止他们离开港口与官民接触。
这回不仅得到造船术与海图,还有一本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十分有意思……此人是千年以前的希腊人,据说希腊远在大食国以西,是远西地区文明的祥地。”
金盏道:“原来远方还有国家。千年前便写书了,岂不是如孔孟一样的先贤?”
郭绍道:“对于西方人,确实堪称先贤圣人。朕找人好生译出来,先瞧瞧,暂且禁止手抄印刷,不能面世,得经过修改后才印刷。”
金盏忍不住笑道:“莫不是陛下还成了大儒,认为先贤的书也有不对之处?”
郭绍摇头道:“世上之事,岂能以对错黑白分辨?若是这书写的是汉家自的思想,无论对错,也无须太过控制,朕无法焚书坑儒,也办不到那等事。
但它是完全不同的异域产物,若不提防,长久下去,可能造成士人信念混乱,到头来不知究竟该信什么了,人们什么都不信也很难办。”
郭绍完全相信世人的理解能力,易经等连他都不太看得懂的东西也能写出来,不能太低估古人智者的能耐。
金盏好奇道:“一本书有这么大的威力?若是译出来,可得让我也瞧瞧。”
郭绍沉声道:“对,它确实不简单。因为写了太多关乎事物本源(哲学)的东西,而我朝又有自身完善的一套理解。据我察之,其言论和汉家先贤的认识,相反的。
若是狂乱胡言便罢了,反正不能说服人,但这等贤者之说,成套成体系,总会有人要信。贸然囫囵吞枣,到时若成混乱,又无完善的理论体系代替,如何治理国家?
咱们对外来之物不解时,要有防范之心。因此朕严禁大食人离海港,便是出于此虑。大食人在本源想法上,与汉家也不相同。咱们不了解,怎知会不会带来严重后果?”
郭绍说到这些话时,周围的女人们就完全听不懂了,虽然他说的都是官话,但她们也只能敬畏地听着。
这世上的女子,恐怕只有金盏还能听明白郭绍在说什么。
郭绍虽登基为帝,但他现治理国家并非易事……或许一般的皇帝只需照传统的经验来做便是。但他独立思考法子,却甚是复杂,连古代哲学都得想办法去理解。最起码得知道各种学说究竟说的是什么,否则恐怕只能被士大夫们忽悠了,反正皇帝自己也不懂。 第七百三十七章 稀世珍宝
高丽遣使走海路,已在登州登陆,表奏先送至东京。
郭绍观之,乃工整的汉字写成。先是自称高丽的礼乐、衣冠皆尊唐风,与中原同。听说中原皇帝击败辽国甚是高兴,上表恭贺。然后大段骂辽国,一句“禽兽之国”给郭绍印象最深。
这些骂词若是传到契丹皇室,却不知萧思温等人作何感想。
前期朝廷主动派人联络高丽,本是尝试让高丽在辽国腹背夹击。不过此时的效率实在太慢了,等周军已经攻占幽云,高丽才刚刚与大周顺利结交。
因高丽使者登岸,朝中官员预备皇帝问及高丽诸事,一时间很多人议论高丽。
八卦不分古今,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不是高丽的一系列国策方略、抑或风土人情……郭绍最先听到的是一个八卦:高丽国主王昭的王后、是他的亲妹妹。
国王和王后的父亲都是高丽太祖王建,王后是公主、随其母皇甫氏姓,乃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这样也可以?
郭绍听了很好奇,莫论在这个时代,便是现代兄妹结婚也不行。不过他很快想到了后世某国的电视剧,一下子便恍然大悟。
……宣仁三年年底,高丽使者朝见,进贡稀世宝剑一把。
宦官将宝剑搬到养德殿,因是珍奇之物,十分小心翼翼。当是时,礼部侍郎卢多逊也刚接待完高丽使臣,前来觐见。
不料郭绍对宝剑毫无兴趣,他正在把玩着军器监刚送来的一枝火绳枪,而对宝剑一眼都没瞧。
这火铳做得非常精细,铳尾以上好的木料镶嵌,上面还雕琢着鎏金祥云花纹;枪管平直光滑,上面抹着黄油,内外都精心打磨光滑,里面是用锥子钻磨平整。
草木灰泡制过的火绳,击发装置的机关和簧片是用黄铜锻制,照样做得十分精细巧妙。
此物因是送给皇帝的东西,比较注重装饰,简直如同艺术品一样。不过成批制造的火铳肯定没这么精致,不然成本太高了。
郭绍看到这东西简直是爱不释手,什么宝剑根本无法再引起他的兴趣,就算那什么宝剑真能削铁如泥,它还是一把刀而已,而且只是稀有之物无法大量复制。
他注意到火铳底部用的螺纹连接……大概制作方法是用木头刻出螺纹,再做砂型铸造铁芯,然后锻制尾部。这种构造便于拆卸枪管,清洗残渣。
桌子上还有一叠江宁府奏报的卷宗,新海船已大致完工,一共三艘。郭绍已下旨让江宁船坊海试后,把海船调到登州(山东);侍卫司水军派一些将士接手海船,明年高丽使臣回国,便可用这几艘海船送他们回去。另下旨工部派人到登州新建一个港口。
卢多逊看了一眼被搁在桌案上的高丽宝剑,躬身道:“陛下,高丽国似乎盛产宝剑。”
郭绍抬起头道:“哦?朕未曾听过。”
卢多逊道:“他们曾进贡辽国,送的也是宝剑。”
郭绍听罢知道卢多逊是话里有话,想借物发挥。便把火绳枪放下,饶有兴致地听着。
卢多逊继续道:“不过后来辽国把渤海国灭了,高丽便与辽国关系恶化。此因高丽国图谋渤海国久矣,并迁徙人口经营西京(平_壤);不料辽国先下手,尽吞渤海国之地。辽国强大,高丽欲得渤海国旧地愈难,故愤恨契丹。”
郭绍点头道:“原来如此。”
当此时,辽国在幽州战败,丢失了幽云大片土地,但实力仍旧很大;有高丽在其腹背牵制,也有好处。
卢多逊道:“此番高丽国派使者来,请我朝出兵收复营州,共同合击契丹。以臣之见,高丽见辽军战败,再度窥欲渤海旧地,仍有野心矣。”
郭绍听到野心,又把玩着手里的火器,瞧了一眼桌案上摆着的海船资料卷宗,不仅露出了笑意:“各国国主意求自强,有进取之心无可厚非。
不过朝廷最近无意兴兵与辽国再战,卢侍郎可回复高丽国使臣,此事容后再议。”
卢多逊抱拳道:“臣遵旨。”
郭绍转身瞧了一番墙壁上挂的一副简略大图。最近因高丽使臣到京,他对高丽国的处境也有一些个人的理解。
这块地方在古代早期比较有空间,越到后面处境会越不妙。
隋唐之交时,高句丽是比较强盛的国家,肯定因为对隋唐边境已经有威胁,隋朝唐朝才会不惜动员大军几度讨伐。
但是唐朝以后,契丹崛起东北,一直威胁中原北方的草原力量也在冬移。不仅威胁中原,也在压缩高丽的空间。他们从此时起,面对的不仅是中原王朝,游牧民_族也将成威胁他们生存的重要因素。
(等以后,牧猎民族的威胁继续在东边,高丽还会多一个日_本国海上威胁,可谓被各种势力夹在了中间,能一直扛下去,也是挺顽强的人群。)
郭绍道:“以往我朝很想收复幽云,便欲利用高丽国牵制;而今高丽国想占渤海国旧地,又欲我朝出兵辽东。各国都在为自家谋划。”
养德殿内郭绍君臣二人,只有一个官宦和几个宫女。郭绍便正大光明地问道:“高丽国似乎是灭亡新罗、百济后立国,其国内可有内敌?”
卢多逊道:“王氏立国后,对内施行推恩怀柔之策,臣闻其国安定。”
郭绍点头若有所思。
……收复幽云之地,影响十分大。不过这时的消息传递速度有限,刚战胜时感受不到什么变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周、辽两国的影响才渐渐凸显出来。
直至宣仁四年初,抚桑国平安京的天皇使节送来了国书,并进贡朝贺。东京礼部和客省为了营造“万邦来朝”的政绩,上书给予了丰厚的回赠。朝贡制度实在是中原王朝在财货方面吃亏,但若不这样,别国便没有主动朝贡的动力。
郭绍下旨与抚桑国使节谈两国结交通商(以前中原战乱,民间海贸通商却从未断绝),并密令枢密院兵曹司派细作混入商队中前往抚桑国了解远方情状。
邦交虽是大事,但郭绍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只是顺手处置。他一直在构思兵权变革。
而火绳枪也成批制造出来了,郭绍不仅看奏报,也亲自上校场观摩。
正式试验火器的是虎贲军“神火都”一百余人,这小股人马在虎贲军里一直没能扩建,因为实在毫无战绩,不过建制也保留下来没有撤销……以前皇帝亲自下旨建立的一都人马,没人随便撤了。
神火都的人用青铜铳用了两年,此时已是十分娴熟。火绳枪和青铜铳完全是两码事,但机关和用法步骤相同,现在的火器本来就是在青铜铳的基础上主要改进了枪管而已。
将士们从腰带上取下小竹筒,拿牙齿咬开塞子,然后把里面秤好的火药倒进枪_口,再用通条把比较软的铅丸强捅_进去,接着拿小葫芦里的火药抖一些在击发池里,便可准备发火。
校场上“噼里啪啦”响成一片,硝烟弥漫,远处的靶子上尽是孔。火器确实能用!毕竟火药在封闭空间里燃烧增压,就会把铅弹打出去,一切都是客观规律,不会有什么例外。
新制火器有效射程五十步,三十步内,可穿大部分锁甲鳞甲。至于精度……反正方位不会飘错,比孔大的青铜铳准多了。
神火都因为需要三排轮流射击,建制也与普通军队一都四队、一队二十几人不同,神火都只有三队。军队建制是根据战术而制定,兵器战术一变,建制才变;或许兵制也会逐渐改变。
这玩意的射程比步弓、弩都要近许多,比如郭绍这等级别的神臂手用步弓能射一百步还能有精度!而且操作繁杂,射速很慢……但相比步弓的战斗力,近距离穿甲能力比弓_弩强。
至于射程,则超过了骑射。
几个月的改进试验,军器监令昝居润的奏疏说法是:远近介乎步、骑弓箭之间。近处穿甲最强,是为长;临阵发_射缓慢繁复,准头不定,既无骑射之灵活,是为短。
不过郭绍的看法不同。这玩意最大的好处,是让一群农夫懂得了队列和军纪后,就能立刻拥有不弱的战斗力。
他们不一定能打赢百战精兵,但大周拥有禁军十几万精锐步骑的代价,是花了几十年、让整个天下打得稀烂。
郭绍看了神火都的表演,心情十分惬意,回到北苑时,在一个湖边轻快地捡起了一块石子,往湖面上扔石子玩耍。那石子在水面轻快地跃动,跳起了几圈涟漪。
随行的大臣都十分高兴,不过也许会觉得郭绍此时举止有点轻浮了。
就在这时,郭绍指着水面道:“咱们的火炮一砸一个坑,其实完全可以尝试别的法子。”
昝居润道:“石炮炮弹太重,若角度太小,在面前就掉到地上了。”
郭绍道:“那便想法子。咱们做那‘开花弹’路数方向不对,怕是没什么用(除非做出榴弹炮)。”
几个人不能答。
郭绍没有理会,久久看着湖面上的涟漪,如同他此时的心情,轻快而不平静。
第七百三十八章 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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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仁四年(公元963年)春,吴越国平静无事地归于大周版图,郭绍政权在周朝基础上扩张了几倍,统治诸国旧地。经过几个月的酝酿,从东京到地方支持改国号的人不计其数,时机已经成熟。在诸臣强求之下,郭绍勉为其难改国号为“沇”(通“兖”yan),盖因郭绍出生在兖州。周为火德,沇为水德,天下气运将进入另一个境界。
并改年号为始兴。建国取年号,与继承皇位改年号的情况不同,现在下诏之日即为始兴元年。
大朝颁诏,君臣又每日商议新建太庙礼制,十分繁忙。朝廷内外有不少前朝旧臣,此时心中难免悲伤,但实在无力反对,又在郭绍治下做了几年官,受了恩惠,此时还算太平无事。
对后宫也有一道圣旨,取消对前朝嫔妃的一切封号,并恩准前朝嫔妃带着私人财物离开皇宫,从此自由,只需在内侍省登名即可离宫。
符金盏上书,她已无名分留在皇宫,请旨回大名府娘家。
郭绍很快就批复,连一次挽留都没有。这让符金盏自己也稍稍有点意外。
春季来临,宫中的草木都已芽,远远看去绿意盎然,但清晨潮湿的空气中,金盏却莫名感觉有点冷清。更有万福宫住得不耐烦的嫔妃收拾东西从宫殿之间的小路出来,一副萧索的景象。
金盏以前在宫中权势极大,此时她要离开宫廷的消息也是很多人议论。虽然皇帝以前待她很好,甚至曾有流言他们早就有私情;但而今看来,金盏的地位还是因为她的身份,不仅是先帝皇后,也是当今皇后的姐姐。
现在皇帝建立新朝,急于摆脱与前朝的关系,金盏在宫里确实就是多余的了。
就算金盏美艳,可是天子六宫粉黛并不缺美色;相比她与前朝的牵扯,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更何况,金盏再美,也年过三十韶华不再(古代女子十二三就可以经历人伦)。人们都认为金盏离宫是合情合理的结果。
符金盏的宫里这几日非常冷静,很少有人再来走动。连宦官曹泰也说:“幸得娘娘仍是皇后的大姐,不然人心还不知道薄凉到什么份上哩!”
金盏沉默片刻,说道:“你不必与我回河北了。你虽是我的人,不过官家还是很倚重你,无论怎样,宫中才是你的归宿。”
曹泰大哭:“奴婢只想在娘娘身边服侍,帮您做些添置柴米之事也是有用的。”
金盏微笑道:“我不再是端慈皇后,可也不需要我亲自劳心柴米琐事,符家还没沦落到那份上。”
就在这时,听见有人喊道:“皇后驾到。”
符金盏转过身,微微屈膝道:“拜见皇后。”
“大姐!”符二妹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听说你要走……”
金盏道:“不过是回家。”
符二妹道:“以前我在符家,姐姐在东京,终不得相见,这才相聚数年,又要分别。”说到这里,二妹的眼睛都红了。
若是换作别人这么说,金盏会认为她是来看笑话的,但她太了解二妹,这话倒是实在话。二妹心机不深也没什么棱角。
金盏微笑道:“你真是傻,天下的亲姐妹,本就该分开过活。”
俩人说了一会儿话,二妹欲言又止,终于轻声道:“大姐帮了陛下不少,而今却什么也没得到……”
连符二妹也认定金盏会退出这个舞台,成为过去。是的,改朝换代了,以前的东西能抛弃的就该抛弃,不然何来新气象?主要缘由,是江山社稷与儿女私情无法比拟,轻重明显。
金盏似乎还看得开,悄悄说道:“怎么会什么都没得到?官家将把那些好的念想,回报给二妹和符家。”
“大姐……”二妹抿了一下嘴唇,“你对我真好。”
金盏道:“我对自己人,都是用心对待。”
就在这时,张氏和杜氏求见,金盏叫曹泰去迎她们进来。二人上前行礼,金盏好言道:“你们倒还记得我。”二人也说了些好话。
符金盏看向与自己相处最久的杜氏,“官家恩准前朝嫔妃自愿回家,你是否离宫?”
杜氏一脸无奈伤感的样子,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而今在宫中无名无分,也很想家。可是父母已逝,回去只能靠着弟过活,我们姐弟自小一起长大便罢了,可弟而今已成家立业,我去靠着弟媳也不是办法。”
张氏意味深长地嘀咕了一句:“杜姐姐的弟弟是内殿直大将哩……”
杜氏立刻回敬道:“您也不想离宫罢?”
张氏道:“我娘家的人已经快十年没见过了,我已出家,空门便是去处。”
杜氏不动声色道:“那也是因为您的外甥是大将罢?”
张氏冷笑道:“外甥能指靠什么,原不是一家人。”
金盏没理会她们含沙射影的话,这要是数月前,她们岂敢在自己面前争这种话?金盏看了一眼二妹,不过金盏倒不是太担心,她不认为二妹的地位会受到威胁……二妹这个皇后有点特殊,她和郭绍以联姻目的成婚,却有感情,一般的人难以对她造成影响。
……准备了好几日,行程几乎备妥了。那“北国彩面”活下来的一众女子身份已变成滋德殿的宫女,作为金盏的侍从回河北,另外还有个宦官曹泰。护送队伍的是禁军内殿直骑兵,毕竟金盏是魏王的女儿。
离宫的日子将近,金盏竟是感觉莫名惶恐。她在这座皇城里呆得太久了,已经整整十年,几乎没有出过皇宫,有数的两三次出宫,也只是在外面短暂逗留。十年,一直在一个地方!
当马车驶离宫门,符金盏不禁挑开车帘回顾那宫城,便是被钻墙围得严严实实的一座大宅子,在外面看,那围城根本是一座牢笼罢!?
但人世间到处都是牢笼,无非从这个牢笼跳到那个牢笼罢了。
人在牢笼里呆久了,却反会产生依赖。在金盏眼里,那些墙不仅拘禁了人,也保护了人。而今骤然没有了墙,她极不安生,又如浮萍一般的感觉。
昔日曾多次执政,掌握天下的权力,可是让她真正出来面对天下,却觉得连小事也无法掌控。那座围城里神秘的权力,很强大,却也很虚无。
金盏一路上十分沉默,几乎没说话。
离开东京后,景象很快就变成了成片绿幽幽的庄稼地,其间偶见村落。原野上的景色与皇城全然不同;曾经的奏疏上言称中原人口稠密,但实际上郊野的人并不觉得多,一片土地只能养活那么些人。春色迷人,却有一般落寞之感。
东京到大名府并不远,一处在黄河南岸,一处在黄河北岸,只消从黄河渡口的浮桥上一过,大名府便更近了。就算人马不赶急,也不出十天就到。
夜宿驿站,外有内殿直禁军守备,内有近侍,但她仍不安生。此时中原周围十分太平,那不安生的感觉非来自外面的危险,而是来本心。一路上她就没睡好过觉,白天又在马车上昏昏欲睡,半睡半醒之间,一切仿佛都是一场梦。
不久后禁军护送她们至大名府,入城后终于到地方了。
大名府最尊贵的家族就是符家,这座城的所有事几乎都是符家说了算,也是金盏的娘家。但是,这里对她来说完全陌生,因为她儿时成长并不在大名府。
金盏第一次出嫁河中府时,符家在兖州,在此之间从没在大名府呆过。金盏从踏出符家一步起,便几经辗转颠沛,去过很多地方,中途寡居回符家也没留多久,很快就被郭家看上联姻了……等到了东京,一呆就是十年。
马队静悄悄地进入陌生的城池,又到了陌生的府邸。
……金盏的马车从后门入。杜成贵是禁军比较有身份的武将,到魏王府前殿受到了符彦卿的亲自款待。
周朝后期至大沇朝初,除了边陲异族,而今异姓王只剩符彦卿一人。但符彦卿确实老了,以如今天下战乱日渐平息的局面,他的王位不可能再能传给儿子。
杜成贵在宴席上观之,符彦卿身体似乎无大恙,但头胡须白了大半,皮肤干枯成皱,眼睛也比较浑浊。实在是岁月无法抗拒。
杜成贵与之交谈,大抵礼节寒暄还能说清楚,一般的事没什么异样,但再深谈几句,杜成贵便觉得他已经有点昏聩。
符彦卿的续弦夫人湘氏常伴左右,倒还年轻知事。听说其长子符昭序也从雄州回大名府,大名府内外诸事却也没有因为符彦卿的昏聩而有影响。
符彦卿喝了几杯酒,稍作陪宴便离席。离开时,其夫人搀扶着他,他的身影有些佝偻。
留下其子符昭序及大名府一干名士陪饮,观赏歌舞,礼节甚是周到。
这些状况,杜成贵回京后也要如实奏报。他此行之前便琢磨过,除了护卫皇后的姐姐,此行的任务也可能包含探问魏王状况。 第七百三十九章 请了尊佛
魏王府内宅比宫廷小很多,人也少了,不过不远处的一片桃林的花朵开得正旺,平添了几分美丽。
符家还是很安稳的地方,金盏刚安顿下来,也无须跟着她回来的宫女随时跟着。这时曹泰入内求见,他依旧十分恭敬,小心服侍没有半点怠慢。
曹泰躬身道:“奴婢离宫时,官家召见奴婢,拿了一样东西,叮嘱奴婢定要交给夫人。可在路上夫人一直没露面,这是官家亲手给的东西、下了圣旨,奴婢不敢太草率,此时才送到夫人跟前。”
“哦?”金盏好奇地问,“是何物?”
曹泰赶紧避过身,才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来,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打开。就好像一个节俭的老太婆要掏钱似的慎重其事。
连金盏都被他的模样弄得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瞧着。
曹泰好不容易才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双手捧了起来,跪拜在金盏跟前,把双手举于头顶_进献上来。
金盏看着那东西愣了愣,俄而便拿手绢遮着嘴“噗嗤”笑出声来,那笑容如同桃花林的花朵一般美,又好似要笑出眼泪来,她的眼睛也变得红红的。
曹泰一脸茫然,他似乎明白点什么,又似乎不明白。
金盏伸手把东西拿起来:一块刺绣红绸。便是郭绍出征幽州前夕,金盏给他绑在剑柄上的红缎子……传说红绸能辟邪,很多将士出征时内衣里都藏着红缎。当时金盏是愿他平安顺利。
而今这块绸缎又送回到了她手里。
没错,正是那块红绸,展开成长方形,中间绣着一只针脚凌乱的朱雀,但看起来似乎有点像一只小鸡。金盏绣的,一眼就确定了。
“真是丑,唉。”她撇了一下小嘴,轻轻叹息一声。不过神情之间明显轻快了不少。
曹泰忙道:“官家还记得您哩。”
听曹泰的口气,他似乎并不知道郭绍出征前,金盏送过他红缎的事;抑或听人说起过,但是不记得了,毕竟这事儿不算大事,一点风浪都没起,又过去一年多了。就算曹泰还记得这事儿,恐怕也不懂。
但金盏却比曹泰明白,也更聪慧,一眼就瞧出其中含义了。
金盏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郭绍称帝为天子,御批奏章定天下,却写了一手难看的字;自己是个女子,却把女红做得歪歪斜斜。
她想到这里,觉得好笑,又笑了一声。第二次露出笑容,比刚才的笑意更加美好了。
就在这时,魏王府上的一个妇人在外面唤“大娘子”,曹泰出去把她叫了进来问什么事。妇人道:“阿郎要用晚膳了,请大娘子去用膳。”
金盏道:“我今晚着实有些累,也没胃口,不想吃了。你去回禀父亲和姨娘,明早我再去给二老敬茶问好。”
妇人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金盏不想动,这府上也有好些她不熟悉的人,包括魏王续弦那个湘夫人,一时间她不想面对。
但转念一想这样又有点失礼,为了稍稍好一点,金盏又吩咐曹泰:“你过去一趟,转告我的意思。”
曹泰道:“奴婢这就过去。”
……曹泰急忙出门,赶上那妇人,与她一并去前院。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座比较高大的房子,刚走到一道房门附近,便听得里面的一个妇人声音道:“咱们家请了尊佛回来供着!”
曹泰在宫里呆惯了,见多识广,一听这口气就不对,拽住旁边的妇人小声道:“里面的人不高兴哩,咱们稍等一会儿再进去。”
妇人忙点头,低声道:“说话的是张夫人,大郎君(符昭序)的夫人,她是过世的老夫人娘家的人,有点厉害哩。”
曹泰不动声色,心道都不用套这妇人的话,她就忍不住说出来了……好像知道得多,有什么好炫耀似的。
符昭序的声音立刻道:“在爹和姨娘面前,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张夫人的声音酸酸的:“我自然不敢对爹和姨娘抱怨,我和大郎说这事儿。你说什么,心疼她旅途劳顿,又亲自吩咐厨房,另外做更好的膳食给她送去。供佛也没这么用心的罢?”
符昭序道:“我怎么对我妹,如何惹到你了?”
符彦卿的声音道:“小事有甚好说的?”
另一个妇人的道:“都是自家人,大郎对他大妹好点,你别往心里去。”
听起来符彦卿有点不耐烦,不愿意理会这事。而刚才说话的妇人应该是湘夫人,湘夫人显然在府上地位权力不高,说话的口气很软,以劝为主。
她比符彦卿的已经过世的元配张氏差远了,甚至连儿媳张氏都比不上……过世的老夫人是在场儿女的亲_娘,张氏是老夫人的亲侄女。
张夫人的声音道:“我知道都是自家人,那更应该没有贵贱之别罢?”
长辈的言辞无力,完全无法压住张夫人的怨气,她的声音又道:“她身边差不多二十个小娘服侍,这些人还只是近侍,府上还得派干粗话的,这排场比姨娘您大多了。这些人不也得府上养着?竟然还有宦官,王府上没养过宦官,连阿郎都没享用的气派。咱们家得供奉着一个娘娘,都得把她当娘娘侍候着……”
符昭序的声音道:“咱们家又不缺这点。”
张夫人的声音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符昭序道:“我符家,父亲乃堂堂魏王,叔伯兄弟皆为将帅,柴米再贵,还养不起二十几个人?况且,大妹乃皇后……皇后的姐姐。”
张夫人道:“皇后还叫我大嫂哩!她是做过皇后,可那是前朝皇后,现在她也就是符家之女才有点身份,不然和庶民有何区别?何必这样厚此薄彼,好像她就贵,咱们就贱。以后符家内事,都让回娘家寡居的符家女儿做主算了!”
就在这时,符彦卿的声音淡然道:“大妹就算是庶民,她也为符家出了不少力的。”
曹泰听到符彦卿发话,心道,人道魏王年迈昏庸,但时不时说句话却颇有深意。
张夫人的声音嗲声道:“爹……”声音拖得长长的。
符彦卿道:“好了,准备开饭。”
曹泰听到这里,拽住旁边的妇人招了招手悄悄道:“先离开,再等等再去。”
不料刚想走,忽然两个端着木盘的丫鬟大声道:“咦,王婶,你怎么和这位公公站在这里?”
曹泰的额头顿时冒出几条黑线!
里面顿时传来一个声音:“谁站在外面?”
曹泰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躬身拜道:“奴婢拜见魏王、湘夫人、大郎君、张夫人、六娘子……”
张夫人等符彦卿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免了”,便立刻问道:“你来作甚?”
曹泰道:“大娘子差遣奴婢前来,向魏王和湘夫人道歉。大娘子方回家,一路风尘仆仆衣冠不整,怕这样见长辈失了家规礼数,待明日一早,大娘子便去给阿郎、夫人敬茶问好。”
张夫人嘀咕道:“哟,宫里出来的,这话说得多顺耳。”
曹泰强忍着闷气,道:“奴婢刚走到门口,见着王婶,刚才还不知怎么称呼她,愣了一下,便有府上的小娘先招呼李婶了。奴婢多有打搅,还请张夫人勿怪罪。”
张夫人道:“你说这话,欲盖弥彰。”
符彦卿又开口道:“大郎不是叫厨房另做了膳食,做都做了,给大妹送去,叫她今晚不用出来了。”
曹泰忙道:“是,是。奴婢告退。”
曹泰从饭厅出来,已是怎么高兴不起来了。走在路上,忽然听见远处有两个娘们在说,“那人不是男人,下面没有的。”“难怪,俺说怎么到内宅来了。”
曹泰又羞又恼,这些人简直是少见多怪!他_娘_的,要换作在宫里,就她们那种做粗话的奴婢,老子咳嗽一声,把你们的排_泄物吓出来!娘_的,岂有此理!
他忍着气,回去回禀金盏。无须交代怎么说的,只要说一声“办妥了”就行。
金盏的目光从她脸上瞟了一眼,便道:“昭序的夫人给你气受了?”
曹泰顿时一愣,忙弯腰道:“不敢,奴婢就是个跟前跟后跑腿的奴婢,哪里敢有什么气?张夫人心直口快,又是对咱们这种人说话,有些不客气是应该的。”
金盏点点头。
曹泰立在那里,权衡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想把那些话详细说出来,因为金盏并没问他。或许,根本不用说,金盏都能猜到大概说了些什么,有些事儿,似乎就是必然的。
就在这时,金盏轻轻说道:“主仆之情有十多年了,要离开东京那时,我是想留你在宫里,可你不愿意。当时你若真愿意,我还有点不习惯。”
曹泰毫不犹豫道:“老奴无根之人,在世人眼里就和一条狗似的。认了夫人为主,便再也不改了,您走哪,奴婢就鞍前马后跟到哪,您嫌老奴了,老奴只有一死……”
“欸,别说了,真是酸得慌。”符金盏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