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一十一章 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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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思温重上幽州城头,心中感概万千。
站在高高的城头,城外平坦的大地显得更加辽阔,天空也仿佛低得触手可及。
云层不厚,那太阳在云后射出的光彩染亮了云朵,中间耀眼,光芒如万箭般向四周扩散,反而更加恢弘。此时的金光,好似冥冥中的审判一般。
萧思温望着城南的河面久久不语,桑干河水蜿蜒地向东流淌,河面上风吹起的波光粼粼就像千军万马的甲片一般!沿着这条河水向东,确实有千军万马!周军在桑干河下游的城池已经筑好了,萧思温想象得出大军沿着河流水路并进,一天内就可以抵达幽州!
据探子回报的情形,周军修建的城池也就是个大军营和大粮仓,里面除了修城的民壮基本没有百姓;所以不用考虑普通城池的很多民生问题,否则数月时间却是修建不起来。
他的手掌在女墙的青砖上用力拍了几下,做了一些琐碎的动作。接着他又把手上沾的泥土仔细地拍干净,转身走下了城墙。
刚下城墙,就听到了城内锯木头的“哗哗”枯燥声音,工匠们还在日夜制作投石车。萧思温四处巡查城防,碰见了汉官范忠义。
范忠义请萧思温到一间官署内看一样东西。
“用石料掏空后塞入火药,点燃引信投掷后能爆炸开。”范忠义道,“这是大辽军攻涿州堡垒时缴获之物,算是一件新鲜的玩意。”
萧思温拿起来仔细瞧了一番,“这么个小孔,要掏空石头恐怕不容易。”
范忠义道:“确是如此。”
他又拿出一枝坏了的铜火铳来,也是周军所用之物。这东西辽军年初在战场上就见识过了,也就是声音响烟雾大,射程远不如弓_弩,打得还慢。
萧思温琢磨了一番,觉得周军攻打幽州的战术可能没什么变化。但若没有外援,任由几十万大军围攻幽州,被攻陷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萧思温巡防之后,当晚就写了一份奏疏,禀报上京周军即将攻打幽州,请援出兵援救。
他倒是希望周军再拖延数月,到了秋季,辽军马肥,粮秣也更充足,大战的粮草压力没那么大。
……四月初夏,草原上一片绿意,天气还不算炎热。
上京诸部贵族,没人质疑周军要攻打幽州的消息。周军耗费巨大在幽州东南筑城,大军聚集河北长达数月,恐怕不是吓唬人那么简单。
宫城再议出兵南下事宜。
年初大军才回北方,数月后又要出动;且来回的这段时间还纵容了周军占据有利地方!但是,如此局面并不是瞎折腾,绝非决策失误!
实在是无奈,如果辽军十几万人滞留幽州,几个月消耗不知几何。辽军大军尚在幽州,周军应不敢贸然上前筑城,局面唯有僵持,除了双方一起白耗钱粮,不会有任何结果。
耶律璟一言不,希望诸部再次支持他兴兵南下!
此时此刻,耶律璟忽然觉得萧思温竟是忠臣……若是丢了河北,他难以想象自己的皇位是否稳当,下面会产生怎样的乱局!
有人建议道:“可仿照年初以轻骑精兵南下,袭扰威胁周军围城人马。”
大将耶律斜轸反对道:“此一时彼一时。去年幽州之战,周军北伐大军深入辽境,孤悬幽州城外;且我大军已在聚集,克日南下,对周军威胁很大。周军如此快撤军,是为保存实力不愿冒险。
而此时,周军防线工事距离幽州不过一日路程,再想单凭小股精兵便逼退周国人,臣以为不太容易。”
耶律璟把目光转向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也道:“臣请为前锋,不过大汗可亲率大军随后南下,方可与周国人一战!”
此时此刻,宫殿内气氛不太对劲,并不像以前一样众怒喊打喊杀……大部分人都没吭声,实在是他们从年初南下的战场中经历过了,这种战争得不到任何实质好处,却要自损老本,眼下这使节诸部也不是很宽裕。
众人议论了一番,幽州又不能轻易放弃。最后勉强达成一致:先以轻骑南下,策应南院守军固守幽州,拖延至秋季,再出动大军南下。
耶律璟道:“以周国公耶律休哥为前锋,率宫帐精兵一万,挑选部落军二万骑,尽快南下,增援萧思温守城。”
耶律休哥鞠躬领命。
耶律璟不敢把上京的宫帐军都调走,这回不同,他还得在上京呆几个月!若是身边没有实力,他心里不踏实。
耶律璟坐在椅子里,回顾两边的大臣,从一个个的脸上看去,仿佛在猜测各人揣着的究竟是什么心!
“大汗安心,臣南下后定要给周国人一个教训!”耶律休哥恨恨地说道。这句话不仅是向皇帝保证,也是说给在场的人听听,省得有些人因为自己年初一点失利便狗眼看人低!
耶律璟赞道:“甚好!周国公乃本汗左右臂膀。”
众人也赶紧6续说了一些吉利的话。就在这时,有个贵族不禁问道:“究竟想用什么法子破解周国人?!”
无人答得上来。
大将耶律斜轸不动声色道:“眼下这形势,恐怕只能耗着,或者硬拼实力,没别的法子。除非……”
“除非如何?”耶律璟也露出了急迫的一丝希望。
耶律斜轸看向耶律休哥:“除非惊现旷古之才,有绝世良将建立奇功,出乎意料赢得一场关键之战,方可脱离这等泥潭!”
人们听罢不禁出失落的唏嘘声。简直是废话!史上自然偶有以寡敌众的有名战事,可那玩意可遇不可求,不是想得就能随便得到。
耶律休哥此时则咬紧牙关,瞪圆双目站在那里,仿佛在鼓着一股劲儿。朝中许多人,以前恭维他是英雄,后又埋怨他招惹周国惹祸上身,想把责任莫名其妙推到自己身上……似乎建立奇功这等事,就是他应该做到的?!
辽皇观之,无比厚望地说:“国家危急,本汗甚忧!休哥若为本汗建立奇功,必定成为契丹各族千年流传的英雄!”
所谓奇功奇人,当然是在最困难的关键时刻,做到非常之事,方可为神人也!
第七百一十二章 象征之地
“宣仁城”一个名字极具色彩的城。里面全是军营、仓库、衙署,建筑或粗犷厚实,或简陋低矮。城内最大的特点是看起来光秃秃的,种的树苗还没长成,迁大树太费事,反正现在观赏性和绿化完全没列为筑城考虑之中。
连郭绍住的行宫,墙壁都是土夯,没有装潢和木板粉饰。他坐在里面还能闻到新筑的泥土的气味。
郭绍翻看着东京内库、户部、前营军府报来的账目,数字简直是天文!
前线近三十万大军维护衣甲兵器、军饷、吃饱喝足,筑城运粮征发的数十万民夫,以及守城的镇兵补贴,一个月、消耗的钱粮物资折算出来就是几百万贯!
花钱如流水已经无法形容,这简直是黄河决堤般的流失。照这样的消耗速度,若是只有大周以前的财政收入,靠连年征战破败中原那些地盘的税赋完全不能负担。
蜀国、南唐、南汉等大小诸国数十年积累,长江以南的地区财富,郭绍这些年抢了蜀国又抢南唐,本来富得流油……这么巨大的财富若对任何家族是万年用不完,但郭绍拿在手里什么都没干,就北伐了两次。
像这么下去,估摸着一两年时间,东京内库、各地府库的积攒就得掏空。
郭绍有种一|泻千里、止都止不住的感觉。不过他表面上还很镇定,至少现在各地库房里还有东西可掏,那便没到山穷水尽火烧眉毛的时候。
大堂下面,两边分列四五十人。但此时安静得很,连飞到新城池来“观摩”的鸟雀叽喳声音也听得见。
魏仁浦终于转头看在场的文武:“即日便部署围攻幽州城,诸部应鼓舞将士士气,准备开拔。”
众将拜道:“遵命。”
魏仁浦又道:“筑城已成,大军直逼幽州城,不过仍然不能太急。军府的方略,辽军主力未南下,则围攻幽州;一旦辽军大股南下威胁攻城大军,则退至北线五城对峙。如此反复,直至辽军不堪重负,或大周军攻破幽州!”
此法虽不够霸道,却够无赖,听魏仁浦这么一说,大伙儿都信心满满,认为攻占幽州是迟早之事,胜利的希望在看得见的地方。
大堂上渐渐热络起来。军府官员送来一叠纸,魏仁浦一面照着幽州城四周的地图阐述攻城思路,一面对诸部下达军府军令,进行部署。堂上陆续有武将走上前接军令,反复的“得令”应答声有力,充满着信心!
唯有郭绍没有吭声,不过脸上却佯作从容淡定,四平八稳地坐在上位。
部署妥当,郭绍便下令解散,大堂上一阵万岁之声。
……前面的步骤走得很顺利,只要接下来的步骤不出差错,军费耗费就还维持得住……不过要是其中一个环节失败,前面的胜利全都会失去意义。
后果不仅是这次北伐失败那么简单!
每月的耗费账目,郭绍已经看到了,这次北伐耗费糜大。能够支撑得住,完全是凭借掠夺的南方各国积攒;若是花光了家底,没干成事,将来要重新积累起国库,等的时间就长了……这次长期大规模的消耗战之后,要想马上再来一遍,无疑就是饮鸩止渴!
那么至少十年内,要北伐就难以调集资源了。十年时间,内外局面变数太大。
郭绍再度陷入年前那种微妙的忍耐之中。
就在这时,魏仁浦入签押房觐见,禀报道:“蓟、顺、檀三州辽军汉将密派使者到宣仁城,有意打开城门投降大周。”
郭绍抬起头随口道:“河北汉儿,仍旧心向朝廷。”
魏仁浦道:“目前的局面,各地都很看好大周北伐成功。那些汉将本就不得信任,投降大周还能有个前程,鲜有愿意与大周为敌者。”
郭绍伸手在桌面上抚平图纸,抬起袍袖,仿佛要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来。魏仁浦忙抱拳一鞠躬。
片刻后郭绍才道:“战线已经铺得太开。给三城武将写信去,让他们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再给任命状,秘密给其授官。”
魏仁浦忙拜道:“陛下英明,臣即刻实办。”
他又道:“高丽与辽国有旧怨,虽被辽军打得苦苦求和,但只因摄于辽军武力,仇怨并未化解。今我大周气势如虎,高丽也可能愿意落井下石趁机攻打辽国,使其后院起火。臣进言,派使者渡海去高丽,与高丽国结盟,约与合攻辽国。”
“此计甚妙。”郭绍毫不犹豫地占成……反正成与不成也没有损失。他当下十分干脆地下令道,“选一使者,带上仪仗,从登州渡海最近。”
“遵旨。”魏仁浦拜道。
魏仁浦告退,所有人都忙活着准备开拔。
……数日之后,天气晴朗,大军如期出动。大军中黄盖銮驾随行,但伞盖底下是空的。郭绍身穿甲胄,骑在马上随行西行。
浩浩荡荡的人马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桑干河北岸的人非常多。河面上,风帆如云,几乎将整个水面都覆盖住了。对岸一队队骑兵正在策马奔腾。场面十分浩大。
下午郭绍就在绿茵茵的平原上看到了矗立在天幕前面的大城。
看到幽州城,回顾它控扼这大片平坦的国土,想到它的战略重要性,郭绍立刻觉得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郭绍瞪圆眼睛,回顾自己的大军、以及身后的厚实纵深防线,心道:是该到算账的时候了!
大路上,万众汉儿儿郎的脸也朝着同一个方向:幽州。
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各地所有的人应该都在关注着这股兵临城下的人马。幽州在此时不仅仅是一座城,而凝聚着太多的恩怨、梦想、鲜血、荣辱,它是一个象征之地!
当年中原王朝割幽云十六州,历经三朝数十年始终无法再收回,郭绍甚至知道它几百年都没收回来过。有王朝被迫把它送出去,如果在自己手里再收回来,那么威望和国势便不需要再过多强调了。
大辽,多年被远近公认最强大最让人畏惧的国家,今日周军将士到了它的门前,谁强谁弱,这座城便是公平较量之地!
郭绍一扫胸中的忧心郁气,心道:既然到了这一步,那便放开了干!
他当下策马向前飞奔而出,部将和护卫骑兵立刻策马追随上去。一股骑兵直冲幽州南门,古朴的重檐高楼上,站着的却是穿着蛮人衣冠的武士,敌兵早已严阵以待。
部将在身后大声道:“陛下,保重龙体!”
郭绍在近二百步外勒住战马,跳下马来,张弓搭箭,他瞪着眼睛、满面通红,大手将手里的强弓拉得如同满月,弓和牛筋“喀喀喀……”地发出紧绷牙酸的声音,仿佛要被生生拉断,莫名让人们心里也跟着绷紧。
将士们一时间屏住呼吸,盯着郭绍手里的弓箭。
箭簇斜对着天空,“砰!”地一声巨响,剧烈的颤抖把弓上沾的细碎东西都震飞了,仿佛腾起一股淡淡的烟雾。
重箭呼啸着向半空飞去。
众将士见状,顿时高声呐喊起来:“万岁!万岁……”
郭绍翻身上马,把手里的弓高高举起,大声喊道:“必取幽州!”
众军振奋,呐喊着簇拥郭绍策马调头。果然刚跑一会儿,空中的石头和弩炮陆续飞了出来,纷纷落在后面。
郭绍回首再望幽州,城门上字、旗帜、人都变得模糊不清,他却仿佛看到了七窍流血的罗猛子、被蹂躏作践到不成人样的小娘、燃烧的村庄、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百姓、头颅被堆成京观的儿郎……一幕幕景象仿佛画面一般一一闪过郭绍的眼前。
奔回大阵,如同钢铁海洋般的将士的呐喊声在城外的旷野上惊天动地。
“用铁与血收复故土……”郭绍带着极具煽|动性的情绪,策马在大军前面奔过。
“万岁!”无数的汉子疯狂地叫喊。
“大周儿郎复仇的怒火将烧尽辽军,清|算罪恶的时候到了……”郭绍情绪激动,随心高声呼喊。
他拔出长剑,对着空中。众军群情激奋,举高刀枪向郭绍呐喊回应。
局面铸就气势,周军上下战胜的信心十足,士气高涨。当晚军民就开始修建军营和围城工事,四处都可见担着土的民壮用小跑干活的身影。
数日后,不断有幽州百姓拿着箩筐、?头等工具,背着干粮到幽州军营里自愿服役,有的人衣衫褴褛依旧要来帮助王师。
显然,契丹不得民心。辽国占据幽云前期,稳固统治肯定矛盾不断,萧思温执政南院后虽然实行安抚策略,但显然不能弥补契丹贵族和百姓的极度不公平作为。耶律休哥接手后,局面变得更差,为了攻周军堡垒,强抓无辜百姓赶上战场填沟。
有一报还一报,周军王师到达幽州后,这么一番局面也便顺理成章了。
幽州城虽雄伟,此时万众掘土构筑工事的场面,仿佛就像蚁群一样在挖掘着辽国在南院的统|治根基。
第七百一十三章 草原之虎
艳阳高照。萧思温站在城头,看着数百步外连绵的土墙藩篱,城楼正面庞大的周军步兵方阵、仿佛人海一样随时会淹没幽州城。一座座高大的云梯、楼车,仿佛城外平生建起的建筑。
绕城一周都是雾蒙蒙的,是尘土蒙在空中的迹象。周军列好了阵,虽然场面暂且很安静,但见那准备好的人马,气氛已经剑拔弩张。
城池并未围死,东门留着很宽的豁口……不过萧思温已经打探清楚,周军主力精骑分两部,一部在幽州城正东温渝河西岸;一部在城北大营。只要一跑出去,便被周军骑兵围攻!
围城留一口,就是想给守军以出路,想瓦解守军死守的决心。萧思温一眼就看透,心里还有点恼怒:郭铁匠难道如此看不起自己,认为自己会从东门逃跑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巨大的炮响刹那间如同晴空霹雳一般,打破了天地间宁静。仿佛大战前擂响了开战的战鼓!
萧思温感觉脚下站的砖地都颤栗了一下,远处一股白烟腾空而起。萧思温下意识抬起头,果然看见一块圆石从空中而来。片刻后,萧思温甚至亲眼看到了在半空急速翻滚的石头,隐隐中传来了劲风的呼啸。
“大王,咱们得撤了。”阿不底急忙劝道。
萧思温按剑转身便走。城墙上下的旗帜也在急急地摇头,一队队士卒拿着兵器便依次从墙上向坡道上跑。
……檀州城楼,守将陶斌站在上面默默地注视着大路上缓缓移动的辽军骑兵。
周围的汉儿将士、契丹官员也在观望。王宾看了一眼站在远处的契丹人,对身边一个武将悄悄说道:“赶紧派人去见大周皇帝,上京的援军来了,自北口入,有大股宫帐精骑。待咱们摸清了具体的人马数量,再派人去禀报。”
那武将抱拳道:“喏。”
陶斌一脸淡定自若,过得一会儿瞧清楚了旗帜上的契丹文字,心道:耶律休哥的人马,可能是辽军前锋。
这时一队骑兵奔至城下,仰头用马鞭指着上面用契丹话大喊:“大辽周国公耶律休哥大军南征,粮草都备好了?还不开城门!?”
陶斌即刻下令打开城门,并快步走下城头去迎接。
辽军第一批骑兵刚一进来,立刻把城门上下的汉军将士赶走,控制了城门。过了一会儿,便见在大旗簇拥下的耶律休哥骑着马大模大样地进城,他棱角分明的脸本就有凶悍之气,板着脸的威怒更让人敬畏。
城门两侧的契丹将士纷纷以手按胸,向道路中间缓缓进来的耶律休哥鞠躬,但不必说话。
汉将陶斌率部将单膝跪地,抱拳恭敬地拜道:“恭迎大帅!”
耶律休哥却在陶斌的面前勒住了战马,俯视着他。陶斌没有抬头看,却从余光里感觉到了耶律休哥的目光,忽然一股巨大的压力压上头顶。他沉住气,保持单膝抱拳执军礼的动作,一动不动。
难道暗地里投降大周的事儿败露了?!
耶律休哥特意站在面前,陶斌本来就心虚,立刻想到那密事,心下一阵冷意,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耶律休哥站了一会儿,开口道:“粮秣都准备好了?”
“回大帅,末将接到公_文,已尽全力准备粮秣。”陶斌用契丹话朗声道,声音很平稳。
“你起来说话吧。”耶律休哥的口气稍缓。
陶斌拜了一拜,站了起来,心下微微松一口。
不料就在这时,耶律休哥忽然问:“你投降周国了?”
陶斌心里猛地一惊,看着耶律休哥的脸,耶律休哥也眯着眼睛注视着自己。陶斌道:“末将若要投降,怎会还留在此地,等待大帅和大辽勇士到来?”
耶律休哥沉默片刻,又问:“有多少粮秣?”
“可供一万人马五日之粮。”陶斌道。
耶律休哥脸色顿时一变:“檀州这么大地盘,就这么点?”
陶斌沉住气道:“大帅,数月前大辽军十几万人早已把府库调空了。末将费尽心思,才凑到这些粮草。”
耶律休哥冷冷道:“几个月就这么点?”
陶斌道:“夏秋两季征粮的时间未到,百姓也因去年以来的兵祸饥寒交迫,实在没法征粮……”
“蠢材!”耶律休哥恼怒地大骂一声,深吸一口气,又冷冷道,“官是大辽封给你的,不是汉儿百姓给你的恩惠。”
陶斌忙道:“大帅说的是!”
耶律休哥拍马便走,后面的契丹武将冷冷地瞪了陶斌一眼。
辽军三万骑入檀州北城,耶律休哥径直就近指了一片房屋划为军营。骑兵带着几个汉儿冲进坊间,敲锣打鼓喊:“半个时辰内全部离开,否则格杀勿论!”
百姓们逃走时,小娘又被抓了不少。不过辽军并未动檀州汉将汉官的家眷。
耶律休哥走进征用的中军行辕,把檀州的契丹官员叫来,询问军情。
契丹官员答道:“幽州三面被围,独东城留有缺口,但有游骑活动。今早周军大营的炮响了,刚刚开始攻城,聚集幽州城下的步军可能有十余万人。骑兵分两营,一部在温渝河西岸,一部在幽州城北。”
耶律休哥冷笑道:“十余万步兵只对幽州城有用,对咱们只是土鸡瓦狗!骑兵,最多就五万多骑,摆开决战还有话说,想留住本帅,还少了点!”
耶律休哥虽然凶悍不叫人喜,但此时他的口气气势,却立刻给部将们鼓了气。众将纷纷道:“大帅乃契丹英雄、草原之虎!”
“啪!”耶律休哥捡了几块炭放在火堆旁,拿树枝画了几下,“别管围幽州的步兵,萧思温要是一月两月也守不住,那这仗没法打了,怪不得老子头上!咱们打河上的粮道,正好抢周人的粮为大军所需,省得去逼那些婆婆妈妈的蠢材汉将要;同时也是对幽州周军釜底抽薪,不管多少人,没粮还攻个屁的城!”
众人正色听着,没人反对。
耶律休哥简单地就把战术决定了,十分干脆简洁。他的威信高,为人也暴_戾强势,一般人还真不敢反对他,因此在战阵上说一不二军令倒是十分干脆有效。不说别的,就是他一拉下脸来的怒色,就能叫人们生畏!
一个部落军贵族道:“大帅三言两语,却处处都抓_住要害,见识、用兵之法叫我等敬佩万分。”
耶律休哥对这种_马_屁不以为然,仰着脸冷“哼”了一声。
那贵族并不沮丧,似乎猜中耶律休哥虽然冷哼,心里却应该很受用……那贵族也好像真心敬佩耶律休哥,继续道:“大帅不愧为大辽第一虎将,我决然相信,这天下如果有大帅打不赢的仗,那便是神仙也打不赢!而今大辽势弱,实在是在河北的实力落了下风,全然是以寡敌众的局面……”
耶律休哥道:“契丹人就算人少,也是虎狼,南人人再多,还是汉儿。本帅要让你们亲眼确信这一见识!”
众将瞪圆眼睛,渐渐兴奋起来,一双双充满野性的眼睛反射着火堆上的火光,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真有一些狼群般的模样。
耶律休哥冷静地拿起木棍,朝地上指着,“汉儿骑兵布置在这两处,有两个目的,想等萧思温守军逃跑时伏击围攻;保护围攻幽州城的步兵,方便切断袭扰辽军北退的方向。
咱们先择机劫掠这里,拒马河上的粮船。大军从西边渡拒马河,避开周军骑兵,长驱南下,杀光周人,抢光粮船。然后伺机而动北返。”
有部将紧张道:“深_入到拒马河,周围都是周军的城池……”
“本帅已经说过了,唯一能威胁到咱们的是那两股周军骑兵,这些城池杵在那里除了好看,有啥用?”耶律休哥冷冷道,脸上毫无惧色,“周军满打满算也就五万多骑,不足本帅的两倍,除非他们能从四面同时把咱们围住,不然留得住大辽铁骑?”
耶律休哥对此十分有确定……如果周军骑兵合并阻击,便改变方向,让他们在后面追;只要周军分兵,或保持机动突出合围、或寻最薄弱的一环各个击破。辽军是善战的精锐骑兵,不可能让周军分兵同时靠近自己。
耶律休哥凭借经验估计,辽军忽然长驱南下,靠近拒马河后周军可能才能做出反应……毕竟军情消息传递需要时间;周军骑兵出发也要聚集准备。等到劫了粮道择路返回时,周军那点骑兵临时想合围恐怕太急了点!
周军步兵主力都在幽州围城,别的地方想阻击、能威胁的距离太短,若摆得太开如同给铁骑送首级。
耶律休哥观察着门口对面的旗帜时不时无力地飘动一下,说道:“明日若无风,即可出击!无风或风向不对,船只行驶更加缓慢,在那些河上便如同瓮中之鳖!”
“大帅英明!”众将拜道。
耶律休哥道:“去年怎么叫周国人缩_回去,这回也叫他们走同样的路!” 第七百一十四章 兵火
周军中军获知军情的速度很快,显然快过耶律休哥的意料。
宣仁城行宫简陋粗糙的签押房内,郭绍把各种消息分类整齐地放在桌案上,其中还有皱巴巴脏兮兮的小纸条,是从鸽子腿上拆下来的东西。
周军诸城、诸部的事务数量十分庞大,但有关耶律休哥的军情,都是立刻直达皇帝手中。其中有兵曹司以前布置在各地民间的卧底、前营军府安排的暗哨、辽国汉将的告密。
下面一众官吏,一些人在奋笔疾书,记录推论繁杂的消息。魏仁浦禀报道:“从各方报来的消息,臣以为可以确认辽军南下的兵力是三万骑、宫帐精兵一万,主将耶律休哥。
昨晚亥时(晚上九点之后),位于幽州西北桑干河上游的妫州,在搭建浮桥;今天凌晨寅时一刻,耶律休哥部出檀州。
臣推测,耶律休哥是想从妫州渡河南下,意图是袭扰大周军粮道;因此才会从西边出,避开大周骑兵。”
郭绍心里既觉得有机会了,又感到一股怒气涌上来,“大周军在南北两线河网城池密集,耶律休哥竟如此大胆!”
这厮真不把老子放在眼里?!
魏仁浦也同仇敌忾道:“此人兵行险招,自找死路!”
郭绍强自把怒气和浮躁压下,一抬起头,就看一旁的地图,大大小小的地图在旁边的木架上挂了整整一排!他面前,还有一本厚厚的大卷宗,翻看目录,他便找到了妫州的小地图,下面还有依据奸细打探描述的文字。
郭绍提起笔,在小册子上飞快地写写画画,冷静地说道:“即刻安排对耶律休哥的围_剿,定要周密部署,这次不能让他再跑掉。”
……
雄、霸北面,土地十分平坦,河水水面和陆地齐平,远远看去,河流上缓缓移动的船队就好像在大地上陆行一般,十分显眼。
船上一员武将接过军令一看,脸色顿时一变,回顾左右冷冷道:“军府令,把所有粮船放火烧毁!”
人们听罢大吃一惊,顿时哗然。
武将把军令递给两个副将和文官:“你们一起确定军令。”
几个人看了一眼送军令的书吏和传令兵,书吏是枢密院的人,在场的文官认识;传令兵是武将的亲兵,也是熟人。军令上有军府印,郭绍和魏仁浦的亲笔批复……这份军令没有任何问题。
只要确定中军军令,武将也不管这命令有多奇怪、多不合常理!当即便下令道:“召集各头领,下令放火烧船!”
……宣仁城一座高墙院子里,一个文官带着一队士卒叫人打开寨门,急匆匆地走了进去。里面低矮的房屋中,很快就有一群披头散发的男女老少走出来,观看着洞开的寨门。
文官径直走进一处单独的房子里,士卒披坚执锐侍立内外。
不一会儿,一个秃顶穿着兽皮的黑_糙汉子就被抓了进来。文官用生涩的契丹话道:“乌鲁本,辽国幽州军的牧场守将,宣仁二年九月被俘。”
“是,是。”秃顶汉子乌鲁本按胸作拜,不敢反抗,“末将只替南院看守牧场,没干过坏事,更没杀过周人……”
他一张口说话,嘴里便露出一口磨损严重的大黄牙。
文官不予理会,冷冷道:“你现在有个新的身份,是幽州军下面的斥候小头领,归萧阿不底管,名字叫得烈。反正无关紧要之人,耶律休哥一时查不到你。”
乌鲁本愕然看着他。
文官指着外面道:“你要替大周办一件很容易的事,要是不愿意或者耍花样,你的部下兄弟、妻儿都要被处斩问罪!只要办好了,皇帝金口玉言看在你将功补过,又无大恶的份上,赏你们钱财,放你们所有人回家乡。”
“干啥事?”乌鲁本瞪眼问道。
这时两个士卒把甲胄、兵器、饰物等东西“哐当”一声丢在地上,文官道:“赶紧穿上!很简单,有人带你出去,给你指方向,然后你骑马过去找到辽军大队,将本官教你的话对辽军武将说一遍。等有机会,你便溜掉。”
……
刚过中午,拒马河北岸。耶律休哥亲自骑马南奔,没多久,就亲眼看到河上大火冲天,空中烟雾弥漫!河上都在燃烧,好像是一道火墙平生出现在绿色的原野上一般。
身边的一员部将道:“周军惧大帅如虎,一听到风声,竟然吓得自己把粮草烧了!虽然咱们没抢到,却也更省事,同样起到了作用!”
耶律休哥怒骂了一声,行事十分果断,当即大声道:“传令全军,向东,劫漕渠!”
周军南北两道防线之间的平坦旷野上,辽军摆开了在开阔地上奔腾,好像是迁徙的马群一般,马蹄轰鸣,十分嚣张。
耶律休哥在右翼,甚至远远地看到了拒马河北岸的“新城”,影子矗立在天边。这里是周军控制的地盘,他再也不需要任何隐藏。
不到一个时辰,辽军便向东抵近“津州”和“宣仁城”之间的漕渠河段。漕渠上,也有长长的一片船只,如云风帆耸_立,仿佛一道屏障一样横在前方。河北这边的河流比较小,一些地段人工开凿的河道很浅,徒步都能涉水,不敢有太大太重的船只航行,河上的船都比较小,但非常多。
辽军前锋加速行军,骑兵撒欢地驰骋,大片人马直冲河岸。骑兵一边策马,一边已经取下了弓箭,俯身向前。
不料还没靠近河岸,忽然甲板上一排排整齐的周军士卒冒了出来。“噼里啪啦……”一阵弦响,弩矢迎风飞了过来。
飞驰的马背上时不时就有人惨叫着滚落下去,摔得砰砰直响。
辽军前军冲起来了无法马上停下来,迎着弩矢冲至岸边再迂回,骑射纷纷放箭,而船上的火铳又响了,噼里啪啦硝烟弥漫,声音十分大,吓人得很不过没打中几个人,辽军马匹受过训练却未乱跑,一群马兵在河岸奔走放箭。船上岸边喊声大起,一片嘈杂。
耶律休哥骑马靠近,铁青着脸看着河边的情形。
部将道:“周军早有准备!”
耶律休哥先在拒马河什么也没捞着,就看到大火了;冲到这边,又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更堵!
他冷冷道:“南人不可能事先都准备好了。本帅昨天才过燕山,除非他是本帅肚子里的虫,怎能事先猜到本帅想作甚、打何处?”
部将们见一来就不利,忙劝道:“咱们赶紧调头先走,另寻时机再出击!”
耶律休哥也有此打算,昨夜周军骑兵还在幽州北和温渝河,现在走虽然捞不到什么、但周军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操!”耶律休哥一肚子怒火。见_鬼了!难道周军那么神,什么都提前妙算准了?那为何要如此仓促地烧拒马河上的粮? 第七百一十五章 眼皮跳
“砰砰砰砰……”仿佛四面都是弦声,空气也在颤抖。
耶律休哥骑马靠近漕渠,脑袋前伸,一脸杀气,叫人看了十分害怕。他一言不发,眼睛却十分尖,一眼就看出有几只船在河上的模样很奇怪,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就算没什么风,船只飘在水面上也应该有晃动,而那几只船却稳当当的!
“漕渠上有几处浅滩,本帅知道这附近就有一处,就在那边!”耶律休哥用马鞭一指。
部将们细看一番,纷纷附和。
耶律休哥一时间有点犹豫,大军可以从这处浅滩东去,也可以向西北方向后撤,来时的妫州等城因在幽州腹背,里面的驻军除了汉人,还有一些契丹、奚、女真人。
耶律休哥是个果断爽快之人,他靠自己的判断来决策,当下正在权衡如何决断……
不多时,有辽军将领来报,双手捧上一封信:“檀州汉军守备急报,发现了大股周军马队,往西边去了!”
“西边?”耶律休哥皱眉思索。
立刻便有部落贵族面有惧色道:“周军是想夺桑干河上的浮桥,断我后路!”
耶律休哥“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心道汉将的话不能全信。而且以他久经* 沙场的直觉,周军从桑干河上游包抄太绕路、显得过于保守。
但很快,顺、儒二州的守将也派人来禀报了周军骑兵行踪,都说往西……耶律休哥将信将疑,虽是汉将的禀报,可总不能商量好的一样。
没多久,又有部将急匆匆地赶来,急道:“大帅,萧思温的人来报信,周军精骑主力杀妫州去了!”
耶律休哥道:“萧思温在幽州城怎知军情?”
部将道:“是萧思温手下的人,阿不底管的斥候,还有信物,没有错!”
耶律休哥一听已信了八分,萧思温手下确有一个心腹叫阿不底。大丈夫不必纠结细枝末节,耶律休哥信任自己的判断:周军骑兵却是走妫州那边尾随堵截。
今天一来耶律休哥就发现周军自烧粮草,又有河上的粮船上居然装大量士卒,其骑兵的路线更是诡异,无一不奇怪。
耶律休哥的左眼皮忽然跳个不停!什么都不顺,乱糟糟的情况让他心里很烦躁。
他瞪着凶狠的眼睛,脑袋猛地向一边一甩,脖子发出“喀”地一声响,冷冷地看着河上那几只搁浅的帆船,说道:“派人去,强攻!将船上的人全部杀光,鸡犬不留!”
“遵命!”
……妫州(幽州西北边)南部,桑干河面上大火冲天,烟雾弥天。不知是哪边的人放的火,浮桥和船只都烧了起来,那烟雾之中,黑重重的人马在河岸上呐喊奔走。
一群乱糟糟的辽军汉人士卒骑马在南岸逃奔,后面还有周军游骑在追赶,喊打喊杀一片混乱。
那些汉人穿的是辽军衣甲,还会说口音奇怪的契丹话,汉儿说契丹话,就是那个声音。有人大喊:“快跑!周国人杀来了!”
“妫州要投降……”
拿着弓箭戒备地瞧着场面的契丹斥候一边游走,一边引颈观望。
就近有七八骑契丹人一块儿,一员武将喝住跑过来的一个汉儿:“没用的东西,周军过河的只是游骑!”
那汉儿瞪眼大声道:“一会儿就过河了!”
“多少人?”
汉儿道:“不知道,漫山遍野全是精骑!”
契丹小将问道:“你亲眼所见?”
汉儿鸡啄米似的点头:“太多了,起码有一百万人!”
“蠢|猪!”契丹将领听罢大骂了一声,“周军步骑连同民丁一起都没有一百万!”
这时只见远处平地上的周军游骑聚成一股,向这边直奔过来。契丹武将拍马便走,几个骑兵也跟着骑马调头而奔。契丹武将道:“回去一个人,禀报上峰,周军骑兵主力在妫州,咱们的人把浮桥烧了!”
……
津州北面漕渠上,密密麻麻的辽军骑兵涉水到了河心,水面至马胸,太多马在河里,把下面的淤泥都搅了起来,河水浑浊得如同黄河水一般。
浑水中时不时有尸体冒出来,船舷上下喊叫一片,箭矢乱飞。
“铛!”锋利的剑劈在船舷上,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双抓在船舷上想往上爬的契丹兵立刻放手,从船舷上惨叫着摔落进河里。片刻后,拿剑的周军士卒也丢了剑,双手捂在脸上,一枝箭矢的箭尾羽毛还在微|颤,鲜血从那士卒的指缝间浸了出来。
那船只周围全是人马,仿佛飘在人潮之中一般。
一些辽军从船只之间的水中跋涉上了对岸,两岸围住射箭,周军的帆船风帆上全是洞,船身木板上全钉着箭羽,仿佛诸葛孔明草船借箭一般。
周军拼死奋战,但也挡不住如此强攻,死伤殆尽。契丹兵攻上船后十分凶悍,一个骑兵徒步爬上船后,动作十分犀利,手里的铁剑一扫,准确地割到了对方的喉咙,利刃接触血肉的声音“嚓”第一声短促而有力,血光立刻飞溅出来,面前的一个浑身铁甲的周军“哐当”倒在甲板上。
水里的尸体还在流血,船舷上的鲜血也沿着木板往下滴。浑浊的河水散发着淤泥臭气和腥味,褐色的泥浆里泛着暗红。
就在这时,忽然对岸隐隐传来了马蹄声。
在漕渠西岸观战的契丹贵族武将无不瞠目观望,耶律休哥的注意力也投向了远处前来的马队。
娘|的,刚要控制住渡口,援兵就来了!
许多人都有惊讶、担忧之色,但耶律休哥还稳得住。漕渠两岸,一马平川;当空艳艳高照,天地间清晰亮堂,视线极为开阔。耶律休哥发现来的马队并不多。
部将担忧道:“莫不是周军前锋,大股马兵还在后面?”
“可能是周军骑马步兵。”耶律休哥冷冷道。
战阵之上,尤其是这种快速机动的短时间作战,靠的是果决准确的判断,关键有效的一两次进攻!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瞻前顾后。
耶律休哥今天不顺,心情烦躁,但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周军骑兵在妫州附近,意图截断退路进|逼;前方则欲凭借河流和骑兵步兵拖住大辽铁骑,从而实施合围之策。
但这些骑马步兵是不是能挡住大辽铁骑?
耶律休哥断然道:“命令前军渡过漕渠,不惜代价攻击周军援兵,站稳对岸!”
不出所料,周军马队靠近河岸,当即就下马列阵。耶律休哥见状“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斥候营的武将前来禀报:“周军主力骑兵大队攻妫州浮桥,咱们的人把浮桥烧了!”
“甚好!”耶律休哥更加确信周军骑兵已聚集在幽州西北、辽军骑兵向西撤退的道路上。
若耶律休哥的郭绍,他会在幽州和宣仁城之间的河上搭桥渡河,迅速靠近辽军;若是那样,耶律休哥想走还要野战一场,并不轻松……但情况并非如此,事实摆在面前,耶律休哥也懒得管郭铁匠那奇葩的脑袋了。
耶律休哥观察了一番对岸的周军,凭借经验,确定可以将其击败,无法多付出点代价;但这点代价对几万骑的军队规模,可以忽略。
周军骑兵还远在妫州,过来还需时间,耶律休哥判断,辽军完全可以从容地渡过漕渠,从东面绕行北遁。
没一会儿,又有情况报来!
周军大股马队从幽州东南十里处过浮桥,直奔而来。辽军左翼马队前去试探袭扰,周军急忙下马列阵!
耶律休哥听到这里几乎要笑出来:“周军缺真正的马上勇士,拿步兵配马冒充骑兵。去年就被我打得一触即溃,现在总算不敢当骑兵用,长见识了!”
部将们却很紧张:“周军三面合围,步兵先靠近了咱们,周围都是河流,局面有些不妙。”
耶律休哥慎重地再想了一遍,冷笑道:“你们的胆子比南人还小了!?咱们只管打开此处,不用急。南人四处忙活,吓唬人的阵仗,本帅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能如何!”
耶律休哥下令道:“传来左翼部落军,进逼周军军阵。其列方阵,我马兵便列阵不战骑马观望;其阵型一动,上马赶路,便抓住战机进攻!”
“遵命!”
河对岸,辽军涉水过河的一些骑兵冲向列阵推进的周军方阵,立刻被步射成马蜂|窝,地上的人和马都插满了箭羽,摆了一地的尸体。
河中央,无数的辽军站在浑水里,叫喊着推着船朝对岸靠近,吆喝声震天动地,就连船只也被推得靠向浅水河岸了。
辽军人马在船上的甲板上聚集,宫帐军铁骑手拿圆盾长矛,在船只后面的浅水里陆续聚集成阵。其它辽骑前赴后继,策马冲过去骑射。
几只被攻占的船被推到岸边后,河面上的人马更多,好像一大群人在泥浆里挣扎一般。一骑辽将策马到西岸,大叫着催促前军。
“啊啊!”辽军骑兵怪叫着再度冲上岸,乱糟糟的杀将上去,后面河中还不断有马兵下水。
第七百一十六章 作了猴儿
幽州城外的炮响一直都没消停过,全城都处在颤栗之中。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偌大的城池仿佛变成了死城!唯有军队时不时急匆匆地成群在调动。
城头上乌烟瘴气,烟雾弥漫,墙垛坍塌了不少一片狼藉。空中,一只鸽子惊慌地向城中俯冲下去。
“咕咕咕!”一个披发的契丹人把手伸进鸽子笼里,将刚飞进来的灰色鸽子抓出来,见腿上系着东西,急忙小心地解了下来,回头道,“喂吃食,我要去禀报消息。”
萧思温正站在一座亭台上,观望着远处的半空滚落到城墙上的石块。左右站着萧阿不底、范忠义等文武,下面一群步骑护卫着亭台。
一个布衣契丹人骑马过来,在下面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便有武将带他走上狭窄的木楼梯上台子。
萧思温接过东西一看,说道:“周军两营骑兵都南下了,幽州外围的步兵也大量撤离南下。”
“看来耶律休哥在南边搞出了动静,咱们的威胁也一下子小了不少。”范忠义道。
萧思温点头不语。
信鸽传递消息的原理是它们会飞回家,萧思温早有准备,为了被围城时传递消息,主要在两处喂养信鸽,幽州城和檀州。幽州城的重要自不必说,檀州也是要害之地,因为控扼北口。
而今幽州城被围,外面的辽军斥候还是可以通过信鸽传递消息回来。萧思温也可以把消息传到檀州……但不能把消息从空中直接传给耶律休哥。(毕竟信鸽不是飞机。)
萧思温沉吟片刻道:“用檀州的鸽子送信过去,写‘报知休哥,周师主力南进’。”
“遵命。”刚上楼的人鞠躬道。
范忠义道:“周军从幽州调走了大量步骑,东边围城的地方开着大豁口,咱们的马兵可从幽州出去策应耶律休哥。”
阿不底冷冷道:“幽州兵本就不多,耶律休哥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自称大辽第一虎将,他多厉害!还用咱们策应?”
“要以大局为重。”萧思温看了阿不底一眼。
周军两大骑兵营调走后,幽州军从东面出城确实威胁不大了;但是耶律休哥今天凌晨突然出动,时间太急迫,萧思温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辽军和周军的具体状况。贸然出城,也不知如何去策应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年轻出名,为人狂妄,但用兵确有真本事。本王还是很相信他,周军不容易对付得了。”萧思温呼出一口气,“不过既然有机会,可下令骑兵从东门出,袭扰周军围城人马。”
阿不底赞成道:“咱们最要紧的还是守住幽州城。”
萧思温不置可否。
……
郭绍听说耶律休哥南下后,昨日回到了宣仁城,已经不在幽州。
此地位于漕渠北面、幽州南面,正是中间。但此时却十分安静,幽州的炮声听不到,漕渠附近的马蹄声、厮杀声也听不见。
宁静之中,郭绍看着半空,却能想象到四面都在厮杀流血。
签押房里,一排二十几副图纸!有一些地图很详细,上面的一个小山坡、一片树林、一个村庄都有标注。另外还有两套情报体系的上下结构图,军令传递的组织图。
房间不大,或站或坐了数十人。有的人在“沙沙”地书写着,有的人沉默地面向郭绍那边。
外面的院子里,两三百人传令兵和前营军府的官吏列队站在那里,皇帝就在里面,他们都很安静;大伙儿时刻准备着,一旦有军令,那间小小签押房里的命令就能以最严密的方式,最快的速度传递到前方……能具体到一个百人都!
沉寂之中,气氛却莫名十分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官员弯着腰走进签押房,向上位鞠躬后,先走到魏仁浦旁边小声耳语了几句。
魏仁浦当即起身拜道:“陛下,耶律休哥全部人马仍在漕渠北段!”
“甚好。”郭绍沉声道。
魏仁浦道:“耶律休哥一定认为大周骑兵在妫州那边、南部两处都是骑马步兵,这下他真到头还蒙在鼓里,作了猴儿。只要瞒过他一天时间,便够他喝上一壶!”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点热络起来,众人纷纷道:“陛下料敌如神,恭贺陛下!”
郭绍却不动声色道:“现在弹冠相庆还早了点。耶律休哥有三万骑兵,辽军骑兵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李处耘部五万余骑兵与他摆开决战,也不是十成把握能大获全胜!先等等罢。”
他明亮的目光透着紧张关注,但脸上无喜无怒,只在原地慢慢踱着步子,若有所思。
事到如今,郭绍什么也不用干了,只用等待。不过这种等待确实难熬了点。
他想回去静一静,但又舍不得离开,因为想最快地在前院听到结果。
良久后,郭绍又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自我排解道:最坏的结果莫过于放过了耶律休哥而已!
本来今天的大战就不在方略之内,只是耶律休哥打得十分张狂奔放、兵行险招,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战机……
原来的方略是,辽军主力没南下,就一直攻幽州施加压力;等辽军主力第二次南下,退至两道防线继续耗。
耗到辽军耗不起为止!
耶律休哥那点人想切断周军的粮道补给线是不可能的,最多造成一些损失。郭绍这回下了血本,前线各城都囤积了大量粮草,就算后方两三个月不运粮,光靠宣仁城到幽州的短距离补给线就能保障前线攻城!
耶律休哥唯一能实质缓解萧思温压力的做法是,袭扰攻城大军。可那也太不容易,周军骑兵足够保护周围;就算偶尔被耶律休哥偷袭得逞,也无法对大军造成实质打击。
郭绍心道:此战,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如此罢了!
郭绍忽然露出了笑容,回顾左右道:“现在咱们干的事,将来能传千年!朕能与诸位一起办完这件大事,毕生难忘。”
众人纷纷道:“臣等深知重大……”“能在陛下麾下,同仇敌忾为国雪耻,三生有幸……”
第七百一十七章 暗度陈仓
辽军左翼大贺部,位于大军北面。
绿意盎然的平原上,一切一目了然。辽军运动的骑兵群好像洪流一样、在周军中央步战方阵两侧奔涌,此情此景,仿佛洪水中有一个方形岛屿。
辽军左右包抄,直扑后方骑马赶来的大部……依照大辽主帅的意思,这边是骑马步兵;眼前的情况也差不多,周军骑马上来也是先列方阵。
现在,趁周军后军刚到未列阵,既是战机!
两军马队迅速靠近!“轰轰轰……”无数的马蹄在快速地交替前迈。周军马队却没有仓促下马步战,反而大片迎面冲杀上来。
“哐当……啊……”疯狂的马群刚一接触,便是火花飞溅,惨叫四起。凭借快速的冲锋,中间长长的枪矛对_刺,人仰马翻如水沸腾,两军很快交织一片,刀剑在空中急速地乱劈乱砍。
周军“骑马步兵”并未被一冲溃散,却是十分凶猛。
“大周皇帝万岁!”人群里腾起一浪浪高亢的呐喊,周军马兵前赴后继,奋勇冲杀。
闪亮的盔甲,专门骑战的长柄马刀,周军士卒使用得十分娴熟。一个骑兵用双手挥起马刀,向前“呼”地一扫,同时一杆长矛刺在胸甲上“哐”地一声巨响,前面的刀锋则劈出了一片血花飞溅。
就在这时,周军中央方阵的“步兵”忽然纷纷上马,成股向两边冲锋攻击,辽军人马中部被侧击,战场上更加混乱。
……
南部漕渠河岸,对岸的厮杀仍在继续。
就在这时,耶律休哥瞪圆了双目,看到东边的原野上大片的马队像潮水一样弥漫过来。
“周军大股骑马步兵不是在北边渡河了?”有人惊讶道。
“难道周军分成了两股?他们究竟有多少能骑马的步军?”
耶律休哥当机立断,立刻下令道:“停止攻打此地,全军准备后撤!”
今天他是一次也没得手,脸上的怒色已经让他的满面通红!
就在这时,一骑飞奔而来,从马上跳将下来,鞠躬道:“大帅,不好了!大贺部遇到的不是步兵,是周军精骑主力。大贺部大败,已经溃散向南逃来,周军正在掩杀追赶!”
众将听罢哗然,立时慌了神。
耶律休哥一拍脑门,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话来!
中计了!从幽州南边十里渡桑干河而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步兵,那就是周军的骑兵主力!自己竟然傻傻地以为周军骑兵尚远,滞留在这破地方,与几艘破船和一帮乌合之众耗了如此久?!
那西北那边妫州的“大股人马”是什么?耶律休哥立时回过神来,一次次的全他_娘是假消息!
“檀州姓陶的,顺州、儒州那几个人,吃里扒外的狗_东西,看老子不把你们碎尸万段!”耶律休哥恼怒得牙关咬得咯咯咯直响,“还有那个自称阿不底手下的契丹人,去找到了立刻跺成肉泥!”
“遵命!”
耶律休哥没法再停留,拍马便走,一面喊道:“全军向西北突围!”
耶律休哥回顾左右,此时此景,因为耽误了时机,突如其来地、莫名其妙地就陷入了重围!南边长长的一线是拒马河,拒马河水深、以前是周国凭借抵挡辽军铁骑的一线,仓促之下不好渡河;就算渡过了河,南边是周国境,也是被耗死的地方……东边周军大量骑马步兵赶到了,现在要强渡河流占据滩头很难……北边则是周军暗度陈仓的骑兵主力!
如果是一开始就准备北上,就算遇到了周军骑兵主力,三万对五万,尚可一战!起码在开阔空旷的平原上,想突破周军骑兵线亦非难事……可是左翼突然被偷袭大败了,仓促之下士气也受了影响,现在耶律休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非常糟糕!
“郭铁匠,这个奸诈小人!不敢与我大辽军正大光明干,便偷偷摸摸使奸计,老子要剥你的皮!”耶律休哥心里那个恨。
到底是什么鬼迷了心窍,都怪上京那些狗_日的势利贵族激老子!耶律休哥又懊悔自己如此心急,太冒险了……
辽军前头兵锋向西北方突围,北面周军骑兵则向正西拦截,仿佛围棋占边一样,两军急速向西面抢占地盘。旷野上马蹄轰鸣,人马如潮水奔涌。
而后方,辽军大贺部败兵被追赶南下,周军追兵又与辽军后翼冲突混战……漕渠东岸,大股周军骑马步兵拆粮船正在搭建浮桥,要渡河围攻。
耶律休哥挥军攻西北方,因为只有那边才是可以快速运动的出口!
“杀!击破周军!”耶律休哥用刀指着前方横向运动的周军马群,大喊一声。周军自东向西直行,路线比辽军走斜线近,已经拦住了前方。
周军反冲,两军刀枪挥舞,冲杀中血雨纷纷。东边周军又攻辽军前锋侧翼,那弓箭就像是炸豆子一样,响得密密麻麻。
辽军骑战不减彪悍,又是兵锋正面猛攻,一番拼杀,前锋已击破周军的封锁线,周围马群乱作一团。
不料前锋刚冲出豁口,迎面便是一大群旗帜鲜明、浑身铁甲的整肃铁骑冲了上来。辽军中有人识得汉字,看到一面方旗上写着“史”字,便大喊道:“周国第一猛将史彦超!”
史彦超一身重甲,在精兵护卫下,他脸上依旧带着那种藐视别人般的样子。他身边的前锋全是俱甲的重骑兵打头,铁马精兵,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泛着铁的杀气。
就在这时,只见辽军向两侧冲杀,让开了道路。中间装备精良的重骑慢跑着上来了,声势同样十分可怖。大辽国精选出来护卫大汗的宫帐军精锐!
看来辽军着实看得起史彦超,也把此处豁口当作了必争之地!
史彦超杀遍天下十国无敌手,脸上的表情还是牛气冲冲的样子,可一向对辽军骑兵并不轻视,因为他和辽军作战很少讨到过便宜……深知辽军精骑的战力。
不过现在不同了,皇帝郭绍已经布好了局,史彦超面对辽军已信心十足。史彦超还是很愿意在郭绍麾下效力的,因为面对的情况都是眼下这种好局面,而无需他孤军被围着殴打……没人愿意被人围殴。
史彦超提起铁枪,吼道:“痛快杀伐的时候到了!叫契丹人喊爹求饶!”
“哈哈……”众军一阵哄笑。
史彦超拍马加速,也不啰嗦,铁枪前指:“杀!”
“杀!杀……”周军铁骑中呐喊着蜂拥而上。那沉重的重骑兵成群奔腾起来,声音十分大,仿佛铁血在风中呼啸。
辽军重骑也吼叫着冲上来了!两股铁流“隆隆隆……”巨响迎面对冲,场面十分可怕,被铁甲包裹的人们脸上都出现了决绝的表情。此时的场面,需要最大的勇气,不怕死的决心,怕死也没用,除非想马上被踩死,否则停不下来!
疯狂的喊叫声浪此起彼伏,比马蹄声还大。人们不仅在壮声势,也在壮胆!
“叮叮哐哐……”铁枪长矛如林一样穿了进去。“砰砰!”铁骑甚至直接冲撞到了一起,马的惨嘶,沉重剧烈的撞击声,前方仿佛疯狂自_杀的人群。血肉、金属仿佛都揉成了一团。
“铛!”铁枪撞在铁甲上,金属摩擦的声音叫人牙酸,速度造就的大力生生刺_穿辽军的铁甲。铁骨朵砸在周军的头盔上,更是像打铁一样的响声。
冲锋的骑兵,谁也挡不住。双方的骑兵都径直打穿对方的战线,直冲纵深。骑兵的攻击动作十分单调,都是用力劈砍或者刺_击,砍到一刀是一刀,若花俏动作太多,砍到人也砍不穿重甲!
“啊!”一个端着长矛的辽军瞪圆了眼睛盯着左侧呼啸而来铁骑,眼睁睁地看着那周军骑兵将手里的马刀对着自己胸膛冲来。“哐”地一声巨响,带着猛力的刀锋刺进甲胄血肉,重骑冲过,那刀刃又向侧后一拉,在辽军的胸上拉下一道大口子,里面的血喷_溅出来,空中雪珠飞洒。
辽军骑兵从马上沉重地摔到草地上,“砰”地一声巨响,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地上的草叶子上沾满了血迹。他蜷缩在地上还剩最后一口气,但立刻一匹铁马躲不开,重重的铁蹄践踏在他的脑袋上,红的白的如浆糊一样的东西溅了一地。乱兵之中,血雾弥漫,腥味和臭味和震耳欲聋的喊叫声混合在一起。
史彦超亲自猛冲进去,通身铁打的铁枪迎头就挥去,“哐”地一声,除了钢铁撞击的声音,仿佛还有骨头断裂的咔嚓声,一骑辽军叫得嘶声裂肺。史彦超周围的精兵个个悍勇,一群人冲杀进去无人可挡!特别史彦超一出招,那巨大的力气砸过去什么都挡不住,一枪把一个辽军的圆盾几乎扫成了木片铁皮四溅。
战场上铁甲奔涌、兵器挥舞,搅成一锅铁水沸腾的粥。遍地都是尸体,还活着的人在地上痛苦地叫喊,一个辽军士卒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天“哇哇”地哭喊。 第七百一十八章 十八层地狱
辽军重骑调头向后奔来,北面周军重骑掩背厮杀。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更新快,网站页面清爽,广告少,,最喜欢这种网站了,一定要好评]人马凶凶杀声震天。
耶律休哥调头向正西突进,那边大批周军则向南边成股地奔腾,骑射“霹雳啪啪”,空中箭矢如蝗虫一般。
轰鸣的嘈杂声,叫人耳边嗡嗡直响。耶律休哥四顾周围,已经无法控制局面,到处都是马兵冲杀涌动,大片辽军被乱冲的人马分割成不知多少股,战场上四处都在流动却四面都无法突围,一层层骑兵仿佛是大海中的漩涡一样在迂回奔流!
遥视东南,周军骑马步兵已经从漕渠上过来了,步骑搅合在一起,一大片混战的人马。
中间几万人冲杀混战,人马越来越密集,骑兵转来转去都快冲不动了!
耶律休哥眉头紧皱,双目瞪圆,带着血丝的眼睛仿佛能杀人一样。我不服!大辽第一虎将,此刻被困在乱兵之中,有种虎落平阳的不甘和羞辱,还有痛惜……因为分割开的一股股辽军四面受敌,正在被用卑劣不公平的手段屠_杀!
耶律休哥此时一点办法都没有,军令已经没法出方圆百步之内!
他率一股重骑向西突进,正遇到迎面而来的一股周军骑兵,照面就是一顿如倾盆大雨的箭雨。“啊……”一个个辽军骑兵身上如同一下子变成了刺猬。
耶律休哥扬起马鞭,直指南部,众军便跟着他转了一个大弯,策马疾奔,右侧周军尾随。双方在马上拉弓互射,不断有人滚落下马。
耶律休哥带着一股精骑向后方迂回了一阵,见东侧周军追赶上来的人马薄弱,果断再次迂回向东。刀剑枪矛和盔甲撞击的叮叮哐哐一通响动,耶律休哥左右精锐砍杀周军骑兵多人,杀开了一个豁口,一股人马顿时像决堤的钢水一样奔涌出漩涡般的马群。
风声在耳边呼呼直响,耶律休哥回头那战场上的状况简直不忍直视!大片的人马陷在乱军之中,四面像受惊的蚁群般乱跑,周军则追杀不休。目光所及之处,整个原野仿佛都在上演杀_戮的场面!
回首之间,那下山了一半的残阳血红一片,仿佛被鲜血染红了一般。[最新章节请到棉花糖小说网www.mianhuatang.cc]
耶律休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完全不相信此时的状况,简直如同一场噩梦。折损了这么多人马,其中还有宫帐精兵,还有什么可活的?他现在完全想象不到此战后是什么后果!
忽然风中传来隐约的汉儿喊声:“跑掉那股精兵,是契丹大将耶律休哥身边的人!”
他这才发现,右侧后方,一股人马正在向西平进,那马群兵锋虽未朝着自己,却明显针对自己,后起之兵欲从右翼包抄reads;!
耶律休哥率众疾奔,稍稍远离声音轰鸣的战场,重甲骑兵跑起来“叮当哗啦”的声音便逐渐明显。
上了战场后,耶律休哥身边的精骑人马俱甲,重骑跑一会儿就明显出现了速度不济的迹象!而周军在右翼缓慢地追赶上来了……那周军骑兵虽在夕阳下亮闪闪的披着甲胄,但马上只有一些轻皮甲,只要马不着甲都属于轻骑兵,跑得就比负担了一身铁甲的重骑快。
“砰砰砰……”“啊呀……”后方传来了弦声惨叫声,后边的人马已与靠拢过来的周军干起来了!
而周军前锋依旧在右侧平行飞奔。耶律休哥不断转头观望,情知周军马兵也发现了速度差距,意图从北面超越过去,再以包抄拦截。
耶律休哥不敢向左转,左转向南,终究是无路可走。
“冲过去!”耶律休哥当机立断,大喊一声。策马向右转弯,众军纷纷驰马追随,直奔北面周军马队!
当此时,耶律休哥身边跑散折损,剩下估计就两三百骑了。
“三弟,哥哥们为你报仇!”马蹄声中,一声大喊传来。
周军马群里嚷嚷着又喊道:“为河北百姓报仇!”
少顷,两军短兵相接。周军人马甚众,疯狂涌了上来。顿时刀光剑影,鲜血乱飞。
“啊……”一个辽军骑兵上去,只见前方一个同伴身上被连捅两枪,又被一骑的马刀劈了一刀,那血飚得几步外的人脸上都溅上了血迹。他正发愣,周军马兵已冲到,“铛!”战马插肩而过,兵器撞得一声刺耳震响,片刻后,立刻又有一骑周军冲到,挥起马刀横扫过来。刀光如同闪电一闪,太快了,那契丹人还没反应过来,“呲”地一声,刀锋已从他脖子上扫过。
周军大股马队涌上来,顷刻间就把辽军残兵围死。四面合围,兵阵厚实,辽军骑兵冲不出去,便连马都跑不动了,被越挤越密。
“走!”耶律休哥暴怒大喊道。
“啊!”辽军骑兵大叫着向前冲,但根本跑不动,人马堵住了。他们瞪圆了眼睛,远处的光景。一群周兵,有的骑马有的挤下马来,正将一骑辽兵拉下马,那樱枪马刀疯狂地朝那人身上乱插,人群里的惨叫嘶声裂肺。
头上箭矢如同冰雹一般落下来,周围周军疯狂冲杀,简直是刀山火海的境地。
“大帅,咱们投降罢……”
“草原神灵已经抛弃了大契丹,咱们完了!”
就在这时,周军骑马的和在地上的人乱哄哄地已经涌到面前,密集的樱枪朝这边刺过来,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震耳欲聋。
耶律休哥忽然觉得座下一空,战马忽然嘶叫着前蹄跪地,他顿时向前扑了出去。“哐”地一声,眼前金星乱冒,睁开眼上方就有一把刀呼啸而来,耶律休哥想也不想,“唰”地一声弯刀出鞘顺势就挥了上去,“铛!”虎口顿时一麻。
当此时,一把长柄铁刀就向自己的胸前捅来,耶律休哥脑子是懵的,身体立刻一侧,胸口“哐”地一声被撞得气闷,但侧身后形成的斜面让铁刃无法借力,贴着盔甲“哗哗”一下滑到后面。
但片刻后,一脚就对着他的腹部踹了过来。耶律休哥被猛力踹得仰翻在地,一个马脸大汉随即跳将上来,一脚踏在他的手上,一阵剧痛传来。
耶律休哥咬着牙愣是哼都没哼一声,凶狠地瞪眼子。却是一个马脸大汉,一脸凶狠之色,也瞪着他。
马脸大汉丢掉手里的长柄铁刀,从腰间拔出一把剑来。上前一把扯掉了耶律休哥头上的头盔,又将他秃顶四周的头发用力一抓扯。耶律休哥又痛又恼,已经没法反抗了,他“呗”一口将血水唾沫吐到了马脸大汉的脸上!
“操_你_娘!”马脸大汉骂了一声,左手拽着耶律休哥的头发,右手提起剑猛地向他的脖子刺来。耶律休哥咬牙闭上眼睛,等着了却一切。
不料脖子上一痛,马脸汉子的剑没刺下去,却松开了手道:“抓活的回去好祭三弟。”
耶律休哥顿时被一群汉子按住,不由分说被绑了起来reads;。
这时辽军残兵完全失去抵抗,一些人跪伏在地,高举双手又爬下去作拜,大声讨饶。那周军却杀红了眼,见人就捅。人群里简直如同修罗场,周军士卒疯了一样,到处都在按着辽军乱砍乱刺,绝_望的惨叫惨不忍闻。
耶律休哥被绑在一匹马上带走,很快回到了起先的战场上。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天空中残留着一片橙红的云霞,如同是血污。此时的场面更加恐怖,到处都是尸体,有些地方尸体都堆_起来了!
狼藉的战场上,乱兵早已不再是拼杀,完全是屠_杀!一些部落军下马器械投降,却被周军骑兵当作牲口一样砍_杀,追得到处乱跑。
“哇哇……”尸体堆里,一个辽军士卒背上插满了箭羽,正在一面仰头大哭,一面在恐怖的血泊中爬。一个周兵策马乱跑过来,竟然又调头勒住战马,跳下来跑到那大哭的辽军跟前,一手按着他的脑袋,一手高高扬起铁剑,“喀!喀……”那血被不断挥起的铁剑甩得当空飞溅,与天上的云彩化作一体。
黯淡的大地上,一队人马的黑影呼啸横奔,那些骑兵仿佛商量好的一般一起拉弓,“啪啪啪……”不远处一个奔跑的人背上立刻像长了一堆刺,向前扑倒在地。
“啊……”耶律休哥对着天边,忽然仰头嘶声嚎叫。
眼睛里的眼泪顺着血水流淌了一脸,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现在,十八层地狱的恐怖痛苦也莫不过此!
“啊……”他再次大喊,声音带着沙哑,如同掉进了陷阱的猛兽,愤怒与绝望的嘶吼听得瘆人!
这些百战辽军精锐,曾经驰骋草原的勇士,此刻在异乡被人屠_杀,尸骨遍地。而这一切,耶律休哥自知难以推卸责任!数万人一天之间变成亡鬼,耶律休哥比死要难受一万倍。
他披头散发,双臂反绑,浑身都在颤_抖,忽然从马上摔了下去。众周军骑兵立刻将其围住。耶律休哥没跑,却是跪在地上,面对着尸山血海,仰着头大张着嘴已经喊不出声音来,那样子就仿佛一只离了水垂死的鱼似的。
(..) 第七百一十九章 谁之罪
“捷报!捷报……”行宫外面一个汉子激动地大叫大喊地进来了。
郭绍手里的毛笔凝滞在纸上,抬起头来。签押房内几十号人一起转头看着门口,动作简直整齐划一。摇曳的灯光,几十对眼睛在亮光中闪闪发光。
不多时,一个背上插着三角红旗的传令兵被径直放进了签押房,因为是捷报。
传令兵单膝跪地,双手拿起沾着血污的奏报,大声道:“殿前司步骑在南线大获全胜!”
宦官王忠急忙走下去接东西。郭绍问道:“战果何如?”
传令兵道:“围灭辽军精骑三万骑!生擒辽军主帅耶律休哥!”
“哗……”签押房内众人顿时激动起来,连外面列队的传令兵队和侍卫都吵闹起来。有人瞪圆了眼睛,紧握拳头,有人肆意地仰头“哈哈”大笑。
魏仁浦回顾左右,大声道:“陛下率兵横扫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众文官武将跟着齐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莫非王土……”,一群起身跪伏,一面叩拜,一面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夜色等灯火下,郭绍满面通红,虽然没有像大伙儿那样雀跃欢呼,但那激动的神情已是掩饰不住。不言而喻,此战意味着什么……
“幸福”来得太突然,郭绍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比平素更热,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却感觉有些许恍惚。可能是之前的压力太大了,此时猛地放松脑子竟有眩晕之感。
确实,此战只是个意外,根本不在大略的预计之内!虽然在预料的失态发展轨迹中,结局应该没什么两样,但无疑此战大大地缩减了煎熬的过程。
郭绍仰起头,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伸手在脑门上摩挲几下,便展开手里的奏报先仔细瞧了一番,确认之后再递给宦官王忠:“给大臣们都看看……你们起来说话罢。”
屋子里议论纷纷,人们一面看奏报,一面还在高兴激动的情绪之中。
郭绍转过头,看着雕窗外面的夜空,今夜天气如此之好,漫天的星星十分绚丽!美丽的夜色中,他发现一道拖着尾巴的亮光划过天幕,是流星。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愿望得逞,又仿若是传说里一个重要的人物陨落体现在天象之中……耶律休哥号称大辽第一虎将,也算得上一个人物了。
郭绍此刻神清气爽。
这间签押房很简陋、排场也不够大,此刻无法体现出重大的气氛,但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必将传遍天下!因为天上的星空在注视着地上的一切!
有人拜道:“耶律休哥及其部下罪大恶极,咱们可将辽军首级砍下来,在易州筑京观。”
立刻便有赞成者,“以直报怨,以血还血!正义复仇,正是先贤之道!”
魏仁浦表现得比其他大臣镇定,从容地说道:“臣以为,把辽军头颅投进幽州城,吓吓他们,继续在城东开豁口,尽早拿下幽州才是。至于易州,可叫人在城内筑一戴枷跪像,以辱耶律休哥。”
郭绍听罢觉得法子挺好,当即说道:“便依魏副使所奏。你们去安排此事。”
“臣等遵旨。”
……次日清晨又是大晴天,但战场上烟雾滚滚、一片萧杀之气。
许多百姓正抬着无头尸首往大坑里扔,四下里的一个个土坑里,柴禾桐油烧着尸骨,黑烟弥漫。空气里**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又血肉烧焦的糊味、腥味以及各种夹杂的恶臭。
周军士卒民壮混在一起,正在战场上赶着车慢慢地走走停停。军士们拿着砍柴的到在地上一刀刀地劈脑袋,百姓和丁夫在捡地上的兵器、箭矢,有的人则在拔尸体上的盔甲,搜里面的东西。
一车车的人的脑袋运走,上面洒满了石灰。
战场上,李处耘等武将策马观望着自己的功绩。这狼藉一片惨状,对辽人是惨痛的一幕,但对周人则形同耀武扬威的战绩。
两国敌对多年,血仇太多,此时众将士毫无怜悯之心,反而对如此血腥的场面感到痛快!
不过大伙儿昨日一战确实累了,厮杀下来周军也死伤不小,众人都面有疲惫,鲜有人说话。
杨彪从袋子里掏出一块麦饼来,一边看战场,一边咬了一口,吧唧吧唧嚼起来。史彦超顿时转头用怪异的眼神看着马脸杨彪,仿佛在说:这气味这场面,你还吃得挺香!
……
幽州城外的周军依旧围城,但今日一早没有攻城。幽州城仿佛一片死寂。
萧思温坐在南院府的皮椅子上,神情呆滞,整个早上没说一句话。
倒是阿不底在下面大骂:“废物!耶律休哥就是个废物,死不足惜,只可惜了增援咱们的大辽精兵……”
另一个部将颓丧地说:“耶律休哥怎地把仗打成这般模样……实在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汉官范忠义小心问道:“上京还会派援兵来?”
萧思温一动不动的脑袋立刻转头看了范忠义一眼,这句话才是关键所在。
幽州很重要,但大辽是不是舍得把全部国力消耗在这里?就算皇帝愿意,这般局面下能再调动大军么?何况真要死缠烂打耗在此地,结局如何依旧难说。
今日周军停战,一时间让萧思温觉得这死寂的气氛中,幽州已经是一座死城!
范忠义又小心提醒道:“若无援军,幽州怕是守不住,迟早的事儿。”
……大辽上京,耶律休哥战败覆没的消息传来,更是如晴天霹雳!
草原上难得地刚好下了一场暴雨,风雨肆虐整个上京。耶律璟觉得宫城在风雨飘摇中,几欲倾覆……
这不是胆小,耶律璟真切地感受到了危险,只是倾覆皇权的不是风雨,而是人。
“耶律休哥……”耶律璟手里的权杖都在抖,“辜负了本汗的厚望!”
周围的侍从,下面的大臣贵族无不弯腰,心惊胆战地立在那里。
大辽虽然号称控弦百万,可一下子损失三万精锐,也不是很容易承受的。若是换作强盛稳定的时期,这种损失还勉强能扛下来,但现在的局面不同,这对耶律璟的皇位简直是一个重拳!
耶律璟对休哥的情绪难以描述……有愤怒至极、咬牙切齿的恨意!也有一种痛惜,无论怎样耶律休哥是他身边比较信任也很有能力的大将,如今折损了,耶律璟感到自己的力量大大被削弱。
“幽州……”杨衮上前半步,忽然又停下了脚步。众人都陷入了沮丧失败的情绪中,杨衮倒是回神得快,立刻想到了此时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幽州!
耶律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杨衮,随即把目光移开,佯作没有听见。
就在这时耶律贤冷冷道:“耶律休哥冒进,轻浮渎职,致使我大辽军遭受重大损失,陷入不利境地!其万死不足以赎其罪。罪责全在耶律休哥一人身上,臣进言,诛灭耶律休哥全家,以抵其大罪!”
耶律璟照样一言不发,无论休哥如何可恨,他心里还是念着其忠心,私下里并不愿意这么做……但耶律贤的意思很巧妙,这是把罪责全部推到休哥身上,事到如今,对谁都有好。
可是,幽州怎么办?
耶律休哥战败,若是幽州再失……幽州不仅失去的是一大片富庶地盘,城里还有一万多契丹骑兵,前后留下了两三万步兵;加上幽州的契丹人家眷、各城的契丹人,也有好几万人!全都丢掉?耶律璟这大汗当得,把大辽的家底不断赔掉,还能号令诸部?
而幽州又似乎解不了局,耶律璟左右两难,觉得路似乎已经走绝了!
耶律璟不敢直接明言,要放弃幽州;整个上京的人,都没人敢放这句话。但是增援萧思温,继续南下幽州发动举国之战,又变得不太可能。
只有把萧思温推出去,到时候把丢失幽州的罪责全部推卸到萧思温身上!
不管有用没用,此时恐怕只能如此了!
果然有人小心开口道:“耶律休哥在幽州大败,萧思温暂时已无援兵,见此光景,还能守住城池吗?”
一个大臣道:“再调援军南下援救萧思温?”
大殿上一片死寂,全部人都沉默下来。
杨衮不动声色拜道:“大汗,大辽原定是秋季后大军南下;耶律休哥部与萧思温先稳住幽州城。而今耶律休哥战败,只有下令萧思温独自担起重任,死守幽州至秋季……”
此计立刻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反正谁都不想再南下虚耗,能拖到秋季、便拖了再说。因为毫无化解的办法!
耶律璟心里也明白,很质疑萧思温独木支撑能撑几个月……
他张开嘴,一声哀叹被叹出来,生生咽进了肚子。
“呼呼……”大风在宫殿外呼啸,从钉死的木板缝灌进来,吱吱作响。耶律璟心里仿佛有万马奔腾,他一直担心的是草原上诸部的动荡,确实没想到,自己会栽在南人手里!
南人汉儿居然是最致命的威胁!谁能想象得到?
“郭铁匠是一头发疯的野兽,他要的不仅是幽州,是大辽的命!”
第七百二十章 孤城
轰鸣的炮声让幽州城在颤栗,城墙上土石纷飞,城里坍塌的房屋尘土弥漫。
一会儿炮声就会消停,每日都是如此。震响一停下来,外面推土填河的人便会稀稀拉拉地靠近。萧思温不用看都知道是这个场面,因为重复的次数太多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萧思温听到城外的炮响一停,便忍不住抬头看天。果然,片刻后,空中便有圆滚滚如草球一般的东西飞了过来,一大片球翻滚着,毛在空中仿佛尾翼一般。
“啪啪啪……”废墟房顶上,大街上落满了圆球。
周围的辽兵个个面无血色,因为他们知道是什么东西!
萧思温拿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捂住口鼻,低头看落在马前的一个圆球,一个人头!髡、乱蓬蓬的头里一对塞满了泥土石灰的死气沉沉的眼睛,脸上被摔得血肉模糊,一脸血污,嘴皮都没了,两排大黄牙露在外面,仿佛骷髅的可怕样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恶臭,以及石灰的碱味。
“哇!”不远处一个拿稻草垫着手去捡头颅的士卒,忽然呕吐了出来。
“没用的东西!”一个辽军将领大骂了一声。
不料那士卒忽然疯似的跑掉,一面大声嚷嚷道:“有鬼!幽州城全是死人的魂魄,咱们都要死,救命……”
“那厮失心疯了,快抓住绑起来,免得扰乱军心!”有人急忙吼道。
萧思温铁青着脸,默默地看着眼前生的一切。有人被吓疯,却是少见,但幽州此时的气息确实非常不妙。
古朴的街巷建筑,靠近城墙这边废墟一样的房屋,街上一个百姓都没有,空中人头乱飞,仿佛鬼魅在晴天白日起舞似的……关键是大量人头飞进城带来的绝望情绪!
这么多契丹青壮汉子的脑袋,已不必控制谣传!眼见为实,所有人都明白,耶律休哥的援军全部玩完了!
望不到援军的孤城,里面的守军什么心情?
萧思温有点失神,回头对汉官范忠义,喃喃道:“本王早告诫过契丹贵族……汉儿貌似温顺,却不是什么羊,最怕汉儿狠。”
范忠义默然,他似乎不知怎么回答,因为他也是汉儿。
萧思温心道:郭铁匠为了幽州,能把举国精兵放在河北硬拼;契丹恐_吓起人倒是声色俱厉,但死三万人后,是不是还能硬拼?
失败的情绪涌上心头,萧思温心里沮丧到了极点。
恍惚之中,忽然城外传来了万众齐声般的歌声,萧思温侧耳一听,他听得懂汉话的,“大周猛士,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仿佛一百万人在远方唱出苍凉的歌声,从天上传来,无孔不入,萧思温座下的马都动了,后退了一步。
周围的辽军将士仰着头,也在侧耳听着。
萧思温策马冲上城墙后方的斜坡,部将急忙劝道:“一会周军要放炮,大王保重!”
萧思温下马爬上城头,极目望去,只见城楼外,人马如海,场面极其壮观!那远处的面孔隐约都对着幽州,仿佛在朝圣这座丢失了二十多年的古城。四句歌声,在人海里齐声高唱,反复了又反复,仿佛宏大的咒语。
“复我河山……”“死不休战……”
少顷,“轰、轰……”忽然震耳欲聋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地一阵颤抖。远处一排白烟腾起,大炮炮口喷_射着火药燃烧的火光,仿佛千军万马的怒火!
萧思温被这巨大的阵仗震醒,想起了在书上看到的汉儿性格,勾践为复仇,三千越甲就可灭国,汉朝为灭匈奴,不计代价,战火连绵不死不休五十年!
百斤的圆石从天而降!哐!砰……城墙上砖石飞溅。
众军急忙围住萧思温,大喊:“保护大王!”
就在这时,萧阿不底果断喊道:“把大王恭送下城!”那阿不底是萧思温的族人和心腹,众军听罢便拽着萧思温,强行把他从城头拉了下去。
萧思温下了城墙,渐渐清醒了不少,心里忽然明白一个道理:这仗没法打了!汉儿要拼命,再打下去就是找_死!
就在这时,炮声轰鸣一骑飞奔而来,是个没戴帽子秃顶的契丹汉子。他奔到萧思温面前,从马上跳下来,弯腰缩着脖子走到马前,双手捧起一张纸条:“城外南院副使传递的消息,大王过目。”
萧思温拿起来一看,上面写着契丹文字,他的脸色“唰”地就变了。
上京的命令,要南院单独防守幽州至秋季!
萧思温把纸条猛地捏成一团,使劲握在手心里,策马就走。
或许上京的人忘记了?郭铁匠还有一个名头叫“郭破城”,现在他几十万人围攻孤城,灭掉耶律休哥后周军士气雄壮……如此光景,还要守几个月?!
如果萧思温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武将们绝对会大骂上京的人脑_子有问题!
实际上,萧思温知道辽皇和贵族们的脑子都没问题……他甚至一下子就确认,就算自己真能守城到秋季,仍旧不会有援兵;到时候会有别的借口!
他回到南院,契丹、女真、奚的一些将帅便跟进来了。萧思温在堂上走来走去,没敢急着告诉他们消息。
炮声轰鸣中,萧思温处于一种烦躁静不下心的状态,偏偏自己又太清醒……他不敢往下深想,心思稍微想长远,后果就太可怕了!
以萧思温对大辽朝政的了解,他敢断定,大辽肯定没法此时再在幽州和周国分个胜负了,幽州肯定守不住。
那幽州数万契丹人及仆从部族的人,怎么办?
大辽经此大劫,又会生什么?
他萧思温回去,会是怎样的遭遇?萧思温认为上京会把丢弃幽州的罪责,全数推卸到自己头上,让自己做替罪羊!对他们来说,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干法!
幽州乃大辽膏腴之地,谁担得起这个责任?萧思温觉得自己这个南院大王一个恐怕也担不起。
众人都看着他,萧思温无言以对,这种天翻地覆般的严重后果,他也没办法。
“你们都散了,各自督促自己的部下,周密守备。”萧思温压住内心的震荡,对在场的人说道,他忍不住又提醒阿不底,“叫你的人盯住东门!私自跑出去也是送_死,还会害了所有人!”
阿不底鞠躬道:“末将明白。”
萧思温在南院坐立不安地耗到黄昏,外面的炮声终于消停下来。往日,他夜不解衣住在衙门里,因为幽州战事很危险;但今晚,他忽然想回去看看自己的女儿。
及至府邸上房,小妾白氏便带着燕燕进来了。
萧思温看见燕燕,心里已是百感交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在自己身边,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留在上京,或在幽州,似乎都不是好事……这世上,当大势不在时,躲是没地儿躲的。
燕燕立刻离开白氏身边,跑了过来。
白氏则跪在地上,低头道:“奴婢拜见阿郎。”
“起来,你不必再自称奴婢。”萧思温用复杂眼光看着她。他不得不承认,以前他从未对汉儿妇人有过这等心情。
白氏妾身有些不知所措。
萧思温把汉儿当作自己的敌人,但说私下里有什么恨意,似乎并不多……战争就是杀戮,契丹军人屠_杀周**民,在战场上送命也是难免的事。敌之英豪我之仇寇,不过如此。
萧思温反倒对汉儿表现出的勇武和血性,有了不敢轻视之心。
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着白氏,这个女人低眉顺眼的,根本不像会有丝毫反抗的人。萧思温一时间心里产生了很怪异的心情:这样的女人,怎会生育出那么些凶悍不畏死的儿郎?
白氏三十多岁了,不过肤白细皮嫩肉的,很有几分姿色,不然萧思温的部下也不会把她当作礼物送给自己。她看起来很温_柔,叫人仿佛想起山清水秀的山村、贤惠持家的妇人,有股子宁静踏实的气息,这种感觉对萧思温很特别,他一直留着白氏。
“你说实话,本王现在不会怪你,你恨我吗?”萧思温叹了一口气。
白氏温顺的脸上忽然闪过一种忍耐的坚强,她洁白的牙齿咬了一下嘴唇,但片刻后又恢复了平和:“妾身不恨大王,也不知为何要恨大王。”
萧思温镇定道:“我们强抢了你,让你与家人骨肉分离。”
白氏道:“妾身遭此劫数,自然对契丹人有怨意。但大王待我挺好,若非大王,妾身下场更惨……咱们这等软弱妇人,受对待稍微好点,便会记得他的好……”
萧思温点点头,觉得这个回答还算真诚,“你是个宽容的人,但愿所有汉儿也像你。”
白氏疑惑不解地看着萧思温。
燕燕则抓着萧思温的手臂不放,小脸苍白。萧思温伸手摸着她的头,“做父亲的,只要有法子,都会想办法保护燕燕。”
“爹……”燕燕忽然哭了出来。萧思温什么都没说,她已经感受到了气氛,真是个有灵气的小娘。 第七百二十一章 举头望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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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思温情绪低落,白氏便带着燕燕离开了。
燕燕呆在白氏的房里,一声不吭地趴在桌案上,眼睛呆呆地看着蜡烛火焰,可怜兮兮没精打采的样子。白氏正想劝她去睡,便听得燕燕喃喃道:“我害怕,可又不敢和爹说。听说城里成日都有人头在天上飞……”
“那是谣言,别怕。”白氏忙宽慰道。
那些契丹人平素在幽州作威作福,着实可恨,不过并非所有契丹人都那么可恨,就像眼前的小娘燕燕,白氏平时就觉得这个小娘很亲近自己,如今更是同情她……契丹人自大强悍,不料强中自有强中手,战乱一起,谁又能全然安生?
白氏自己心里也不安生,脸色苍白。
她坐到梳妆台前,低头便看到了自己的秃顶。她非常讨厌这个型!现在不仅讨厌,更觉得会带来灾祸,瞧着这景象,要是周军打进城,兵荒马乱的,会不会把自己当契丹妇人杀了?!
白氏什么也没说,准备好了一把剪刀,打算一等幽州城破,就把头剪光。做尼姑也好过为契丹人殉_葬。她当然不愿意被当契丹女人杀掉,自己先被契丹**害强抓,现在又要被周人当仇寇,岂不冤枉?
她又看着燕燕,心道燕燕是南院大王的女儿,身份尊贵,倒是轮不上自己操心。
白氏坐在那里,十分惶恐,不知道何去何从。已经过去多年,她的家原本在涿州,涿州曾经被屠过城,几经沧桑,6家肯定不在了……
人最悲哀的莫过于此,被强逼为奴为婢,当有一天解脱了,却现没地方可去。
……幽州城的情形,牵动着每个人的心。最不能释怀的人,还是它现在的主人,萧思温。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萧思温一脸失落,独自望着雕窗外夜空中的月亮,喃喃地吟诵出了一句诗。
清风灌进来,把桌案上的书籍卷宗翻得“哗哗”直响,今夜说不出的凄清,如同他的心绪久久无法平息。
国家家室个人,一种种情怀涌上心头。
想当年,契丹族只是大唐在东北的一个羁縻州,祖先几经开拓,才有今日庞大的疆域国势……萧思温一去推论幽州之战后的严重后果,就忍不住地痛心!
还有他一生的抱负和个人前途,如今更是黑到了底。
萧思温是不可能投降的,萧氏自大辽开国就是仅次于皇族的贵胄大族,他作为如今萧氏最显赫的人,丢不起那脸!
他想到了死,以死谢罪!
但是,老子何罪之有?所有的罪不过是被人强加,替人背了祸而已,何况这祸他就算死也背不下来。
萧思温沉下心,将此事瞧得明白:根源在于大辽多年的权力内斗,一直没理清,怪不得某一个人;近期最大的罪,却是上京的当权者,大方略缺少长远眼光,一错再错!
萧思温踱步到窗前,翘望着窗外,目光仿佛穿过了幽州城,投向更远的地方。
他是背不起这么大的责任的……大辽这么多年的势微,局面一日不如一日,这样的责任只有一个人能全部扛下来:大辽皇帝!他必须是昏君暴_君遗臭万年的罪人,正因为耶律璟当政,大辽才会走入如此这般境地!
幽州失陷,已经到了大辽举国忍耐的极点。
……
半个月后,幽州城的护城河才大段地被填平。
炮声长久的轰鸣过后,周军藩篱后,衣甲“哗哗”直响,成片的步兵缓缓向前移动,穿过了围城工事。
人群前方,一群马横奔过来,人们很快认出中间一匹大马上坐的是皇帝郭绍,纷纷望了过来,众军嚷嚷着嘈杂起来。
郭绍勒马慢下来,回头望了一番高大厚实的幽州城墙,墙身的包砖千疮百孔,上面的女墙坍塌狼藉,但城墙依旧屹立……光靠抛射的石头,不可能砸穿二三十米厚的土墙!到头来,还得用人去冲杀攻打,直到耗尽守军的斗志。别无它法。
郭绍有些痛心地看着面前一个个汉子,目光依次从他们风吹日晒的脸上看过去。他忍不住说道:“汉家祖上斩荆披棘,方有耕种之地。我族在这片故土安家落户,一争生存,二争脸面!朕愿将士们的血,能保家国天下黎民百姓太平!”
武将士卒仿佛看神一样看着郭绍,这时有人动容地跪倒在地,许多人便跟着跪伏高呼万岁。
不多时,后方营地上的大鼓擂响了。一员武将拔剑大喊:“兄弟们为陛下前驱,大周皇帝万岁!”
一时间甲兵汹涌,向潮水一样推着云梯,扛着梯子向前弥漫。
众军冒着弩炮石弹推进至百步内再度停止前进。后方营地上,忽然,“轰轰轰……”的巨大炮响震天撼地。
连绵的一排白烟腾起。几乎是顷刻后,第二排火炮紧接着齐射,大地上火光喷_射,硝烟弥漫。
火炮几轮齐射后,鼓声大作,号声苍劲。前方人马里呐喊声起,无数人在箭雨中疯狂地冲了上去。
郭绍转头看南边,远处的城墙上正是黑烟弥漫,云梯和楼车燃着熊熊大火,空中的点火的箭矢仿佛流星雨一样。
这么攻城,每天都会有大量伤亡。但郭绍不能停止,他无法阻止人们死去……或许,相比战败的死伤,只要能打赢,便已经挽救了大量士卒的性命!
就算他的皇位他的威信,也是在这无数的流血中铸就!强者生,弱者亡,无法选择。
四面围攻一直持续到黄昏,幽州城上下,已是惨不忍睹。周军退回防线,但事儿还没完,大量的伤兵被抬着送去伤兵营,呻吟声在硝烟中若隐若闻,二十几万大军仿佛在残阳中舔祗伤口。
一群武将急匆匆地来到中军大营,前营军府将部署继续明天的攻势。
议事一直持续到晚上。这时郭绍身边的亲兵武将覃石头忽然急匆匆地走进中军大帐,径直走到郭绍跟前弯下腰,拿出一张纸条来,“兵曹司易州分司接到密奏,萧思温明日凌晨可能要出城决战?”
“决战?”郭绍愣了一下,不是该突围么,说得倒是挺好。他一下子就高兴起来,“萧思温干得好,简直是雪中送炭。”
郭绍几乎要感谢萧思温了,他干脆出城来一决高下,能让多少周军将士因此活命!
就在这时,又有武将进来,单膝执军礼:“陛下,萧思温用吊篮送使者出来下战书,要与大周军摆开决战!”
大帐内立刻哗然。 第七百二十二章 必死之人
中军大帐边上点着不少蜡烛,但光线仍显昏暗,时节已到夏季,饶是中军大营人马甚众,虫子似乎并不怕人,账外的虫子叽叽的叫声正叫得欢。
大帐里面的一群人正兴高采烈,还没打就等待着进幽州城了。
郭绍也十分心动,在上面说道:“若萧思温要出城,那敢情好。”
幽州城里,辽军能野战的精锐最多两三万人;这时候野战,辽军真没什么好打的。郭绍手里现在光禁军步骑精兵就有十多万人,恐怕不用精兵尽出,殿前司派两厢军队,就足可以击败幽州军。
幽州守军一旦出城战败,大周军马上就可以占领幽州!在这种局面下占领了幽州,整个河北地区的辽军几乎没有了反抗之力,周围的各州各城不用打都要投降,拱手便可收复幽云十六州大部!所有人的目光都闪闪发光。
那些眼神,就好像一个饿了三个月的人看到了一桌酒菜一般的表情。
魏仁浦在一群人前面“嘶”地吸了口气:“臣倒是觉得蹊跷,这萧思温究竟卖的甚么药?”
郭绍顿时看向魏仁浦,魏仁浦这句话真是说到了心坎上。着实是太蹊跷。
但此时也谈不上轻敌和风险,只要辽军主力没有南下,周军在河北这么多人、胡打也没啥风险!
郭绍不动声色道:“若能不用攻城就取得幽州,能避免很多将士在战场上送掉性命。”
这才是郭绍最关心的事。
魏仁浦在一旁的幽州地形图上指了一下道:“决战在城东开阔地。臣有两种猜测,一则萧思温想诱大周军聚于城东,自率人马从城北、东两面弃城逃跑保命;二则,援军无望,萧思温情知难逃战败丢城失地,破罐子破摔,寻死来的……”
郭绍沉吟不已。
他琢磨萧思温这个南院大王,还有活路?他除了投降或许能苟且偷生,怎么着也应该是个死!幽州对辽国同样至关重要,丢失幽州城的守将,有什么理由让他不会死?
如果萧思温不向大周跪地投降求饶,他还能活命,郭绍就真是太佩服这个人了!
而且,萧思温用什么办法活命?
既然必死,还突什么围?
这时魏仁浦的声音道:“臣以为,明日五更,以禁军步兵精锐在城东列阵,调温渝河骑兵大营(东)至幽州城下,分列大阵两翼。等幽州辽军一出城,中央步兵即刻进攻;两翼骑兵则迅速迂回突破至腹背,寻机抢占幽州东门。若城门关闭,则对城外大军合围,歼灭幽州军,幽州城照样唾手可得!”
“魏副使有句话言之有理。”郭绍目光锐利,语速较快,口齿却十分清楚,“只要辽军出城,取幽州便如探囊取物。咱们的首要目标,幽州!只要辽军愿意出城,想怎么样都可以!”
在郭绍看来,萧思温确实必死,但如今这迹象、就怕他贪生真想“声东击西”,求生欲,人的最大欲|望之一。
郭绍思路清晰,正色道:“为防万无一失,北面骑兵大营一起调动至城东布阵。给萧思温最大的希望,避免他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等辽军全部出营,两军接战,董遵诲部虎贲军右厢轻骑迅速北上,预备堤防萧思温突围!”
“陛下英明!”
“臣等遵旨!”
……当夜,郭绍居然还有点失眠。今晚的失眠却不是因为担心,仗打到这份上,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担心的理由;他是兴奋激动,以及期待。
次日天没亮就起床,他都没睡好。郭绍叫卢成勇打一盆冷水进来,把脸埋在盆里清醒一下,便穿衣披甲,把剑挂在腰上。
他喝了一碗菜粥,便骑马四处巡视。诸军大营上,火光没灭,却已热闹一团,十分嘈杂。远处有武将在吆喝:“吃半饱,别吃得太饱没力气!”
这是郭绍以前带兵时的命令,他很立了一些细枝末节的规矩,他确实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因为吃饱了血液集中到肠道消化,会造成精力不足……拿民间的话更简单:饱懒饿心慌!
诸部准备妥当,成阵队地出营,到东边布阵。各营都有大旗,只是火把的亮光不足,看不太清楚,许多传令兵穿梭在各方阵之间,沟通各部番号的方位。
郭绍也随大军来到了战场上,数万摆开已是十分浩大的场面。
天才刚蒙蒙亮,太阳远未升起,空气湿润,空中笼罩着一层薄雾。郭绍极目向西望去,已看到幽州城高大的城楼影子。这朦朦胧胧的雾中,那城楼更显得高大巍峨,或是给人矗立在云层里的错觉。
军阵离幽州城还比较远,给辽军留出了足够出城列阵的空间。众军一边布阵,一边等待着。
良久,忽见远处火把星星点点窜了出来。立刻就有人禀报道:“辽军出城了!”
郭绍顿时长松了一口气,不管萧思温什么花招,他要的是幽州!
远处的火光越来越多,大量的辽军步骑成群地涌出了城池,辽军还真要决战!郭绍坐在马上,从容期待地观望着前方的场面。
过了许久,忽然一骑从北边飞奔而来,直奔大周军最高的方形黄色大旗。那骑士一边跳下马,一边急道:“禀陛下,幽州西门大开,辽军骑兵冲出城了!”
郭绍听罢一愣,此事在意料之中,又仿佛在意料之外。
萧思温真想突围?
……
西门,辽军马军蜂拥而出!马蹄声轰鸣,完全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大股人马向东北方斜冲。
萧思温骑马飞奔出城,观望着旷野上的光景,周军的围城工事距离城墙超过半里地;因为太近了要被城上的重武器攻击到。周长远大于幽州城周长,估摸着得有五十里!周军在五十里的战线上三面合围,纵是有二十万大军,也不能处处部署重兵!
而其精兵又聚于城东,萧思温认为以精骑重兵集中突破一处防线,几乎必定成功!只要够快,不被周军骑兵围住,要跑掉还是有可能的。
“杀……”辽军骑兵策马奋力向前冲去。幽州军困守孤城,又知援兵无望,士气极度低落。但是,一旦要突围,士气却高了起来,毕竟大伙儿是为了活命!
萧思温大喊道:“幽州已不可守,大辽军两路进攻,与周军决一死战!”
诸将只顾猛冲,什么决一死战?只要冲出重围,大伙儿肚子里都清楚明白,抱定主意只管挟制大王往北跑就是!
激奋人心的铁马轰鸣、风驰电掣的冲锋,战场的热血再度燃起。
但萧思温却高兴不起来,他看着朦胧的前路,首先是周军的围城工事,然后将面对骑兵的围追堵截,更远的草原,也是充满了凶险……荆棘重重的前路,叫人心里十分沉重。
他再回首幽州,这座古城,留下了太多太多……带不走的家眷,带不走的大辽国威!
“砰砰砰……”夜空中,弦声密集响起,隐隐约约的箭雨在纷飞。一队队骑士在土墙黄河木头藩篱前驰奔放箭。四下里火光闪耀,叫喊四起。
一群骑兵下马在一道寨门前抬走拒马枪,那寨门的木头阑珊后面,一排排的弓箭手轮流放箭。隔一段工事就有个寨门,周军修这道工事主要不是为了防御,而是进攻,须有方便进出的地方。
寨门里面,还有木头箭塔。萧思温一抬头,真切地看到两个弓箭手蹬着马步,死命开弓向下放箭。
辽军骑兵冒着箭雨拼命涌到寨门,不断有人中箭落马,马匹嘶鸣着跪地,一片惨烈。但辽军骑兵前赴后继,冲至寨门,有的抵着里面放箭,有的拿着铁骨朵大叫着猛砸寨门。
另有士卒爬到了寨门顶上,忽然一声惨叫,腹部被捅了一枪,从上面摔了下来,蜷缩在地上大叫他的亲|娘。
萧思温回顾左右,那土墙藩篱上,到处都爬满了人。
就在这时,一骑飞奔而至,喊道:“大王,北边有寨门被咱们攻陷了,大王先走!”
萧思温听罢拍马便走,身边的阿不底忠心耿耿地提着铁骨朵追随一步不离,连汉官范忠义也披上了甲胄,追随萧思温去火坑一样的北方。
萧思温驰马奔到豁口,果然见寨门打开。辽军骑兵正在蜂拥而入,一队周军步兵不知死活地乱糟糟冲上来,顿时被骑兵分割冲散,那铁剑长矛举高临下,杀得惨叫四起。
第二道防线值守的周军就更加稀薄,仓促之间他们也没能聚集起人马。就算聚集起来了,辽军也可以凭借机动回避。
萧思温带着大股马队向前猛冲,势不可挡。马队前后,骑射“噼里啪啦”作响,靠近马兵的活物,都被急速奔过的骑兵射成筛子!
但冲过防线,还得在北面辽阔的平原上和周军骑兵周旋。只有过得胜口,萧思温才算过第一道鬼门关!
他再度回首,这也是许多次的回头了。幽州城被浩瀚的火光围在中间,也许这是他最后一眼看这座城了。
第七百二十三章 烈日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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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天地都笼罩在朝阳的光辉之中。幽州东门大开,城内外人山人海,被缴械的辽国官吏各族将士被驱赶着跪伏在城门两侧,昔日的主人变成了阶下之囚!
郭绍一身戎装甲胄,在众人簇拥下进城,后面跟着黄盖仪仗。众文武纷纷叩拜,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声震天,声浪在幽州内外呼啸,阵仗十分浩大。
进城之后,道路两侧,城墙上下,到处都侍立着披坚执锐的侍卫。一些幽州百姓也出家门来,在远处围观。
郭绍进城后便下马,沿着便于守军上城驻防的宽阔坡道,步行上墙。众文武官员也在后面跟着。
破败的女墙,砖地上坑坑洼洼一片破碎,甚至隐隐还看得见血迹!不过一走上城墙,郭绍便觉眼前豁然开朗,平坦辽阔的土地印入眼帘,城外人山人海欢呼雀跃,人们高兴地挥舞着军旗。浩大的场面。
郭绍此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魏仁浦在后面鞠躬拜道:“陛下以武力收复幽州,昔日幽云十六州失地便唾手可得!陛下武功威仪,登峰造极如烈日当空!”
众人红着脸,掩不住的兴奋。
郭绍站在这里,内心当然明白此刻对今后数百年国运大势的深远影响。而最简单直接的,他的皇位基本是稳如泰山了!幽云十六州,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这天下,不可能再有人的威望能与这等大功相提并论!
这片膏腴之地战略要地,才是奠定一个大统王朝的基石。关键是从辽国手里用武力强夺而来;辽国是这世道各族公认的最强国家,而大周从正面击败它并夺回大片土地,孰强孰弱已经用事实证明。幽云十六州,不仅是一块地盘,更是攻守国势是脸面尊严,是声威气度!
就算在千年青史上,无论郭绍是怎样的人做过什么,单提到幽云十六州,就足够抵消一切了。这个时代这个年号,必将家喻户晓;可能郭绍手下的文武,都会被后人多次提起,成为名臣,在这个时空的史书上,那些突出的大臣或将和卫青霍去病等人一起被长期引用。
郭绍久久立在城头,一言不。
或许是北伐从先帝开始,打得实在太久付出得太多,忽然之间得_逞,郭绍一下子放松下来,倒感到十分疲惫。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郭绍沉声说道。
城头风大,大臣们竖着耳朵似乎也没听清。
就在这时,亲兵武将覃石头走上前来,躬身道:“陛下,萧思温的府邸已经围了,没让军士进去。”
郭绍一听,想起6岚求他的事来。心道:那萧思温狼狈突围,生死未卜,不可能带上一个汉儿小妾走罢?
他此刻放松下来,又很疲惫,对繁杂的军政善后不想管了,便对魏仁浦道:“善后诸事,魏副使主持前营军府操_办,周围诸城投降者,予以安抚。”
魏仁浦忙拜道:“臣遵旨。”
郭绍当即便离开了人山人海的喧闹城门,与侍卫一起向城内而去。
一众人到了萧思温府邸,果见四周都被禁军守住了。郭绍见府门高大,情知是个大宅第,便道:“把里面的人都带出来另行安顿,朕的行宫便设在此处。”
“喏!”一个武将抱拳应答。
郭绍等将士们径直撞开大门,便走了进去,里面是个照壁,绕过去还有道门。他便走到里面的院子里,吩咐卢成勇道:“一个个问姓名,无关紧要的就带走,重要的人带过来。”
卢成勇躬身拜道:“末将会注意姓白的人。”
郭绍听罢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放心地走到一间倒罩房里休息。这地方还清净,郭绍坐下来顿时感到轻飘飘的,浑身都轻松舒坦起来。
不过片刻后,便听到里面传来了哭叫声。
郭绍眉头一皱,那宦官王忠一门心思都在郭绍身上,见状赶紧出去问了一番。过得一会儿,王忠进来弯腰道:“陛下,咱们的人也没打他们,不过那府上的人见到军士入院,被惊吓了。”
又过了一阵,卢成勇走进房门,转头道:“进来。”
便见一个估摸着尚不足十岁的小姑娘默默地走了进来,“咦?”郭绍有些意外,他登基后是各种各样的女子都见过,一眼就瞧出这小娘是美人胚子。她戴着一顶绸缎小帽子,梳着小辫子,长得细皮嫩肉,虽然眉毛睫毛比较浓面相也与常见的中原小娘略有不同,不过五官看起来却甚是顺眼可爱。
而且这小娘胆子很大,虽然脸色白面有惧意,可进来就瞧着郭绍,站得笔直。
“陛下,这小娘是萧思温的女儿。”卢成勇拜道。
郭绍一脸恍然,“哦”了一声。
王忠小声道:“听说辽人攻破易州时,节度使孙行友的女儿当场就被辽人凌辱了……这萧思温的女儿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奴婢让她今夜侍寝?为陛下解解乏。”
那小娘一听,顿时后退了两步,看来是懂什么意思!
郭绍用异样的目光瞧着王忠,不禁嘿嘿笑道,“亏你想得出来,萧思温的女儿要是大十岁,倒也不错。你看她,还是个孩子。”
王忠陪笑道:“奴婢瞧她有十来岁了,陛下尝尝鲜也不错。”
郭绍多日不沾女色,精神紧绷,这下子放松无压力了,被王忠这么玩笑几句,却是心里一阵动摇。不过他还是觉得这么小的女孩儿没啥意思,便当作玩笑,说道,“罢了,把她安顿好,别伤着了。要是萧思温回了辽国能活,朕拿他女儿换些战马牛羊,不过分罢?”
王忠忙道:“陛下真是宅心仁厚。”
说到萧思温,郭绍还是在纳闷,这厮跑回去辽皇饶得了他?
郭绍看了小娘一眼,随口问,“小娘子叫甚名字?”
那小娘居然用顺溜的汉话回答了郭绍,“我大名叫萧绰,小名燕燕。”
郭绍听到这里,脸上的神情顿时一变. 第七百二十四章 王忠办事朕放心
短暂的沉默,郭绍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小娘,心里莫名生出一种隔世之感。
他实在记不清历史细节。但演杨家将的电视里、有个给他留下印象的人物,便是“萧太后”,名字正叫萧绰,而且与身份大概吻合。那是很厉害的女人!
对于这种关键人物,且是敌方的。郭绍偶然间生出了一丝杀机。现在干脆利索一刀砍死,便什么都不可能发生了!如同他一逮到机会,便直截了当地杀掉赵匡胤。
郭绍细瞧眼前的小娘,阳光从门外透进来让他看得十分真切,脸上细细的汗毛、嘴唇上微小的皱褶都看得见。他只觉得萧太后“变成”了一个萝莉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此情此景十分怪异。
萧燕燕也害怕又带着好奇,打量着盯着她看的男人。这个小娘小小年纪十分聪慧,能感觉到郭绍不是个暴戾的人,哪怕刚才王忠说些话吓她。
不过郭绍平素的表情比较温和,她或许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就在他一念之间!
就在这时,郭绍哑然失笑。
没有人明白他为何这么注意一个小娘,也没人知道为何而笑。
他醒悟自己实在过于紧张了……一个人有小成就多半靠自身,但要有所大作为实在是要靠大! 势环境以及气运。辽国失幽云十六州后,恐怕国势再难成历史上的气候;萧绰一个女人要掌权,一靠丈夫的身份、二靠儿子的身份。现在这光景,她还能有多大威胁?
不过一个聪明些的小女孩罢了。莫名其妙就将一个小姑娘砍死,倒显得自己没有容人的胸怀。
郭绍松了一口气,对卢成勇道:“带她去安顿,看好了。”
卢成勇忙道:“末将遵旨。”
等了许久,覃石头进来说道:“陛下,能找到的所有人都带到院子中间了,没找到白氏。下面的兄弟正在府上各处搜查,再找找看。”
郭绍听罢有些疑惑,萧思温连女儿都没带走,不可能带走一个小妾,难道白氏没来幽州?
覃石头又道:“末将等谁也不认识白氏,不过府上的奴婢应认识。一会若是没找到人,末将等便审问那些奴婢。”
王忠弯着腰微微侧目,便对覃石头道:“你便照此法子去办罢。”
“喏。”覃石头抱拳告退。
没多久,便有武将来禀报:“找到了白氏,但她不愿意出来。咱们也不好强逼。”
那覃石头平素与兵曹司的人来往,大概明白皇帝是想救白氏,必定吩咐了军士们不得无礼。郭绍想起陆小娘眼泪婆娑求自己的样子,她又忠心帮过自己大忙,当下便起身,“朕去看看。”
顿时王忠与覃石头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
郭绍让武将带路,把脑袋上的头盔取了下来,丢给王忠抱着。一行人穿过一道月洞门,进了另一个院子。这萧思温虽然是契丹人,不过在幽州的府邸,完全就是汉儿的建筑样式。
走进一间书房,便见墙边的一副书架被挪开了,书架后面居然有隔墙,里面放着个柜子。一个戴着幞头的妇人蜷缩在柜子里,身上都在发抖,“我不是契丹人,你们不要抓我……”
郭绍一走进屋子,站在里面的将士急忙弯腰抱拳道:“拜见陛下。”
妇人马上转头看着郭绍,惊诧地愣在那里。
郭绍看那妇人,第一眼就觉得十分顺眼亲切,大概知道她是陆岚的娘之故,而且白氏长得确实好看,不然也不会被萧思温看上。
他从恭敬的众将士之间走到柜子前面,尽量温和地好言道:“夫人不必害怕,朕知道你是自己人。朕率军北伐,正是为救幽州人于水火,怎会害你?夫人出来再说。”郭绍忍不住又道,“若有危险,你躲里面也没用的。”
白氏忙道:“妾身无法行礼。”
“免礼免礼。”郭绍道。
白氏想爬出来,折腾了几下却卡住了。那柜子下面比较深,她卡在里面借不上力,腿也伸不直,脸都憋红了,看起来又狼狈又好笑。
郭绍看得心急,也没多想,便走上前,一手托住她的后面,一手托住她的腿,轻轻一抱就从里面抱起来。他本就是长于射箭的武夫,臂力很强,手臂也十分稳定,稳稳当当就把白氏抱了出来,身子恰好从柜子空荡出来,没有碰到任何东西。
白氏的脸“唰”一下红了。郭绍马上把她放了下来。
白氏立刻跪伏在地,“妾身叩见陛下!”
“起来罢。”郭绍松了一口气。
他又对王忠道:“去弄盏茶,给夫人压压惊。”
王忠急忙道:“奴婢立刻去办!”
王忠一走,书房里全是汉子,郭绍想扶白氏,却又觉得不妥……刚才只是情急。他伸出手,却凝滞在半空,只得收了回来,指着一把椅子道:“夫人坐下安安神。”
这时卢成勇带着诸将士躬身退出了书房。
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忽然孤男寡女呆在了一间屋子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下子十分尴尬。白氏紧张地捏着衣角,颤声道:“妾身不想在此见到了天家,又如此失礼……奴家本是涿州人士,在萧府着实是被抢来的,并不愿投身辽人。”
郭绍叹了一口气,道:“朕让你们受罪了。”
白氏急忙摇头:“陛下对妾身……很好。”
郭绍回过神来,自己是皇帝,对一个妇人这么热心着实有点奇怪。他正想解释一下,却意识到实在说来话长,沉吟片刻琢磨该从何说起……
这时王忠端着茶进来了,才这么一会儿,也不知这厮怎么办到的。反正这个宦官服侍起郭绍的日常生活来,是十分让人顺心。
王忠躬身上前,把茶摆上,“夫人,陛下赐茶,您压压惊定定神,咱们官家乃仁义明君,从不伤及无辜。”
王忠又小声道:“陛下,刚才卢将军说,魏副使在外院等着,好像有什么事儿。”
郭绍听罢,见白氏一根汗毛都没伤着,已经放心了,当下便起身道,“朕去见枢密院副使,你且先歇息。王忠,照看好夫人。”
王忠急忙道:“陛下只管放心奴婢办事。”
郭绍当下便大步出门去了。
……王忠陪笑这侍立在一旁,“夫人您可别急,慢慢歇口气,见着了陛下,还有谁敢动你,真可以把心放肚子里了。”
白氏在南院大王身边呆了如此多年,再是小地方的女人,也见识了不少。她见这宦官和皇帝十分熟悉的样子,别看他点头哈腰的自称奴婢,那可是皇帝身边的亲信。
白氏立刻站了起来,顾不得纷乱的心情,先规规矩矩地作了个万福,“妾身多谢公公。”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王忠的脸都笑烂了。
王忠上下打量了一番白氏,一拍脑门恍然道,“杂家怎地那么傻哩!难怪多次想荐人侍寝都没对,官家喜欢的是……”
白氏听到这里,脸上像染了风寒一样烫得厉害,喉咙被堵住一样,说不出半句话来。
王忠回过神来,一巴掌轻轻拍在自己的嘴上,“瞧杂家这嘴,夫人比那李尚宫强多了!您也看出来了,陛下对你挺上心。”
白氏没吭声,她又不是傻的,那皇帝就算是个仁君,也没法随便对一个人那么好,还亲自把自己抱出来……又不认识的人,第一回见面,除了看上了自己的色相,自己还能有什么让堂堂天子特别对待的?实在是想不出来!
王忠一高兴话就多,认真地劝道,“夫人,那萧思温就是个蛮夷,年纪又大,怎比得上咱们官家?官家年轻尊贵,富有天下,你好好服侍官家,将来还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
白氏答不上来,羞得头都不敢抬。
王忠道:“萧思温府上抓了一些奴婢,有的是幽州人,一会给你挑几个机灵的。夫人洗干净了,找一身好衣裳打扮一下,晚上侍寝。官家几个月未尽女色了,咱们做奴婢的怎能不为官家着想?”
白氏无奈道:“公公的差事真是当得好,难怪陛下如此信任公公。”
王忠高兴得合不拢嘴,可是他的笑容说收就收,眉头忽然一皱,“夫人的头发……”
白氏忙道:“妾身被契丹人抓了,被强迫髡发。幽州被大周攻破时,妾身怕被当作契丹妇人,只好把头发全剪了。”
王忠点点头:“所幸夫人天生丽质,脸蛋儿漂亮。一会儿找一顶漂亮的帽子遮掩住就行了。”
白氏暗自叹了一口气,不过也没啥伤心的,兵荒马乱无家可归,被皇帝看上倒是好事。她想起刚才郭绍的模样,确是英武年轻,对自己还温柔;而且是皇帝!虽然是一面之缘,但白氏想想却十分满意,越想越觉得郭绍非常好……
至于以前的夫君陆家,她已经被个契丹贵族霸占了这么多年,再去计较那事,实在就矫情,没啥意思了。
白氏默默地坐着,只觉得今天实在太乱了,各种大起大落叫她都应付不过来。
第七百二十五章 灯火和夜风
旁晚后,郭绍才回到萧府,王忠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XsHuoTXt.郭绍便把腰间的佩剑解下来丢给他。
覃石头上前拜道:“禀陛下,魏副使听说在萧府书架后面发现暗墙,叫末将劝诫陛下,谨防萧府上还有别的暗道,不宜急着将行宫设在此地。应先在别处安顿,待侍卫仔细搜查每个角落后,再请陛下移驾不迟。”
他又道:“府前街有一座院子,小一些,陛下是否暂且移驾?”
郭绍说道:“便依魏副使所请。”
大臣虽然管得宽点,不过也是为他的安全作想,郭绍毫无任性的想法。
府邸上的侍卫准备了车驾,王忠把白氏也带来了。郭绍便让她同车,乘坐皇帝銮驾出萧府。
四驾大马车,乘坐起来更稳。马蹄踏在砖石路面上,滴滴答答的声音十分清脆,外面张灯结彩,灯光灿烂;马车里面没有灯,但外面的灯光从车帘透进来,让里面的光线十分柔和。
白氏坐在郭绍的对面,车厢摇晃的时候,帘子晃动,时不时有灯火投在她的脸上。她的脸白净美丽,闪烁着凄美又羞涩的眼神很能触动人。
她似乎有点害怕,也很拘谨,却明显地并不抵触郭绍。
昨夜郭绍没睡好,今早早起,经历了大战、攻占幽州的激动兴奋,忙活了一整天,终于消停下来,在一天即将结束时,他精神不太好,话也很少。
于是长久的沉默相对,没有说话,反倒让心情都细微起来。
郭绍却很享受此时的气氛,陌生又亲切的女人,温柔的感觉与数月来热血争强好胜的战阵气氛全然不同。
郭绍也对白氏印象挺好,这女人的肌肤不像小娘那般紧致有活力,却天生有水一样的柔软。郭绍说不出那种感觉,便产生一种意象,好像身处一户平常人家卧室,没有太多精美的装饰,散发着刚洗过的棉被的干净清淡的气味。
他松懈下来不太想说话,反正白氏迟早会知道一切……不知是喜是悲,她们家怕是悲欢离合都有。
郭绍挑开车帘一角,清凉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外面的街巷、店铺都挂满了灯笼,街上的人非常多,前营军府已经下了安民榜,将士的庆贺气氛也感染了幽州百姓。
景色在外面走马观灯一一晃过,路边的将士见到皇帝銮驾,都在道旁抱拳向这边躬身执礼。白氏的目光也被沿路的将士吸引,红着脸观望着一路上弯腰作拜的人们。
郭绍随口道:“北方诸州回到了大周,人也该团圆了。”
他说罢看向白氏,白氏轻声道:“恭贺陛下收复河山。”
郭绍此时略有些感叹,因为无论是裂土重合、还是各家团聚之前,天下都经历太多的不幸。好在结果是好的,往事已去,前面的路还要走下去,而且更加有希望。
及至幽州州府前面的一条大街,便是府前街。郭绍便在此停下安顿,那院子早已被禁军周密布防,外面的大街上,几步就有将士走动,估摸着周围的房子里也还有暗哨。
郭绍任由宦官安排了住处,沐浴更衣。周围严密的侍卫布防,里面比较安静,郭绍迅速就感到踏实放松。
他拿出魏仁浦等人的善后方略,便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慢吞吞地随手翻看。
“陛下……”这时一个柔柔的传来。
郭绍抬起头,便看到穿着浅红罗裙、用花布包裹着头的白氏走进了门口。白氏款款作了个万福,“妾身拜见陛下。”
“免礼。”郭绍略感意外地看着她。
此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房间里的灯朦朦胧胧,已经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白氏低眉走过来,轻声道,“陛下还未歇息么?”
郭绍生硬地答道:“还没有。”
他向门口看了一眼,没看见宦官王忠。
或是郭绍反应很生硬,白氏面露尴尬,颤声道:“妾身为陛下沏茶。”
“这些事让王忠来做便是,夫人无须侍候人。”郭绍道,“你……这么晚了,夫人有何事?”
“妾身……妾身……”白氏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站在那里双手使劲抓在一起,手指的样子叫郭绍都看得紧张。
她的脸霎时红得像喝醉了酒了一样。
郭绍望着她,等着她说完那句话。
白氏却怎么也说不完整一句话。然后郭绍便看到罗裙缓缓掉落到了她的脚踝上,把绣花鞋完全遮完了。
郭绍立刻瞪圆了眼睛,心跳立刻加快。白氏涨_红了脸,抬起头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咬着朱唇瞧了郭绍一眼,目光却是颇有风情。
手里的奏章都不知怎地掉在了地上,郭绍“咕噜”吞了一口口水。在这灯光朦胧的宁静房屋里,他只觉得脑子里热血乱冲,心里却是一团乱麻。他出征后别说亲近女_色,一连半年多连女人都很少见到,如何受得了如此这般的柔情?
但郭绍总算还有点脑子,他心里十分明白其中关系:这个女人的身份是萧思温的小妾却没什么,关键是她和陆岚的关系。
他不怕放_纵,也对荒_淫毫无压力,但是陆岚对他不仅是一个小娘……郭绍是很记恩的人。这事儿要是胡来,将来可能会有麻烦不好收拾。
郭绍深吸一口气,忙道:“夫人快把衣服穿上!”
白氏的神情顿时变了,羞辱、难堪等等复杂的表情一下子就涌上她的脸上!郭绍这才想起,一个妇人主动投怀送抱,衣带都自己解了却被拒绝,确实是非常难受的事。
她几乎要哭出来,无措地站在那里,身子在微微发颤,“妾身贱躯色衰,陛下看不上,嫌弃么……”
郭绍的脸颊微微有些抽搐,忙摇头道:“不是……”他实在一两句也解释不清楚,脱口道,“夫人丰腴美妙、多情诱_人,朕若非拼命克制,便忍不住了……”
白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蹲下去抓起罗裙,按在自己的身子上,慌慌张张地向旁边的屏风后面躲去。在如此尴尬慌张的时候,她什么礼节都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