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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九十六章 津六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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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线并非想象中那样,更与出征南汉国不同。这里很苦,也很枯燥乏味。

    俞良所在的都和序列临近的另一都人马共约二百人,驻守在津州北面的一个堡垒里,这个堡垒编号“津六”。

    他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甲过来,一开始就是干苦力修各种工事,盔甲当然不穿,身上的戎服很快变得又脏又破。每天都干活,大伙儿都快忘记自己是来打仗的还是来徭役干苦力的。

    进入冬月间,津州这边刚下第一场雪,天气愈冷,离东海岸也不远了,海风很大。上头了麻布手套,但俞良禁不起这种冷风,手上和脸上都开裂了,风一吹就一丝丝地痛。

    昼短夜长,大伙儿早早就收工。值夜放哨的就更辛苦,幸好今夜不该俞良为当值官。

    连张大都嘀咕说:“就算在俺们穷乡僻壤,冬天下雪了也不干活哩。好在这儿吃得饱……”

    营地中间有十来栋低矮的房屋,又矮又结实,下面是土夯的墙,上面是厚木板盖的毛毡。不远处还有一座堆土的土塔,上边站着两个浑身裹着后毛皮的汉子在烤火。

    住这种房屋似乎比帐篷好得多,但三十几个人睡一间屋!实在是修建工事房屋的活儿太多了。

    俞良带着自己手下的三十号汉子吃完了饭,大伙儿便都缩进低矮的房屋里。大部分人径直上炕,上面暖和……这炕倒是第一回见,据说是官家体恤将士,专门设计的。房屋下面烧石炭,整个土炕都是热的。

    有的人在帘子后面擦身体,无论干了多少活,洗澡是非常麻烦的事人太多地方太小,便是烧点水拿布巾擦擦了事。

    房屋里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子夹杂着脚臭汗臭屁臭的复杂气味。

    俞良从包裹里拿出一本《搜神记》无趣地翻看,本是闲书,不过都看过了。脑子里浮现出了东京的繁华舒服,仿若听到了美人动听的小曲。

    不远处的张三长伸着脖子,一脸膜拜地看着俞良。

    就在这时,有人小声道:“你说摸_奶是啥滋味……”

    顿时就有人回应,在那里议论起来,时不时出“嘿嘿”的笑声,张三则瞪眼侧耳听着,听得十分入神。又听见一个声音道:“这回回去,定要去醉红楼尝尝滋味。”

    话音刚落,忽然听得门外一个声音道:“李都头到!”

    所有人立刻停止了嬉笑,从炕上站了起来,忙着披衣。一个和俞良差不多的青壮汉子掀开厚实的皮帘子走了进来,他和嫖_妓的时候表现全然不同,拉着一张脸,叫大伙儿有点害怕。

    众将士面朝李都头站定,俞良带着大伙儿抱拳执军礼,一起拜道:“拜见李都头。”

    李都头点示意,说道:“传令军下塘报,辽军主力已至幽州,从明日起,津六堡开始备战。”他说罢又转头看向一个文官,让文官确认,“王司务,传令军塘报可是如此?”

    文官道:“李都头所言不差分毫。”

    李都头又道:“另外,明天早上取消出操,诸位都洗个澡,换干净的里衬;上头说的,这样受伤了不容易溃烂,更能活命。夜里二都人马轮流夜不解甲。”

    李都头说罢转身就走。

    营房里消停了一会儿,没多久众人兴奋地嚷嚷起来。这阵子每天就干活,人们似乎已经厌倦了,反而对战事有点期待起来……南汉战场便是,一旦开始打仗,打完就能领赏回家。

    这几天明显没那么枯燥平淡,堡垒外面时常都有马兵出入,一会儿听说斥候生了冲突死了人,一会儿又听说辽军在何处来了。不过都只是听说,大伙儿从来没见过哪怕一骑辽军。

    天地间渐渐黯淡,俞良提着一桶水从木梯子上慢吞吞地爬上一人多高的土墙,墙边上夯着密实的木桩,上面尖尖的。他将水沿着木桩外面往外墙上浇下去,等到晚上就能结一层坚硬的薄冰。附近还有一些将士也在泼水。

    俞良回头看,见他手下的几个汉子正在水井边等着打水,便舒展了一下上身,眺望远处。一望无际的原野,冬季仿佛就是荒原,隐隐能看到村落的房屋。四下里仿佛什么都没有,他转头向右看,倒是能看到一座矗立的土堆,还有两座木架子一样的塔,那是临近一座堡垒里的哨塔。

    一天又这样过去了。

    晚上依轮流秩序,俞良等人不准解甲,合身躺在床上睡觉。身上的板甲凹凸不平,床板也硬,躺久了不怎么舒服,不过还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俞良忽然被一声大叫惊醒,接着便听见“咚咚哐哐……”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来。他大吃一惊,猛地坐起来,脑子还是迷糊的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个士卒“砰”掀开木门,跑进来大叫道:“敌军袭营,赶紧起来,大伙儿快上墙,找自己的位置!”

    俞良渐渐才回过神来,一骨碌就爬起来,喊道:“快起来,拿好兵器站好!”

    他赶紧抓起床头的一把佩刀挂在腰上,然后拿起弩和箭壶。房屋里三十多号人顿时一片嘈杂,外头更是喊叫声四起。

    众人准备好兵器,戴好头盔,很快就站在了屋当中。俞良的脑子有点懵,这时才想起自己这一队应该复杂哪个位置。当下便带着人从房屋里走了出去。

    外面闹哄哄一片都是人,显得有点混乱。这时便见李都头从他的屋子里按剑走出来了,他吼道:“第一都的人,直接上墙,备战!”

    李都头又抬头看那土堆哨塔,大声骂道:“在愣啥!点烽火!”

    上面的士卒赶紧把一只瓦罐“哐”地砸碎,将火把一扔,上面“轰”地燃起大火来,营地上骤然也亮了几分。

    俞良的心头“咚咚咚”直响,总算脑子比较好使,想起平素训练的过程,“唰”地把出腰刀,指着左边的几个梯子道:“第一火,上!”

    他自己也从中间的土阶小跑了上去,众军见状,也跟着上墙。

    俞良瞪大了眼睛,爬上梯子顶端,一看外面漆黑一片并未看见人,远处的一堆堆篝火在黑夜里摇晃着亮光。这时一骑出现在火光边缘,那骑兵拿着一根三角红旗,大喊道:“自己人,别放箭!”

    下面的李都头吼道:“各队,弩矢上弦,火器上药!”

    没过一会儿,便见如鬼影一般的黑影从远处的火堆边6续闪过,有的人径直从火堆上点燃了火把,只见亮光里全是马兵!

    火光照到的地方有限,看上去仿佛外面都是人!整个堡垒被人潮洪水围在了中间一般。

    那些马兵跳将下马,拿着木盾和简陋的木梯便翻过外面的拒马冲过来了。阵仗十分吓人,因为敌兵人多,墙上一百多号人兵力单薄。

    “稳住!”俞良大叫一声,声音都走音了。他的心绷成了一条线,关系生死的事众人都十分努力。

    不过很快就传来了惨叫声,有敌兵被挤到最外侧一条壕沟里了,里面全是削尖的木桩和钉子,黑漆漆掉进去会怎样可想而知。

    于是外面的潮水被沟挡住,敌兵开始拿梯子平放在沟上面,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非常缓慢。后面的敌兵拿铲子开始刨土填坑。

    外面一的场面折腾个没完,来势汹汹的气势顿时憋在那里!俞良回头看时,第二都的人马已经集结完毕,很快武将吆喝了一声,大伙儿分批上墙。

    俞良听到鼓声再度一阵有节奏地擂动,武将的声音喊道:“第一都收拢兵力,给第二都让地盘!”

    于是俞良两边各十余人向中间列队,墙上的兵力形成了三列,顿时厚实了很多,这让俞良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捣鼓了很久,那些带着毛皮帽子的敌兵把盾牌外上面扔,才从第二道壕沟边上蜂拥爬起来。仓促之间敌兵没法填平深沟,可能破坏了沟里的尖桩和钉子之后,在钩壁上挖了下脚搭力的地方,这才能从沟里爬起来。

    “放!”俞良拿佩刀指着下面。

    顿时“噼里啪啦”一阵弦响,弩矢在昏暗的火光下斜飞下去,下面惨叫四起,弩矢的精度不错。俞良看到没死的敌兵赶紧抓起木盾,蹲在那里不敢上前。

    俞良瞧得清楚,便道:“别换队了,火器够不着,前排重新上弩矢。”

    就在这时,听得“叽轱”一声木头的摩_擦声,哐地一声一枚引线闪着亮光的石弹从营里飞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得“轰”地爆炸,远处火光四溅,传来了人声呼叫。

    墙上的几台弩炮也出了有力地颤动,胳膊粗的弩矢飞在空中呼呼生风!敌兵徒步能翻过两道壕沟,马却不能爬上来,他们在下面胡乱放箭,效果不佳,仰角大了,墙上比较窄又有木桩挡住,很难射_中人。

    敌兵那木盾在远处设防,忍受了弩炮弩矢造成的伤亡,终于积蓄了一些兵力,忽然那些人“哇哇……”大叫起来,拿着木盾,扛着简陋的梯子冲将过来。

第六百九十七章 首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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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木梯子一下子便压在了墙上的木桩上,一个周军士卒急忙上去掀,不料“嗖”地一声一枝箭矢正中他的面门,那士卒去掀梯子重心在前,身体一软便从墙上率将下去。

    这时一排周军将士端起弩走上前,听见“放”的吆喝声,“噼里啪啦……”墙下聚堆的敌兵顿时惨叫一片;那堆人相距最多十余步,拿石头砸也能砸中了。

    后面一排听着军令换上前来,拿起火器对着下面又是一通乱轰,墙上硝烟腾起。头上箭矢乱飞,叮叮当当射在头盔肩甲上,偶有受伤的人。

    城下的辽军丢下木梯子调头就跑,径直往沟里跳。刚刚爬了几步的两个人回头一看,急忙跳下来要跑,不料刚跑几步,正遇到换上来的弩兵,全部弩矢对着那俩人的背射去,两个敌兵扑倒在地,背上插了好几枝弩矢。

    墙上的周军士卒正忙活着悉悉索索地上火药铅弹,弩矢也拉得喀喀喀直响。训练了几个月,又到南汉战场战了一遭,只要上过战阵果然乡军将士表现大为不同,麻利了很多。而且大伙儿在墙上,辽军够不着任是武功盖世也没鸟用,在周军将士眼里和靶子差不多。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嘈杂声中马蹄轰鸣。俞良回头一看,只见身后远处火光闪耀一片,仿佛漫天的星星一般。驻津州的禁军马队增援上来了。

    辽军士卒拼命从沟里往上爬,后方的骑兵已经调头开撤。

    ……董遵诲率三千骑自津州连夜西出,沿津州西面桑干河北上,估摸着行半个时辰,然后向东包抄。半个时辰后,天已蒙蒙亮了。正遇前方火光点点。

    董遵诲传令全军丢掉火把,率军径直扑了上去。辽军夜袭人不可能太多,不然行动太慢目标太大不好偷袭。

    辽军主流马群向北运动,董遵诲部向东。战马飞驰很快就靠拢,董遵诲二话不说,拈弓搭箭,对着一枝火把稍下“砰”地就是一箭,果然远远传来一声惨叫。

    周军马群加向东冲出,黑压压的马群仿佛洪流一般迂回席卷。“砰砰……”董遵诲后面传来了马嘶和人的惨叫。辽军前锋撞上了周军侧翼,中路顿时一片乱麻,刀枪和火光一起晃动,杀声震天!

    董遵诲遂调转马头,带着前锋迂回至辽军右翼,反向冲锋侧射,汹涌的马群之中,箭矢如同蝗虫一般,喊声震动天地。

    辽军前军受阻,后面的人马向右翼迂回,因左翼全是从西边来的周军马队。右翼又有董遵诲亲兵和迂回向南的人马,两军战得不可开交。辽军兵力明显不足周军人多,在马群奔腾的漩涡之中,人多的一方箭矢更多,乱箭飞舞,辽军死伤惨重。

    就在这时,董遵诲听得有人大喊,便见一个传令兵朝这边的大旗飞奔过来,大喊道:“北面大股辽军策应!”

    董遵诲立刻下令道:“吹哨!撤!”

    周军人马里铜哨四起,人马边战边迂回向西南。董遵诲一脸奔出许久,回头看时,地平线上一条黑线,中间细碎地上下起伏……那是大股人马的影子。

    天亮之后,辽军大股人马没有继续进攻津州;周军也未主动出击。短暂的一夜厮杀很快又消停下来。

    ……

    雄州行宫,武将卢成勇带着魏仁浦左攸二人从庭院中急匆匆地走进去,及至一间厅堂上。卢成勇拜道:“二位稍等,陛下稍后就到。”

    话音刚落,便见郭绍从侧门走了进来,他没带帽子,穿着一身圆领袍服。

    魏仁浦道:“禀陛下,昨夜辽军袭津州堡垒,董遵诲捷报斩敌三百余人,击退辽军,战告捷。”

    郭绍听罢面有喜悦之色,虽然斩获不大,但战获胜是个好兆头!人在额外有压力时,有时候还真对这些玄虚的东西有点信……反正信也没坏处,无论古今的世人大多应该都是这么信神。

    片刻后郭绍又沉声道:“辽军应是试探和袭扰。他们不可能一来就把十几万大军压上。”

    魏仁浦道:“董遵诲闻警后,主动出击包抄辽军,差点把这股辽军全数歼灭,适逢后方大股辽军策应,董遵诲才被迫撤退。”

    “哦?朕没有让他如此出击……”郭绍道,“派人嘉奖董遵诲。”

    魏仁浦道:“遵旨。”

    郭绍踱了几步,忍不住多寻思了一下董遵诲。照以前的表现,这年轻武将是比较听从军令的人,大概总是在大将麾下效力;这回是单独负责津州的禁军骑兵,倒把胆大的一面表现出来了……毕竟年轻,不会像李处耘这等人一般谨小慎微。

    魏仁浦道:“咱们死守防线,辽军会从津州入手?一旦冬季一过,从津州水路能直抵温渝河桑干河交汇处。津州应为此役重要据点。”

    郭绍不置可否,走到上方的椅子上,随意地坐下来,看着摆在上面的地图久久不语。

    他拿起直尺在图上一量,拿拇指掐住上面的一个刻度,又换一个地方量,如此做着一些琐碎的动作。魏仁浦和左攸站在下面,也没吭声。

    郭绍沉吟道:“若换作我来攻这条防线,津州并不好打。西靠新城,南靠雄州,大周军能迅聚集大部人马与辽军决战。”

    魏仁浦道:“我大周举国精兵齐聚河北,若辽军真愿意主动与我决战,咱们倒不怕它。”

    郭绍点头道:“正是如此。周军二三十万人马,是辽军的两倍有余,若能挑开阔地决战,我还怕他作甚?若是野战对阵也打不赢,咱们也不用进攻了。”

    他话锋一转,又道:“但辽军主力以骑兵为主,周军想掌握主动权,就得出动骑兵;但拼骑兵,咱们五万余精骑不是辽军的对手……朕认为他们不会与咱们决战。”

    郭绍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暂时不动方略,让诸部照原定方略部署;幽州各地暗哨细作的消息,兵曹司要立刻报朕知晓……辽军主力现在部署在何处?”

    魏仁浦和左攸面面相觑,二人6续说道:“辽军初到,臣暂且不知,应在幽州城附近。”

    “幽州离雄州不远,就算隆冬季节信鸽也该飞得回来罢。”郭绍沉吟道。他踱了几步,说道:“挑个将帅去津州代替董遵诲之兵权,把董遵诲叫回雄州来。”

第六百九十八章 上刀山下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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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城外大营,两排戴着毛皮帽子毛_茸茸垂耳大耳环的契丹汉子仰起头,把号角吹得“咕……”地一声长鸣。营外马匹奔腾,人马似潮。

    杵着权杖的耶律璟在号角中向前走了两步,凶狠的脸上眉间三道竖纹,他的肩膀上皮裘很高,仿佛耸着肩脑袋向前窜一样,他瞪着眼看着南方,除了大量的辽军马兵,南边原野一望无际什么也看不到。

    一些贵族大臣6续进了营寨,见着耶律璟无不有畏惧之色,众人规规矩矩地把手按在胸前,默默地向耶律璟鞠躬。其中有穿着裘皮的人,也有穿着袍服戴乌纱的官……那几个官乍一看倒与汉儿的打扮有些许相似,但却是契丹人,有点模仿中原的官服,不过细微处更加花俏装饰品很多,要是脱了帽子露出秃顶就区别更大了。

    耶律璟根本不理他们,仰着头瞧了一番原野,便耸着肩进大帐去了。稍许一个秃顶披的人走出来,说道:“大汗叫耶律休哥萧思温进账。”

    二人便依言进入挂着老虎爪牙鹿角等装饰的大帐。

    耶律璟坐在虎皮椅子上,手里抓着权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二人忙上前行礼,契丹人见礼不用说话,帐篷里悄悄的,连柴禾时不时烧裂时“啪”地轻响也清晰可闻。

    大汗耶律璟终于出声了,他很生气的样子,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地突然生气,狠狠地说道:“把郭铁匠抓来,本汗要把他的人皮铺到椅子上,颅骨挂在帐门外!”

    “大汗息怒。”耶律休哥道。

    耶律璟转头看着他。耶律休哥算是比较得大汗信任的人,草原上有部落造反,耶律休哥也是身先士卒帮大汗平叛;而今他又是辽军的英雄人物,所以在大汗面前更放得开。

    这时萧思温也开口了:“大汗,臣以为,汉儿一向的习惯,南人大军出动都是想寻机决战。大辽可以此引诱他们,误以为咱们大军南下就是为了大战。”

    耶律休哥和萧思温其实不怎么对付,但这次耶律休哥竟附和萧思温,并说道:“若照臣的法子,先以主力马兵进逼津州,待周国人调拢人马想在津州与大辽军一决高下时,忽然调头去涿州,作出声东击西之势!

    打涿州便要狠,让周人感受到危急。他们临时要从各城调兵去涿州增援,涿州离其它重镇都远,人马在半道调动时,咱们就有机会了!”

    “咦?”萧思温不禁出一声惊叹的声音,“此计甚妙!”

    耶律休哥掩不住有些得意,萧思温称赞他,他也言语之间也投李报桃,顺耳多了:“萧公说得对,汉儿多半就是想摆开决战分个胜负,打不赢的一方就筑城当乌龟,逃不出一攻一守的定势。

    但咱们大辽大契丹人生在草原,心胸如同天空一样宽广眼睛就像草原一样远,怎会在乎几个城池的攻守?

    咱们的眼睛盯着南人的那些人马,屠_杀他们践踏他们,让他们流血失去力气,让他们恐惧颤抖,对大契丹产生敬畏!”

    萧思温几乎想举双手双脚赞成了,附和道:“周国从郭荣到郭铁匠,一直窥欲幽州,其野心勃勃,是有可战实力;郭铁匠更是一年两次北征!这回大汗率大军御驾亲征,打击削弱周军实乃长久之计。”

    耶律璟听得也微微点头了。

    ……

    霸州行宫诸臣也是时刻关注局势,辽国主力南下,就在北边不远,甚至已经生了接触(津州袭营),剑拔弩张,大战乌云之气压得很低。

    董遵诲受到嘉奖后,兴冲冲地赶来霸州行宫。

    他一进行宫前院,穿过大堂便在签押房呆着了。皇帝这阵子似乎住得不“深”,董遵诲并未被带去深宅内院。

    宦官王忠招呼他,叫人上茶,便上来与董遵诲寒暄。

    王忠的态度十分客气:“官家称赞董将军两回了,言董将军有胆识哩。”

    董遵诲挺起胸道:“男儿正当如此!本将以陛下之气概为榜。”

    王忠笑道:“董将军是要学陛下哩?”

    此言一出,签押房正忙着奋笔疾书的一个小官也抬头悄悄看了王忠和董遵诲一眼。

    董遵诲毫无察觉,兴致勃勃道:“陛下乃天下人之君父,也是末将之君父,有时候是末将的君主统率,有时候却好像父亲一般。”

    “哦?”王忠好奇地看着他,“陛下是年轻有为的圣明之主,倒不能有这么大的儿子……董将军年纪应和陛下相仿才对。”

    董遵诲道:“实不相瞒,我的父亲去世得早,也无兄长。陛下待我家,宽厚仁爱,照顾有加,常有父兄之感;家母若非陛下相救,如今尚在辽国被蛮夷凌_辱。陛下恩重如山,末将敢不鞍前马后全心侍奉?”

    就在这时,郭绍从门外走了进来。

    董遵诲忙起身单膝跪地,抱拳道:“臣叩见陛下。”

    “起来罢。”郭绍看了他一眼。

    “谢陛下。”董遵诲道,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的甲胄磨蹭得叮哐一声响。郭绍又指着一张茶几旁边的椅子让他坐。

    王忠走到郭绍跟前,弯腰躬身细声细气地说:“董将军这礼节看着多得体,毕竟是将门世家出身,就是懂事儿。”

    郭绍点头,目光留在董遵诲身上,十分关注的样子:“我是非常看好董将军的,你有不寻常的资质。”

    董遵诲激动得脸都红了,说不出话来,泛着光。

    他的反应如此大。大概一个年轻人最受用的事儿之一,便是受到真正有实力权力能耐的上位者欣赏……被人欣赏是很爽的事!

    郭绍看着他,又用随意的口气缓缓说道:“李处耘等老将,责任太大考虑的事儿太多,过于保守。史彦太热血了点,勇猛是勇猛,打起仗来却不懂适时收手的分寸。唯有董将军头脑灵活,有勇有谋,用兵灵活敢拼敢打,却又懂得分寸。”

    董遵诲忙道:“末将不敢,不敢……末将怎能和李都点检史都使这等人物相提并论!相差太远,末将远远不及,尚需历练。”

    郭绍摇头道:“咱们又不是说地位身份,况且地位不也是靠真刀真_枪打出来的……董将军也可以这样受人敬重的。”

    “末将资质太浅……”董遵诲虽然嘴上这么回答,脸上却作沉思状,似乎也在想那高位的滋味。

    郭绍看了一番,便道:“我的三弟被辽人杀了,他本来是虎贲军的厢都指挥使,现在他的位子都还空着。董将军若是在对辽作战中挥作用,坐那个位置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董遵诲一脸兴奋却严肃地抬起头来。

    郭绍也不急于一小会儿,继续说了一句:“厢都指挥使才算得上真正的大将,日常可以进出殿前司,殿前司无论多大的事,都得让你参与才行。虽然职位比李处耘他们还低一点,但董将军更年轻不是?朕还是很期待董将军成大器的。”

    董遵诲立刻抱拳铿锵有力道:“末将请为陛下前驱,只要能为陛下效力,上刀山下火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郭绍道,“虎贲军右厢一万精骑正在霸州,你来领兵权。”

    董遵诲微微有点迟疑,因为他确实没带过那么多骑兵。但很快就道:“陛下委以重任,末将不敢推却!”

    郭绍的眼神里也泛出了锋芒之色:“我叫你上的时候,你就带兵北上。见契丹人就杀,羊马全杀,粮草全烧,干了便走。不能被辽军大股逮住,行动要灵活多变,胆子要大,度要快!”

    董遵诲正色道:“主要袭击哪些地方?”

    郭绍站起身,墙上就有大图,拿巴掌在上面一拍,又换了个地方一拍,沉声道:“粮道。辽军若聚集兵马南下攻我防线,大军决战,辽军十几万人至少二三十万匹马,雪天雪地什么都没有,朕不信他们随军带的粮草够吃!幽州是辽国经营的地盘,这回他们没法靠劫掠,兵马集中后,能劫掠的地方也太小。”

    董遵诲道:“末将明白!”

    郭绍又忍不住道:“到时你一定要警觉,辽军骑兵很多机动也快,万勿被合围……时机也很重要。”

    郭绍说罢便沉默下来,低头按佩剑剑柄,目光又被系在上面的红缎吸引,他仿佛看到了一双温柔的玉_手。念头一闪而过,他稳住了心思。

    现在郭绍也不去前线实地巡查了,因为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太小战场摆得太开,就算到了前线,大部分东西是看不到的,也只能听各地的人叙述。

    或许在旁人看来,郭绍成天没干什么,也几乎不出行宫。但有些事,和看起来忙不忙没什么关系……他连吃饭睡觉都在想,忍不住要想,这种压力和难以休息的心境,或许比忙活更辛苦。

    郭绍踱了几步,心道:我已经尽努力重视情报了,但实际上这时代对敌情敌方策略的掌握,还是很难很慢,很多东西真的只能靠提前去猜!

第六百九十九章 皮大衣

    天空的云层压得特别低,低得叫人担心会掉到霸州城的阁楼屋顶上。

    空中的小雪花被风刮得横飞,仿佛晚春的柳絮,又似丧事上的纸钱,平白添了几分悲凉的气息。屋子倒是热乎忙碌。

    行宫前院堂屋里坐着几个大臣和一干官员,两边的厢房里也有许多军府官吏。人们十分忙碌,二十几万大军的粮秣、军备、工事、情报等都要报到这里处理,前营军府还要负责下达军令等诸事,事儿是挺多的。

    这里似乎只有一个闲人,就是郭绍。

    他时不时在堂屋上位听左攸等人禀报重要的消息,然后在那里坐一会儿;时不时又起身回签押房看图。反正具体的事不用他办,一整天都几乎没做什么事。

    偶尔又到二堂后面的院落里走走,也没什么好走的,只能在一条长走廊上来回走动,外面下着雪,他也没想到雪里去。

    总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

    这时魏仁浦进来了,郭绍回头看到他,便在走廊上停步等着。王朴这次没来,在东京留守,主持前营军府所有分司的人就是魏仁浦。魏仁浦很卖力,起早贪黑十分用心,毕竟这几年王朴实在太得宠了,皇帝无论什么大事都会先问王朴才作决定。

    魏仁浦上前<见礼,随即便说道:“陛下,从兵曹司细作、前线斥候陆续报来的消息,臣觉得可以肯定辽军主力在桑干河、津州北面,几乎全部人马都在那里。”

    郭绍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雪原上营帐不见收尾的宏大场面,耳边仿佛听到了马蹄踏在雪地上厚重沉闷的声音。

    他沉声道:“津州被攻打了么?”

    魏仁浦道:“还未被进攻。”

    郭绍抬起头看着空中乱飘的雪花,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道:“派昝居润去津州视察,他回禀的奏疏信件径直送朕的签押房。”

    魏仁浦道:“遵旨。”

    魏仁浦忍不住又道:“辽军会不会主攻津州?流经此地的河流连通幽州城南,位置比较重要。”

    郭绍继续看着天上的雪:“这种天气,不适合进行十万人规模的大战……”

    “是,冬天实在太冷了。”魏仁浦附和道。

    郭绍又皱眉道:“辽军真的会强攻津州?”

    他在这比较安静的地方,费尽心力在拼命扑捉一些直觉。军府幕僚团的推论方略已经够多了,郭绍现在不需要这个,需要的一种难以言表的如同灵感的东西。

    没有可靠详细的情报,常常真需要一些玄妙的直觉和嗅觉来进行判断。

    整盘“棋”看起来纷繁复杂,却不能手忙脚乱,郭绍在追寻与辽军默契的一种张弛度和节奏感……因为这种情况下,郭绍没有“设定规则”的主动权,主动权在辽军手里;但他不能摆好了死棋,让辽军从容来破局。

    郭绍的脑子很乱,他甚至想到了许多齿轮在旋转。它们在咬合、在匹配,也在运动。

    所以要跟上节奏,并且反过来通过咬合力制约辽军的动力。决不能被辽军牵着鼻子走!

    ……数日后,雪晴。郭绍一大早进签押房,便见一众大臣武将在那等着,桌案上放着几份奏章,前营军府、昝居润都同时急报津州遭遇大股辽军围攻的消息。

    大员们议论纷纷,见到郭绍先行礼,接着又说起话来,气氛有些焦急。有人在商量派多少人、哪支人马去增援了。

    郭绍仔细先仔细看了昝居润的奏报,又转头看魏仁浦:“确定没有堡垒被攻陷摧毁?”

    魏仁浦道:“暂未有乡军的堡垒被攻破。”

    郭绍道:“津州大小城堡虽防范严密,但若辽军铁了心攻打,还是容易攻破的,毕竟乡军将士近战肉搏实在欠缺。”

    诸将听罢顿时附和:“陛下言之有理,守城难免拼杀,何况乡军堡垒修得不高。”

    郭绍又道:“这奏章上面,没人提到辽军用了投石车、云梯等大型器械;辽军既然攻打工事,连攻城器械都不用?”

    魏仁浦沉吟道:“辽军选择的战场不在津州?声东击西之计?”

    李处耘道:“辽军会攻何处?涿州?增援涿州确实最远,可是涿州的作用……似乎犯不着辽军下血本。”

    又有人议论道:“咱们有防线,可也有弱点。兵力太分散,到决战之时不好聚兵!”“倒也无妨,四个城都有重兵防护,就算哪个城外面的几十个堡垒被拔光了,辽军想一时半会攻下城池也难!”

    史彦超回头看着别人哼哼道:“带骑兵的,谁他|娘和你面对面决战!老子冲阵也捡弱的地方下手。”

    郭绍的目光从史彦超脸上扫过,停留在董遵诲的脸上。董遵诲抬起头来……但郭绍什么也没对他说。

    就在这时,宦官王忠从门外走进来了,见到这么多人在房间里。他便弯着腰走墙边上,默默地走到郭绍这边来。

    郭绍转头看王忠手臂上挽着一件毛皮大衣。王忠便小声道:“这几天越来越冷,奴婢听说河北有好皮子,就叫人照陛下的身材缝制了一件皮裘大衣。”

    “咦,看起来不错。”郭绍道。

    王忠听罢脸上一喜,便上前道:“陛下试试大小合身不。”

    郭绍便把手臂伸出去,让王忠给他穿上,伸手一摸领子上的毛道:“这毛还挺软的,一点都不蜇人。”

    郭绍问道:“是什么皮子的?”

    王忠道:“狐狸皮,还有羊皮。”

    郭绍点点头,回头看众臣:“你们都很用心,朕很欣慰。不必担心,咱们都事先安排好了的,朕瞧你们各自都很努力,心里便踏实了。沉住气就行,太慌反而容易出错。”

    一众人纷纷拜道:“陛下英明。”

    能站在这里的人们,和郭绍都比较熟悉。他们完全了解郭绍以往的战绩和能耐,上次随手一箭射死了那夏州党项人,可事儿却是最恰当的。众人见郭绍屁事没有的样子,反倒放松淡定一些了。

    郭绍起身道:“各司其职罢。津州暂时没事,别被辽军十几万人就吓唬到了,咱们有三十万人也没吭声,尸山血海打下江山、是吓大的?”

    忽然史彦超“噗嗤”一下笑出声来,见周围人纷纷侧目严肃地看着他,他才收住笑容,拉着脸站在那里。

    众人执礼道:“恭送陛下。”

    郭绍走出签押房,默默地走到了走廊上,慢慢向前踱着步子。

    辽皇耶律璟,以及萧思温、耶律休哥等人,郭绍从来不曾见过,但从以前的交手之中,却在渐渐地了解对方的思想;也许这一次过后,郭绍会更加理解他们。

    有句话说得对,最了解自己的是敌人;当然了解的目的是要让他死!若只陷入仇|恨,不冷静用心对待敌人,或许更容易自取其辱。

    ……天气晴了好几天,不断有津州的消息报来。郭绍照样没有动战线上的部署,只要霸州中枢没下军令,诸部都在原地照军府事先的军令执行。

    就在这时,忽报津州辽军往西去了!其大股人马在不远的地方动作,周军的消息倒是十分及时。

    霸州行宫的文武长呼一口气,纷纷议论。

    “幸好陛下沉得住气,不然等咱们把主力聚拢津州,此时又要调动去涿州?”

    “那可不好,被牵着鼻子跑来跑去,影响士气。”董遵诲道,“诸公知下面的将士,字识得不错,可牢骚也不少,他们会抱怨上头的人。”

    魏仁浦一面听着大伙儿议论,一面心道:圣心难测。

    他面上却淡然道:“陛下的皮裘很合身。”

    众人也附和了几句,现在涿州又受威胁,但大伙儿似乎没之前那么担心忧惧。

    杨彪道:“进去见官家罢。”

    郭绍在签押房见了诸臣议事,有人认为辽军虚张声势了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宰相李谷今天也在,却道:“辽军那么多人跑来跑去也得费粮草马力,这次或许真会打涿州。”

    郭绍没表态,他自己也吃不准辽人究竟要怎么做。只要辽人不发动实质性的进攻,郭绍也就不慌,反正耗着,冰天雪地人马都要吃粮食、看谁耗得过谁。

    真要打起来了,辽军怎么打?郭绍心里琢磨着可以先看看摸一下脉,然后才能找时机切入双方的角逐。

    郭绍拿直尺在图上一量,说道:“骑兵主力先去固安县。”

    大伙儿顿时屏住了呼吸,史彦超向前走了半步。

    郭绍微微侧目:“史彦超为骑兵主力前锋……”

    史彦超大喜,朗声道:“得令!”

    郭绍又回顾周围,对李处耘道:“李都点检还得为主帅,节制禁军精骑主力兵权,平常照军府军令行事,临机可权宜先行。”

    李处耘道:“臣遵旨,定不负陛下重任!”

    几次下来,李处耘除了打南唐比较激进,对辽军的作战很保守谨慎,郭绍还是放心他的。

    郭绍看向董遵诲,说道:“董将军和虎贲右厢马军留霸州护卫。”

    董遵诲也没多言,十分顺从地抱拳道:“末将遵命。”到现在为止,董遵诲究竟要干嘛,连中枢大臣们都还不知道。

    此时,郭绍隐隐有些直觉,大战可能真的在接近了。

    

第七百章 涿州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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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辽军主力逼近涿州!”

    天地之间有一种沉闷的隆隆声,并不大,但仿佛从天上地下冒出来的无孔不入,无论什么角落都听得见。

    原野上,积雪在阳光下白得刺眼,黑压压的一大片人马缓缓向这边靠近。

    涿州外围的堡垒里,人们都上了墙,瞪着眼睛看着逐渐逼近的人潮。各堡上的火光闪动,烽烟在空中被风吹得像俯冲的长龙。

    晴天白日朗朗乾坤,辽军这么多人大摇大摆地过来,涿州早已准备好了迎敌。土堡群后面,成方阵的精锐步兵阵容整肃,在涿州城外聚集。

    良久后,两军正面隔着一里余地摇摇相望,辽军中央的度愈缓慢下来。

    涿州禁军主帅韩通骑马奔到了前方,径直叫一个堡垒放下吊桥,带人进了土堡。他不顾众将的劝说,亲自登上了一座简陋的木头箭楼。

    大将罗延环好心劝道:“韩大帅乃全军统帅,不可轻易涉险。”

    韩通瞪着眼睛硬生生地大声道:“本将若死,全军听从罗将军军令!”

    罗延环愕然。

    站在箭塔上,和地面上看到的情形已不相同,地平线似乎有点弧度。今日天气很好,雪晴之后,天上幽蓝一片,空气特别清新,视线也极为开阔!

    辽军仿佛完全不怕被周军看到军情。就用眼睛看到的,起码也过十万人!韩通职业带兵,凭经验就能从人群的规模估计大概兵力,眼前辽军诸路靠近,规模是十几万,叫人感觉十分震撼……实际动用兵力过十万的大战,韩通不是没经历过,但要把十万人摆在一块儿的场面,确实很少见!

    韩通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辽军的动静,他心里绷得很紧。

    这种场面人太多地方太大,无论步骑运动都显得很慢;但是如同船大不好调头,一旦作出了动静,临时要改变很难很麻烦。

    韩通观察了一番,没有下达任何军令,依旧让步军主力在城外集中布阵以待……此时决战,周军兵力不足。辽军两翼展开很宽,韩通认为辽军不会只从正面上来对峙。

    果不出其然,辽军两侧开始突出,两翼向左右包围过来。

    “隆隆隆……”敌兵的动静十分明显,远处的马蹄声骤然加剧。

    韩通握紧剑柄,仍旧让主力步兵在身后按兵不动。

    辽军西北方几股人马率先趋近土堡群,一座堡前,众周军将士瞪眼看着前方的场面……一大群男女老少哭天喊地地扛着麻袋和石块被驱赶过来了!

    辽军骑兵在后面拿着鞭子甩得“噼啪”作响,惨叫声哭喊声远远地传来。一个衣衫破烂的妇人被挤到壕沟前,她往下一看,顿时转过身来,边上很多人都转身过来;但是后面被驱逐上来的人群在往前挤,人群越挤越密。

    有人丢掉了麻袋,后面的骑兵不由分手,抬手就是一箭。

    人群乱作一团。许多人哭叫着掉进沟里去了,有的人被挤倒在地,顿时被密密麻麻的人践踏惨叫。

    这时两枚石弹从堡垒里飞到空中,一枚在空中爆炸,一枚掉在了辽军马群里炸开,一团人马向四周惊走。

    良久后,两道壕沟竟被填平,里面堆满了沙土袋石头和尸体,沙石中间时不时有人手伸着,十分恐怖!

    辽军的投石车云梯都6续上来了。石弹像冰雹一样往土堡里落。土墙上的木桩塌得到处都是,里面士卒们住的房屋也是“砰砰哐哐”地乱响,木板和毛毡一片狼藉。

    站在墙上的都头愣愣地看着堡外的景象,被推着缓缓逼近的云梯,抬着木梯子的步兵,以及拿着剑盾弓箭的辽军人马弥漫过来。

    “啊……”一个士卒正躺在地上惨叫,在被砸坏的土里挣扎。墙上许多人蹲在地上抖。

    都头回头看了一番,见周军步兵阵一动不动,自己这边完全没人马过来……他心里一片凉意,这场面能守得住?

    但是没有选择,上头没有下达撤退的军令!就算现在跑也来不及了。

    “各队!备战!”都头大吼,又指着烽火台下面的几个人,“敲鼓备战!”

    箭楼上的弩兵率先了一矢,堡上站前面的人也纷纷拿弩射箭,辽军弓箭手的箭矢往城上抛射,一时间弦声响成一片,箭矢落在周军的板甲头盔上叮当作响,偶有运气太不好的结合部的皮甲被射穿在惨叫。

    周军士卒十分混乱,这边的十将也死了,一时间没人下令。前面的人放了弩矢,后面的便上前放。“砰砰砰……”连铜火铳也开始爆响,此时辽军剑盾兵已冲到了城下,下面倒下许多人。

    云梯搭在土墙上,有人慌着便仍了两枚猛火油瓦罐出去,接着那云梯立刻燃起了大火,黑烟滚滚。但更多的辽军士卒拿着木梯直接搭上了堡垒土墙,后面的人马蜂拥而至。

    都头见状嘶声喊道:“各自为国尽心罢!杀!”

    很快无数的木梯已搭在了土墙边上,另外几架云梯也靠拢上来了,整个土堡周围像被蚂蚁附着满了一样。雪地里火光冲起,空中黑烟弥漫,叫喊声震耳欲聋。

    一个周军士卒丢掉手里的火铳,从后面的架子上拔出一枝长枪,对着刚刚爬上梯子的一个辽军士卒猛_刺了过去。那辽人急忙拿盾挡,但是在梯子上不好借力,一下掀翻下去,“哇哇”大叫一声。第二个辽军士卒纵身一跳,跳上了墙。面前那周军士卒的长枪够不着,愣了,顿时被那辽军士卒迎头一剑劈了过去,惨叫着捂着脸。那辽军士卒顺势用盾牌将其按翻在地,拿着铁剑对着他的脖子往下猛_刺。

    四面都被辽军攻上了墙,土墙上杀声震天,惨叫四起。许多周军士卒从墙上跳下来了,堡内一片混乱。

    都头本来就是禁军下营的武将,步战杀了两个辽军士卒,周围的人都向后朝堡内跑。他见两边的辽军都围上来,顾不得许多,也双手抓着墙边,人朝下面一落,接着跳到地上。

    都头看着城墙上的光景,周围烟雾弥漫杀声从四面传来,不禁仰头长叹了一声。他想起之前辽人驱赶汉儿填沟的光景,情知是活不成的。他看见一个十将在不远处,便喊道:“拿旗过来,叫活着的人聚拢,最后拼了!”

    几个武将一通叫喊吆喝,这边聚集了一群人,那些在墙边乱跑的被辽军乱剑砍得血肉模糊!众军纷纷聚集过来,还未成队形,便有辽军乱兵杀将上来。

    顿时混战一片,周军立刻被辽军乱兵击溃。就在这时,堡门被打开,一群骑兵蜂拥冲来,先是“噼里啪啦”一通骑射,接着马群便冲杀而来。都头自知无路可去,大叫一声提剑反冲,“砰”地一声,被一匹战马躲闪不及撞上,都头被撞得在雪地里滑出老远,他趴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挣扎着想站起来没成功。睁开眼看时,自己剩下的人被骑兵追得鸡飞狗跳,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韩通看着远近的疯狂场面,脸色铁青。

    近处的周军骑兵在堡垒间进出冲杀,辽军在骑兵威胁下没有攻打这边的堡垒。

    这时一员武将骑马过来,在箭楼下跪倒在地:“韩公为何见死不救?”

    韩通不认识这武将,但看衣甲应该是乡军武将,他一言不。

    下面的禁军武将张令铎冷冷道:“战阵之上,岂有你说话的份?”

    那武将却磕头道:“砍我俺的脑袋,请韩公增援兄弟们!”

    韩通瞪着眼睛道:“禁军人太少,现在分兵,一旦被辽军突破了外围撕开大豁口,禁军会被分割包围!”

    武将仰头看着远处的烟雾,太阳穴青筋鼓起,咬牙说道:“那咱们驻扎在堡里是为何?难道就是为了送死么……”

    张令铎又道:“不让你们在堡里,灭得更快!”

    韩通没好气地瞪着张令铎:“土堡防线不是为了死守!是为了步骑攻守兼备!可涿州这么点野战精兵,没法打!”

    乡军武将还是不服,说道:“那韩公为何不早些叫乡军兄弟们早点撤进城里。”

    韩通道:“固安县有禁军五万骑精锐!咱们若立刻被堵进城里,还能有什么作用?”

    他深吸一口气,冷冷道:“传令各堡死守!”

    “得令!”

    不一会儿,一队背上插着各色三角旗的传令兵便分散从附近的马队里飞奔出去。

    韩通看得见一些土堡已经很快被攻陷了,但也有一些被攻打的堡垒组织得当还在抵抗……会死很多人!但辽军要攻工事,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韩通心里盘算的是,等辽军攻得差不多了,再调动禁军大营集中到一个方向,把丢失的堡垒再反攻回来……城里还驻扎有大量乡军人马,重新补充损失的守军兵员。

    当然这种战法不能持续太久,乡军的士气会迅跌到底!但李处耘的骑兵大队也总不会磨蹭太久!

    韩通转头看向东边,若是李处耘反应得快,前锋半天内就能到涿州的。

第七百零一章 决战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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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涿州韩通部告急!”左攸急匆匆地走进大堂。魏仁浦等大臣顿时抬起头来,有的人急忙把笔搁下了。

    郭绍道:“急报拿上来。”

    他正在上面的公座上手里拿着一枚围棋子,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却不是摆的棋局,而是奇怪的圆形。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淡然,此时眉头紧皱、一脸紧张,旁边的纸上还写写画画了很多潦草的字迹和图案。

    大堂上办公的官吏都屏住了呼吸,一时间更加安静了。

    左攸道:“李都点检在固安县,主力骑兵数万都在那里,李都点检西出能增援韩通。”

    魏仁浦道:“可能现在李处耘的人马已经去增援韩通了。”

    魏仁浦沉吟片刻道:“只要李处耘出骑兵增援,辽军攻不下涿州。”

    郭绍当即便点头称是。他看着棋盘上用黑子代替的堡垒群,反复推策各种战术,认定步骑协同、又有工事,或许进攻兵力不足,但要防住涿州战场并不难。

    左攸又道:“据报,辽军主力围攻涿州,动用了大量攻城器械,是否想在涿州决战?”

    郭绍脱口道:“辽军并不愿意与大周军决战。”

    左攸道:“如果辽军这次要走,步兵和辎重会遭受重大! 损失……”

    郭绍再次细读了一遍韩通的奏报。确实辽军并非只有骑兵,他们这次也没能动员起十几万骑兵人马,其中有不少步兵、以奚族人为主;当然想大规模攻打堡垒工事,辎重也不会少。

    如果周军在涿州正面击败了辽军,对辽军的骑兵或许无法形成实质打击,但他们的步兵和辎重人马照样不容易跑掉!

    这时魏仁浦沉吟道:“咱们若要调动步兵向涿州聚拢,会不会半道被辽军打援?”

    郭绍沉声道:“极有可能,若真被抓住了战机,半路既无工事凭借,又未聚拢成阵,被重兵抓住极其危险。”

    魏仁浦便道:“照军府的方略,若是为了保守稳当,只需李处耘骑兵主力五万增援涿州,与韩通配合,可保涿州战场立于不败之地!”

    顿时有不少官员附和这个方略,既简单又稳靠!

    但是郭绍许久没有拍板。

    确实,这个方略实在过于保守了。郭绍从潦草的纸张里找到一处之前的推断,这个方略是无法对辽军造成任何威胁的。

    首先仅靠李处耘部骑兵主力野战不敌辽军,追出去打不赢;只能凭借涿州堡垒工事、韩通部三万五千精锐步兵围绕涿州城附近进行角逐。不可能进攻打赢,大败的可能也很小……立于不赢之地。

    正面不能对辽军造成威胁,董遵诲若要出击受到的威胁也就更大。

    郭绍站了起来,在桌案前来回踱着步子,他已经没有心思掩饰此时的紧张和压力了,沉吟道:“朕以为辽军的目的不是为了决战、可能有别的陷阱变数,但若咱们太束手束脚,又会陷入极其被动的局面。”

    郭绍忽然站定脚步,看着墙上的图。此时周军第一线四个城沿东西摆开;霸州是大本营位于拒马河南岸,距离固安县最近。可用于野战调动的兵力部署:东面新城、津州是剑南军和江南军五万多步骑;西面涿州、固安较近,各有禁军步兵三万五千;霸州有步兵二万……骑兵主力在固安,董遵诲近一万虎贲军骑兵在霸州。

    片刻后,郭绍说道:“下令,李处耘史彦超率骑兵增援涿州,杨彪留两万骑兵在固安;固安、霸州各留五千步军精锐协助守城,余者四万五千人南北向拒马河对进,尽快合并一处。董遵诲部即刻调动至固安,休整一日,照既定方略出击!”

    郭绍顿了顿又道:“禁军骑兵双马,杨彪部不用长途奔袭不必双马,将多余的战马调配给固安步兵,固安步兵骑马向南急行军,迅速与霸州北上之步兵聚拢!然后四万五千人一起返回固安,再从固安就近向涿州聚集!”

    魏仁浦道:“陛下之意,要在涿州聚集大军与辽军决战?”

    郭绍沉声道:“决战不易,但我军一旦在涿州聚集了大军,便能对辽军造成威胁。”

    众人议论纷纷。

    郭绍沉下心来……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心理战。在不能确定对方究竟想干什么的情况下,进行积极的攻防部署,内心会感觉到风险。

    魏仁浦和左攸看着郭绍久久不语。

    郭绍回顾左右,目光因情绪激动而十分明亮:“若是每场都被动,总体就会吃亏。只要实力硬有信心,有时候便要搏一搏!朕倒要看看,辽军究竟能咋样?!”

    此时,郭绍看向门外时,顿时被雪地里反射的阳光刺了一下眼,外面两堂堂的、屋子里却显得有点黯淡。

    气氛好像安静的积雪一样凝固在了一起。

    郭绍是皇帝,魏仁浦这时却顾不得平素的恭敬,再度问道:“陛下下旨了么?”

    郭绍正色看着他,微微点头。

    魏仁浦当即对身边的一个官员道:“写军令。”

    这种直接下达给大将的军令,魏仁浦用军府大营后,又送到郭绍跟前。郭绍沉住气,提起砚台上的毛笔蘸了蘸,认真地在几张军令上写上“准奏”。

    这辈子估计没有如此认真地写过几个字!

    郭绍签完军令,又亲笔写信,将详细方略告知诸路大将。

    ……涿州城外,雪地里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炮声隆隆。辽军从四面各处攻打,周军禁军也在反攻被辽军占领的堡垒,战事一刻也没消停。

    那土堡在双方的重兵和攻城重武器围攻下,谁也守不住,被攻下只是时间问题。韩通部诸次进攻,速度较慢,外围在拉锯下已经支撑不住大致的防线了!

    韩通在塔楼上不知站了多久,他望着东边,对援军望眼欲穿也不过如此。他的眼睛已经瞪出血丝,嘴唇也被寒冷的空气冻得发乌,左手紧紧把着剑柄。

    下面有武将在焦急地骂:“固安离涿州才多远?就是爬也该爬过来了,他们骑马为何还没来!”

    部将们可以牢骚,韩通却不能,他冷着脸在那里挺着。心里倒是有计较:实在坚持不了,全部撤进涿州城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几万人守城,辽军想攻下涿州城不是十天半月能干的事!但如此一来自己的几万人、在这场大战中的作用就小了,作为战役中重要环节的大将,韩通绝不愿意被边缘化。

    ……东面,固安县四门洞开,大股骑马的军队四面出动。北、西二门的骑兵长龙向西边大路汇聚,组成浩浩荡荡的人马,雪地上黑漆漆一团。

    另外二门骑马的步兵则径直向南行军,土地、河流早已封冻,连零星的村落也被积雪隐藏。大军成十几股纵队,大片向南策马而行。

    这么多人在一块儿行军,却显得有些孤寂,大概因为除了军队,再也没见人烟。在这种季节、这种局势下,百姓们不会随便出门。

    ……南面,行宫大营所在的霸州,成队列整齐的步兵径直从冰雪上渡过拒马河,向北开进。河流下游隐隐有马蹄声传来,董遵诲的骑兵也在向北调动。

    积雪的巨大白色让许许多多的东西都不那么显眼了。皇帝站在城楼上,也不再那么引人注目。郭绍穿着宦官王忠送的毛皮大衣,站在那里看了不知多久。

    王忠在旁边小心地说道:“天儿虽然晴了,可雪晴的时候比下雪更冷哩。”

    “是呀。”郭绍随口回应了一句。古人靠的是经验,他倒是一下子明白原因,雪在阳光下从固体蒸发为水蒸气,要吸热,所以温度还更低。

    王忠又轻声道:“陛下可得将息龙体。”

    郭绍没吭声,依旧观望着远近出动的军队。那些人马远远看去倒有些特别,一个个都背着被子大包裹,这种天气再怎么轻装简行也不能不顾保暖。

    此时此刻,他只是站着,心里却崩得比弓弦还紧!

    并非拥有了很多很多之后就不用冒险……因为舍不得赌注,就会一直处于被动翻不了身!

    但是郭绍一个人就能下这么大的赌注,也是权势到了一定的高度,否则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说了算。很多时代,王朝总是采取消极被动的保守策略,便是大多数人没那么大的胆子,没人可以下大注。

    “隆隆隆……”远方的马蹄声仿佛天际传来的闷雷。但郭绍抬头看时,蓝天万里无云,连风都很小,天地一派宁静。

    郭绍反复思量着这天地间的动荡,心道胜算还是不小的。只是太重要了、压力太大了,所以结果一刻没有揭晓一刻就会惶惶不安!

    这种日子真的很难熬,等过去了,一定会大口地松一口气。

    寿州之战、东京兵变……许多次这样的经历后,郭绍都会想终于落定了,以后再也不用经历如此艰难;不料每次都会重复。

    但这一回若是能熬过去,应该不会再有如此大的压力了罢?除了辽国,似乎没有人能再威胁自己了。

    

第七百零二章 大干一场

    ();    “啊……”一片狼藉的涿州土堡内,周军武将发出绝望的怒吼,周围全是尸体和惨叫的伤兵,几个辽军奚兵正按着一个周军士卒拿长矛猛刺,其中一个奚兵挥起铁骨朵“哐”地砸在那士卒的头盔上,火花都溅了起来。.

    乡军的红色军旗倒在地上,被靴子来回践踏。

    乱兵被逼至中间的几间房屋之间,有的人在拼杀,有的拿着弩发矢。堡门洞开,辽军骑兵疯狂地冲了进来,那些骑兵手里的铁骨朵和长矛,如同黑白无常手里的棒子,死亡和绝望正在随着马蹄急速逼近!

    几个乱兵逃进了都头的房内,他们急忙把门关上,用背抵着木门板。有个人的牙关“咯咯咯”的响声清晰可闻,他带着哭腔道:“俺就知道皇粮不是白吃的……”

    躲在这里屁用,整个堡垒就这么大点,没地方能躲掉的。

    都头从怀里掏出一只丝绸刺绣的精致荷包来,看了一眼那几个乱兵,什么也没说。他赶紧把桌案上的一张纸吹了几下,然后不顾湿的字迹就急匆匆地折叠在一起,把这封遗书放在荷包里。他想了想,又摸出一块金子放在荷包里,然后小心地将荷包塞在里衬袋子。

    都头做完了这些事,抓起桌案上的剑鞘,走到门口,将剑拔了出来,跨开马步,盯着那门板。他回头又道:“别怕了,肯定得死,每人杀一个垫背!”

    门板良久没动,都头捡起地上的一副头盔,戴在一个士卒披头散发的脑袋上,又叮嘱道:“别躲,咱们盔甲好,敌攻我亦攻,砍到他就算数!”

    但是过了很久仍旧没动静,连外面的马蹄声和叫喊声也小了。

    都头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板一缝,往外一看,见地上全是尸体和呻吟的伤兵,哪里还有敌兵?对面那寨门空荡荡地敞在那里。

    “辽军跑了?”一个士卒颤声道。

    都头立刻走出房门,提剑从土夯台阶上跑上土墙,视线顿时一阔。近处辽军丢下了许多投石车、云梯、梯子,正如潮水一样退却,雪原上大片的人马都在向北边涌动。

    视线尽头,地平线上白茫茫的地方隐隐有一条黑线!

    都头终于明白了,激动地回头大喊道:“援军来了!”

    剩下的零星乱兵和受伤的人嘶哑地喊叫欢呼起来,有的人甚至大哭。一个士卒口齿不清地说:“俺回去要把村口的王寡妇娶了,走之前就不该骂她的……”

    ……史彦超大模大样地骑着马慢跑着,左前方的李处耘拿手掌遮在眉间,挡住当空微微偏西的阳光,眯着眼睛瞧着远处。

    他们身后,旗帜如云一样飘荡,大群的马发出“隆隆隆……”的轰鸣。

    李处耘看了一番,说道:“辽军先撤了围,再聚集马队上来阻击咱们。”

    史彦超当即痛快地说道:“李点检带大队从南边去涿州,史某带兵去迎战辽军!”

    李处耘道:“甚好!史将军击穿辽军那边的马队后,切不可恋战,迅速趋近涿州、本将以便策应。谨防被围!”

    史彦超在马上抱拳道:“得令!”

    他当即举起手掌来,转头大吼道:“传令史某的人马,跟着来!”

    周军马群渐渐如洪水改道一样开始分流,前军重骑向西北方向奔走。等两军分开了,史彦超的人马又渐渐缓慢下来,形成三股骑兵,前头如同“品字”,又像一支箭簇。

    史彦超的亲兵举着数面大方旗,上面写着“史”、“前锋”、“大周”等不同的字号。马群再度跑起来,铁甲骑士在马背上起伏,马蹄将地上的雪花渐起、白色的雪片如同水花一般,铁蹄的轰鸣犹如闷雷。

    正前方远处,摆开冲来了大批辽军骑兵,宽阔的横面,对史彦超部形成了兵力优势,气势十分汹涌!

    史彦超全然不惧,他一拍战马结实的臀,举起铁枪开始加速。众军跟随,整个马群越跑越快,大量的人马聚在一起,这个速度已经停不下来了!

    双方骑兵渐渐靠近,似慢实快。史彦超的耳朵上捂着毛皮和锁甲,却也听到了风声在耳际呼啸。地面的事物越来越模糊,只有两侧并行的骑兵将士仿佛静止。

    “啪啪啪……”风中传来了炸豆子一样密集的弦声,史彦超抬头看时,空中黑点点的由小迅速变大。“叮叮叮”的一阵撞击声,连他的肩上也是明显地被撞了一下似的,但箭簇立刻被板甲弹开了。

    “杀!杀!”史彦超肆无忌惮地大吼。

    周军骑兵骤然加快,三股铁骑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去!此时的速度让史彦超激动不已,浑身的血脉都在奔涌,他瞪圆双眼全神贯注,这样的刺激简直是一种享受,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不是凡人,而是力量无穷无所不能!

    “呼!”史彦超凑准正面靠近的一骑,手中通身铁打的重枪直挺挺地脱手而去。“砰”地一声巨响,铁枪洞穿一骑的躯干,如同刺穿一块豆腐似的!那骑兵立刻从马上歪倒,连后面一骑辽兵的坐骑也“嘶鸣”跪倒。溅在空中的血雾很快就扑面而来。

    瞬息之间,一众铁枪从空中飞了出去。铁枪借着重量和战马冲锋的速度,简直无坚不摧,辽军拿盾的都挡不住。一时间中央一团敌兵落马,人仰马翻惨叫四起,那场面就好像敌兵冲过来踩到了陷阱一样!

    “霍……”周军前军将士齐声怒吼一声,声势立刻壮大,怒吼声震动天地。将士们士气高涨,奋勇猛冲而上。

    史彦超把另一只铁枪从左手换到右手,左手顺手从背上拔出另一枝!他还来不及再次投掷,已经冲至辽军马群内,顺手便一枪向右侧一骑刺去。“哐”地一声金属剧烈的撞击声,那暴力的碰撞叫四下的人听得都心惊胆颤!

    史彦超娴熟地把手一松,铁枪已入辽骑躯干,两骑迎面对冲的极快速度、加上史彦超巨大的臂力前击,那辽军战马上的骑士十分夸张,连人带枪在空中倒飞出去!

    “铛!”片刻后刺眼的火花一闪,只见一截断掉的铁剑向空中飞去。

    两军刚一接触,辽军还未没来得及凭借正面宽度、从左右两翼包抄史彦超部,史彦超已经率众径直突进了辽军马群!

    战阵上杀声震天,兵器乱舞。一股股马群如同乱流的洪水一样在冲刷奔涌,厮杀之间,箭矢在空中乱飞,还有锋利的梭枪急速地乱窜,马群里不断有人落下马去,场面十分恐怖。呐喊声更是震天响,奔走的骑战之中,没有懦弱的人,停下来就是死!每个人都被迫成了一往无前的勇士。

    辽军前来阻击的人马虽众,纵深不够,迅速就被史彦超部从中间击穿。辽军从左右两翼骑射围攻,后面追赶,两军的弓箭“噼里啪啦”嗖嗖乱飞。

    史彦超径直向堡垒群冲了进去,周军骑兵纷纷进入工事区域。辽军追至,堡垒土墙上的弩射程比骑射远,甚至还有胳膊粗的弩炮在空中飞来!辽军骑兵靠近堡垒十分吃亏,且堡垒群之间不好展开,追击受阻。

    这时李处耘部也从南边左翼策应,辽军已是无法阻止周军骑兵与涿州军汇合。

    涿州城外,此时步骑云集,到处都是人马,原野上,城楼和堡垒隐隐可见,成阵的军队,四下汇集的马兵让这里仿佛一个巨大的军营。

    史彦超瞧得李处耘那面巨大的方形帅旗,策马过去,此时他浑身的衣甲上都是血迹,个子又大,骑在马上十分可怖。来到李处耘的中军时,韩通也骑马过来了、他在马上抱拳道:“本将已恭候李点检多时。”

    李处耘径直说道:“增援涿州的只有两万余殿前司精骑。”

    韩通激动道:“有援兵就好!兵多可攻,兵少亦可守。本将把步兵分作四阵,分列四角;李点检的精骑居中,辽军攻何处,骑兵便可迅速增援策应工事堡垒防御,我军防守可保无虞!”

    韩通说罢,顿了顿又抱拳道:“请李点检决断。”

    一句话便分清了涿州诸部的统帅权,韩通还是很懂事的……李处耘是殿前司老大,韩通是侍卫马步司最高武将,若照以前的规矩,侍卫马步司的军阶要高;但现在殿前司都指挥使之上,又有点检一职,实际上就是最高级别的武将了。

    李处耘看了韩通一眼,说道:“此略甚妙,先保涿州为上。堡垒方圆占地极广,十几万人也没法将整个地方围死;咱们守好,也可出动攻击。”

    可以主动出击只是一种可能,实际显然进攻兵力不足。涿州兵少也能与辽军在城外野战,靠的是堡垒工事的支点;一旦离开附近,野战兵力差距就太大了。

    不过,李处耘的援兵只是第一批而已!

    李处耘又掏出一封字迹难看的书信来,递给韩通说道:“陛下亲笔书信,韩将军请看看再说。”

    韩通快速地看了一遍,抬头道:“咱们总算能和辽人大干一场了!”

第七百零三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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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光刺眼,水早已结冰,数十路步兵在辽阔的雪原上行军,纵队一短,道路十分畅通。将士们从霸州过拒马河而来,天气虽然寒冷,但负重步行还能走出汗来。

    王璋看到北面大量的人马来了,雪地上的黑云十分显眼。他骑在马上依旧保持着慢行,只是观望着……此时出现在北面的,应该是固安县来的三万骑马的步军。

    果不出其然,没一会儿就有斥候前来禀报:“袁江军率人马到了!”

    王璋长吁一口气。

    良久之后,南北两股大军逐渐靠拢。一支马兵小队举着旗过来了,王璋也率部将策马上前迎接。两支小队见面,王璋已认出了袁彦的脸来。

    二人同是殿前司大将,只是认识而已。平时并不太熟,交情更谈不上好。

    但此时此刻,王璋忽然对袁彦生出一种亲切感,看袁彦面色有激动之色,恐怕也差不多。二人在马上执军礼,相互对视一眼,“王将军!”“拜见袁将军!”

    王璋道:“此番会面,咱们的人马就有四万五千人了!”

    袁彦故作淡定,遥指西北边白茫茫的大地:“杨将军(杨彪)还有二万余精骑在不远处,咱们这边的人马抱团有近七万人!”

    二人又是一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近七万精兵抱团,信心便充足得多。

    两军汇合成一支大军,袁彦部将带来的一些骑兵调配的坐骑分给王璋,马匹仍然不够,不过这些马不用作战,有的便一马双人骑着行军。大军调头,一起又向北面行军。

    袁彦道:“霸州离固安城一共就七十五里,现在只剩几十里,咱们马不停蹄赶到固安便安生了。”

    王璋故作轻松道:“到了固安,咱们弄只羊来烤。”

    袁彦笑道:“还得有酒!”

    王璋瞭望四周,白茫茫的平原仿佛大海一般,短短几十里路,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

    天气晴,没有再下雪,雪地上袁彦部来时留下的马蹄脚印仍旧在,仿佛是茫茫天际的一条路。

    当晚步兵主力就骑马到达固安,随之入城。调动非常顺利,步兵骑马还是有一定作用的;辽军就算知道了周军的调动,大家都骑马不过几十里路,辽军临时出动也赶不上了。

    但次日大军从固安西行去涿州的路上,便遇到了状况。辽军主力就在涿州北面,对这条路的威胁太近!

    袁彦问前来急报情况的骑兵武将:“李点检可有军令?”

    那武将道:“末将是杨将军(杨彪)派来向袁江军预警的人,尚不知李点检军令!”

    一旁的王璋提醒道:“骑马步兵万一没跑掉,对阵辽骑不堪一击,年初杨将军就吃过大亏,罗猛子都在那一战中死了。”

    袁彦当机立断道:“传令全军,照预先安排的顺利陈列方阵!”

    “得令!”

    大军里顿时大鼓擂得震天响,号角也随之呜咽起来。一队传令兵,四散奔向各部,他们在马上就急匆匆地大喊起来:“有敌情!中军令,全军照方略结阵!”

    四下里大量人马运动向中间聚拢,人多嘈杂,却各有秩序十分迅!毕竟是百战精兵,从武将到小卒都十分熟悉战阵。

    不多时,又有随军军府官员带着书信找到了中军大旗,送来杨彪的书信:杨彪部骑兵即将运动至东面,位于步军大阵右翼伺机而动;杨彪快马传信去涿州,建议李处耘部出涿州,屏护步军大战左翼。

    过了许久太阳尚在东天,北面无数人马形成的黑云果然渐渐吞噬了原野上的白色,来势十分庞大!

    周军步兵披甲执锐整容整肃,已各部列成严密的方阵,原地等待。

    大规模的对阵虽在意料之中,来时却十分突然!

    辽军在大约一里余地外停了下来,远远地能看清了他们的旗帜人马的轮廓。两军遥遥相望,小股马兵在中间的空地上来回奔走,看得清那些骑马的人拉弓的动作,已经生了冲突。

    这时辽军中央一大股马队从大阵里冲出来了,很快便驱散赶走了前面的周军斥候。马兵径直趋近至二百步内,周军各方阵前方的神臂手已经从箭壶里抽出箭矢来了!

    可是辽军前锋竟然并不上前,只在不远不近处缓缓游荡。

    紧张刻不容缓的局势一下子僵持下来……就好似一匹飞奔的良驹,风声呼啸犹如利箭,却忽然被勒在了原地。

    ……辽军出动了大股主力,连辽皇耶律璟都骑马来到了军前!

    “若非在此地逮住周军,他们竟能在咱们眼皮底下聚集重兵。”萧思温沉声道,“周军的禁军步兵是骑马行军的!”

    耶律休哥观察了一番周军的部署,说道:“此时不宜进攻,周军步兵结阵后也不是软柿子。”

    辽皇皱眉瞧着庞大的人马场面,一言不。

    耶律休哥之前的计策是引诱周军步兵前来决战,然后在半道凭借机动打击那些援兵,但现在周军近十万步骑都调动到了这一带,策略似乎落空了。耶律休哥当即又道:“可列阵对峙不战,待其兵马调动大阵动摇,再以铁骑寻机破阵!”

    “那只能等等。”耶律璟脾气虽燥,此时也沉得住气,毕竟交战两国谁也担不起大败的后果。

    耶律休哥道:“打不打是咱们说了算,有机会便打,没机会便从涿州撤军,再攻东边津州。牵着周军向东走,重新寻战战机。”

    萧思温道:“涿州离幽州近,大辽可从幽州调攻城兵器和步兵攻城;若再去津州,离得就远了,辎重过去很费时间。”

    耶律休哥道:“那堡垒低矮,不用攻城器械也能攻下;给奚兵和女真人一些战马,让他们骑马跟去津州。咱们再到四处抓一些汉儿来填沟!”

    萧思温皱眉道:“如此作战,就算守住了幽州,今后治理幽州也更难……”

    耶律休哥不以为然道:“恐惧和敬畏,更能让汉儿顺服!”

    不管怎样,反正眼下这仗还没法打。战阵上辽军人马略胜,同等数量的骑兵也比步兵更厉害;但骑兵的成本和平素的消耗比步兵大得多,辽军吃撑了才愿意拿骑兵大规模地与周军步兵拼命!

    而且眼下周军的部署很难攻,左右两翼还有大股精骑庇护,难以对步兵进行包抄侧击。

    但周军也不敢轻易上来,其步兵追不上,跑快了还会让方阵散乱;骑兵又不足以单独击败辽军主力。

    一时间战局暂时僵持下来。

    ……

    霸州行宫,郭绍身边的禁军就剩五千步兵,全部的实力都押上去了。他闻报之后的压力可想而知。

    但郭绍没轻举妄动,无论心里再急也只能忍着。此时前线有大将李处耘能调动部署各部,李处耘来主持距离更近军令度更快,而且他了解实际状况也更清楚更容易……现在如果对前线指手画脚,有可能起反作用!

    郭绍反复在思量推测状况,只是放在心里,或者写在纸上。

    此战部署和安排还没达到完美严密,郭绍一个人没能完全考虑周密;哪怕有前营军府许多官吏幕僚出谋划策,但古人在庞大信息运算管理等方面,似乎还是缺少某种系统化的方法,毕竟不能什么都让郭绍满意。

    比如有一个漏洞,先期因为骑马步兵作战太差,取消了这个兵种;骑兵由此增加了长途奔袭的能力。但实际战场中,又出现了步兵快调动的需要。

    临时调马给一部步兵,但仓促出现的问题是:战马全在固安……这是前期部署安排的失误。

    如果霸州步兵有马,当即就可以骑马快赶去固安;而不需要为了防备半道被袭击,采取保守安全的两军对行汇合的法子。

    郭绍这种时候哪里还能隐藏去在乎什么喜行不露于色的讲究?他铁青着脸,太阳穴上方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给他端茶的亲兵都紧张的手微微抖,小心得仿佛在捧着一盘豆腐似的。

    郭绍疾步在上面走了好几个来回,问道:“董遵诲来消息没有?”

    魏仁浦道:“暂且还没有,不过按照既定方略,他昨天从霸州出动去固安,休整一天出击。正好是今天……”魏仁浦看了一眼外面的光景,“这会儿估计该派人回禀了。”

    话音刚落,一个官员从外面的屋檐下走进大堂,疾步走到魏仁浦跟前交上一封书信。魏仁浦展开一看,拜道:“董遵诲的消息,他已于今晨率军自固安城出,方向未改。”

    郭绍听罢转身看着墙上挂着的一面大图,上面五颜六色的线条,看起来很花不过倒也实用。他不动声色地瞧着上面未标注的路线,仿佛看到了董遵诲所率的马群正在图上奔跑!这条路线除了郭绍自己和董遵诲没人知道,这是最高级别的保密措施,当然董遵诲出动之后可以照自己的判断随意改变路线……前期没什么状况,应该还是郭绍目光所在的地方.

第七百零四章 王师巡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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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城东北温渝河沿岸,河水滋润了许多树木,这个季节早已凋零;但积雪挂在树枝上却让凋零的树木仿佛绽放了一簇簇团花,分外漂亮。

    村庄里房屋上也覆盖了积雪,仿佛被雪藏在了里面。

    董遵诲骑着马穿过银装素裹的林间道路,勒住战马激动地看着远方。片刻后,周通张建奎等部将也策马上来,三马并列,坐骑上的大汉都目光明亮地盯着前方。

    连战马的前蹄也刨着雪地,有些迫不及待似的。

    正前方的大路上,一长串的人马正在缓慢地爬行,里面还有成群结队的绵羊牛马拉着的大车。

    董遵诲转头沉声道:“瞧样子,他们还没现咱们。”

    周通道:“估摸着以为咱们是自己人哩!”

    董遵诲笑道:“这里在辽军背后纵深,说不定他们还真会认错人。”

    后边大股马兵也缓缓地上前来了。董遵诲顿时收住笑容,抬起手喊道:“传令,偃旗息鼓,缓慢靠近!”

    “得令!”

    大股周军马兵从林间道路出来,慢慢地向前行进,后面出来的人马向左右翼展开,军队逐渐变得庞大,中间是开阔地显然不可能掩藏行踪了。大伙儿都没吭声,偶尔传来一声咳嗽以及马的鼻子里出的声音。

    董遵诲小心地从箭壶里抽出了一枝箭矢,保持着慢行的度继续向前,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猎物。他仿若一头豹子,正趴在地上慢慢地接近着。

    不多时,前方游荡出来数骑终于现了蹊跷,在远处传来了叽里哇啦的大叫。道上的人群顿时出现了惊慌的乱象!

    董遵诲一踢战马,大喊道:“杀!”

    最前面的骑兵立刻猛冲出去,后面的马群也加快了度。沉默的众军立刻高亢地呼喊起来,马蹄声骤然轰鸣。

    辽军马队见周军这般汹涌的来势,哪愿意上来拼杀,调头就跑。董遵诲喊了一声,一员武将带人追杀上去,余者大队疯狂地向摆在道路上的人群扑将过去。

    辽人队伍大乱,董遵诲拉弓,对着一个刚从马车里爬出来的汉子就是一箭,那人半截身子扑到了木轮子上。

    羊群四下逃窜,辽人也撒腿狂奔。周军马兵四下追杀,周围哭叫嘈杂一片,如同人间修罗场,简直和屠_杀没有区别。

    董遵诲带人沿着道路向其队伍更远处冲刺,马不停蹄,董遵诲和周通的箭矢都没停过,拉弓无须拉满,反正这些辽军和部落牧民都没有披甲。战马奔一路,弓弦“噼里啪啦”响一路,箭矢在空中乱飞,路上的混乱的人群不断倒下,遍地都是尸体。

    一些辽人跪在地上,抬起双手叽里呱啦地乞求。周军冲将上去,反正也听不懂,长_枪对着就刺了上去。剩下的人爬起来拼命跑,冲最前的一个周军骑兵收了弓箭,从背上拔出马刀来,盯着一个便加冲。

    “啊……”那辽人出一声绝望的喊叫。但战马已迅靠近,周军骑兵把亮晃晃的马刀高高举起,等着冲近了,一刀劈下,血立刻飞溅起来。

    一股骑兵迂回至西边,把往那边惊慌跑的羊群向回驱赶,一路上箭矢乱飞,将羊群就地屠_宰!还有几只牧羊的狗夹着尾巴在那里“汪汪汪……”直叫,也飞来了箭矢,狗都被杀了。四下里惊慌恐惧的叫声听得人瘆人。

    大车上的豆子粮秣也被点燃了,蜿蜒的一路上烟雾滚滚。

    董遵诲站在地上,把马刀在一具死尸的的衣服上来回揩了几下,回顾左右,地上到处都是尸在雪地里沾着雪片,四处血迹斑斑一片狼藉。厮杀还没有停止,一个伤者瞪圆了眼睛拼命在雪地里爬,周军士卒追上去一脚踩住他的后背,提起马刀,向下乱刀猛捅几下,血溅得他满脸都是,趴在地上的人更是惨叫得如同鬼嚎。

    董遵诲把刀放进刀鞘,叫来五员武将,指着雪地上一长串狼藉的场面和烟雾,道:“这条路是通卢龙(平州,辽西走廊门户)那边的。咱们能碰到一股送粮的人马,后面可能还有。你们各带一千骑兵沿路北上。”

    几个武将抱拳应答。

    董遵诲又分配了顺序,吩咐他们杀光一切活物,战决不可逗留。他交代道:“返回后,向西山方向会合,寻找中军大队。”

    “喏!”

    董遵诲转头看向周通,点兵两千骑兵,下令周通带兵率先趋北口。这边的道上出了大事,得尽快赶去另一条粮道,防止北口方向若有辎重得到消息跑了!

    剩下的三千骑跟董遵诲,大伙儿也不打扫战场,把人的尸体和杂物丢雪地里,烧光粮草,然后把死羊一人带一两只就走。

    骑兵一路向西北继续运动,路遇村庄,一股人马从村庄中间穿梭而过。村子里马蹄轰鸣,哪里还有人?四下里门窗紧闭,但肯定有人,因为不少屋顶在冒炊烟,尚未来得及熄灭。

    众军路过村子,将死羊朝里面的院子里抛,一家丢几只,丢了就走。

    后军进入村庄后,村民似乎现了送给他们的死羊,6续知道是周军来了。纷纷开门,一个小媳妇倒是眼尖,径直就看到了饰物刀鞘珠光宝气的年轻汉子董遵诲,端着热腾腾的面汤上来。不过她没得逞,立刻就有部将策马上前,接过面汤一口就灌下肚,还笑咪咪地致谢。

    董遵诲大声道:“王师巡狩,送些猎物给乡亲们作年货,一点薄礼,大周皇帝遥祝幽州子民过个好年!”

    一个随军的文官大声喊道:“王师北伐,收复故土,国泰民安,天下承平!”

    众军和百姓兴高采烈,纷纷喊这句,若是没人带头,大伙儿还不知道喊什么词儿来宣_泄情绪。

    董遵诲吩咐文官:“看村老在何处,让他把羊分匀,叮嘱村民不能外传,再找人把咱们来时留下的马蹄脚印掩盖了,谨防辽军报复。”

    文官先应允一声,又沉声道:“咱们送羊,辽军滥杀,民心向背显而易见,别的事儿董将军无须过于忧虑。”

    一众人到处送羊。不久后,董遵诲得到禀报,在北口到幽州的路上再次现了粮队!

    董遵诲年轻的脸上露出疯狂的热情,大喊道:“又现猎物了,咱们先趋北口,从北向南与周通部围猎!”

    众军喔喔地怪叫,马队好像水沸腾了一般。大伙儿策马奔走,战马在辽阔的原野上放纵地驰骋。

    ……

    “哐!”耶律璟把酒碗在地上摔得粉碎,一张脸铁青。

    他的勃然大怒立刻震住了大帐里的诸部贵族,众人一时间缄口回避大汗的怒气,谁也不愿意往气头上撞……

    不过诸部贵族此时心里也憋着非常不爽!那些羊群粮草都是从各人的地盘上调来的,就算是辽东也是契丹贵族的势力地盘,损失的是自家的东西,谁能高兴的了?

    这仗打到这份上,耶律璟等人都知道诸部很不愿意了……以往打仗,是去抢东西的,流了血总有收获;像守幽州这种仗,不仅什么都捞不着,还要吃老本!

    现在大军主力耗在这里,已经对峙冲突了一天一夜,辽军在阵后扎营轮流休息;周军依旧这么干。根本没法迂回攻击周军扎营的腹背,因为两翼有周军马队重兵策应。

    “这要耗到几时?”耶律璟转头看向耶律休哥。怒气冲冲之下,大汗是没有好言语的。

    耶律休哥道:“眼下这形势,大汗切勿着急,时间一长,周军才可能出现漏洞……”

    他又道:“周军马队深入北面,这股人马却不能任由其放肆。”

    辽皇便问:“谁去把他们弄_死!?”

    大将耶律斜轸道:“臣愿往。臣只需两万骑,先向东出,然后,分数股对北口周军堵截合围。”

    辽皇道:“周军一定会从东边回去?”

    耶律斜轸道:“大辽军在西边涿州,想来周军也没那么蠢,朝大军刀口上撞。从东边断起后路,臣熟悉围猎之道。”

    于是耶律斜轸被受命带兵去围截。

    不料下旁晚,忽报周军人马渡过了桑干河上游(幽州城西北段)。周军既然运动到了西面,耶律斜轸还抓得到?辽军预判的是周军走东路返程,耶律斜轸部出东面,现在临时向西追,相距百里追得上才怪!

    辽军大帐内,耶律休哥不禁当众大骂耶律斜轸头脑呆板,说道:“周军走西边也是找死!幽州涿州西边是西山,积雪遍野,周军骑兵还能去翻大山不成,朝西要去哪?臣请一支军北上,在西山东面堵周军!”

    耶律璟皱眉问道:“要多少人马?”

    耶律休哥道:“只需一万骑!大汗勿虑,幽州是大辽的地盘,周军的行踪躲不了,定会被臣逮住。”

    他自信满满,骑兵也不是想怎么跑就怎么跑,只要能及时掌握对方动向善于预判方向,以及估计对方的马力,截住了对方也照样别想脱身,除非调头往更北的方向跑。只不过周军骑兵如若铁了心要躲,比较麻烦战术也需要更快更灵活。

第七百零五章 叫你戴狗皮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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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耶律璟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到阵前去观望。天才蒙蒙亮,远处的周军大阵上方阵林立,好像一片片树林一般;更远处的火光还未熄灭,把昨夜未散的薄雾照得仿佛有一团光晕。

    耶律璟铁青着脸,茫茫战场上,没瞧出什么地方有缝可以插_一刀!

    不多时,忽然有人策马上来,禀报道:“幽州留守阿不底急报,周军攻幽州城了!”

    耶律璟听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目光离开前方,那一片浩瀚的周军大阵,他转头看到了萧思温:“阿不底是你手下的人,是个酒囊饭袋?”

    萧思温的脸色非常难看:“大汗息怒,必定是周军袭扰我粮道的那股人马!夜里光线不清,大股马队声势又大,阿不底太着重幽州城安危,才误报军情。”

    耶律璟沉声道:“那周军人马怎么又到幽州了?昨日旁晚不还在西北边!”

    萧思温皱眉道:“这些人连夜行军,定然没有停下歇过……既然一夜从西北边到了幽州,应是想从幽州向东南穿插出去!”

    他又建议道:“耶律斜轸的两万精骑,在东边温渝河附近向西合围;此时若能及时南下应能堵住周军去路!周军一天一夜马蹄停蹄,此时必定疲惫不堪,只要被大辽军一部逮住,必败无疑!”

    耶律璟咬了一下牙,问道:“来得及?”

    萧思温道:“据报周军北袭乃大股骑兵,难以掩藏踪迹,耶律斜轸迟早会获知他们的动向,就是不知来得及与否。臣立刻派快马西去,告知周军动静!”

    此时太阳已从东边冒头,天地间的光线骤然明亮了几分。萧思温安排了快马,目送快马的影子向东北边奔去,又看了一番东天的朝阳。

    ……耶律斜轸得到斥候禀报,带着卫队驰马向南狂奔了一段路,便看到了雪地上弯弯的一长串的脚印。

    他跳下马来,仔细看了一番,地面上无数被马蹄践踏过的痕迹,有的地方,连积雪下面的泥土都翻了上来!雪已被反复踩成了碎冰,不知有多少人马从这里过了才变成这般样子。

    耶律斜轸抬起头,顺着脚印向南望去,雪原上一条长长的印子,没有尽头,一直向南边延伸。

    “呗!”耶律斜轸使劲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固安县东门洞开,大量马兵鱼贯而入。寒冷的空气中,人马吐着白汽,已是疲惫不堪。但董遵诲在军营前跳下马来,便仰头“哈哈”大笑。

    众将一阵欢声雀跃。董遵诲指着马背上的死羊,大喊道:“剥出来,把猎物烤上!”

    又有部将嚷嚷着去问固安县府库要好酒,军营门口喧哗一片。

    众将士一天一夜没合眼,但大伙儿丝毫没有睡意,激动地收拾羊肉。

    入得军营大堂,有人在那说道:“这羊昨天死的,没放过血,肉色怕是不好看。”

    周通大声道:“可咱们的羊另有滋味,胜仗的滋味!”

    众将瞪圆了眼睛,齐声道:“胜仗的滋味!”

    已有士卒拿着木炭柴禾进来架堆升火,董遵诲等人先把酒倒上,喝酒等肉烤熟。大伙儿举起酒碗一阵喊叫,仰头把第一碗酒一口喝干!董遵诲喝完,眯起眼睛“哈”地长长呼出一口气,众人都侧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董遵诲“啪”地把酒碗重重地搁在桌案上,说道:“幽州近左一马平川那么大地方,咱们随时在驰马运动,辽军临时调兵出来,还想逮住咱们?”

    “哈哈……”

    张建奎拍马道:“董将军英雄了得!”

    董遵诲立刻抱拳道:“全凭官家部署得当。”

    大伙儿顿时一番附和。董遵诲看着架在火上的羊,说道:“收拾几只出来,当礼物给官家送去。”董遵诲转头看向周通,“嘿嘿”笑道,“此羊别有滋味哩!”

    话音刚落,一个武将进来抱拳道:“禀董将军,霸州行宫来人求见!”

    董遵诲立刻站了起来,“快请!”

    不一会儿,一个文官走进来,拱手作揖道:“董将军纵横辽军腹背斩获无算,消息传入霸州,军府上下无不称赞,董将军已成大周英雄也!”

    董遵诲疲惫的脸上满面红光,却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文官又站直身体,说道:“陛下传旨,叫董将军睡一觉,便去霸州面圣;皇后托人捎了葡萄美酒,陛下要与董将军同饮!”

    文官看了他一眼,又用私人的口吻提醒道:“据说皇后亲手酿造的美酒,并不多,可不是谁都能有幸尝到的。”

    董遵诲搓着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众将顿时闹吵着恭贺,周通还玩笑道:“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亲手酿制美酒,董将军喝过了可得回来与兄弟们说道说道。”

    “那是当然!”董遵诲拍着胸脯道,“再让本将出击,这回把幽州翻个底朝天!”

    ……

    虎皮大椅子里的耶律璟很_硬的头胡须,此时像刺猬一般几乎要竖起来了。这时有人进来禀报道:“涿州北面军营遭受周军马兵攻击!”

    一个贵族急忙问道:“哪个方向来的?”

    站在下的萧思温忍不住看了那贵族一眼,心道这厮不知是傻还是被打懵了?周军又非草原上的部落,袭扰的骑兵已经南返,主力都在涿州附近,哪还有人马突然从北面袭击?显然是从涿州城出击的骑兵,涿州正北面是辽军攻打涿州工事的人马。

    果然来人说道:“是涿州出击的马兵!前锋以重骑冲杀,投掷铁枪,兵锋无坚不摧,定是号称周国第一猛将的史彦!

    咱们留在军营的马兵被击破之后,周军几路冲杀,驻守营寨的奚人女真步兵抵挡不住,被骑兵掩杀死伤惨重。投石车云梯辎重被周军投掷猛火油大量烧毁……”

    耶律璟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周军在涿州才多少马兵?竟敢如此猖狂,马上调精兵去增援!”

    萧思温站不住了,忙出列拜道:“大汗,臣有一言。”

    耶律璟转头,脸上怒火冲天。

    萧思温沉住气,说道:“形势有点不对。”

    耶律璟冷道:“何处不对?”

    萧思温道:“此役乃周国北伐进攻,但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被动修筑防线,防备大辽铁骑反击!其工事和步兵无法选择何时何地开战……但北路周军袭扰后方以来,我大辽军调兵围_剿,便逐渐步了周军后尘;现在的形势,大辽军十几万机动驰骋的铁骑,每一步竟受周军钳制,有被牵着鼻子走的迹象……”

    另一个大臣道:“大营的奚人女真步兵抵挡不住,若是不救,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难道坐视他们被周军骑兵掩杀?此时能不调兵反击么!”

    萧思温无言以对,临时想不出应对之策。

    耶律璟立刻点将,让其带精兵西援。

    辽军主力几乎都在涿州近左。先是辽军攻打涿州外围城堡,四面围攻,大营设在涿州正北背抵幽州城方向;然后周军步兵主力从固安县向西调动,辽军乘其半道出击,精骑大部都在涿州固安之间,陷入对峙僵持……也便是现在萧思温和耶律璟等人呆的地方。

    辽军腹背被周军大股游骑袭扰粮道,三万余大辽精骑已经出击;现在涿州正北大营被击破前营,又得从可汗大帐分走精骑去反击……每一步的调动都是为了应付周军的动作,这还不算被动?

    萧思温此时感觉形势莫名其妙,变得十分诡异!辽军以骑兵为主,难道不该掌控战场,随意主动选择何时何地开战?!

    大帐内炭火正旺。

    忽然耶律璟一掌拍在桌案上,暴怒异常,指着旁边一个侍从的鼻子:“本汗叫你戴狗皮帽!拉出去打,往死_里打!”

    “大汗饶命,饶命……”那侍从脸一白,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侍从又道:“贵人们可怜可怜奴才,劝劝大汗罢……”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吭声。耶律璟今天十分恼怒,但他也没敢拿大臣贵族出气,不过是要打个侍从,谁愿意出头去多嘴?

    但很多人估计是比较纳闷,连萧思温也琢磨:那侍从戴顶狗皮帽,怎么就惹着大汗了?别人戴什么帽子也有错?左思右想,或许是大帐里火旺有点热,戴那么严实的帽子让耶律璟看着不爽……又或是耶律璟想起了他喜欢的那条猎狗,对侍从穿戴狗皮很生气?

    不一会儿,大帐外就传来了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众人默默地听着,又仿佛也谁没听见一样。

    萧思温向前走了半步,便立刻引来了所有人注目的眼光。耶律璟也冷冷地看着他。

    萧思温却沉声道:“臣建议,大汗先收了大帐,准备准备。这座大帐好些装饰都是先祖留下的,要是丢了可惜。”

    耶律璟道:“你什么意思?”

    萧思温道:“周军正面的步骑可能要对我们出击了。步兵当然追不上我们,但我们要临时拔营收拾帐篷也挺仓促的,不如先准备一番……”

    气氛顿时跌到了底点。

第七百零六章 洒满阳光的长廊

    冬日的阳光下,冷风席卷。茫茫大地上,一个个方阵缓慢地向前移动,虽然十分缓慢,却如同巨大的怪兽一样在逐渐吞噬着双方的距离。

    萧思温回头看时,后方的辽军骑兵正在收帐篷拔营后撤。前军也准备要骑马开走了,王帐中众人一致同意后退避开与周军步兵正面决战。

    就在这时,忽然见左翼(东)大股马群远远地向这边涌过来了!耶律璟下令,命令左翼骑兵迎战反击。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军正面还没推进过来,左翼骑兵已经陆续交战。人马在远处来回奔涌,利器反光在人海中星星点点。

    天地间如此广阔,远方的喊叫都仿佛从空灵之中传来。

    辽军上马陆续撤出了战场,走得稍远,周军骑兵也未冒进。大军向西北方面退回了涿州北面的营地,撤出战场,两军的对峙结束。

    萧思温和诸辽人都认为,周军步兵主力会就近赶到涿州。涿州城的周军兵力将超过十万人!南北更大规模的对峙即将形成。

    众将跟着大辽皇帝到了北面中军大营……一个百姓已经被抓光的村子,一个个灰头土脸。此战双方都没伤及主力,但辽军上下显然十分沮丧!

    及至下午,耶律休哥、耶律斜轸也带精兵返回涿州大营。辽军的兵力重新聚合增强。

    但是,涿州这仗依旧没法打了。十余万周军步骑在涿州,又有城池、工事屏障,辽军不可能在这里击败周军……就算能,也无法这么舍本拼命!

    耶律休哥进言:“挥师西进,围困津州!”

    耶律斜轸却反对道:“此时大辽已落后手,粮秣也不充足,不如先撤回幽州,再做计较。”

    许多人都支持耶律斜轸先行后撤的主张,实在是这种仗打着太没搞头,什么都捞不着!许多贵族、部落首领的态度越来越消极。

    萧思温则缄口不言,没有支持任何一方,哪怕他和耶律斜轸的关系更好。

    如果支持耶律斜轸先撤回去的主张,那么大辽这一次大军南下基本可以宣告结束了……只要观察一下周围那些契丹将帅的态度,就能明白,一旦回幽州,难以再鼓舞众人发动新的战役。

    但是耶律休哥主张立刻向津州奔袭,战线东移需要更多的辎重粮草,而且士气也不足。萧思温也怀疑东进后是否又能凑效?

    争议只持续到第二天。耶律璟迫于多数人的态度,决定暂时退兵幽州。

    正如萧思温所料,诸部刚一退回幽州,就有人开始上书北方主力从幽州地区撤兵。

    ……

    董遵诲来到霸州行宫,刚一进大堂,便见一众文武在两侧,一屋子全是人,其中不乏魏仁浦等大员。众人纷纷侧目,面带赞赏的笑容。

    “董将军勇冠三军,真乃人杰也!”魏仁浦高声道。

    终于轮到自己了!董遵诲十分享受着此时万众瞩目般的荣光,在大周,武力至上一直未变!只要为国争了威名的人,便是这般待遇!

    这里是大军的中枢,但董遵诲相信自己的光彩和名声,很快就会在东京传遍。

    “董将军,里边请,官家已恭候多时了。”皇帝身边的宦官王忠一脸笑容地躬身道。

    董遵诲抱拳回应,大步跟着朝里面走去。

    进了内宅,穿过古朴的长廊,阳光从柱子之间照耀进来,洒在董遵诲的脸上,他有点陶醉。脸上的温暖,让他觉得春天似乎提早就来了!

    行宫内宅,十分清幽,董遵诲全身每个毛孔都透着惬意,说不出的舒爽。

    走进一间木门,董遵诲先见到了一个高壮的背影,郭绍穿着紫色的圆领袍服,头上的发髻上插着一根黄金发簪,正背着手站在墙边,抬头看着挂着的地图。

    董遵诲走进去,干脆利索地单膝跪地,身上的沉重甲胄“哐当”一声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他执军礼朗声道:“末将奉旨北进攻击辽军粮道,不负陛下厚望,在卢龙道、北口道分别消灭辽军辎重大队,归来复命!”

    郭绍转过身来,一脸笑容地看着董遵诲,说道:“来人,扶董将军起来,帮他卸甲。”郭绍又好言道,“你穿这么厚的甲进来见朕,如何陪朕用膳?”

    董遵诲忙自己站了起来。

    郭绍道:“河北前线大军消耗巨大,不宜大摆筵席为你庆功。朕先独自请董将军喝酒,待班师回朝,金祥殿大宴为董将军庆功。”

    董遵诲脑子晕乎乎的,抱拳道:“先在大堂上,魏副使也称赞末将。可末将自觉担不起这么大的殊荣……打都是辽军辎重和粮队,其护卫对上大周精骑几无还手之力。咱们切瓜砍菜一样烧_杀一通,绕幽州绕来绕去一圈,似乎并非大战……”

    郭绍微笑摇头:“董将军干好了这件事,在此役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非斩获多少能相提并论。”

    董遵诲忙谦逊地说道:“请陛下为臣解惑。”

    郭绍转头瞅了一眼地图,缓缓说道:“辽军十几万大军,并非全数精锐,各部战力有层次差别。辽人欲半道打援,分兵两处;董将军让辽国后方损失惨重,牵动了辽军大股精兵,辽军再度分兵。

    否则李处耘岂敢轻易调兵从正北出击?

    李处耘袭击涿州北线,那里有辽军大量步兵和攻城人马,辽人必分兵援救!”

    郭绍一拂袍袖,从容道:“此时,大周主力步骑,或走涿州、或有气势反击,还不是由得咱们?”

    董遵诲忙道:“陛下运筹帷幄,英明神武。”

    郭绍笑了一下,神情已放松了不小,“此役下来,辽人想打何处,还得看看咱们的脸色,损兵折将也没讨着便宜。若继续在涿州,咱们也不惧;辽人还得算算饿不饿肚子。”

    董遵诲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郭绍道:“而今辽军士气低落龟缩幽州,朕也再看看,他们究竟还要如何?”

    这时王忠走上前,陪着笑道:“陛下,奴婢差遣厨子把董将军送的羊做几个菜,那几只羊是董将军从辽人手里抢来的哩。”

    郭绍仰头大笑:“甚好,羊肉配葡萄酒,滋味应该不错。”

第七百零七章 大辽兴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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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雕镂空的窗户,古朴中显得有点陈旧,却极具东方典雅特色。墙上的毛笔书法水墨丹青都是特有的装饰。

    但桌子上摆着两幅刀叉勺子,叉子是檀木做的三叉型。

    郭绍道:“朕观古籍,周天子(西周)时便是用这等餐具食肉,便叫人仿制了两套。”

    董遵诲一脸兴致,认真地答道:“陛下武功盖世,便阅经书,此等食具叫臣大开眼界!”

    等了许久,两个布衣男侍从端着两盆热腾腾的煎羊肉上来,上面还浇着棕色的汤汁。接着王忠小心翼翼地摆上两只琉璃杯,将紫红色的葡萄酒倒进杯子里。

    郭绍拿起刀叉,左手用木叉子按住盘子里的羊肉,右手娴熟地锯下一块。叉子插着一块肉在汤汁上一蘸,便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锯开的切面上看得出来,这羊肉深红色,有种不新鲜的错觉,反正是不太好看,盖因直接用弓箭射死没有放血血液滞留肉内之故。

    放在嘴里嚼时,也有种软绵绵缺乏肉纤维纹理的感觉。

    但要的就是这种滋味,叫人想起这羊是怎么死的,从何处而来!

    “汤里有胡椒面,避了腥,没感受到那复仇的血_腥快意!”郭绍道,随即再切了一块径直放在嘴里,一面咀嚼,一面陶醉地闭上眼睛。

    幽静的房屋内,散着清雅书香的气息,但郭绍在这里,却仿若看到了疯狂的铁马,鲜血飞溅的刀锋,震耳欲聋的厮杀惨叫。

    郭绍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看见董遵诲也依样画瓢开始用那副刀叉。

    董遵诲兴致勃勃,一脸投入。郭绍无论做什么稀奇的事,陪他的人都会受宠若惊地迎合,也会真正全身心投入其中,让郭绍感觉十分舒坦……这大概也是做皇帝的好处之一。

    董遵诲学的也很认真,他本来就是世家子弟,坐姿动作十分得体,射箭的手也很稳定,竟能学得有模有样。

    郭绍端起酒杯,董遵诲急忙双手举起琉璃杯,“臣谢陛下赐宴,先干为敬。”说罢仰头咕噜咕噜就把一杯葡萄酒喝干了。

    郭绍露出笑容,看得出来董遵诲还是有点紧张的。他微微侧目,王忠便上前重新为董遵诲斟酒。

    不过郭绍却不着急,他喝了一口,便尝到了醇厚的甘甜味道,与羊肉的咸味恰恰相反。这酒叫人想起了女人的温柔和美好。

    这时董遵诲与郭绍谈起了将猎物送给村民等事,二人相谈甚欢。

    郭绍在细细品尝其中的各种滋味,那种放松后平和的心境,是长久紧张后舒出的一口气。

    吃罢午膳,郭绍从袖袋里掏出一折纸来,递给董遵诲,轻描淡写地说道:“枢密院的任命状,朕已批复。虎贲军右厢二万步骑,今后便由董将军统率。”

    董遵诲急忙单膝跪地,双手接来,说道:“末将定不负陛下委以重任!”

    董遵诲见郭绍点头,不再言语。当即便站起来抱拳谢恩告退,他先后退几步,然后转身走出房门,在门口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见阳光从洒从雕窗洒进来,端坐在椅子上的皇帝一脸温和的笑容,也正看着自己。那光明威仪的人,如春风一般的目光,叫董遵诲心下一片亮堂,仿佛看到了光辉的前程!

    ……

    幽州南院,萧思温不动声色中,颇有微词。认为耶律休哥镇守幽州不力,怪他无事挑起周国愤怒惹祸上身。

    “黄河长江南北沃野千里,南人亿兆人口。而今周国正值强主当国,大辽不避锋芒拖延时日,便是不合时宜……”

    耶律休哥不服道:“郭铁匠算甚强主?”

    萧思温道:“郭铁匠起于微末,进退之道用兵之法,今日你我也见识到了。其几年时间南征北战,连灭数国,多次雷霆之势平叛,本就是勇武之辈;以卑贱之身,迅晋升高位,并斗赢实力更强的大将赵匡胤张永德等人,能聚拢周国纷乱的各方势力,并且服众统摄文武凝成一团,可见他治内也有一番心智手段。”

    萧思温顿了顿,语气加重道:“且不论郭铁匠此人是否强主,臣以为,大辽兴亡,重在此人!”

    耶律休哥听罢恼羞成怒,在可汗面前一再请战。

    他在此战中未立寸功,带兵攻津涿,拳头打在墙壁上似的;又去围堵袭扰后方的周军轻骑,却扑了空。耶律休哥对萧思温的言辞十分生气,但只有用战绩说话,才能硬气!

    不料众大臣都不支持他!

    耶律休哥回顾左右,众人纷纷避开目光。耶律休哥气急攻心,脸上忽然露出冷笑来,心道:本帅获胜时,屠戮易州你们纷纷叫好,现在稍有失利便翻脸不认人!

    这时一个大臣进言道:“周国固守涿固(安)新津防线,大辽难以突破。大军不如暂且退回草原。周国人可能在温渝河桑干河等地再筑新城,待其分兵把守,我们再寻机各个击破。”

    “终于找到了好借口!好一个诱敌分兵,各个击破!”耶律休哥冷嘲道,他是最不愿意放弃的人。

    那大臣脸上有点僵:“不然,大辽十几万人数十万马匹驻扎幽州,长此以往,消耗大辽全国产物有什么好处?也只能这么对峙僵持,毫无作用。”

    耶律休哥道:“切勿目光短浅,幽州产物,你们很多人每年都有享用。说甚分兵?幽州城就在桑干河岸边,一旦周国人在津州北面河岸筑城,则可直攻幽州;现在咱们大军威胁下,周国敢上来筑城?”

    耶律休哥转头冷冷看着萧思温,“我记得萧副使也曾说幽州对大辽至关重要。”

    萧思温说不出话来。

    ……辽军在幽州呆过了冬天,一直未能有效地大规模出击。周国人也固守南边防线,毫无动作平静无事。几十万大军的战场上,竟如一潭死水!

    周辽两国大军在河北战场过完了元宵节,辽军终于把主力骑兵从幽州撤走,迅北上。其步兵大部及辎重留在幽州,周军获知消息也拿离开的辽军毫无办法。

    郭绍立刻召集大臣武将在霸州议事。

    他先单独见了宰相李谷,叫李谷近期便南下调度物资,先从6路运输补充各城储粮;等河流的冰一融化便水运粮草建筑材料北上。

    及至大堂,一副大图已经悬挂在上侧的木架上。

    众人行臣礼后,枢密院副使魏仁浦便走到木架前,用手指着图上简单的线条:一个近似向左偏倒的“丫”字形。

    “这是桑干河,东边是温榆河。”魏仁浦开门见山,径直说道,又拿毛笔在“丫”字中间靠靠左边分支的地方,画了一圈,“幽州城,大致在此处,城南靠桑干河,护城河水也引此河之水。”

    大伙儿聚精会神地瞧着,那图倒是好懂。郭绍也不动声色地等魏仁浦阐述前营军府的方略。

    魏仁浦挥洒自如,拿手指着那“丫”字,“开春河流一封冻,便在此地筑三城!三城分列两河之间,西为‘翼城’,中为‘宣仁城’,东为‘卫城’。

    只待三城建成,河北战场则形成河网之间的两道平衡防线,北线涿固(安)翼宣卫五城,南线易雄霸新津五城。

    北线以‘宣仁城’为进攻幽州大本营(位于丫字形河流中间),大军从宣仁城出,沿桑干河北岸西进,至抵幽州城下,兵道两道畅行。余者四城,为策应庇护北线两道和两翼。

    南线五城,保卫河流水运,形成攻防纵深。使大军进可攻,退可守,有厚实的回旋余地。”

    郭绍回顾左右,众人没人吭声。李处耘等大将情知此略出自郭绍之手,不会轻易反对,不过如此干法,耗费几何就难以估算了……郭绍是皇帝,他拿得出来钱,武将们便一点意见都没有。

    魏仁浦等了一会儿,便又说道:“既然如此……禁军骑兵精锐驻扎‘宣仁城’建址北面,并在桑干河温渝河上建立浮桥通道,设立步军营防守。

    在辽国大军南下之前,加紧建城。依旧照新津二城的法子,先筑军事工事外围诸堡,一月内可成;先站住脚跟,然后才建造城池城墙。

    南线诸城土堡拆除,乡军主力北移至北线筑堡防守。

    辽军主力南下之前,步军各部乡军各部退至南线休整,骑兵主力驻扎北线。”

    魏仁浦说罢向上位拱手一拜,郭绍点头道:“魏副使所安排之略甚妥,诸位爱卿明白了?”

    众人纷纷拜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郭绍见状便起身离席,他一直保持了做武将时比较痛快的作风,说完就走人,除非有争议,不然时间拉得太长并无意思。

    人们立刻躬身喊道:“恭送陛下。”

    郭绍退至签押房,便收到了东京来的一份奏疏,提及南汉国的大食人使者到东京朝拜来了。郭绍顿时想起了大食人的优良帆船,毫不犹豫立刻亲笔写信送回东京。

    如果有了上好的帆船,战略上也许可以更多的选择!那大食人从阿拉伯那么远的地方,也能航海到东亚;那么,同样的帆船在渤海附近近海航行,岂不是十分轻松?

第七百零八章 春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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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京一片庆贺,河北捷报到处都在议论。

    官方下诏公示的内容是,周辽大军在涿州附近大规模决战,周军获胜,击败辽军!辽军退至幽州,无力再战,残兵败将北遁。

    这个说法略有夸张,但勉强属实,辽军主力在涿州确实败退了。周军以步兵为主,没有形成歼灭战。

    主要原因还是没法解释真正的战略胜利,若是描述“周军守住了防线,让辽军无机可乘,对峙多日后,辽军因后勤粮草压力撤退至草原”也不带劲!

    而且此战的意义远不止让辽军主动撤退那么简单,于是真相也只有郭绍那圈子的人明白。

    ……春风融化了冰雪,汴水两岸的柳枝已经芽。河北的捷报,如同春季的讯息一样在东京飘拂。

    此时,几个绸布包头的大食人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而行人和百姓也稀奇地看着他们。据说,唐朝的洛阳等地有很多色目人来往,生意往来不绝;但唐朝灭亡后这么多年,在中原已经很少见色目人了,偶有吐蕃党项契丹等族的人出现,可模样并不像色目人的面目那般差距巨大。

    一行大食人的领是帅蛮,一个个子高高三十多岁的大食男人,毛浓密,一嘴都是卷曲的胡须;他的名字意思和帅没关系,音有点像“沙儿”这样开头,说快了音译就仿佛帅蛮。他的脸上掩不住的惊叹之色。

    一路从兴王府走来,在各处大城的驿馆落脚时,已经见识了中土城池的巨大和繁华,城池的人口量远远过了他们以往的见识。

    现在到了东京,更是被那宏伟的城楼精致美妙的亭台楼阁水榭杨柳所吸引,而且街巷上的人非常多,店铺也不计其数。帅蛮一副目不暇接的样子。

    “这里有很多达官贵人,奢侈品的需求一定很大。大周国是一个巨大的商业宝藏!”帅蛮叽里咕噜地和同行的人用大食话说,脸上十分兴奋。

    接待他们的文官不会说大食语言,整个东京朝廷都找不出会说大食话的官吏,实在是很多年从未来往的原因。只有大食人自己带的汉人翻译听得明白。

    文官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便客气地说道:“一会本官带贵使到驿馆休息,你们要沐浴更衣,因为明日一早端慈皇后要亲自接见你们。”

    旁边的汉人卢永贞仿佛捏着鼻子痰没化开一样叽里咕噜一通。

    帅蛮先向文官点头应答了一句。又问自己雇佣的汉人卢永贞:“以前南汉国的皇帝也身居深宫,一般人见不到,不过我见过一个宫廷的女人。中土是不是很喜欢用女人执掌权力?”

    卢永贞道:“那是南汉国特有的事,一般中原的国家不是这样。大周的皇帝现在正在北方和大辽国打仗,听说打赢了一场;现在没在皇宫里,所以让皇后的姐姐端慈皇后来摄政。

    帅蛮能得到端慈皇后的亲自接见,是非常受尊重的礼仪。看来我们这次到东京来,不会有什么麻烦了。”

    帅蛮听罢十分高兴,又有点疑惑:“为什么皇帝要让皇后的姐姐摄政,而不是皇后?”

    卢永贞一脸难色,一言堵塞没能答上来。

    帅蛮十分好奇:“难道皇后姐妹俩都同时嫁给了大周皇帝?”

    卢永贞急忙摆手:“可不能这么说!”他回头看了一眼文官,“幸好东京没人听得懂我们说话,不然这么说就惨了!”

    卢永贞皱眉想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因为大周皇帝任人唯贤,姐姐的才干比皇后强,所以皇帝放心把国政交给端慈皇后。反正都是亲戚。”

    帅蛮面有疑惑,耸耸肩摊开手,表示难以理解,明明有皇后,皇后的姐姐是怎么回事?

    卢永贞又道:“以后帅蛮先生可别再说娶了皇后姐妹这种话了,是完全不合大周礼仪的。姐姐是先帝的妻子,先帝是当今皇帝的堂兄;在中原,兄弟是不能娶嫂子的!”

    帅蛮急忙点头,说道:“等安顿下来了,我要把皇室的事记录下来,还有大周国都的见闻。只可惜,没有带上一个画家同行。”

    卢永贞笑道:“既然端慈皇后都亲自召见你们,还会有下次机会。”

    文官问卢永贞几个大食人在说什么,卢永贞当然不敢说在议论皇室的事,只道:“大食人帅蛮说东京非常富庶,是一个充满商机的宝藏之地。”

    文官听罢颇有些自豪,听到外邦人称赞自己的国都,也会莫名觉得脸上有光。文官便好心说道:“明天见了端慈皇后,仪态要恭敬,因是番邦之人非我臣民,不必下跪。说话要注意,什么正事儿都不用说,一会有人教他们,照着背一遍就是;要谈正事儿,自有客省使和户部的官员与他们相商。”

    卢永贞道:“多谢阿郎提醒。草民这便与大食人交代清楚。”

    一行人沿着御街骑马至皇城南部,礼馆就在这边。帅蛮再度瞪圆了眼睛看着皇城的宏大,大周的建筑修得没有大食那边高,但是占地非常广阔。那宏伟的城楼上,披坚执锐的战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守备十分森严。

    及至礼馆,大周有司官吏把大食使者当作国家使臣来接待,规格很高。帅蛮吃到了十分精细的美味食物,盛装食物的瓷器也是官窑精品,若是运到大食,但是这些瓷器就价值不菲。还有房屋里的帷幔床帐被面,在帅蛮眼里都是能卖大价钱的精美丝绸。

    大伙儿十分高兴,蛮帅又检查了一番随行携带给大周皇帝的礼物,一些植物的种子珍贵鸟类羽毛编制的帽子黄金制作的器皿,还有一把玩玩的锋利宝刀。帅蛮拿起宝刀端详了一番,说道:“这是特别的地方出产的铁才能打造出来,与工艺关系不大,送给皇帝也是一件稀奇物。”

    随行的一个人道:“周国官吏对我们挺好的,若不是他们热情接待,我们怎么敢走这么远到中土的都来?”

第七百零九章 最好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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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鹅黄色的刺绣帘子,洋溢着女性化的气氛。里面传来了舒缓悦耳的声音:“我听曹泰说,西边色目人过来做买卖,最爱买上好的丝绸和瓷器。你们着有司备一些贡品回赠大食人。”

    几个大臣躬身道:“臣等遵旨。”

    这时曹泰从边上走了出来,看着王朴道:“王使君暂且留下,娘娘有几句话与你说。”

    别的大臣听罢,纷纷鞠躬告退。

    曹泰便道:“官家自河北写回来的信,王使君看到了?”

    王朴道:“老臣已恭读陛下圣意。”

    他沉吟片刻,又向帘内端坐的人影道:“老臣举荐一人,此人乃东汉(北汉)国枢密府府事,名叫李信,应是合适办此事之人。”

    帘子内没有回应,曹泰立刻适时问道:“王使君,这个李信是降官?有何本事?”

    王朴道:“老臣以为,李信通晓审讯问供,且有实干能耐。

    大周军攻破晋阳时,现了晋阳城内一处军械库,其中有锻造新甲的工具。一经查问,原来这里就是东汉(北汉)国想要窃取大周造甲坊锻造之法的所在,主持此地的官员便是李信。此人因其罪状确凿,已即刻逮至东京下狱。

    不过据臣所知,东汉国派来奸细所获之人只是造甲坊一个伤残了的杂工。李信仅凭这么一个人,就能聚集一帮工匠试图仿制新甲,且锻锤的大致构造已有几分相似!

    所以老臣虽未理会此人,但已在枢密院备档。

    近来收到陛下想要大食商船建造航海之法的书信,便想起了李信。已将其从大狱接出来,正在金祥殿外等候召见。”

    符金盏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哦?既然已经来了,宣他进来瞧瞧。”

    曹泰使了个眼色,一个穿着圆领袍服头戴幞头的女子便向西殿外快步走去,却会大声传话。

    不多时,一个面目憔悴身穿灰布袍的男子便走了进来,他在牢里那么长时间,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样子瘦得不行,不过穿着倒是新的干净的,毕竟是要进宫。

    男子走到并不宽敞的书房内殿,立刻跪到地上,上半身全部趴在地砖上,腰后高高撅起,道,“罪官李信叩见端慈皇后!”

    帘后音色动听口气大方的声音道:“曹泰,你替本宫问问他。”

    曹泰不动声色,声音阴柔却口齿清楚:“李信,端慈皇后想问你,是否愿意为大周朝廷效力?”

    李信依旧跪伏在地,脸对着地砖,忙道:“回娘娘的话,罪臣本是河东人士,时河东为东汉国所有,刘氏称帝,罪臣出仕便为东汉之臣。今东汉既灭,河东归于大周,天下子民原为一体,臣与河东子民,已是大周之臣也。王有驱驰,臣岂有不从?”

    曹泰听罢看向王朴,王朴的脸上露出不经意的笑容,微微点头。

    曹泰道:“朝廷给你一个机会,只要有功,即可赦免以往之罪,且加官进爵。”

    李信道:“请端慈皇后娘娘与王使君吩咐便是。”

    曹泰没继续说话。

    王朴微微侧目看向那道精细的帘子,稍等片刻,便道:“大食人的商船在南边兴王府附近海岸,其不远万里顺利到达大周国境,陛下对其十分有兴趣。但与大食人海贸对朝廷有利,且大周乃礼仪之邦,事儿不能做得太难看,坏了威名。”

    李信拜道:“王使君说的是。”

    王朴沉声道:“你有何法子,当着端慈皇后的面说说。”

    符金盏的声音道:“你且起来说话。”

    “谢端慈皇后。”李信一边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皱眉思索。等站直了身体,便拱手道:“此事便是要两样东西:造船技艺,远途航行法子。当此时,既有实物,船停在大周海岸,找个由头扣了便是;又有活口,大量大食商人都在我国。”

    王朴淡淡说道:“比起只有一个造甲坊杂役,要仿造新甲的条件好多了,是么?”

    李信忙拜道:“罪臣汗颜之至,实在迫于无奈。”

    王朴不语。

    李信又道:“罪臣需二物,一是朝廷官员身份,二是枢密院的调兵令,可以调动兴王府驻军一部。先以礼送大事使臣的由头南下,然后找个由头,说大食商船违反了大周律令,将船只和人一并扣押!

    有了大食商船实物,则可下令官吏征募船工工匠将商船拆了“搜查”违禁之物。

    再对船员分开审讯,一则承诺为他们保密,二则对照供词真假。

    等得到了咱们所需之物,便将大食人无罪释放,予以安抚。”

    王朴听罢,转身对上位说道:“禀奏端慈皇后,臣请授李信为客省副使,正可名正言顺送大食商人南归。”

    符金盏的声音道:“甚妥。”

    李信立刻伏地叩拜道:“谢端慈皇后隆恩,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符金盏的声音道:“原来客省使是昝居润,昝居润改内阁辅政礼部侍郎军器监,客省多月无人主持。你若办妥了此事,我便替你请功,让陛下亲授你为客省使。”

    李信大喜,感恩戴德。

    ……李信从西殿出来,先去领了官印衣服和安家费,他本来就是北汉的官,北汉体制与大周相似,这些事儿他是轻车熟路。然后顾不得刚从牢里出来身体虚弱,先去见见大食使臣。

    帅蛮等人得到了朝廷丰厚的回赠,正是高兴的时候。

    帅蛮的手抚摸着精美的丝绸,用大食话说道:“大周皇室对我们十分热情,且十分慷慨,我们非常感谢皇室的恩惠。”

    经过翻译,李信面带微笑道:“贵使送来了大食国最好的礼物,朝廷也便回赠最好的东西。这些都是贡品,各地官员把当地最好之物进贡皇室。”

    帅蛮又对翻译卢永贞道:“我前天听到城外有爆炸声音,那是什么东西?”

    卢永贞随口道:“据说是火器,是用爆炸的药做的兵器。”

    “爆炸的药?”帅蛮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此时李信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与大食人交谈的卢永贞。

第七百一十章 磨损痕迹

    王朴自宣德门东侧甬道出皇城,上了一辆马车。

    他完全是个文官,却不怎么修边幅,浑身只有一件绫罗紫袍官服比较华丽,再无值钱的饰物,嘴上的山羊胡也乱蓬蓬的。乘坐的马车更是简陋,厢板没有上漆,窗户挂着一道竹编的帘子,排场也不大。

    行至礼馆门口停了一会儿。便见李信从礼馆走出来,那李信眼睛特别尖,一眼就认出是王朴的马车,当下牵着马快步走过来。

    王朴拿手撩|开竹帘,近的李信。李信在车旁抱拳长长一揖:“王使君再生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王朴却一脸不近人情的样子,说道:“那大食人不是大方的,朝贡的东西每一件有实在用处的。你定要上心办好此事,此乃陛下亲笔交代的事。”

    李信急忙点头,拱手沉声道:“那个会译大食话的卢永贞,能学会番语,必定与大食人打交道很久。他又是汉人,便于拉拢,下官欲先从卢永贞身上下手。”

    王朴点点,什么寒暄话都没有,一拍前面的木板,便让马夫赶车走了。李信则久久站在街边,弯着腰保持着拜礼。

    王朴回头眼,又望着高大的皇城宣德门城门,放下竹帘,坐在车上闭上了眼睛。

    他很失落,虽然表面上对获取造船术等事很上心,但相比举国北伐辽国这等攸关国家兴亡的大事比起来,王朴心里不怎么是滋味。

    为何是魏仁浦?王朴虽然觉得魏仁浦也有才能,但是从大智上,比自己还差点!

    难道是年初北伐的方略错误,皇帝故意冷落自己?王朴寻思了一遍,年初的方略明明是陛下坚持,王朴的态度仅仅是没有反对而已。

    又或是平素对郭绍不够恭敬?王朴知道自己,对谁都那个样子,在皇帝面前反正不如别人那么会恭维人。郭绍似乎也不是个计较小节的人……不过也说不准,坐皇位的人对威信重,生怕有人挑衅影响他的权力。王朴又想起连史彦超那种人,也对皇帝的话十分顺从,总觉得史彦超其实也不完全是个莽夫。

    王朴叹了一口气,不过想起这次北伐还算顺利,心下稍安。

    ……金祥殿内,符金盏拿着郭绍亲笔写的信仔细遍,这才收起来。没有片言只语是对她说的,因为这些书信首先是到枢密院,不过也是郭绍那熟悉的字。确实不怎么好有个好处很好认,一笔一划都不缺很严谨。

    这时符金盏离开了东殿,传旨要去西殿皇帝的书房查卷宗。

    她沿着金祥殿殿后|台基上长长的走廊,向东走。迎面来的宫人因为走廊不宽敞,径直跪伏在道旁,十分恭敬。

    符金盏拖着拽地长裙,双手合在绶带前边,仪态端正地缓缓走过,宫里所有人都对她很敬畏。她在前朝就是皇后,在宫里根基比较深,地位也尊崇;她并不是一个厉害叫人害怕的女子,不过能够走上前殿染指朝政的女人,一般人都明白是惹不起的!

    走进西殿,符金盏立刻被墙上挂着的大小幽云地形图吸引,哪怕郭绍离京很久了,一进来还是能感受到他极度关注操劳的那些事。

    符金盏随口吩咐了几句,曹泰急忙亲自去找卷宗。

    她站在御案旁边等待,发现偏左的边缘有磨损的痕迹,右边却没有……因为右手用毛笔时,规矩的姿势手臂不能放在案上。

    符金盏不动声色地扶住御案,指尖轻轻抚过那磨碎的地方。又想起这次北伐的进展顺利,她忍不住想起郭绍以前的承诺。这件大事办成了,会怎样……

    蓦然之间,符金盏的心情忽然有些失控。一种难以言表的占有欲涌上心头!

    是的,当她平和明智的时候,会首先考虑恩怨大局等道理,她也自认是见过世面识大体的女人。可情绪一旦陷进去,就会被内心的某种东西左右。

    她想那个人是属于她的!每当微笑着问官家今夜临幸谁的时候,心里能好受?她的人正陪别的女人睡,和别人如胶似漆……

    符金盏深吸一口气,用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反复告诉自己:朱门贵族妻妾成群不早已司空见惯,何况开国皇帝开枝散叶是关系国家天下的大事。

    见惯了惊涛骇浪的权力交替,乱兵野蛮的场面,原不该做梦才对那些只有不懂事的小娘才会相信的东西。

    或许,北伐成功的迹象郭绍的真心承诺,给了希望罢。人总是不会满足。

    ……

    宣仁三年辽应历十二年,三月。上京。

    耶律璟和契丹诸部贵族真正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上京的春季来得较晚,三月间了也仿佛还一片萧索寒冷!

    先是,周军北上|将耶律休哥的骑兵驱逐出国境,那时虽有大臣担心周军反击,但总体还是袭扰得手后北遁的状况。

    然后周军渡过拒马河,耶律休哥放弃涿州退守幽州,仍有追赶的迹象。

    但等到周军调来了多达二三十万的步骑屯兵幽州,事态就开始升级,变得严重了。

    现在辽军精锐尽出,发动举国大战,依旧无法解决幽州的威胁;而且周军继续修城屯兵,丝毫没有放弃的迹象……已经到了无法收场下台的境地!

    耶律璟召见萧思温等大臣后,沉默了许久,终于说道:“本汗认为萧思温守幽州,应比耶律休哥更加合适,即日便恢复萧思温南院大王之职。”

    萧思温站出来,什么也没说,只是以手按胸向上面掬了一躬。契丹人本来就有“哑礼”,萧思温不算失仪。

    不过耶律璟似乎觉得萧思温不太情愿,确实此时又恢复萧思温的官位有点不太厚道。耶律璟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萧公对付南人,着实更有经验一些。”

    萧思温立刻正色道:“关乎大辽兴亡,臣不敢顾惜个人得失。”

    耶律璟难得地口气很好,或许他也觉得不太对得起萧思温罢。耶律璟道:“萧公能如此忠心赤胆,本汗很欣慰。”

    萧思温当即便拜道:“臣请带家眷一起前往幽州,誓与幽州共存亡!”

    耶律璟立刻瞪眼,连在场的大臣贵族也纷纷侧目。萧思温说得从容,但确实是在表决心了……他带家眷去幽州,比放在上京为质更加危险,因为作为契丹贵族萧氏萧思温不可能投降周国。

    萧思温表了态,便作礼辞别大汗。

    出得宫城,正碰到大将耶律斜轸追赶上来。耶律斜轸策马并行于萧思温一侧,小声道:“大汗也急了,若是真丢了幽州,他也没法向大辽上下交代。大汗恐怕是想拿萧公做替罪羊,到时候指责萧公驻守幽州,丢了地盘!”

    萧思温道:“或许真有此意。现在顾不得了,幽州决不能丢。大辽幅原万里,但一丢幽州必成国运逆转之势!”

    耶律斜轸长叹了一口气。

    萧思温遂与耶律斜轸告别,回家后径直吩咐家人早早准备行礼。因为带家眷,东西是很多的,一天准备不好。

    第二天,萧思温听说耶律贤私自到府上来了,寻思那小子可能是来和女儿道别。此时诸事繁杂,萧思温便没太注意。

    ……耶律贤和燕燕正在一颗桃花树下规规矩矩地说话。

    耶律贤道:“等燕燕从幽州回来,我就去求你爹,把你嫁给我。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呆在一块儿了。”

    燕燕对这种事还半懂不懂的,听到这个理由挺愿意的,他俩青梅竹马本来就玩得好,燕燕忽然想到了什么,破涕为笑:“贤哥儿比我大,可我老是欺负你,你要是娶我,不怕以后我欺负你一辈子么?”

    耶律贤摇摇头。

    燕燕又笑道:“不过贤哥儿也别怕,虽然我欺负你,可若是别人欺负你,我可总会护着你的。”

    耶律贤恍然用力点头:“就是这样,燕燕的嘴巧,把我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契丹女人走过来了,喊耶律贤:“我们不能在萧府留太久了,说完话就走罢。”

    耶律贤依依不舍地离开,刚走两步又回头道:“我一辈子都愿意被燕燕欺负。”

    燕燕的俏|脸上露出笑容,道:“贤哥儿真傻!”

    耶律贤道:“我不傻,谁对我好,心里明白着呢。”

    耶律贤已经十四岁了,身体虚了点,因为父母被杀死的时候受了惊吓,落下病根一直身体都不好,但坎坷的成长经历又让他比较懂事。打小就喜欢漂亮活泼的燕燕,何况她爹是大辽有实权和势力的人,在耶律贤眼里这是最好的伴侣。

    他的父亲是大辽皇帝,母亲是正宫皇后。高贵的出身让他心里一直有傲气,可是现实的地位又让他不得不隐忍,年纪不大心里却有某种渴望和不甘。

    一个少年从萧府上离开,萧府上下有点乱,少年没有太引起人们的注意。依旧寒意的风在萧府房屋之间乱贯,一切都仿佛在动荡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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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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