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五章 风景
东京皇宫,李贤妃已知道夏州党项战败,因为整个宫廷都在庆贺。宫里比平素更热闹,唯独李月姬呆在自己的卧房里不出去。
今天是众嫔妃去滋德殿拜见二符皇后的日子。她宫里的宫妇宦官来提醒了两次,她也不去。
反正到了滋德殿也没人理她,过去白白受气。而且现在她也不怕被惩罚,平夏被灭,她的父亲生死不明,现在的身份叫她觉得活不下去了。
李月姬是来联姻的,如今已不用联姻,人们都觉得她的贤妃封号很快就会被废。
李月姬想到了死,这些天一直在琢磨这事。宫廷里没有兵器、毒药,想来想去只有上吊比较省事。挂在房梁上的事,来来回回在她脑子里浮现了无数遍。
昨夜她把两件衣服剪开,搓了绳子,什么都准备好了,但真正要实施却并不容易。不知为什么,一个人寻死原来如此之难,特别在她情绪低落却比较冷静的时候。
她为自己找到了借口,想知道李彝殷的生死,再寻死。
……一番蹉跎,滋德殿内一众嫔妃女官已向上位御塌上的符二妹屈膝告辞。
尚宫张氏和杜氏二人留在符二妹的身边,等人一走,杜氏立刻提醒道,“李贤妃竟然没来。”
符二妹道:“兴许她心境不太好,她是党项人。”
张氏与杜氏对望一眼,轻声道:“这是对皇后不敬。皇后可曾经正大光明地问罪,让别的人也看着皇后的威严。”
符二妹皱眉道:“她是夏州人,在东京无依无靠,如今娘家又遭难,我再欺负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杜氏道:“正因如此,皇后惩罚她,不会有任何人替她说话。”
张氏也道:“她既然是大许皇帝的妃子,这么久了养不熟,心还向着外面。再说,御下之道,重在尊卑有序。”
符二妹十分犹豫。
就在这时,便有人道:“大符皇后娘娘回来了。”
不多时便见符金盏在前呼后拥中进殿来了。她穿着紫色的圆领官服,头戴幞头,刚从
(本章未完,请翻页)前廷办公回来,没戴首饰,装束十分简单,一副男子的打扮。不过那圆领绫罗本来就软,被那丰腴的胸脯撑起来,更显眼;淡妆素裹的肤色玉白,帽子下面的鬓发更显乌黑。
“大姐!”符二妹唤了一声。
张氏等人则将手抱于腹部,屈膝蹲下去,“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一屋子的女子,个个长得如花似玉,或站或半蹲,款款有礼姿态不一,在这华丽明净的宫殿中,确是一道赏心悦目的风景。
金盏轻轻一拂袍袖,“免了。二妹还能应付后宫之事么?”
符二妹顿时道:“正有一件事不知该怎办才好。”
金盏一听,微微侧首,身边的宦官宫女纷纷执礼道:“奴婢告退。”
符二妹遂把李月姬一声不吭,不来面见皇后的事说了一遍。
金盏听罢立刻说道:“前几天刘仁瞻不是派人进贡了一盒东北人参?你派人送两根过去,让李月姬调养好身子,安抚一下。她不来问好,是因身子不适。”
张氏等人一脸不解。
金盏微笑道:“陛下征平夏回来,李月姬还是贤妃,不会有何变化。
平夏之战很顺利,以陛下的性子,正该是拉拢党项人的时候了。李月姬本来就是贤妃,这不是表明态度的最好法子么?”
几个宫妇恍然道:“原来如此……”
符二妹道:“刘仁瞻不是平州大将么,我只道禁军将士敬重大姐,连边关大将也讨好起大姐来了。”
金盏笑道:“他不是讨好我,是因为陛下封了折德扆夏国公,又不敢送金银财宝,怕我不收失了脸面。”
符二妹沉吟道:“不知陛下何时能回京……”
……
宦官宫女捧着红绸包着人参来到李月姬的宫里,把金盏的话说了一遍,要李月姬将息身子。
李月姬身边的宫妇特意问:“请问公公,是大符皇后的懿旨,还是二符皇后的旨意?”
宦官道:“二位皇后都在,她们是一样的话。”
(本章未完,请翻页)宫妇感谢了一通,送宦官出门。
很快宫妇回来,说道:“皇后娘娘都是厚道人,奴婢原以为这事要遭了。要是在前朝,贤妃娘娘现在这光景,定要被拿来做给猴儿们看……”
李月姬“唉”地叹了一声。
宫妇好言劝道:“贤妃娘娘,天无绝人之路。您这相貌身段,就算不靠娘家,也有机会,何况二位皇后都没有对付您的意思。”
李月姬忍不住说道:“你要是像我这般,整个部族都被武力征服了,就会明白我的屈辱。周围的人看我,就像看丧家之犬。”
宫妇道:“有些事您可能意会错了。别人待娘娘不好,并非因你是党项人,而是娘娘不得势。”
李月姬皱眉道:“哦?”
宫妇道:“奴婢真得说几句哩。这妇人哪有一直在娘家的?不论什么地方,嫁出去的女子就是人家的人,皇室才是你的归宿。一个妇人,不好生经营在婆家的位置,还能去哪?”
她凑过来,在李月姬耳边悄悄说道:“我听一个宦官说,连大符皇后也给官家缝衣服、服侍穿衣膳食。您见过大符皇后的,她多厉害呀!就算是皇帝,也和别的儿郎一样,自家女人待他好,照顾他,他心里能把你当自家人的。”
李月姬不动声色道:“你懂的挺多呀。”
宫妇有点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奴婢入宫前嫁过人,夫君死于战乱。前朝中原还一团乱,宫廷选宫女规矩也不严,最爱选寡妇,又能顺便接济处境不堪的百姓。连前朝皇帝的嫔妃也很多寡妇。”
李月姬的注意力被转移,好奇道:“还有这样的事……”
宫妇道:“没什么不好。经历过事儿的妇人,知好歹,懂疼人。像贤妃娘娘这般大家闺秀,福享惯了,好日子也嫌……”
她说到这里,忽然回过神来,急忙伸手轻轻打自己的嘴:“奴婢乱说话,该死!”
李贤妃不动声色,也不责怪,这妇人话多,又不是第一次。
(本章完)
( )
第七百八十六章 不会有尽头
起伏的草原上,郭绍骑在矫健的黑马上,一大队骑兵追随着在尽力地奔腾,重重的马蹄一片轰鸣。西边的太阳,已经还有半个圆挂在山顶上。
郭绍极目望去,前方的夏州城已在视线内。他大声喊了一声:“一鼓作气,回城吃晚饭了!”
“驾……”众骑一阵喊叫。
一大早郭绍就带着一队武将骑兵出去了,回来时太阳已下山。骑着快马跑一整天,但他依旧看不完自己刚刚征服的土地,只能亲眼看到一隅。
到城门下时,酉时已到,但城门专门给他们留着。一员武将喊道:“陛下回来了!”城楼上的将士也大呼“万岁”,纷纷瞧着郭绍这边。皇帝依旧生龙活虎、精神振作,充满活力的气息也会影响全军。
夏州城内的路可不比东京,重骑飞奔踏过,那是尘土漫天。
及至中军大营,郭绍没有继续与将士们在一块儿,径直回了临时设置的行宫。
他走进签押房内,把头盔取下来扔给宦官王忠。这时,看到满屋子的图纸、卷宗,郭绍忽然觉得很累,他的眼睛里也隐隐露出了疲惫之色。
↙郭绍在公座上坐了一会,一掌拍在一堆卷宗上,心道:这些事是该放手给大将、枢密院的人了。他只需要听回禀。
不过临走前,关键的人、局面建制他得安排一下……郭绍的目光从地图上扫过,眼睛一下子就看到了河西走廊。平夏地区,不仅为了除掉一个威胁,也可以是西征的一个后勤来源之地。
签押房里干些写圣旨军令、传递消息的官吏,默默地关注着郭绍。皇帝的眼睛看着哪里,他们都特别注意。
此时,或许身边的人认为郭绍是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的雄主。
但至少现在,郭绍确实有些累了……只不过,他停不下来。
权力、责任在身,无论是做昏君、暴|君、明君,总得要继续下去,而且他不想像耶律璟那般悲催、也不想像后晋那般看人脸色憋屈。
那么人都会趋利。郭绍此时再次证实,人是永远都不会满足的,不会有尽头。手里有了生杀予夺的天授君权,有了火炮火器、精兵、人口,怎能荒废它去获得更多?
……
禁军沿无定河东返,进入中原地区时已是初夏。
一来一返,天地都变了颜色。出征时的素白世界,此时东京草木茂盛,红绿相间,分外秀美。留守文武百官出迎,御街上热闹非常。郭绍从车驾帘子一角观望自己的首都,见亭台楼阁,一派古色典雅。虽然朝廷造出了一些新东西,但主要应用于军事,市面上的景色这些年似乎变化不大。
比乱世那时,更繁华热闹了。
百官、禁卫簇拥着车驾从宣德门正门入内,城楼上钟鼓齐鸣,昭告着全东京,王师凯旋回来。
及至高大的金祥殿前面,宽敞又显得单调的广场上,车驾停了下来。郭绍在马车上先说道:“传旨诸文武,明日中午到宫中庆功宴,今日都散了罢。”
一个文官作揖道:“遵旨。”
郭绍又招宦官王忠到跟前,不动声色问:“大符皇后现在金祥殿?”
王忠跟着车仗一起,也刚刚进宫,不料他对答如流,躬身道:“禀陛下,娘娘在滋德殿。”
郭绍微微一顿,心道金盏虽封为皇后,但理由是“天道”,她似乎并不愿意在人前表现出恩爱。郭绍沉吟罢,便道:“朕有些累,不去金祥殿了。”
他乘车入宣佑门,门内便是后宫,随行只剩下宦官宫女。
刚到滋德殿正门台基下,却见一大群人等候在那里。郭绍从马车里下来,便见一众女子一齐屈身作万福,“恭迎陛下得胜回朝!”
“起来罢。”郭绍走过去,伸出双手作了个扶的动作。郭绍的目光从她们脸上扫过,从人群里看去,发现李月姬也站在两个皇后后面。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甲胄戎服,腰间挂着佩剑。当下先把兵器和头盔取下来交给王忠,然后与众人一起进滋德殿。
金盏克制着情绪,“陛下亲征在外,我们无不牵挂担忧,等听到大许军已在无定河获胜,人心稍安。”
杜氏低头小声道:“大符皇后每天都到三清殿为官家祈福。”
郭绍道:“真是难为了你们,可军国之事,朕不敢大意。”
他又与符二妹说话,不过都说些人前听起来得体的话。这里一大群人,虽都是些后宫的妇人,但郭绍知道她们没一个省事……别看她们此时低眉垂眼很恭顺,可想法是很多的。
郭绍骑马乘车跑了上千里路,此时没什么精神,不过既然遇到了这样的场合,他也只有应付着。
他又额外转头看向李月姬,“朕离京数月,贤妃可还好?”
李月姬惊了一下,抿了抿道:“回陛下,挺好。”
郭绍忽然叹了一口气,“本来已成一家人,朕也不想如此。而今兵戈平息,若是李公归朝来,朕念及亲戚之情,定不计前嫌。”
李月姬听罢神色黯然。
就在这时,郭绍发现杜氏用手悄悄碰了旁边的张氏一下,微微侧目看了一眼,便见张氏神情异样,脸一红低下头去。郭绍也不吭声,佯作不知。
符金盏道:“陛下旅途劳顿,先换了衣服歇着罢。二妹好好照顾陛下。”
“好,好。”郭绍笑道。此时他又看一众嫔妃,如果由得他自己选,不去符金盏那里、也是玉莲……并非二妹不好,二妹对他已如亲人一般,也非不关心皇子,而是他着实累了。在儿子面前,自然要有当爹的样子,又岂能完全放松不顾言行?
……一众人执礼告退散去。杜氏追上张氏,沉声道:“姐姐胆子真不小啊!”
张氏默不作声看着她。
杜氏道:“你没发现大符皇后瞧你两眼了!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又当着皇后的面……”
张氏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做,怎么了?”
杜氏道:“怎么?对了,你一直瞧着官家,魂儿都出窍了,自然不知道别的光景。”
张氏怔在那里。
杜氏笑道:“你自己也不知?刚才姐姐那眼神儿,哎哟,好像一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瞎子都看得明白啥意思……”
张氏脸上顿时发烫,又羞又有点担心:“这……那……”
杜氏看了她一眼,又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没甚事,你那外甥还在夏州替朝廷办大事哩。”
张氏红着脸急道:“妹妹真的误会我了,曹彬也是武将,今日我见官家穿着甲胄,便念想起了曹彬。”
她忍不住心道:郭绍穿戎装倒是好看,更显挺拔英武。她早知今上是武将出身,不过还是第一回见他穿甲胄。
杜氏撇了一下嘴:“我还以为我俩姐妹亲密无间,你这样说真是见外。”
张氏一本正经道:“做姐姐的真没骗你……我怎敢想那没脸没皮的事,什么身份呀,能在宫里有个立锥之地就好了。”
杜氏低声道:“什么身份,在大许朝不就是个尚宫么?”
张氏不动声色道:“理是这么个理,但本朝和前朝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官家哪能自找那非议麻烦?”
杜氏听罢叹了一口气:“姐姐说的是。”
张氏不吭声了。二人一起走了一段路便分开,张氏仍住在三清殿。
一进殿宇,便听到木鱼声和摇铃的声音。那本是叫人清净无为的声音,此时张氏却听得十分烦躁,心绪更加不宁。
她在蒲团上发了一会怔,转头便看见木窗前那张没上漆的几案,仿佛看见一个年轻儿郎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棋子。她微微抬头,又看到那木架,一副场面顿时浮现在面前:一罐香油掉下来,浇了她一身。
张氏想到这里,脸上一阵发烫,心慌得很。
……次日便是金祥殿大宴。现在张氏等人是符皇后的人,今非昔比,有这等欢宴她也会跟着皇后赴宴。
张氏天没亮就起来了。
三清殿是皇宫内的道教清修祈福之地,房屋摆设都古朴素净。但就在这家具都没有颜色的房间里,张氏却从柜子里拿出了非常齐全的胭脂水粉。对着铜镜,仔细地打扮。
油灯下,黯淡的光景,铜镜里的脸却是秀丽中带着一丝妩媚。张氏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尚宫,衣服不能随便穿,但就算是一般的月白罗裙,她也能穿出韵味来,只需要注意料子的裁剪、用料,细小的点缀。
张氏细心端详着铜镜里的红颜。
这世上,鲜有女子不觉得自己漂亮,谁都想过被人额外地欣赏迷恋……更何况她们这些本来就确实姿色极佳的美人,谁又甘愿每回每天都做绿叶陪衬?
但张氏依旧深深地叹息了一气,她不觉得自己比大符皇后丑,只不过大符皇后和郭绍多次联手的关系,并非她能比得上。饶是如此,人们以前也没料到大符皇后能重回宫廷!
张氏时而叹息,时而又沮丧,坐在梳妆台前唯有顾影自怜。( )
第七百八十七章 拆台
“咚、咚……”鼓声中,编钟也合奏出一曲颇有气势的音乐。金祥殿大殿上,一群窈窕舞姬竟穿着许军的戎服,跳起了盾牌舞,不过那衣裳是厚绸和皮革做的。
那行头穿在舞姬们身上,毕竟缺少了厚重的气势,更无杀气。不过她们身段好,看起来倒英姿飒爽,比一般的舞蹈有意思。郭绍刚一坐上龙椅,便看出了这曲舞蹈有新意。
“嚓!”某种敲击乐器发出一个声音,一排舞姬整齐地举起盾牌和木枪。前后的舞姬又以复杂的队形前后交替,整体看去,盾牌和木枪的舞动变化纷繁,又丝毫没有凌乱之感。
郭绍立刻想起了大许军里的三段击战术,这段舞蹈颇有些相似。而且观赏性好得多,要只说队形配合变幻,郭绍觉得最精锐的士卒都比不上这么一帮舞姬。
他刚一转头,宦官王忠便赶紧走上前附耳过来。郭绍问道:“这舞是周宪编的?”
王忠躬身道:“回陛下,是卢琼仙。”
“卢琼仙?”郭绍脱口重复了一句。
王忠道:“便是南汉国那个女宰相。”
“哦,朕想起来了。”郭绍恍然道,又笑道,“女宰相……”
王忠也陪笑道:“宰相自然也得能歌善舞,不然那南汉国主怎变成了亡|国之君。”
郭绍听罢点点头,转头看时见一身礼服盛装的符二妹正留意着自己,符二妹见他转头便眨了一下眼睛,郭绍望着她露出笑意。又瞧大殿一侧坐的妇人,一大群人,离得稍远,郭绍一下子分不出谁是谁。
赴宴的有文武百官,都穿的和上朝一样;另一边则是宫廷贵妇以及诸臣家的诰命夫人,是有品级俸禄的女子,那是全天下最有身份的妇人们了。
台子在御座和大臣的席位之间,大殿上丝竹管弦载歌载舞,一派欢乐。等盾牌舞罢,诸臣纷纷上前祝贺平夏之战大获全胜,郭绍也当众赏赐了有功文武一些衣服腰带之类的东西。
“诸位同庆。”郭绍端起金杯,说了一声。大殿上顿时便纷纷道:“陛下万寿无疆!”
这时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把更多的佳肴摆上宴席。另一拨舞姬也上台来,欢快的曲子继续响起。有酒助兴,席位上的群臣便兴致勃勃地说起话来,气氛更是热闹。
郭绍起身离席,金盏和二妹立刻侧目看向他。郭绍道:“朕去更衣。”
金祥殿是一片建筑群,主殿上没有厕所,他便去后殿,身边的宦官王忠等几个人跟着,反正郭绍平素去哪里常有人在身边。
等他返回时,刚走到一段廊芜尽头,便碰见了张氏。张氏忙让于道旁,屈膝向下款款一蹲,“妾身拜见陛下。”
郭绍有点意外,看她时,见她脸上红扑扑的,一脸羞涩不好意思的样子,眼睛看着下面,姿势端正保持着屈膝的动作。张氏虽是前朝的嫔妃,但年龄着实不大,应该比金盏还年轻;这宫廷贵妇,又不风吹日晒,那脸虽然红了,额头等地方的肌肤却是娇|嫩白生生,单眼皮的面相年龄也显小。
(本章未完,请翻页)郭绍诧异之下,转头看了一眼王忠。王忠一声不吭,躬身一拜,后退着回避了……但郭绍着实不是叫王忠离开的意思。他在想,起先和王忠说过几句话,明明问的是编舞的人,怎在此恰好“偶遇”的是张氏?恐怕卢琼仙在这座皇宫的根基还浅了点。
“张尚宫平身。”郭绍语气温和地说道。
张氏轻声道:“妾身喝酒时弄花了胭脂,便进来了,不想遇到陛下。”
郭绍却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或许见一面要等数年。今日既然遇见了,他就没有马上就离开,当下找了个话题道:“朕瞧得出来这庆功宴的歌舞、菜肴都挺上心。”
张氏道:“陛下满意么?”
郭绍笑道:“这样的场合,人多嘈杂、心情浮躁,许多精心编演的歌舞也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着实浪费了,还得心境哩。或许朕刚回京,是自个心浮气躁。”
张氏柔声道:“陛下若是疲惫、想静静心,三清殿是不错的去处。”
她一直低着头不能直视皇帝,此时却抬起头来,眼睛看着郭绍。那眼睛长得水灵灵动,仿佛会说话一般,却把语言无法描述的东西说出来了,复杂的情绪,纠缠中带着勇气。
郭绍被她这一眼刺了一下,面上却忽然用玩笑的口气道:“朕是怕三清殿,更非静心之地。”
张氏轻轻说道:“若真能静心,除非死心罢。”
郭绍沉吟片刻,说道:“金祥殿内,那么多人还在宴席上,咱们先不说这事……朕先走,张尚宫等等再走?”
张氏也露出戏谑一般的表情,“陛下这是心虚么?”
郭绍竟被这妇人如此说,一言顿塞。
不料这张氏平时看起来十分知礼,此时却又悄悄道:“妾身听说越心虚的事,越是想做。酉时,若陛下心虚没来,便听听城楼上的钟鼓声罢。”
郭绍问道:“朕每天都听,为何今日专门要听?”
张氏红着脸,贝齿咬了一下,“陛下可闻钟鼓,体察那一刻弱女子的失意伤心。”
郭绍张了一下嘴,但觉得这么一言一语下去不知还要耽搁多久,当下什么也没说,从张氏身边离开了。
回到御座上,歌舞欢宴依旧,但他的感受又与之前不同了,时常有点走神。
过得好一会儿,郭绍才见穿着浅红上衣、月白裙的张氏很不受人注意地独自从侧门进殿,在一众妇人后面站着。
郭绍再看金盏时,金盏不经意的目光却向那边投去。
这事儿肯定瞒不过金盏的耳目。郭绍对台子上的表演已是心不在焉,心里琢磨着,张氏敢这么大胆,确实是因为曹彬受重用。不过,要对曹彬施恩,也确实犯不着去碰张氏,曹彬懂的,只要他的姨娘在宫里没出什么事就行了。
庆功宴结束后,郭绍早早就离开金祥殿。他哪儿也没去,就呆在万岁殿自己的寝宫。
许久后,远远地传来宫城城楼上的钟鼓之声,郭绍手里的茶杯顿时凝滞在半空,他抬起头,
(本章未完,请翻页)一时间侧耳听起了那声音。
张氏这女子,不至于让郭绍太上心的,可今天不知怎地,被她撩|得心心慌慌。
郭绍一向是不太会拒绝女人,不过他踱了一会儿还是打消了念头。
并非因为觉得对不起金盏,他已经是三妻四妾后宫粉黛无数。只因张氏是金盏身边的人,郭绍这时候若是上了她的道,金盏可能会觉得很棘手难受……什么地方都有规矩。
“王忠。”郭绍喊了一声。
那宦官用跑的急急忙忙过来,躬身道:“陛下有何事吩咐奴婢?”
郭绍道:“你去滋德殿见大符皇后,问她今日编盾牌舞的人是谁。”
王忠愣在那里,因为郭绍之前就问过,他答过是卢琼仙。不过王忠什么也没说,只拜道:“奴婢遵旨。”
他等了一会儿,果然没一会儿卢琼仙就被王忠带来了。
一个身段婀娜轻盈的漂亮小娘,郭绍的军队把她从南汉国掳回来,他就给忘了。今日想起她,一是因为那盾牌舞,二是猜测张氏在后面做了什么小手脚。
郭绍对这些小伎俩没什么经历,但他能琢磨清楚偌大国家的很多事,也能把这些小伎俩猜个八|九……卢琼仙是在为她袭击寻找机会,但机会被张氏夺走了,她们这私怨是结下了;而张氏是投靠金盏的人,她却背着金盏撩|拨郭绍。
于是郭绍今晚要召卢琼仙。
因为在金盏和张氏之间,郭绍肯定会更替金盏着想。若又要让金盏管这复杂的后宫,又拆她的台,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卢琼仙执礼罢,不再吭声。郭绍记得这娘们挺媚的,今日倒是沉得住气,便上下打量着她。
她终于开口道:“陛下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她的口音与官话出入很大,带着南汉那边特别的音色。
郭绍道:“看卢娘子编的盾牌舞,你对战阵也有兴趣?”
卢琼仙轻轻道:“妾身对战阵没甚兴趣,却对精于战阵的雄主十分仰慕。”
“哈哈……”郭绍大笑一声,但见卢琼仙也面目含笑。这娘们,能在昏君手下荒唐地做宰相,似乎并非等闲。
卢琼仙柔声道:“自古女子爱英雄。陛下叱咤风云,纵横万里疆土,这份气概,雄才大略,妾身打心眼里倾慕……”
那三段击之术是许军独创。郭绍点头道:“卢娘子挺费了些心思,你身居这人生地不熟的东京皇宫,还能了解那么多东西。”
卢琼仙道:“妾身仰慕陛下,愿能助半臂之力,不用心如何能行?”
她又用随意的口气道:“陛下,南汉国旧地多年海贸,有精于造船术之人。”
郭绍不以为然,一个什么女宰相,南汉国主信,郭绍还信她能治国?
再说在这个时代,全世界最先进的海船应该是阿|拉伯商人的船……理由很简单,他们从波斯湾航行到了东亚,客观事实是最可信的证据。而阿|拉伯造船术,郭绍已经得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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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八章 雷霆之势
伴着一声鸡叫,郭绍从睡梦中醒来。 宫廷里不养鸡,那是宦官学着公鸡打鸣。
郭绍睁开眼睛,愣了一下,因为身边躺着个“陌生”的女子,光滑的裸肩还在被子外面。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个女人是卢琼仙,昨夜的画面和声音好像一盘花了的磁盘一样成了片段,零星地涌入脑海。
她蜷缩着身子,仍在睡梦中。女人们之间似乎相互都眼,郭绍一瞬间却觉得,卢琼仙虽然名声不好,但睡着的时候依旧很可爱带着些许可怜。
郭绍转头,天还没怎么亮。不过宦官的打鸣是非常准的,比真正的公鸡打鸣还准。
他顺手轻轻拉了一下被子,把卢琼仙的裸肩盖住,又把被角弄到她身下压实,从宽阔的大床上爬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道:“不想陛下威服天下,却是个细心温和的人。”
郭绍回头道:“朕有公事,你再睡会。”
这娘们总说让人爱听的话,昏君肯定喜欢这样的人,比如以前的南汉国王。
就在这时,她又幽幽道:“睡完就走,这时候总叫人难过……陛下,你还会找我么?”
郭绍不吭声,他最不愿意给人承诺。他拿起一件紫色圆领袍服穿上,这时卢琼仙披着一件外衣起来了,过来给郭绍梳理头上的发髻。
她小声道:“妾身起来觉得骨头都是散的。”
郭绍笑道:“朕便当你是夸赞之辞。”
他准备了一番,洗漱吃了早饭,径直乘车去金祥殿。从金祥殿内侧上去,里面的格局很繁复……仿佛有无数的回廊小院房屋,一般人若能进到此处来,肯定会迷路。
但面对外面的正面几个殿室却是宏大方正,格局十分简单的大殿。单是这座金祥殿,也叫郭绍感觉它好似王朝的政|治,外面冠冕堂皇甚至显得呆板,但后面则千丝万缕一点都不透明。
今日郭绍既不与大臣议政,也不逢大朝,他先来到书房,叫人把出征期间的奏章和卷宗拿来/p>
翻开卷宗,先符金盏写的将火药坊废料和农庄结合的行政布局。那隽秀整洁的小楷,郭绍里微微起了一阵波澜。
脑子里闪过符金盏抚平他衣裳的手指,以及眼前这些帮他细致认真的经营。甚至他现在身上穿的紫色袍服,也是金盏一针一线缝制。郭绍毫无征兆,心里竟有难言的感觉。
他呼出一口气,继续上的东西。
这时,他发现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没办成。上次他在前线时下旨,在蛟龙军战船上装备新铜炮,至今没有成功。
下面有许多图纸,郭绍一面翻面开口道:“来人,召韩通昝居润李信到东殿来见朕。”
“遵旨。”
等了良久,门口两个宦官掀开木门,三人便阔步走了起来,纷纷抱拳鞠躬道:“臣等奉旨觐见,陛下万寿无疆。”
郭绍抬起袍袖挥了一下,径直道:“大食商人的造船构造咱们也得到了,但海船若不装炮,水战怎么有优势?依旧接舷用刀剑拼杀,航行得再远也无用。”
郭绍心道:海战不能形成绝对优势,怎么打东岛?打不了东岛,哪来的黄金白银铸币开支庞大的军费?!现在这规矩,打仗成本奇高,一场平夏之战那么顺利,回来奖赏之后一算账,亏本到姥姥家了。
将士们光知道今上厚待,而今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兄弟们的待遇不能比以前还薄,却不知钱从何处来……税收收的大多是实物,开销却需要大量现钱;现在实质是募兵制的后果。
郭绍从金盏写的卷宗里知道,现在内库从南方诸国宫廷府库劫掠来的财宝,已经所剩无几。郭绍也情知这几年连年用兵,着实战争太频繁。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表了态:“你们必须把炮搬上战船!”
韩通转头,李信拜道:“陛下息怒。大食船与中原船只最不同之处,船体狭长,且是纵帆,便于海上远行;但造船技艺实在比中原船好不了多少。
大食船的短处,是太小了。铜炮太重,照陛下之意,要在两舷设炮,假如一边只五门炮,也重达万斤,一放炮船体几欲倾覆,万万不能承受。
臣等寻工匠想尽千方百计,为火炮造了一种木轨炮架,以铁链牵挂。发炮时,炮身沿木轨后移,又以铁链缓冲冲力。欲以此减少后震力道,但发现还是不行……唯一的法子,要大船!”
郭绍听他一阵废话,差点没脱口而出:既然要大船,不会把船体放大了造么?!
但他不是造船工匠,虽然平素少卷宗,学了不少。但隔行如隔山不是玩笑话。他当下便问:“能不能把大食船造成大船?”
李信道:“回陛下,臣问过造船坊的大匠。造船师不能照着放大,掣肘之处在于龙骨。”
“龙骨?”郭绍听说过这个词。
李信拜道:“船越大越重,船体要牢固,须得龙骨更结实。以大食船的龙骨,造大了会散架。
咱们也能造大楼船,不过那是平底船,在江河则可,于海上不稳,经不起大风浪。”
郭绍一筹不展,他表示帮不上忙。若是在火器构造上,他还能琢磨|弄出火绳枪,但帆船……着实了解不多。
他知道明朝郑和下西洋的宝船很大,可现在不是明朝,他也没地方弄到宝船的造船图。
“你们再想想法子。”郭绍挥了挥手。无法强人所难,就算他是皇帝,总不能告诉大臣:他想要航空母舰,也能让他们满足皇帝罢?
韩通等人没办成事,不敢多言,当下便道:“臣等谢恩告退。”
就在这时,郭绍忽然想起了卢琼仙,她说能找到造船人才?
……
控鹤军的一个军营里十分热闹。开国公李处耘穿着布衣,与几个随从骑马来到了军营外。李处耘向军营里张望,随从道:“李公,咱们要进去巡察?属下去说说。”
李处耘立刻摆手,低头的打扮:“不必了,老夫便是随便瞧瞧。”
他又转头对一个老头说道:“现在的控鹤军,不是以前,而今禁军步兵都属控鹤军。”
老头抱拳一拜,“将士们似乎在领军饷。”
李处耘捋了一把大胡子道:“兵部的人在发。”
老头点点头,一脸了然。
就在这时,见一些士卒拧着麻袋,手里攥着纸出来了。李处耘策马上前道:“你们领到的军饷都是足额?”
“足是足,可都是这……”这时有士卒瞧着李处耘的大胡子,有人喊道:“这不是开国公李将军么!”
李处耘笑而不语。众人忙执军礼:“拜见李公。”
“诸位拧的是何物?”李处耘问道。
一个士卒打开麻袋,道:“盐布匹,还有这,兵部发饷的官吏说是票,等各地粮船到京的日子,与各自的将领一起到水门码头的运粮船上凭票领麦米。”
李处耘道:“尔等放心,朝廷有信,拿去定能领到。”
众军并无多大不满。随从要了一张票拿给李处耘观处耘一面有一半编号,还按着指印。兵部的法子还是稳妥的,士卒们领粮要跟着各自的将帅去画押,又有编号票|据,通常不会出什么纰漏。
主要这票很快就能兑现实物,所以大伙儿似乎没必要抵|制。正如李处耘第一句话问的,给足没有?给足就行。
李处耘也不多留,带着随从离开了军营。
不多时,他身边的老头道:“朝廷似乎没多少钱了。”
李处耘点头道:“十几万禁军是靠军饷度日,一打仗,没开拔就要安家费,回来要赏赐。这是几十年的规矩,开销着实不小。
官家最近在改编诸边镇的镇兵,刘仁瞻高彦俦折德扆杨业,光这四人手里的人马加起来就有十几万之众。加上原来的两批二十万卫军,卫军人数以后可能会有四十万。
卫军不领军饷,但与唐朝的府兵是两码事。他们照样要领钱,出征驻守训练无一不由中枢国库出钱……这没办法,官家要让中枢掌控天下兵马,首先军需就得中枢出钱。”
老头不动声色道:“只要能用钱解决的事,对于朝廷来说便不是要害之事。”
李处耘转头一眼,两人面面相觑没接下去。
李处耘道:“仲老有何高见?”
老头道:“此事是强干弱枝之果,干得又太激进。兵收得快,收财政却见效慢,必闹钱荒。”
李处耘道:“官家就那般,做事若雷霆之势,要干就大刀阔斧干!”
老头不动声色道:“不过历朝历代天下一统,对武夫确实没这等对待。”他又道,“汉唐是封地盘,不过易成割据内乱。”
李处耘沉吟片刻,“这下文官们又有话说了。那些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朝廷既不给封地也不给钱,咱们带兵的用什么法子让兄弟们上去拼命?”
第七百八十九章 惊喜
郭绍临幸南汉国女子卢琼仙次日,再度召卢琼仙侍寝。大许立国后战争仍频,皇帝比较忙碌,接连两天临幸同一个没有封号的女子,甚为少见。
接着卢琼仙被封为昭仪。
郭绍来到滋德殿时,金盏马上就含笑着问:“怎么,陛下发现那卢琼仙别有滋味么?”
一旁的符二妹顿时也投来了目光。
郭绍被问得有点尴尬,第一回就是金盏安排的。他当即说道:“卢琼仙说能找到造船的人才,朕正缺人,想试试她有无办法。欲让人上心,朕自然要待她好点。”
金盏道:“我并无责怪之意,陛下是天子,后宫雨露均沾方是天地祥和之道。”
郭绍不动声色道:“朕听二位皇后的安排。”
金盏听罢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我说过,陛下不必如此。”
郭绍道:“越是大权在握之时,越不能昏头。谁才是最该信任的,朕心里很清醒。”
金盏面不改色,但眼神里却露出了欣然。
就在这时,符二妹拿手心遮着小嘴,凑到她姐耳边悄悄说着什么话,还拿眼睛看郭绍。金盏的嘴角向两边一动,也露出了笑意,笑吟吟地望了郭绍一眼,微微点头。
郭绍不禁笑问道:“你们说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
二妹道:“陛下今晚就留宿在滋德殿可好?”
郭绍道:“听二妹安排。”他忽然有些期待起来,难道她们姐妹要一起玩什么花样?郭绍想到这里,又觉得不太可能……人心里有个恶魔,想象总比现实来得大胆。
二妹又一脸认真地交代道:“夫君一会定要待她好点。”
他便在滋德殿用晚膳,然后到后殿的一间屋子里满怀期待地等着惊喜。
良久后,才见一个女子走进门来,郭绍忙看了一眼,原来不是惊喜,只是符二妹身边那近侍,可能是进来传什么话。
郭绍便在铺着缎子的榻上坐着,等着她开口。
不料那娘们好像腿上灌了铅一样,走得慢吞吞,姿势也十分僵硬。郭绍皱眉观察了一番,若非认识她是二妹最亲信的心腹玉清,郭绍看她那么紧张的样子,恐怕还担心是刺客!
“我……我……”她的声音都走样了。
郭绍却疑惑又从容地问:“皇后叫你来有什么事要说?”
“没……没有!”玉清慌慌张张地说,“我先走了!”
“站住!”郭绍立刻下令道。
她顿时浑身一颤,脸上像要哭了似的望着郭绍。
郭绍一时间隐约明白了什么,原来她们安排的就是这娘们?二妹是和自己开玩笑?但好像嬉戏也不能拿玉清……这女子没什么出身,但郭绍知道二妹绝没把她当奴婢看待。
玉清的身子看起来有点单薄,戴着一顶帷帽,脸上被纱巾遮着,透光的纱巾里头发还遮了半张脸。郭绍听二妹说过,小时候玉清为了救她,替她挡了滚烫的水壶、烫伤了脸。
二人年纪应该相仿,玉清比二妹小不了多少,估摸着跟了那么多年至少二十好几岁近三十的人了。
除非是十几岁的小娘,郭绍不便问女人的年龄。但他渐渐明白了其中缘故:皇后身边的近侍,还能嫁人么?
就算不是皇室,此时的规矩,通常陪嫁丫头便是夫君的小妾。不过玉清一直没变成郭绍的小妾,或许是破相的原因。
二妹嫁给郭绍是为联姻,却是结发妻,待他一心一意。郭绍内心深处其实有点愧疚感。这时想起二妹交代的:定要待她好点。
他完全没有挑三拣四之心,只要安排的是女的,都没有问题,当下便摆正了心态。
俩人的气氛僵在那里,郭绍忽然笑道:“当年元宵节在大名府,若非二妹制止,玉清要拔剑伤我,真是不打不相识!”
不料玉清在这方面没法和卢琼仙那等人相比,她根本不解风情,冷冷道:“陛下不必如此。”
“哦?”郭绍看着她。
她侧过头,用没受伤的侧脸对着郭绍,不吭声了。而今天下人,拿侧脸对皇帝的还仅她一人;不回答皇帝的话,也怕是找不出第二个。
郭绍当然不会计较。记得以前有好友说过一句话,越缺的东西,越在乎。只有没权势或者不够的人,才会不分场合强调自己的权势地位。此时他若一顿呵斥,那什么气氛感觉都没了。
郭绍不动声色道:“玉清很独特。”
她依旧不吭声,印象里她本来就沉默寡言,有时像魂魄一般走哪儿都悄然无声。
郭绍道:“你们过门之后,我也没和你说过几句话。但总会留意到你,因为玉清和别的人不同。”
玉清伸手向脸上,又放下来。
郭绍看在眼里,说话更轻,生怕吓跑她了一样。他轻言细语道:“这宫里妇人上万,长得好点的,长得没那么好的,都泯然众人矣,唯有玉清最让朕另眼相看。你本来就生得好,有点遗憾或许更加独特,何况那遗憾本身就是舍己为人的难得品行所致……”
她终于又说话了:“陛下做了皇帝还和当年一样,挺会说。”
郭绍:“……”
玉清又道:“我有自知之明。”
开口了就是好事。郭绍毫不沮丧,他心道:朝里那些老油条老子都对付得了,还对付不了你这个完全没经历过人事的小娘?
郭绍问道:“二妹强要你来的罢?”
“嗯。”玉清痛快地应了一声。
郭绍道:“二妹也是好心,她也是心疼你。”
他顿了顿又劝道:“罢了,咱们也不能让二妹心里难受。既然来了,你在这里呆着,明天朕就说你侍过寝。”
玉清道:“我不会欺骗二娘子。”
郭绍道:“你什么也不说,她也不好意思刨根问底。来,陪朕下棋。”
玉清没有拒绝,她也应该会下棋。一个生长在高门贵胄之家的小娘,平时没什么结交和事做,这些仅有的打发时间的东西肯定会。
二人便在一张几案前坐下来对弈。宁静的旁晚,无人打搅的雅致华贵宫廷,本身就是一处极为舒心的地方。玉清伸手放棋子时,郭绍瞧着她的手随口道:“真美的手指。”
玉清立刻缩了回去。
郭绍又道:“我的意思是,这样修长的手指,应该也会弹琴?”
纱巾里只见一个眼睛,露出难以察觉的神情变化,她小声道:“略知一二。”
郭绍微笑道:“缺了口的玉佩,还是玉。”
玉清话很少,不过渐渐地都会回应了。因为郭绍谈了不少对弈上的路数,他发现自己居然连个二妹身边的侍女都下不过!
郭绍一面应付败局,一面观察外面的光景。天色已经黯淡,一队宫女正在把路边的汉白玉灯台里的常夜灯点燃。她们躬身进来,也把这屋子里铜灯架上的蜡烛点燃。
毕竟只是蜡烛,光线有限,离灯架稍远便有些朦胧昏暗。郭绍察觉玉清的神色和语气也自然从容多了,她一定是喜欢夜晚的人。
夜晚里,很多细节都不会那么清楚,会被掩盖。但人们看不见的人,不会认为是虚无,而会自动地想象补充完整,而想象之物,总是更美。
郭绍瞧玉清时,也觉得纱巾里的容颜半遮半掩清丽雅致。玉清在朦胧的灯光下,又隔着纱巾,也悄悄观察郭绍,不料正与郭绍的目光碰到一起!
她的神情一慌,立刻把目光闪开。就在这时,郭绍趁她心慌尴尬,忽然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陛下!”玉清吓了一跳。
郭绍专注地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朕坐拥六宫,从天下选秀女,朕都觉得你好看,你躲什么躲!”
玉清挣扎了一下,她或许身手还不错,但力气怎么比得上郭绍那拉强弓的力量?
郭绍猛地抱住她,手臂从她后面、自腋下伸过来,按在了她的侧胸上。玉清的身体在颤_抖,说不出话来,带着恐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郭绍放开了拽她手腕的手,一把直接把她的帷帽纱巾扯掉了。“啊!”玉清失声。
“让朕看看,和氏璧上的瑕疵。”郭绍道,把手伸在了玉清的额头上。忽然之间,她的眼睛闪烁着烛光,顿时眼泪涌了出来。
但郭绍还是没有停下,轻轻抚开了她的头发。玉清浑身僵硬地挺在那里。
郭绍拿手指在她的眼角伤疤上轻轻抚摸着:“本来是很美的,缺憾,却是忠贞。”说罢埋下头,亲吻了她的左眼角。
玉清仿佛不是被亲了一下眼角,而是把她最想掩盖的隐_私之处让郭绍亲了。她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径直把头埋进了郭绍的怀里,哭得非常厉害,仿佛一直也不会停。
郭绍不吭声了,只是拿手掌在她肩膀上轻轻抚着。幽静曲折的心,如同这迂回复杂的回廊,正因与世隔绝般地躲藏,所以无法开阔。
郭绍呼出一口气,十分放松地坐在榻上,听着女子的哭声,感受着今日一个普通又宁静的夜色。无论两个皇后安排什么人,他都不挑,正如一句话,茶只要热的都不会太难喝,小娘只要是年轻的都不会太丑,觉得她不漂亮,只是缺少欣赏的眼光而已。
第七百九十章 哭穷
朦胧的白茫茫一片,四下里全是雾,看不清在什么地方,但这里似乎又非常熟悉。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出现在了眼前,步履蹒跚地在前面缓缓地走动。
接着罗猛子圆滚滚的脑袋出现在面前,用信任的目光看着自己说:大哥,为你心中的抱负,兄弟跟着你干!
忽然,两个人的脸上全是血!
郭绍猛地惊醒,再次发现身边躺着个陌生的小娘,她左眼角和颧骨位置的疤很快让郭绍想起了是谁。他感觉呼吸有些困难,回顾四周时,见红烛摇曳,绫罗帷幔低垂,摆设精美,红色丝绸被面看起来能感觉富贵之象。
“陛下,你的手在发抖。”玉清也醒了。
郭绍深吸一口气,定住神道:“没事,只是噩梦而已。”
玉清疑惑地打量着他。郭绍故作镇定道:“带兵打仗杀人太多,偶尔难免到梦里来找朕。”
但郭绍再也睡不着了……臣子常赞他是雄主,但郭绍心里很清楚自己,心理素质并不是很好,缺少某种放得开的豁达、或是君王的无情。如枭雄曹操一句“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转眼之间可以因为一点猜忌就杀掉热情款待他的故交。这些郭绍根本没法毫无压力地做。
及至清晨,他便早早地起床更衣,赶着去金祥殿。因为今天正逢“三日小朝”,西殿议政殿议事。
郭绍没睡好,脑袋有点晕,最明显是眼袋重了。不过他在议政殿尚能从容应付,来的二十几个人都是很熟悉的大臣。
今日的话题是哭穷。工部在赶着在黄河汛期之前修河堤,缺钱得厉害;兵部从各地调粮食布匹发禁军和卫军军饷,认为这种办法运输损耗极大,监督过程十分艰难。户部暗示从皇室内库拿出金银、铜钱、丝绸这些便于运输的东西来弥补国库亏空。
郭绍也不掩饰,径直说道:“内库没钱了。”
范宰相忍不住又老话重提,先说修黄河是多严重的事,直接关系京畿和无数州县百姓的安危,然后又提起在街上看到禁军将士喝花酒逛窑子。
“诸位将军,真该走出京城,到民间瞧瞧,百姓过的甚么日子,军士过的甚么日子……”
史彦超冷冷道:“范相公,你这是只见人吃肉,没见人拼命的时候。范相公何不到战阵前面,看看是甚么模样?”
在这种问题上,李处耘和史彦超没有任何分歧,李处耘当下便淡淡地说道:“臣随陛下班师回朝后,闲来无事,确是四处走过。
就在五六天前,臣在黄河边见到一个老头在那下苦力。见其老迈力衰,便问他怎么不让家里的青壮来徭役,诸公觉得他是怎么回答的?”
众人不吭声,坐等李处耘说。
李处耘道:“老头言,老来得子,家中长子才十二三岁,受不起修河之苦;但殷实人家出钱贿赂县吏,县吏为了凑够人,只有征发他们这种穷户。”
范质听罢大怒,说道:“李将军可问了是哪个县哪个吏收了钱?本官必定亲自过问此事,将其严惩!”
李处耘道:“范公以为,惩罚一个小吏,能改变官吏贪财鱼肉百姓之状?”
史彦超笑道:“这话说得好。兄弟们跟着官家九死一生,领赏是正大光明拿的皇粮,总好过偷偷摸摸鱼肉百姓的人来的干净!”
郭绍听了半天有点不耐烦了。户部那边铸币,基本就是拿粮食铜矿等来换铜钱,算下来也是亏本买卖;这倒没什么,反正各地税收的物资还比较丰盛。可是现在铸的币完全是杯水车薪,国库开支的铜钱都是拿车来运,需求太大。
他也变不出钱来。也意识到了,中央集|权、强干弱枝的方略利大于弊,但一改变兵制旧规,各方面都要受到波及,实施的时候问题很多。
既然皇权、朝廷专|制权力很大,国家财政开支不给钱行不行?当然不行,因为现在不是奴隶社会,不能强|行掠夺、无偿奴役各行业的百姓,否则社会就倒退了。朝廷官吏要办事,也得花钱。
大臣们也争不出个对错来,郭绍却不能说“老子也没办法”,他是皇帝,态度必须要稳。
郭绍当即开口了:“此事……”
大伙儿的争论停止下来,议政殿一时间安静了不少。
郭绍从容道:“这几年很少听说有旱涝天灾、饥荒等事,大体上各地风调雨顺。上次昝居润提出‘熟粪法’,对收成提高很大。只要天下人有吃的、穿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总有办法解决。”
众人一听,确实有道理,反正大家都饿不死,能严重到哪去,难道不是这个理?大伙儿当下便拜道:“陛下英明!”
“今日议政,没别的事散了罢。”郭绍当即挥了一下袍袖。
郭绍离席至书房,便见京娘正等在那里。
京娘走上前来,从一个布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属疙瘩来放在桌案上。郭绍不等京娘开口,便伸手拿起来观摩,很奇怪的一块东西,好像是矿石,但又明显是融过的金属。他一时间愣是没认出来。
“这是银。”京娘道。
“银子?”郭绍有些疑惑,觉得非常不像,因为银子至少是白色的吧,而这块东西灰不拉几。
京娘道:“兵曹司的人从东岛带回来的东西,购自东岛山阴|道。甲坊署官吏看过之后,说它是银,不过是粗银。里面有银、铅、铜以及别的东西混融在一起,使其成色不佳。可能是因为东岛山阴|道之民尚不能精炼白银,以至如此。”
郭绍听罢恍然,又问:“那个什么山阴|道这种矿很多?”
京娘神情微微尴尬:“我也不知道。”
郭绍又沉吟道:“连银都不会炼,肯定开矿技术很差,却能弄出成块的银矿,必定是露天银矿。若我朝再加以深掘,必有收获。”
郭绍把玩着手里这块东西,一时间仿佛在黑夜中看到了一道白茫茫的光明!
他对日|本国有银矿深信不疑。后世资讯发达,他不知哪里就看到国日|本国有金山银山;而在此时,古人零星的打探又再度验证了这个信息。所以郭绍觉得可信度更高了。
郭绍道:“你亲自见见那些去过东岛的细作、商人,然后向我禀报。除了贵重矿物的消息,还有东岛的国政、军事、人口、船只等诸事,只要能打探到的都禀上来。”
京娘抱拳道:“是。”
郭绍站起身,在屏风后面来回踱着脚步,双合在一起搓了几下。他顿时心情有点浮躁,被引|诱得心心慌慌的……正是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忽然发现有金山银山;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饿了三天的人,看到了一只香喷喷的鸡腿,怎么也克制不住。
钱、方便运输的现钱!可以解决郭绍非常多的问题!
特别是禁军那帮兄弟,郭绍当然不会听一部分文官的主张,削减待遇。两个原因:一、那帮兄弟被自己鼓动为国为民,带着各种光明崇高的大义九死一生打下江山,郭绍实在忍不下心亏待他们。二、他实行的募兵制、强干弱枝政策,需要朝廷中枢有足够的财力支撑,因为不能给人分封,就要给人别的好处。
哪来的钱?发纸币是万万不行的!历史上宋代的胶纸、明朝的大明宝钞,都用失败的超前灵感,证明了没有专业的金融体系,纸币没法玩。建立信用也是个问题,一开始所有人都不接受一张纸的价值;等投入大量努力建立纸币信用了,以现今的落后制度,破坏起来又轻而易举。反正是一件费力不太好的事。
用贵金属,金银铜来铸币,就能解决一切副作用。它本身就有价值,千百年来本身就让世人接受了它的价值。
郭绍眼睛里仿佛看到了黄灿灿一堆堆的金铜币、白花花的银币从作坊里批量出来,直接运国库内库,财大气粗,以后的方略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用兵就用兵!
他的情绪渐渐变得激动,虽然面子上还很平静的样子,但在那里走来走去,做一些琐碎的动作,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郭绍转身道:“来人,召韩通觐见。”
宦官的声音道:“奴婢遵旨。”
钱财的力量还是很大的,一下子就能直接影响整个大许朝的军事大略。郭绍现在觉得辽国、河西都不是最急迫的对手,就算是超级大国辽国现在也不敢主动惹大许,一来幽州之战刚刚战败,二来平夏之战也威慑到了他们。可以暂时缓缓……而去抢金山银山,却刻不容缓!
郭绍每天都在缺钱,要照他个人的意愿,他肯定想下个月就把“山阴|道”占了,先从金银山里挖些出来解燃眉之急。不过只是想想而已,还是需要时间准备的,关键是东岛对现在的中原来说,太远了,东海宽阔、惊涛骇浪,不是打不赢,是够不着。
但郭绍内心里已经有了决定,想办法也要去挖矿。
……
……
(对不起,断更了两天。写到现在,确实容易卡文,有时候需要好好想一想。)
第七百九十一章 爷爷的竹枪
旬月后,南汉人梁邈受前“宰相”卢琼仙书信,挟木兰舟图及木模船至京,立刻得到了郭绍的亲自召见。
诸文官都称知道木兰舟这回事,但文官们对其构造一无所知。郭绍听闻这种船排水量能达到一千五百料,顿时如获至宝。
郭绍又与蛟龙军统帅韩通、客省使李信、南汉人梁邈以及江宁造船坊的官员一起琢磨这艘木模,想弄明白能不能改进放上舷炮。
韩通细看之后道:“臣以为可以放一层炮。此船龙骨横面为锥形(‘v’),应为牢固船体之用,远航禁得起风浪。但船体中部细小,故炮仅能置于甲板之下第一层。”
郭绍从兵曹司那里听说东岛军备较差,当下也不想有太高要求,有一排舷炮足够对付他的海上敌人了。郭绍便下令造船坊借鉴大食船的船帆等结构,把木兰舟改造成主力战舰。
不久高丽使节再度从海路到了大许,郭绍叫礼部侍郎卢多逊接待,因几番与高丽人来往都是卢多逊结交,可能更有经验。
卢多逊见过高丽人后回禀:“高丽国请旨陛下对辽国东北用兵。臣闻高丽国迁人口经营西京(平|壤),对渤海国旧地早有觊觎,必为此事而来。使臣请许军占领营州,便准大许国在耽罗郡(济州)建造港口驻军。”
郭绍不悦道:“这是在与朕讨价还价?”
卢多逊沉默片刻,拜道:“恐怕正是如此。”
郭绍翻出根据细作、商人的消息画出的粗糙地图,恐怕有些岛的形状都不对,但大概的距离环境应该差不多。以他的判断,耽罗这个地方比较重要,应该首先占据。
高丽灭耽罗国不久,那地方应该比较荒芜,但是既然曾经是一个国,必定有粮食、淡水、牲畜等补给。蛟龙军从江宁港出发,一则可以在大海上有个中转休整补给的据点,二则在距离日|本国较近的地方有个立足点,进退从容、情报更易得。
郭绍只是说道:“暂时不能对辽国开战,财政负担不起……”
他当即3▼style_txt;又叫卢多逊举荐两个使臣,分别去高丽、东岛。去东岛的使臣一面可以重新建立起中原和东岛的官方来往,一面也能更详细地了解对方的地理人文军备。
郭绍忙活着与各衙门官员见面商议,一直到傍晚。他实际着手策划挖矿之事时,发现这事儿并不容易,似乎是远水,而目前遇到的问题却是尽渴。
这让郭绍心里有些焦躁。他看着放在桌案上的船模良久,渐渐平静下来,那美妙的船体和风帆,仿佛是一件代表希望的祥物。
酉时过后,郭绍才离开金祥殿,乘车去后宫滋德殿。
刚过正殿,便看到了他几岁的儿子郭翃,幼小的身体却拿着一把铲子在那铲土。郭绍顿觉稀奇,走过去问道:“郭翃,你在作甚?”
郭翃抬起头,一脸花黑的土,瞧着郭绍带着稚气地唤了一声道:“父皇!儿在种树,母后说等儿长大,树也长高啦!”
郭绍听罢若有所思,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江宁府时也种过一棵树。当初他一时兴起,说它是“帝国之树”,说了一番道理宣扬自己的抱负。
他摸了一下郭翃的脑袋,笑道:“树确实长得慢。天快黑了,明天再来挖罢。”
郭翃似乎还在兴头上,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郭绍也没呵斥命令他,当下便一脸笑意道:“翃儿,跟爹来,我给你做更好玩的玩意。”
郭翃一听,果然径直把铲子一扔,拽着郭绍就走。一高一矮两个人从廊芜里向后面的院子里走,周围的宦官宫女都侧目观望。
郭绍叫宦官去拿了一把柴刀过来,在一丛竹林里便亲手砍了一根竹子,在那里忙活起来。郭翃则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瞧着他在做东西。
不一会儿,符二妹听说后也到这院子里来了,她远远就问:“陛下在做什么?”
郭绍头也不回道:“一会就好,简单的玩具,不费多少工夫。”
他先削下一截硬竹筒,一头是开口、一头有竹节;然后再用硬竹削一条发条一样的篾条。
在竹筒上开三孔,第一个孔在尾部较小,篾条强塞进去固定,如铆钉一样的原理。第二个孔在中部,长孔,便于篾条前后活动。第三个孔在长孔底部,篾条一头从长孔放进去,从第三孔伸出一截,如同枪的扳机一般;不过这扳机不是扣动,是往上面顶。
郭绍一炷香工夫就做完了,然后捡了一块石子放进竹筒里,食指一顶,石子就被篾条弹出去,弹了十几步远,发出“啪”地一声。
郭翃见状高兴得蹦蹦跳跳,伸手上来:“我也要玩,我也要玩!”
郭绍便递到他手里,把石子再放进去,说道:“手指放在这里,瞄准,放!”
“啪”地一声,石子打中了树干。郭翃高兴得不行,玩得不亦乐乎,什么种树全忘了。
郭绍看着小孩在院子里找石头乱跑的身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恍惚之中,仿佛看到了儿时的自己。这竹枪的做法,是爷爷教给他的……
他转过头时,见符二妹眼睛红红的看着自己。
郭绍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二妹抬头看着小孩的身影道,“叫宦官看着,让翃儿先玩。新鲜的玩意,一时半会他丢不下。”她抿了抿朱唇,“夫君从早忙到晚,累着了……”
郭绍随口道:“我应该做的事。”他又喃喃道,“朕只是想把自己应做之事,做好。”
二人在院子里的一座凉亭里坐下来,一面看孩子玩耍,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事天色渐渐变得黯淡了。
郭绍看着符二妹美丽温柔的脸,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十分惬意。
二妹柔声道:“夫君已经做得很好了,我经常听人称颂夫君是雄主贤君。”
郭绍一笑置之,在自己的朝廷里,难道还有人敢当众说君主是暴|君昏|君?他沉吟片刻道:“朕平素大部分时间着实花在了公事上……不过,有时候我做梦会做到死掉的兄弟,以及衣衫褴褛的百姓。于是心里实在过不了那个坎安心享乐,很多人为了朕的功业抱负而死,很多人节衣缩食的劳作收成被拿走,朕……不能全为自己而活,无法心安。”
二妹道:“夫君应以国事为重。”
就在这时,便见郭翃一溜烟就朝院子外面跑。符二妹喊道:“翃儿,要用晚膳了,跑哪去?”
郭翃大声道:“去找哥哥,让他看我的竹枪!”
说罢,人已跑出了院子。符二妹顿时站了起来,随即又颦眉坐下,看了郭绍一眼:“兄弟俩合得来本是好事,可这下翃儿拿到贵妃那里炫耀,贵妃心里怕又会觉得陛下偏心了。”
“咦?”郭绍忍不住打量了二妹几眼,笑道,“二妹有时还是有心思的嘛。”
符二妹小声道:“姐妹间相处,我哪能什么都不懂?”
郭绍道:“明晚我去贵妃宫里,也给璋儿做一副。”
他微微叹了一气,用手掌握住二妹的小手。二妹的手没动,脸上却泛出红晕轻声道:“大庭广众的,宫人看见了。”
郭绍笑了一下不以为意。
天色更暗,院子里草木间的蚊虫嗡嗡叫声更是明显,郭绍便与二妹一起进屋去了。夏季渐渐来临,此时宫闱之间的窗户上也装上了纱窗,里面的铜鼎里焚着香驱蚊,比呆外面要好得多。
很快便有两个女子端茶进来,其中一个是玉清。郭绍那晚和玉清睡了,此时便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脸上依旧挂着一层纱巾,此时也在偷偷瞧郭绍,二人目光一触,玉清的脸“唰”地变得绯红。
“皇后娘娘请用茶。”另外个宫女把茶盏从木盘子里端出来。
郭绍也伸手去接玉清递的茶杯,心里微微走神,手便放到了玉清的手背上。“叮咚……”那杯盖顿时抖了一下,撞得陶瓷一响。二妹循声转过头来,此时茶杯已经到了郭绍的手里,郭绍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玉清却背对着二妹,瞪了郭绍一眼。
郭绍心道:我真不是在调戏你,完全是个意外。
不过在不经意间的微微肌肤接触,竟是心里一动,比那夜更亲近的经历更加微妙。
两个女子微微屈膝执礼,便倒退几步,从门口转身走了出去。
二妹欠了一下身子,靠近一些轻声道:“夫君似乎把玉清……让她服了。”
郭绍无奈道:“皆听从皇后之意。”
“我又没吃醋。”符二妹笑道,“不过觉得夫君着实了得,我那天还有点担心,不想玉清那样的人,你也制得服。”
郭绍不置可否,心道:一个长期居于深宫的小娘,很难似的?
他沉吟片刻道:“皇后可下懿旨,停止再选女子进宫。现在宫里这么多宫女宦官,已足够宫廷之用,不必再浪费人口民力。”
他也有点不明白,古代皇帝为啥一定要一次性搞那么多女人在宫廷里,就算骄|奢|**|逸,绝大多数恐怕连看也看不到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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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二章 千字文
天黑了郭翃才回来,先是听见外面“哐”地一声,宫女赶紧出去一看,回来禀报道:“殿下发石子把瓷瓶打碎了!”
符二妹急忙起身,皱眉道:“这孩子越大越捣蛋,太不省心了,还没小时候乖。”
她走出去就呵斥道:“给我过来!”
郭绍跟出去时,见孩儿正对着符二妹做鬼脸。符二妹一脸生气的样子,可孩儿就是不怕她。她说道:“看你爹不把那玩意给收了!”
郭绍很淡定,哪个小男孩小时候没干过捣蛋的事?但他往那里一站,并未发怒,郭翃竟是有些害怕地看着他。
奇怪了,郭绍没打过他,可这孩子却不知怎地怕自己。
“是你打碎的瓶子?”郭绍指着地上的碎片。
郭翃先把竹枪藏在身后,嘀咕道:“是……”
郭绍不怒反赞:“很好,干错了敢承认。那你现在把碎片扫了,自己干的事自己收拾,打扫完朕便不揍你了。”
皇子竟然干打扫之事,但这是郭绍的意思,宫人也不敢帮忙。郭翃把竹枪藏在衣服里,便乖乖地从宦官手里拿起扫帚,殿室里终于消停了一会儿。
吃了晚饭,郭绍又问儿子学到些什么东西,宫殿里立刻响起了带着稚气的唱诵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郭绍乐了,又问什么意思,这下郭翃一脸茫然。
等宫人们把孩儿弄去睡了,郭绍才在二妹宫里就寝歇息。
……郭绍回京后,虽事儿较多,但作息渐渐恢复了规律。
皇帝也如同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实际太阳还没出来就要到金祥殿。今日不朝,他先看奏章,枢密院一个官员上奏进言,高丽小邦必不敢与大许为敌,可派水军径直占耽罗岛(济州)建立水军港口。
但郭绍马上就腹排了这个建议。他在围棋盘上的博弈没什么水平,在这种博弈上却颇有些心得经验……耽罗岛只是前进的一个据点,若第一步就迈得这么难看,并不是一个好的开端。
此时的高丽王家和明清时代不同,后世朝|鲜国李家完全依附中原,此时却更**,否则王氏也不会有野心扩张。
当下郭绍一点都不想和高丽撕破脸,没任何好处。首先,渤海国旧地并非争夺的地盘,大许此时连辽西地区都没力气占住,哪能去争根基薄弱的辽东?中间隔着辽国地盘,照古代纵横家的策略:远交近攻,对高丽这种不接壤的国家,不能急着结怨。
其次,大许军力虽比高丽强,无奈从江宁港去耽罗、东岛海阔水远,运输不便。要是和高丽争起耽罗,高丽近、大许远,许军不一定能讨着便宜;将来进军东岛,海路侧翼还有威胁。总之不是明智之举。
这时宦官曹泰抱着一叠奏章躬身走近前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上,几乎没弄出一点声音。因为郭绍正一边看奏章,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很用心的样子。
不过郭绍马上就察觉道了,头也不抬地问:“几个辅臣看过了么?”
曹泰急忙道:“回陛下,案上这些刚刚看过,一早才从枢密院通政司送到西殿,这是其中一叠。”
郭绍伸手翻看了一下,皮面上都贴着纸条,一行字写明哪方面的内容。其中一张纸条上写着:契丹使者到京。
郭绍顿时拿了出来,抬头看了一眼曹泰,不动声色随口道:“不知道是不是又来赎萧思温的女儿。”
曹泰听罢脸憋得通红,差点没笑出来。
郭绍先看奏章内容,是驿站官员的上书,只写了沿途接待契丹使节之事,契丹似乎还没到东京。
“卢侍郎!”郭绍直接对着屏风喊了一声。卢多逊兼领内阁辅臣,正在同一间屋子里瞧奏章。
果然卢多逊一会儿就走了过来,作揖道:“陛下有何吩咐?”
郭绍把手里的奏章递过去:“卢侍郎应该看过了。”
“是。”卢多逊拜道。
郭绍沉吟片刻道:“不管契丹使节来干嘛,你亲自带人以国礼接待,动静弄大,让使节经过高丽人住的行馆。”
卢多逊恭送道:“臣遵旨……陛下之意,要高丽人察觉我朝与辽国来往?”
郭绍点头道:“正是。以前咱们不是邀请过契丹人在东京驻大辽驿馆?这次再提,若是辽人愿意,最好在高丽使臣回国之前就办妥。”
郭绍心道:如果朕掌权高丽,此时最愿意看到的是许、辽两大国互掐,谁都无暇东顾,谁都想拉拢稳住高丽;最怕的两国媾和,海陆夹在两个停战的超级大国之间,还有什么前途?
……
大辽上京,草原正是葱葱绿绿之时。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绿地,一年的好时节。萧思温却有些闷闷不乐、心事重重。
他站在府邸院落里,看着那几颗桃树,总觉得很冷清。萧思温还有其他儿女,可最喜欢的还是燕燕,此时物是人非,岂不失落?
而今大权在握,但公事上他依旧不顺心。杨衮回京后已经被削去了兵权官职,若非萧思温庇护,性命也不报……萧思温不痛快的并非杨衮,也不止因为平夏战争再度损失惨重,而是听了杨衮的描述后,对未来的忧心。
朝中诸贵族忧惧之心甚少,或许因为平夏比较远……那是因为他们的眼光太近了!
一个宿敌变得如此难对付,岂能叫人安寝?
萧思温回想了一下中原近年的对外攻击频率,第一次北伐后,同一年再度北伐占幽州,次年立刻占平夏全境。萧思温仔细了解,许军愈战愈强,现在辽军杨衮部都到了一触即溃的地步!
今年才到年中,还会有战事么?
辽国交战,正面野战若是打不过,非常被动;当年辽军敢深入重镇林立的河北袭扰,晋朝时甚至直取东京,便是野战不惧之故。
杨衮的大败让萧思温忧心不已。丢失幽州,先帝耶律璟一帮人被推|翻,做了替罪羊……平夏战败尚不严重,若将来丢了东北、大辽根基动摇,又是谁有资格扛起这个罪责?
第七百九十三章 新的开始
契丹使节到京不过数日,高丽人便在耽罗岛的事儿上松口了。郭绍也总算松了一口气,仿佛看到了通向金山银山的大门!
辽国此番是希望议和。
经过多年的战争,死了无数人,太平姗姗来迟。郭绍再度证实了自己的观念:所谓太平,不过是战争打出来的平衡;当对手明白了开战要付出同等惨重代价,他们才会珍惜和平。
郭绍下旨,一面言称契丹与中原很有渊源,唐朝时便是中原朝廷边镇,原应和睦相处云云,同样表明了善意。但另一面又要求辽国称臣,以结君臣之义。
至于辽国答应不答应称臣并不重要,多半他们不会答应,毕竟现今辽国也是雄霸北方草原的大国。反正辽国此时不敢进攻中原,议不议和没有实质作用;如果他们真敢打,议和也没鸟用!
高丽使臣很快上奏,恭问大许朝廷对辽国的态度。
郭绍叫礼部回复高丽,大许连年征战,百姓疾苦,且待稍作休养。借用耽罗岛,是为方便与高丽、白(通“日”)本国的海贸往来,为国库积累军费。
高丽国绝不会认为许朝借耽罗岛是为了进攻他们……中原就算要征伐高丽,也是从陆路,方便得多。从大海上去遥远的耽罗岛,海上风浪不定,根本是费力不讨好的事。
……初夏时节,汴水两岸庄稼葱葱郁郁,一切都焕发了生机。汴水上挖出的人工河也正是水流充沛,郭绍在官吏卫队的簇拥下来到这里,很远就听到了水流冲刷的“哗哗哗”声,以及锻锤哐当的沉重响声。
郭绍抬头眺望,见造甲坊那片天空黑烟缭绕,一片喧闹。若不看那古典城墙和建筑,这阵仗就好像进入了工厂区一般。
那座城墙围住的地方,称为造甲坊,实则还锻造兵器、火器等军械;只因一开始修建是为了锻造盔甲,便一直沿用这个名称。
要问偌大的大许朝为啥如此缺钱,除了十几万吃皇粮的禁军,面前这一整座城的工匠壮丁,都是靠国库开销养着,城里除了工匠官吏,就是他们的家眷;更别说每天运到这里的原料耗费。
随行有军器监昝居润、蛟龙军统帅韩通等人,韩通要去看专门为战舰订铸的铜炮,水军用的炮不太一样,主要有些部件构造不同,比如为了用铁链在船上缓冲火炮后座力、重铸炮耳等。
而郭绍是去巡察军备。皇帝时不时来一趟,能起到一些作用,不仅了解军队的装备制作,也是给造甲坊上下施加压力,让他们不敢粗制滥造、贪污太甚。
郭绍心里很清楚,从上到下都有贪墨,上次李处耘提到县吏收钱只是管中窥豹。郭绍也没啥好办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官办的衙门不贪很难。再说水至清则无鱼,他只希望这帮人吃相不要太难看、也别太过分,贪了钱也办好事就行。
“陛下万寿无疆!”一群人在城门外叩拜。郭绍在马车里没吭声,一会儿宦官杨士良便道:“陛下让你们平身。”
一群人进城门,郭绍挑开车帘,便见灰尘烟雾漫天,和东京城内完全是两般景象。他们接着又进了一道城门,里面便是作坊和衙门的重要区域。
到了城池的衙门门口,郭绍从马车上走下来,照壁上的一副图案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因为是一段刻度。
他上去观察,见是一条精细的直线刻在大理石上,上面有刻度。立刻就有官员上来躬身道:“全城各作坊都用这个尺度,避免各作坊尺寸不一,难以分工。”
郭绍回头对昝居润道:“此城建造数年,还是有成效的。”
昝居润被赞,一脸喜色,拜道:“全仗陛下英明!”
郭绍站在照壁前面停留稍许,并不进去,只有一些宦官和官吏进入……内侍省和户部的人,进去查账的。
而大臣武将则跟着郭绍径直去作坊实地巡视。
一进作坊,里面闷热异常,声音简直震耳欲聋。郭绍顺着“哗哗”的声音走过去,便看到一台粗糙又构造复杂的东西。一副架子上正架着一门铜炮,炮身被铸铁物件钳制在上面,还塞着锲子固定。炮口快速旋转的东西让郭绍十分有兴致。
仿佛一个大的钻头一样在转动着。郭绍细看,传动是锻锤那样的水力传动轮,用铁链传动,一大一小,小轮便转得飞快。一个赤膊的工匠正一边抹脑门上的汗,一边往铁链上蘸油。
昝居润道:“陛下,这是在磨炮膛。铜炮铸造好之后,炮膛粗糙不平,得把它打磨光滑平整,上面是磨刀石做的钻头。起初造甲坊用人力钻,但钻子太重,实在很慢。后来大伙儿就让工匠照着锻锤的水轮造了这玩意。”
这里乌烟瘴气,可郭绍却有点激动起来。眼前这台东西称作机床还差得远,主要是固定物件(炮管)的台钳太粗陋,还有钻头也不太中用。但造甲坊已渐渐学会了制造工具来加工兵器,这是很大的进步。
郭绍沉吟片刻,指着那铁链传动轮道:“这东西不算好用,可以用齿轮代替,想办法尝试。”
昝居润有点茫然。
郭绍道:“等会回衙门朕画给你看。”
他又指着架炮管的架子:“这台子也可以改进,还有钻头,磨刀石再硬也有限,能顶多少用?难怪你们铸炮那么慢。弄一些规矩出来,奖励那些琢磨出成效的工匠,军器监和工部官吏的职位,也不吝封赏有大功的匠人。”
昝居润抱拳大声道:“臣遵旨。”
大伙儿又去另一个作坊,里面的工匠则在造火绳枪,很多人拿着简陋但巧妙的工具在钻磨枪管。那种工具郭绍见过,不是他发明的,是鲁班的徒弟发明出来主要是木匠用,大概原理是利用麻绳绞力。只见工匠们上下推拉木制工具,中间的锥子钻头就来回旋转。
许军使用的火|枪,射程杀伤力有限,但要做出来也是工序极多。有很多人分工做各道工序。
郭绍又叫作坊的匠头拿名单来看管理分工的法子,当场提出一些改进的方法……郭绍没学过管理,但他知道最基本的理念:流水线和标准作业。其实这套东西在秦朝时就会了,后来的朝代反倒忘记了祖宗的法子。
这片造甲坊已经运作了好几年了,郭绍一番巡视,看到了它的进步。只要基础的东西建造出来了,有了发展的土壤,郭绍相信一切事物都会进化!
及至中午,郭绍从作坊里出来,站在瀑布般的“水力引擎”面前(枯水季节用骡马),心境已大为不同。
作坊里叮叮哐哐哗啦的巨大噪音,在郭绍耳里仿佛变成了一曲美妙的交响乐,又仿佛一部巨大机器的心脏跳动声音。从这里开始,很多梦想将变得可能。
太阳在半空静静地照耀大地,一切在阳光下将是一个新的开始。郭绍等待着巨量的货币,为梦想注入新的动力!
第七百九十四章 日出处天子
大海,茫茫之水一望无际。请大家搜索()!更新最快的小说蛟龙军轻舟一号舰在顺风中风帆饱满,如飞鸟一般轻快,尖船头劈开波澜,白色水花飞溅绽放。“啊……”一个水手站在甲板上双手捧在嘴巴前,对着海面大声喊了一声。“哈哈!”众人哄堂大笑,有人嚷嚷道,“李麻子还没学会识字,就要吟诗哩!”“哈哈……”一个大和商人用生涩的汉语道:“贵使的船太快了,照这个速度很快就能本国陆地啦!”出使曰本国使节枢密院事赵洪面带笑意道:“一帆风顺,事半功倍。”而副使张寅却附耳过去,悄悄对正使说道:“蛟龙军轻舟舰,由大食船改进,船身修长,配备纵帆水轮,载员五十人;适应逆风无风天气航行,顺风时航速一时辰六十里(八节)。江宁京口港至曰本国九州岛,据查约一千七百里,我船中途若全是这样的天气,日夜满帆,不到三天可达曰本国九州岛。”正使点点头。张寅原是枢密使王朴身边的书吏,他在东京没什么关系,所幸与王朴相处于案牍之间,甚是熟悉。后来皇帝出征,他在前营军府当差,在皇帝郭绍身边呆过一阵子……在张寅的见识中,郭绍是个作风十分特别的人,言行极能影响人;出征短短数月,张寅也被影响甚多。郭绍不像大多数上位者开口就是大道理,他反而最关注的是具体的细节。张寅想起那段在皇帝身边的难忘日子,脑海中浮现出的东西,都是很小的事。郭绍在军营里拿起勺子,亲自品尝士卒的膳食的场面;以及有一次发火,对斥候将领说:绥州到这里一百里就是一百里一百五十里就是一百五十里,绝不是“不太远”“快到绥州”这样的词!不清楚就下马步行,一步步给我数!自古蜀地天府之国,但凡出川者,便是为了实现抱负!张寅挺起了胸膛,手边抚摸着舰船栏杆上精细牢固的木工结构,心中情绪莫名激动。皇朝的最高统治者,一言一行的态度,显然会影响很多地方,现在连一艘战船的护栏也能做得如此精致认真。帝国基业,郭绍曾经两次说过这个词。张寅站在船头背着手,翘首迎风,观望着辽阔大海的波浪,遥远的东岛仿佛在天边,但普天之下的王土,没有边际;建功立业的抱负,也在远方!果然数日后,人们便在船上陆地,甲板上又是一阵欢呼雀跃。张寅此行收获良多,他也真切地体验到了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航行,一下子地的喜悦。不过航行还没结束,照大和商人的向导,船只还要沿着海岸北行,然后从九州本州之间的海峡水路进入曰本国内海,这样才能在靠近平安京的港口停靠。沿途遇到了曰本国的船只询问,使臣让向导翻译,又出示使节印信,被顺利放行。此时风小,航行速度慢下来,人们收了帆,用人力水轮带动船只,慢慢航行……许军的轻船很多不用船桨,直接用水车轮子为动力。又过了好几天,张寅等人到达了淀川河口的渡边津(大阪港),然后遇到了曰本国的官员,正副使及向导翻译换船跟着官员前往平安京。实际上平常张寅等人用不着翻译,曰本国接待的官员会说汉语,他们的史册也是汉语写的,文官多少都会读写。等他们到了平安京时,张寅有种似曾相识的感受,眼前的建筑布局,根本就类似图画上的唐朝长安!曰本国的官员百姓服侍礼节,也隐隐有中原的影子。熟悉的感觉让张寅对曰本国的印象非常好,他对正使道:“曰本国是王化之地,以中原的规矩来办,此行应顺利多了。”赵洪却不动声色道:“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张寅拜道:“赵使君言之有理。”赵洪等人被带着先在一个府苑里递交了大许国书,然后就被安顿下来,没见着曰本国王。张寅发现此国官吏比较缄默谨慎,问的话一般都得不到明确的回答。倒是大和商人向导比较好相处,不过商人了解的东西太少,只能得到一些人皆知道的信息。此时曰本国主的名讳叫成明(村上天皇),在百姓中颇有美名,因为“天历之治”让国内国泰民安;不过实际掌权者并非国王,而是摄关大臣藤原实赖。在等待召见的几日里,张寅常与向导和当地人交谈,将各种事记录下来。他在卷宗里写道,曰本国国主大权旁落,外戚藤原氏长期把持实权。拥有土地的“本家”“领家”及公卿贵族居于平安京遥领封地,平安京歌舞升平,地方实际由庄田官和武士控制。就在这时,曰本国的一个官员到行馆拜访,自称参议小野好古。赵洪和张寅一起在客厅接待了这个参议。小野好古是个身材矮小面目清瘦的老头,不过精神很好,姿态也很端正。随从的一个大和人用汉语道:“小野君是兵家,又善和歌,文武双全,昔日反贼藤原纯友叛乱(承平天庆之乱),全赖小野君出马平息。”赵洪抱拳作揖道:“久仰小野将军盛名。”小野好古的目光在赵洪身上稍作停留,却在张寅脸上顿了好一会儿,鞠躬用口音生涩但流畅的汉语道:“我国官吏若有款待不周之处,还清贵使多多海涵。”赵洪见他客气,笑道:“很好很好,我们居住的地方虽然睡在地上,但很干净;米饭和鱼干也做得很不错。请坐!”几个人便面对面地在屋子里跪坐下来。“那么……”小野好古沉吟片刻道,“二位贵使此番到我国,便是大许皇帝为册封曰本国天皇之事?”听到“曰本国天皇”,赵洪和张寅的脸色都是一变。本来好好的气氛,立刻变了,赵洪正色道:“天无二日,天下只有一个天子,那便是大许皇帝。曰本国称帝便罢了,岂能称天皇?”张寅也不高兴了:“天下法理皆是如此,贵国深受中国(中原)礼法,岂不知?”小野好古皱眉道:“曰本国天皇乃日出之处天子,中原皇帝乃日落之处天子。我国君臣承认大许皇帝为天子,尔等为何不予同等尊敬?”张寅道:“小野将军能说汉话,通礼法,应知断无两个天子之说。”小野好古冷冷道:“自天照皇太神创业垂统,曰本天皇亘万世而不革,岂需受他人之封号?尔等若持此念,便请回罢!”说罢起身拂袖而去。赵洪与张寅面面相觑。赵洪道:“刚才那厮下了逐客令,咱们就这样回去?”张寅毫不犹豫道:“就算无功而返,此事也断不能退让。况无君臣之义,朝廷正式往来以什么名分?曰本国太过狂妄了!我朝对大辽可汗也只称国主,岂能称东岛国主为天皇?若是他们朝见纳贡,在大许称国王,在国内称天皇,一如辽国,事情或许还能商量……像而今这样,曰本国主以天皇名分给朝廷递国书,朝廷诸公岂能接受?”及至下午,又来了一个肥头大耳的人,身体胖得不行,门都进不来,大伙儿只好在院子里说话。他自称藤原朝成,还夸耀了一番自己很能吃,能吃水饭七八盂吃鱼几十条。他先说了一通小野好古的不是,说那厮是武夫见识不行,冒犯了贵使云云。这厮虽然长得又丑又胖,但说话就中听多了。还夸赞了大许皇帝征伐幽州平夏的战绩,表示敬佩。张寅听起来,大致猜测:曰本国内也不是一个态度,政见有分歧。这个藤原朝成虽有酒囊饭袋之嫌(太能吃),至少对许军的战绩有所顾虑。他当下便问:“小野将军无礼逐客,藤原公又以礼待我,我们究竟应该听谁的,如何回禀曰本国的态度?”藤原朝成一本正经道:“当然听我,贵使只用想想当朝摄关大臣姓氏,便知谁说的话管用!”张寅听罢竟不能质疑,太有道理了。张寅又问:“摄关大臣赞同曰本国主受我朝皇帝册封?”“这……”藤原朝成低声道,“你们也知道了,诸事成不成还要大臣的意思。册封之事恐怕不好办。但我国一向仰慕中原,可以摄关大臣的名义朝见纳贡。”此话咋听还是很有诚意的,也是解决争执的一个妥协方法。但实际赵洪等人却不能完成使命,他们的使命是试图商量册封曰本国主之事,建立君臣关系……这样一来,大许在自己的藩属国办事,名义上和方便上都是完全不同的,这也是为了将来进一步在曰本国立足铺好道路。他们到平安京已经快十天了,基本没多少进展。张寅这才感觉立功艰难,而前来的这个国家慕中原文化,实则并不是那么恭顺,他也把自己的到了准备上奏的卷宗里。
第七百九十五章 行省事略
大许使节在平安京等地逗留一月,返回抵达海州(连云港),下船回京。其中过程曲折,但他们回国时,立刻被大许朝野认为是一次失败的邦交尝试。
曰本国国书以摄关大臣的名义书写,答应择吉年月日到大许朝贡;但是他们没有马上派出使节朝贡,这个择日却不知是十年后还是二十年后!加上使节赵洪等人回朝后说起曰本国称帝不恭,一时间朝廷诸臣愤怒,李处耘等功臣上书对曰本国开战,先以武力威慑,再谈邦交。
不过也有大臣认为蛟龙军海船很少,大船未成,海路遥远,兴师动众不能急成。他们建议,可以民间通商的形式,与地方官结交,再缓图之。
高丽使者听到了大许对曰本国不满,大喜,上书进言皇帝先占对马岛,再伐曰本国。不知为何,只要中原想征讨曰本国,从来都是高丽喜闻乐见的事。
大许文武异常愤怒,这是十分微妙的心态……如果是辽国拒绝称臣叫爹,大伙儿不会有啥反应;但一个他们看不起的弱国小邦不恭敬,就是不能原谅的事!
但郭绍没有表现出任何态度。他先在西殿召见了正副使,亲自听正使赵洪的陈述。
赵洪躬身道:“禀奏陛下,曰本国内有人认为全然不必理会我朝,有人敬畏我朝武功国势,表面恭敬却欲在尊卑礼法上敷衍过关,不愿激怒我朝。”
副使张寅也在后面趁机拜道:“微臣附议。曰本国君臣如此姿态,应有两个缘由。其一,他们不知我朝是为矿山实利,以为我们只是为了炫耀威势,中原若为虚名远征曰本,以千百年的经验看来可能不大。其二,曰本国君臣自持海阔路远,朝廷鞭长莫及,有恃无恐,与中原来往与否、孤悬海外与否,他们可以从容度之。”
“咦。”郭绍听到张寅的一番言辞,顿时留意了他,开口第一句话是:“哦!朕想起来了,你在平夏时,帮朕算术过。”
张寅忙道:“微臣鞍前马后乃分内之事。”
赵洪听到这里,面有不悦地悄悄转头看了张寅一眼。
这个细微的动作连郭绍也看在眼里,张寅却不自知,他面带红光一脸激动,迫不及待当着赵洪的面双手捧上一叠卷宗,将东西举在头顶,道:“微臣此番出使曰本,沿途见闻感悟诸事,皆记于此册,请陛下过目!”
郭绍轻轻递了个眼色,宦官曹泰上前接过卷宗呈上来。
郭绍随手一翻,见里面以蝇头小楷写满了字,还有图画,洋洋洒洒好几十页之多。他当即说道:“尔等出使,并不虚此行。”
二人忙拜道:“谢陛下不罚之恩。”
他们告退后,郭绍对张寅进献的东西兴趣极大,当即就开始翻阅。
曰本国,郭绍当然一点也不陌生,后世打开电视,电视剧比较多……但是,对这个对手了解有多少,郭绍一想竟十分片面。
于是对他来说,这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对手。郭绍以前最感兴趣的是女_优,现在最感兴趣的是银山。
郭绍开始试图了解它,正如他对待所有的敌人。
大致翻了一下,张寅在卷宗中似乎没有写曰本军队,大概是没见到的原因。翻开第一页,并非郭绍猜测的“天皇”和重要大臣,却是“神道”。
张寅在开篇写道,佛法在曰本国大行其道,寺庙随处可见,但也信神道,大多习俗颇有神道的影子。神道有很多神,一说几十万,一说数百万。
郭绍当即从御案角落的书架上抽出封面写着“东岛行省事略”的册子,提起毛笔翻开先写上神道,然后写没有唯一的至高神。
但很快他的看法微微有些变化,里面有至高神称为“天照太神”,代表太阳,而天皇是天照太神在人间的后代,也没有姓氏。郭绍忽然有点理解曰本国王不能公开称臣的原因了,这样似乎会动摇他们的信仰价值体系。
大致看完了张寅对神道的描述,郭绍记录了自己个人的看法理解。
郭绍认为,神道相比佛法局限很大,也不完善,特别缺少哲学普世性的核心内容,揉搓了儒家、道家、传说、历史等诸多内容。所以从宗教角度,郭绍觉得它是比较糟糕的宗教,因为地方性太强,所以狭隘难以像佛法、大食教那样有扩张性。
但郭绍认为佛法是消极处世的本质,神道却不同,那个天照太神,对凝聚其人心有一定作用。
等他看到“勾玉”的图案时,郭绍的这种想法便更强烈了。张寅的描述,这种勾玉在中土古墓也有,应是曰本国学去的东西。但到了现在,中原极少见到这种形状的玉,郭绍就没见过;而在神道里,勾玉是天照太神身上的饰物。
标志、象征,这些都是能加深本族认同感的东西,产生独特的文化。
……接着“本家”、“领家”的描述也让郭绍了解了一部分曰本国的社会构架。领家和本家都是土地占有者,可以称作地主;领家把自己的土地进奉给本家,以寻求保护。大致是:本家是大地主,领家是中小地主。另外还有皇室、寺庙、公卿的庄田形式。
郭绍觉得曰本国才更像封建制,而现在中原王朝在后世称为封建时代,实际是中央集_权,根本没有分封了。
不过曰本国现在的封建制很微妙,领主们并未实际控制土地,他们很多住在平安京,因庄田的供奉而享受荣华富贵;脱离了实际基层权力的贵族,因此造就了平安京的文化繁荣。
庄田的管理权、保护,是在另一些人手里,庄官和武士首领。
郭绍顿时觉得,曰本国若无外在干扰,他们的问题并非“外戚专权、大权旁落”,恰恰是下面那些实际管理地方田园的庄官和武士。军阀割据的土壤已经形成。
……郭绍不知不觉瞧了一上午,等到午时的鼓响时,他才回过神来。
不过这时正读到他煞有兴致的地方,曰本国曾经最受推崇的美女歌者的诗歌。郭绍便随口对侍立在一旁的宦官曹泰道:“念给朕听。”
曹泰忙上前拿起卷宗,顺着郭绍指的地方,先清了一下嗓子,便大声念道:“前佛已离去,后佛还未至。生于梦幻中,何者是现实。吾身乃诱惑浮萍之流水,吾身诱惑浮萍,浮萍不来,哀哀欲绝。含露水之细梗胡枝子,只落英散尽,比不过吾身飘零……”
郭绍踱着步子认真听着,便听到“噗嗤”一声,转头一看,只见左攸等人满面通红,憋着笑的样子。
郭绍愕然道:“有何好笑。”
左攸忙拜道:“诗赋不好笑,由中官摇头晃脑读来好笑也。”
郭绍这才转头看曹泰的模样,曹泰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
辅臣黄炳廉拱手道:“臣感东岛之诗赋,靡靡之音,哀哀切切,无病呻吟。”
曹泰停顿了一下,站在那里很尴尬,但大臣们在那里说不好听,皇帝却没说。他便继续念了几首,都是咏樱花的,很美很短暂、凋零云云,无一首不哀。
大臣们显然不喜此风格,大加贬斥。
但郭绍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只是文化审美不同。说清楚为何,或许是多山林多雨地理气候原因,反正他感觉东岛以悲为美。
郭绍摩挲了一下额头,不管许多了,准备先吃饱了午饭再说。便指着桌案上的卷宗道,“吩咐抄录三份,枢密院、政事堂、内阁各留一份。”
曹泰忙道:“奴婢遵旨。”
朝廷里一些文武认为法礼这等事不能妥协,开口就主张攻伐惩戒,反正这么说是尊皇没什么错。但郭绍和王朴等决策制定者不能轻率,他们会了解推论,再制定方略。
皇帝离开书房,几个辅臣也去膳房吃饭,大部分京官都是在公家衙署里吃,中午不回家。有人随口提起皇帝对东岛的态度时,卢多逊只轻轻说道:“御案上有本册子,我送奏章时无意中看到,名‘东岛行省事略’。”
别的三个人听罢顿时一脸恍然,便不再说这事。
左攸一脸揶揄地看着卢多逊道:“那和歌让宦官唱来着实不好听。”
卢多逊不明其意,疑惑道:“要请歌妓来唱?”
左攸一脸笑意,摇头道:“卢侍郎若再弄个东岛女子来,岂不甚好?”
昝居润等人顿时侧目,明白左攸是调侃卢多逊出使党项时,弄出李贤妃联姻的事。
卢多逊听罢脸上涨红,干那种事有献媚之嫌,毕竟不太光彩。他强辩道:“若对国家有利,又何必拘泥小节?”
他与另外三个辅臣一道去吃饭,一边走一边岔开话题道:“曰本国便是以摄关大臣的名义朝贡,也算官方来往有了名分。偏偏他们只是说说罢了,不知何时来朝贡。朝廷总不能马上又派使节去催促罢?”
几个人点头附和,“不能再派人去了,礼仪道理上说不过去。”
第七百九十六章 交易
东岛之事看来比较棘手,郭绍非常缺钱,这时他想起了一个人:陈佳丽。她虽一介女子,却号称富可敌国,到处开商铺并非主要的生财之道,在蜀地获得盐业贩运权才是最赚钱的地方。
不过这也是她应得的回报。当初郭绍还未掌权,处于危险境地时,她的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郭绍对有恩的人都厚道,在他的心里,恩报不仅是道德,也是一种公平诚信的规则。这次郭绍也不想让她吃亏,只是想再做一笔交易。
但是陈佳丽并非皇室和朝廷的人,在前殿直接召见太招眼。于是郭绍当晚便留宿在周宪宫里,便授意她安排她的表姐(陈佳丽)见面。
周宪派了个宦官去传信,那宦官回来说,沈夫人的排场比皇妃还大,他虽是个宦官、怎么也是宫里的人,过去却连人都见到,只得到奴仆传出来的回信,明日进宫拜访。
周宪嘴上说表姐就是那德行,只要愿意来就行了。心里却只犯嘀咕。
次日陈佳丽果然乘坐华丽马车来到西华门,拿着内侍省的书信进宫。她穿了一身浅色襦裙、青红披帛,头上还以帷帽遮掩,不过转身之间,那耳朵上宝石耳环分外闪亮刺眼。
在宦官的带引下,陈佳丽来到了周宪宫中,这才取下帷帽,头上饰物并不多,却在素雅中尽显贵气。她的头发挽在头顶,已嫁夫人的打扮,虽没名位,但那样子却胜过贵妇……果然有钱就大不相同。
“许久不见表姐,你也没说来看看我,还要我派宫人去请你。”周宪口气有些埋怨,却亲热地说。
陈佳丽拿出一只小盒子,笑道,“皇宫大内,我一介民妇,岂是想来就来的?不是给妹妹写过信么?”
她把盒子轻轻放在茶几上。不料周宪连瞄都不瞄一眼,根本视若无睹,好像对俗物一点兴趣都没有样子,虽然可能非常贵重。
陈佳丽笑道:“一点小玩意,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周宪轻轻道:“表姐何必那么客气,还带礼物,我都不知道回赠你什么才好。”
陈佳丽心道在男人面前装清高便罢了,在我面前做这模样有何意思?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周娥皇的姿色,陈佳丽自觉也是美人,无奈看到周宪就……这人也奇怪,都长了同样的眼睛鼻子,但长在周宪脸上的感觉就完全不同。
容颜白净秀丽,身段修长,偏偏还有种说不出的圆润之感,仿若天人,别说男人,就连陈佳丽看着都觉得非常美。
陈佳丽每次在周宪面前,都矫_情不起来了……陈佳丽觉得女子的美貌是比出来的,假如好几个妇人在一起,最漂亮的那个受到的对待肯定不同,像太阳的光一定会压住星星的光一样。
周宪的清高,让陈佳丽情绪复杂地脱口道:“妹妹长得如此可人,可得今上宠爱,就没给你封个夫人?”
周宪的目光顿时微微一变,声音却依旧柔软温和:“昨夜陛下下值后就在我宫里。”
“哦……”陈佳丽点点头。
周宪又柔声道:“倒是表姐,门前容易生是非,可得留意别人说三道四。”
陈佳丽顿时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扇了一耳光似的,周宪也太过分了!不过之前她和六公子到东京避难之事,周宪可能还觉得陈佳丽对不起她,所以并不太客气。
陈佳丽一生气,很想用“红杏”来讽刺她。但想起之前自己对她使的手段确实不太光彩,一下子就底气不足,又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当下只好把气吞了。
她当下依旧含着笑回敬道:“我虽守寡,可养着儿子的。”又轻轻道,“表妹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咱们可是亲戚,变不了的,姐姐是真心愿你能地位尊崇,让你误解意思了?”
这句软话似乎让周宪有点糊涂了,她的美目在陈佳丽脸上轻轻扫过,眼神大不一样。陈佳丽心里的气也忽然消了不少,觉得表妹其实人并不坏,也有点好糊弄,只是有清流士人一样的清高毛病。
陈佳丽立刻趁热打铁,柔声道:“很怀念我们一起收集编撰《霓裳羽衣舞》的日子,似姐妹又像好友。”
周宪果然感动,轻声道:“我已没有多少亲人,其实心里是很念想表姐的。”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进来说道:“夫人,官家来了!”
陈佳丽和周宪对视一眼,周宪道:“我们一起出迎陛下罢。”
她们与们外的宦官宫女一起往前面走,走过一段廊芜,果然见到一个挺拔壮实的汉子走过来了,后面的宦官宫女似乎是周宪宫里的人,都弯着腰低着头。
郭绍做皇帝这么些年,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
陈佳丽等人远远地屈膝作万福行礼,陈佳丽只远远看了一眼,便低声说道:“他已贵为天子,身上那件紫色的袍服是谁做的,裁剪得那么差……”
周宪也小声道:“不知道,反正老是见他穿这身,有时候连续几次都穿,能叫人误以为他不换衣服的,可能是符二妹。那出身武将家的千金,会什么巧活?”
这时郭绍走近了,她们垂下眼睛,身子下蹲,但腰身和背依旧挺得笔直保持气质,“恭迎陛下。”
“快快请起!”郭绍朗声道,一脸热情的笑容,“娥皇的表姐,也是朕的亲戚,进宫来千万不必客气。”
陈佳丽听到这里差点没笑出声来。
她虽然低着头,但郭绍弯腰伸手作扶的动作时,陈佳丽看到了那有力的大手。不知怎地,陈佳丽觉得他这双粗糙的手特别好看,手背上的筋也有说不出的力量感。
“谢陛下恩。”她们说罢站起身来。
陈佳丽趁机就近看了郭绍一眼,她心道:有时妇人心里的悸动来自幻觉,先把自己想象成绝世佳人,然后有一个非常非常强大的男子,疼惜她。
这时,陈佳丽见郭绍的目光在周宪那边,转头看时,见周宪脸上红扑扑的,一脸羞涩温柔……确实在场的贵妇和宫女,没一个比得上她艳丽夺目。
郭绍一边走一边道:“看来朕来得不巧,本是来看娥皇,却打搅了你们姐妹见面。”
陈佳丽笑道:“不是陛下授意表妹请妾身进宫的么?”
郭绍顿时愣愣地看着周宪。
陈佳丽又道:“妾身猜的。”
郭绍:“……”
周宪轻声道:“表姐好大胆子,连官家都敢调笑。”
陈佳丽笑道:“妾身一介女子,官家不会与妾身计较。”
郭绍脸上的表情,让陈佳丽看得掩嘴笑个不停。他沉吟片刻,收住笑容道:“沈夫人,对平夏地区的盐业市场可有兴趣?”
陈佳丽轻声道:“我们进屋说罢。”
进得一间客厅,周宪挥手屏退侍从,又亲自去沏茶。屋子里只剩三人,一时间清净了不少,周宪回头道:“表姐雅人,喜欢清雅的地方。”
陈佳丽道:“能喝到表妹亲手泡的茶,也是借陛下的福。”
周宪道:“表姐是嫌我待客不周啰?”
“怎敢?”陈佳丽又趁机看了一眼郭绍,他正身坐在那里,神情之间似有焦虑。乍看郭绍没什么变化,但细看似乎比以前憔悴了些,看来身居圣位也是非常劳心之事。
陈佳丽心里莫名有些怜惜,便不动声色道:“妾身听奴仆说,禁军发饷都在漕运码头去领了,国库缺钱?”
郭绍马上开口道:“实不相瞒,缺现钱。两税、商税都没问题,但中枢军费需大量现款。”
陈佳丽道:“妾身并非推诿,钱财多了,对妾身一介女子也无大用,不过身外之物。但国库要的钱币,动辄亿兆钱币,一家商人再富,岂能有这等实力?
况且妾身并非传言中那么多钱,蜀地富庶,盐业很赚钱,但大头不是妾身拿……妾身一个妇人出门不便,无法经营起这么大的生意,其中大头是沈陈李三家、以及扬州江宁等地商家共同占股。妾身的作用,不过是联系皇室与商行,替大伙获得经营权力。”
郭绍点点头。
陈佳丽又道:“妾身倒是可以试试让商行各家共同资助。只不过还得在蜀地盐业上、与他们重谈朝廷提成税赋的规矩;平夏地区不行,人口太少,百姓也没什么钱,和蜀地的富庶无法相比。拿马和牛羊换,商帮不好经营,除非朝廷出钱买战马才有销路。
商人重利,天经地义,无利可图,他们怎愿意出钱?”
郭绍不动声色道:“商人重利,朕也无可厚非,不过有长远眼光,才能真正得利。”
“哦?”陈佳丽的目光趁机留在郭绍脸上,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郭绍道:“朕以为,最赚钱的不是盐业,而是钱庄,其次海贸。”
陈佳丽很懂经商,当即就问:“朝廷准商人私自放贷?”
郭绍的眼神变得仿佛一头野兽的目光,冷冷道:“朕是皇帝,朕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陈佳丽并没有被郭绍的气势吓住,她只是含笑看着他,好一会儿不再说话,俩人只是默默地相互瞧着.
第七百九十七章 敌国的敌国
郭绍沉吟片刻道:“南汉旧地海商,主要是梁黄两家对海贸和钱庄有兴趣,但是他们的资金远远不够,朕做东家,提出一个方案,到时候沈夫人问问江南商人是否愿意。『樂『文『小『说|”
陈佳丽道:“请陛下明示。”
“朕确定东岛有大量银矿。”郭绍径直说道,“只要朝廷军队打通海路,在东岛立足,便能获得大量的金银铜矿,这些贵重金属运回国后将铸造成钱币,通过各大钱庄流通。
现在朕想江南南汉二地商家筹集军费三百万贯,要现钱或丝绸等便于运输的财货……”
听到三百万贯,陈佳丽的小嘴都张开了,面露惊讶。
果然这时候的商人号称有钱,却还是远远不能和官府相比。三百万贯对郭绍真不算多,刚打完南方三大国(蜀唐汉)时,郭绍有几千万贯的财富,现在还不是全打了水漂,根本不够花的!
郭绍看了她一眼:“沈夫人先别急。这三百万贯,不是白给国库;加上以后你们投资钱庄的成本,一起算作各家的出资占股。不过诸商家最多不能超过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余下出资为皇室占股,朕会用东岛金银铸钱抵算。”
陈佳丽脱口问道:“既然国库缺军费,为何皇室要占大头?”
郭绍笑道:“钱庄放贷,得兼顾民利。朕信不过商人的自觉,正如沈夫人所言,商人重利。天下各行,谁又不为自家奔忙?那沈夫人觉得,这天下什么人才能为民作想?”
陈佳丽也笑道:“是皇帝?”
郭绍面不改色道:“正是。文官贪财武将贪功商人贪利,而朕坐拥四海,自家什么都不缺,只要江山,当然愿意国强民富,方能江山永固。”
陈佳丽脸上还带着笑意,嘴上却恭维道:“陛下真乃圣明之君,天下幸甚。”
那言语说来轻飘飘的,并不太认真。
这时郭绍缓下一口气,轻轻说道:“朕忽然想起一件小事。”
陈佳丽一副认真听的样子,趁机看着郭绍。
郭绍沉吟片刻道:“朕微末之时,有一个好友。那好友十分贫寒,老|娘去世时,却举债给置办了一副柏木棺材。他说老|娘活时实在没能让她过一天好日子,死时怎么也要一副好棺材……”
陈佳丽听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郭绍轻描淡写地说道:“彼时朕也很穷困,不过借钱给他了。因为朕明白他的心意,是遗憾……朕也经历过这样的遗憾。”
郭绍说到这里露出勉强的笑容,“现在这一世,朕已经没有这种遗憾了。但心里不知怎么仍旧不满意,而今能做的,就是想让天下人都少一些这样的遗憾。让天下大多人吃饱穿暖,有志者都能过上好日子。”
他说完,宫殿里几个人沉默下来,连沏茶的周宪也微微侧目,用异样的目光看着郭绍。
良久后,陈佳丽声音有些异样道:“妾身愿意把自家的财货都拿出来,并且尽力说服别的商人参股。”
这时茶端上
来了,郭绍拿起一只小杯,“沈夫人请,你且信朕,朕一生最重诚信,天下规矩,以诚为本。钱一定会赚回来的。”
陈佳丽轻声道:“雄主并不稀奇,最难得圣人有怜悯之心。”
……
上京山岗上的大殿内,十几岁的年轻少年手持权杖,坐在虎皮猛兽装饰的椅子上,问旁边的萧思温:“消息属实?”
萧思温沉声道:“应不会有错,臣的部下已经在东京商帮立足,使节也验明了这个消息。许国欲对曰本国用兵,是因发现曰本国山阴|道有银矿。从各种迹象看,许国现在国库空虚,连军费也开始向商人筹集,现在或想从曰本国挖矿填补军费。”
他顿了顿又道:“不久前,许国使节派人见曰本国国主,想册封其国主,以结君臣之义,似乎被拒绝了。以东京君臣穷兵黩武的做法,满朝震怒嚷嚷要打仗。可惜曰本国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耶律斜轸道:“臣等对东岛也不甚知晓,但东海小国必然远非许国对手,所赖东海路远,许国有劲也使不上。当此时,若许**力陷在东岛,或在那里吃大亏,都对大辽有利。反之许国若顺利得手,国力更增,大辽更加危险!”
年轻的大汗皱眉道:“可是大辽向来不善舟船,没法增援东岛。何况大辽前者增援东汉(北汉)平夏,都吃了亏,现在诸部恐怕也不情愿。”
萧思温道:“大汗圣明。大辽心腹大患即许国,帮许国的敌国,便是为大辽谋。眼下大辽必不能出兵东岛,可派使节带国书,向曰本国通风报信,让他们早做准备;也可派通晓兵事者,指点曰本国兵马。”
大汗耶律贤此时对萧思温言听计从,当即点头道:“萧公以为谁可胜任?”
萧思温道:“杨衮。”
……离开大殿,萧思温立刻请杨衮前来商议。
杨衮因为在平夏损兵折将,保住了性命,已被削为庶民,到萧府见萧思温时,他穿着一身兽皮,帽子都没戴,秃着一个头顶。人世起伏难料,杨衮在辽国也曾是有名的大将,也是贵族,多年手握成千上万的兵马叱咤风云,如今被夺了一切,乍看和一个牧民也差不多了。
他虽然惨兮兮的,见了萧思温却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幸得萧公美言,不然吾命休也!”
萧思温不动声色道:“你虽损兵折将,却非用兵不善,实乃时运不济,老夫觉杨将军仍是大辽之将才,若死惜哉。”
杨衮听罢动容地以手按胸,鞠躬致谢。
萧思温道:“不过平夏之战折损甚大,必得一人顶罪,杨将军被削爵罢官并不冤……近日有一桩戴罪立功的机会,杨将军勿负老夫苦心。”
杨衮忙问:“卑职还能被朝廷启用?”
萧思温不动声色道:“这桩差事别人肯定不愿意干,毕竟要冒舟覆之险去东岛。但没有将才见识者,老夫又不放心。”
杨衮疑惑道:“萧公要遣卑职去东岛?”
萧思温道:“据东京来的消息,许国
为夺曰本国矿山,意欲对曰本国用兵。大汗与诸臣(主要就是萧思温和耶律斜轸说了算)议定两件事,一是警示曰本国君臣早作准备,二是为他们的军备战阵建议谋划。
百年来中原草原战事连年,战阵战术早已今非昔比;曰本国孤悬海外,不能与时俱进,老夫觉得他们对阵上许军,必吃大亏!故须有人指点虚实,许军火药火炮攻城火铳火炮之术,更是前无仅有,杨将军见识过,正可提醒曰本军将帅。”
杨衮沉吟不已,“东岛上不就是倭人,就算有人指点,他们能打过许军么?”
萧思温道:“辽军未参战,曰本军便是战败,也算不到杨将军头上。你只要被启用,无非是功劳苦劳之别。若是苦劳也无,现在看哪个贵族愿意去?”
杨衮一咬牙,正色道:“卑职这条命是萧公所救,只要您吩咐,刀山火海卑职也要去走一遭!”
萧思温语重心长地道:“许国心腹大患,此事杨将军必得尽力而为。另有一事,杨将军等人到了东岛,见识战阵,更能对许军战术更多了解,将来若辽许再开战端,也是大有裨益。”
杨衮听罢拜道:“萧公所虑者远。”
萧思温叹了一口气:“郭铁匠南征北战野心勃勃,河西到东海幽云到南汉,连年扩张,辽西辽东物产丰美,必被虎视。当此国家存亡之时,不敢不虑也!”
萧思温亲自筹办此事,上京曾经接见过东岛来的使臣,但朝廷从未派人东渡,无法直接调官船。所幸民间贸易一直没有断绝,渤海国旧地的人参药材是曰本国商人最喜购买之物;曰本国的刀具屏风丝织物等在辽国贵族中也有人买。
辽国官吏只能找到两国商人协助办这件事,于是杨衮和几个随从只能假扮成商人,混在商队里,先穿过高丽,再渡海去曰本国。
难怪辽国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都不愿意干这差事,一路着实有风险。辽国和高丽还没撕破脸,不过关系实在算不上好,因为争夺渤海国地盘,两国一直貌合神离。如果使节被高丽人发现,结果会怎样便难以预料。
好在商队这条路走得熟,也认识不少高丽人,陆路还算顺利,到了高丽南边,还得换船渡海。这也是契丹人极不愿意的事,他们本来是在草原上骑马的,平素河上的船都很少坐,忽然要乘船渡茫茫大海,根本就是提着脑袋干的活。
大海上不比陆地,因商船不大,造得也不算结实,若运气不好遇到大风浪,海船一倾覆便无计可施,风险极大。
杨衮站在陈旧的甲板上,一时间倍感凄凉,摇晃的孤舟,四面一望无际的海水,他感觉自己也仿佛这艘船一般,如浮萍飘荡,前途未卜。
……
……
(春节将至,祝书友们开开心心,合家欢乐!农历2015年即将过去,这一年,西风仰仗各位书友支持,由衷感谢感恩!同时也要道歉,过年兄弟姐妹们懂的……可能有十天左右更新不太稳定,对不起大家。)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八章 迷宫与分享
春季,东京皇宫着实是个舒适的地方。此时的中原气候湿润温和,没有平夏河西那边乍冷乍热的恶劣天气;皇宫地面大量的石砖,房屋多木质建筑,春夏之际植物繁茂,加上人员众多经常打扫,灰尘很少。郭绍每天清晨到金祥殿来时,总能感受到空气中清新的气息。
他从銮驾上下车,自金祥殿后面进入建筑群,这片建筑群的后方格局复杂,廊芜迂回形同迷宫。
及至东殿议政殿后面时,两侧侍立的宦官宫女一起躬身执礼,当值的宦官杨士良便提着拂尘小步走上来,弯腰道:“陛下,大臣们都到议政殿了。”
郭绍点了点头。京娘也从前猪猪岛小说面走了过来,抱拳道:“禀陛下,兵曹司上京分司昨夜急报,辽国雇了商船,派使臣东渡曰本去了。”
郭绍听罢立刻说:“萧思温的奸细触角不浅,他们派人去曰本,定是探听到了大许朝廷的动静。你传令皇城司,注意密查东京的奸细。”
“是。”京娘道。
郭绍遂径直进议政殿,果然见十几个人已经在里面议论纷纷,见到皇帝进来,他们便纷纷行君臣之礼。
“不在大殿上,不必过于拘礼,你们都坐下说话。”郭绍和气地说道。
众人拜道:“谢陛下赐坐。”
殿中有短暂的沉默,大伙儿相当默契,这段时间是一种观望姿态,大臣们先要等等看皇帝会不会开口,然后议事。
郭绍回顾周围,今天来的大臣一共十五人,包括九个文官、六个国公级大将……大许四百余州最有实权的大臣。皇朝政|治,外面堂皇光明,实际非常不透明,关键的事都在后面捣鼓;一如这金祥殿的格局,前面宏大简洁,后殿形同迷宫。
郭绍今日穿着一件旧的紫色袍服,打扮得寻常朴素,但他坐在御座上,精神依旧。
他保持着一向的言行风格,神情锐利,言辞清楚语速较快,干脆地开口道:“朕今日有个事要与诸位说,皇室与各地商家将建立‘海贸钱庄’,首期原股价值约一千万贯,枢密院、政事堂、内阁各主官,现在是九人,每人占股百分之一分利。”
忽然说出来,殿上没什么反应,估计大伙儿还没回过神来。
郭绍也先停了一会儿,静静地等着,等着他们明白是什么概念……商人们先出资三百万贯作为海上进取的军费,这些资本只占股百分之三十几,那么海贸钱庄原始资本总额便大约是一千万贯。臣僚每人占百分之一,就是十万贯资本的分红。
十万贯是多少钱?若论对粮食等基本物资的购买力,相当于后世一亿多元人|民币;而且这样换算非常保守,因为后世的粮食生产能力比现在强得多,而且现代社会的财富总数对于古代也不是一个数量级。
另外,十万贯只是原始股。以后海贸钱庄扩大规模后,比例不变,资本总额还会成本增加!
郭绍相信大伙儿明白的,人对自己的利益总是很上心。
果然不出所料,王朴首先起身拜道:“陛下待臣等已厚,如此厚恩,臣等何德何能敢要?”
立刻大伙儿都附和,故作推拒,“臣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有俸禄,不敢受此大恩……”
郭绍知道这都是礼节罢了,并非真心推拒。就好像他登基时还推辞了三次一样。
郭绍也不是钱多得没处花,这等“厚赏”实在是经过了深思熟虑,认为是必须的一个环节。他觉得“分享”是一个组织非常重要的基本,到了这个地位的文官,如果不能从扩张中分享好处,他们肯定不会支持现定的国策;而战争国策也不能只靠军队,战备、军需、征召等等都需要各衙门协同。
后世大明太祖就用失败的治国理念实践了一些事的不可能性。明太祖给官员发低工资,剥皮填草严惩贪墨,可是明朝官僚士绅显然自己想办法弄到了更多利益。
郭绍需要与他们分享,才能保障整个大局的进展。禁军大将已经从皇室得到了丰厚的回报,有决策权、统摄百官的大臣也该到参与分羹的时候了。
郭绍嘴上当然不谈自己的真实想法,当下便一本正经道:“尔等不得再推拒,在座诸公,为朕与大许朝殚精竭力,朕焉能薄待?”
大臣们听罢感激涕零,连宰相范质也一起跪伏在地,千恩万谢,十分感动。毕竟郭绍不止停留在嘴上嘉奖,是很有诚意的实质作为。
魏仁浦朗声道:“天子如此厚待,臣等敢不忠心?”
李谷慷慨道:“陛下英明,臣子忠心效死,老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郭绍坐在那里,脸都笑烂了,看起来对大伙儿表忠十分受用的样子。不过他还没有被一群人捧得昏了头,当下便道:“不过朕尚有一事要与诸公商议。”
“陛下下旨便是,臣等维陛下是尊!”
郭绍点头道:“好!朕以为土地兼并太甚乃历朝历代的最大积弊,而诸位乃百官之寮,应为天下之表率,从今往后,咱们君臣约法三章,各家及三代内亲属占地总数不得超过三百顷,何如?尔等放心,朕总不会亏待你们。”
顿时无人急着表态,都在侧目看其他人的姿态。
史彦超笑道:“你们这些文官,从了罢!咱们封爵厚禄,不也高高兴兴地交了兵权?”
众人听罢顿时愕然。不多时王朴率先表态遵旨,大伙儿也跟着纷纷赞同。
郭绍“哈哈”大笑,笑容有作戏之感:“甚好甚好,朕麾下皆为忠臣也!有啥事咱们朝廷里君臣商量商量,朕可不想弄得臣子欺上瞒下,视君主若仇寇……”
九个人纷纷跪伏在地,陆续道,“为臣者,不忠不孝天地不容!”“叩谢陛下之恩……”
他们行跪礼,但说话的口气却理直气壮,毫无卑躬屈膝之感。
郭绍脸上还带着笑,有点僵,好在御座位置高,别人不容易发现他是何种笑容。不过他觉得有些东西确实很微妙……古人一般不会给人下跪,认为是耻辱;但对君主、父母下跪,他们并不觉得有丝毫的下作,反而理直气壮,忠、孝着实太深入人心了。
国家能保持秩序,这些东西起到了极大的作用。所以郭绍哪怕觉得制度很落后,却不敢轻易去动摇根本,人类一旦失去秩序理智,非常可怕。
郭绍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接着说道:“今日议事开始。”
大伙儿听罢没吭声,敢情场面上谈谈笑笑地说了那么大一件事,议事还没开始?
郭绍开门见山利索地说道:“两件事得知会诸公,军费最多不超过三百万贯;曰本国极可能与辽国勾结,知道了我朝之企图动|机。”
他微微停歇,又用清晰又快速的言语道:“如此一来,对曰本国之策,一开始便不能以灭国国战为方略。
军费不够;而且便是攻下曰本国都城,一时亦无力控制各地。另外夏州之战引|诱敌兵聚集大多数青壮、一战消灭其反抗潜力,此番可能难以故技重施了。一旦过于急进,在曰本国可能陷入长期分散的战争泥潭。
朕以此番之目标,暂时可定:其一,在曰本国沿海立足,拥有港口和堡垒据点。其二,控制山阴石见银山。其三,议和通商。其四,教化其民,因势导利,倡佛法、渐灭神道。”
他尤其重视最后一条。曰本国与平夏党项不同的地方,他们弄出了一些与中原王道理论不容的思想性的东西……文化、信仰,才是一个族群最顽强的东西。曰本国神道与中原王道似是而非,这种对大许朝最不利;就好像宗教里,“异端”比异教徒危害更大的原因。(异端便是同一宗教,不同教义诠释。)
郭绍话音刚落,王朴争先恐后,有点不顾风度的样子,急忙道:“臣请缨主持前营军府诸事,为陛下分忧。”
郭绍见状微微有点诧异,心里稍微一想,王朴似乎是怕魏仁浦功劳过大,今后压他一头。王朴一直魏仁浦地位高,此时讲究上下尊卑,若是曾经的上峰要在下属面前低人一头,着实是很抹不开脸面的事。
“准王使君所请。”郭绍道。
史彦超也急不可耐道:“末将请为前锋。”
这时郭绍却道:“用兵开战,暂时不急。”
不管怎样,郭绍的作风已经很急了。这时代,干一件大事通常非常慢,比如曰本国摄关大臣答应朝贡,这个期限可能是二十年、甚至五十年!或者一次国内的革新,过程可能是十年二十年!
但郭绍的性格不同,他比较习惯雷厉风行,想到的事就马上干。如此作为有时会显得激进,造成一些副作用,如禁军兵制改革,立刻造成了严重的钱荒。不过很多时候,却是利大于弊,有些事不过是效率问题……人人都说曰本国海阔路远,实际多远?行船不过几天的路程罢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樱花
杨衮挟国书辗转到平安京,同样受到了曰本国官吏的接待礼遇,但未能得到重视。阅壹看书·1?k?an?s?h?u?·c?c?有官员前来拜访谈论,皆含糊其辞,有敷衍之嫌。
他顿感此行不易。
半月后,又有访客来到行馆,不过是个仆从带来的书信。杨衮展开一看,上面用字迹清晰的汉字行书写成,自称曰本朝廷参议小野好古,想邀请大辽使节杨衮到他居住的寺庙品茶。
幸好杨衮以前长期和幽州南院、北汉国打交道,看得懂汉字,不然这书信还得叫人翻译。
杨衮在平安京人生地不熟,正愁没有门路,只要有曰本国官吏愿意结交,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看了一眼带信的仆从,腰间挎着短刀,没戴帽子、头上梳着髻,颇有几分汉儿的装束模样。他便随口问道:“令公为何住在寺庙?”
仆从用汉话道:“小野君精通战阵、和歌,也对佛法修为颇精,常住在寺庙。”
杨衮点点头,“请带路。”
身在异国,杨衮只带了两名随从,一行四人骑马出城,及至一座山前,他们只得留下一人看着马,弃马步行爬山。那山间蜿蜒陡峭的土石小路,很快就让杨衮颇感艰难。
走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在葱郁的山林中看到了寺庙檐牙。此时杨衮已累得气喘吁吁,头昏脑涨,若非看到房屋屋顶了,他真是有点坚持不下去。杨衮也是武夫,但在北方草原,实在很少爬这么远的山路。
“笃笃笃……”木鱼的敲击声和听不懂的曰语经文唱诵朦朦胧胧,杨衮只觉头部缺血似的,早已失去任何欣赏的兴致。
曰本仆从伸出拿着短刀的手臂,挡住杨衮身后的随从,又鞠躬指着前面寺庙的门口。要?看??书·1书k?a?nshu·cc杨衮气喘吁吁对随从道:“你在此等我便可。”
他独自循着方向走进去,长吁了一口,累得想马上就坐下歇气。
就在这时,杨衮察觉有人跪在自己身后,他急忙回头一看,见一个穿着衣裙背着枕头的女人正拿毛巾擦着地板上的泥印,他低头一看,靴子上全是泥,而这寺庙厅堂的地上竟也一尘不染。
杨衮不动声色地把靴子脱了。
没一会儿,一个面目清瘦、身材有点矮小的光头中年男子走了出来,鞠躬道:“贵客定是大辽使节杨君,本人乃邀请杨君的小野好古。快请入座。”
杨衮沉住气,先以手按胸,向那人执礼罢,这才走到一张茶几前,见有个蒲团,便盘腿在蒲团上一屁股坐下来。他把帽子脱了,顿时露出了秃顶髡。
或许这曰本男子觉得他很怪异,但杨衮同样觉得这厮奇怪,剃着光头当和尚,却又是武将,寺庙里还有穿衣裙的女人……
小野好古微笑道:“大辽契丹人见面执礼是不说话的?”
杨衮道:“汉儿见面会寒暄,我们只需鞠躬表示尊重主人。”
小野好古点点头:“不同地方来的人,习俗不同,我们得渐渐才能了解。”
杨衮琢磨稍许,回应道:“我便是杨衮。”
小野好古听罢顿时又笑了一声,道:“那么杨君此番不远数千里来到平安京,便是为了帮助我们抵御中原的进攻?”
杨衮不动声色道:“某受大辽皇帝及北院枢密使萧公重托,正是为此事而来。一看书?·1k?a?nshu·cc不知小野公是否闻知中土大事,蜀、唐、南汉、东汉,及党项平夏、大辽幽州已被许国所占;许国主郭绍野心勃勃扩张进取,大辽已深感威胁。
如今大辽已得确切消息,郭绍为图曰本国银矿为军费,正在准备入侵东岛。若是曰本国能抵御许军进攻,对大辽同样作用重大。”
小野好古没有马上反驳,并附和道:“杨君如此说来,似乎合情合理。”
杨衮忙道:“大辽上京、渤海有汉儿工匠,能帮助贵国炼出白银,贵国依靠银山必能更加富庶;我国还能帮助曰本国兵马了解、应对许军战法……”
小野好古忽然一改客气谦逊的伪装,有点不客气地打断了杨衮:“大辽朝廷之意,是两国结盟,共同对付你们的强敌许国?”
杨衮顿时一愣,心下一股火气莫名地冒上来!
这曰本国人表面上貌似谦逊,实则十分狂妄!他也太看得起自家了,堂堂大辽便是为了对付许国,犯的着与东岛结盟,借助他们的力量?
杨衮冷冷道:“小野公恐怕误解了某的意思。大辽朝廷主动为贵国帮助,着实也为自家思虑,但真正有燃眉之急的并非大辽,而是贵邦!某劝曰本国君臣,早作军备,不然事到临头,莫非望风而降?”
小野好古听罢脸上也很不好看,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杨君恐怕也误解了大和人。”
“哦?”杨衮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小野好古道:“我们最喜之物,乃樱花……可惜,杨君来的不巧,此时美妙的樱花已经凋零。要赏此物着实难以碰巧,其花期甚短,在最美之时,便凋零纷飞。”
他神色一凛,用生涩的汉话道:“只可玉碎,不愿瓦全!为天照太神、天皇陛下而死,乃大和人之荣!”
杨衮听完一席长论,怒气也消了一些,想起自己在平安京到处碰壁,得罪此人并非上策。当下便改口道:“某闻小野公善和歌,是诗人。诗人总有些胸怀出于诚心。”
果然小野好古很受用,跪坐在蒲团上,上身前倾,向杨衮微微鞠躬,口气也淡定了不少:“心无情怀,写不出好的和歌。”
他说着说着,竟然扯起嗓子,忽然“呜哩哇啦”地吟唱起来,杨衮险些被逗乐了,却又笑不出来,因为小野好古脸上的神情一本正经,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样子。杨衮哭笑不得,愕然坐在那里。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端着茶水上来了。小野好古拿手掌轻轻一扇,嗅了一口,然后正身端坐闭目陶醉的样子,俄而睁开眼睛微笑道:“茶香……流水、樱花、一草一木,都有道与佛法,大和人从万物之中领悟天照太神的本意。”
杨衮一声不吭,什么道与佛法,怎么能混在一起的?他口中的天照太神与佛祖难道有结交,还像此时的俩人一样能在一起喝茶?反正杨衮是听得一头雾水,这山林中的寺庙、以及遥远海岛上的人,似曾相识,与汉儿有几分相似,却又神秘难以捉摸。
杨衮觉得小野好古挺讲究茶道,但是与汉儿饮茶的做派有些不同。在杨衮的感受里,曰本国人的礼仪和文化似乎有点做作,刻意中却很鲜明;而杨衮也见识过各种汉儿,汉儿给他的感觉,更自然厚实,仿佛一句话大音希声,简单却十分豁达,并不刻意……大约儒家之类的东西是汉儿自,故无做作。
待妇人在小杯子里倒上茶,杨衮也没有一口饮尽……若是契丹人,喜把牛羊奶和茶叶一起煮,大碗喝下。不过杨衮毕竟有见识,没有当众胡来,他只是抿了一口,品茶茶味,有点苦涩,没觉得多好喝。
杨衮道:“本使此番前来,绝非虚言。万望贵国派人多方探听,若相信了这个消息,小野公随时可以派人知会本使。”
小野好古点头道:“下次杨君若赏脸登门,本人愿与杨君谈谈许军装备、战术。”他说罢沉吟片刻,又以一种自觉很有意思的姿态重复之前的一句话,“不同地方来的人,习俗不同,我们得渐渐才能了解,包括敌人。”
杨衮觉得谈话是结束的意思了,便起身按胸鞠躬执礼,告退去穿鞋。
他回头才琢磨小野好古刚才最后一句话,可能小野好古觉得同一句话,两次说有两种意思,所以觉得很有智慧?反正这厮很奇特,既然是武夫,附庸风雅干什么?
诗人!杨衮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反正今日之行,谈不上多愉快,因为他返回时又要走一遍那难行的山路。陡峭的山路,下山照样难走,快不得、慢不得。
不过这不算愉快的一行,却让他觉得有了实质进展。杨衮回到行馆,当下便回忆起平夏之战的情况,叫人磨墨,赶着描述一番;他还画了图画,将许军使用的火炮火铳大致画了个模样。
另外还有板甲、樱、障刀、弓**、梭等许军使用的装备及战术,图文并茂,仔细描述。杨衮希望那个小野好古除了会饮茶和作诗,也能有点军阵见识……若是如此,他定然会对许军产生恐惧和重视。
杨衮还写道,许国禁军乃其主力,百战精兵,熟练兵器战阵,军纪肃然,悍不畏死。大致是类似唐朝“长征健儿”的募兵制,不屯田不经营,只练兵打仗。
他一到平安京,就察觉曰本国果如传言,应是习唐朝之风,那应该对以往唐军的一些兵制熟悉,故有此类比。
杨衮三天后便写完,又修改了一遍,叫来随从誊抄,然后送到山上的寺庙去献给曰本国参议小野好古手机用户请访问m.piaot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