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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零六章 太阳照得暖和

    readx;疗伤营的郎中把徐二娘交给了陆岚,因为陆岚是女郎中。

    陆岚自己追随北上,不过她没有呆在中军,而是在舅舅白叟身边。

    之前陆岚意外地把大周枢密使王朴的病给治好了,郭绍为了回报她,让她的亲戚到朝里来做官;陆家没人了,便是娘舅白家的人进京,白叟做了御医署丞,现在在随军郎中里也是个有权力的官。不过主管疗伤营的官员是太常寺的人。

    陆岚一身男子服饰,在帐篷里见了徐二娘。

    带徐二娘进来的郎中交代道:“这个女子来历没问题。她是赵树原的人,有虎贲军战兵赵虎作保,她是赵虎未过门的媳妇。”

    徐二娘看得出来,郎中对面前这个年轻小娘都颇为恭敬,情知小娘虽然年纪不大、肯定是有出身的人。

    陆岚此时正上下打量了一番徐二娘。

    徐二娘忙抱紧赵虎送她的毛皮毯子遮掩住又脏又破的衣裳,低头伸手抚弄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小声道:“奴家不懂医术,娘子把奴家当奴婢使唤就行。”

    她也算大方的了,不然在这种场合一般小民话都说不利索。

    陆岚听罢忙道:“你是将士的媳妇,我哪能当你是奴婢哩……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变《 成这副模样。”

    徐二娘一听,眼睛就红了,把头埋得更低。

    陆岚顿时上前安慰:“不想说就别说了,不哭,你现在没事了。”

    徐二娘哽咽道:“我家在易州赵树原,被契丹人抢到了这边……”很快就语不成声。

    陆岚忙道:“契丹人确实很坏,你也是可怜人。我娘也是在涿州被契丹人抢走的,好多年了都没回来。”

    二人一时间同病相怜,陆岚便亲自烧水,照顾徐二娘沐浴更衣,给她收拾干净。

    陆岚对这个刚认识的女子非常好,还给她找了一床干净的被子。可是徐二娘始终拿着那包脏兮兮的军用毛皮毯。

    陆岚随口道:“那个赵虎的毯子?”

    徐二娘点点头。

    陆岚笑道:“你的心被人摘走了。”

    徐二娘不好意思地埋着头,因为陆岚真的对她很好,她终于开口小声道:“我这两天……不知道怎么过来的,好像已经身在万劫不复的阴曹地府。虎哥一出现……天都晴了,太阳晒在身上很暖和。”

    ……

    “报!”一骑飞奔进军营。

    门口一个文官立刻迎上去问道:“何处的禀报?”

    骑士抱拳道:“前锋大将史副都的军报。”

    文官转头道:“领他去前营军府交奏报。”

    不多久王朴就先拿到了奏报,快步走进中军大帐,拜道:“陛下,史彦超已经到达幽州城下,幽州城未有兵马出城迎战,四门紧闭。”

    “好。”郭绍抬头应了一句。

    侍立一旁的卢成勇走过去接了军报,返回放在郭绍的桌案旁边。

    郭绍拿起一张地图,径直覆盖在下面的图上。拿手指一指:“叫史彦超驻扎在这里,修筑军营防御工事。命令中军加速行军,尽快抵达幽州城。”

    王朴上前看明白了,说道:“老臣领旨。”

    王朴又说道:“中军大军一到幽州,即刻开始修筑围城工事。等后续步兵到达时,围城工事差不多修完成,稍作休整就可以开始攻城。”

    郭绍道:“正是如此,要抓紧时间攻下幽州!”

    王朴道:“辽军最快半月后过燕山,但也说不定,若是他们要聚集足够的大军,时间就长了。”

    郭绍道:“斥候散到燕山、西山等隘口,咱们在上京也有卧底,辽军援军一南下咱们就能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文官大步走进大帐,弯腰道:“启禀陛下,涿州守备汉将马鹏翼求见。”

    郭绍顿时与王朴面面相觑,立刻说道:“带进来。”

    不多时,一个文官先进帐,拜道:“微臣奉命出使涿州,完成使命很顺利,便带着马鹏翼径直回营了。”

    郭绍亲口嘉奖。

    接着一个大胡子披甲汉子走了进来,“扑通”就跪伏在地,竟奥啕大哭!

    王朴不动声色地看着。

    那汉子哭道:“末将及涿州军民,早盼王师北伐,今日终于盼到,敢不迎接陛下!末将恭迎陛下派军掌管涿州军政。”

    此时周军前锋大军已经路过涿州几天,中军主力也越过了涿州,他这才过来投降……不过只要愿意投降,郭绍并不计较,当下便好言道:“马将军深明大义,忠义可嘉。朕仍命你为涿州防御使。”

    马鹏翼大喜,叩拜道:“臣谢陛下圣恩!”

    郭绍又道:“你可继续掌管涿州,前营军府会增派一些人马,协助城防。”

    马鹏翼叩首道:“臣领旨。”

    果然不出所料,这两天陆续有文武官员找着大周中军来投诚,有的郭绍接见了,有的让前营军府的官员处理。周军大军浩浩荡荡北上,幽州的汉将汉官几乎都不抵抗,纷纷投降,南部各镇兵不血刃就占了。

    幽州百姓更不抵抗,这片地区大多数百姓还是汉人,周军北伐有种在内地作战一般的顺利。这时候没有什么国家民族的概念,但百姓显然更信任本族人、更愿意被中原王朝统治治理,也有大义的舆情。

    天气已经放晴,郭绍率军顺利地到达了幽州。

    幽州,就是后世的北|京。有时候郭绍都难以想象,后来做首都的地方,居然被外族人占领几十年了,而且按照历史的话还要被占领几百年!

    平原之上,一座巍峨的城池渐渐出现在了视线内。乍看完全比不上东京大梁的规模,甚至连晋阳的气势都不如。周围的人口也不太密集,到处都是庄稼地。但这座城仍然是雄城大镇,一直是河北地区极其重要的要塞。

    郭绍收回眺望的目光,抬头看人马中写着“周”的旗帜。几十年了,中原的人马终于到了这个地方。

    将士们的目光也几乎全部看着一个方向,视线尽头地平线上,那城池的影子像一座山,如梦如幻、若隐若现。i1292

第六百零七章 宫帐

    readx;幽州古老的城头,阳光下能看到砖石角落里有深绿色的苔垢;城墙上的地面,石头的棱角都磨圆了。这是岁月的痕迹,却没有多少人为破损的迹象,幽州已经多年没有过战事。

    萧思温站在女墙边,一面眺望,一面拿指头拈着人中的胡须,若有所思的样子。

    城外很多人,但目前还没有战事。远远能看到旷野上一处处的烟雾腾腾,萧思温瞧了一会儿,说道:“他们在烧火烤冻土,应该是要用夯土筑围城工事。”

    他说罢伸出脖子,往下看外城墙,上面一层冰,女墙下方还有冰柱,好像冻结的流水。这时昨晚泼的水,晚上和早上会结冰。但萧思温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脸上感受到阳光的暖意,猜测不到中午,墙面上的冰就会融化。

    这时阿不底指着东北面道:“那里有一大股周军驻扎,趁他们还没围死城池,咱们倒可以反攻袭营。”

    萧思温立刻想起了几年前的涿州,就是因为一念之差,临时起意叫大将率兵攻进涿州,结果蒙受巨大损失。他谨慎地摇头道:“没用。就算袭营成功,出去的人太少也不能对周军造成什么实质打击,咱们还得冒险……周军人太多,据报几条大路上的人马络绎不绝。”

    他又仔细观察城上的士, 卒们,感受将士隐隐有惧意。因为军中在悄悄传一些流言,传言周国主郭铁匠是从地底下跑出来的怪物,有三头六臂手持大铁锤云云。

    而且周军锋芒正盛,在这样的士气下出城寻战,并不是妥当的时候。

    就在这时,一个武将跪伏在地上:“末将该死!竟未探得周国人大举北上……末将确是好几次派出了斥候,但不知怎么现在还没回来。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怎么没发现周军调动。”

    萧思温俯视着他,说道:“你是有疏忽,但就算提前探知了,咱们的处境也没有多少区别。周军从易州到幽州才几天时间?照那样的行军速度,提早发现也不过如此。”

    他回顾左右道,“现在别无它法,只有固守城池,等待援兵。没有援军,单凭幽州驻扎的人马兵力不足,拿周军没一点办法。”

    众将纷纷鞠躬道:“末将等尊大王号令。”

    萧思温又郑重道:“去年底来援的一万骑将士便罢了,咱们守备幽州的人,家眷全在城里,若不死守,城破就是玉石俱焚!愿诸位奋力保国。”

    他说罢久久眺望北方,在视线深处,似乎看到了崇山峻岭之外辽阔无边的草原。

    ……

    上京山岗上的王庭里,哪怕在白天里面也烧着炭火,窗户都是封死了的。火光映在辽国皇帝耶律璟的脸上,一双眼睛里反射着焰火、看起来十分可怕。

    诸北院大臣、贵族义愤填膺,正在叫骂喊打喊杀!

    耶律璟拉着脸,一言不发。他心里想:若不是你们一个个就惦记着想把老子从皇位上搞|下来,以大辽的武功实力,至于如此?!

    众贵族纷纷主动请求发兵幽州,救援幽州在朝中没有任何异议。

    北院大臣出来以手按胸鞠躬道:“大汗下旨,北院在两个月内便可以聚集宫帐军、部族军四十万骑!”

    大辽的实力并不虚,他们占有了广袤的土地,统治了众多的部族和人口,几乎没有要塞长城,若无人数众多的强大武力,难以维持如此庞大的国家;而且草原上骑兵机动动员迅速,人口化为兵力的比例高。在非常时刻能够动员起几十万骑兵倒是事实。

    杨衮却道:“恐怕不能等到聚集大军了。”

    众臣听罢纷纷侧目。

    杨衮拜道:“臣当初随耶律休哥救援北汉,不能算拖延耽误,但还没走到地儿,晋阳就破了。诸位可以看不起北汉国,但晋阳城的坚固举世闻名。周国主号‘郭破城’,攻城拔寨之能超乎世人估计。若是等两个月聚拢大军再南下,幽州城在谁手里恐怕难说。”

    一个贵族问道:“你言下之意是?”

    杨衮弯着腰,抬头仰视上位。

    耶律璟用虎口捏起桌案上的碗,仰头猛喝了一口烈酒。随着火辣的滋味从喉咙流下,他的脸色也渐渐浮现出病态的殷红颜色。

    他明白杨衮的意思:要以最快的速度救幽州,唯一的选择是调动上京护卫王庭的宫帐军!

    但耶律璟不得不思量,宫帐军调走了的话,部族军又能名正言顺地聚集靠拢上京,会不会趁机图谋不轨?又若亲率宫帐军南下,后续还得聚集更多的援兵,会不会趁机把上京占了对付已经南下的大汗?

    耶律璟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太多,若是他觉得安稳,这宫殿的窗户被封死作甚?

    他又灌了一口酒,碗已经空了,当下想丢在桌案上,但临时却轻轻放了下来,冷冷道:“一个月能有多少人马?”

    北院宰相道:“聚集上京外围诸地的宫帐军、部族军,能有十万到二十万骑。”

    耶律璟明白,幽州干系重大,要是见死不救丢了幽州,更会激发内部的不满和冲突。

    他不再犹豫,当下便道:“先调四万骑宫帐军精锐迅速南下袭扰周国人攻城,一个月后,本汗自率大军‘二十万’从上京南下!”

    众臣纷纷附和道:“大汗英明神武!”

    耶律璟俯视群臣,一个个看过去,目光在年轻的耶律休哥脸上停了下来:“耶律休哥,你带本汗的精兵先军出发!”

    耶律休哥立刻出列,雄心勃勃地一掌拍在左胸上,有力地鞠躬道:“末将领旨,肝脑涂地定不辱使命!”

    “好!”耶律璟又指着杨衮,“还是你做副将。”

    杨衮道:“臣领旨。”

    耶律璟一掌拍在桌案上:“赐酒!”

    宫女急忙抱着酒罐子上来,先给耶律璟满上,又放两个碗倒上酒送到两员大将面前。

    耶律璟端起酒碗。

    “谢大汗!”两员大将一齐拜道,仰头把酒喝了个干净。

    耶律璟也端起碗咕噜咕噜猛灌下肚,身上更加燥热了,他挥手将碗摔成碎片,站了起来指着南方:“不给颜色瞧瞧,以为大辽是好惹的!”

    ……耶律休哥与杨衮拿了圣旨来到上京北部的营区调兵,二人率侍卫奔出宫城,很快就看到了宫帐军的驻地。

    耶律休哥面有激动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成片的毡帐,横平竖直十分严整地在草地上,好像是天上的白云一般宏大。这里和南城的景象完全不同,根本没有建筑,就是空旷地,契丹军队不需要房屋,保持着本来的习惯,都住在帐篷里。

    耶律休哥吆喝了一声,率众冲下缓坡,奔入营地。随行的宫廷官吏交接凭据,召集各部武将前来确定军令。

    耶律休哥立刻巡视了宫帐军诸部,他确定上京北院的宫帐军才是真正的精锐!

    大多骑兵都有铁甲,以鳞、锁甲为主,至少也有坚固的硬皮甲。

    辽国自辽太宗之后就不是纯粹的游牧国家了,虽然主力依旧在草原上,但渤海国、幽州等地都有大片的农田,有城镇;就连上京南部也有专门为汉人修建的区域。大量的各族工匠为他们制造瓷器、工具,打造盔甲兵器。锻造盔甲比较费事,不能满足大部分辽军披甲,但宫帐军优先装备、着甲率很高。

    上京北院的宫帐军装备精良,兵强马壮。甚至有一股人马是连马都有甲胄的重骑兵,不过那股亲卫耶律休哥带不走,那是只在皇帝身边的近卫。

    辽军主力本来就到处游猎,驻军的帐篷收拾了就可以开拔,出兵没花两天工夫。

    大量的马群出上京,草原上万马汹涌,自然难以掩藏。南城有大量的汉人,很多人知道辽军宫帐军出京了……其中就有大周的奸细。

    先是,少量细作装作是毛皮商人进入上京南城,与当地建立贸易关系,这条途径比较麻烦艰难。后来北汉亡国,许多北汉官员担忧被周军清算,举家向辽国逃亡,其中有很多奴仆。

    彼时兵荒马乱人员混杂,本在晋阳的细作头目趁机按照事先的部署,让卧底伪装成各种身份混进逃亡的人群里,随之跑到了上京。有的说是某家的奴仆走散了,各家奴仆太多实在不好查清楚、也没人去管;甚至有个人居然号称是晋阳的官吏,正好被一个官儿问他在哪个衙门哪个房,结果穿帮。北汉官员认为他是浑水摸鱼的青皮,哄走了事。

    南城门外,两个挑着柴禾的汉子就站在那里驻足观望,在起伏的草原上,黑压压的马群像洪水一样弥漫。大地如此开阔,马队都不需要道路,展开行军,看起来慢其实已经算很快的行军速度。

    其中一个汉子在放风观察周围的情况,另一个则仔细地估计大概有多少人马。数以万计的人马,数是数不过来的,不过算个大概只是时间问题。

    辽军出动,刚刚出上京,就被周国人知道了虚实。在这方面,周朝廷比辽人干得好。i1292

第六百零八章 无法交流

    readx;一连多日的晴天,积雪已经化了。幽州城外,一队矫健的骑士在离城墙半里地外绕城疾奔,中间的人就是大周皇帝郭绍。

    毛皮乌黑油亮的大马轻轻松松就跑得很快,它仿佛只是在平地上撒个欢儿,强壮的战马带来了如风的速度,郭绍的脸上感受到了春的丝丝暖意湿润。身边是他的两个结拜兄弟杨彪和罗猛子,他们正当壮年、勇武有力,让郭绍感觉心里很踏实。

    天地十分鲜明。蔚蓝的天空好像大海,白色的云朵洁白无瑕。近处看地面的春草还不明显,但只要把目光放长远,就看得见原野上一片娇嫩的绿意。

    崭新的大自然,陈旧的城墙砖石褐色中带着斑驳,仿佛在倾诉着岁月的故事。

    郭绍年轻力装,身披甲胄、红色的斗篷在风中飘起,他的脸上意气风发,准备大干一场!

    这里,是河北、是九州的基本地盘之一。现在郭绍在这里肆无忌惮地策马奔腾,观望着城池和围城工事。

    马队飞驰掠过南面的城楼,郭绍看见城楼上隐约有个被前呼后拥的人在向这边观望,一时间猜测或许是南院大王萧思温?

    此时幽州城内外无数人马聚集,但气氛有种很诡异的感觉……双方完全没有交流。

    城池诸门紧闭,辽军完全龟缩在内,没有主动进攻,也没有实用远程兵器……够不着。周军修建围城工事,尚未准备妥当,也没攻城。多日以来,敌对的双方大军云集只在咫尺之遥,却仿佛能共处。

    没有人去劝降,辽国南院的辽军要是会投降,就见鬼了!

    没有人叫骂挑衅,因为普通将士之间压根听不懂,骂破喉咙都不知你在说啥!

    郭绍绕城跑马一圈,仍旧没有派人靠近城池一步,径直返回中军大营。他进了大帐,大步走到上面的地图前面。

    这时诸大将纷纷交了佩戴的兵器,走进大帐来拜见。

    郭绍转过身来说道:“都免礼。”随即看向王朴。

    王朴起身作揖一拜,然后转身面对帐门方向,说道:“以下是塘报,上京的辽军第一批援兵已于十天前出动,总兵力应超过三万五千骑;现在何处未知,预计五日内进入河北。

    这是第一批援军,辽军能出动的骑兵远不止此数。前营军府估计,辽军后期还能出动契丹、奚骑兵十万人以上,仆从各族人马难以估算。”

    王朴顿了顿道:“因此,大周军应在攻城其间寻机击溃辽军第一批援军,至少将其阻挡钳制在幽州城之外。

    奉陛下旨意,幽州前营军府军令如下……”

    王朴指着一侧挂在木架上的形势图,“右路,以殿前司都点检李处耘为主帅,史彦超为前锋;率殿前司二军(控鹤、虎贲)骑兵二万八千骑。左路,侍卫马步司都指挥使韩通为主帅,罗延环为前锋;率侍卫马步司二军(龙捷军左右二厢、虎捷军左厢)骑兵二万五千骑。”

    周军禁军骑兵主力总共就五万三千骑,为了对付北面援军出动了全部精骑;因为攻城不需要骑兵,虎贲军骑马步兵也有机动,可以当步兵用、还能勉强当骑兵用,可以作为临时预备队。

    虎贲军左右二厢总兵力四万,骑兵占一半,余部步兵都装备了坐骑,是周军最精良的部队;控鹤军骑兵大概八千骑。李处耘部带领的就是这些机动兵力。

    龙捷军隶属侍卫马军司,骑兵比例也很高,约有二万骑;虎捷军左厢就主要以步兵为主,各军能凑足五千骑。韩通部便是这些人马。

    大周全国精锐骑兵就五万多骑,这也已经是郭绍掌权后一直发展军备的成果。因为中原要养骑兵确实很费钱粮,好马也不多。

    不过步兵就很多了,加上刘仁瞻、高彦俦等部,周军有步兵十几万。

    王朴伸手指着图道:“这里是幽州,南面这条线是桑干河。北面斜的这条线是温渝河,这些是支流;西北面这一片是西山……辽军最近的路线是走北口(古北口),从东北面过燕山南下,因此右路精锐放在北口方向。

    李将军的右路应率军过温渝河,深入北面,以延伸前线和幽州之间的纵深。”

    王朴横走了两步,继续道:“右路既深入北面,便要防辽军从西山迂回,攻击我围城大军。所以韩将军部要在居庸关(已废弃)、得胜口附近活动。

    左路有两策,一则防备辽军从西山南下;二则,东面若确定辽军主力在北口方向,左路应即刻调大部向东越过温渝河,在河岸附近伺机而动,与东路形成南北呼应之势。”

    四个大将一起出列,抱拳道:“臣等遵旨!”

    郭绍等王朴部署完,这才开口道:“一个半月内,大周军占尽主动,拥有优势兵力,诸位应有必胜之决心。

    也要洞察战机,临机应变。只要战后能讲明决策的合理动机,可临机决断;只要对全局有利、并且看结果赢了,在本次战役中抗旨也可无罪!我们不能墨守成规呆板行事,胜利是唯一目的!”

    众将纷纷抱拳谢恩。

    郭绍又正色道:“此战干系深远,丰功伟绩正在此时,愿诸将戮力杀敌!”

    大伙儿纷纷激动地说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愿为陛下之前驱……”

    郭绍挥了挥手,众将谢恩告退。接着一个武将便走出账外道:“宣余者诸将入账议事!”

    另一批大将成两列纵队,陆续大步走进了大帐。

    郭绍依旧和前营军府的大臣一起,部署兵力。主要是攻城的方略、预备队的部署,这些武将将留在幽州城攻城。

    周军半个月前就围困了幽州城,但几乎未发一矢,便是在准备,先修工事围死城池免得萧思温有机会出城捣乱。也在等待后续步兵、火炮、物资运到幽州城下。

    大帐内换了一张又一张地图挂在木架上,郭绍君臣从午后一直商议到傍晚。围攻城池是一个复杂的工程,但是至今为止十分清晰有条理,也很详尽务实。

    所有的准备都在高效运转,沉重的火炮和石弹等物资在恰当的时机就开始运输,此时已经到达前线。i640

第六百零九章 一艘巨大的船

    readx;幽州城的清晨,空气很清新,绿幽幽的草叶子上还挂着昨夜未散的露珠,空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白雾。太阳还没升起,但是天色已经亮了,天空一片湛蓝。

    不知什么地方还有麻雀偶尔叽叽的几声聒噪。

    郭绍带着随从在炮阵上大步走过,不得不觉得,用青铜铸造的龙啸炮十分漂亮,比铸铁的好看多了!黄灿灿的炮身打磨光滑后,做工很好,看起来很新。

    成排的火炮炮口斜对天空,郭绍回头看时,能看到一排排偌大的黑洞洞炮口。

    阵仗十分强大!它们依旧只是打石头的臼炮,实际作用无法像印象里能摧毁一切的榴弹炮一样轰炸,威力有限得很;但郭绍知道,只要使用得当,这些玩意对攻城作用很大!

    “聒!聒……”忽然传来一只公鸡的惨叫,郭绍循声看去,顿时愕然。

    原来几个士卒杀了一只公鸡,把鸡血滴在一门炮的炮管上。身边的武将忙道:“那门炮最先点火,大伙儿图个吉利。”

    郭绍巡视之后离开了炮阵,一切具体战术不需要他亲自过问了。

    良久之后,忽然“轰”地一声晴天霹雳,地面一阵微微的颤栗,雷鸣般的大炮轰鸣撕破了天空的沉静。浓浓的白烟腾空而起。

    马的嘶鸣、人的嘈杂随之增大,远处的鸟儿也惊得拼命飞离。

    不过一炮之后,就消停了好一会儿,接着营地上的炮声时停时歇仿佛杂乱无章。远处的城楼城墙也没受多少影响,反而是周军这边硝烟弥漫,人马嘈杂。

    郭绍并不吭声,当然也不责怪……炮是他自己设计的,当然懂。这种臼炮精度实在有限,主要是铸造技术和测量工具很粗糙;要怎么才能打得中目标呢?没错,一炮炮地试!试出仰角和装药量,而且因为火炮尺寸无法完全标准,每门炮的射击参数也有稍许不同。饶是如此依旧没法完全精准,大概能打得到目标就行。

    炮阵捣鼓了半个多时辰,再度消停下来。

    此前的天地间如一潭清水,蓝的天、绿的地,清新的空气有湿润的白雾;而现在,天地间仿佛被倒进了一盆污水!

    周军营地上空雾腾腾的,仿佛灰尘漫天,火炮的硝烟和雾气混在一起了。营地上人来人往,一派狼藉忙碌。

    就在此时,一片马队慢慢涌到了前方的工事后,没有停止,又接着弥漫过木土营寨,缓缓向前而去。

    方才半个多时辰的炮响没对城墙造成多大的伤害,大部分都没打中,只是试炮,现在炮响一停就再也没响起。代之而来的,是骑马的人群。

    单是炮轰试不出对方的防御强度,这股马兵就是试探;而且以兵马靠近引诱守军上城,第一轮齐射能出其不意扩大战果!

    郭绍与诸大臣注视着场面,营地内外看起来有点杂乱,但他能感受到这纷乱之中的秩序,一切都照计划有序地进行着。

    轻骑马队如冲阵一般进入了前线,先是整顿,然后慢跑,接着快马向城墙冲了过去。

    马队几乎没受到什么远处攻击,顺利地就到达了护城河边,迅速转向迂回,马队从侧门射出了许多箭矢,纷纷向城墙上抛射上去。幽州城的护城河不算宽阔,在河边骑马抛射也能射上城头。

    郭绍在数百步外,看不太清楚城上的反击。但看周军的状况,守军几乎没有太强的反击。

    “咦!”王朴的嘴里发出了一个声音,便没了下文。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瞧着,前后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战斗节奏并不激烈,大伙儿的神情似乎有些怠意。

    郭绍倒和王朴似乎有同一种直觉:开局很蹊跷。

    他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骑兵进攻当然没法攻城,马匹毕竟无法驮着人游过护城河,更无法徒步爬上三丈高的城墙。但常理上,靠近城池会被守军一通攻击,毕竟距离也就二三十步了。

    守军为何不用远处反击?很大的可能是城墙上根本没多少人……

    远处的周军马队迂回在城墙外运动骑射了一通,然后军队首部就逐渐转向回来,一股马队好像流水冲到了墙上又倒流回来一般。

    王朴沉声道:“情势似乎和咱们预料得有所差别。”

    郭绍没有轻举妄动。周军规模太大,部署也比较繁复,就好像一艘巨大的船,转向会很缓慢……不能因为一点意外,就去改变策略。

    马队跑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在城墙五十步外插上了一排三角形状的旗帜,然后蜂拥回来。

    远离百步时,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鸣响彻天地。郭绍转头看去,一排白烟在营地上空腾起,大石弹纷纷飞上天空。

    石弹还没落到城墙上,少顷,“轰轰轰……”的炮响再度轰鸣,火光闪耀,一排白烟腾起。

    幽州城头土石飞溅,远远就能看到有女墙坍塌的场面。

    周军营地上远近的火炮依次齐射,场面十分震撼。那炮口像是在一齐喷射火_焰一般,烟雾滚滚。炮阵之间稀疏的箭楼观察哨,好像从云端里竖起的一般。

    震耳欲聋的炮声络绎不绝,疯狂地炮击,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

    而第一道工事外面,成片的独轮车已经在炮声硝烟中向前蔓延过去了。无数的士卒推着土像洪水一样靠近护城河。

    真正的攻城才刚刚开始,周军攻城是在正面粗暴地填河!

    人潮前锋靠近之前放置的三角旗时,炮阵上的火炮陆续停息了,一切都井然有序,相互协同。

    填河的人群只需要趁机推进二三十步就能到达护城河边,把土倒进去就了事。护城河不是活水江河,水流非常慢、几乎是静止的河水,填河非常容易,只是土石的数量问题!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城墙上空黑影一片,石头像一阵冰雹一样飞了出来。周军的工兵非常密集,顿时惨叫四起,时不时就有独轮车倾倒,士卒倒下。

    此番情况一出现,中军眺望的大臣武将顿时低声议论起来了。

    王朴道:“幽州城防早有准备,似乎是专门针对咱们的火炮!对方的守城军械不在城墙上,而在城里面。咱们之前的炮轰主要对准城墙上,没能有效破坏他们的器械。”

    有武将道:“咱们的炮打得远,重新轰城里的器械。”

    王朴皱眉道:“咱们看不到城里,你怎么知道他们究竟放在哪个位置?何况敌军若是不断移动地方,我们也无从知晓。”

    众人纷纷侧目注意郭绍。

    郭绍一言不发,按剑立于马上,眺望着前方的情形。

    他仍旧没有要改变战术的意思……一则是考虑攻城第一波,如果立刻就被打退,会影响士气。对方是用投石车砸人马,杀伤力比臼炮还不如,周军工兵的战损比例并不高,还远远达不到被击溃的程度。打仗就会死人!事到如今就算有伤亡也不能轻举妄动。

    二则,他现在也没想到应对的对策。就算撤回来了,怎么重新进攻?若是刚开始就停止攻城,同样不是好的选择。

    郭绍此时心里仿佛有一万头动物冲过,十分堵,但他仍旧表演着镇定自若的模样。自己亲自制定的战术,受挫了也要扛下去。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辽国那些“野蛮人”。

    无论是火炮、还是战术都是这个时代的新生事物,可那帮人似乎并不是那么无知迟钝,他们居然能如此快地、适应和理解新的战争模式。

    可以猜测,萧思温等契丹人是通过晋阳之役的战术细节来理解郭绍的攻城术的,而且看样子是真正吃透了战术逻辑。

    郭绍仔细看着空中不断飞出来的石块,那是个抛物线……其实划出模型图,就能大致计算对方的抛石车位置。但是,辽军仍然有应对的简单方法。

    郭绍马上就能想到两种方法:其一,如王朴所言,不断移动位置,周军在城外无法知道他们何时移动。其二,将投石车靠近城墙。周军的火炮炮弹轨迹依旧是一种抛物线,有角度限制;城墙内侧有一片区域是死角。

    就在这时,有武将问道:“咱们该如何应对?”

    显然没有完美的法子,但无论法子再烂,也要马上拿一个出来,至少让将士们知道各自该干什么!

    郭绍立刻说道:“传令,炮营所有火炮立刻增大仰角,让炮弹投进城里去。”

    王朴抱拳应答,立刻让军府官吏安排传令兵去传军令。

    郭绍又指着前方道:“等第一批填河的人马返回、炮阵开始炮击时,下令工兵重新组织队形,俩人之间至少间隔一丈远,以稀疏的部署继续填河。”

    “遵旨。”

    良久之后,远处的人潮渐渐从护城河边消退。几百步外也看得到周军付出了代价,护城河外的地面上一片狼藉,许多独轮车损坏丢在那里,地上还有不少尸体。受伤被带回来的人更多。

    辽军在城内部署了大量的投石车,看样子准备非常充分。可能他们不知道周军何时进攻幽州,但早已猜测提防周军北伐。

第六百一十章 尘雾笼罩

    readx;一天过去,夜里郭绍没睡好。

    次日大早,帐篷外光线朦胧、雾蒙蒙的,天气应该不会变化,那些雾是未散的硝烟在昨夜形成。

    “陛下,末将给你烧热水。”卢成勇在身后说道。

    “不必了。”郭绍把目光从帐门外收回,埋下头,双手捧起冰冷的凉水浇在脸上。“呼”地呼出一口气,他继续拿冷水洗脸。

    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点,他清晰地看到了手臂上的青筋、毛孔,铜色皮肤上的水珠。直起身时,旁边的一个亲兵递了棉布毛巾过来,郭绍随手擦了一下脸和手臂。

    “沙沙沙……”一个侍从正在磨墨。账外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两列披甲执锐的士卒走到了外面,两个小将按部就班地交接兵符。

    郭绍丢下毛巾,走到木案前坐下,提起毛笔在砚台里来回蘸了一下,便快速地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直角三角形,然后在中间画了一竖。

    这一竖线,如同幽州城的城墙高度。一条直角边是瞭望塔、另一条临边是瞭望塔到城内投石车阵地的地面距离。

    竖线(城墙)把大直角三角形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相似三角形。相似边成比例,初中几何知识,要估算是非常简单的事;至少对于郭绍是这样。

    如果要修一些能够看到投石车阵地的瞭望塔……首先,最近的离墙位置是二百步(约近三百米),如果太近就可能在投石车、弩炮等重型守城武器的射程内,会成为固定的活靶子。其次,城墙高三丈(约十米),按照三角形边长比例,如果瞭望塔高达六丈,也只能看到城里面距离城墙二百步以外的景物。

    也就是证明,修瞭望塔完全不可能看到城内的军械阵地……辽军不可能把投石车摆到离城墙二百步远的地方,这样只能打自己人。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长短不一,声调十分枯燥单调。

    郭绍抬头搁下毛笔,抬头观察了一下外面的光线度。天发亮了,但太阳要升起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

    一个穿着布衣梳发髻的侍从入内道:“陛下,早膳备好了。”

    “我先漱口,再用膳。”郭绍口气平稳。

    账外的号角声会分散人的注意力,叫郭绍觉得有点烦躁;而且那是一种备战的信号,还会加速紧迫感。但他还是没有慌慌张张地像东京一些上朝的大臣一样一边骑马一边吃早饭。

    只是他的动作明显变快,快而不乱。

    郭绍的内心,一直认为万物是由原子分子等微粒组成,这样的观念会暗示他:小事保持习惯,大事照样还在控制之内。

    他收拾妥当,顺手提起一把剑鞘黄金镶边的短剑挂在腰上,然后将它扶到方便的位置。账内几个侍从一起弯腰向郭绍执礼。

    东边太阳已经冒头,今天依旧是晴天。但是营地上空的残烟雾气让太阳看起来昏暗不清,仿佛有阴霾笼罩在太阳周围。

    一如郭绍的心情,事儿确实不太顺利。

    走出帐篷,视线为之一阔,大营外有骑士在奔走,营地上大量的将士在准备兵器军械,一些工匠在营地里建造器械,锯子发出“哗哗哗”的噪音。

    刚走到中军大帐外,忽见京娘疾步走过来,郭绍便放慢脚步等着。

    京娘回顾左右,一声不吭把一只撕开的信封递到郭绍手里。

    兵曹司的暗哨已经在檀州(密云)和顺州之间发现了大量辽军骑兵。郭绍微微一琢磨,心道:果不出所料,辽军终究还是走路最近的古北口。

    走进中军大帐,一干文臣武将已经等在那里,见到郭绍纷纷起身行礼。

    郭绍大步走到上面的位置上坐下。王朴当下便抱拳道:“老臣有一件事需先禀报,昨夜几条地道都渗水了,只能废弃,另择地方。”

    郭绍皱眉道:“为何现在才渗水?”

    周军刚到幽州城,一开始修围城工事,就选择地点开始挖地道……火药炸城、步炮协同攻城,屡试不爽,他们这次照样很娴熟地依样画瓢,没有任何理由改变这些战术。

    王朴道:“幽州这地方的地下水似乎深浅不一,虽然咱们挖井试探过深度,但随着进展,还是渗水了。”

    郭绍听罢说道:“重新选择地点,稍后我去实地察看。”

    王朴又问:“昨夜中军商议修建瞭望塔,前营军府是否可以安排人手了?”

    郭绍觉得修瞭望塔没多少作用……但也不是完全没用,在高处,更容易通过投射出来的石块估计敌方的投石车位置。而且中军马上拿出应对办法,也能稳定军心。

    至于填河攻城的法子,哪怕比以往更多伤亡,也不能停下来!

    时间很紧迫,辽军第一批援军已经进入河北地区。郭绍当下把兵曹司的奏报拿出来,交给王朴,并下旨以塘报的形势通晓诸部。

    简单的议事之后,郭绍下令在中军敲响了第一通大鼓。军府也派出传令兵,向各处传达军令。

    在隆隆的鼓声中,遮盖在火炮上面的毛毡被掀开了,成队列的将士缓缓向前移动。幽州城外的大地上,像一部巨大的机器在运行。

    ……

    温渝河东北,七八骑周军轻骑沿着一条小溪在缓缓地游荡,不远不近地跟着对面的另一股马兵。周军轻骑只是马匹没有披重甲,却也装备了皮甲;骑兵更是装备了新板甲……只是战马不披铁甲的骑兵都归于轻骑兵。

    小溪对面的马队是十多骑辽军游骑。双方既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跑。

    周军带头的是个十将,这是他在附近游荡多日,第一次遭遇辽军骑兵,所以没有马上离开。双方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对方,距离大概一百步,都没有大声说话,仿佛都在猜测着对方的企图。

    小溪并不宽、也不深,不过也有半人来深、肯定会影响冲锋速度,溪水中还有很多乱石。

    娴熟的骑兵的骑射杀伤力就二十多步,身体在马上没地面上那么容易借力。所以这个距离很微妙,无法马上就发生冲突,却看得清对方的一举一动。

    将士们有的拿着弓箭,有的拿着刀_枪,紧张地观摩着慢慢骑马。

    就在这时,忽然见西北方向一小股马兵慢慢地靠近了。阳光下,板甲反光,一看就是周军人马。

    周军这边顿时士气大振,纷纷摇摇欲试。

    “别急,看着。”十将观察着自己人的来路和距离,拿出一枝横吹,叽叽咕咕地吹奏起了难听的声音。

    对方辽军纷纷侧目,一面看小溪这边,一面看西北方的马队。

    气氛骤然更紧,周军十将马上就收了横吹,从箭壶里小心翼翼地抽出箭来,沉声道:“兄弟们注意了,他们一调头跑,马上冲!”

    他看了一眼,双方正走到了一片滩地上。这段溪水极秒,既不深,又很平坦宽敞。

    “准备!”

    不料对面忽然一阵叽里呱啦的大叫,忽然调转马头向这边冲锋过来!十将没有看错,辽军游骑没有跑,反而冲过来了。

    周军士卒已“驾”地猛拍马匹迎面冲去,十将也不再犹豫,大喊道:“杀!”

    数骑径直拍马加速,马跑得很快,很快就踏进了溪水里。

    白色的浪花顿时飞溅,十将瞪圆了眼睛,浑身绷紧,快速地拉开了弓弦,对准最前面的一个辽军骑兵,“砰!”一声弦响。正中目标,但是对方没有落马,距离还是稍远,箭矢射在了对方的铠甲上。

    片刻后,立刻弦声噼里啪啦乱响。箭矢射在周军板甲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动。

    十将二话不说急忙收了弓,从背上拔出一把细长的马刀。喊杀声顿时吼叫起来。

    “铛!”十将看到了眼前火星闪起,刀剑碰撞,震得虎口发麻。刀刃嘣口了。

    立刻有惨叫声响起,一个辽军骑兵拿着铜骨朵(钝器)砸在了一个周军肩上,周军士卒应声落马。双方相互穿插、插肩冲过,框框当当的打击声时不时响起。

    一个周军骑士用马槊刺_击没击中,横扫拍中辽军骑兵,马槊比别的马战兵器都重,却没想到未将辽军骑兵拍下马,那家伙顺势侧身,缓过了力道,愣是没从马上摔下去,很灵活地重新坐到了马鞍上。

    “啊!”一声惨叫。十将在闪过一骑的当口,抓住准确时机出刀,劈中了一个辽军,随即冲过,只剩刀口上的鲜血在风中飞洒。

    很快两军就交错而过,周军剩下的人急忙稳住马匹前冲,停下来调转马头。十将急忙看了一下,一次交锋就折损了三骑,都是受伤落马的,还在溪水里挣扎。八骑一下折损了小半,而辽军只被砍死了一骑、伤一骑。

    辽军已二倍于己。

    “隆隆……”西北面的七八骑周军加速增援上来了。十将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

    有人急忙道:“稍等援军再上!”

    十将看着溪水里受伤的三个骑兵,辽军已经转身开始重新冲过来。

    十将急道:“若是现在离开,三个兄弟要被先砍死!”临阵根本没有权衡的时间,十将喝道:“杀!”

第六百一十一章 等待最是磨人

    readx;来回冲杀两次,灌木林和小溪上时不时响起一声尖厉的叫嚷声,最后一次交战后契丹骑兵没有调转马头,而直接向北面遁去。

    周军越过小溪,渐渐勒住战马,有人道:“追不上了。”

    十将瞪圆了眼睛,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他现在心口还“咚咚”直响,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在弹指之间,至今还没回过神来……但刀光剑影的一个个瞬间扔在眼前浮现。

    十将听着渐行渐远的马蹄声,回头道:“清点伤亡和斩获。”

    “我部伤五人,死一人。契丹人死三人。”副将喊道。

    伤亡比是一倍,十将脸色难看,又道:“还好是赢了。”

    副将道:“若非王十将不愿意抛下伤兵,率部拼死,刚才的情状很危险。”

    十将道:“砍下契丹兵首级,带走伤兵和尸体。派人奏报上峰,发生冲突的地方和实情。”

    “得令!”

    ……李处耘右路大营在温渝河北面,河岸摆开一个个军营,用木头藩篱围着,各营还修建了简易的箭楼。河面上流水悠悠,水已经解封了,上面搭建着许多浮桥。

    一员武将走进李处耘的帐中,抱拳道:“前方斥候来报,初次遭遇辽军游骑,斩获首级三级,已将辽军游骑向北驱逐。”

    李处耘忙问在什么位置。过了一会儿,又问周军伤亡几人?

    武将的声音没刚才那么高,说道:“伤五人,死一人……着实是惨胜。”

    就在这时,坐在下首的史彦超冷哼道:“意料之中。”

    李处耘挥手让禀报的武将离开,心里寻思,史彦超在第一次晋阳之役(柴荣时期)就与辽军在忻口正面交锋过,第一次北伐幽州时,也是作为前锋与辽军主力骑兵拼杀正面,至少颇有些经验。

    李处耘当下也顾不得看史彦超不怎么顺眼了,不动声色道:“史将军有何高见?”

    史彦超对于李处耘的态度似乎很受用,说道:“小股马队冲突,比得是马术马战娴熟,周军骑兵再怎么练,能比不得上整天在草原上骑马放羊的蛮夷?中原畜牧出来的马,同样的马种、会比草原马稍差。能讨着便宜才怪。”

    史彦超又不以为然道:“但李将军别怕……”

    李处耘一脸不悦,皱眉道:“我何时怕过,怕什么?”

    史彦超道:“小股对阵咱们吃亏,但要是成千上万的骑兵马战,周军骑兵不惧辽军。”他拍了拍胸上的板甲,“就这种盔甲,精骑人手一件,辽军装备不如咱们精良。再者,周军训练注重战阵和冲阵,相比之下辽军马队比较松散。正面对决,军纪和战阵比武艺重要,骑兵和步兵同理。”

    李处耘这回若有所思地点头,表现得比较虚心。

    这时一员部将道:“辽军已近顺州,咱们是否要聚集兵马北上决战?”

    李处耘道:“不急。”

    他低头看案板上的图,目光盯着一条写着温渝河的粗线琢磨了一阵,又抬头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帐篷外远方蜿蜒的河流。

    “等暗哨、斥候、枢密院细作的消息都到右路中军,确定辽军人数。”李处耘道。

    周军主力先到幽州地区,又把幽州辽军围死在城池里。相比从上京来的辽军,周军以逸待劳,更有个好处,能事先布置奸细和暗哨;双方都是骑兵,到处都是机动的游骑,临时再想探明对方比较详细的信息就比较难了。

    李处耘道:“本将猜测辽军急着救援幽州,是主力径直走北口(古北口),但大战干系重大,咱们不能仅凭揣测就轻敌冒进。等确定了其主力的部署,先调左路(韩通罗延环部)东来,与我部成南北呼应之势,以优势兵力再发动大战!”

    部将道:“辽军远道而来,现在就进攻,能趁其疲惫。”

    李处耘摇头道:“辽军趋近顺州,但辎重肯定还在北面,现在咱们径直进攻,一打就跑,起不到任何作用。等罗延环迅速进攻,先从我左翼迂回包抄,两路夹击,方有战机。”

    他当即说道:“笔墨侍候,我将此略奏报陛下。”

    ……

    幽州城外,炮声轰鸣,郭绍面前的桌子都在抖动。幸好住的是帐篷,若是在瓦房里,瓦都可能从屋顶上被震下来。

    郭绍看完李处耘的奏报,叫身边的侍从递给部将们看。

    整支大军的调度和日常事务由“幽州前营军府”负责,几乎所有的奏报和军令都由军府经手,所以王朴、左攸等人已经事先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虎贲军军都指挥使王璋看完奏报,嘀咕道:“末将位卑言轻,原不如李点检高明,不过怎么觉着他如此运筹帷幄,还是用步兵的想法来用骑兵……”

    郭绍没吭声。

    王朴道:“王将军言之有理,李将军稍显谨慎。不过臣以为,此时的局面,李将军的做法没什么错。

    此役前期,大周军的目的是攻占幽州城,关键也在这里;并非消灭辽军第一批援军。李处耘不贪功不冒进,只要保住大周骑兵的实力和威慑力,辽军援兵兵力有限,就救不了幽州。

    辽军在顺州北,李处耘与罗延环南北两面在温渝河东侧,保持机动、成掎角之势。辽军极难突破温渝河防线,一靠近大战就会面临大周军的两面夹击;就算突破,则陷入大周军诸路围追堵截的包围圈内,南北还有河流阻挡辽军快速来回。”

    王朴看了一眼王璋,又道:“中原精兵常年还是在内地作战,而辽军是在草原,本来灵活狡诈就不如辽军。咱们何必一己之短攻彼之长?”

    郭绍听罢大为赞同,在他的处世理念里,确实不能跟着别人的节奏走,要自己主动选择一种规则节奏,让对手跟着自己的脚步。他当下便说道:“我一向看重在前方实地的将领意见,若非前线犯明显错误,咱们尽量不要干涉各路的判断。”

    他又催促幽州城的各部加紧攻城,此时最让郭绍牵挂的还是攻打幽州城。

    黄昏时分,京娘禀报顺州、檀州的卧底传来了辽军的消息,其人数大致与上京出动的人数相当。郭绍借此判断,辽军援军主力几乎全部走的古北口那条道。

    果然,次日李处耘也作出了这样的判断,上书请旨调左路(韩通罗延环部)主力向东过温渝河,马不停蹄直接从北面包抄顺州辽军。

    “幽州前营军府”高效地发布军令,有条不紊地协调各军的调动,一场大战随之展开部署。周军的指挥系统从郭绍几年前的传令兵不断演变改进,此时日趋成熟,从中枢幕僚团的书面军令、设立到指挥的官吏校验备案,到传令兵的组织,军令四通八达将二十万大军组成一个可控的整体……

    当然也有弱点,快马传递军令虽然也算很快了,但毕竟不是无线电那样的实时信息,较之战场上变化极快的形势,只靠中军决策是来不及的;所以郭绍给前方大将的军令,都会加上一句,可临机决断。以此弥补指挥系统的弱点。

    下达罗延环率左路主力北上,这场战役便已启动。因为罗延环出温渝河后会直接进逼辽军侧翼!

    在轰鸣嘈杂的炮声中,连人说话都要大声一点才能听得清楚,郭绍使劲揉了揉太阳穴,盯着挂在上方的大图。

    双方总共近十万骑兵(实数)的大战即将爆发!郭绍的注意力也不由得从同样十分重要的攻城战中转移到了这场即将到来的骑兵大战中。

    王朴在身后道:“辽军可能会跑,马兵作战,他们要跑也不好拦住。”

    “嗯。”郭绍吭了一声。拿着毛笔在图上画了三条箭头弧线。

    如果辽军北遁,倒影响不了战局。但辽军若是决战,其实并不算落于下风……周军部署在左右两路的骑兵总兵力五万三千,能投入温渝河北岸之战的骑兵兵力与辽军援兵几乎势均力敌。

    但战略上周军处于上风,李处耘、罗延环两路相距不远,不存在被各个击破的可能,一旦接敌能很快形成夹击之势。

    郭绍此时心里对这场战役很有自信,但又有些忐忑。

    王朴的声音又道:“大周军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郭绍头也不回地说:“王使君言之有理。”

    但等待的过程还是很难受,等待最是磨人。一件准备充分的大事,可它又是由无数的细节组成,在结果没有揭晓时,郭绍会担心在哪一个方面万一出点错、而影响全局。

    他转身在粗糙的木案前坐了下来。

    耳边“轰轰……”的炮声震得耳膜作响,空气中一阵难闻的硝烟味;郭绍的脑子也嗡_嗡的,在隆隆的巨响中,他仿佛看到了万马奔腾,听到了马蹄声轰鸣的巨响。

    这不只是想象,此时此刻,罗延环部正沿着地图上的箭头在奔腾,李处耘部也在同时北上迎战。

    郭绍深吸了一口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心里七上八下根本控制不住

第六百一十二章 变化

    readx;天刚蒙蒙亮,料峭春寒之时气温仍旧很低,但帐篷里的郭绍却满头大汗。

    他忽然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只觉得胸口“扑通扑通”直响,他隐约记得,梦里自己变成了个有钱人,让姐姐过上了好日子;但似乎是因为利益犯了命案,一直在提心吊胆掩盖罪恶,然后为了预防事情败露好像又干了坏事!

    大概是这么回事,梦境里大部分东西已模糊不清。

    “陛下……”一个汉子的声音响起。

    郭绍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上梳着发髻穿着圆领古装的古代人,这才渐渐回过神来。很快身在何处、在干什么事才回到了心里,自己正在幽州前线军营的帐篷里!

    昏暗的光线,床边有个火盆,里面快烧尽的木炭露出暗红的光,好像龟裂的岩浆。

    他回过神来,前世根本没干过什么大的坏事;而现在自己是皇帝!杀人算个什么事,发动一场战争下来,死无数的人……此时杀人当然不严重,严重的是战败和失去权威!

    郭绍沉声道:“军营里湿气重,下半夜睡得不太好。”

    那侍从忙道:“卑职明早找些毛毡垫在地上。”

    “罢了。”郭绍道。他随即披衣起床,掀开垂挂在门口的厚帘子,门口燃着篝火,一群披坚执锐的将士立刻站直了身体,抱拳面对郭绍。

    天空刚刚泛白,天地间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中。

    此时不同于白天,四下里至少没有那么大的噪音。“咕咕咕……”忽然一声叫声传来,郭绍抬头望去,只见两只鸟儿向北飞翔。

    郭绍久久看着空中的黑影一言不发。那不是野鸟、是鸽子,鸽子的叫声郭绍还是分辨得出来。而且多半是传递军情的信鸽。

    他下意识揣测,被困在牢笼一样的幽州城的萧思温究竟用信鸽传递了什么内容。

    在这里只有辽军可以用鸽子,周军在前线没法用信鸽。因为鸽子传递消息的原理是鸽子飞回“家”,比如天上那两只信鸽,一开始是在北面某个地方养大的,事先被人关在笼子里送到幽州城;释放之后,它们自动飞回北边原来的地方。

    现在温渝河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郭绍还不知道。他望着东北方向,隐约仿佛听到了如同天边传来的闷雷声音,但细听又觉得是错觉。

    郭绍观察了一番东边的光线,深呼吸一口气,收住心神快步返回帐篷。侍从忙碌着服侍他穿衣披甲,收拾仪表。

    这时卢成勇也赶了过来,郭绍不动声色道:“你去告诉前营军府的文官,有任何战事的消息,立刻禀报。”

    卢成勇抱拳道:“喏。”

    当天有各种军情报来,右路大军与辽军援军已进入临战状态,郭绍时刻牵挂着前方,却没有下达一道圣旨。他只是等待。

    次日,罗延环部出动的第三天。军府的人急匆匆走进了中军大帐,又有军情报来;此时王朴也在账内。

    郭绍先看军报,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将纸递给旁边的卢成勇,让卢成勇给在场的文武知情。他自己拿出一张别的图来,铺到了木案上。

    “辽军从南部过了温渝河?”王朴也是一惊。

    诸将哗然,议论纷纷,“李都点检和罗副都两路那么多马兵在干什么?怎么放辽军过来的?”“辽军绕过咱们的骑兵,想干什么……”

    郭绍指着图上的位置道:“现在立刻想办法搞清楚,辽军从这里过河的人有多少人马!李处耘和罗延环面对的辽军又有多少?”

    王朴马上转身对一个文官沉声交代了几句,拱手面对郭绍道:“陛下,现在幽州城外诸部应立刻停止攻城,即刻布防。”

    郭绍这时说道:“部署步兵方阵在各处炮营和辎重营,准备列阵防备袭扰。”

    “喏。”

    郭绍故意缓了一口气:“战场形势不可能完全按照咱们预定的情况进行,这事不能全怪李处耘部。温渝河在这一段连绵数百里,李处耘等几万人又不能分散,他们本来就不是完全为了河防;辽军只要铁了心想突破温渝河,并不算困难……但过来了的辽军,便是孤军,风险很大。诸位不必惊慌。”

    就一会儿工夫,近处的炮声已经变小,炮营已经按照中军的意图做出了反应……这给郭绍一个感觉,一切还是在掌控之内。

    他渐渐镇定下来,辽军的动静着实叫郭绍有点惊讶……但辽军孤军深入也不是什么高招、就是个高风险的赌博,而且他看不出来辽军高风险之下、能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王朴正色道:“老臣认为,围城工事的风险不大;因辽军没有足够的时间破坏围城布局。若辽军北路主力欺骗性地孤军深入,李处耘和罗延环就能腾出手从后方追击;若辽军只是偏师,兵力不足以对幽州十几万大周军造成威胁,反可能陷入重围。”

    郭绍不假思索,立刻赞同王朴。至少这样说能稳定中军的人心。

    王朴道:“反倒是陛下的行辕需要严密护卫。幽州城四面,大周军有十几万精兵,但为了围攻城池比较分散,留在幽州城的人马也大多是步兵,调动缓慢,不利于抓住战机快速进攻,得提前部署。”

    郭绍道:“中军有杨彪率领的虎贲军骑马步兵将近二万。”

    王朴道:“现在不知道辽军过河的人有多少,更不清楚他们的目的。老臣猜测,辽军突然袭击,目标不是幽州城大片的围城工事,却是我大周的皇帝行辕……只有这里,才值得辽军冒险。”

    郭绍点点头,踱了两步:“杨彪部有机动力,可以作为预备队。调虎捷军、龙捷军步兵到中军大营四面接替防务,杨彪部调动到侧面,等候调遣。”

    众人没有提出质疑,郭绍的意思当即就传达到两侧的前营军府办公大帐,安排军队调动。

    这时郭绍有些怒意:“咱们先稳住阵脚,等清楚了辽军的具体兵力,便反击围_剿!”

第六百一十三章 风急

    readx;郭绍等人在焦急中等待军情,等了半天。这时一个文官终于急匆匆地走进中军大帐,双手捧起一份奏报:“李都点检急报,辽军约两万余骑率先进攻右路;罗副都(罗延环)部尚在北面,正在南下追逐辽军侧翼。因辽军主动进攻,李都点检不得不率先与辽军交战。”

    文官把奏报放到侍从手里,又道:“李都点检请旨,抽调右路骑兵救驾。”

    大帐中的文武听罢个个脸色凝重。

    郭绍听了文官的转述,也不急着看奏报,他低头看铺在桌面的图。原来的情况是……大周骑兵位于西面,罗延环部在北、李处耘部在南,成呼应之势;辽军整体在东北面。李处耘的意图,罗延环突然从北面长驱直入,率先发动对辽军的进攻,李处耘再从南部夹击,两路进攻辽军。

    但此时的消息越来越明朗。辽军提早主动进攻,及时抓住了主动权,主力兵锋忽然南指。大部进攻李处耘,一部从南面涉水过温渝河,迂回直趋幽州城。

    现在的情况是……在温渝河东岸,李处耘与辽军大部西东接敌;罗延环还在北边,有少许时间差赶到温渝河战场;辽军一部在南边,已经接近幽州。

    郭绍摸清了情况,心道:李处耘请旨救驾,不过是表个态度,他上奏的时候,根本抽不开身;李处耘两万多骑,辽军也是两万多骑,周军骑兵不见得比辽军宫帐军战力强,李处耘要是临阵抽走大部,处境会十分危险,他必须等罗延环赶到后才有机会。何况,等请奏、回复军令一个过程来回耽搁,时机又不一样了。

    郭绍沉住气,不动声色道:“回复李处耘,首要稳住东线战局。幽州城有大周军十几万,辽军不足两万骑偷袭,能奈我如何?”

    王朴道:“等右路李处耘和罗延环击退辽军,便可抽身渡过温渝河,从后方包抄辽军南路,瓮中捉鳖!”

    就在这时,中军营中鼓号声齐作,那鼓声敲得十分急,无形中让郭绍的心绪也紧张急迫起来。

    ……

    天边“隆隆隆……”的闷响响成一片,仿佛远方云层里酝酿的闷雷!视线尽头,地平线上一条粗粗的黑线,大片马群向这边蔓延过来。

    周军这边同样人山人海,赵虎抬头望去,全是铁盔,人群上方的长枪如同树林一般。

    他紧握着手里的青铜铳,一声不吭地在队列里等待着。等待了漫长的时间,今日终于见到辽国契丹人了!赵虎属于虎贲军,他所在的周围全是装备精良的周军步兵精锐;神火都也算是骑马步兵,但此时真正的骑马步兵是当作机动的骑军用,他们的火绳枪没法在马上作战,只好与步兵为列。

    辽军的马蹄声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但等他们靠近的过程仿佛分外漫长。

    起了一阵风,军阵上的旗帜被吹得“噼啪”作响。

    沉重的马蹄声更是如同践踏在人的心坎上,一次次敲击着赵虎的心。他心里仍旧充斥着恐惧,但仍有勇气面对这一切,他不断告诉自己,现在自己已不是当年任那帮凶_徒驱赶恐吓的农夫,周围都是武装到牙齿的兄弟。

    不知过了多久,都头吆喝起来:“各队检查火绳,熄灭了的赶紧点燃!”

    过了一会儿都头又不厌其烦地嚷嚷道:“看前面的拒马枪!火铳顺着拒马枪的方向,向前微微偏斜;看不到拒马枪的看这面旗帜的方向!”

    赵虎明白这简单的状况,因为他们面对的不是前方,而位于一个方阵侧面。爱^去^小^说^网前面还有方阵,各个方阵成错落的布局,神火都不在最前面;但若辽军从方阵之间穿插进来,侧面就会受到神火都等部的远程打击。

    很快马蹄声越来越大,前面响起了“哐、哐”的一声又一声锣鼓声,然后唰唰唰的箭矢一齐飞向天空,战阵上聒噪声大作。

    赵虎只看到前面的天空上箭矢如雨,一片晃动的枪林之外,起伏的辽军人头时隐时现,喊叫声震耳欲聋。此时队列中说什么话已经听不见了,武将们只有吼叫才有用。

    都头吼道:“叫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远的喊话别听,听自家将帅的军令!临阵后退者斩!”

    这时忽见飞奔的马匹从前面的空隙里陆续奔进来了!对,就是契丹人,那帮骑着马操_着弓箭的人,便是在赵树原烧杀劫掠的暴_徒!

    “准备!”武将的声音吼道。

    赵虎在第二排,等着前面的兄弟端平了火铳,在武将一声令下后,“噼里啪啦……”的爆响,硝烟顿时遮挡了视线。

    “换队!”

    赵虎立刻跟着左右的人向前走了几步,他已经把这些步骤练得滚瓜烂熟,但旁边的士卒却在念念有词,手都在抖。爱^去^小^说^网

    刚才腾起的硝烟在风中稍稍散去,前面的马群仿佛在眼前奔跑一般,幸好有两层拒马枪挡着,让人们心里稍安。两侧的锣声一响,周军的弩兵纷纷放箭,不断有契丹兵从马上摔落。

    一些辽军骑兵飞奔着从面前掠过,赵虎刚走上来,就看到一个契丹人在马背上侧身拉弓,恐怕只有十几步那么远。他连那个契丹人的脸,和张开嘴时的黄牙都看清了!赵虎的心里紧_绷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枝箭矢横飞过来,赵虎的心里一紧,但根本来不及反应。忽然一声惨叫,旁边的士卒丢掉了火铳。

    更多的箭矢纷乱地飞过来,赵虎感觉头上“钉”地一声被撞击了下,然后看到一枝箭矢从眼前弹跳出去。

    武将在吆喝,赵虎咬着牙和别人一起纷纷抬起火铳,他的目光随意地捕捉到前侧一个正在边骑马跑边拉弓的契丹人。眼睛、准门、目标,三点一线。

    少顷,耳边响起十将熟悉的声音:“放!”

    赵虎心里大骂“打你狗_日的”,随即扣动机关的同时,把脸向左一偏,闭上了眼睛,同时微微张开嘴(据上峰说能避免耳朵被震聋),顿时“砰砰砰……”的火药炸响在耳边响起。

    至于打没打中,根本不知道,等睁开眼睛转头瞧时,面前白茫茫一片硝烟,前面的状况又乱,连刚才瞄的那个敌兵都不知道在哪了。

    “换队!”武将吼道。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轰”地一声巨响,硝烟中一骑人马撞到了前方的拒马枪!接着就是马的惨嘶,疾奔的战马倒下也没停下来,沉重地摔在地上向前滑动了一段,撞到了第二排拒马枪上,那骑兵更惨,正好扑到了拒马枪上!那尖尖的几根枪头直接洞穿了那厮的甲胄和躯干,那厮像是一串肉一样被叉在上面,血溅得到处都是。

    众周军士卒一个个都怔了一下,但总算有人清楚刚才武将下达了换队的命令。赵虎也倒退回去。

    但事儿还没完,片刻后,另一骑又冲了上来,那匹马被驱驰着向上一跃,似乎想从穿着尸体的拒马枪上跳过来。赵虎睁眼看到了高高跳起的马前掌,但那马腹随即便撞到了拒马枪上,又是一声惨嘶,连人带马径直绊倒落在了拒马枪上。那人马是向前冲的,一股猛力带着拒马枪向前一扑,径直撞翻了一大截排枪,沉重的人马“轰”地砸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的马兵蜂拥冲了过来,怪叫声中,弦声噼里啪啦作响。

    战马奔跑时马蹄践踏在地面上的沉重声音十分骇人,高高的骑兵怒吼着迎面冲来。众周军拿着铜火铳惊恐万分。

    “放!放……”武将大喝。

    刚刚换上来还没准备好的周军士卒凌乱地放了一阵火铳,但完全挡不住辽军骑兵冲锋,顷刻间已冲至跟前!

    “啊……”惨叫声响起,众军调头就跑。赵虎也慌忙后退。这时十将大叫:“向两侧撤退,别挤在中间……”

    此时此刻赵虎纵是想杀敌,也只能撒腿就跑,手里拿着根刚刚击发了没装填的火铳,怎么挡冲锋的铁骑?

    “快跑!”众人争先恐后。很快赵虎就想起十将为什么叫大伙儿往两侧跑了!因为后面的周军步兵组成了密集的队列,三排长枪错落对着前面,一点空隙都没有。

    他拼命向后挤,耳边不断传来惨叫声。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后背上一痛,一枝箭矢射在背上,后面是没有铁甲防御的,只有皮甲。赵虎感觉脚上发软,步伐开始虚浮,手里的铜铳也丢了。

    “哇哇……”忽然耳边一声怪叫呼啸而来,“哐”地一声,头上嗡地一下,眼前金星乱冒,一脚踏空扑倒在地。“砰”沉重的马蹄几乎擦着他的脸踏在地上,尘土溅了他一脸。

    赵虎瞪圆了眼睛,挣扎了几下,用尽力气爬了起来,伸手摸到了腰上的刀柄,“唰”地一声拔了出来。

    刹那间,迎面一骑飞奔而至,脸上凶神恶煞,提起长矛就冲来。赵虎手里拿着单刀,那些练了千百遍的刀法招式连一个想不起来,他胡乱挥了两下刀……顷刻长矛不由分说已刺_到,赵虎连神儿都没回过来,心里倒是清楚:完蛋了。

    “铛!”长矛借着马匹冲锋的力量,打击在赵虎的胸甲上,他感觉到了铁甲被刺裂的声音,胸上冰冷,全身已被抽空。

    赵虎被长矛的冲击力刺得仰倒在地上,他已感觉不到四肢在何处,浑身已不受控制,剧痛这时才猛地感觉出来,仿佛全身都落进了地狱,只有无尽的痛苦。

    他睁着眼睛,越来越模糊。在这一刻,老爹那满脸沟壑的脸、家乡的娘一一闪过眼前,徐二娘好像还是美丽的小娘子,她的眼睛里带着未经人事的羞涩……

    一个黑影猛地出现在仰躺着的赵虎眼前,是一只马掌,马掌大一个东西,迅速遮住了他眼前的整片天空……

第六百一十四章 激战

    readx;远处闹哄哄的声音从风中传来,那是大周皇帝行辕的方向。

    虎贲军骑马步兵在西北侧严正以待,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杨彪拉着一张马脸仰头观望着,座下的战马前蹄在地上刨动,让杨彪的身体在马背上左右晃动着。

    部将道:“辽军正在攻打陛下的中军行辕。”

    一旁的罗猛子焦急担忧,急道:“俺带兄弟去大……官家那边!”

    杨彪怒目看向罗猛,冷冷地“哼”了一声,便不言语,也没斥责罗猛子。三弟虽然在面前聒噪,但看得出来,他也是一门心思挂念郭绍才急躁……当然,让罗猛子过去鸟用没有。

    就在这时,数骑飞奔而至,中间那人一面翻身下马,一面急道:“禀杨公,探明了,辽军全在中军北边冲阵!”

    杨彪听罢立刻说道:“准备了……”

    话音还没落,罗猛子便道:“让俺先上!”

    “你_娘!”杨彪骂了一声,说道:“董遵诲,你率第三军打前锋,咱们照预先在中军行辕说好的、冲辽军侧翼。”

    董遵诲抱拳道:“得令!”

    杨彪又道:“提醒诸部武将,交战后向东南靠近,与中军步营呼应。”

    这时一群群马兵依建制秩序从大阵中出动,董遵诲率前锋先向前趋近。杨彪随后与主力诸军跟上去,四下里大片马群在缓慢地移动,仿佛泛滥的洪水一般从旷野上涌动。

    渐渐靠近辽军人马的位置时,只见前方的上空箭矢如雨,远处马蹄轰鸣,一部分马群快速奔腾起来,后面的仍旧在慢跑。远方一股股马群来回运动好像是大海中的漩涡,空中尘土弥漫,两军怎么冲突的看不甚清楚。

    良久后,北上插着旗的传令兵从各阵间隙中跑回来,看到杨彪这边最高的大旗,急忙拍马过来,抱拳道:“董将军报,辽军反冲,第三军马战吃力,依计向东南突进。董将军请命,调兵掩护其左后侧。”

    杨彪转头看了一眼旗帜,确定了一下位置,当下传令左厢第四军从左翼突进。

    杨彪举起手里的长铁刀,指着右侧的方向大喊道:“鸣鼓舞旗,让诸部随中军移动!”

    战场上鼓声、马蹄声、叫喊声轰鸣一片,所有的马群都在流动。正前方的敌我双方人马交错驰骋,杀声震天。

    不多时,又有传令兵从右翼过来,禀报道:“龙捷军张将军禀报,已下令龙捷军步兵向辽军左翼推进反攻!”

    杨彪看了一眼尘雾漫天的空中橙黄的太阳,又观望辽军左翼的方向……前方人马如潮,嘈杂声仿佛从四面传来,几万人集中在这一片地方来回奔腾践踏,灰尘非常重。杨彪看不到步兵推进的景象,只能从传令兵的消息中作出判断。

    当是时,一股辽军从尘雾中奔腾过来,似乎发现了周军骑马步兵大阵的大旗,随之转向冲杀。前面大量的周军马兵反冲过去,两军交错,辽军成一股长龙纵队、锋芒被迫向左侧迂回。

    但很快更多的一股辽军从正面直冲而来。两军杀声震天,骑射的箭矢和投掷的梭枪在黄尘中黑影如麻,混战的地方刀光剑影像是水面挣扎跳动的无数鱼肚一般。

    部将见状说道:“我军本是步兵,骑马作战不敌辽军。中军旌旗密集、目标太大,杨公先向东南转移,大伙儿随后跟上来。”

    杨彪大怒:“老子打仗,还没弃军逃跑过!”

    “诸部都知道该去哪,杨公只是先转移……”部将脸色难看道。

    杨彪的脸色更是难看,他简直怒不可遏。这些年他们和郭绍为结义兄弟,什么阵仗没见过,被敌兵围困拼命都不止一次,现在位于大军之中,老子还怕了不成?

    不过正如部将所料,就一会儿工夫,前方的大股周军马队被冲散。辽军向是瀑布从高处飞流而下,一股股马队保持高速冲锋,两侧周军靠不上去。辽军直逼中军。

    杨彪的亲兵副将见状,提起长枪拍马率先冲出,喊道:“兄弟们随我上,为主帅效死之时到了!”

    杨彪与部将见状,骑着马加快速度,向右翼运动。

    但简直是电光火石之间,亲兵马队就被辽军锋芒打穿,一大群浑身披甲的辽军精骑大叫着飞奔上来!杨彪身边的诸将率众调转马头,向左侧靠拢,因为辽军锋芒是从他们左边过来的。

    马兵跑得极快,场面也变化得很迅速,中军几乎是眨眼间竟被辽军精骑分割。杨彪等人前进的方向也有辽军马队冲来。

    杨彪拍马吼道:“杀!冲开前面!”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左侧有人喊道:“罗将军,罗将军!”

    杨彪转头一看,目光停留在地上的罗猛子身上,罗猛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一脸都是血,好像脑袋被钝器砸中了,看起来凶多吉少。本来那边在左冲右突的周军马队也勒马停了下来。

    “三弟!”杨彪瞪圆了眼睛,调转马头飞奔过去。

    忽然杨彪听到一声马嘶,屁_股下面一轻,发现坐骑前蹄跪地,杨彪顿时从马头上摔了下去,“砰”地一声巨响,浑身都都散了架似的。

    “杨公!”部将和亲兵急忙扶起他。杨彪瞠目又去看罗猛子,罗猛子也被人抬起来放到了马背上。

    部将急忙牵自己的坐骑过来,急道:“杨公骑俺的马,诸位先护杨公突围!”

    听到突围,杨彪这才发现,辽军已经把中军这股人马分割开了,周围全是敌兵!远处的周军大股人马也在向这边拼命冲杀,此时辽军交错混战,战场上一片狼藉。

    杨彪道:“看好了罗猛子。”说罢拍马向东南冲杀,众军策马护住左右。

    此时四下里弓弦声噼里啪啦,空中箭矢乱飞,杨彪挥舞着铁刀,耳边叮叮当当作响,箭镞打在铁甲头盔上的声音像冰雹。杨彪浑身疼痛,一些力道大的箭矢似乎射穿了板甲结合部的双重锁子甲。

    他看向前方,只见一个士卒刚与辽军骑士一交锋,一下子就被打落下马!周军士卒骑在马上似乎不太稳当,拼杀时很容易落下风。

    周围也时不时有人摔落下马,马队被围困之下运动太慢,箭矢太密了,部将们虽身披重甲,但马却防护不够,战马损失很快。

第六百一十五章 凉意 1

    readx;“轰、轰……”炮声在远处响起,郭绍转头观望了一会儿。城墙那边的一处炮阵似乎在向辽军炮击,但显然没用。一里地外的石头疙瘩抛射过来,几乎没有精度,在地上一砸一个坑,对骑兵完全没有杀伤力。吓马也吓不住,距离太远了;好几百步外的炮击动静,并不比近处擂大鼓阵仗大。

    郭绍远远眺望形势,中军行辕外围的步兵方阵似乎开始了推进反击。

    辽军袭营,显然没能击破已经有所准备的周军中军步兵战阵;但郭绍对周军反击的战果也不报希望,步兵要维持方阵建制进攻,非常缓慢,战术机动不可能比辽军快;首先要维持方阵防御,然后主要靠弓箭远程打击范围内的骑兵。虎贲军骑马步兵虽有机动,马战却不容易打过辽军,只是幽州周军缺乏机动兵力时的临时应急预备队。

    到现在为止,郭绍觉得这一仗非常被动。

    自辽军出乎意料地率先发动攻势起,一切部署都仿佛在被动应付……不仅郭绍,连王朴在内的众多文武都没料到辽军会冒险这么干!

    周军得知情况后,虽采用了积极防御的策略,但仍旧摆脱不了被动。

    现在郭绍只有寄希望于韩通左路及时堵截西面、李处耘罗延环腾出手从东面包抄,对幽州城外这股辽军形成合围之势……而幽州的周军步兵指望不上,就算此时击败了辽军的攻势,追不上有什么用?

    此时此刻,战阵上尘土弥天,一片混乱。郭绍在脑海中一想整体局面,也是一团乱麻,仿佛无数的线都穿插纠缠在了一起。

    事前无数的准备,在此时的风云骤变之下,杂乱不堪;仿佛处处都是疏漏,处处都有不确定的风险。

    郭绍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马背上的王朴,忍不住沉声道:“我忽然觉得王璋的话挺有道理,咱们是在把骑兵当步兵用。辽军的战法,与内地各国的都不一样。”

    王朴皱着眉头,一脸严肃地随口附和。

    这时,一个背上插着旗的骑兵跑到了中军营寨前,翻身下马,然后跑了过来,单膝跪地道:“报!辽军停止了进攻,大股正在向北遁去!”

    郭绍道:“传令杨彪,切勿冒进。”

    至于各路步兵,郭绍没有理会……他们想冒进都跟不上。

    很快郭绍才知刚才的命令是多余的。有武将在奏报,杨彪部虎贲军骑马步兵在东北面意图急攻辽军侧翼、却也反遭辽军进攻,半数溃败!

    就在这时,一群乱糟糟地马兵向营门而来。守卫在中军营寨外的武将喊话询问,远远一个声音道:“杨公回来了!”

    马兵纷纷让开道路,便见一个浑身箭矢像刺猬一样的人在马上,两边被人扶着走了过来。那“刺猬”耷拉着脑袋,不是杨彪是谁!

    郭绍见杨彪那个模样,一下子感觉脑子“嗡”地一声,急忙拍马冲了过去。

    杨彪浑身都是箭,血在破损的盔甲模糊一片……还能活?

    “杨彪!”郭绍翻身下马,瞪眼看着他,声音也变了,“二弟……”

    众军默然。不料这时两个人抬着一副案板从后面走了过来,罗猛子仰躺在上面……

    郭绍转身瞪着躺着罗猛子,颤声道:“他伤了?”

    一个武将低着头道:“罗将军已经……战亡。”

    郭绍走到案板旁边,果见罗猛子一脸的血,一动也不动,哪里还有半点生命的动静?

    郭绍伸出手掌,想去摸罗猛子的脸,掌心接触到他的鼻子,已感觉不到一点热气。那毫无气息的凉意,一下子从郭绍的手心直插心口!

    郭绍的手僵在那里,渐渐开始发抖。杨彪被射成那样生死难卜,罗猛子已经完全成了一具死_尸……郭绍手里有很多武将,能力比两个结义兄弟强的不在少数;但没有人能替代他们。

    这世上,人们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各种各样的时候相遇结识相处协作,但在落魄穷困之时、在无数生死考验后,还用心来相待的兄弟,毕竟不是那么易得。

    孤寂,郭绍忽然觉得有种莫名的孤独凉意袭来。

    自责,后知后觉的悔意涌上心头。郭绍此时才蓦然意识到,此战的部署事宜很繁多,失了主动权但未能产生严重后果,最大的错误……是让虎贲军骑马步兵、去奔袭辽军精锐骑兵!虎贲军骑马步兵面对蜀国、南唐等国的军队时尚且能当骑兵用,但为了机动、想当作骑兵和辽军精骑作战,显然是个天大的失策!

    最严重的决策,往往会被覆盖在太多太多的权衡考虑和繁琐之事中。

    郭绍额头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他紧握着拳头,眼睛里闪着光,但终于咬着牙没让眼泪出来,只是咽喉处感觉到一股咸丝丝的热流。

    他忽然感到天地仿佛在摇晃,脚下也一个踉跄。

    “陛下……”众大臣急忙扶住。

    前面几个武将一齐伏拜在地:“末将等罪该万死!”

    郭绍回头看刺猬一样的杨彪,走到他的面前,去抓他的手,但没有得到回应。王朴急忙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带杨将军下去救治,一定要把他救活!”

    “遵命!”

    郭绍望着坐在马上被迁走的杨彪,此时有点失态。

    王朴忙劝道:“待韩通和李处耘合围,剿灭南路辽军,为罗将军报仇!”

    ……

    辽军此番为了大周皇帝行辕、舍命冲周军大营,伤亡不小;但周军也战损极多,许多伤兵陆续被抬进了桑干河边的疗伤营。里面的郎中、杂兵、民夫忙活一片。

    此时的外科救治自然非常落后,但郎中也会不少治外伤的手段,关公时代就会刮骨疗伤了、骨折的夹板也是其一……但最有用的,却是及时清洁伤口,用草药简单消毒。这种最简单的救治,也能避免很多外伤感染的死亡。

    徐二娘和一些民妇在河边清洗布料,然后拿到锅里煮。

    这时又有一批伤兵被抬了进来。徐二娘立刻丢下手里的湿布,跑了过去见着人就问:“你认识赵虎么?虎贲军神火都的赵虎……谁认识赵虎?”

    就在这时,一个躺在木板上的士卒偏过头道:“赵虎俺不认识,不过神火都倒是见着了,他们拿的是火器,很不一样。”

    徐二娘忙奔了过去,急问道:“你们打赢了么?神火都胜了么……”

    那士卒道:“大周军,算是赢了罢,反正辽军被打退了。不过神火都,有点惨。他们在长枪方阵前面放火铳,只有拒马枪防护……上头说还要反攻,哪顾得上修工事,再说咱们从军营里出来列好阵,都没工夫了。

    辽军马兵不顾命冲上来,那火铳一放完和烧火棍差不多,神火都马上就崩了,估计死伤过半,听说都头都被砍死了。俺亲眼所见,当时俺就在神火都后面第一排,不然怎么会躺着回来……”

    正说着,后面又有人道:“俺认识赵虎。”

    徐二娘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是刚进营寨抬着伤兵的一个汉子。那汉子又问:“你是赵虎什么人?”

    徐二娘顾不上许多,立刻说道:“我是他……娘子!”

    那汉子皱起眉头,招呼迎上来的一个民夫来接他的架子。他让到道旁,说道:“赵虎死了。”

    “死了?”徐二娘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面前陌生的汉子。

    汉子点头道:“对,死了。俺是神火都的杂兵,看见他死了,尸身也是俺抬的……俺只是杂兵,在神火都最后面,那会儿整都的人马都崩了,俺自然也要跑。”

    徐二娘不知所措,更不知自己在何处,她只觉得身上没有力气,连说话也几乎没有力气了,摇头道:“我不信。”

    汉子搓了一下手掌,皱眉道:“俺是神火都的兵,没事骗同袍兄弟的娘子作甚?嫂子节哀顺变吧。”他的语气没太多波动,可能见到死人太多,再说赵虎对他来说、和别的战死的将士也没什么两样。

    徐二娘使劲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哽咽道:“他在哪?我要亲眼看了才信……”

    汉子回顾左右,指了指:“那边的营地上,死掉的人都在那里,尸首要送回国内的……嫂子跟俺来,俺带你去。”

    徐二娘步履蹒跚,默默地跟着那军士沿着路边走,路上陆续就有推着车、或抬着伤兵的人。她记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放死尸的营地的。

    走进去,便好像从人间走进了阎罗殿!里面的地上放着许多尸体,一眼看去遍地都是;还堆放着很多棺材。除了死人,还有不少活人,一部分是披甲的将士,大多数是民夫,他们在忙活着剥死者身上的盔甲、清洗尸身、涂抹石灰等事。

    前面的军汉忽然问道:“嫂子真要现在看?俺觉得再等等去看更好……”

    “为啥?”徐二娘茫然地问。

    军汉没回答,也不多问了。他四处找了一番,终于走向了一个地方,站在一副木架上的尸体前面。

    徐二娘走上去一看,立刻跪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眼泪汹涌冒了出来。

第六百一十六章 凉意 2

    readx;一副血污斑斑的简陋木架上,赵虎的半边脸都烂了,半边脸白骨森森、血肉模糊。身上的板甲已经被践踏得变形,衣裳上全是血。

    徐二娘跪在地上,哭声好像在掏心肺一般瘆人。

    旁边的军汉支支吾吾道:“一般这样的尸首看着惨,可他没遭多少罪,都是死了才成这样……战阵上人马很多,倒在地上免不了被人马践踏。”

    徐二娘说不出话来,先是大哭,苦累了就在那里抽泣,后来只是呆呆地跪在那里。时间太长,腿都麻了,她也不走,更不知道走哪里去,只是茫然地耗在这里。

    军汉劝了几次,劝不动。后来不知道时候走掉了。

    在徐二娘心里,短短的重逢已让她动心,赵虎的相貌和为人都让她觉得是个好汉;而且这样不错的汉子还对她实在地好……不料如此突然就没了,徐二娘心里一下子被掏空了一般。

    许久后,一些民夫上来抬赵虎的尸首去清理,也问了徐二娘几句,但她不吭声,他们便犹自干活了。徐二娘从地上爬了起来,差点没站稳,一撅一拐地跟着抬尸首的民夫。她也不知道跟着干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后来一个文官过来了,好言问徐二娘:“赵虎是你什么人?”

    徐二娘张了张嘴,愣是没能发出声音来,她现在有点身心俱废的感觉。

    文官也没生气,打量了一番徐二娘的神态,依旧好言好语道:“赵虎是禁军将士,他为国效命,为收复河山浴血奋战,官家和朝廷不会忘记壮士的功劳。赵虎家眷一定会有丰厚的抚恤。”

    徐二娘呆站在那里。国家也好、河山也罢,无论多高大的东西,在她心里都比不上赵虎,她只知道赵虎死了。

    抚恤和好处她也不在乎,若是赵虎在……她忽然想起了之前见到赵虎时,赵虎把存在东京钱庄的军饷票_据和信物给了她。

    徐二娘一时间又突然大哭起来。周围的人都手足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什么地方惹到她了。

    文官小声问旁边的士卒:“怎么禁军家眷来军中了?她在哪个营,疗伤营征募的民力?”

    他当下又道:“娘子看这样处理此事如何?你在哪里就先回哪里去,然后回家等着为亡者料理后事;禁军阵亡将士会由军府安排人手送回去,朝廷也会调拨丧葬费和抚恤费。”

    不多时终于有人找着,是陆岚派来的人,把徐二娘先劝回去了。

    陆岚一番劝说安慰,又问徐二娘,赵虎已经死了,她要不要回家乡。

    徐二娘只顾伤心,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这样回家,她不敢想象回家后该怎么度日……失去了一切,很绝望。

    其实,被契丹人抢走后,她就没有了希望。但如果一直都没有希望,也就不会有绝望。

    徐二娘忽然感觉自己无依无靠,万分孤单。她不想回家面对,只想逃避。想躲到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角落里,不想面对指责,也不想被人宽慰……死得又不是她的男人,宽慰有什么用?

    ……

    中军大营内,坐在上位的郭绍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头。

    这时,一个文官快步走了进来,先执礼,双手捧上一封书信,说道:“禀陛下,韩将军急报。”

    郭绍抬起头,等卢成勇接上来。拿在手里一看,上面写着捷报的字样。

    韩通从左路得到消息,整军而来。正遇到想从得胜口(西山)路线遁走的辽军,两军大战,辽军方经大战、军阵混乱,大败。

    韩通部兵马比辽军少,却大获全胜;但正因人少,无法围剿辽军,虽斩获不少,却让大股辽军主力溃散向西山方向骑马逃走。

    此时李处耘等部也没来得及投入西山战场。

    及至傍晚,中军大营才收到李处耘的奏报。温渝河大战获胜……先是李处耘部与辽军交战,略占上风。北面罗延环部马军靠近之后,辽军主力轻装向东遁走,被李处耘部掩杀后军,损失不少。

    王朴看到了奏报,急忙当众大声道:“此役,战胜者仍是大周军。”

    郭绍知道他是在试图鼓舞士气。

    王朴见众人反应不太热烈,又阐述道:“三处大战。幽州城步兵大战辽军突袭、西山之役、温渝河之役,都是辽军败退!”

    王朴说得是事实,但郭绍还是高兴不起来。

    只论战役的胜率是没有意义的。防御战胜利,没能歼灭辽军主力,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真相是周军处处被动,被袭扰了攻城士气;最重要的失利,是痛失大将、皇帝的结义兄弟!

    战陨大将,会失大军之气……这也是当年史彦超被围,先帝要严令晋阳北路军救援的原因。大周第一猛将若战死,会被“夺气”;大致原因是会对军心造成心理影响。

    这回也一样,皇帝的结义兄弟,一死、一重伤生死未卜,对军心影响很大。

    郭绍既没有说要嘉奖李处耘,也没责怪。

    王朴进言道:“辽军援军溃败,一时难以再威胁幽州。臣认为骑兵可先回大营休整;明日一早,攻城诸部照部署继续攻城。”

    郭绍开口说道:“就依王使君所奏。”

    枢密使王朴,才能威望是被禁军将士认可的,而且一向被皇帝倚重,生病了还要皇帝亲自寻医问药,地位可想而知。郭绍在这种时候必须维护王朴的威望。

    ……此前,郭绍一看到杨彪罗猛子,当时就已经醒悟了。

    在这场战役中,各处场面杂乱,乱局之中仍有其本质:攻城的周军被辽军袭扰。

    辽军援兵本质是一次大规模袭扰,从兵力规模上就很难真正击败郭绍麾下的周军精锐。郭绍错就错在损失了大将。

    郭绍一肚子郁气,绞尽脑汁总结教训。

    首先是丧失主动权,百战百胜的大周禁军,还不太适应与辽国的战争模式。辽军作战并不像诸国一样寄希望于一场决战,甚至似乎并不计较胜负。袭扰、奔跑才是他们的策略。

    其次他对两个大将兄弟的伤亡无法释怀,认为是自己的责任……布局仍有疏漏。

    郭绍不断翻看着地图和奏报,从头到尾仔细推论战局,情绪十分焦躁。

    以往他打过很多大战,虽然也劳心劳力,但整个布局十分流畅……战争节奏在掌控之中,有种随性果断的自信,哪怕很多时候风险很大,自信也能让他奔放进取。

    比如在攻灭南唐之战时,让李处耘孤军在一个偶然的战机下孤军深入,风险还是很大的;却也是奇招胆识。

    而现在,失手让他失去了节奏,反而有种束手束脚的顾虑。

    郭绍翻阅厚厚的幽州之战笔迹,回到了最初的战略目标:攻下幽州城。

    现在,他质疑是否还能攻下幽州城。

    大周军先期到达幽州城后,修围城工事就花费了半个月,然后攻城不太顺利……火炮没能有效地压制守军干扰,导致现在护城河没能快速地填平;挖地道想埋火药,却渗水。

    火药必须要埋在地下并且加固密封才能产生足够的爆炸力量,毕竟黑_火药是快速燃烧的原理,因为在密闭的空间气压骤然变大、压力得不到释放才会爆炸。这个郭绍很清楚,当年赵匡胤支持“二李”造_反围攻晋州,挖了地道但密闭不好,结果什么用都没有。

    就在这时,王朴求见入内。

    王朴示意郭绍身边的侍从退避,一脸愧疚道:“老臣有负陛下信任。”

    郭绍道:“做决定的人是我。”

    王朴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道:“辽军援军溃败,但兵力未收到致命打击。虽然他们需要时间重新整军,但迟早还会形成袭扰威胁。”

    郭绍点头,无法否定这种可能。

    王朴道:“周军马军若过分向幽州城收缩聚集,辽军会控制外围活动区域,并且极可能会袭扰大周军后路粮道。所以老臣以为马军依旧要在前方展开部署,得到纵深。

    幽州步军各营,得重新加固防御工事,在围城工事之外修建营寨沟墙防御,防止这回的意外再次发生……”

    郭绍丢下毛笔,忽然说道:“王使君认为,照现在的形势,在辽国主力南下之前、咱们真能攻陷幽州城?”

    王朴听罢脸色微微一变,没有马上答话。

    沉默许久,王朴才沉声道:“陛下向来百战百胜,不少人甚至相信您是天神转世。攻幽州之前,朝廷内外都认为大周一定能收复失地,若因折损大将无功而返,恐怕舆情不利……”

    不仅是天下人,王朴也有点难以接受的样子:“辽国要聚集主力,尚需时日,兵曹司卧底、枢密院细作、禁军暗哨都在敌境有所部署,咱们此时主力也未有损伤,还有时间和机会。”

    郭绍道:“若是判断无法速攻下幽州城,拖延下去会加大风险。何况咱们攻城有大量步兵辎重,临时跑不掉,不能不未雨绸缪。”

    王朴默然。

    郭绍道:“势已不在我方,攻城难度加大,士气又受到影响,我直觉战机已经失去了。”

    想着变成死尸的罗猛子、昏迷不醒的杨彪和伤亡的上千将士,他艰难地轻声道:“世间最难的事,是输得起……”

第六百一十七章 天色

    readx;几天过去了,白天的炮声依旧轰鸣、并开始构筑新的防御工事,攻城进展速度比晋阳慢很多,郭绍询问杨彪还没醒来。

    太阳渐渐落下西边的地平线,天地间也黯淡、沉静。郭绍走出中军大帐,看到天空一片灰黑,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依稀记得刚到幽州时,自己也在晚上出来走过,但那时的心境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此刻,将士们已经回营,旷野上篝火点点,隐隐有草丛里的虫子叫声传来。守营的将士纷纷站直身体,侧目注意着郭绍。身后王朴等幕僚依旧站在帐篷门口。

    天空灰蒙蒙一片,云层好像压得很低,让人产生压抑之感,风云在黯淡朦胧的地方隐约在涌动,神秘而模糊不清。

    天上或许有神灵,郭绍依旧站在地面上。但是,世人认为他是战神,神当然是无所不能、必须能胜利。

    郭绍清楚地认识到一旦退兵的不利影响,他有种下不了台的感觉。

    这是一次艰难的抉择。

    郭绍面临的压力主要不是被辽军第一波援军袭扰,而是攻城不顺利。辽国主力将会到来……幽州城周长达一二十里,除了五万多机动骑兵,十余万人包围城池、兵力非常分散,无法在城下与辽军决战;除非离开幽州城,在没有攻陷幽州的情况下深入幽州地区与辽军对阵,那样的话显然已经违背了这次战争的战略预计。

    这几天他想了很多。此次北伐本身就是一次战略性的冒险。

    如果没有让虎贲军骑马步兵攻击辽军宫帐马队、进而影响了士气,如果挖掘地道选择的地点正确一点,如果守军不是把投石车大量放在火炮盲区,如果……运气再好一点,没有那么多细微的因素一次次影响攻城的进度,或许可以及时攻陷幽州城。

    那么战略冒险就是正确的决策,郭绍也就不会再想这些东西了。国家之间对决主要靠实力,但只是一两次战役的结果便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甚至要靠运气。

    王朴说得对,到现在为止依旧还有机会和时间。

    ……郭绍却感觉自己不敢再冒险。

    这场战役从一开始就是一次战略冒险,容错很低,存在很大的失手风险;而现在的风险骤然变大。

    后果更是变得十分严重,万一损失了主力,郭绍将面临不可挽回的灭顶之灾;禁军精锐在短期内几乎不可再生,一旦损失,郭绍将没有实力维持国防和统治。

    这样的严重后果下,就算风险很小、也会叫人提心吊胆,何况现在拖延下去风险并不小。

    恍惚之中,他仿佛回到了前世的高考,那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是人生命运的转折点。他做过了无数的练习、准备得非常充分,但临场依旧担心出现意外、担心失败,哪怕那种风险比较低,但只要成绩没下来就无法踏实。

    而现在,他面临的风险和失败威胁大得多,后果也严重得多。大周军一旦遭遇战败,关系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命运!

    郭绍心里的忧虑难以言表。

    他也不得不权衡:在收益和后果之间,这种冒险是否值得?

    ……郭绍又不甘心放弃。

    他想规避严重后果,但并非要放弃幽州,迟早还会来。但是,这次一退,等待下一次的时间漫长,是难以忍受的煎熬。

    退兵也会造成别的风险和后果,主要来自国内。

    郭绍没法逃避,进、退都得面临挑战,不一样的挑战。

    他心里堵着一口气,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就在这时,王朴走了上来,说道:“陛下,夜里下凉,您在外面站得太久了。”

    郭绍转过身来,一面往帐篷里走,一面说道:“我不会认输,而会为了下一次卷土重来积蓄力量、寻找新的道路……一定有比现在的战略,更好的道路。”

    王朴听罢沉声问道:“陛下决意要退兵了?”

    郭绍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走路都感觉有点飘,他抬起头盯着王朴的老脸:“青山还在,实力未损,就可以主动选择新的时机;而不是一定得被动地留在这里冒险……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

    “唉。”王朴的叹息简直是从肺腑里发出来的。

    郭绍用推心置腹的口气低声道:“损失禁军的风险我承受不起,但国内的暂时挑战,我还承受得起。”

    王朴道:“老臣附议陛下之意……只是有些失落。”

    “我明白的。”郭绍道,他握紧拳头道,“明日一早召集各路大将,部署有秩序的撤军方略,要防范辽军骑兵和幽州守军的袭扰。”

    王朴抱拳道:“臣遵旨。”

    郭绍穿过大帐,到后面就寝。王朴站在账内,躬身送别,久久没有离开。

    一个侍从弯腰掀开一道垂帘,郭绍走进去时,稍稍转头,用余光看了王朴一眼。

    里面的陈设很简单,不过桌案上、帐篷壁上都是地图,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整洁了。桌案上放着一个烛台,一枝很粗的蜡烛、烛芯也很粗照亮着这里,床边和案旁比较明亮,角落的光线就越来越朦胧。

    郭绍坐了下来,看着火焰的跳动。

    内心的失落,就算无论怎么理智地分析也掩盖不住。在这样的夜里,在这样的灯火前,他还感到有股冷意……

    他想起了罗猛子,三弟资质有限,这些年随着郭绍干的事越来越大,三弟也有点远离郭绍的核心圈子了。但郭绍依旧不能忘记,曾经和三弟在高平、在武讫镇、在秦凤……

    “要不是俺老罗身上有铁皮,早被射得漏水了,哈哈……”

    “大哥说干,俺老罗就跟着……”

    郭绍伸手在额头上用力地搓着,做着一些琐碎的动作,却一声都没吭。

    哪怕做了皇帝,郭绍仍旧逃不脱这些最简单的情绪,当身处这样的环境时,他的心理素质并不是很好……皇帝、雄主应该是什么样的资质?反正并不应该是他这样的。

    一系列的成功,世人寄予了他太多的期待,认为他无所畏惧、有通天本事,甚至,认为他是神!

    郭绍在此刻,觉得自己真不是神。他在前世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夫俗子,还要为了生计用尽全力、焦头烂额的人,连他自己以前也不觉得是能干大事的主……此时,各种负面情绪蜂拥而来,他感到万分脆弱。

    但是,已经身处这个位置,他不会认输。就算死缠烂打,也要卷土重来!因为为了那个宏大的目标,已经死了太多人、太多他关心的人,放弃是不可能的!

    “咳咳……”郭绍捂住嘴忍着咳嗽声。

    他感到疲惫,袜子也不脱,蹬掉靴子就上床睡了。睡梦中噩梦不断,仿佛身在火山之中。

    ……当晚,侍从发现郭绍一脸通红,脸上烫人。吓了一大跳,急忙连夜把王朴和左攸叫了进来。

    左攸急的一连念叨了几遍:“陛下一向身强力壮、龙体康健,怎会突然病了?”

    王朴顿时恍然,急道:“老夫的义女在疗伤营,赶快派人把她叫来!”

    左攸道:“王使君的义女?”

    “就是陆岚,陛下从蜀国找回来的女神医,把老夫的病治好的人,老夫年纪大了,让她做老夫的义女。”王朴道。

    左攸忙道:“那赶紧叫来。”

    ……

    次日一早,枢密使王朴召集“幽州前营军府”的官员、诸路军少数武将在中军大帐议事,宣布皇帝的圣旨,下令撤军。

    先商议了一个撤军的部署和方略,然后继续召集军都虞候以上的武将到中军进行具体部署。

    众将议论纷纷,个个都不甘心。此战,周军尚未遭受过真正的失败,到达幽州快一个月了,数次大战下来阵亡数也就千把人,武将们认为还能打败辽军建功立业!无法理解皇帝为什么要撤军。

    后来有人问王朴,皇帝为什么不亲自传旨。这时候郭绍病倒的消息才传了出来。

    前营军府的一个文官离开中军大帐后,私下里议论:“照现在的形势,幽州城不容易一下子攻破,陛下又损了结义兄弟,恐怕不得已才撤军,所以才佯称龙体欠安……”

    “为何要称病?”

    文官悄悄说道:“折损大将,然后撤军,有战败之嫌……因病撤军,便是暂且饶辽人一命。”

    不管如何,枢密使、一干大将共同认为的命令还是有权威的,诸军依照军令开始准备撤退……炮火还没马上停,据前营军府的意思,是为了迷惑敌军、隐藏意图。

    但次日火炮就不再轰鸣了……因为下雨了!

    空中乌云密布,春雷的响动代替了炮声,雨下得很小,却是淅淅沥沥把泥土慢慢打湿,湿润的泥土被无数的人马来回践踏,军营里一时间泥泞一片。

    左攸望着雨幕,叹息道:“真是天不助我也,老天不让大周收复幽州!就算没下令撤军,这雨不赶紧停,咱们同样没法攻城。”

    王朴却感叹道:“这雨下得好,省得咱们将此役引为憾事。”

    他低下头,想起了东京城内修建的那座“宣仁功德阁”,内心渐渐承认,战前自己和诸大臣为了功成名就,一直怂|恿皇帝北伐,确实被名垂青史的欲|望蒙蔽了真相……限期破城、突袭战略,无法把握的因素实在太多。

    ...

第六百一十八章 刀尖

    readx;乌云在天上涌动,就好像墨汁倒进了水里,大片的云层在风中涌动着。乌云缝隙之间,太阳的光晕躲藏在后面,却依旧光芒刺眼……它潜伏了,却依旧掩不住锋芒的边角。

    细雨洒在路上的水坑里,让水面好像粗糙的毛玻璃。“啪!”沉重的靴子践踏在上面,浑浊的泥水四溅。

    大路上,步、骑、车在缓缓地移动,人们在泥泞里步伐沉重,却仍旧保持着井然有序。

    将士们走着走着,就回头看雨帘云烟深处矗立的幽州城。它现在还离得不远,却又好像在天边,就好像海市蜃楼,又像一座山的影子。

    几十年前,丢掉这片土地的时候,或许很少有人想过,要再次拿回来是那么不容易。

    就在这时从岔道上步履蹒跚地来了一大群百姓,他们提着篮子、挑着担子,在泥泞里跋涉过来。妇人们从篮子里拿出了鸡蛋,往路边的士卒怀里塞。

    一个老头杵着目光,佝偻着背仰着头看着将士们,问道:“儿郎们啥时候回来……还回来哩?”

    将士们无话可说,默默地跟随着队伍行进。那老头一连叹息了几声。

    就在这时,董遵诲的人马经过,年轻的董遵诲从马上跳下来,铁青着脸说道:“这不是结束,只是个开始!”

    细细的雨水在头盔上汇聚成珠,水珠沿着董遵诲风吹日晒的年轻的脸往下滴落。

    ……

    幽州城头,一脸疲惫的萧思温望着细雨蒙蒙中城外狼藉的工事营地,长长地嘘了一口气。他抬起手,但没地方扶,这段城墙光秃秃的,女墙早已塌完了。

    “周军真的这么快就退兵了……咱们要不要派马队出去追?”萧阿不底问道。

    萧思温转头看了他一眼:“追?怎么追?幽州军骑兵,和大辽宫帐精锐能相提并论么?宫帐军都被打成什么样了,幽州军出去怕是要闹笑话。”

    萧阿不底皱眉道:“这周国人也是挺会吓唬人,那么多人过来,把幽州城围得水泄不通,末将还以为要打个一年半载。这才多长点时间,说走就走……”

    萧思温道:“你们莫忘记了晋阳城半月就破城!郭铁匠就是冲着攻陷幽州城来的,现在攻不破,又不想和我大辽主力交锋,所以退了。郭铁匠此人……”

    他“嘶”地吸了一口气,“此人有点意思,挺难捉摸。”

    他见萧阿不底一忙茫然,又缓缓叹道:“一个称帝的人、以往百战百胜,要果断退兵,并不容易。你或许不懂那种位置的人。”

    一个武将道:“耶律休哥这回到幽州来,可得一副救命恩人的模样了。”

    阿不底听罢有些恼怒:“要不是咱们死守幽州城,能赢得了周国人?功劳不能让他一个人领了!”

    “说赢还为时尚早。”萧思温轻声道。

    阿不底问道:“周国人畏惧大辽跑了,还有脸再来?”

    萧思温转身离开城头,又看了一眼南方辽阔的原野,说道:“必定会来……传令在城内庆功,告诉将士们,郭铁匠不是三头六臂的怪物,同样能被大辽铁骑打败。”

    及至晚上,萧思温的书房里来了个灰黑布蒙着头的来客。

    书房里就一盏豆粒大的油灯,那人用契丹语低声问道:“我家主人问南院大王,对此番的机会有什么看法?”

    萧思温皱眉道:“我的意思,暂时不能急于求成,要以大局为重。”

    “哦……”那人轻轻应了一声。

    萧思温道:“在这种关头,大辽若有动荡,会让外人坐收渔利……舆情也不利,时机尚不成熟。”

    ……檀州辽军大营,年轻的耶律休哥并不高兴。

    草亭下燃着一堆篝火,周围都是帐篷。火光中耶律休哥棱角分明的脸一丝笑意都没有,他伸手抚摸着正在吃豆料的坐骑鬃毛,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时几个武将大步走了过来,手按胸口鞠躬道:“贺喜大帅再立新功!”“待归上京,大汗便更加倚重大帅了。”

    又有人说:“咱们两天后就能重新聚集各军人马,趁周军败退,可以瞅准机会增加斩获!”

    耶律休哥兴致索然,点头应付众将。

    杨衮见状转身对几个武将小声道:“本将有几句话想和大帅谈谈。”

    众人便知趣地告退。

    杨衮走进草亭,拾起地上一块柴禾丢进篝火堆上,缓缓开口道:“大帅赢得不高兴?”

    耶律休哥冷冷道:“咱们四万宫帐军,在草原上也是纵横无助的人马;周国人不就是种地的,居然和咱们马战。打成这般模样,四万军到现在还聚拢恢复不了,杨将军能高兴得起来?”

    大辽宫帐军是精锐中的精锐,和那些衣甲不全人马松散的部落军、五京军是两码事。耶律休哥作为辽国炙手可热的名将,十分了解辽军的战力。

    此战,他的预计不是这样冒险的。

    他认为,北路辽军、两万多骑宫帐军突袭(李处耘部),双方人数相当,但辽军马战能一击击溃周军(李处耘部)马队;然后各个击破北上再击溃周军(罗延环部)。

    南路辽军迂回出温渝河,袭扰威胁周军中军,主要通过进攻周国皇帝达到震慑周军的目的;逼其幽州各路收缩防御护驾。然后向西进军得胜口周军(韩通部),人数略占上风,击溃周军。

    耶律休哥的想法是,一战击溃周军机动马兵!然后游走在幽州城外围的广阔地区,随时袭扰幽州城攻城人马。

    周军马军比辽军援军骑兵的人数优势不大,而且辽军的马匹更多,耶律休哥很有自信先击败周军骑兵。

    正如他此前所言:南人的骑兵就不叫骑兵,就是为了上阵跑得快点而已。他就没见过骑兵行军长期靠步行的。

    耶律休哥看得起中原的城防,但野战从来没看得起过南方诸国。

    杨衮好言道:“不管怎样,因为大帅率军前来援军,周军才退兵了。这也是胜利,大帅回去一样可以领功。”

    耶律休哥看着篝火,神情十分复杂。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次次心跳加速、如骑瞎马狂奔一样的经历。

    比如在温渝河,对阵(李处耘部)毫无进展,右翼周军又迅速逼近,不顾一切遁走、稍迟一步就要被夹击,后果不堪设想!

    又比如南路军在幽州城外袭扰之后,刚要西进,(李处耘部)周军便威胁了后背;差一点就可能被合围。在进军得胜口时,因后路随时可能被袭击,慌忙之下竟然溃散而奔。

    耶律休哥闭上眼睛,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他有种从刀尖上走过的错觉。

    他咬牙道:“我不信种地的国家,在马背上能与大辽较量。这回本将轻敌了,下次一定要好好与郭铁匠会一会!”

    杨衮提醒道:“咱们的使命是保幽州,不是为了争强斗狠。”

    耶律休哥冷笑道:“做武将就是为了战阵上赢!咱们掺和那些阴谋诡计,没什么好果子。”

    杨衮听罢反而用称赞的口气道:“大汗倚重大帅,不是没有道理的。”

    耶律休哥没有理会,犹自琢磨道:“郭铁匠是个天生的武将。”

    杨衮松了一口气:“他是周国皇帝。”

    耶律休哥摇摇头道:“此人……嗅觉非常灵敏,不太像南人,反而像猎人……”他的声音变低,若有所思“或是狩猎的猛兽。悄悄地靠近猎物,一点动静都没有,寻找着机会,刚一发现风头不对,调头就跑。但是它还在,你不知道他啥时候又会游走回来。”

    杨衮道:“大帅或许说得对。他打仗很好,确实一个有资质的武将,不过这也回去,以周国的情势,恐怕有麻烦了。”

    耶律休哥道:“我还巴不得他不跑,他那样做有什么错?”

    杨衮道:“此时他就不该来。”

第六百一十九章 阳光带来力量

    readx;周军马军部署在大军后翼和侧面,主力步营、辎重以及沿途带走的降将降兵、一些百姓民壮浩浩荡荡已经到达涿州。

    郭绍挑开马车的竹帘,看着浅浅烟雨之中的涿州城。这座位于拒马河北面的古城,比起幽州城确实差远了,连瓮城都没有;而且前两年曾被契丹军报复性地焚_烧屠_城,而今看起来破败不堪。

    防守这样的城,需要重兵才可能守得住,而且又没有拒马河的屏障。幕僚们都认为周军应该放弃涿州,依旧退守拒马河防线。

    后面陆小娘的声音说道:“陛下,风寒不是靠药治好的,心境和调养很要紧。”

    郭绍回头说道:“不必担心,我不会那么容易被打败。”

    就在这时,一骑奔至车驾旁边,抱拳道:“禀陛下,杨公(杨彪)醒过来了!”

    郭绍听罢顿时一喜,说道:“我去看看他。”

    侍卫便喊马夫停下车驾。一众车马陆续停靠,等杨彪乘坐的马车过来。

    郭绍从车驾上自己走了下来,一个侍卫上前要扶他,却被他一把就推开了。这时他才感觉之前还在下的毛毛细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天上的黑云仍在,但已一朵朵分散开来。阳光从像一把金光闪闪的利剑,在中间劈开了一个出口,天地间的光线也明亮开来。

    郭绍走出马车厢,一时间有种从压抑幽暗的隧道走到开阔的世界的错觉。他看到路边一颗开满粉红小花的树,才意识到此时是春天!那花枝带着绿叶的生机在湿润的微风轻轻摇曳,并未挡住观赏远处涿州城的视线,相反却好像为那座古城的景象作了点缀。涿州在春花的气息中,破败的城楼不再有腐朽的直觉,而是充满了岁月的底蕴。

    他长吁一口气,快步走上了杨彪乘坐的马车。

    杨彪躺在垫着厚厚软织物的车厢里,睁着眼睛看着刚刚进来的郭绍,开口道:“陛下……”

    “别动!”郭绍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胳膊。

    旁边的郎中白叟道:“所幸杨公身上的重甲挡住了箭矢,伤口都不深,内脏没有伤到。只是伤口太多,流血过多,以至气虚昏迷。只要醒过来就不会有性命之忧了,需静养进补,调养才能得以恢复。”

    郭绍道:“白先生救醒了我二弟,吾心甚慰。”

    白叟忙道:“医者分内之事。”

    郭绍转头看着杨彪毫无血色的脸,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杨彪的手掌粗糙得硌手。

    杨彪气息虚弱:“臣有负陛下重托,战阵失利……”

    “不怪二弟,你醒来就好,且安心养伤。”郭绍好言道,“此战有些遗憾,但并非大周军不善战。若幽州在咱们手里,辽军照样别想赢。咱们休整一番,改日再战!”

    这时车帘随着颠簸的摇动敞开一道缝隙,阳光投射了进来,一缕暖暖的光正好照在郭绍的脸上。他的眼前一片明亮,心里的伤感郁气已仿佛随之消散了许多。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力量感也随之慢慢回来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郭绍明白自己,是个有戾气、残暴、阴暗一面的人。但是,之前损失兄弟被逼认输的伤心、不甘、愤怒并没有让他感到强大,他想报_复、想泄愤,却反而让他失去了自信,虚弱得风寒也能入侵。

    而现在,稍许的阳光和希望,渐渐驱散了胸中的戾气。

    杨彪的醒来让他减少了孤独感……杨彪并非用兵如神的名将,但他是可以让郭绍信任的人,郭绍相信他就算不要命也愿意维护自己!杨彪活过来,能给郭绍一种心理暗示:还有兄弟在身边。一些可以信任的人,只要还在,就会增加人的安全感。

    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保持积极的心态励精图治,谁笑到最后未可知晓。

    “我们是君臣,但还是兄弟。”郭绍手上稍稍用力。

    杨彪微微点头,又道:“三弟……”

    郭绍叹了一声,轻声道:“三弟理应由朝臣酌情追封爵位,并传其子,他有舍命护驾之功,也应该供奉于功德阁内,受后人瞻仰。”

    杨彪听罢松了一口气,又点点头。

    郭绍观他面有疲惫不支,便道:“二弟先安心养伤,不必操心。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当下离开了马车,回到自己的车驾上。

    这时身穿圆领袍服的京娘在车厢侧面抱拳执礼,却没说话。郭绍看了她一眼:“上车来说话。”

    等京娘弯腰走上马车,郭绍便拍了一掌车厢木板,马夫驱赶四匹马立刻就轻松拉动了马车。“叽轱叽轱”木头磨_蹭的声音随之响起。

    京娘轻声问道:“陛下的身子好些了?”

    郭绍缓缓点头。

    京娘这才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发现幽州分司(兵曹司)记录的一件小事以前没有被注意。那个陆岚……她的母亲姓白,竟是辽国南院大王萧思温的妾室。”

    “哦?”郭绍听罢也感到十分意外。

    京娘沉声道:“此时在幽州也有不少人知道,两个月前就被咱们的人打探到了,却不知怎么,我没注意到。”

    郭绍沉吟片刻,“陆岚的娘……应该是汉人罢?多半是被契丹人强抢去的。”

    京娘道:“主要此女经常出入陛下身边,不得不有所警觉。”

    郭绍一时没有说话,回忆起认识陆岚的过程、以及对她的认识,很快排除了她是奸细的可能。因为认识只是个巧合,不可能是被人安排的;这个时代的当权者,也没有这样安排卧底的经验和先例。

    他当下便说道:“陆小娘的母亲竟在萧思温府上……却是件很巧的事。咱们的百姓被蛮夷抢走做小妾,她也是受害者。”

    京娘不再争执。

    过得一会儿,陆岚就提着个巷子上车来了,她首先注意的不是郭绍,却是坐在对面的京娘,当下善意地弯了弯腿,很有礼地算是作礼招呼。

    她脸上有点尴尬地说道:“我回去找舅舅拿了一些药材过来。”

    郭绍见她带着羞涩的脸,不禁想起了在涿州时住在她家,她充满戒备敌意的倔强泼辣。如今,她起码是完全信任郭绍了。

    郭绍什么都不问,就判断这个小娘不是奸细。因为他对自己作为一个弓箭手猎人的直觉,这个女子身上有阳光的气息,内心里没有多少阴暗的东西。

    京娘却开口问道:“陆娘子以前是涿州人,后来才去的巫山?”

    陆岚抬起头,疑惑地说道:“我们以前是幽州乡下的人,后来有点变故,才搬到涿州城。几年前,涿州城不是战乱,我便随先父南逃,先去舅舅家。可是舅舅已经过世了,娘舅白家剩下的人在故乡巫山,这才几经辗转流离去的巫山。”

    京娘道:“陆家除了令尊,没有别人了?”

    陆岚摇摇头。

    京娘又问:“在幽州陆家时,发生了什么变故?”

    陆岚的脸上顿时被伤感笼罩,低声道:“契丹人劫掠……”

    京娘顿了顿,道:“令堂呢?”

    陆岚声音已经变了:“被契丹人劫掠走了,生死不明。”

    郭绍当下便即使制止道:“京娘别问了,咱们不该提起陆娘子的伤心事。”

第六百二十章 天助主公

    readx;不少事做了、却并不能派上用场,但不做又不行。郭绍遂大军主力一路过拒马河,到达易州,再无战事;大军步骑周密的部署和布防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过拒马河就是大周的境内,人们的心情渐渐放松。换作在幽州境内,就算没有战事君臣也松不了气,因为有危机感。

    大军扎营,照秩序安营扎寨过夜。

    郭绍没有当众出面,只叫王朴、左攸等人见面。他的风寒还没痊愈。

    左攸开口道:“臣以为,咱们应该在易州留一支精兵,为防辽军袭扰。”

    郭绍一时没有回应,他左手握着铜灯台,照着地图上易州的位置一路向下看,手指放在了郓州的位置(大名府东南部);然后又抬高灯盏,观摩了好一会儿。

    “是得留一股禁军在河北,但不是留在易州,这里最好……”郭绍拿手指在图上敲了一下,“德州。”

    左攸伸了一下脖子默默瞧着。

    王朴道:“陛下是为了防郓州(李筠)?”

    郭绍没有否认,若有所思道:“坚固的堡垒,问题往往出在内部。兵不用驻易州,因为辽国现在的问题也不是来自大周武力强盛。”

    王朴沉吟道:“此番退兵归来,恐怕确有风浪。”

    郭绍看着放在地图上的灯火,在此前的某一个夜晚,当时他带着伤感消沉的情绪也是这么看着灯上的火焰。那一晚作出决定时,已经认真考虑过内部的挑战了。

    此时他的神情全然不同,很镇定地说道:“李筠此人,野心太大、能耐却不够大,不足为虑。”

    ……

    郓州天平节镇,位于梁山伯北面。李筠现在就在这里做节度使,相比以前在潞州负责抵御北汉国的重任,现在他在这里几乎没多大的作用了。

    当时大周朝廷下旨他移镇,条件是准许他带走昭义军将士的主力。朝廷和节镇之间都有利弊考虑,博弈妥协后的结果,李筠老老实实到河北来了。

    作为一个军阀,李筠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朝廷肯定不信任他,才会费力想让他移镇;他也不愿意交出兵权,因为那是他的地位资本。

    朝廷要直接灭他,得无益地劳命伤财,也会给别的地方军阀造成恐慌;他想造|反,又很容易失败。上下只是暂时的妥协,双方都在等待一个彻底的解决办法。

    此时,他在堂屋里走来走去,十分焦躁。

    旁边站着两个文官幕僚。其中一个有仙风道骨仪态的老头,叫仲离,擅长的是占卜,各种各样的占卜术都会,名气还很大。

    仲离在此之前劝阻过李筠起兵,但原因只是机会不好。

    李筠的长子也劝过他,主张是放弃兵权,以此向朝廷换取荣华富贵……因为在此之前,朝廷要不断削弱他的迹象已非常明显,移镇离开根基之地,偶尔会以升迁的名义调走他麾下的武将,收回了节度使干涉地方官的权力;私信里听了一个消息,朝廷还想设转运使,收回节镇的财政权力。

    当时郭绍的武功威名如日中天,李筠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有过消极的想法。

    但现在,他又嗅到了一丝机会。

    一个幕僚说道:“据报,禁军北伐遭辽军铁骑进攻,损失惨重,皇帝的两个结义兄弟都被阵斩了。现在败退回国,人心惶惶。”

    李筠道:“禁军究竟损失了多少人马?”

    幕僚道:“不论折损了多少,现在禁军肯定士气低落、人马疲敝。今上本身就是篡位得国,靠武力积威,而今战败,人心不在矣。”

    李筠心道:看来郭铁匠也不是传言中那么神,毕竟老子打仗的时候,他还在吃奶!

    但李筠没有当着幕僚的面说任何失体的话。

    李筠转头看向仲离:“仲先生怎么不说话?”

    仲离道:“待老朽占一卜。”

    另一个幕僚见李筠犹豫,劝道:“当今之势,机会已经很少了。主公此时不起,错失良机后悔莫及!”

    李筠道:“咱们迁来的这地方不好。”

    幕僚却急道:“朝廷对主公早有提防之心,一旦主公被削去了兵权,谨防秋后算账,欲求富贵太平而不得!”

    李筠嘴上不说,但这也正是他担心的地方。以前天下纷乱,他总有一种该轮到他的感悟,但东京那把椅子上的人来来去去,一直没能成事,最后连自身也难保了。李筠在郓州这段时间郁气很重!

    现在这局面,他已经很动心了。但仍旧不动声色道:“地方不好,兵力不足。”

    幕僚道:“主公若是想以一城敌一国,自是以卵击石;此前咱们潜龙在渊,也正因如此。现在还不到独尊之时,得联络盟友,共同起兵;今上一旦不能控制形势,天下风起云涌矣!等大势变,主公再图脱颖而出。”

    李筠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幕僚。

    幕僚道:“东京朝廷实际簇拥者,唯有禁军和河北魏王符彦卿,很多地方都不稳靠;而现在禁军初败势微,魏王老迈……真是天助主公!机会最大的便是河东东汉国(北汉)旧地,此时可先试试说服杨业起势。”

    李筠听罢觉得有点意思了。

    幕僚继续道:“杨业掌东汉降兵数万众,忻、代全在手中,控制雁门、忻口、石岭关等诸关隘,除晋阳城外,皆在其手。一旦天下有变,杨业便可复有河东之地,自居为主,割据一方逐鹿中原,何乐不为?”

    李筠下意识地点点头,心道:老子要是有杨业的本钱,早就起兵了!

    幕僚沉声道:“杨业之妻折赛花,是静难节度使折德扆之女,杨折两家是世交,又有联姻。杨业一旦骑兵,西北折家等部都要反,中原四方烽火,大势变矣!

    除此之外,蜀国、江南等诸地归复也不久,大势一变,只要有人登高一呼,又有多牢靠?”

    李筠的目光变亮,脸上也被血涌变红。他沉吟片刻,却道:“尔读圣贤书,却不明大义。”

    幕僚怔了怔,羞愧道:“卑职汗颜之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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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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