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十国千娇TXT下载十国千娇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十国千娇全文阅读

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七十六章 虎口 6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哐!”单刀砍在甲胄上硬是没有破甲,刀口已经卷刃了,力度也不够。握刀的周军大汉气喘如同拉风箱,虎口发|麻,手臂酸软,使劲拿刀在惨叫的北汉军身上劈打,疼得那人“哇哇”惨叫。

    城墙上拥挤不堪,连转身都困难,前面厮杀的将士已经疲惫不堪,但没法撤换下来;双方将士都披着甲胄,要杀死对方需要很大的力道,每一次攻击都用尽力气猛砍杀,体力消耗非常快。北汉军被杀得几欲崩溃,若非实在溃散都没地方跑,前军早被击溃了!

    越来越多的周军步兵成建制地调动上了城墙,组成厚实的阵列。城墙下方,还有潮水一样的无数方阵预备进攻,弓箭手在城墙下对着上面的北汉军人群抛射。

    “啊……”不断有北汉军士卒被从城墙上挤下来,三丈多高的城墙上黑漆漆的落物乒乒乓乓地砸到地面上,空中惊恐的叫嚷此起彼落。

    此时城墙上场面十分疯狂!密密麻麻的北汉军人群,前方被人拼命地砍杀乱|捅,人们已意志崩溃,拼命朝后面退却拥挤;前面的周军将士又在疯狂向前挤压推进,北汉军人群越来越密,完全失去了队形。

    人群里恐怖非常,很多人不慎被推倒后再也没机会爬起来,被无数沉重的大汉践踏,甚至被活活踩死!“后面的别挤上来了,不要!”求饶声、哭喊声、叫嚷声轰然一大片。惊慌失措的人群,恐惧的气氛像瘟疫一样蔓延。

    一些人被推攘拥挤得呕吐不已,几乎所有北汉军将士都面带惊惧和惊慌失措,连想跑都没地方跑!“啊……救命!救命!”有人被夹在了女墙边上,巨大的推力朝他身上压,他的眼睛都鼓了起来,兵器早就不知道哪去了。

    有的地方女墙已被炮击轰塌,站在边缘的士卒直接纷纷被挤落下墙……城墙有三四层楼那么高,掉下去几乎都要被摔死。有士卒被推攘下去时抓住了墙边,但手上立刻被沉重的靴子来回拼命践踏,他哭爹喊娘叫得瘆人,终于贴着城墙滑落下去。

    周军的士气却更高。武将在乱兵中大喊:“为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杀啊!杀!”

    一个军一级的高级武将亲临城头,开始组织进攻战术。他传令诸部向城墙东面腾地方,制止下面的军队急着上城。一番折腾终于组织起了轮换进攻的秩序。前方体力消耗殆尽的军士被吆喝着从后面的队列空隙间后撤,轮换进攻。

    北汉军此时完全无法实现这种战术,他们已经乱作一团,挤得把队列缝隙都填满,走不动了。

    城头山的人群压力终于像多米骨诺牌一样向上城的斜坡通道上蔓延。整段城墙和坡道全是步兵!双方接敌厮杀的范围实在非常有限,都是推挤着走,看上去不像是战阵上的对敌,却像是两群人在比试力气一样……但如此比试不是看谁的力气大,因为前面惊慌的北汉军将士会反而向自己人方向后退施压!

    “大周皇帝万岁!”这句话不是在周军里喊出来的,却是北汉军人群里大喊的,“投降,投降了……”

    居然没有北汉军武将制止和执法,因为实在太挤了,完全失去了秩序。

    城墙西头,另一个坡道上的大股北汉军人马向周军在城墙上的人马进攻!但此时周军的军队已经是成建制队列的方阵。他们以重甲弩兵在前,神臂手在后,弓|弩箭矢像雨点一样一轮接一轮齐射,弩手以三段击战术,远程箭矢连绵不断,北汉军死伤惨重。

    战局渐渐在失去控制!

    坡道下方许多北汉军将士组成人墙,挡住前面不断被朝后挤的人群,当挡不住,人墙士卒的靴子蹬着砖地滑动!

    一排拿着红缨大刀的执法队怒目站在后面。北汉军大将焦急地看着上面的光景,迟迟不敢下达执法的军令……临阵后退者斩,但斩谁?后方就近的那些人马不是自己要后退,是被前面巨大嘈杂的人群强挤回来的。就算是砍他们也无济于事!

    很快坡道上的人群开始翻栏杆朝下跳,一个个摔得哇哇惨叫,人群顿时动荡。忽然,“轰”地一声,只见大片的的人群一起向下面倒下来,成片地摔倒在地!

    “啊啊啊……”惨叫声震耳欲聋。

    前面惊慌的人群立刻跳将起来,践踏着倒在地上的人身上向下面跑。倒下没受伤的也有部分挣扎起来,踩着人连滚带爬地跑。

    周军的推进骤然轻松,杀声震天,奋力冲杀过去,地上无数的活人被活活踩死,还时不时会被冲杀的周军将士顺手捅一刀一枪。坡道上的场面惨不忍睹,砖石砌的栏杆边,一个北汉军士卒脸部扭曲,满脸血污,大张着嘴,嘴里堵着血肉还是什么内脏模糊一团。地上还有一截肠子,时不时绊倒一个周军士卒。

    空气中笼罩着一股硝烟味、血|腥味、恶臭交杂的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坡道下方,兵溃如山倒让北汉大将惊惧了,大喊道:“逃跑的,给我杀!”

    执法队大汉听到军令,挥着刀上去见人跑就砍。坡道上下大量的北汉军将士,被执法队砍杀了多人,愣是没人反抗;或许是平时大将的积威所致,也可能是人们没人组织反抗,不可能有武将组织人马在战阵上去反抗自家的主将!人们还是从众的,此时很少有人会单独去干什么事。

    但前面周军军士疯狂杀戮,后面自己人又砍得血雨腥风。终于有人在绝望中愤怒了,一个北汉军士卒拿起弓箭对着一个拿大刀砍人的大汉就是一箭,从坡道上居高临下,射得还奇准,正中那大汉的眉心,没吭一声就仰倒,宽背大刀“哐”地掉到地上。

    那放箭的军士大喊道:“堵咱们的杂|种!让他们去前面杀周军!”

    下面立刻有人恼怒地咆哮:“临阵后退,反抗军令,谋反了?”

    他不吼还好,一吼之下,愤怒又绝望的北汉军士卒中有人大喊:“反了!谁他|娘再送死卖命!”

    坡道外面,城墙下的北汉军士卒扔掉兵器,跪地投降。先是只有几个人,已经又怒又怕的将士们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纷纷效仿,投降者不计其数。

    周军前军散乱地从坡道上冲下来,后面队列未乱的军队有秩序地小跑着下坡。那段本来还算宽敞的坡道,简直惨不忍睹,密密麻麻全是尸体,血水横流,像是屠|杀场一样!

    有周军武将带着几个士卒来到跪地的降兵前面,当机立断道:“不想给北汉国主卖命的,走!先找地方躲起来,别挡路!”

    众丢盔弃甲丢掉兵器的北汉降兵听罢陆续开始逃跑。

    随后赶来的周军大将见此若有所悟,急忙派亲兵四处散|布舆情,煽|动城内各大街上增援的北汉军军队找机会逃走。

    城外土山边的城墙上,一员武将大吼道:“第五指挥,上墙!”

    等候在下方的队列整齐的人马,一排排地向土山上攀爬。城墙上全是周军成队列跑步的军队,已经结束了打斗,下面的人马一眼就知道已经攻进了城内。此时上墙的将士,就没之前那么恐慌了,队伍也非常整肃,照着武将的军令有条不紊地行军。

    这段城墙靠近南门城楼,周军大量军队从豁口上墙,迅速沿着城墙把瓮城门和主城楼都给占领了,又沿着城楼下去占据了瓮城门。瓮城城墙比主城墙稍矮,好像在城池外面独立建造一个弧形围墙,城门也开在靠侧面。

    将士们到了城门口,发现城门后堆着厚实的一大堆大条石!早都把城墙堵死了。

    但消息一传出城,没一会儿,一群扛着鉄撬、麻绳和木棒的人便骑着马从后方急急忙忙地赶了上来,并被调动上墙。他们开进至瓮城门后面,便开始干活,把条石一块块撬到旁边去。也有人用绳子系住条石,抬走。

    ……远处的中军诸大将大臣看到城楼上插满的周军军旗,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王朴失声道:“这样就强攻下了晋阳!?”他的语气带着激动和颤音。

    郭绍也十分激动,发动总攻才半天时间而已,胜利来得确实比较突然。他深吸了口气,转头道:“立刻传来,虎贲军第六军(炸城处)停止进攻!”

    “得令!”

    郭绍又回头看向高彦俦,口齿清楚道:“剑南军诸部步兵准备,照番号序列靠近豁口,准备陆续进城。城内诸部,主攻方向先是南城城门,具体战术诸将可临机决断。诸部照战前的方略预|设,第一步策略打开城门;第二步主攻北汉国皇城;第三步占领各城门。”

    高彦俦抱拳拜道:“臣遵旨。”接着他就踢了一脚马腹,调转马头“驾”地一声离开了中军。

    郭绍快速地下达军令:“叫前营军府传达军令,城南营地所有骑兵,向城门处集结!”他指向身边的一个虎贲军的军都虞候,“李大柱,你到城门前,为排阵使。”

    李大柱抱拳执军礼:“末将得令!”

    郭绍道:“我随马队进城,坐镇城中诸军,王使君在中军留守,主持城外全局。”

    王朴拱手道:“老臣领旨!”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七十七章 惊惧之城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从古到今的城池攻守战争,城门洞开、被敌军攻进城内,就可以宣告战役的失败,几乎没有巷战反攻。

    杨业在皇城外望着城南的方向,那边尘雾弥漫,隆隆的马蹄声、嘈杂的人声从远处传来有沉闷之感。视线远处,损坏的房屋让这座城显得分外萧索。周军已经完全攻陷南城,这边已经得到消息了。

    杨业不负责南城的防守,他听到城陷的消息很震惊!他确实亲眼见识过周军的战力,但是对于眼下的事还是感到难以置信……半月攻陷龙城晋阳?!这件事势必引起天下震动,恐怕没人不是他这样的心情,有点不敢相信一样。

    震惊之后,杨业赶紧到皇城来。这时候,他原本是想参与中枢的决策,但一到门口,他便停了下来。因为看到了城门口的一股重骑兵。

    北汉国装备最精良的一支重骑兵,一般只在皇帝亲征时才会随驾出征!现在正在向皇城门口集结布阵,看起来皇帝是要最后顽抗。

    这种事,原本是很悲壮、是很能让人动容的。杨业也是个武将,一向敬重那些有血性敢于死战的将士,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那种心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结果很明显。杨业觉得这点重骑和周军决战,不可能对战事有任何影响。

    他没有到皇城求见,而带着几骑在周围的街巷徘徊了许久。重骑仍旧在陆续聚集,一个个身披重甲的汉子随众跑马而来……

    杨业忽然很质疑这种内|战究竟对普通的人们有什么好处……贵人们是为了保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权力,武将们可以为了军功。但一个士卒,提着脑袋上阵被人一刀砍死,究竟能得到什么?还有城中的百姓,一旦发生战争,连吃饭喝水都困难,长期在困苦中苦熬日子。

    杨业屏住呼吸望了许久城南的动静,又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皇城城楼。一抖缰绳,调转马头就立刻了此地。

    ……

    北汉国皇宫内,刘钧把手藏在龙袍宽大的袖子里,在抖。

    “晋阳!为何如此不堪,半个月就能被攻陷?”刘钧又怒又怕,一张脸如纸一样白,“城南督战的冯进珂在何处?”

    下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吭声。终于有人道:“冯进珂守备南城,此时许是战死了……”

    大臣们便不再说话,大家都知道,北汉国亡国了!而且被人用战争强灭的亡国,是最彻底的,此时大伙儿连提点要求的权力都没有,只能任周军为所欲为;别人是用战争取得晋阳的,不必再顾忌北汉国任何人的处境。

    “刘继业(杨业)呢?”刘钧问了一句。

    还是没人吭声,终于有宦官道:“奴婢是否去城东南传旨,召杨业觐见?”

    刘钧摆摆手:“来不及了……”他回顾殿上的武将,指着一个道:“李将军,你可愿意为朕在皇城门外抵挡周军?”

    那武将微微一怔,大步从队列里走出来,抱拳道:“末将定当为陛下战至最后!”

    惊恐无助的刘钧听罢微微有点宽慰,嘉奖道:“患难识忠臣,能在此时为朕效命的,不枉刘家温食锦衣厚待你们。”

    李将军被皇帝当众夸得脸上泛红,拍着胸脯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末将这条命都是陛下的。周军要踏进皇城门一步,必要从末将等的尸体上踏过!”

    “好!”刘钧道,“你即刻出宫率领重骑,勿负朕的厚望!”

    李将军领了圣旨,出得宫城,当下便整顿重骑在宽阔的大道摆开阵型。

    前面,是长长的似乎没有劲头的长街。“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北汉军将士默默地坐在马上,等待着。

    终于有乱哄哄的周军骑兵出现在了长街尽头,周军马队是轻骑,马身上只有关键部位有皮甲。马群越来越近,连周军武将的叫骂和吆喝声都能听清了。乱糟糟的马队陆续在两百步外就停止了前进,北汉军李将军以为他们要整顿队形,不料周军马队在一个十字路口就改变了方向,分别向东西两面涌入。

    很快,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成队列的步兵像洪水一样从大街上蔓延过来。正街上全是人,又让人觉得很空旷,因为除了整齐的军队,没有一个百姓,人群十分单调;无数的铁甲军士,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十分浩大,仿佛有厚重的云层向地面威压过来,叫人产生窒息之感。

    “周军想以步兵对阵我重骑!”李将军大声鼓动将士,“只要兄弟们勇猛杀敌,必能击破周军!让他们见识我大汉勇士的战力!”

    他手里这股人马确实是北汉禁军精锐中的精锐,一个骑士的耗费能比得上普通军队一整队人!李将军也知道这支重骑的战力,丝毫不差周国禁军精锐。但大伙儿很沉默,士气确实不高,连首都都被攻破了,人们看不到希望的,难以有士气;能集结在这里成军就已经很不错了。

    “为国效命!报效皇恩!”李将军又挥剑大喊一声。

    话音刚落,便一阵“噼里啪啦”比雨点还密的响声传来。李将军等人下意识抬头看去,空中布满了黑点,像是成群的蝗虫一般飞来,那些黑点越来越大,急速倾泻|了下来。

    “叮叮当当……”箭矢纷纷击打在甲胄上,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北汉军骑兵的人马都有甲,对抛射的箭矢防御很高,但一个人很难每个地方都有厚甲,总有容易被穿透之处,便看运气了。

    不多时,周军那边又是一通弦响。周军射箭总是这样,一轮接一轮,中间有停息一箭不发,但一放箭,箭矢就非常密。

    重骑就是拿来冲锋陷阵的!李将军大喊道:“进攻!”

    前方的武将听令,吆喝着马兵们开始驱动战马,顿时沉重的马蹄声轰鸣,踏得街面仿佛在抖动。所有马队一起开始运动,跟着向前慢跑。

    “杀!”前面有人大喊。但北汉军前锋没有冲刺起来,依旧慢吞吞地向前靠近,仿佛在犹犹豫豫一般。

    李将军大吼道:“冲啊!”

    周军步兵前阵全是枪兵,这是对付骑兵最好的兵种之一。但他们没有那种长达一丈多的专门对付骑兵的长枪,也没有拒马枪,拿得是长矛,这种步兵方阵并非完全不能冲破。特别是北汉军久经战阵的精锐重骑,破阵很厉害!

    “霍!”周军步兵阵中突然齐声呐喊,声势非常雄壮!前三排的长枪纷纷端平,后面的长枪也向前倾斜……那些斜上的长枪不能在阻挡骑兵时起到什么作用,但看上去很吓人。周军步兵方阵此时很可怕,阵营周围戳着密密麻麻的长枪,板甲泛着金属光泽,看上去像是一处铁打的阵营一般!而且军容整肃,声势沉稳雄浑,凭感觉就是硬骨头。

    北汉军前锋重骑冲近步兵阵列,不仅没有加速冲锋,反而自己停了下来。战马慢吞吞地跑到这幅场面前,惧怕不前,马上的骑士也害怕。有的马被勒住,前蹄高高扬起,“嘶”地鸣叫。一些骑兵无法前进,向侧面横跑避开长枪,这南北大街虽然很宽敞,却也不够战马随意纵横的,骑兵无法迂回。后面的骑兵又跑过来了,突然前方停止,“砰砰……”发生了冲撞。

    人吼马嘶,两军之间顿时哗然混乱。

    周军武将见状,高举着佩刀大喊道:“准备进攻!”

    少顷,步兵营中的皮鼓“咚咚咚……”急速地敲响,震动声响成一片分不清节奏。前侧一面方形的绣虎旗缓缓前倾,一声大喊:“杀!”

    周军步兵大叫着冲了上来!那些人脸上依旧有惧意,但声色俱厉,也表现得很勇猛。周军上下已经确信了胜利,士气很高,冲杀起来毫不迟疑!密集的步兵很快就涌上来!

    北汉军是重骑、但是没有冲击速度几乎停滞的重骑,本来骑兵是最强兵种,可是这种情况下便不是,骑兵面对步兵劣势很明显,因为人马占的地方大,排布得比较稀疏;步兵却是并肩接踵,全是人!好几个人一起攻击一个骑兵,长枪对着马上乱戳,北汉军骑士饶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接不过来,铁枪在人马身上乱扎,惨叫四起。

    只片刻功夫,前面的北汉军骑兵调转马头就跑!

    马队大乱,李将军眼看前面的马兵都回身过来了,身边的部将恼怒地叫骂着。他本来离最前线很远,但此刻见自家骑兵回来得很快,败兵已经蔓延到中部,李将军没吭声,急忙拍马向后跑,欲远离厮杀的地方。

    他也算一员战将,不是没打过仗,不然皇帝也不会叫他。这时候他真没什么心思卖命,虽然一直在叫嚷着鼓舞士气,内心却是充满沮丧的心情,铁板钉钉亡国战败了,还打个什么意思?但当时直面皇帝的圣旨,他身在当场也没办法不表忠。

    恐怕其它将士也是这么个感觉。

    李将军没吭声,但他是马军主帅,一直是将士们最关注的人。他一跑,立刻被人们注意,顿时众军大溃,争先恐后往北面逃奔。

    北汉军最精锐善战的重骑马队,在这时便一触即溃。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七十八章 救民于水火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皇城已被攻陷,一处宫楼被放起火来,浓烟滚滚。晋阳其它城内或投降、或被攻陷。守军被人从城内攻打,很难作出什么有效抵抗,城墙内并排跑几辆马车的宽阔坡道就防不住。

    城中四处的战斗余波还在发生,但对于郭绍中军来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

    郭绍从南城城楼上走下来,路过城墙坡道时,脸色有些沉重,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地上全是尸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只能踩着尸体走。靴子已经被血水湿透,袜子里脚趾间滑腻非常;砖石、尸体上的血大多已经凝固,但仍然有很多血水,大概是人体里流出来的组织液。

    他参加过太多战役,内心对这种场面其实感觉不是很大,有点麻木了……但确实还是难受。因为他并不是个仇视人类的人,他对人有同情心、以及许多最直观的情感。

    走下城,还有许多战后的事宜在回禀和安排,周围的大将和大臣见郭绍没怎么理会,便替他安排了诸事。

    郭绍之前紧张、效率、锐利的表现已经不见,坚定而斩钉截铁的话语消失,此时他连动作也不那么果决有力了,变得既沉默又迟缓。

    连他自己也很奇怪,原以为攻陷晋阳后会惊喜兴|奋,但这一刻到来时只觉得松了口气。也许那种自我膨胀的兴|奋会慢慢地到来,但不是集中在某一刻;胜利带来的果实是不直观的,也不是马上见效的,却是深远的。

    卢成勇把马牵了过来,他下城后便翻身上马,带着亲兵精锐沿着南北主道向皇城方向而去。不多时,人报城外前营军府的王朴也进城来了。

    郭绍骑马在北汉国的皇城前面端详了一会儿,他是第一次亲眼看这个“龙城”的权力中枢建筑群。皇城内外已经被周军控制,入城的道路上五步一哨。郭绍骑马按剑径直入皇城。

    在北汉国皇宫正殿门外,郭绍等了一会儿,王朴和左攸等人都赶了上来。

    周围的周军将士发现骑在高大黑驹上的皇帝都在呐喊欢呼,郭绍没有理会。他从紧张热血澎湃的情绪下平静下来,在考虑处理北汉国君臣的理念……登基后,郭绍从未亲自上阵作战;取得一次又一次大胜,他明白不仅仅靠鼓动将士情绪就能成功的,恰恰因为是在多数实务上走了比较正确的路,像一个掌舵的船长一样在调节军队各个层面的理念。

    王朴等人下马躬身作拜,王朴的老脸很激动,说道:“贺喜陛下,半月攻陷北汉国都城!陛下之威,天下仰视。”

    “免礼。”郭绍从马上翻身下来,把缰绳丢给前面牵马的卢成勇。

    郭绍深思,认为不能像战前一样痛骂北汉主了……起码要给人主以尊重,因为他自己也是统|治者,不能太过贬低人主的地位;给将士和天下人灌|输统治者一输就什么都不是的印象,是在给自己的地位找不痛快。

    他镇定地对王朴说道:“北汉主是被本国朝中一些奸佞臣子蛊|惑,那些奸臣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顾大义引辽军屠戮本族,让北汉国主陷于不义,让河东百姓和大周百姓都深受其苦,要严惩治罪!但河东百姓无时无刻不盼王师到来,救民于水火之中。”

    王朴听罢脸色一凝,寻思了好一会儿道:“陛下英明,一眼便洞察北汉国的积弊!前营军府诸官吏将查实罪证,让那些奸臣之家名正言顺被定罪,以告慰天下。”

    郭绍对王朴的见识非常满意,当下按剑大步向台阶上登上去。周围的武将亲兵以及文官簇拥着他,一大群走上北汉国的宫殿。

    及至宫门内,却见一个身穿黄色龙袍的年轻人,以及两列文官武将跪伏在殿中。人们见一群人进来,抬头看着郭绍等人,没人认识谁是皇帝;郭绍身穿戎服披着甲胄,模样完全只是个武将。

    但忽然有人喊道:“罪臣等叩见大周皇帝。”

    不知是怎么认出郭绍的……可能看到穿着紫色官袍的大员都簇拥着一个披甲之人的缘故。

    郭绍大步走了上去,径直走向穿龙袍的人面前,应该就是北汉主刘钧。刘钧这时双手捧起玉玺,高高举在头顶,竟是一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了。郭绍注意他的手在颤,顿时有点失望……北汉军还是很有战斗力的,但是北汉高祖留下的家底;眼前这个北汉主显然不如当年随时想找机会进攻中原的刘崇。

    郭绍也一言不发,伸出右手毫不客气地一把将玉玺抓了回来,怒目回顾左右,殿中君臣忙把身体伏得更低。

    此时此刻,长期指责大周郭家篡夺刘家江山、以为不共戴天之仇的积怨,一下子就“化解”了。

    郭绍兴趣不大地转身离开了正殿,走了出来。他在台阶上屏退左右,转头看向王朴和左攸,沉声道:“找杯毒酒,给刘钧送去,省事一些。”

    王朴没有吭声,但也没反对。

    左攸抱拳道:“陛下,此事臣去安排,便宣称北汉主气急暴病而亡。”

    郭绍点头,扭了一下上身,抬头又看了北汉国的大殿重檐一眼,转过身向下步行。

    不给北汉主定罪,让他体体面面地死,郭绍觉得没什么不妥。什么刘家杀郭威全家、郭家又夺刘家江山这等仇恨,郭绍连一点感觉都没有,事不关己……但是,在郭绍心里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就是北汉主,虽然郭绍不愿意给他定罪,但死了那么多人,不杀他实在难以接受;况且北汉国就是被战争强行灭国,大周对其国家无条件有处决权,杀其国主也无可厚非。

    弱肉强食的世道,失败的人死,如此而已。

    别的军令,郭绍就不想自己费心了,前营军府主要由枢密院文官组成,有成套的文官组织,他们会酌情上奏进言如何善后、如何赏罚、如何安民。

    “杨业在哪里?”郭绍这时只问了一句。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三头六臂

    readx;大道上的马兵群缓缓地流淌,周围的山一层叠一层,远处的山影仿佛乌云一样。

    路边一骑倒行飞奔过来,见到大旗仪仗前的耶律休哥等,骑士急忙勒住战马,跳将下马右手按胸弯腰迫不及待地说道:“禀大帅,晋阳已被周军攻破!”

    本来眼睛看着天一脸威严的耶律休哥的脸色顿时一变,“吁”地急忙停住坐骑,拿鞭子指着那骑士道:“什么!你说甚?!”

    杨衮等同在身边的辽军武将也立刻侧目,面带惊讶。耶律休哥问话,却不是因为没听清,而是惊诧,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骑士忙又道:“晋阳已破!”

    耶律休哥平素言行很果决干脆,这时却又道:“消息属实?”

    骑士用契丹语清楚地道:“千真万确!先是斥候营首领从北汉人那里得到消息,又有咱们安排在晋阳近左的自己人来确认。”

    耶律休哥一刹那间愣在那里,回顾前后如同长龙的马队,又看向杨衮等人,仿佛有点茫然,这么多辽军铁骑不远千里到来,为啥来的?他摇头道:“难以置信!”

    诸将一时也是哗然,表情都很惊诧,一个武将问道:“晋阳有重要的人开门献城了?”

    前来禀报的骑士道:“不,是强攻破城。周军用火药炸开了一道豁口,又垒土为山,由此强攻破城!”

    杨衮听罢一本正经地点头,沉吟道:“献城确实不可信。大辽铁骑两路增援,反应及时,晋阳在有希望解围时,不可能如许快就急着投降。只不过这号称龙城的重镇要塞,被攻打前后不过半个月,这么就陷落也太快了吧?”

    中军诸人一时间议论纷纷。耶律休哥终于开始接受这个事实,板着脸坐在马上一言不发。

    杨衮转头说道:“可令大军暂时停止行军。”

    耶律休哥铁青着脸点点头。

    诸将七嘴八舌道:“这事怪不得咱们,一国之都、天下重镇,半个月都守不住,我大辽军千里赴援,怎救得了?”“我就说北汉国不堪战,只是拖后腿的,他们太废了!”

    杨衮皱眉道:“北汉军没有你们想得那么不堪,南方诸国,除了中原王朝,北汉军是最有战力的。他们的将士常年征战,数年前还可以一度威胁中原的势力;更早的中原几朝几代,都是从河东席卷天下!北汉国的问题是地狭人少,土地贫瘠,经不起长期消耗;但晋阳城的坚固雄壮弥补了这一点,处于劣势时依旧可以凭借坚持固守。周军能半月下晋阳,确实我也难以相信……”

    他转头看向耶律休哥:“郭铁匠此人,必成大辽心腹大患!”

    耶律休哥紧咬牙关,片刻后说道:“本将真想会会此人,看他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此时不可。”杨衮忙劝道,“周军号称数十万,出动了二十万人马是有的;我军以偏师对阵中原主力,甚是吃亏。”

    这时候辽军主力都陆续停止在了大道上。时间是午后刚过,本不是修整的时候,军中闹哄哄一片,许多人席地而坐,在那里观望和打听状况。不过对于普通辽军骑兵,他们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眼望去,除了山就是密密麻麻的人群马群,什么也看不到。

    过了许久,才陆续有消息在军中流传,原来是晋阳被攻破了!

    军中一时间嘈杂一片,人声鼎沸。

    就算是兼职牧民和骑兵的普通士卒,不太懂国家大事,但也对晋阳这种天下都出名的名城很熟悉。军中流言四起,有人说是晋阳半个月就被攻陷了;也有人说是十天,因为掐指一算听说中间议和休战了五天(很多人对事儿似是而非)。

    人们内心对汉儿士卒的强悍还是不太看得起,所以这一切都归结到了郭绍身上……总体哪族是什么情况,众人都有见识,就算在草原上也有不少汉人的,所以说周军汉儿多么强,很难让人接受和相信;但说某一个“怪物”反常态,就有人信。就连草原上也有很多鬼神猛兽传说的,别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有。

    甚至很多牧民在幼年时,父母还拿怪兽鬼神的故事来吓唬他们,好让他们听话,好多人都是在这种传说的故事中长大的。

    “听说过数年前涿州死了几千人的事儿么?”一个辽军汉子一本正经瞪着眼睛沉声说。

    他并未喧哗,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盘腿而坐的士卒立刻挪了地方,把脑袋凑了过来。

    那汉子脸上带着吓唬人的表情:“那些尸体后来都没有脑袋!”

    有人又好奇又迫不及待地问:“不是被砍掉了首级拿去领功?”

    讲话的汉子使劲摇头,说道:“据说周军记功不砍首级算了(郭绍开始才定的这个军法,以前依旧是记首级)。”但是这种事儿从别人一本正经的口气里说出来,又好像很有道理,就很可信的样子,大伙儿还想听后续,自然不愿意与其争执。

    那人继续道:“那郭铁匠是个地鬼妖怪,喜欢吃人脑子!”

    “啊……”精神空虚的汉子们都目瞪口呆,却听得十分专注。

    那讲话的汉子道:“他本是地下铁矿里的一个妖怪,身躯巨大,有三个头,六条胳膊;左边三条胳膊拿三个铁铸的盾,右边三条胳膊分别拿铁匠锤、刀、长矛!身上全是长出来的铁甲,和穿山甲一样的硬甲。郭铁匠从地底下钻出来后,可以变成一般人的模样,蒙蔽世人;但他一被激怒了就要显出原形!在涿州就是有人看到了他的原形,在人群里一边杀人,一边吃脑子!刀枪不入,弓箭刀枪击到他的身上,都会断折……”

    旁听的士卒问道:“那怎么办?怎么对付那怪物铁甲!”

    汉子道:“怎办?晋阳坚城都挡不住,郭铁匠化作原形后走上去,拿铁匠大锤‘轰轰’几锤子把城墙都打翻了,不然怎么不到十天就能攻下重镇……”

    “哼!”忽然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众人转头一看,是大军副帅杨衮正骑马在道上,一众士卒急忙站了起来不再吭声。杨衮抬起马鞭,怒指道:“无事在军中散布流言,你不知道死!”

    那汉子和周围的人都露出惧怕之色。

    杨衮冷冷道:“念你初犯,且饶过,再敢谣传定不轻饶!”他又回顾左右大声道:“中原周军围了晋阳一个多月,内有叛_徒开城投降,因此北汉国出乎意料早早丢了晋阳。从现在开始,严禁造谣,你们谁亲眼见过妖怪?没亲眼见到,便是以讹传讹!”

    杨衮说罢拍马去往中军临时驻地。

    耶律休哥已经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刀鞘杵在地上,左手扶着大模大样地坐着,周围的部将环卫左右。

    “晋阳太快被攻破,众军震惊,已经起了流言。”杨衮拜道。

    耶律休哥道:“穿军令严禁流言。”

    “是。”杨衮拜道。

    耶律休哥板着脸,冷冷道:“我以为现在不必再南下了。”

    杨衮忙附和道:“主帅所言极是。照大汉的圣旨,我部南下是解晋阳之围,咱们在阴山聚集人马、克日南下,中途并无拖延;晋阳被围攻半月就丢了城池,也不怪咱们作战不力……出兵意图已经丧失,这仗就不用打了。”

    耶律休哥随口道:“只是白跑一趟,有些不甘心,也不好对诸部交代。”

    杨衮忙劝道:“正如咱们此前商议的一样,现在南下找周军作战,并不是好的战机……周军初胜有士气信心,且举国之兵、人马甚众;我乃大辽偏师,远道而来。况且周军攻占晋阳后,有坚城可凭借,进可攻退可守;咱们无所屏障,处境十分不利。”

    耶律休哥也很有理智,虽然脸色不好看,但似乎已经有了决定。他又道:“传令前锋回撤,改为后军。全军过忻口,吞并忻口以北,然后让咱们自己的人驻守忻口。然后派斥候再度打探清楚情况,再作打算。”

    部将插_嘴道:“大帅是担心忻州北汉军倒戈?”

    杨衮帮忙答道:“这只是迟早的事儿!晋阳都破了,北汉国整个朝廷的君臣陷入敌手,别的地方已无依靠,投降周国当然是最好出路……别忘了,北汉国虽是大辽盟国,这地方还是汉儿的地盘。那些官员武将不投同族的人,有什么理由投外族大辽?投了大辽,他们还得与周军为敌,继续作战;周军攻打晋阳,目的是要占据整个河东。”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耶律休哥这时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当机立断道:“传令,诸部尽数退往忻口以北!前锋回师守忻口!”

    “遵命。”诸将纷纷鞠躬作拜。

    耶律休哥走上一个山坡,眺望南方。视线的方向,只有山间如黑漆漆洪水的人马潮流,然后就是重山,完全看不到南面的周军阻击人马。就在得到晋阳城破消息的前一刻,他想的还是如何在战阵上击破石岭关李处耘部;想着对方以逸待劳,自己是否要在靠近后修整两三天……结果什么盘算都没用了。

    军中这么多人、谋划了很多法子,就是没一个想到晋阳会马上被攻破!战场瞬息万变,大抵就是如此。

    “郭铁匠……”耶律休哥小声念叨了一句。

第五百八十章 后羿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娘子关东面的山中,幽州军大营内一片如繁星的火光。萧思温怔怔地望着夜空,此时依旧不觉得热闹,因为除了山间蜿蜒的一片军营,大片的山中一片漆黑、几无人烟。

    他望着西面,迎面有深夜的山风呼啸,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是昨昔的斥候马脚延伸了讯息,前面就是娘子关,有大股周军。此时此刻,萧思温有种在沙漠中跋涉,即将靠近绿洲城镇、却无法再前进的直觉。

    摇晃的篝火照射着萧·阿不底的脸,火光很亮却又力量微弱,远近光暗明显,形成层次感。他的脸对着火光很清晰,棱角分明,皮肤的风霜纹理之间有污垢黑泥,乱蓬蓬的浅胡须上有草末子;但是稍稍远离火光的地方就就黯淡模糊,看不太清晰了,再远就的东西就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团影子而已。

    萧阿不底摇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想起一个事,部落里有个兄弟说临近的山里有只老虎,相约第二天早上一起去打猎。可是等我第二天起来准备好出门时,碰到那兄弟;他却告诉我,已经打死、把它背回来了……”

    围坐在火边的几个人想笑,又笑不出来,顿时面面相觑。

    有人沉声道:“听说郭铁匠是个怪物。想想涿州之战留下的那么多无头尸真是骇人……”

    萧思温听罢,忽然感觉有一阵冷风灌到了脸上,身上几乎打了个冷颤。再侧耳听时,那看不清重山黑影中风声“呜呜呜”作响,仿佛真有什么怪物在山里鸣叫一般。

    他立刻说道:“没见识的蠢夫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郭铁匠就是人而已。”

    坐在旁边都是幽州有地位的人,听罢纷纷点头称是。

    萧思温道:“只不过此人确实不可小视……”他立刻想起了涿州之战、晋阳不可思议的突然陷落等事,继续道,“恐怕是中原汉儿几百年才出的厉害人物,这等人一出,如今又掌大权,必定天翻地覆,咱们大契丹全族该提起最大警惕心的时候了。”

    萧阿不底道:“真有那么厉害?”

    萧思温皱眉道:“做的事都是常人不可想之事,就像现在,谁能半月攻下重兵防守的晋阳?咱们连想都没想过。”

    “是。”“那是……”众人用契丹语叽里咕噜一阵附和。

    萧思温沉吟良久,仿佛看到了草原上的一群野兽围绕着一个头领,他觉得郭绍就是汉儿中的那个头领。汉儿的人很多,什么样的人都有,每过一段时间,总会偶尔出现一个那种不同凡人的人物。

    “下令,明日就撤军。”萧思温回顾左右道,“现在晋阳已失,北汉国已无争夺的可能,我们要早做准备,准备保幽州!”

    有部将皱眉道:“大王认为郭铁匠要准备攻打幽州?”

    萧思温使劲地点头:“北汉国是小国、却不是弱国,郭铁匠取之如探囊取物,他一定会因此更加有信心!加之幽云十六州一直是中原的伤疤,收复也是他们的最大愿望,郭铁匠一定会对此地朝思暮想!”

    萧思温皱眉,正色道:“大辽一定要全力保幽州,幽州对大辽同样至关重要。

    首先幽云十六州比草原上气候温暖,土地肥沃,为大辽提供了大量的粮食和盐、茶叶、布匹、器具等用度,没有了此地大辽将出现物资短缺,进而引发动荡。

    其次,河东已失,幽云之地是大辽进入中原的唯一前哨,一旦丢失幽州,攻守易势,造成极为长远的影响。草原将失去对中原的主动优势,极易处于下风。

    还有一些理由,有的契丹贵族过于自大不愿意承认,但有识之士都接受了;否则大辽不会任用汉官改变官制,上京也不会有南城专门给汉儿居住。中原在典章制度、工匠技艺等诸多地方,超过各族;我们具有幽州,不仅能用幽州汉儿,也打开了与中原更容易的来往,方便大辽学中原的长处。”

    萧思温回顾左右,武将们的脸色有点茫然。他也不以为意,在这世上,真正有见识智慧的人并非随处可见!

    但他坚信自己的见识,当下又斩钉截铁道:“但凡有公心者,都应该认可,幽州极其要紧!值得举国之力保有!”

    阿不底一脸崇敬地看着他,又抱怨道:“大王一心为国操心,别人倒不一定感激您哩。”

    萧思温盯着阿不底的脸,正色道:“咱们是契丹人、是大辽的贵族,此事事关国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萧思温不仅想的是辽国的前程,也想着自己的前程……人哪能不为自己考虑?但有些事儿能拿到桌面上光面正大地说,比如为国家忧虑;有些事儿却不能说出来,只能在自己想。

    他首先想到的是辽国皇帝耶律璟对自己的威胁。萧思温和耶律璟是有客观矛盾的,这也是耶律璟经常派人观察他的原因。皇帝不敢随便动他,而且矛盾也还没激化。不过,萧思温不得不考虑:自己是南院大王,是幽云地区的最高负责人,如果真的丢了幽云十六州;耶律璟肯定会趁机名正言顺地除掉自己!

    萧思温和耶律璟的根本矛盾,是上辈人的阵营问题,是派系。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辽义宗(未实际登基,追谥皇帝)和次子辽太宗、两大派系之间的积怨,是辽国今天派系和乱局的根源。

    萧思温属于萧氏,萧氏不是辽国皇族,却是辽国最重要的贵族姓氏。它是辽国皇族指定的联姻家族,且是辽国的宰相的门庭;上京北院的历任宰相都姓萧。

    萧氏和耶律家主要是联盟关系,萧氏本身与耶律家的派系矛盾关系不大。但具体到人就难免牵扯其中,萧思温就因此脱不了干系。

    他的叔父曾在太祖时期任辽国宰相,便是辽太祖的长子辽义宗那一边的……后来太宗的子孙和义宗的子孙反复争夺大权,萧思温陷于其中;到了现在,坐皇位的耶律璟是辽太宗的长子,萧思温的派系立场(义宗系)显然就要受到质疑。

    萧思温为了表明立场,缓和矛盾,把长女萧胡辇嫁给当今皇帝的弟弟太平王;又以不参与耶律家权力斗争的姿态,继而将次女嫁给了耶律贤(义宗的孙子)的弟弟赵王,以作为平衡……但此举加剧了当今皇帝对他的提放心。

    他手里还有一个女儿没嫁,还没成人。她叫萧绰,小字燕燕。

    萧思温心里有数,两边押宝后,以联姻稳固地位,但没有让矛盾激化……可是一旦发生大事,以耶律璟的多疑和暴戾,自己也会十分危险。

    他沉思良久,拿手在下巴摩挲了一阵,“唉”地叹息了一声。

    ……

    捷报已经快马传到东京,东京世面没有太大的庆贺活动,因为皇帝还在前线。不过朝廷里恭贺的奏章、官府里兴致勃勃地议论,是胜利带来的改变。还有市井间也在流传,毕竟晋阳离东京不远,而且是多年来一直对东京造成巨大威胁的出名地方,百姓们也很关心这事儿。

    龙城,其名声对东京影响最大;以前龙城的人要入主中原,就是打到东京来。

    “半月下龙城!”茶肆的木楼上,一个圆肚汉子便语气很重地说出这句话,口气里带着各种很强烈的情绪。

    另一个汉子放下手里的坚果,说道:“除了半月下龙城,还有俩月灭蜀国全境、数月灭南唐全国!据说今上自打带兵起,从没有败过!上古战神也不过如此罢……”

    圆肚汉子道:“今上在禁军中早就和战神差不多了。”

    “奇!”刚才那汉子皱眉摇摇头,“你们有没有想过,今上说不定并非凡人,而是天神转世?”

    在座的几个人脸上立刻露出敬畏和神秘的表情。大伙儿着实没亲眼见过鬼神,但也没人强求他们不信鬼神,甚至于各种场合的祭祀、白事上的道士招魂招鬼,都不否认神灵的存在。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有“举头三尺有神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

    圆肚汉子似乎练过武,也比较懂兵事。(此时的胖子都是家境殷实的人,不然养不起膘;乱世家境殷实的人家都爱习武。)他沉吟道:“听说今上还是禁军武将时,成名是一箭射死北汉第一猛将张元徽。今上善射,可开十二石的巨弓,可射三百步外的树叶!”

    众人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居然没有人不信。大伙儿连十二石的弓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但在万军中一箭射死对方名将这等事,在众人眼里都是十分神奇而重大的!

    圆肚汉子沉声道:“常人是不会那么善射的,今上会不会是后羿转世?”

    “啊!”大伙儿哗然。茶肆四座的人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侧目,有的干脆好奇地围过来听。

    座上的一个人道:“后羿可是能把太阳射下来九个。”

    圆肚汉子不以为然道:“后羿本来是战神,真神当然更厉害。今上是真神转世投了凡间,哪还能拥有全部法力?”

    众人一听颇觉有理,纷纷点头附和:“言之有理。”“言之有理……”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八十一章 劝降与对峙

    readx;晋阳城皇城外的一座院子门口。有人喊道:“皇帝驾到。”接着忽然一声短促的声音:“喝!”两排披坚执锐的将士一跨脚,把樱枪一齐举了起来。

    郭绍按剑大步向门口走去,忽然发现亲兵们的姿势和表情很奇怪,不像平时要求他们的一样昂首挺胸,却是一个个想要弯腰一样,都拿眼睛偷偷看自己,脸上带着敬畏。

    他扫了一眼便走进大堂,在上面的位置上坐下。

    两旁的文武纷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行叩拜之礼:“陛下万寿无疆!”

    “起来罢。”郭绍如同平日一样随口说了一句,手作势向上面抬了抬,又道,“坐,都坐下说话。”

    郭绍伸手在额头上摸了一下,回顾左右,有十几个人,包括“前营军府”的文官和军中高级武将,当下他恢复了办事时的认真和敏锐,说话口齿清楚注意言简意赅,语速也比较快。

    “攻陷晋阳,北汉国之战已经胜券在握。现在的情况,东面向拱禀报,幽州军向东北退却;北面李处耘报,辽军退至忻口以北驻扎。”郭绍说罢,又瞧了一眼左右,把目光停留在王朴的脸上。

    王朴欠了欠身,眼睛不敢直视郭绍,望着地面抱拳道:“老臣寻思两策。”

    郭绍忙道:“王使君但说无妨。”

    王朴道:“其一,招降。对北汉国诸地,包括忻州守军,晓以大义、利弊,让其投降。北汉国已覆灭,连晋阳都挡不住大周军,诸城既无精兵也无雄城,顽抗只有覆灭一路,除了投降大周无路可走。

    其二,对峙。辽国大军守着北面关口,大周无须强攻,只要对峙消耗。忻州投降后,李处耘部可据有城池,后方就近送粮供养,耗个一年半载毫无影响。辽军则不同,忻口以北土地更加贫瘠、粮草匮乏,大军无就食之地,劫掠代州等地还容易引起当地汉将反抗,他们得从千里之外的辽国补给……辽人战马极多,马比人还能吃,离开草原全靠粮食补给,耗费十分巨大。他们没法和咱们长期对峙,要么撤军北遁,要么南下进攻。

    辽国内部不稳,此时尚无与我大周长期交战的准备,晋阳已落入我手,辽军南下已无必要。何况就算耶律休哥南下,大周最差也能凭借晋阳与之大战,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只需观望对峙,消耗粮草。臣以为辽军撤军只是迟早的事。届时大周再兵不血刃招降收复代州等地,占领河东全境!”

    郭绍听罢非常赞同王朴的谋划,立刻说道:“善!”

    王朴道:“以陛下旨意,老臣稍后便以军府之令,向李处耘下达军令。”

    郭绍现在在军政上的处理程序,权_力很集中、缺乏制衡,但效率很高。就像这样一件军国大事,王朴提出来,郭绍的态度很明确,连听别人的意见也省了,当场就能决策,并通过幕府“前营军府”立刻执行。这种制度在战争时期很有用,但弊端也很明显,假设君主的控制力不足,王朴又想以公谋私经营党羽,就太容易了(当年周太祖时期的枢密使就是权力过大、缺少制衡,想要挟制太祖)。

    郭绍也认为晋阳城破后,不再需要大规模的战役。有些时候他觉得,战争就是一种势,所有人都会顺势而为……正如王朴判断的,敌人和北汉残余会顺应怎样的势。

    就在这时,王朴又看了一番众将,说道:“大周军不是惧怕辽军,只不过现在在河东与辽军大战,得不到战果和好处。河东已是我朝囊中之物,既无法通过大战开疆辟土;辽军也已控制忻口、雁门等关隘,又是马兵为主,咱们就算赢了也很难斩获多少。

    无利可图之战,最好的选择是不打。要与辽军作战,不如选择幽州!”

    众将听罢顿时动容,一时间开始交头接耳议论。

    王朴又道:“臣不是说现在就攻幽州,北伐尚需年月准备。”

    郭绍一时间心里也蠢蠢欲动,他是从先帝刚登基时期就在周军禁军中效力,想当年高平之战,皇帝率禁军主力亲征,与北汉军交战虽然赢了、但赢得很吃力,起初差点大败;再看现在,柏谷与杨业的野战,以及攻占晋阳,打得都十分顺利……郭绍不由得认为,现在的周军禁军,战力比几年前有较大提升。

    收复幽云十六州。这对任何中原人主都是一件既有诱_惑的功业!

    但是,先帝北伐时,在幽州南部大战,郭绍也认识到了辽军的强大。这事儿仍旧不能轻敌。

    这时王朴又上呈了一份奏疏,是善后北汉国全境、安民、驻军等的详细条呈。郭绍也不怎么上心,一则他相信王朴等人完全能处理好这些事,二则他此时心里被更大的诱_惑吸引了注意力,便是幽州。

    郭绍大概看了一番主要的驻军之事。王朴建议,晋阳的降兵要调离“龙城”,然后从内地抽调人马驻守晋阳城防,并分化兵权、从朝廷委派文官掌主要权力……晋阳驻军只为了防守,不再承担出兵进攻的职责。

    郭绍大概认可王朴的主张,这个主张主要就是为了削弱晋阳的军事能力……主要这城池很雄壮,进可攻退可守,若让其实力坐大,确实有点不好控制。削弱之后,再收回河东诸地的控制权,晋阳不能控制外围诸地,也就得不到资源坐大实力。

    诸将又说了一些具体的事。郭绍便一掌拍在椅子上,站了起来:“今天议事到此为止,王使君和左攸随我进后堂,别的人散了。”

    众人也躬身侍立在堂中,说道:“恭送陛下。”

    郭绍招来王朴等二人先私下商议,让他们帮着评判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可能性。

    王朴提醒道:“晋阳大捷出乎意料,但幽州不是晋阳,咱们切勿乘胜而骄,不能轻视辽国的实力。”

    郭绍一本正经地点头,虚心道:“王使君提醒得是。”

    王朴这个人说话很有讲究,一般不会阿谀奉承,每次一定会说一些“逆耳”的直言,但那些直言并不会让郭绍恼怒,反而会有种亲近之感;而且郭绍揣测,万一一件事真干砸了,王朴也给自己留了后路,毕竟早就提醒过上_位者,作为一个辅佐君王的重臣并未失职。

第五百八十二章 等你很久了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杨业呆在府中没出去,府上最忠实的老奴说道:“这几天俺在街上打望,外头全是兵马,可又谈不上兵荒马乱,未有纵兵烧|杀劫掠之事。只是街面上比平素更萧索了,百姓可能怕那些武夫,一般不敢出门。”

    杨业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老奴降低声音,沉声道:“不过继宰相郭元为被逮之后,俺听说冯府也被抄了……”

    杨业没有惊讶,只是神情更加凝重。

    老奴道:“罪名是奸臣误国,这些人巧言迷惑国主,将国主和河东百姓陷于不义,深受战乱之苦。”

    杨业忍不住说道:“至少我清楚冯进珂,他一向都是国主心腹忠臣,很得信任。”

    “唉。”老奴叹了一声。

    杨业随即离开了茶厅,向内宅走去。

    他一直在捉摸,周国朝廷专门派细作到府上来,应该有劝降之意;不然攻灭了国家,直接抄家逮|捕就行,就像冯进珂的下场……不过若是按照“罪过”来看,杨业比冯进珂还重,柏谷附近的第一场野战,他主帅、也是方略的主要策划实施者;防守晋阳时,也是身居要职。

    不过另外还有一层关系,杨业的正室折金花是西北静难军节度使折德扆之女,两家祖上就有交情,如今又有联姻。

    折德扆是归顺大周的地方节度使。据说大周数年来陆续收回削弱了节镇的实力;但西北边陲不一样,那边当地有异族等复杂问题,又远离中枢,朝廷控制力较弱,目前周国朝廷动起来很费事。

    周国皇帝要是对付了杨家,势必得罪折家。这也是世道上高门大户愿意联姻的缘故,牵扯一广,在倒霉之时能让对手投鼠忌器……但仅仅如此,周国朝廷会忌讳得罪折家,不过一定要做,也无所畏惧。折家就算离心,却不是东京朝廷的对手,不会愿意因此就冒灭族风险谋叛朝廷。

    杨业走进了红莺的厢房,红莺腿脚不好,一般都呆在屋子里、现在也在。她上来客气地作了个万福:“恭迎杨将军。”

    “嗯。”杨业如同往常一样应了一声,微微提起袍服下摆,跨进门槛。他的目光从红莺脸上扫过,比较以前她温|软甜蜜的讨好态度,知道她已经明白:事情真相相互都已知情。

    两个亲近的人,实在很难掩藏真实的内心,时间一长,只要对方有一点情绪波动都能让对方很容易感觉到,完全不用费多少心思。

    但杨业一直没有揭穿,更没有因此虐待惩罚她。以前他心里有怨气,任何人发现事儿一开始就出自骗局,都不会很好受,至少会对这个女子不满;但是他也很清楚红莺是周国朝廷的人,他不想得罪大周国的人,同时也明白,周国主这么做是看重自己。

    现在,杨业更不愿意得罪这个小女子……国家已经破亡,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何不过看对方的一句话。他不为自己着想,也会为杨家妻小考虑。

    “晋阳多日战乱,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红莺没有被惊扰吧?”杨业道。

    这句简单的关心话,立刻让红莺的神情一变,一言不发地摇摇头。这时杨业忽然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话里意欲交好的迹象多了点……他再次确定一个事儿:两个亲近的人之间,确实难以隐藏什么,一个人不可能每一刻的言行都深思熟虑,总会有迹象。

    果然红莺忽然开口,带着幽怨的口气道:“你需要我时,才会对我好……”

    杨业愕然一语顿塞。

    红莺又低声道:“不过我喜欢你这样。”

    杨业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除非说兵事,他便不再吭声了。

    红莺靠近过来,轻声道:“要不我帮杨将军联络上峰,说不定你还能见到大周皇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连红莺一个女流都清楚再无伪装的必要,杨业也不辩解,他皱眉沉吟片刻道:“再等等,人不能太沉不住气。”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奴婢走到门口来,语气急促道:“总算找着阿郎了,周国人来了!”

    杨业微微一惊,但还是坐着没动,问道:“来的是什么人,大概是做什么来的?”

    “奴婢……不知道。”那奴婢涨红了脸。这丫鬟见识低,不过内宅男仆又不能随便进来。

    “我去看看。”杨业站了起来。

    “杨将军。”红莺唤了一声,她的声音有点异样,“万一遇到了什么事儿,别着急,妾身会设法救了。”

    杨业止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心里微微有些触动……他分不清真假,但也寻思自己虽然对这娘们不怎么好,也算不上不好,时间一长又有肌肤之亲,交情总是有的吧?

    人们大概就是如此,明明一开始是冲着各自所图来的,红莺是奸细为了劝降,杨业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而且一介来路不明的妇人,在他眼里并不重要,不过到头来,他心里还是微微有点动荡。

    “谢了。”杨业随意地拱了一下手,大步走出厢房。

    他一见到来者,就立刻判断不是什么危险。因为来的人是个文官,连随从都是布衣没带兵器的。文官径直说明了来意,大周皇帝召见杨业,过来传旨。

    杨业换了身圆领袍服、带上幞头,然后才随大周官员前去皇帝行辕。

    皇帝住的地方在一座县一级的普通官府院子里,杨业没见到文武大臣,径直被带到了后堂。一进门,便见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身穿紫色旧衣年轻汉子端坐在正上方,下首几案旁坐着一个老瘦的文官。

    进屋的人躬身道:“禀陛下,杨将军已奉旨觐见。”

    杨业走了进去,先跪又膝,然后跪伏在地拜道:“罪将杨业,叩见大周皇帝。”

    “杨将军,我等你很久了。”郭绍的声音越来越近,是从座位上离席亲自走过来了。杨业虽然见面就跪了,不过表现还算不卑不亢,在他想来,自己是大汉国之臣,但国主都死了、国家也灭了,中原皇帝尊崇的地位摆在那里,跪拜也合乎礼仪……这也让郭绍十分欣慰,说话的语气就听出来。杨业就不想殉国,当然不愿意当面忤逆大周皇帝。

    郭绍走到他的面前,一双大手实实在在地扶住杨业的胳膊,往上一提,力气很大!他一面说道:“快快请起。”

    “罪将谢大周皇帝。”杨业沉着地应答,顺势从地上站了起来。

    郭绍又赐杨业坐在那文官的对面,杨业不知那人是谁,不过也不忘抱拳道:“失敬了。”

    对方回礼,一脸难以亲近的傲气,说道:“大周枢密使王朴。”

    郭绍重新落座,脸上没有笑容,却十分温和,不紧不缓地说道:“我爱才,早就听说了杨无敌的大名,一直想得到杨将军,可惜你身在北汉。今日有缘见面,我甚欣慰。”

    “不敢不敢。”杨业欠身道,“大周皇帝之威名、名震天下,罪将能得觐见,已深感荣幸。况罪将也是陛下的手下败将而已。”

    杨业一面应对,一面注意这个早就听说过的名将和皇帝。此人给杨业的最初印象,是说话很直接简练、头脑十分清晰,见礼后的第一句话就立刻表明态度“一直想得到杨将军”,没有过多的废话。但是说得也很有意思,在他的表意之中润滑得很好,不会让人有急匆匆的感觉。

    而且比杨业想象中年轻很多,孔武有力、头脑清楚,就算不知道郭绍的威名,杨业凭直觉也认为这是一个能有作为的人主。

    郭绍接过话题,和气地说道:“柏谷之战(周军主力进入北汉后的第一场野战,发生在柏谷这个地方附近)杨将军用兵十分高明,从战前把握大周军的动向,到选择伏击点、成功的隐蔽性,最秒的是战机的把握。杨将军让己方在开战前占尽了天时地利,已经尽到了大军主将的最大职责。我十分钦佩!”

    杨业叹道:“不过还是败了。”

    “我正想说。”郭绍道,“沙场胜败,主将不一定能掌握。汉军缺了人和。只因东汉国(北汉)勾结契丹,失大义失人心;而大周,一则顺应天下一统的大势,二则是为天下百姓抵御外辱,人心向背十分清楚。杨将军身为汉家儿郎,定愿保家卫国,到大周军麾下乃弃暗投明!”

    杨业若有所思地点头,仿佛在寻思大义。但除此之外,也感叹郭绍能在短短时间内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开始劝降了。

    杨业皱眉道:“陛下所言大义,罪将也明了。只不过先君、国主(北汉皇帝)皆对罪将有知遇之恩,不忍弃之,这才为国主效力、与大周军为敌。”

    “人为其主,我知道。”郭绍一本正经地点头,“因此我完全不会怪罪于你。只是现在东汉已不复存在,杨将军一身本事,废弃了实在可惜……”

    大周皇帝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业本来就想改投门面自保……况且正如郭绍所言,人主已死,忠心已经够了。他当下便不再纠缠,干脆地跪拜在地:“若陛下不嫌弃,末将愿追随麾下,效犬马之劳。”

    郭绍大为欣慰,这回却没有做出客气的样子,只是满意地点头:“杨将军请起。东汉降兵会挑选出来重新成军,我命你为汉军主帅,可愿意?”

    杨业这时大为诧异,甚至有点不可思议。自己刚刚投降,马上就带自家地盘上的人马?他都忘记了回话。

    郭绍笑吟吟地端详了稍许,说道:“你投我是实心,我便以信任回报你。”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八十三章 自古多情伤离别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杨业离开后,王朴面有忧色,沉吟道:“此事老臣总觉得不安心。”

    郭绍观察着王朴的脸,又看了一番窗外,呼出一口气来。三月底的北方天气,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连河东地区也有了湿润的感觉,很舒服;晋阳的战事已经结束,虽然四处千疮百孔、却很宁静。但郭绍心里仍旧放松不下来,特别在这种重要决策的时候……此时军国的大决定,真的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他语气缓和地问道:“杨业愿意反吗?”

    王朴沉思稍许,毫不犹豫地摇摇头:“至少现在杨业不愿意反,东汉(北汉)既灭,大周强盛,他反大周没有任何好处;何况陛下对他有宽恕之恩、知遇之恩,道义上他也不愿轻易背弃陛下。”

    郭绍又问:“就算他谋反,有机会成事吗?”

    王朴道:-优-优-小-说-更-新-最-快-“没有。晋阳雄城肯定不能交到河东人手里,各地也要由朝廷委派官员实行州县治理。只要天下无大事,河东还想坐大已无机会。守无屏障、地盘,攻无对敌大周主力的人马,绝非大周禁军的对手。”

    郭绍道:“我让杨业为主将,他可以用自己的人;但副将和各级武将是朝廷委派。除非突然发动兵变清|洗军中武将,否则有一点不臣之心的军令和作为,他都没法施行。谋反具体操作起来多受掣肘,难度很大。

    杨业首先是不想造反,就算造反也无机会。那我们为何不让一个有能力的武将率领河东军?”

    王朴点头,正色道:“臣不安心的缘由是,现在我们占据河东的方式很彻底:用大军攻灭。完全有机会在一开始就稳定布局,而不必给予形成军阀的任何机会。那杨业在大周威服四方时当然不会轻举妄动,也没机会;他连想也不会想。但若天下有震动,他就是一个军阀的隐患。”

    郭绍认真地品味着王朴的话,又微笑道:“但是,用杨业,河东军的战斗力更强,对大周军更有利。”

    有利有弊,王朴不再吭声。

    郭绍看着王朴说道:“一个人,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

    王朴怔怔地看着他。郭绍登基前王朴就和他有友谊交情,现在偶尔也只有王朴才能这样直视他。

    ……

    杨业回家后告诉了家人面圣的结果,家里的妇人奴仆个个面有喜色,都替杨家找到了新的出路感到高兴。杨业却板着一张脸,他并非不悦,而是不太好表现出来。

    作为北汉国的大将,投降后就弹冠相庆,似乎不太好。

    杨业接着就去见红莺,还是红莺住的厢房里。此时的府上,虽比不上南方那么如花似锦,但院子里的桃树、杏树都开花,柳树都长了嫩绿的枝叶,看上去红红绿绿颇有生机;点缀在屋檐很短的硬山顶砖房之间,也别用一番风景,煞是漂亮。

    不料红莺见面就红着眼睛,侧过头偷偷抹泪。

    她大概已经知道杨业已经被皇帝金口玉言授命为河东军主帅。杨业寻思,她大概是因为离别而落泪……杨业正式投效大周,红莺的使命已经完成,而且身份早已暴露。她留下来已无作用,该回到派她来的地方。

    杨业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就不要太伤情了,各自安好罢。”

    红莺听罢哭得更凶,拿手帕捂着脸哭。

    杨业感觉得出来,她此刻确实是难受伤心。别说一个女子,就是他心里也酸酸的。在一块几个月,耳鬓厮|磨、肌肤相亲,总有点舍不得。

    这红莺一开始是设局欺骗自己,杨业留着她,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更不想得罪大周朝廷,各有所需。但是现在,他还是忍不住想起她的温软婉转、她的迁就、她亲|昵软语,那如水的温柔,以及床笫之间的事儿,是一般人比不上的。杨业虽什么都有,但日常之中欢愉时还是少,他留恋那些一点一滴……哪怕红莺并没有出身,甚至只是个残疾。

    “唉。”杨业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里带着离愁别绪。红莺忽然扑进杨业的怀里,嘤嘤痛哭,眼泪很快就把杨业的衣襟打湿了,她温|软的身子在颤栗,那声音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她紧紧搂住杨业,那软弱身子表现出的力气,仿佛一股气息,在传递着她痛彻心扉的不舍。

    杨业也忍不住抬起手,把她抱在怀里,怔怔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忽然寻思:大周皇帝与自己第一次见面,却把河东军的兵权全交给自己,真的放心?这个红莺是周国的细作,如果主动留在身边,也是坦荡表忠。红莺也有理由留下的……相当于内务监军一样的存在。

    杨业权衡稍许,便道:“你要是真舍不得,何不留下?”

    红莺哽咽道:“我留下有什么用?”

    杨业道:“杨某为人表里如一,坦坦荡荡,我不在意你的身份。”

    红莺良久没有说话。

    杨业握着她的双肩,让她的头离开自己的胸襟,皱眉看着她的脸:“你不愿意?”

    红莺面有难色,不置可否。

    杨业想了一会儿,恍然道:“大周朝廷承诺了你荣华富贵?”

    红莺道:“我这样的人哪有荣华富贵……”

    但杨业可以想象,要是周国朝廷没给她足够的好处,她愿意不远千里来出卖身体?更何况河东这地方,奸细那么危险的活,一介女子怎能轻易为官府效力?

    红莺肯定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加上又残疾了几乎没有生存能力。但一旦她有了财产,在东京又有人脉,那就在东京那种都市过得很好了,起码能置些产业、雇一些奴婢……至少会比做人家的奴婢和小妾、讨好他人任人鱼肉要强得多。

    “妾身须服从上峰的命令,不得不离开杨家。”红莺抿了抿朱唇,眼睛还是红的,“杨将军待我的好,妾身一定会记得,妾身的心是杨将军的。”

    杨业摇头笑了一声,“你这样的女子……不属于谁,至少不是我的。我连身都无法据有,哪能想什么心?”

    红莺脸上有些羞意,气道:“你何意?”

    杨业忽然有些恼怒,脱口道:“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罢了,你自个走吧。那个马夫不就是你的人?”

    红莺顿时羞愤交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身子直哆嗦:“好,好……我知道,杨家将现在高升,官家都以礼相待,不需要我了。无非如此罢了。”

    杨业不言,拂袖起身。

    红莺难过地说道:“杨将军!你真觉得妾身待你,全是假的么?”

    杨业回头道:“一开始就是假的,终归也就如此。”

    他走到门口,又听到红莺伤心地哽咽道:“你们,就从不把女子当人看!我们只是一件可以霸占的东西,你们只顾自己,何曾替我们想过……”

    杨业走出去后,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红莺。他确实是伤到她了,此时红莺一脸呆滞,仿佛生无留恋,着实可怜。

    不过杨业没回去,他不是没见过小妾妇人,据杨业的看法,她们心软易伤,不过好得还是很快。

    ……

    郭绍在行辕书房里奋笔疾书许久,放下毛笔看了一番,然后就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地整理纸张。河东还有很多事善后,不过正好把大军暂且留在晋阳,因为辽军还在忻口对峙。

    他刚才写的是给东京朝廷的信,河东各地的治理需要朝廷部署和派遣官吏;而且符金盏和政事堂也有必要知道皇帝的方略意图。

    办完了一件事,他便时而走神,时而慢慢地做一些公事。郭绍的生活和办事,有一整套自己的法子,他没法日日夜夜地保持高紧张的工作状态,但每天都会花时间真正办一些有用的实事……他的理念是,任何事要做好,都需要时间泡在上面。

    就在这时,他一伸手,发现茶杯里没水了。刚刚放下茶杯,便见一只玉手把一盏茶放在旁边,拿走了空茶杯。

    郭绍抬起头看了京娘一眼,笑道:“我觉得你做事很干脆爽快,不过心还是挺细的。”

    京娘什么也没说,只做自己的琐事。

    郭绍又随口道:“你对我是用心的。”

    京娘听罢看了他一眼,终于有心情说话,开口便道:“那陈佳丽家的人,个个都和婊|子一样!我看都是她教出来的。”

    郭绍愕然,说道:“怎么忽然又骂起她来了,我知道你一直对沈夫人有成见。”

    京娘道:“红莺回来了。”

    郭绍恍然道:“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兵曹司承诺的报酬,仍旧要如数兑现。”

    他说罢提起毛笔在一张军中上奏的文书上写了两个字“准奏”,抬起毛笔想了想,又道:“女子总是想着怎么活,而今的世道妇人总归也还是男子的附庸,便活得更不易。你也替人家稍微一想,就想通了。大丈夫都做不了圣人,干嘛要女子做圣人?”

    京娘道:“那官府为何还要不断嘉奖妇德?”

    郭绍漫不经心地说道:“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我是天下之主,为啥要去动摇天下原本就有的道德秩序?动摇了之后,用什么代替?”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八十四章 归期

    readx;热门推荐:、 、 、 、 、 、 、

    傍晚,郭绍停下了手里的事,走出门外抬头看着还剩一个半圆的夕阳,悬在一片硬歇山的屋顶上方,看着它能感觉它在慢慢地降落。一天即将结束。

    一阵风吹来,他忽然听到了树叶“沙沙”作响,注意力被分散,不由得微微转头看向那摇曳的枝叶,树枝之间粉红的花朵已经绽放,那脆弱又不牢固的花瓣时不时就掉落在地上。院子里陈旧得积上了一层青泥的石头上沾着浅红的点点花瓣。在这一刻,周围那么宁静,但郭绍的耳边却时不时响起一阵阵嘈杂,仿佛听见了战场上的嘶喊。

    他低下头,粗糙的手指摩挲到了腰间的腰饰,那丝绸上的刺绣也有花朵。

    就在这时,阳坎上一个汉子步伐有力地大步走了过来,是郭绍身边的亲兵将领卢成勇。郭绍转头看着那边,等着他走过来。

    卢成勇走过来弯腰抱拳,垂着眼睛道:“禀陛下,曾派遣到东汉国大将杨业身边的红莺,说想见陛下一面。”

    郭绍一下子就想起了那女子,因为今天下午京娘才提起过。

    他下意识感觉什么地方有点奇怪……京娘管着兵曹司细作,红莺是陈佳丽送来为兵曹司效力;红莺有什么事不找京娘,怎么找上卢成勇的?不过郭绍很快就想到了:红莺要是求京娘,他不一定能得到这个消息,京娘可能直接拒绝不报。女子确实在这种事儿上很有心思。

    能得到杨业怜爱的女子。郭绍忽然想见了,他说道:“你现在带她到书房来见我。”

    卢成勇抱拳道:“喏。”

    郭绍继续在院子里看景色,一面等着自己要见的人。

    过了许久,便见卢成勇亲自推着一把安了木头轮子的椅子过来了。郭绍也没感到诧异,他早已知道红莺是个残疾人。

    及至她近前,红莺扶着椅子的扶手要起来行礼,郭绍立刻按住她的肩膀:“免礼了。”在此时与女子在明面上身体接触是不合礼的,不过郭绍对红莺倒不怎么讲究,只是接触的时候不碰她的手等部位,肩膀上衣服挡着总要好一些。

    他说罢打量了一番红莺,便带着她进了书房。

    “妾身没想到陛下真会见我。”红莺有点拘谨地依旧坐在她的椅子上,不过见了皇帝还能口齿清楚地说话,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才行,“面圣应该很难的,杨业将军见了陛下回去,对妾身的态度都马上变了。”

    郭绍很认真地听她说话,然后开口温和地说道:“天下那么多人,皇帝只有一个,若是谁都要见,那我也忙不过来。”

    红莺听罢悄悄看郭绍。

    这红莺并不是郭绍亲近的人,说了好几句话她仍旧没说见皇帝究竟有什么事,郭绍本想问问,但终究没问,只道:“红莺虽是女子,却为了朝廷收复失地牺牲名节、甘冒性命之危,我定不会忘记你对国家的功劳。”

    红莺摇头轻轻道:“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名节?陛下以礼待我,才这么说,其实我有自知之明。”

    她的脸上有些伤感,低头哽咽道:“杨将军看不起我,我也不怪他,都是我的错。”

    郭绍沉默片刻,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朕的错。”

    红莺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

    郭绍轻声道:“我们的力量不够强,才无法保护子民、让你遭受异族残|暴的蹂躏,是我的错。”

    “陛下……”红莺动容地看着郭绍,抿了抿嘴,说不出话来。

    ……

    四月初,忻州李处耘得报,辽军放弃了忻口,退往雁门。他将军情传视在场的诸大将,目光回顾了一圈,主要在史彦超、董遵诲、昝居润脸上扫过。

    史彦超立刻说道:“让我率马军直出忻口,掩背追击辽军,可破之!”

    李处耘道:“不可。官家还在晋阳,明令是与辽军对峙,等候其退兵;史将军一追去,便与朝廷的大略相悖,此事不在本将的权限之内。”

    史彦超十分不满:“老子们在忻州,逗留一个多月一矢未发。前阵子辽军在忻口,按兵不动便罢了;现在他们退兵,掩背追击还能败了不成?”

    李处耘一言不发地看着史彦超,既没呵斥也不解释。

    二人四目争锋相对,过了好一会儿。史彦超才愤愤道:“你是主将,你说了算!”

    董遵诲等人却是很顺从,纷纷抱拳附和。

    李处耘道:“前锋尾随辽军,占据忻口,按兵不动。董遵诲率虎贲军左厢第三军为前锋。”

    董遵诲立刻抱拳道:“末将得令!”

    史彦超立刻瞪住李处耘。李处耘道:“既不打算与辽军作战,史将军正可随大军。”

    李处耘不再理会史彦超,叮嘱董遵诲道:“董将军到忻口后,大部驻扎于忻口南面的军镇,固守隘口。辽军出雁门后,你再继续北上,先军占据代州。”

    董遵诲抱拳道:“喏。”

    史彦超忍不住道:“李将军认定辽军一定会放弃雁门关?”

    李处耘道:“雁门关在代州以北,且面向北边,原本就是中原建造来抵御北方的关城。辽军既退至雁门,代州汉将必降;辽军虽占雁门,却没打算南下,只能以大军驻守方可保有此关,继续陷于对峙……辽军既弃忻口,必弃雁门。”

    众人拜服。史彦超也无话可说,他能服李处耘的军令,一是因军职地位不如李处耘高,需要遵守规矩,二也是李处耘从攻灭南唐国以来的大战表现,能让人心服。

    果不出其料,半个月后辽军继续放弃雁门,退往云州(大同)。李处耘立刻派人飞报晋阳。

    ……至此北汉国的战争已成定局。

    北面辽军、幽州军陆续退兵,诸城军镇也只有投降大周一路。

    郭绍也准备逗留一些时日就班师回朝了,善后仍未完成,但不用他躬亲处理;周军禁军主力已无留在晋阳的必要。

    前营军府文官上书方略,以杨业率新整顿起来的河东军主力驻扎雁门关,兼领代州;另派武将领忻州,掌忻口防务……杨业的后路在别人手里,以为制衡之道。

    郭绍否定了此方略,提议让杨业兼领代、忻二州,控制忻代盆地走廊上的两处重要关口,给予杨业最大的信任。军中很多文官都懂兵法军事,但一些事儿还是想当然了……郭绍以自身的经验,以及高彦俦、刘仁瞻的表现,认定一个事实。在这个时代,主将的作用非常大。一支军队,将士们是否信任自己的武将,直接关乎士气和忠诚度;主将的立场,也对整支军队影响很大。

    郭绍要让杨业和河东军真正发挥作用,就必须给予杨业信任感。

    北汉国善后的关键之事已经决策,郭绍下旨禁军诸部准备班师,并给东京写信告知日程。

    军中庆贺气氛很重,将士们兴致很高……战胜回朝,归期总是令人高兴。北汉国穷兵黩武国家贫瘠,此战灭国财富收获很小,但朝廷仍旧会给将士们论功行赏,这也是人们很快忘记战阵的残酷,兴高采烈的原因之一。

    在晋阳的诸文武纷纷上书祝贺,连河东各地投降的官员也有上奏。

    但在郭绍觉得,真正能分享喜悦的人……不是那些话说得最好听的人,而是能够分享胜利果实的人。比如随军的文武和将士,以及朝中的符金盏和二妹。不然,自己胜不胜,别人得不到任何好处分享,凭啥高兴得起来?

    晋阳一阵纷乱调动,归期越来越近了。

    ……

    ……

    (这一章在火车上码的。今天出一趟远门,23号才安顿,这几天可能更新有点慢。对不起啊)r1058

第五百八十五章 期待

    readx;东京皇城金祥殿内,符金盏看到半透明帘子外两排人伏拜的身影。

    “臣等恭贺大周开疆辟土,早盼天子携胜归朝……”

    这些人里,包括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一批人、还有宰相,都是站在亿兆人之上的人上人。但是他们在符金盏面前也只能顶头膜拜,而她只是长期居于宫中的一个女子。

    朝罢,杜妃等妇人簇拥着她退回后面的休息厅。众宫妇无不对她低眉顺眼恭敬敬畏,膜拜她的权势尊贵。符金盏眼睛里带着浅浅的微笑回顾周围,她很享受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但也从没得意忘形。

    经历和见识都让她心里很清楚:妇人很弱小,也很强大。

    女子很弱小,天下诸事都要男人来_经营奔波,她们只能呆在庭院房屋中,依附于这一切,抛头露面的妇人多半都没什么实力;甚至一旦兵荒马乱时规矩崩坏,弱女子怎能敌得过身强力壮披甲执锐之人,命运已完全不由自主。但女子也不是那么弱小、谁想欺负就能欺负得了,自汉代起,就有妇人垂帘听政,掌控整个国家的命运,唐代更有妇人称帝为天下之主。

    符金盏走到了一只晶莹的琉璃缸前,先转头看了一眼这间厅堂,旁边侍立的宫女无不屈膝弯腰面对她。这厅堂本来是郭绍叫人收拾出来日常办公后休息起居的房屋,不过现在的模样已经大为不同,只因室内多了一些植物。

    这殿室本被收拾得明净整洁,符金盏在这里活动之后,叫人搬来了一些鸢尾,美丽蓝色的花、绿色的叶子,立刻为殿室点缀了丰富的颜色,不仅是颜色,更增添了生机活力,感觉都完全不同了。除了鸢尾,桌子上还摆着一只琉璃做的水缸,里面养着一颗含苞待放的荷花,还有两条小鱼。都是宫中的园丁精心挑选修剪过的。

    金盏把玉白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指间捏起几颗喂鱼饲料,笑眯眯地丢到水面上。水面立刻其了轻轻的涟漪,本来沉到水底的鱼儿也摇摆起了身子。

    她回头对杜妃说道:“这些东西,漂亮却柔弱。离开了宫女们的照料,很快就会变丑。”

    杜妃忙小心翼翼地附和。

    金盏说的话仿佛微微有些许感叹,但她并不怎么伤春悲秋,因为她脸上的微笑没有消失。她还是个乐观的人,只要没有干系她生存的大事,她平素心情大多都很好,经历过许多的提心吊胆,她很满意现在的状况;这也是宫廷里的人除了畏她,也敬她的原因之一,恐怕没人愿意成日胆战心惊地服侍一个愁眉苦脸、随时可能找人出气的人。

    金盏又眯着眼睛看水里,或许别人以为她在看鱼。其实她在看水面的波纹涟漪,正如她此刻心里荡漾的不平静……期待。

    她之前没料到郭绍出征两个多月就很快回来。这两个月,她每日要处理国事、也有养尊处优的日子,并不乏味,却日复一日;而现在,一种期待打破了她心里的平静,如同水面的涟漪,反而让心绪躁_动。

    符金盏没看一会儿,便踱到了一盆鸢尾旁边,她看着娇嫩的蓝花,一时间想凑近去闻它的香味。但她没有动,因为这样的动作过于轻浮,她还得注意自己的威严。

    这时宦官曹泰走到了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便躬身一拜,恭敬地走了进来,拿着一些纸质的东西呈上来,轻声道:“禀娘娘,这是枢密院收到的文信,是从河东前营军府送回来的,还有陛下的书信。”

    符金盏接到手里,翻看了一下,从里面抽一份来放进了自己的袖袋。这封信的信封是郭绍的笔迹,写给符二妹的信件。而其它的全是公_文,她仔细看了一遍,只有一封信,这才递还给曹泰。

    “给皇后(符二妹)的信,我亲自交给她。”符金盏语气平静地说。

    曹泰拜道:“喏。”

    但她心里却带着极大地失落,这么长时间了,她仍旧没有习惯郭绍在外时、只给符二妹写信。她清楚原因,想当年郭绍攻蜀时写了一大叠给自己的信件,却一封也没发回来……她懂得一切,可这原因并不能让她不失落。

    甚至心里还很难受,那种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的心的难受,只有女子才懂,符金盏也不能免俗……哪怕这世道,自古“君子”就三妻四妾,大丈夫妻妾成群仿佛天经地义的规矩,有各种礼法妇德,还规定妇人不能“善妒”;她也明白,一个男子只要对美色有兴趣,想要妻妾成群就是本能欲_望。但道理都不管用,除非她没有心。

    那种难受很简单。一想到郭绍和自己的私密之事,也对别人那样,谁能好受得了?

    有些事她没办法,只不过是被迫接受。她明白,符二妹作为符家的人生了嫡长子,对符家的地位牢固、以及自己都有极大的益处……符二妹不就是自己一手促成和郭绍联姻的么?而且,作为国君天子,要是他独宠一人,对国家的稳固也不利。

    符金盏不是小户小家的女子,她明白高门贵胄和皇室的规则。

    她双手放在前腹,缓缓踱步。或许,女子就是更容易胡思乱想,想得太多。

    符金盏心绪动荡,但这里依旧宁静,鸢尾花在精雕细琢的殿室之中绽放着娇艳的姿态。

    ……

    河东潞州城外,却是尘土漫天,嘈杂不已。

    大军已经临近潞州,郭绍披着甲胄,骑着马在众人簇拥中沿路向前面的城楼方向行进。他的脖子里全是灰,嘴里沙沙的,就好像喝了脏水一嘴的沙那种感受……驿道是黄土土路,路上人马众多,晴天的空中难以避免沙土飞扬。

    视线模糊中,只见路边一大群在远处纷纷跪倒。很快就听到人们齐呼:“昭义军节度使慕容延钊率潞州文武,恭迎陛下!”

    待郭绍等骑马走进,才看清路边跪伏在尘土里的人,当前一个穿甲胄的络腮胡大汉正是慕容延钊,这些武夫此时十分恭顺,跪拜时简直是五体投地,丝毫不嫌地上脏。

    “慕容将军平身。”郭绍喊道。

    众人齐呼道:“谢陛下隆恩。”

    慕容延钊爬了起来,又在道旁道:“恭贺陛下,一举攻灭东汉国,大获全胜!潞州军民,无不欢庆!末将受潞州百姓之请,前来犒劳王师。”

    郭绍道:“前营军府给你们的军令,准备粮草完善就够了。”

    “是,末将已遵命备妥。”

    就在这时,郭绍又看到前面有大群百姓,便问追随上来的慕容延钊:“朕已下旨,沿路不得扰民。这么大的排除,大臣又要上书劝谏耽误百姓耕作农务。”

    慕容延钊忙道:“百姓不是官府召集来的,是他们自己要来看热闹。”

    他顿了顿,抱拳道:“末将不敢隐瞒,民间有传言,称陛下是天神大羿转世,因此来看神……”

    郭绍听罢愕然。随行的王朴等也没吭声。众人都知道,羿就是传说中射掉九个太阳,救天下于烈日烘烤的人,算是个正面的神灵。民间如此流言,恐怕地方官员也不便制止。

    郭绍等前行了一阵,竟然发现路边点着香!众百姓在远处的土地上对着黄顶盖的方向作拜。

    王朴等都没有进言禁令。郭绍寻思了一会儿,便释然,反正身边的人知道他还是人就行了。将士对自己有点迷信,说不定还能提高士气……战争的脚步,还没有到停止的时候!

    他当下又传令:“大军人数众多,禁止进城,今夜便在城外扎营修整。”

    诸部陆续停止,依照中军的部署,分营地驻扎。

    郭绍等待中军设营地时,坐在马上向东北方向望了许久,那是幽州的方向;幽云十六州是个千年难以释怀的地方,特别是对于生存在这个时代的人,意味着太多太多。王朴和李处耘等文武都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皇帝随时都是身边的人关注的对象。

    但取幽州,至少不是现在;将士刚刚打完大战,人马疲敝;诸事准备也未完善。郭绍长吁一口气,翻身矫健地从马背上跳下来,顺手把将缰绳丢给了前面的武将卢成勇;他没有用马鞭,因为坐下的黑马完全不需要鞭子。

    郭绍又眺望南面,地平线上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些村庄在视线内。但他知道黄河已经很近了。

    这时候黄河上预先搭建浮桥的前锋可能也要完工了。大军只要一过黄河,东京就几乎在眼前。他仿佛看到了东京的繁华,特别这个季节,草木繁茂生机勃勃,亭台楼阁在河流清水之间,却人口密集,与边关全然不同的景色……

    宫廷里美丽多姿的女子、锦衣玉食的日子就在近前;以及挂念着他回去的家眷,此时郭绍着实有种回家一般的感觉,很温暖。他一时间十分愉快放松,就好像劳累的身体泡在了温泉里,软绵绵的,已将连续的精神紧张暂且抛诸脑后。

第五百八十六章 走马观灯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金祥殿庆功宴席上,随着乐工横笛的旋律渐高,竖琴的弦声也急促,那穿着红色衣裙的衣裙舞姬面带喜庆的笑容婀娜放姿,她们侧身仰视着上方、高鬓如云面如桃花,大红色的长袖一齐向上一甩,顿时台子上仿佛降落了一片朝霞,绚丽漂亮。

    舞姬们的技艺其实并无多少高明之处,东京宫廷歌舞似乎没什么发展,都是整理唐朝遗留的舞蹈旧瓶新装……因为数十年来中原皇帝总是在征战,这些就没有了发展的动力,宫廷歌妓主要也是为了皇帝和王侯们表演。现在的朝廷教坊司都取消了,只有太常寺在监管着这些人。

    不过此时在上位观赏歌舞的皇帝郭绍和赴宴的大将们并不建议跳什么舞……只要女子长得漂亮扭两下也行。

    郭绍在上位回顾左右,一侧的大臣武将们看得兴致勃勃,另一边的诰命夫人们也很很享受这种热闹尊贵的场合,他当下便对这个宴会十分满意了。

    就在这时,一众穿着月白罗裙的宫女从边上迈着细碎的步子过来了,她们先给郭绍上菜,又陆续为下面的宾客摆上。郭绍低头一看,原来是已经切好的烤羊肉。

    一个女官趁机靠近郭绍,在音律声中屈膝道:“禀陛下,太常寺少卿(左攸)告诉御膳房的人,言陛下出征时与大将们言谈、想吃宫中做的烤羊,故奴婢等专门呈献上来了。”

    “好,好。”郭绍点头赞了两声。

    他当下便提起筷子,说道:“叫大臣们也尝尝。”

    “奴婢遵旨。”

    郭绍一下子想起了在前线的生活,食物很单调寡淡,哪个武将还说过嘴都要淡出鸟来!当时确实很想吃点好吃的,人的欲|望其实很简单,现在很容易满足了。

    他提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外皮酥脆、肉很美味,嚼了两下嘴里全是油。在如此热闹的场合,他也没仔细尝,吃了几块感觉还行。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在一点,新换上的舞姬穿得很诱人,郭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些女子穿着紫色的轻薄衣裙,穿着抹胸,半露酥|胸,在郭绍面前晃来晃去,弄得他有种燥|热之感。他在前线很久没近女色了,虽然京娘在身边,但郭绍不能随意叫她侍寝……被将士们察觉了不太好。

    此时郭绍的心情很浮躁,刚刚回京,诸事都还没落地,各种事儿和人走马观灯一样在眼前,各种情绪七上八下地浮动。他虽然应酬得当,表现淡定,但心里其实一直在随机应付。

    午宴一直持续到下午,郭绍又亲自嘉奖赏赐了随军文武一些鞍马、绶带、金银等物,等人们谢恩,这才结束。

    郭绍回到金祥殿的书房,见桌案上摆着一堆卷宗。却不是奏章,他翻开看了一番,是王朴整理的北汉之役论功行赏的建议,那几叠文书除了名单和条呈、还有前营军府收集的各部书面军令……作为赏罚的证据。

    纷繁的军令,事关战役中各个环节的过程。郭绍实在静不下心来看,便丢在了一边。他现在只想消停一下定定神……这种浮躁情绪,就好像家里刚刚办完红白之事、招待大量亲朋好友之后一样。

    东京皇城现在是郭绍的家,但他回来没有家的感觉,很像一种工作场合,皇城里大量的官吏和宦官宫女也是把皇帝起居之处当作工作之处的。家国天下的时代,皇室确实不只是家、更是国!

    郭绍两世都没在高门大户的环境生活过,此时他有种感悟:家业越大,家庭成员和亲人其实更多的也是一种资源分配关系,特别是皇室,几乎所有人都围绕着这个事儿在活动。

    在繁华的东京皇城中心,郭绍倒忽然有点孤独感,难怪古代君王都自称“寡人”。

    郭绍放下手里的卷宗,起身向后面的休息厅走去,当值的宦官曹泰跟了进来。郭绍刚走进厅堂,顿时觉得有点异样,很快发现这个地方和之前不同了,因为里面摆着蓝蓝绿绿的花草。

    蓝色的花、绿色的叶,郭绍愣是没认出来是什么植物,他对这玩意没什么见识。

    “陛下,这是鸢尾。您出征时,端慈皇后在此执政,叫宫人搬进来的。”曹泰道。

    端慈皇后符金盏现在已不在金祥殿,郭绍回来后还没见过她。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是回朝时符二妹到宣德门迎接他,接着又大宴群臣……符金盏没有来,她似乎身份不太适合这样的场合。

    郭绍在鸢尾的芬芳之中来回踱了几步,随即便转头对曹泰说道:“备车,我要去滋德殿见端慈皇后。”

    “奴婢遵旨。”曹泰应答道。

    ……滋德殿是后宫正殿之一,修筑在皇城中轴线的一处高台基上;郭绍与符金盏见面的地方是西侧的楼阁敞殿,便是他们以前经常见面的地方,此处位置很高了。

    符金盏坐在椅子上很端庄安静,仿佛远离喧嚣的人,不过她红扑扑的脸颊、轻轻颤动的睫毛,以及一些琐碎细微的动作,看得出她此时的心境并不那么平静,郭绍急着前来见面、她很惊喜的样子。

    郭绍微微拱手拜道:“禁军今天上午就回京了,一回来诸事很多,到现在才抽身来问皇嫂安好,请皇嫂勿怪。”

    符金盏的两侧和身后都站着身穿圆领紫衣的女子,她的言行举止也很大方得体,当下便开口舒缓地说道:“陛下是天子,当然应以大事为重,我能明白的,本以为要过几天才能见到陛下,到不料你如此礼节。”她又面带微笑道,“恭喜陛下攻灭东汉(北汉),天下一统的大事又更近一步了。”

    在人前,她表现得十分大气端正,又说起了天下大统这等高大之事,身边的人个个都带着敬畏之色。

    她轻轻抬起手臂道:“陛下快坐下说话吧。”

    郭绍点点头,趁坐的时候动作较多,趁机看了符金盏几眼,一般情况下按照礼仪他不能盯着符金盏看的,这叫非礼勿视,也是世人男女交谈时的习惯……所以此时男女说话,不会看着对方的脸,倒不是走神不礼貌,反而是尊敬了。

    他们之间十分有礼规矩,但人的心里不受规矩限制。郭绍在礼仪之中,目光从符金盏胸前扫过,掩饰之下注意了那轻薄柔软的黄色丝绸覆盖下的轮廓,饱满丰腴,脂肪自然的线条,十分美妙。

    他一扫而过,立刻发现了符金盏笑吟吟的眼神,心里有种被看穿的感受,忙额外注意自己的言行……总是被人关注的对象,有时候还是挺不自在的。

    符金盏正色说道:“得知今日陛下班师回朝,朝廷诸事我已经整理好放在金祥殿了。陛下可问政事堂这几个月的政事处置。”

    “让皇嫂费心了。”郭绍道。

    “有几件事……”符金盏故作欲言又止,便微微侧目递了个眼神。周围的女子陆续便屈膝告退,纷纷退出了敞殿。

    很快就剩下了郭绍和符金盏孤男寡女相处……但门口外面侍立的人能看到敞殿内的光景;而且滋德殿外面路上也能看到这里。这也是符金盏和郭绍总是在这里见面的原因,他们就算单独相处,也多半在人看得见的地方,以免给人“误会”。

    毕竟以前传过他们的流言蜚语,太容易叫人猜疑了。

    侍从都已经退下,符金盏却不说那几件什么事了,显然她没什么事,就是想找借口单独相处……虽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但身边没人,至少目光之类的细节别人看不到了,说什么话别人也听不见了。

    俩人四目相对,默默地看着对方。小别重逢,却也只能这样。

    不过这地方很好,位置高,敞殿也很通风,时不时一阵凉凉的风吹来,空气清新、感觉很清爽。视线很开阔,重檐宫阙、砖石大道尽收眼底,路上人来人往很有人气,却不吵闹(没人敢在主殿附近喧哗)。东京、皇城也是这个时代最繁华、华贵的地方之一,仿佛天下的中心;);这种没有压抑感的地方,心境都会不同,叫人心胸开阔。

    郭绍确实感到很舒适,没有弥天脏乱的尘土,没有嘈杂……季节也很好,不冷不热,连蚊虫都没有。

    不知不觉中,他觉得浮躁的心境在渐渐沉淀,那些浮在浅显处动荡的躁动已经消散了,他恢复了安定宁静。而这一切只是一小会儿工夫。

    郭绍看着符金盏的脸,明眸皓齿、嘴唇光滑,白净的肌肤泛着鹅黄的光泽,那是外面明媚阳光的颜色。她美艳,却很得体端庄,特别是那如同月光的笑意,叫郭绍心里充满了愉悦和阳光,纷繁的各种负面情绪都随风而散。

    “真是个高兴的下午,能见到金盏真好。”郭绍温和地说道。

    符金盏婉转中带着玩笑的口气道:“就算没见我,还有好多人等着你见哩,恐怕那些人一个个倒不比我差了。”

    郭绍:“……”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八十七章 收不住手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郭绍说道:“金盏和别的女人当然不一样,无法相提并论。”

    不料她立刻问道:“哪里不一样?”

    郭绍一怔,发现她仍旧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期待着回答。郭绍以为这种话不用说的,特别对符金盏这样有智慧的人,如果她在自己心里不是最信任的人,他会在亲征时把国内军政大权交给她么?而且这宫廷内外全是她的人,郭绍也完全没想去动。

    但她还是女人,或许只是想听郭绍说那些中听的话而已。

    郭绍沉吟片刻,目光从她那在柔软料子衣裳覆盖下的曼妙身段上扫过,语气也柔了不少:“恩情和信任,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改变……当然不仅仅如此。”

    “恩情就不用挂念了。”符金盏轻声道,“你知道我对你好就行了。”

    郭绍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符金盏抬起头看着开阔视线的尽头,眼睛里泛着下午的阳光,眼神渐渐有些迷离。她喃喃说道:“符家已经不需要我有什么作用,我对皇室也是多余的,我只有你……”

    郭绍听到这里心里忽然有点难受,见金盏欲言又止不再说下去,他沉吟片刻便道:“我觉得收复幽云十六州的功绩,不会太久了。只要奠定本朝的大功业,我就有办法让金盏名正言顺。”

    符金盏转头看着他:“不是说辽国很难战胜?”

    郭绍正色道:“禁军在北汉之战中的战力超过了预期,以前我们有点低估大周军,特别在攻城拔寨上的能力……我反复慎重考虑过,在幽云战胜辽军不是没有办法,只要及时攻占幽州城,再与辽军决战胜算就很大。”

    符金盏忙劝道:“自(后)晋以来,辽国的实力就比中国(中原王朝)强了,你千万不要着急。”

    郭绍皱眉道:“我收不了手。”

    “你……”符金盏看着他的脸。

    郭绍呼出一口气:“不仅是为了金盏,还有更多的原因。现今的权力规矩缺少制衡,极不稳定,也是为了最大地提高战力;这种状况不能持续太久,需要新的制度,可是幽云十六州一天不收回来,咱们就一天不敢削弱武力,否则不甘心。

    而且我自己也收不住心,那种念头在心里涌动,难以克制。我该怎么描述……战力强盛的大周军,在我的控制下,就好像我的手脚延伸、力量的延伸;男子没法抵|挡对力量的渴求……我忍不住想去验证它!”

    符金盏温言劝道:“还是要多和大臣商议,再听听别人的权衡。”

    “那是自然。”郭绍点点头,又缓下口气,柔声道,“金盏对我从来都不是多余的,无论是以前的艰难、还是现在越来越顺利,我难忘初衷,努力得到的一切,没有自己亲近关心的人分享,又有多少意思?”

    符金盏听罢抿了抿柔软光滑的朱唇,说不出话来。

    ……

    金祥殿的宴席结束后,大臣勋贵们在皇城内相互结交了一番,这才陆续离开皇城,有的走东华门和西华门,也有走正南面宣德门的人。

    秦国公猛昶携花蕊夫人向东华门走,也准备回府了。

    猛昶走到半路,忽然回头看向巍峨的金祥殿感叹了一句:“我以为北汉国是强国(以前蜀国一和中原关系紧张,首先就是联络北汉国在北方呼应,牵制中原的军力),不料半个月就被攻陷了都城。当年蜀国被攻灭,我们也只能认命……”

    过得一会儿,猛昶又随口道:“对了,咱们从蜀国带过来的宫女小荷要嫁人,来求我开恩,我已经答应她。”

    “小荷……她也没给我说。”花蕊夫人开口道。她熟悉那个宫女,当初刚到东京生计比较艰难、还没添置现在那么多奴婢,身边一共就没几个人。小荷就是被猛昶染上了花柳病的宫女,花蕊夫人还记得那件事。

    猛昶道:“秦公府还是我说了算,她当然是先求我。”

    花蕊夫人轻声问道:“嫁给谁?”

    猛昶道:“就是前院跑腿买东西的福二。”

    花蕊夫人顿时皱眉道:“那人又懒又贪小利,要不是看在宦官魏忠的面上,我都想打发他走了……有什么好的,小荷为何嫁他?”

    猛昶不以为然笑道:“你以为小荷是什么名门闺秀,还是怎样的?福二愿意娶她就不错了,就他那样,好歹有点家底了,还能每月从秦公府拿钱,还娶不到媳妇么?”

    花蕊夫人默默不语,但心里不得不承认猛昶说得是实话。

    因为她决计是看不上福二那样的人,所以一时间才有点同情小荷,还有一种兔死狐悲般的难过;自己本来的出身和小荷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长得更漂亮。花蕊夫人又想,自己不会到小荷那样的下场,现在总是还有地位。

    就在这时,便见一个穿着紫袍的高个女子疾步追了上来。

    “京娘!”花蕊夫人轻轻唤了一声,脸上一改索然的表情,变得十分亲热。

    京娘走了过来,抱拳道:“拜见秦国公、花蕊夫人。”

    猛昶急忙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按照尊卑,猛昶的国公身份是很高的爵位了,所以京娘要行礼……可实质的强弱十分明显,人家京娘是皇帝身边亲信的人。

    京娘脸上冷冷的,花蕊夫人却面带笑意看着她:“我们好久没见了。”

    “听说你们今天也来赴宴了,散了我才来送送你们。”京娘道。

    花蕊夫人柔声道:“京娘姐还客气什么……不过好几个月不见,确实想见见你,说说话。”

    花蕊夫人了解京娘,这女子看起来极难亲近,但却是恩怨分明的人,一直记得当年对她的帮助。

    “夫人有什么事,也不用和我见外。”京娘淡淡地说道。

    花蕊夫人道:“哎呀,马上就要出皇城了,现在才见到你。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吧,不然就见一面又要分开。”

    京娘不置可否,侧目看猛昶。花蕊夫人道:“阿郎先回府,一会儿京娘送我回去。”

    猛昶脸上有些为难,他对这皇宫很有警惕心、因为郭绍住在这里,这种心思大概是男子的本能。花蕊夫人到东京后就没和猛昶亲近过,但感觉猛昶还把自己当作他的人,毕竟名分还在。

    花蕊夫人递了个眼色。心道:猛昶应该能明白,咱们和京娘交好,在东京是十分难得的关系。

    果然猛昶这才免为其难地道:“你们都是妇人,我不便多留,先告辞了。”

    等猛昶离开后,京娘回顾左右,这里是皇城的前部办公区域,周围很多衙门官员,实在不方便。花蕊夫人看在眼里,便道:“京娘住在何处?”

    “宣佑门内……”京娘道,顿了顿道,“你跟我来罢。”

    俩人一前一后走了很久,这皇城很大,一般人也不能骑马乘车,大部分都是步行。好在有京娘在,二人畅行无阻,没有人阻拦。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八十八章 舞台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花蕊夫人跟着京娘,走过红墙之间的长长走廊,向北一转,便进了一个院子,大概就是京娘的住处。

    回首那条夹在红墙间的如同巷子般的走廊,花蕊夫人仿佛走过了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隧道。那廊道很整洁,石砖铺的地面,两旁的木料都有精致的雕花,路边有石头凿砌的灯台;但是,总让人觉得少点什么,对了,是生机,因为两旁完全没有花草树木,这和蜀国皇宫和庭院草木茂盛的秀丽景象是完全不同的。

    和蜀国皇宫比起来,这里格局方正,呆板缺点灵气。但花蕊夫人并未感到不习惯,因为她并非从出生就住在雕楼画栋里、享受锦衣玉食;儿时的家乡虽然看起来山清水秀,但冬天湿冷、夏天蚊虫极多,加上人们生计艰难,生活在那里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好。东京皇城没有那么秀丽,但确实还是很舒适;关键是这里的人都不一般,受天下人瞩目,毕竟是最大的国家大周的都城中枢。

    花蕊夫人隐隐有种感觉,这里仿佛就是个舞台。因为发生的一切故事只要传出去,都会引起无数人的关注,甚至一些事会在正史、野史里流传多年。

    走进院子,迎面几个宫女看到京娘,纷纷屈膝低头避让于道旁。京娘也不理会,大步从屋檐下的路向前走。

    花蕊夫人主动开口道:“蜀国覆灭后,多番受到京娘的照顾,我打心眼里感激。”

    京娘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必了。”

    京娘说话就那性子,花蕊夫人自然不和她计较。不过花蕊夫人着实说的是心里话,自己当年对京娘那点恩,别人早该还清了;现在就算不再理会自己,于情于理也说不了好歹。

    二人走进屋子,京娘先请花蕊夫人在客厅坐下,花蕊夫人回顾左右,发现这里摆设很华贵,多半都是宫人们收拾的,京娘显然是那些奢侈品兴趣不大。

    一个宫妇恭敬地上来上茶,她把茶杯轻轻摆在京娘面前,轻声说道:“王公公之前差人来说,官家酉时会到这里来见您。”

    那宫妇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花蕊夫人就坐在对面,很清楚地听在耳里。一时间心绪倒有些起伏……这个地方,虽然乍看很宁静,其实是个集中了权力富贵的浮躁之地。

    京娘道:“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宫妇道:“喏。”

    花蕊夫人打量了一番京娘戴着幞头、穿着宽大袍服的模样,除了一张脸,完全没把女子独有的一些东西展露。她不禁说道:“京娘,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京娘道:“夫人有什么话就说罢。”

    花蕊夫人轻声道:“官家看重京娘,可不仅因为你能干、或是信任你的为人。”

    京娘看着她,不动声色道:“此话怎讲?”

    花蕊夫人相信京娘虽然表现得很洒脱,却也是个有心思的人,不然干不了掌管细作奸细的活。

    花蕊夫人缓缓道:“人主爱才,男子才是最好用的人才。丈夫经营实务更方便,且要养家糊口,光宗耀祖、为后代作想,会一门心思办官家的事。官家看重京娘,是因为念及情意。”

    京娘没有否定。

    花蕊夫人不禁又脱口道:“官家有情意的女子,在宫里可不止一个两个。你不争宠,别人却会。京娘可不能太意气用事,要是不经营,有人时不时算计你,也很难受。”

    “如何经营?”京娘不动声色问,目光停留在她秀美的脸上。

    花蕊夫人感受到这种目光,心里倒隐隐觉得尴尬。一句话憋在心里说不出来:以京娘的身份,不可能独占一个皇帝,与其意气用事吃醋,还不如找一些盟友……当然花蕊夫人就是最好的盟友,俩人很早就有恩情,是极难得可以稍微信任的人。

    花蕊夫人说不出这话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害臊,因为她的身份是猛昶的女人。妇人在明面上的名声和气节还是很重要的,在这方面被人诟病,很容易被人群起而攻之。连她自己都觉得抛弃旧主、主动去勾引别人,是不对的……恐怕以京娘的为人也会鄙视自己。

    但花蕊夫人不到十岁就在外面见识世面,诗书琴棋无不精通,读书能让人思虑。她太清楚自己的处境了,作为“秦国公”的猛昶,实质就是个俘虏;花蕊夫人的地位和一切都是大周皇帝,甚至京娘的关系维持的。上次一个东京小官都想欺辱自己,就可见一斑。

    她心里很徘徊,一是黑白对错的纠缠,二是觉得操之过急、不要脸面,可能身败名裂。

    花蕊夫人顿时露出很勉强的笑意,柔声道:“我们许久没见面,不谈那么重的话了。”她转头看窗外的太阳方位,笑道,“京娘帮衬了我那么多,我没什么回报你的,要不我给你做几个小菜罢。”

    京娘忙道:“院子里就有厨娘,怎好意思让夫人做那等活。”

    花蕊夫人抿了抿朱唇,轻快地说道:“我在成都府时,厨艺可是很有名,一般人是尝不到的哟,这也是我的一门手艺,愿意为京娘做。做完你正好派人把我送回去了。”

    京娘沉吟道:“既然夫人好意,留下一起用膳罢……酉时陛下也会来。”

    花蕊夫人摇摇头:“那可不行,吃了晚饭再回去,天都黑了,那不得被人说好歹?”

    ……

    太阳西沉,郭绍离开金祥殿,在前呼后拥中坐车向宣佑门进后宫。

    他目不斜视、大模大样地端坐在上面,沿途遇到宫人都跪让于道旁。郭绍此时已经对这种尊贵的处境习以为常……他感觉很好。对于人生,其实满足了基本的衣食住行后、对现代的各种玩物失去新鲜感后,古今区别不大的,最终能让人注重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尊严、地位、自我价值变得更加重要。

    皇城是一个能让人自我膨胀的地方,郭绍就是皇城万众人的中心,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是天下人的中心,亿兆人尊重他的意志!

    辇车走得又稳又慢,郭绍一言不发坐在上面,良久的时间让他胡思乱想。他有时候感觉很稀奇,可能是当上皇帝太快的原因,自己又太年轻……几年前还是这个世道底层的人,而现在,那些排场能耐很大、曾经叫人敬畏的权贵强人都在自己脚下,让他偶然感觉有些不踏实。

    不过,郭绍决定用实实在在的功绩来坚实地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地位,做到世上的人都做不到的事!

    京娘已经得知了皇帝的行程,她提早就带着宫女宦官在院外迎接,一番简单的礼数,郭绍便进了她的院子。他立刻看到桌子上已经摆好的几道精致小菜,当下便笑道:“京娘越来越细心了。”

    京娘神色奇怪,目光闪烁,终于低声道:“花蕊夫人来过,她下厨做的菜。”

    “哦?”郭绍脱口道,“人呢?”

    京娘道:“走了。我留她,她说天黑了回去不好。”

    郭绍微微低头,看了一眼京娘的脸,心里闪过京娘和花蕊夫人之间的旧谊,便在圆桌前坐了下来,说道:“既然都摆好了,先来一起用膳,别说我还真饿了。”

    他大模大样地提起筷子,随手夹了一块白色的薄片,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菜,反正看起来卖相很好。径直放进了嘴里一嚼。

    就在这时,郭绍的神情微微一变,咀嚼也慢了下来。这玩意非常好吃!入口又酥又脆,有一种香味,而且吃惯了肉食后觉得很爽口……不仅如此,味道还有层次感,吞下后留下回香和回甜,十分精细。

    郭绍再夹了一块,细看了一番,只见这种圆薄片白皙晶莹,外面有一层白白的细粉、撒得十分均匀,切得也相当精致用心。他轻轻咬了一点,细尝,觉得菜肴的主体应该是山药,粉末可能伴有莲粉和一些调料。

    这盘菜摆在白玉一般有花边的盘子里,中间放着腌制的糖杏点缀,堪称是艺术,看上去像是一朵莲花……很容易叫人感觉得出来,做菜的人很用心、很认真。

    他的眼前仿佛看见了一个婀娜的女子,在厨房里一边想着她为谁做菜,一边默默地忙碌,裙裾随着她的身影轻轻飘荡。菜肴上仿佛还余留着那玉白指间的清香和情意。

    郭绍心里一暖,他觉得自己并未因为血火的洗礼而变得麻木,仍旧很容易被这种点点滴滴的东西感动。

    良久他才从出神中回过神来,发现京娘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郭绍这才醒悟,刚才自己失态了。

    “一道菜,真的有那么厉害,把你的心都勾走了?”京娘小声道。

    郭绍忙道:“确实厨艺了得,比宫里的御厨厉害很多。京娘也尝尝。”他说罢把咬了一口的薄片放在自己的小碗里,亲手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给京娘,有些尴尬道,“尝尝吧,花蕊夫人是给你做的菜,我跟着享用而已。”

    京娘道:“她可是专门给你做的,因为她知道你要来。”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八十九章 浮动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郭绍征战北汉一趟,平素都是顶着太阳骑马,风吹日晒,皮肤又粗糙了一些,那精细白洁的菜肴在他嘴边,样子形成鲜明的反差。

    京娘很沉默,坐在对面什么也没说,大概她不愿意说花蕊夫人什么,毕竟花蕊夫人和她关系不错。

    这时郭绍便开口道:“我想起有一个戏耍,拿一只蚯蚓放在两个通道岔口,一边是蚯蚓爱吃的食物,一边是热的炭火。让它爬两遍,接下来蚯蚓就会毫不犹豫选择有食物的一条路。”

    “谁那么无趣,做那等事。”京娘皱眉道。

    郭绍道:“是做试验,但凡生灵都会趋利避害,怎样让它觉得好受,它就会忍不住怎样选择……所以我从来不把人,当圣人来要求。”

    正如这道山药做的不知名菜肴的味道很有层次感,郭绍没吃一块,都品出了不同的味道。他能猜出,花蕊夫人确实是专门给自己做的,也是一种暗示。

    郭绍倒并没因此看不起她,他觉得一切都是正常的,因为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女人也不例外……这也是须眉们不断争斗上进的欲|望动力之一。太多的道德舆情误导,掩饰了人间肉弱强食的本质。

    但郭绍寻思,按理花蕊夫人的命运应该是作为征服者的战利品被掠夺;现在却相反了,没人动她,反而让她处境尴尬。

    就在这时,京娘忽然没好气地说道:“陛下煞有其事谈什么对错?我觉得,在男子眼里,女子只要长得漂亮就不会有错!”

    ……

    秦国公府,太阳已经从屋顶消失,只留下天边的一片橙黄流光。天地间仿佛全是房屋,偶尔有一座浮屠耸立在远方,在晚霞的背面,只剩一个孤零零的黑影。

    花蕊夫人一到家,孟昶就急匆匆过来见她了,他显得迫不及待,好像整个下午都在等待花蕊夫人回来。孟昶白皙浮胖的脸上,此时泛着病态的殷红,他看着花蕊夫人,径直问道:“你见郭绍了?”

    花蕊夫人摇摇头。

    孟昶疾步踱了两步:“你欺瞒我!你独自留皇宫能有好事,再说你和京娘有多少话说,呆了如许久,天都快黑了才回来。你做什么了?”

    只有这种时候,花蕊夫人静如湖面的生活才能出现一丝涟漪,她看着孟昶激动的脸,忽然脱口说道:“下午我下厨做了几个菜。”

    孟昶听罢又羞又愤,气得几乎要蹦跳起来,最终还是没怎么着,只是酸酸地讽刺道:“你都很久不愿意下厨给我做菜了,却送上门去给那人下厨讨好他……”

    他越说越气,声音都哽咽道:“我输掉了一切,连自家女人的心都留不住……”

    花蕊夫人一阵难过,又感到很烦躁。她忽然有点后悔说起下厨的事,自己为何脱口就说了呢?大概是因为孟昶已经无法挟制自己,他甚至因为担心生存想依靠花蕊夫人保持与京娘或皇室的交情。

    花蕊夫人这么一想,又想起曾经孟昶给予自己的一切,便觉得有点过分,忙好言道:“京娘护着咱们,咱们不能给人家什么好处,我给她做菜以表感激,如此而已。京娘单独住,又轮不上她经常侍寝,阿郎别想得太多。”

    “真的?”孟昶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花蕊夫人马上点头,和颜悦色地应道:“嗯。”

    孟昶在东京呆了一段时间很消沉,但也依旧放不下脸面,男子好像真的很计较那等事,大概关系的是一种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自尊。

    花蕊夫人不再提在皇宫的事,吃过饭就进自己的卧房去了。

    秦国公府很宁静,既无正事,也无来客……孟昶现在的处境,不值得任何人结交。花蕊夫人更是不能随便出门,日复一日都在这个院子里、卧房里呆着。

    花蕊夫人当然感到很无趣,生活一潭死水,但也不是不能过,至今仍算锦衣玉食、甚至偶尔进皇宫参加最尊贵的宴会,这已经超过了世上绝大不多数的日子……

    偶然之间,她想起在今日的庆功宴上,郭绍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兴许真的忘记了;她也想就这样过下去,不再胡思乱想。

    花蕊夫人在窗前缓缓踱着步子,感受着外面的光线一点点地变暗,仿佛是光阴在一寸寸地消逝。

    在这样平静似水的光阴里,她的脑子里闪过某一个炯炯有神的专注的眼神,那手筋绷着的大手,以及男子坚实的身段和举止。花蕊夫人心里一阵浮动……心里有种饥饿感,仿佛一种饿了渴望食物的欲|望。但孟昶却不能平复她的浮动。

    花蕊夫人感到脸上一阵发烫,这样的情绪让她感到很羞愧。

    她仿佛听到了那个纵横天下的男子的温言安慰,那怜爱的口吻和眼神让她难以自已,情绪从平和中走向端点。

    花蕊夫人急躁地走了几个来回,有种找不到出口的感觉。她走到了梳妆台边坐下,抬头看着镜子里秀丽的脸,铜镜里白净的皮肤在铜光中浮上一层微微的鹅黄,她把手放在脸庞上,又挺了挺胸脯,仔细打量着里面的镜像。修长的脖颈、圆润胀|鼓鼓的胸脯,美丽而不失风情。

    她很认真地审视着自己。这样娇弱精致的美色,也会在光阴中老去逝去,自己却在这里虚耗。花蕊夫人心里很不甘心。

    她的眼神一阵迷离,对着镜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地问:“我有错吗?我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子?”

    这时窗外有个提着灯笼的奴婢从屋檐下走过,灯笼的光从窗户照射进来,镜子里秀丽的脸先是一亮;很快光又被墙壁挡住,光线恢复暗淡。明暗之间,仿佛花蕊夫人的心绪阴晴不定。

    她时而否定自己的品行,时而又愤愤地想,我既然有这么一副容貌,为什么不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为什么我就该认命?

    不管她的心绪如何浮动,周围依旧宁静,夜色来临后,院子里的草丛里已经有虫子在低鸣。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第五百九十章 念想幽州

    readx;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晨光从金祥殿的一排窗棂之间照射进大殿,亮堂明净,阳光让宏伟又华贵的殿宇金碧辉煌,仿若在仙界。下方文武百官齐呼:“吾皇万寿无疆。”

    “众卿平身。”郭绍分开腿四平八稳地坐在龙椅上,俯视着下方。

    接着当值的宦官就上前唱词,诸官陆续上奏言事。

    郭绍坐着,回顾左侧成排坐着的翰林院官吏,一个个正在奋笔疾书,覆盖着黄色桌布的桌面上摆放着玉玺、诏书等物,大殿上发号施令的人手和用度一应俱全。他感觉这里仿佛是一艘大舰,自己就是掌舵人,每一次的调节都影响着整个国家的方向。

    大臣们有歌颂皇帝武功的,也有赞叹风调雨顺各地庄稼长势良好的。郭绍时不时捉摸着措辞,让有司官员劝农;反正农耕国家,朝廷重视农业总不会有错。

    工部侍郎上奏修黄河的方略,但宰相范质见解不同,俩人当场在大殿争执起来。

    治理国家的每一件事都是细致活,文官们很容易政见不同,支持主张的理由也多不胜数;而且每个人还有站队和立场问题,理政是十分复杂的事。

    郭绍的做法是下旨他们各自写成奏章上奏后,再作决定……其实是准备把争执丢给政事堂继续扯皮,等他们扯出个子丑演卯来再说;郭绍要做的事是等大臣们达成一致后,准奏给钱给粮就行。

    他分得清轻重,此时大周最重要的事,依旧没有摆脱(五代十国)的关键,那便是军事!

    不然,无论内政经营得多么精细,一旦面临战争动摇国家的情况,或者有武将拥兵自重……什么都是白搭。

    无论大臣们把道德文章说出花儿来,郭绍心里也清楚得很:现在得先保持军国体制,拿回幽云十六州;然后才能从根本的制度上调整兵权体系。

    ……

    大朝之后,内阁大臣左攸离开了皇城,眼看时间还早,便去了东京北城虎贲军校场上。那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一大群汉子成队列地站在尘土飞扬的泥地上,身上穿着板甲四件和皮甲,崭新的衣甲在太阳下闪闪发光,个个汗流满面;他们拿着长矛看着土台子上的一个大汉的动作,跟着舞动长矛。

    “霍!”众人随着长枪|刺出,一齐大声呐喊一声。

    大将周通策马来到左攸身边,二人多次跟着郭绍南征北战,是认识的人。周通道:“禁军诸部在攻东汉国(北汉)时有损耗,枢密院从各地征调了精兵补充兵源。”

    左攸是文官,当然不会贸然对将士指手画脚,当下便赞道:“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青壮好汉。”

    周通摇头道:“中原精兵多已集中禁军,要选有武艺经验、又强壮的人已很难。这里面有些人,是刚刚放下锄头的农夫。”

    左攸听罢愕然道:“那样的人能用?”

    周通淡然道:“谁也不是生来就会打仗,只要底子好,先做杂兵,多上阵历练,十个总能剩下一个精兵!”

    左攸默然。

    周通又道:“除了神臂手,别的精锐除了训练,都是人命堆出来的!朝廷十万禁军,这几十年在沙场死伤的儿郎何止百万?!”

    就在这时,周通皱眉走到一个年轻汉子跟前,在他的腰上拍了一巴掌:“你这躯干动都不动,光靠手臂能有力?”

    那汉子见大将盯住自己,脸顿时红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周通拿了旁边一个士卒的长矛,向前猛刺示范了一下,指着那汉子道:“照着我的动作!”

    汉子紧张地比划了一下,不料周通大怒,大步走到了那汉子的前面,拍着自己胸膛吼道:“刺!照着这里刺!”

    那汉子脸色一变,急忙摇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通怒道:“叫你刺就刺,敢违抗军令?事前没人教你们军中规矩?刺!”

    左攸一言不发,站在队列外面默默地看着武将周通。

    周通拿起长矛杆一点,看似轻巧,却打得那汉子“哇哇”痛叫起来。那人终于闭着眼睛一枪向他猛刺过去,不料立刻被周通一只手拿住,那长矛被定在半路动都动不得。周通顺手又一枪扫过去,打得那汉子一个踉跄惨叫不已。

    周通铁青着脸道:“就这点力气,要是在战阵上我手里拿得是刀,你脑袋已经被劈下来!照面只有一次机会,大伙儿都没地方躲,要用力刺,刺穿对手的甲胄,不是他死就是你死!”

    他回顾周围,一时间恼怒地破口大骂:“朝廷让你们吃饱穿暖,给你们发军饷,不是让你们在这里磨蹭!要是谁不上心,混日子,就滚到下营去屯田。他|娘|的,这么简单的招式都学不会!”

    左攸看了一会儿,也不说任何干涉的话,看了一阵便与周通告辞。他听到了原处“噼里啪啦”的火铳声,当下便上马带着人循着声音换地方查访。

    放火器的是神火都的人,左攸在那里遇到了军器监昝居润,俩人便又言谈了一阵。

    ……神火都又多了一些新卒,在北汉国死伤了一些事,新招募了一些。这时候赵虎已经算是老卒了,他上过阵打过仗,在新进的士卒眼里已然不同。

    平素那些士卒都在言语间多有讨好,有人还一脸敬畏地问他,听说他亲手杀过人?

    赵虎只道在战阵上杀人和被杀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只要在前面就难以避免。又问起他是怎么杀人的,他就不愿意多说了……那些经历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回忆,也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上过阵之后,赵虎着实与起初不同了,至少现在他不会太过茫然,在队列中很镇定,明白练习有什么用处,也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准备!”这时都头大喊一声。

    赵虎右手拿起火铳,拿右臂夹住木柄,左手举起火罐拿牙齿咬开了木塞,动作麻利又娴熟。余光里看旁边的士卒时,只见他手忙脚乱,左右手和嘴一起用十分凌乱无章,汗都急出来。

    都头举起佩刀指着前方的靶子,吼道:“放!”

    “砰砰砰……”一排爆响在硝烟中响起。很快又听到了武将大声的叫骂声,每一排总有一些士卒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原因不能成功发射。

    这时武将下令休息,众人便纷纷取了自己铁盅,到场边的水缸便舀水喝。烈日当头,每一次休息大伙儿首先都是去喝水。

    赵虎猛灌了一口,还是那个味儿,有点咸。这是烧开了的凉开水,放了盐,所以咸……至于为什么放盐,只有上头的人知道,据说出汗后喝这个好。东京的盐巴非常昂贵,但军中并不缺盐,因为盐之所以贵是因为官卖。

    旁边有个人嘀咕道:“这玩意真能打死人?”

    另一个士卒转头看向赵虎,问道:“赵兄,拿火器打死过敌兵?”

    赵虎的脑子里浮现出战阵上的场面,一整排三十几个人放铳,打不中十个人,是谁打中的谁知道?便随口道:“一排齐射,总能打到几个。”

    士卒们议论纷纷,觉得没什么用,有人道:“这玩意真稀奇,禁军怎么要用?”

    赵虎想起自己和敌兵扭打差点被杀的事,又道:“咱们神火都的士卒武艺不行,厮杀打不过敌军精锐,用这个还能讨点便宜。”

    众人一番唏嘘。

    这时都头走了过来,一面喝水一面与士卒们说了几句。赵虎见将领情绪还不错,便问道:“敢问将军,咱们此后该打幽州了罢?”

    都头笑道:“你们叫我一声将军,可老子在朝廷里也没说话的份,陛下要打哪里,我怎知道?”

    他顿了顿说道:“不过,照兄弟们的猜测,应该要打幽州。南边就剩吴越和南汉国,吴越对大周恭顺着哩,南汉那么远、武力又不行,犯的着咱们禁军大老远跑去征讨?

    神火都好歹也是虎贲军左厢的人马,要打仗多半是跟着皇帝御驾亲征。”

    这时又来了个十将,附和道:“官家定然想收幽云十六州。”

    赵虎听到这里,心头的火焰立刻又燃起!他仿佛看到了被烧得黑乎乎的家、面目全非的老爹,还有徐家院子里的草棚里破碎的女人衣服,以及茅草上沾着的血迹……那是他卖力干活准备去提亲的小娘。

    赵虎心里羞愤交加,牙关紧紧咬紧,拳头握得指节发白。

    十将诧异地看着赵虎:“你咋了?”

    赵虎回过神来,忙道:“打幽州,俺一定冲前面,绝不怕死!”

    十将拍了一掌赵虎的肩膀:“军中就要你这样勇猛的汉子。”

    赵虎又道:“王十将一定武艺不错,有空了教教咱们。俺觉得火器还是太笨了,总会被人冲到面前拼杀。”

    十将笑道:“别急,让新招募的士卒学会了火器,就教你们用别的兵器。咱们神火都本来就是用火器的,不能把要紧的东西搁置了,上峰要怪罪。”

    赵虎道:“只要能杀幽州的契丹人,俺这条命送了也无憾。杀光幽州的契丹贼!”r1058

    最快更新,阅读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336/ 第一时间欣赏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作者:西风紧所写的《十国千娇》为转载作品,十国千娇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十国千娇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十国千娇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十国千娇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各位书友要是觉得《十国千娇》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
十国千娇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十国千娇,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十国千娇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