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再聚晋阳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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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一声如雷的巨响撕破了晋阳城清晨的宁静,几只麻雀惊慌失措地在空中扑腾着飞向远处。大晴天,旭日刚刚升起,在冬天火红如血。城墙上的北汉军士卒听到如雷的声音不知为何物,纷纷引颈观望。在第一道土墙藩篱后面,离城五百余步开外,一股硝烟腾起。
那不是雷,是炮!围城工事准备多日之后,炮声终于迫不及待地响起。
这一声巨响,不仅惊扰了麻雀和对峙的僵局,更会惊扰各方……大周、北汉、辽国北府,甚至幽州的辽国南府。郭绍已经得到细作奏报的种种迹象,连幽州都有调动兵马要来救晋阳的可能。
干系各方的晋阳之役,就在此时拉开了序幕!
郭绍按剑坐在马上,循着声音抬头看去。火炮发射的石弹初速确实不太快,肉眼就能看见那枚圆石头在半空作抛物运动,过了一会儿才落向地面,远远地听到“砰”地一声,砸到了城外的土里。
然后就消停了,只剩下四下里人马的嘈杂声。
武将和官员们都没吭声,眯着眼睛看东边那硝烟腾起的地方,郭绍也看着那里,耐心地等待着。
炮阵上一员武将眺望了一番,嚷嚷道:“垫高一寸!”
旁边一门装填好的粗|短臼炮立刻被士卒们从麻袋堆里刨开,然后在炮耳位置塞了一只沙袋,一个小将拿着绳尺麻利地上去一量,说道:“好了。”
几个士卒便七手八脚地提着沙袋将炮管塞好,那粗|壮的铁炮就好像周身都被埋在沙土里一般,是为了固定方位。
不多时,又是“轰”地一声巨响,大量的火药爆燃之下,炮口好像喷火一样,白烟猛地腾起!巨大的炮声在城墙外仿佛在回响,炮声刚过,便听到“咳咳咳”的咳嗽声。
郭绍抬起头,看着飞滚的石弹,默默地道:中!中!
那石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带着万众人的期待,向大约五百步外的城头飞去,少顷,便猛地落到了城墙上。百斤的石弹恰好击中了目标!“砰”地一声,隐约看见土石在墙上飞溅,尘土乱飞,看上去好像是爆炸了一般。那石弹由于很重,威力不小,起码把城墙上的地砖也砸碎打出坑了。
见此状况,士卒们一阵欢呼。
没多久,部署在前方的火炮陆续响起,一时间城外的营地上电闪雷鸣。百门炮都在一时间内开炮,声势十分大,大地都在颤|抖!
而且郭绍在晋阳攻城营地上不止部署了一百门炮,军器监总共铸造了三百多门同样的龙啸炮,全都被运到晋阳前线来了!因为这种炮就是攻城才派的上用场。
沉重的石弹纷纷攻击前方的城墙,城头土石齐飞,墙体上的包砖秫秫往下掉,战阵上很快就变得一片狼藉,到处都在闪火光冒烟。
郭绍观望了一会儿壮观的景象,尚未适应如此巨大的声响,饶是远离炮阵,耳朵也被震“嗡嗡”直响。
大量的火炮轰击,但石弹的战果还是参差不齐。龙啸炮的规格、火药的称量、炮管的远近角度都统一,但还是难以避免误差;铸炮技术、测量的方法依旧比较粗糙,难以做到精准。
不过采用的知识技术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远远领先……抛物线的规律、弹道学要多少年之后才被发现。但这些对于郭绍来说只是初中物理知识。
这时,长达十几里的围城工事外的三百多门火炮都陆续轰鸣起来,战阵上愈发热闹。
一阵一阵地多门齐射,就好像声浪一般在掀着晋阳城墙,听声音阵仗,晋阳仿佛坚持不了多久就要坍塌一般……但实际效果,可感觉还是差距很大!着晋阳的城墙平均厚度达十步(十几米),这种黑|火药火炮是轰不翻的,不过对其墙体包砖以及墙上的女墙等防御工事、造成严重破坏只是时间问题。
另外一个很大的作用,城墙上有大量的守军,炮击也能造成杀伤;以及消耗其士气斗志。
于是第一天攻城,周军没有出动一兵一卒攻城,一直都在连续不断地炮击,消耗了大量的火药和石弹。到傍晚时分才消停。
不过周军不怕消耗,南部地区所有的北汉军城池都被周军钳制,军需资源源源不断地从汾水、沁潞驿道运来,举国的资源在承担这场战争!
呼啸炮部署的第一排都远在城墙外五百步远;北汉军的重武器无非就是投石车和弩炮,这些兵器射程都只有两三百步远,所以他们除非冲出城来,否则够不着周军。北汉军被打了一整天,没还一次手。
……太阳下山,轰鸣了一整天的喧嚣渐渐宁静。空中烟雾弥漫,呛人的硝烟味久久不散,城池上下,陆续点亮了火光。
几个大将脸上被熏得又黑又脏,把兵器先放在大帐外,走进了中军大帐。里面十分热闹,虽然累了一整天,但因为没什么伤亡,火炮的威力让他们十分振奋(比投石车强得多),在帐篷里议论纷纷。
不一会儿郭绍也走了进来,在上位坐下。大伙儿立刻安静下来,纷纷握拳行军礼。
“诸位免礼,随意落座。”郭绍好言道。
众人一齐拜道:“谢陛下恩。”
诸将依言在左右坐下,大将高彦俦说道:“臣观之,龙啸炮比投石车厉害很多,但只是炮轰,攻不下城来。臣以为,为了尽快攻下晋阳,还得攻城。”
有人进言,郭绍便转头看他,认真地倾听,只是面带鼓励欣赏之色点头,不会轻易言语。
他做武将的时候,就是这么鼓励众将各抒己见,然后自己判断。果然刘仁瞻也开口道:“咱们可否用火药炸开晋阳城?”
郭绍便回应道:“可以一试,不过穴攻很费时日,成功挖地道埋火药要接近一个月……我认为这回再用火药炸城可能没以前那么容易。赵匡胤完全知道火药炸城的具体战术,他会进谏北汉主防备此道;对方一有防备,机会就大不如前。再者,晋阳城厚,尚不知效果如何。”
他说罢自己也在推测效果,假使真的再次成功炸塌了城墙。豁口很小,由于城墙又高又厚可能会在豁口堆积大量土石影响进攻速度……这时候若是守军已有防备,在小豁口部署军队、抢修工事固守,由于接触面太小,极可能变为消耗拖延战术。
这时王朴说道:“等辽军增援到了,李处耘若是能阻挡辽军,晋阳便是孤城。孤城焉有不下之理,只是时日长短而已。”
郭绍以为然,说道:“王使君言之有理,攻打晋阳这种雄城,最终还是要不断消耗守军力量、消磨他们的希望……先期阻挡辽国援军,让北汉国君臣感受到顽抗无望,攻陷晋阳才有机会。”
众人议论了一番,说了不少法子,还有引汾水淹晋阳城的办法。不过这些都是老调重弹,早就有人说过了,要等到夏天涨水季节才行,也是以消磨守军忍耐力为目的。
就在这时,士卒们拿着晚饭进帐来了。一群武夫立刻把注意力投向了食物,看来大伙儿奔走了一整天都饿了。
军中伙食,将领和士卒的差距不大,连郭绍作为皇帝都吃一样的伙食,众将也不好意思单独开小灶……要是真要干,这些将领手下谁不是成千上万的部下,要弄点大鱼大肉很容易。
而现在吃的,一种是麦饼,拿箩筐装的,管饱;另一种是腌肉和菜叶树叶放盐煮的汤,拿木桶装的。
大伙儿也不计较,反正都吃习惯了,纷纷叫自己的亲随把各自的大铁盅取来,用铁盅成汤,然后便分麦饼。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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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再聚晋阳 2
readx;大帐内,郭绍和文官武将们的靴子上全是黄泥,灰头土脸,身上是硝烟和尘土留下的痕迹。侍卫把郭绍用的铁盅盛上菜汤,又拿了两块麦饼上来。他回顾左右,大伙儿都看着自己,默默地等着郭绍先动筷子。
众人兴致不高,武将们过得惯风餐露宿、粗衣淡饭的日子,因为大周战争频繁,出征的日子很多;但要说吃这种东西很舒服,自是谈不上,能坐在皇帝旁边的人都是大周最有地位的一批人,在东京时不缺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显然不是吃这种玩意。
但皇帝都和士卒一样的餐食,大臣们不敢在这种小事上乱来。拿郭绍的话说就是:在前方拿命在拼的将士都吃得,咱们在后面驱驰将士的人,还吃不得?
郭绍回顾左右,微笑道:“等拿下晋阳,我在金祥殿设宴为诸位庆功,咱们吃喝个痛快,你们都想吃什么?”
,纷纷只是谢恩。高彦俦这时却道:“有酒有肉就好!”
“对,对……”虎贲军武将王璋嘀咕道,“只要不吃素,嘴都淡出鸟来!”
“哈哈……”众人不禁哄堂而笑。
郭绍也不责怪王璋话里抱怨,满带笑意道,“烤羊肉怎样?叫御厨精心烤制,先洒上香油和调料,然后用小火一层层烤,金黄金黄的颜色……”他看着面前自己磕磕碰碰凹凸不平的粗铁盅,“割下来用玉盘盛放,肉|香四溢,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油。”
这时有人已经咽下了一口口水。
郭绍又道,“佳肴还要配好酒,十八年以上的糯米酒何如?大喝一口,酒香醇厚,沿着喉咙一直暖到心坎上,喝得人浑身暖和飘飘然。”
林仁肇砸吧了一下嘴,他之前没吭声,说到酒立刻就一本正经道:“末将爱喝女儿红,酒味也不错……”
郭绍这便端起菜汤“呼”猛喝了一口气,“哈”地叹出一口气。
众人见状,也开始吃喝起来。郭绍又撕了一块麦饼,放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了符金盏……那次带她出城跑马,她也尝过这种军粮。
在熏黑的陈旧帐篷中,满地黄泥的军营里,周围一群粗糙脏兮兮的壮汉,郭绍却是一脸陶醉。他仿若看到了那明眸皓齿的佳人,如玉的柔薏拈起一块麦饼,朱唇轻启,贝齿轻轻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能尝到麦的清香,以及丝丝的甜,虽然淡却不腻。
郭绍口中生津,将粗麦干饼吃得像山珍海味一样美味。
众人愕然看着皇帝,也似乎觉得吃食很美味,大伙儿遂大吃大喝,享用着晚餐。
王朴笑道:“老夫倒是想起当年曹孟德‘望梅止渴’这个事,今日陛下是望酒肉解馋啊!”
“哈哈,着实如此。”几个大将跟着哈哈大笑。
及至晚上,晋阳城外篝火成片,在黑夜里就好像遍地的繁星一样。战场上的厮杀也暂时回归了宁静。
……但这种放松仅仅持续到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鼓号声和战阵上的吵闹声就再度喧嚣,不多久,炮声也轰鸣起来,火光硝烟四处都是。
“轰!轰……”剑南军驻地区域,高彦俦的帐篷都在晃动。
高彦俦拿起旁边的头盔戴在头上,把佩剑挂在腰上,大步走出帐篷,他的神情郑重,已没有昨夜在中军的轻松。周围一群披坚执锐的武夫聚上来,纷纷一手握拳执于另一手掌心执军礼:“主公,拜见主公……”
高彦俦不怒自威地眺望远方准备好的大批将士和各种攻城器械,又回顾左右,众人纷纷注目着他。
“今日我等已为大周将士,只有做好武夫分内之事,才配吃这口饭!”高彦俦道。他说了一句心里话,在他的认知里,干什么事都得好好干,才能保持既有的地位。
众将脸色凝重,纷纷表态道:“末将等追随主公从蜀地来,已抱定同生共死之决心,效力主公麾下!”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皇帝来了!”
高彦俦等人纷纷转头观望,果然见郭绍骑着高大的黑马,带着一众文官武将向这边策马而来。及至走近,高彦俦带头单膝跪倒,执军礼:“臣等恭迎陛下!”
郭绍矫健地翻身下马,上前亲手扶起高彦俦,对诸将道:“壮士们,请起。”
郭绍抬头看了一眼写着“大周”二字的方旗,正色道:“蜀地乃天府之国、是华夏的大后方。但是,千百年来每当我汉家为了天下征战、抵御外辱时,蜀人从来都是尽力出人出粮流血牺牲!为天下大业不溃余力!男儿志在四方,走出蜀地为大业而战的人,为蜀中父老乡亲挣了脸面!”
他举起剑鞘,用蜀军将士的方言大声喊道:“雄起!”
众军的情绪顿时被振奋,纷纷呐喊道:“雄起!雄起……”
有武将在人群激动地大声道:“后退的是龟儿子!”高彦俦也鼓舞道:“天子就在身后,将士们的奋勇,陛下都看在眼里!”
一阵呐喊声后,高彦俦下达了鸣鼓的军令。一时间旗帜晃动,火炮轰鸣声中,鼓声也如雷骤响。
第一道防线内,高大的云梯在成群结队的人马中被推着出去,四下里的甲兵像潮水一样向城墙蔓延过去。过了一阵子,周围的火炮轰鸣也停息了,是为了防止误伤自己人。
走最前面的一个蜀军年轻武将提着剑,瞪圆了双眼盯着城头,跟着大队人马不停地迈着步子。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心里其实很怕,恐怕没有人不怕……血肉之躯在箭矢滚石下进攻,面对面就在敌兵眼皮底下,九死一生,这种情况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近至一百来步,城墙上的弩炮投石车开始发射,石头和弩矢呼呼地从空中招呼过来。持续不断的火炮损毁了不少北汉军的防御器械,但此时他们似乎临时又增援上城头了。
“啊!”一声惨叫,武将回头看了一眼,见一个士卒被胳膊一般粗的弩矢击中,摔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人都拿着兵器瞪着眼睛,这时候人们的眼睛特别明亮,心里的弦都绷紧了。
不多时,忽然“砰砰砰……”一阵弦响,空中便是火光闪闪,火箭齐射像流星雨一般呼啸在半空,火雨一般落下来。人群里“叮叮当当”一阵金属的响动,时不时又惨叫传来。
众军离得越近,中箭受伤的人就越多。不过蜀军将士依旧装备板甲,近战拿刀盾,对弓箭防御还算比较好,众军冒箭雨挺进,尚无溃败的迹象。剑南军的弓|弩手也进入了射程,在几十步外一阵阵抛射还击,一时间空中箭矢乱飞,就好像蝗虫一般。
人潮不可阻挡地涌近了城墙。第一架高大的云梯已经通过被填平的护城河,架在了城墙上,下面的弓|弩对着一个地方不断抛射;后面的第一波刀盾已经准备好。
临阵的指挥使大喊道:“杀!”
便听得锣声“哐”地一响,写着番号的方旗立刻倾斜放平。高高的城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生死的大门!最前面的武将举起佩剑,颤声大喊:“吾皇万岁!”便带着一群士卒向云梯上攀爬。众人大喊大叫,唯有如此、方能稍稍抵消恐惧的折磨。
一群人疯了一样大张着嘴喊叫,吵闹声骤然变大,士卒们拼命向上爬。四下里的箭矢不断向上飞。
下面一个枢密院的官吏也披着盔甲,正在声音发抖地大声念:“剑南军第五军第三指挥上兵李大毛家书……吾儿,因你在天子麾下为国征战,皇恩浩荡,家中已免除徭役……”
“杀!”前面的年轻十将手脚并用。高高的城头越来越近,他不敢回头看下方。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一只大缸被铁链吊着探出了女墙,上面还冒着白烟,立刻就闻到一股恶臭。十将马上猜到了是什么东西……金汁!烧沸的粪水!这玩意烫伤了,伤口会溃烂,基本无药可医生不如死。
在这一刻十将脑子里一片空白,脸如死灰。
“哗”带着恶臭的沸水马上倾倒了下来,“啊……”最前面的十将浑身都被沸水淋了,惨叫着从云梯上向近三丈高的城下摔落。
后面伤得不重的一些士卒惨叫继续往上爬,有的兵器都丢了,只是一门心思爬。这时立刻又一只大桶丢了出来,里面黏糊糊的猛火油浇在了云梯上、士卒的身上……这猛火油还是从南唐国来的,当年用船运到北方、送到北汉国的。
身上被“金汁”烫伤没死的一身恶臭的士卒又被黑油浇了一头一脸,此时他已明白了自己的下场,眼泪都出来,绝望地看着城头。不出所料片刻后一枝火把就丢了出来,黑油沾火就着,“轰”地一声就燃了起来,那士卒只觉得眼前一亮,就便仿佛置身于火海,极度的恐惧和疼痛扑头盖脸,身体早已不能控制,手脚一软,从云梯上径直掉下。
云梯上端燃起熊熊大火,黑烟弥漫,浑身燃着火的人从高处惨叫着往下落。城墙上下,仿佛炼狱。
第五百六十三章 再聚晋阳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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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亲自走上正在激战的城头,俯视城下,兵马浩荡仿佛一片汪洋大海!一架架高大的云梯车好像蚁群的怪兽一般。喧闹声如同一阵阵声浪,让人的耳朵一直在“嗡嗡嗡”鸣响。投石车抛射的石头、弩炮的弩矢纷纷飞下去,火箭在空中绚烂飞舞,阵仗很大,却如同一粒粒小石子掉进了东海里,连一朵浪花也激不起。
此时此刻,他想象有一种巨大的山火能从城下的旷野上燎原,或是龙卷风呼啸而过,定然叫这么多敞在天地间的人马都灰飞烟灭!但没有人掌握那种天神的力量,凡人唯有凡人的兵器不痛不痒地攻击浩荡的大军。
连郭铁匠又用的叫人意外的“投石火炮”虽然吓人,也达不到神力般的威力。
但是,攻守城池是很古老的战争方法,有时候微小的优势就能影响平衡。让赵匡胤惊叹的还有周军攻城军队的士气战力!按理蚁附攻城不会出动最精锐的人马,他听到城下的喊声里有蜀国方言,也大概判断这边攻城的是蜀国降兵……降兵敢爬墙进攻?这种进攻需要的勇气士气、不比野战冲锋陷阵小!
赵匡胤是个经验丰富的武将,他当然清楚,就算有十万大军上阵,大部分人只是在后方听从武将的命令行军布阵,很少需要面对视死如归要拼命的情况,所以军纪严明能听从军令就算是厉害的军队了……真正有勇气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很考验士卒的单人资质。
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周军的战力。
头上箭矢乱飞,喊杀声就在脚下,赵匡胤的亲兵拿着盾在前面,紧张地护卫着。
就在这时,不远处“嘿哟!嘿哟”的吆喝声吸引了赵匡胤的注意,他侧目,便看到三个士卒正一起抬起一枚沉重的百斤圆石头!周军的火药炮投上来的,北汉军应该利用石弹来砸周军。
他们前面光秃秃的,女墙已经被炮轰坍塌了,一架云梯便瞅准了架在这个豁口。忽然,“啊”地一声惨叫,抬石头的一个士卒胸口被一箭透穿!石头的重量立刻失去平衡,向地上掉下去,又是“啊”地一声痛叫,另一个士卒摔倒在地上,“哇哇”惨叫起来,沉重的石头砸到了他的脚。
后面的武将大叫道:“石头推下去!”
但是一番折腾,一个周军士卒已经从梯子上爬了上来,他大喊道:“俺第一个上墙!”按照周军的军功法令,攻城第一个上城头并存活的人是要记大功的,小兵也会马上升做本指挥的副指挥使,立刻生效!而且这种人会进入皇帝的视线。
话音刚落,一群拿着樱枪的北汉军士卒就涌到了豁口,樱枪在那周军士兵身上乱|捅,“叮叮当当”金属撞击的声音,好几枝樱枪|刺在他身上居然没刺穿盔甲!但是许多人的猛|刺把那士卒往后一掀,那人一个踉跄,被掀翻仰倒过去,顿时传来一声惊恐的大叫,然后听到“嘭”一声闷响。
片刻后又一个士卒跳将上来,他看到一大群长枪兵守在墙内,红着眼睛大喊道:“大周万岁!”竟不顾命提着刀盾扑了上来,片刻后就被乱兵刺翻在地,北汉军士卒大叫着团团围住,拿着刀|枪对着脚下疯狂乱|刺,“叮叮哐哐”一阵响动,只见鲜血在人群里飞溅,一些士卒一头一脸都是血肉。
又有两个周军士卒一起前赴后继冲上来,双方拼命砍杀,刀枪在盔甲上砍得像铁匠铺打铁的声音一样。
就在这时,便有士卒提着一个黑油桶上来。北汉军一个武将亲自接过黑油桶对着下面泼了下去!随着一个火把丢出,火光和黑烟一起腾起,一阵阵凄惨的叫声从下方响起!
猛火油对付云梯十分厉害,因为很黏。无论是桐油或香油,泼到云梯上和水一样,大部分都会从梯子之间的空隙流走;但猛火油不一样,会粘在梯子上,顺着木头流淌……只是可惜太少,消耗不起。这些玩意是不远几千里从南方海运,再辗转幽州过来的。
城墙上下滚木和砖石乱砸,不少云梯上面大火燃烧,血腥味、烧焦的糊味在一片喊叫声中弥散。
没多久,城下的周军士卒终于丢下城墙边的破损云梯,潮水一样向后退去。城墙上的北汉军士卒大呼小叫,呐喊着庆贺。
赵匡胤见状说道:“咱们先下城去。”
遂带着几个武将亲兵从内侧上城的地方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没一会儿,就听到了城外“轰轰轰……”的炮声响起,大石头翻滚着飞上城头。一枚大石头正好砸进密集守卫的守军人群里,顿时血肉乱溅,一群人惊慌四下躲避。还有石弹横飞上来击在女墙上,杀伤力更大!城墙上虽然也宽敞,但地方仍旧有限,刚刚还在拼死抵抗周军攻城的将士十分密集,女墙的砖石被暴|力击打,四下乱飞,有士卒捂着脸惨叫,鲜血从指间浸了出来。
大量的密集步兵被武将吆喝着向城下撤离。几处烧“金汁”的土灶和锅也被石弹击毁,“金汁”在地上流淌。城墙上地砖被砸得飞溅,上面一片狼藉。
那石弹阵仗很大,一枚不一定能打死一个人,但抵不住几百门一轮接一轮乱轰,周军光是开凿石料动用的壮丁就不知多少人。
偶尔还有一枚从城墙上飞越过城墙。赵匡胤抬头一看,便看见一枚滚圆的石头翻滚着落下来,急速飞进了一座二层的阁楼上。“轰”地一声,那沉重的石头径直砸穿了屋顶,房梁一断裂,整个屋顶都坍塌了,木土碎片掉了一街,大量的尘土腾起。
赵匡胤回顾靠近城墙的街坊,许多房屋都被砸毁了,这边像遭了地震了一般,一片废墟!
石守信道:“周军的战术似乎是想消耗晋阳守军,先攻城,然后用炮轰。”
赵匡胤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目前看来是这样……但我看郭铁匠此人悟性很高,从不墨守成规,若是我没猜错,他很快会重新制定战术。”
“攻城还有什么战术?”石守信皱眉道。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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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再聚晋阳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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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外硝烟弥漫,炮声如雷雨天一样轰鸣。攻城的人马已经退至第一道防线内,观望城墙上砖石灰土飞溅蔓延的狼藉场面。
炮击了一阵就消停下来。城墙外短暂的宁静,但城墙内一片吵闹,“拿好兵器!列队……”武将的吆喝声,锣鼓声闹成一片,大批北汉军军队在上城的口子待命,许多守城器械也赶着运上城头。
不过此时,周军并未照原来的战术一样蜂拥攻城。
周军营地上,郭绍骑马亲自来到前方,大声下令道:“传旨,全线停止攻城!”
高彦俦上前抱拳道:“禀陛下,剑南军上下已抱定为国舍命之决心,并未因此动摇士气。”
郭绍正色道:“将士越不怕死,朕越怕他们死!”
……不多时,零星的游骑向城墙飞奔而去,在狼藉的战场上跑马。北汉军将士不知道周军游骑在干啥,骑兵攻城、还那么点人?
城上的北汉守军先放弩炮,那弩炮射程有二百余步之远!但弩炮笨重数量不多,稀疏的炮矢对付高速横奔的游骑没有办法。城内的投石车也纷纷发炮,照样拿零星的游骑没法,“咚咚咚……”石块纷纷砸进泥地了,连一个人都没砸中。
一众游骑竟然忽远忽近,靠近城墙数十步内,弓箭也向他们招呼下去,箭矢射在周军骑兵盔甲叮叮作响。忽然一声马嘶,一个周军骑士的马被射伤了,上面的人摔了下去,滚得灰尘扑腾。
但没多久,那些游骑就撤走了。
一员武将飞奔至剑南军中军大旗下,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禀陛下,末将奉旨探明了,五十步左右有炮坑一十八个,百步内六个,百步外两个!”
“好。”郭绍挥了挥手。
这时四五十个武将陆续从四面策马汇聚了过来,纷纷向骑在高大黑马上的皇帝执军礼。郭绍点头示意,然后径直说道:“在南城一天多时间,累计放炮一千五百余次,五十步内误投只有二十余次,大概要放炮七十五次才会误投到五十步开外;误射后,也不一定能正好毁伤自己的器械人马……”
郭绍的口气并不强烈,但很镇定,口齿清楚、目光有神。在这种重要的时候,他通常还是很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状态,情绪平和但锐利。
众将瞪大眼睛听着,由于郭绍的语速比较快,一时间不一定全部人都听懂了意思;但郭绍只要他们明白,自己不是在瞎指挥,只要他们相信就可以。
他继续说道:“故朕决定停止蚁附攻城之法,这等办法损失太大,无法有效率地消耗敌军。改变攻击战术,不能寄希望于一蹴而就冲杀上城头,只要让北汉军感受到威胁,不断调人马防守消耗。下面让高将军在具体分派各指挥职责。”
……及至下午,南城靠近瓮城的一段两三百步宽的城墙外,周军集中了二百余门火炮;别的地方围城工事依旧,但炮和军需就让给了重点进攻的区域。
大量推着独轮车的士卒,以稀疏的排布向城墙涌了过去,车里装的是土!推车的是士卒,不是民壮,因为士卒有盔甲对弓箭防御很好。独轮车之间还有不少弓箭手、刀盾手、大型军械随行,一大群人像潮水一般缓缓向城墙蔓延过去。
北汉武将观察了一番,垒土攻城?
城头上旗帜晃动,成队列的北汉军将士涌上了城墙,还抬着弩炮、大锅、油桶,一些壮丁背着石头滚木上来了,城墙上比刚才的人多了很多,一片人潮。
不料那些推着车的周军士卒在百步左右就停下来了。接着就听到城外的旷地上鼓声大作,少顷,“轰!轰轰……”的炮声响起,一排排的白烟在火炮齐射中冒了出来。
北汉军当值的武将沉声叫了一声:“糟糕!中计!”
周军的火炮大概还算很准,没打准时他们会调整角度。沉重的滚石从空中呼啸而来!
进攻至两百步内的周军投石车也纷纷发射。一些绑着石头(增加重量)的火药包向城头飞去,一包火药在半空猛然着火,“轰”地一声爆燃开来!闪耀的火光比烟花还要炫目。而且翻滚的石头带着燃爆的火药仍在飞,空中划出一道火光和浓烟弧线,仿佛彩虹一般!亮得守军将士抬头看天目瞪口呆,但是落到城墙上只剩下一块石头,砸了一声响便完事了。
另一只药包落到了城墙上,竹管里的引线还在“嗤嗤”燃烧,众人看着大骇,纷纷躲避开,片刻后便“轰”地一声燃爆开来,仿佛在墙上猛然放了一团火,烟雾非常大。
当又有药包落上来时,一个士卒拿起瓢舀了一瓢“金汁”浇在了药包上,便没有动静。
不过那些百斤的滚石呼啸而来,砸在女墙上、砖地上土石纷飞,威力很大!密集的人群造成了灾难性的下场,惨叫到处响起。“哐!”忽然一枚滚石暴力地砸翻了铁锅,连下面的灶和柴火也飞了起来,铁锅里的“金汁”飞溅,周围的士卒捂着脸,“哇哇”地惨叫,一股恶臭弥散。
火炮发射的滚石很重,从半空斜飞下来,仿佛无坚不摧!“轰”地一声,城墙上地砖被直接击碎,石块和泥土像箭矢一样飞溅!若是人员太密,单是被碎石伤及的人也有好几个。连下面的硬土都要被击破一个大坑!北汉军将士们最恐惧的是这玩意,光是阵仗就非常吓人。
“轰轰轰……”旷野上的火光和白烟是成排地闪起,每一轮齐射后,都会有恐怖的石头从高处呼啸地急速飞下来!百斤重的东西从半空掉落,力度非常大,要是恰好击中女墙,那一截女墙会直接爆裂坍塌!
城墙上鬼哭狼嚎,许多人沿着上城的坡道退下去了,军械被毁损无算。
炮声中,城下的大片周军人马继续推进。后面几台巨大的云车一直在缓缓地被推近,其中一台已经慢慢地靠近城墙百步以内。那是一种高达四丈的大型战车!
庞大的云车像一座塔一样,下面安装很多粗木轮,木轴上在滴油,需要几十个人推动,移动得十分缓慢,机动几乎没有,容易成为大靶子被毁损;且建造麻烦,耗费人力巨大。但是它攻城时还是算一件比较强的军械,上面的三层箭塔比城墙还高,靠近了能反过来俯攻城墙!而且在上面能很清楚观察到城墙上的防备状况。
三排弓箭伸出箭孔,“嗖嗖……”地向城墙上抛射箭矢,城墙上方硝烟弥漫,烟雾像淡淡的云层一般,“云层”里黑点点的箭矢乱飞。巨大的喊叫声穿透硝烟,仿佛冲上了云霄。
星星点点的火箭从城墙上倾来,“噼里啪啦”钉进云层上方的厚木板上,箭镞上的油布还燃着火。但云车前方的木板上糊了厚厚的一层稀泥,火箭对它没用。城墙上也一团乱,不怎么攻击了。
过了许久,便见一团团燃烧的火球城内飞了出来,空中划出一道道黑烟。投石车投掷的燃烧物。大部分落到了地上,但都在云车附近,显然是冲着这东西来的。第二次又许多火球飞出来,一枚包着油布的火球击中了云车顶端,顿时“哐”地碎裂声,黑乎乎的油散开火势更旺。不多时又有一枚火球击中了云车。
一个士卒提着一桶水奔出箭塔,站在外面,舀水朝上面浇了上去,不料“轰”地一声火光和滚油飞溅,士卒立刻丢掉手里的东西,抱着头叫得撕心裂肺。
箭塔上的弓箭手赶紧从楼梯向下跑,大伙儿叫嚷着,这台云车被下面的人推着向后移动,上方火焰和黑烟蔓延,阵仗非常大。
不过城墙上的北汉军士卒撤走了大部分躲避,只是城墙内的投石车仍然在向城外抛射石头。
周军大股人潮用至城墙五十步左右,纷纷沿着一条线插上旗杆!似乎是在标记大概距离。这时一杆青色的旗帜左右猛地晃动,后方的炮声很快就消停了。
一群群士卒推着土倒墙角下,一车土不多,但周军的运土车连绵不绝,就在百步外挖坑取土。甚至还有人抬着木舂在墙角下夯土!
时不时有投石车的石头击中人,但相比川流不息的人群,伤亡比例很小,完全没能阻挡周军在城下干活。
终于城墙上一阵嘈杂,更多北汉军将士重新被驱赶上城来了,新的器械也搬运上城。动静被二百多步的云车观察到,后方齐声鸣金,骑马的武将们在人们之间高声吆喝“快走!后退!要放炮了……”城墙下的人群纷纷丢下独轮车和各种东西,调头就跑。
人群刚刚退却过了五十步外插旗的地方,便有高高的红色旗帜摇动。经过准备的炮阵立刻“轰轰轰……”骤然轰鸣,声势浩大的炮击再度响彻天地,虽然杀伤力仍旧有限,但也够北汉军上城的人再度承受一阵损失!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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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再聚晋阳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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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业在东南角楼上,拿手掌遮在额头上,紧皱着眉头眺望那边的激烈景象。看不太清那边的场面,烟尘太大了,离得也太远。不过过一会儿就有派去的士卒回来禀报军情。
再看城内的大道上,成建制的人马正在小跑着调动,不断向南城增援。观此场面,就知冯进珂那边战事十分紧张!
时刻关注着战事的不仅只有杨业,皇城里的北汉皇帝也是一炷香就要听到一次奏报。
杨业现在巡视的防区,进攻倒是非常单薄,完全没有什么威胁。偶尔有人马过来放箭一通,很快就被反击回去了;不过杨业没有去最紧张的城南,那里是冯进珂奉旨督战的区域。
就在这时,又见几个游骑策马飞奔而来,都是携带弓箭的骑射……毕竟近战骑兵也没作用,十几步厚的城墙底部,无论是什么重骑、无论如何也是冲不开的。当前一骑,从城墙下面二十来步飞驰掠过,侧身一箭仰射上来,拉弦到放箭没有半点停顿,于是就毫无瞄准。
那箭矢上白生生的一团东西,飞将上城墙。将士们一看就知道是“劝降书”一类的东西,忙捡了起来,送到军职最高的杨业面前。
杨业当众展开一看,上面盖着大周枢密院的印信,还有似乎是皇帝郭绍本人的潦草批字:大周皇帝。他又看内容,上面写的是叫北汉主把赵匡胤等几个重要的人绑出城来;将来城破之后,保证北汉主性命无忧且享富贵!
杨业顿时就愣了,他感到难办的是如何处置此信……杨业父亲割据麟州,做过刺史,虽然是小地方,但小时候还是见识过不少;所以一下子反应过来了。
如果将此信给部将们看,有损军心,因为内容是说“城破之后”,要是敢和周国谈,那不是自己在将士们面前承认晋阳会被攻破?大伙儿还拼什么命!
可要是毁了这信,首先自己脱不了干系会被猜忌;其次如果交代了内容,(北汉)皇帝究竟怎么心思,谁能猜透?没事断皇帝活路!
杨业稍一权衡,立刻离开了城头,骑马赶着回宫。就在皇城门口,他碰见了赵匡胤……俩人对视一眼。杨业不知道赵匡胤什么意思,恐怕赵匡胤也不知自己手里拿着卖他的东西;但杨业觉得并非自己卖他,决策权不在自己手里。
杨业疾步走进了皇城,只见皇帝坐在龙椅上,仿佛一直都没离开。
……北汉主刘钧坐在那里,袖子里的手心都是汗。
“轰轰轰……”那巨大的炮声震得宫殿仿佛都在颤抖,唯一可靠的屏障、晋阳城的城墙好像随时可能被摧毁!加上时时都有前方告急、禀报损失的奏报回来,北汉主刘钧哪怕没有去管具体的防御战术,却也感觉到了形势的不妙。
“轰!轰!”每一声如雷的炮声都仿佛击打在刘钧的心口。
“陛下……”旁边官宦的声音才叫他回过神来,宦官小声道,“杨将军得了一份东西,奴婢给您递上来了。”
刘钧展开一看,这才看向下方的杨业,又回顾近左的几个大臣,开口道:“杨将军以为这份东西可信?”
“应该还是可信……”杨业谨慎地说道,“况且可以派使者出城求见对方核对。”
其实刘钧想问的不是可信,他犹豫了一会儿,将国书传视在场的大臣。一个官员马上出列道:“陛下,臣只有一言。自古很多人都是好好地暴病身亡……”
顿时有人呵斥骂了一句。
刘钧倒不计较那官儿的“直言”,佯作没听见一样。
杨业稍作寻思,皇帝这时候把周国皇帝私信示众,只可能有两种可能:要么准备率群臣投降;要么准备拒绝自保的条件。前者不太可能,杨业完全没看出皇帝有投降的意思,他没怎么吭声,毕竟他是个武将,不是专门出谋划策的文官。
但立刻就有人看出了皇帝的意思,拜道:“陛下,臣以为既然周国主主动谈条件,我朝不如讨价还价,改改条件,以停战换人如何……那赵匡胤其实也没什么大用,说了一大通,每一个都文不对题!什么炸城墙倒没有发生,外面那炮他怎么没提过?”
杨业听到这里,更不吭声了,他对赵匡胤没什么成见,但同为武将,背后害他、自己也没好处。杨业不会坏了规矩。
不过那个大臣的意思,立刻得到了好几个人的赞成。大家都不想亡国,生死操于一个陌生上|位者之手。
马上有人附和道:“那赵匡胤自己也说了,现在咱们只要守住晋阳城,一等辽军外援,就能解围。拖延才是上策,那周国主既然与赵匡胤有仇,很想得到此人;在国家危难之际,让赵匡胤舍身为国,也并无不妥。”
“对,停战一月?周国主恐怕不太想答应,他们也知道咱们的打算;赵匡胤没有晋阳城重要!半月如何?”
刘钧听罢以为然,当即得到大伙儿的附议,便下旨找个使臣带书信出城谈判。
……郭绍先是在当晚看到了书信,也是马上就身边的几个文官传视。
不料一向公心为重的王朴却毫不犹豫道:“可以谈。”
郭绍道:“攻破晋阳城,赵匡胤也跑不了。休战这种事影响全局,王使君何故而言?”
王朴道:“不用十五天,三天!”
“休战三天没什么用罢?”郭绍沉吟道,“北汉主愿意?”
王朴冷静地说道:“人不是东西,既然一个人可以卖,他在北汉主心里就毫无分量。十五天可以卖,三天也可以!明日大周军就增大攻城强度,给北汉主施压,臣以为可行。”
郭绍回顾左攸。
左攸道:“若是北汉主真的能答应三天就绑人,这对战事影响甚微,大周军也可以借此机会修整,稍许补充物资。”
郭绍一想到赵匡胤在某个地方恨得自己咬牙切齿,此人又是个能做开国皇帝的人物、不是常人可比。当下也有点迫不及待了,想早日得到赵匡胤!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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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再聚晋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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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哐!”忽然一枚滚石砸进了对面的房屋废墟上,顿时重重的灰土腾空而起。几个亲兵或作躲避状,或缩起了脖子。
赵匡胤却说道:“真要砸到咱们了,躲得过来么?没砸到,又为何要躲?”
李继勋等人侧目看向他的黑脸。李继勋说道:“周军进攻之法,守军伤亡消耗很大,他们还在城下垒土为坡,照这样下去,恐怕……大周有几千里江山、数以千万的百姓,在这里消耗;但晋阳被围就是座孤城,如何耗得过?况且要是让他们垒山成功,防守愈加艰难。”
赵匡胤听罢停下脚步,一脸镇定道:“垒山不是没有成功,若是只谈消耗,整个北汉国也耗不过已经得到蜀国、江南地盘的大周。晋阳的解法是辽军!辽国必救北汉……辽军若是被来不了,神仙也救不得晋阳!以汉军目前的消耗程度,尚不到时候。”
他抬头看着城墙方向,又道:“我得去见见冯将军(冯进珂)等人,让他不能只盯着地上的垒土,谨防地下的地道炸城!”
此时城外喊杀声、鼓号声十分大,战事很紧张。但赵匡胤并没有慌张,反而表现得十分沉得住气,他的这种情绪让几个部将都好像吃了定心丸。
赵匡胤沿着上城的坡道,大步向上走。他的脑子里还想着前天北汉宰相郭元为的话:我没有时时都帮赵兄说话,但心里还记得咱们的情谊;除非实在重大有必要的事我才会出面。
希望,便是赵匡胤能如此沉着的原因。人最怕的是完全没有希望!
……郭元为以前在大周太祖郭威麾下做过官,内斗中被人算计,赵匡胤帮过他。但赵匡胤到北汉后,他却一直没帮赵匡胤的忙,赵匡胤也不愿意在如此处境下主动去找他;有时候位置变了,情分也就变了……如果赵匡胤在寄人篱下朝不保夕的处境下去找郭元为,说不定人家还会认为是要挟,弄得不好故交没续上,反而树暗敌。
但郭元为总算主动来联系过赵匡胤了,还认以前的旧谊。
这让赵匡胤真正看到了希望:北汉朝中有宰相是自己人,这次大战他能在军中博得一些威信。先在北汉国立足,然后慢慢升迁。这便是莫大的希望!
此时他们已经爬上了城墙,赵匡胤不惧箭矢,临城俯视下方的光景。千军万马就在脚下!虽是敌军的人马,但他依旧找回了一些雄心壮志,胸中不由得一阔!
他迎着硝烟弥漫的风,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
是的,敌军攻城十分凶猛,晋阳城不是没有被攻破的危险;辽军一定会来救晋阳,但能不能及时到达也未可知晓!风险依旧很大,但赵匡胤不怕风险,他敢单枪匹马在滁州入万军之前生擒敌军大将!危险只等闲,只要有希望!
赵匡胤抬起头仰望天空,默默地心道:真正的大丈夫,不是在得意时如何风光,而是失意时是什么表现。
从大周禁军最高级的武将掉到地上又怎样?大不了爬起来重新来一遍!相信自己的能力,只要在北汉立足,定然还能往上爬,重新建立自己的根基!
一团热烈的火焰仿佛在赵匡胤胸中燃烧!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武将快步走上了城头,在赵匡胤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然后递上了一张没信封的纸。赵匡胤看罢心里微微一怔:郭元为约自己见面,在此时战事如此紧迫之下,文官要见面,一定是内部的什么事。
“我马上过去。”赵匡胤先应了一句。
他的脚步有点迟疑,预感到有点不妙……但站在此地,下面是三丈有余的城墙,外面敌军千军万马;后面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晋阳城。
“咳!”赵匡胤转头对李继勋石守信等人道,“我有事要下去。”
“何事?”石守信道。
赵匡胤没吭声。石守信又道:“咱们和赵兄一起去。”
赵匡胤也没拒绝,于是一行数人下墙,从废墟中间的大路向北走。道路上时不时就有军队开拔南下,两旁还有抬着伤兵的人。只是没有百姓了,城池戒严后,严禁闲杂人等到中间的十字大道行走,以免影响军队向四城调动。
几个人走了一段路,转了个方向,走上另一条街,这条街连个人影都没有了。赵匡胤等人走到一道门口,轻轻一掀是虚掩的,便走了进去。
他倒是不觉得眼下此行有什么不妙,如果北汉朝廷真要对自己不利,郭元为不可能来下套……他就算不帮自己,起码可以袖手不管。
进了屋子,果然见到郭元为一个人坐在里面。赵匡胤等人入内,相互抱拳见面行礼。
郭元为道:“赵兄危也!”
赵匡胤忙道:“此话怎讲?”
郭元为的目光从石守信等数人脸上扫过,沉声道:“陛下与几个大臣商议,要将赵兄绑到周军大营,换取周军暂时停战。”
赵匡胤心里已大概猜到不妙,听到此处心里也是一紧。他坐在那里,手放在桌案下面捏住了拳头……自己还在前方为守城尽心尽力,刚刚还以为有了点盼头,转眼就要被人卖了!
他的心好像一下子落尽了冰窟,却又燃着一股怒火。但发怒是没有用,只有村夫才以手捶地大喊大叫,赵匡胤冷冷问道:“停战多久?”
郭元为道:“陛下先是要求十五天,但周国主只答应三天,后来谈妥了,五天。”
“五天……”赵匡胤的脸更黑了,五天有多大的作用,自己竟然只值这么点事?他此时不仅绝望,还很羞愤!想当初他也是大周禁军的头号大将,竟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郭元为叹息道:“陛下想那样做,劝不住……我实在没法子。”
赵匡胤抑制住胸中的怒火,又问道:“何时发生的事?”
郭元为沉吟道:“昨日周军的人就把书信射上城头了,不过陛下将书信让咱们知情,是今早上。”
赵匡胤点点头。心里不禁想:郭元为是宰相,隔夜才知道这种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北汉主也许没有马上让大臣知情;另外,按照郭元为刚才所言,双方还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今早才让大臣知情,这才不到中午,半天时间就能来来回回地讨价还价了?虽然也有可能,但赵匡胤已经怀疑郭元为昨天就知情了,推辞到今天才过来告密!
赵匡胤平素为人表现比较厚道,但心里从来不把人们当无私的好人,他觉得容易把人当好人的,不可能干成什么大事。他揣测郭元为的用心:如果不来透露,怕自己走投无路时拉他下水!但要是透露早了,万一出了问题,对他也不利。
不过赵匡胤依旧抱拳道:“郭相公能事先来告诉我,冒着偌大的风险,已是尽了情谊。”
郭元为摇头道:“我实在也没法子。”他说罢起身,拱手道:“此地不便久留,我先行告辞。赵兄好自为之。”
等郭元为走了,李继勋石守信等人也是又怒又惧,石守信挥了挥拳头:“与其如此受死,不如放咱们开城,与周军痛痛快快战一场,死得痛快!”
“是……”赵匡胤皱眉道。他完全赞同石守信的话,但显然北汉主不会答应,他还想要停战五天。
几个人在那里一时愁眉苦脸,义愤填膺。
石守信果然也皱眉道:“北汉国主不会答应……那咱们兄弟几个拿上兵器,冲北汉皇城!娘|的,卖咱们,也要给他们店颜色瞧瞧!”
赵匡胤不置可否,但心里完全否决石守信的法子。如果冲北汉皇城,肯定是送死,而且头颅也可以卖!送死完了,还要被别人找到个借口,说自己反骨、或是细作趁乱谋反!死了还要背上骂名。
这时李继勋道:“咱们几个兄弟一场,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死一块儿也好!只可惜我长子的仇,还没找李筠报!”
赵匡胤转身看着这栋房子的出口,觉得现在或许可以马上独身逃走找个地方躲藏试试……但活命的机会也基本没有。晋阳现在是封闭的城,既没有妥善的准备,临时在城池里能躲到哪里去不被搜查出来?只要有人看见,肯定就暴露;而且食物也没准备,肯定要出来找吃的、找水喝,太仓促之下,太容易被人查到了。
也是个必死的法子,不仅不能活命,还要被抓得更加狼狈丢脸!
“先离开此地。”赵匡胤道。
几个人一起从破房子里出来,刚走上小街,旁边的人便问:“赵兄,咱们现在去哪?”
赵匡胤看着无人的长街,心里也纳闷,天下之大,现在还能去哪?
雄心壮志在他的心里一点点冷却,整个世间已好像变成了灰黑色,哪怕头上阳光刺眼。赵匡胤仰头长长叹息了一声:“枉我英雄半世,竟然在小人和阴暗的角落里被人暗算收场!虎落平阳……”
几个大汉都戚戚然。半空中黑烟硝烟在飘荡,南边一片毁损的废墟,空中有树叶杂物在风中飘荡,四下一片凄凉。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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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再聚晋阳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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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匡胤回到府上,沐浴更衣,穿上戎装甲胄坐在大厅里。他坐在那里回顾一生刀光剑影,自忖没在大事上有过错误,不禁心道:人在位置较低的时候,一般是为人和性子就决定了成就;但上了高位,真是要靠时运和运气!
而且时运只有一次,当自己失去大周禁军时,就失去了这个千载难逢的草莽英雄可以崛起的时运掌控。
时也!命也!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被奴仆带到了门口,宦官进来一看,赵匡胤等人穿得整整齐齐坐在桌子旁边,好像在等着什么一样……宦官怔了怔,说道:“陛下传旨……”
赵匡胤一动不动,另外几个人也坐着。
宦官等了一会儿,便就那么站着说道:“陛下圣旨,让赵将军、石将军、李将军、杜将军四人进宫面圣,你们和杂家来。”
然后一脸提心吊胆地看着赵匡胤。
这时赵匡胤站了起来:“走罢。”
另外三人也一齐起身,跟着赵匡胤出门。
外面有一小队卫士等着宦官,一行人便骑马向皇城方向走去。城外炮声仍旧在轰鸣,战况火热;但这一切,赵匡胤觉得已经渐行渐远,也不关心了。
……郭元为把一辆马车停靠在皇城门外,自己坐在里面,听到马蹄声,便挑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的光景。
宫廷侍卫在桥尾把他们拦下来,一员武将指着赵匡胤等人的腰间喝道:“解兵器!”
赵匡胤伸手缓缓拔出剑来,一队士卒立刻拿起了长兵器和弓箭,前方的武将后退两步,因为赵匡胤的动作并不激烈,武将便指着他大怒道:“你们意欲何为?反了?”
石守信等人也纷纷拔剑。双方对峙稍许。
只见赵匡胤转身走了两步,把剑放到河面上方,然后一放手。“咚”地丢进了河里。
郭元为看到这里脸上一白,知道自己可能有麻烦了!赵匡胤的不满举止,很明显是已经知情,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宦官肯定会把这些情形告诉皇帝!
……赵匡胤等人走进了皇城侧面的一道门,走进甬道里。大白天到处都没有点灯,但甬道里的光线却特别昏暗。他们走到中间,前面立刻一队弩手排在了那里,凌乱的脚步声中,更多的将士堵在了前面出口!
石守信等人回头一看,进来的门口也被披坚执锐的人守住。
前面有人喊道:“反贼赵匡胤、石守信等人,辜负皇恩,意图造反!奉旨捉拿,拿下!”
赵匡胤等站着没动,也没人吭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在这种地方没什么好辩解的,喊破喉咙也讲不出个理来。
一员武将带着士卒缓缓靠近,发现赵匡胤等人空着手,明显走得快了一些,不过依旧警惕地看着他们。这些武夫身上还穿着盔甲,是很凶猛的人。但赵匡胤没有反抗,一群士卒便把他们七手八脚五花大绑起来。李继勋大声骂道:“为蝇头小利出卖自己人,今日之北汉国主没有胆识、没有气度!亡国不远!”
“啪!”忽然一鞭子朝李继勋挥了过去,李继勋大叫了一声,“狗|娘|养的!”
倒是赵匡胤一声不吭,之前既没有反抗、也没有寻死。
这时来了一个文官,大声道:“别打了,谁骂就堵住嘴!赶紧带走。”
他们被押出皇城,被赶上马车,然后急匆匆就向南城而去。
南城城头,炮声已经停了,连周军的进攻人马也撤离了城墙附近。赵匡胤等人被推上了城头,又被绑住了脚,有将士牢牢抓住他们。
不多时,一支马队从周军的浩大阵营里奔走出来,及至百步开外,数骑并排策马而来,他们抬头观望了一番城头,其中一个大声喊道:“大周皇帝已经答应了你们的条件,只要将那四人放下来,两军休战五日!稍后你们派遣出来的使者将带国书返回,有皇帝陛下的圣旨!”
城上的文官对大将冯进珂说道:“应该不会有事儿。他们当众说了,一则周国主不敢不认账,不然在如许多将士面前喊话的人就是矫诏!二则周国主也不愿意食言,毕竟金口玉言,不好在明面不讲信义。”
赵匡胤听他们在商量,就好像自己是一头牲口、有人在面前和人谈价钱一样……他抬头看着城头上的风景,时隔不到半天,站在同样的地方心境已是天壤之别!
他低头看向城墙下面,忽然有种冲动,挣扎着跳下去一死百了!
但他还是没有那样做,沉默地忍耐着。他此时十分愤怒,不仅陷入绝境,而且以这种被出卖的方式走到绝境,死得太不甘心了!而且,他在府上既然没有自行了断,现在也不想急于一时,他想最后见见郭绍。
……
周军在百步外的马队里,披着盔甲的郭绍也在里面,他大概看清了城头上被绑的人就是赵匡胤。郭绍没有说话,只是关注着交接的进行,心里竟然是十分期待!心里最重要的人,不仅有最关心的家眷,还有对手!
郭绍感到心跳比平时快了一点,几乎是屏住呼吸专注地等待着,心中还有一种想法,希望中途别出什么差错。
过了良久,赵匡胤先被送上了吊篮,然后从城墙上慢慢吊了下来。此时郭绍已经稍稍放心了,他不担心赵匡胤从吊篮里摔落,其实是死是活都不重要,只要是那个人。
这时数骑奔到城墙正下方,下马将吊篮里的人抓住,抬着上了一匹马。接着另外几个俘虏也被带上了马,一小队押着人返回。郭绍见状,便调转马头,轻轻一踢马腹,向大营策马而回,身后一群随从也跟了上来。
郭绍转头看了一眼随行的穿袍服的京娘,京娘表情冷清,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
被他视作心头大患的敌人,也是郭绍眼里的厉害人物,他倒真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解决。郭绍转头对卢成勇道:“那几个俘虏进了军营后,立刻带进帐见我。”
卢成勇抱拳道:“喏!”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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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再聚晋阳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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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天子还不行跪拜之礼!”卢成勇怒目喝了一声,“跪下!”
赵匡胤昂首挺胸直视着郭绍。卢成勇顿时大怒,大步冲了过去。此时赵匡胤等人的手臂被反绑在身后,和砧板上的肉没什么区别,卢成勇冲上去似乎要强迫赵匡胤下跪……当然赵匡胤是没办法的,就算喂他吃史、极尽羞辱都没法。
但郭绍忽然喊住:“住手!”
卢成勇立刻停下了脚步,仍旧很生气,因为有人在挑衅他心目中的神,他愤愤地对赵匡胤骂道:“你这厮不见棺材不落泪,到这步田地了,还装啥,啊?”
郭绍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默然站在旁边的京娘,然后打量着赵匡胤,确实是真身!他缓了一口气,说道:“赵匡胤是我的敌人,我愿意尊重自己的敌手。”
卢成勇听罢不再为难赵匡胤,脸上却有些茫然。倒是战列在一旁的王朴和左攸,饶有所思的样子。赵匡胤听到这句话,也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郭绍。他一张黑脸,眼神内敛,郭绍都看不出其中包含了些什么。
李继勋“哼哼”了一声道:“要杀便杀,多说无益。”
郭绍却没有急,因为敌人已经在自己面前被绑着,大帐外是亲卫人马,以及大军军营;敌人在看得见的地方,郭绍不觉得对方还有机会。
他继续说道:“赵匡胤也是一个雄者,值得人尊重;我相信你这样的人,只要找到了门路和机会,就可能东山再起……”郭绍倒不是故意想夸他,而是确实这么个想法。在郭绍的认识里,一个厉害的人,不仅是能力出众、拥有实力,还拥有一整套完善的价值体系和情绪平衡,懂得在任何环境下调整适应……所以老话说得好,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郭绍道:“但我没有兴趣让赵匡胤认可我为君父,因此你不必跪我,我也不需要。更不愿意去解释仇恨,毫无用处。”
赵匡胤的目光逐渐变冷。或许周围的人以为郭绍宽宏大度,但当郭绍说出这句话时非常冷静、甚至冷漠……也许有部下觉得皇帝没有真正征服赵匡胤,郭绍也承认,他没有自信征服一个真正的枭雄,而且那样做要付出多少心力、又能得到多少好处?
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时,还想征服那个真正的枭雄,不把刘备一刀砍死,结果后患无穷。
认君,很多时候就像男人认父。(后)晋朝皇帝认契丹主为父,真的有忠心么?男孩认继父,真的能有内心的归宿感么……也许会有,那得继父付出很多很多。是不是有必要投入,非要得到别人的认可,以达到征服之目的,值得质疑。
郭绍说罢顿了顿,看着赵匡胤道:“你还有什么话说、什么愿望?”
……赵匡胤听到这里,心里冰冷一片,一股透骨的寒意从脊梁上升起,一种求生的本能让他忽然很害怕!他抬头看着郭绍,此人的神情很镇定、甚至还有点温和,但此时此刻仿佛有一股莫名的气场让赵匡胤不寒而栗;比刚才那武将喊打喊杀的威胁,更让赵匡胤恐惧。
那样的气场,那样的杀气,是因为……或许当一些人愤怒而出言威胁时,自己在必要的时候能服软,就感受得到可能得到宽恕,但郭绍的温和锐利给赵匡胤的感觉……你就算痛哭流涕,磕头求饶,都无法改变他的意志!那才是真正叫人窒息的逼迫感!
也许有些人头脑太简单、真的感受不到郭绍那种杀气,不过那种人要么会被玩死,要么根本上不去那个能威胁郭绍的位置。
赵匡胤沉默片刻,说话的声音也罕见地有些颤抖:“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郭绍又道:“你还有什么愿望,能够在这里马上可以实现的。想吃点什么,想不想喝酒?”
赵匡胤的心境再度压抑窒息!他绝望了,在这一刻忍不住真的开始寻思最后的愿望,喝酒吃肉?如果对于一个没享受过荣华富贵的人或许有点用,但赵匡胤现在哪里还有那种心情?就算是脱|光了的美人在他面前,他都没欲|望,因为有更强烈的欲|望完全压住了平素想要的东西……求生欲!如果真的有什么愿望,让郭绍不杀他就是唯一的愿望!
此时他忍不住看了京娘一眼,见此女竟然忠心耿耿地站在郭绍身边,竟然连御驾亲征都能被带上。想想当年自己当年千里护送,无论彼此是出于什么心思,自己对她也很厚道,怎么也应该有点恩情!
赵匡胤忽然觉得人心寡情!心里冒出一股怨气,就好像发现北汉国宰相说完“当有真正重要的事才会出面”后,很快又在背后算计他……于是在被传召入宫时,专门作出一些已经知情的迹象,顺带就以直报怨!平素赵匡胤为人不是那样的,他比较奉行做人留一线,但并非心里真想那么宽宏,只是目光长远而已。
他想羞辱京娘……但是太过分了的话,郭绍不会同意。不仅如此,自己还会死得更快,男人最有敌意的:是有人想要他的权力财富和女人!
赵匡胤内心波涛汹涌,猛然之间,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处境:如同当年在东京兵变时,失败的主要原因是陷入了对手的节奏,跟着别人的步伐应对,就失去了主动权,处处受制落了后手!而现在,郭绍让他想愿望,他就真的把注意力转移到上面了……
赵匡胤的心境因此一乱,不仅绝望恐惧,还有一种沮丧感涌上心头。
他沉默了良久,说道:“我想和京娘单独说几句话。”
郭绍沉吟片刻,转头问道:“你要和赵匡胤说几句话?”
京娘微微一迟疑,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了。”
赵匡胤听到这里,牙齿轻轻咬紧,再度觉得妇人难以常理度之!
郭绍转头对京娘轻声道:“你先出去一下。”
京娘抱拳道:“遵旨。”
京娘刚刚走出帐篷,就在这时郭绍忽然说道:“军中难找毒酒,卢成勇你去把他们处决了,就在这里动手。”
赵匡胤听罢脸色一变,他很意外……不是因为要被杀意外,而是就这么被杀?他进来后,和郭绍没说几句话,而且都是无关紧要的话,谈不上什么交谈。
他很意外,是以为郭绍要和他推心置腹似的谈谈。一则,人好不容易才得到一件东西时,因为来得实在不容易,通常舍不得太急处置;二则,郭绍刚才虽然杀心很狠,但实际对自己还算尊重,站在同等高度的敌人、又有敬重之心,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意,怎能不对对方有点兴趣?
赵匡胤的喉咙一阵蠕|动,瞪圆眼睛看着那个叫卢成勇的武将走过来。那人却不是郭绍那等高度的人……有些东西和那等人没法沟通,那武将是毫不迟疑地顺手就拔出了佩刀!
……郭绍的瞳孔收缩,看着赵匡胤。他原来在东京时,本来想的是把赵匡胤捉回去给符金盏“认错”,还想羞辱他一番,以出口恶气;但真正一见到赵匡胤时,忽然觉得没必要了,而且也不愿意承担一丝风险。
就算有军队押送、囚车禁锢,赵匡胤想在去东京路上逃脱的机会基本没有,但郭绍照样不愿意承担那一点风险!他甚至没有叫人拖出去斩首,而是亲眼看着!
不过,这本身也是因为太看得起赵匡胤。
郭绍对赵匡胤一向还是有仇恨情绪的。当初他家莫名其妙把两条命挂在他身上,人被冤枉会恼羞成怒,非常生气!赵匡胤还威胁郭绍的身家性命,甚至所有他关心的人,胜负之后必然要动他的亲人家眷,这种威胁能让人疯狂,也能产生极大的仇恨,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赵匡胤还羞辱符金盏,公诸于天下,对于一个有身份名望的妇人,是极大的伤害,伤害符金盏,便触及了郭绍最内心的那根弦!
除此之外,郭绍能感觉到赵匡胤的极度仇恨,别人恨自己,才是最叫人寝食难安的威胁!
郭绍真是想报|复。但是,在真正有机会的时候,他忽然因为威胁的解除而不想干那些事了……或许,郭绍本来并非一个残忍、喜欢暴|力血|腥的人。他有点抵触那种东西……虽然战争也残忍,不过也热血,热血与残忍依旧有所区别。
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心胸的。但心胸有底线。
赵匡胤面对兵器逼近,目光死灰。他的右脚一动,似乎想迈步后退或者挣扎,但忽然又放下,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郭绍盯着他,心道:这是个非常理智又有定力的枭雄!他不是不想作最后挣扎,但是手臂被绑在,身处万军之中,显然是徒劳的,除了在最后时刻有失气度、没有任何作用。
郭绍在猜测,若是不要气度,还有那么一丝机会,赵匡胤肯定不要了。
就在这时,赵匡胤道:“我没看错你,郭绍!你就是个人面兽心、装腔作势的贼子!你蒙骗了大多数人,却是个冷酷险恶的小人!”
郭绍冷冷道:“你真的看走眼了。”r1058
第五百六十九章 再聚晋阳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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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绍懒得与其解释争执,因为卢成勇已经提起了佩刀,时间也来不及了。他自问,赵匡胤最后的骂言真的看走眼了。郭绍觉得自己心里仍旧装着阳光,但是,在世上如若不问原因地仁慈高尚,不能适应人世,也不符合他的人性。
他有争强好胜之心、有某种真正战胜一个强大敌人的欲|望……就是在这个历史大潮之下,把国家治理得比宋朝更好、有更大的功绩!而赵匡胤是一个最好的观众。
郭绍确实想过让他活下来观赏结果。可是,其实最终也达不到郭绍想要的效果,因为赵匡胤还不知道赵家王朝究竟是什么个样子,没有对比;赵匡胤更不会在仇人面前真正服输,对一个看不顺眼的人(郭绍),无论那人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有诟病的地方。况且,赵匡胤要是活得太久,风险就不可避免。
就在这时,卢成勇粗暴地一把抓住了赵匡胤的发髻,对着其脖颈一刀刺了下去,半点停顿都没有。
赵匡胤连叫都没叫一声,一股鲜血就从他被刺破的动脉里彪了出来!卢成勇一头一脸,手上全是血。杀人,确实也会把自己弄得满身血污。周围的几个大臣和赵匡胤那几个兄弟的脸色都变了。
赵匡胤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四肢还在抽搐,大睁着眼睛,但是目光已经涣散。
李继勋、石守信等三人也是呆立在那里,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追随的大哥、曾经以为成大事者,就这样被杀了?!他们的脸如死灰,恐怕也直观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下场。
郭绍冷冷道:“把他的头颅割下来!”
卢成勇依言抓住赵匡胤的下巴往上一拽,右手一刀砍在他的脖子上,然后拿起脚踩刀背,听得“咔嚓”一声,他又挥起刀锯了几下,娴熟地把头颅割下来……卢成勇以前是小底军(后改铁骑军)的士卒,久经战阵,因为那时候首级能领赏,对割首级似乎非常熟练。此时他的上半身全是血和肉末,和刚刚作案后的凶|犯模样差不多。
卢成勇把头颅提起来,血淋淋地拿给郭绍看。确认死了……没有人失去脑袋了还能生还,简直死得不能再死。
在这一瞬间,郭绍发现自己对赵匡胤的一切仇恨都没了。他感到有点意外,确实人一死,便是化解恩仇的有效法子。郭绍脱口道:“这下我与他的恩怨都扯清了。”
然后郭绍毫无负罪感。
其实下意识一想,赵匡胤没什么罪,他只是郭绍的仇敌而已……杀一个无罪的人,郭绍仍旧毫无压力,几乎连一点感受都没有。
并非他做过武将、就不是人,而是:现在杀人完全不用被制裁!杀人之后的忧惧、恐慌、甚至一辈子都不能踏实的感受,不是因为干了一件不对的事、不是因为伤到了同类的生命而有负罪感,而是:怕被抓住,以命抵命,担心的是自己的处境。
当这一切制约和天经地义的清|算都真正消失时,郭绍感到杀人几乎没多大的感觉。确实人走到了人间最高位,能真正体会到超越一切凡间规则的为所欲为!但他依旧不愿意为了一点事就杀人,确实是看重人命。
郭绍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指|使杀死了赵匡胤,却觉得自己很尊重生命。
郭绍此刻松了一口气,看了李继勋等人一眼,此时已是兴致索然,挥了挥手道:“拉下去,斩首。”
“喏。”卢成勇招呼账外的侍卫进来,将三人强行拖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三枚头颅用木盘端进来向郭绍回禀,郭绍道:“将赵匡胤等人的首级处理一下,快马送到东京,送给端慈皇后看。”
郭绍说罢长吁一口气,从上位的椅子上起身,大步走出了帐篷。他站在账外,心里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复仇后的快|感不多,但着实内心轻松了一头。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难言的陌生感……便好似从一条路走来,一直沿着路走;可是忽然没路了,天地还在延续、就是没有了现成的路可循,就会感到有些不适。
因为,至此之后一切都已改变,不可能再有宋朝了,与郭绍从小熟知的历史比起来已然面目全非。
他皱着眉头,抬头看去,视线向远处延伸。周围有兵马的嘈杂,但前几日那轰鸣的炮响、宏大激烈的杀声已经停息,四下里竟然安宁起来。双方都没有展开军事行动。
这时,王朴等人也走了出来。左攸开口问道:“真的要停战五天?”
王朴没吭声。
郭绍没怎么犹豫,当即就说道:“全军修整五日。咱们说话还是要算数的,王使君以为如何?”
王朴拜道:“臣附议。五天,着实会给北面都部署李处耘增加压力,但陛下当众的圣旨是否守信,臣以为更加要紧。”
“然。”郭绍点点头。心里琢磨……这干系到自己皇权的威信和可信度。虽然本来就是敌对国,对方也没有什么报复性后手,但是世人公认的信义这等东西,不一定是伪善,而是在通信、制度、控制力无法细化的时代,就要“教化天下”,应该用一些道德理念来维护规矩和秩序。
郭绍决定了此事,继续观望了一番晋阳城墙。晋阳城墙已是斑驳狼藉,不过主体依旧耸立在视线尽头,上面插着旌旗……从城外看城墙,有时候觉得那道很单薄脆弱,要走到城门墙洞或是上城墙,才真正看得到它是怎么回事;不是一道墙,而是像一道梯形山体,非常宽厚!
他觉得五天内应该真的没有战事了,此等境况,只要周军不进攻,北汉军恐怕不会挑起战端……他们的策略应该是死守城池、拖延时间,等待辽军从外面增援解围。
再说北汉主要是不看重休战的五天,怎么愿意折腾出卖赵匡胤?那事儿对北汉主的脸面还是有影响的,那赵匡胤是从敌国投奔到了北汉的。
郭绍收回目光,回头对王朴道:“前营军府布置一下诸部,下达详细军令。各军轮流修整,仍要在各营留守兵马当值,不可松懈戒备。”
王朴抱拳道:“臣遵旨。”
郭绍又道:“攻城暂停,但其它的军务不能停息。”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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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还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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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遮盖了晋阳的天空,零星的雨点渐渐湿|润了尘土,浇灭了硝烟,很快“哗哗”的小雨便成了雨幕。本来已经休战的战场,进一步被掩藏在了雨幕之中,人马密集的吵杂也被雨声掩盖,天地间反而更加宁静。
京娘在中军的帐篷里独自呆坐了许久,这时转头看到雨水,忽然心里一酸,两行清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就在这时,忽然账内的光线一暗,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郭绍。
京娘心里一慌,急忙避过身,拿袖子慌忙地抹了一把眼泪。
郭绍默默地走了过来,找了条小木凳坐下。京娘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已经逃不过郭绍的眼睛。她一时间情绪复杂。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郭绍开口道。
京娘微微张口,一阵难受,有种被冤枉一样的感觉,但是她不是太会说话的人,平时说话都很简短直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索性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郭绍道:“赵匡胤没有受什么罪,我只是要了他的性命……我不得不杀他,这等人威胁太大,不杀就是很大的隐患。”
京娘听罢,又意识到是郭绍单独进来的,专程过来看自己,便低着头道:“你现在是皇帝,不必如此……过来的,陛下放心,我懂这些事,我的忠心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嗯。”郭绍点点头,“我信任京娘。”
京娘便不知道怎么说了,良久后才忽然说道:“其实我流眼泪,不是为赵匡胤流,是为自己。”
郭绍听罢立刻投来目光,若有所思。
京娘在这种目光下感到了压力,就好像被看穿了内心,就好像有人要硬闯出来,她本能地开始抵抗挣扎,但是光从每一个缝隙不容分手透进来,无法拒绝,于是在瞬息之后就被填满,有点无奈、无力,又很充实和暖和。
“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男子总是想怎么死,妇人总是想怎么活。”郭绍开口喃喃道。
京娘觉得这话有点玄,但又似乎有点道理,她带着一丝好奇心转头看他的脸,郭绍的脸很沉静、沉静中带着一丝伤感,她又无法抵抗他那低沉稳定又有些温和的声音。
郭绍道:“你当年付出心意,却被拒绝,或许对赵匡胤有点恨意;但是恨意不是冷漠,心里应该还记得他对你的照顾和关心。所以当你眼睁睁看他送命后,恨意也没了,还是会有点难受。妇人就是容易陷入这种心思里,你表面看起来比大丈夫还果断,但依旧逃不出这样的心思……”
京娘忽然觉得四肢无力,可怜兮兮地看着郭绍。
他转头看了一眼门帘缝隙外的雨,沉默下来,在这粗糙沉静的小空间里,似乎就剩下了“哗哗”的雨声。
京娘一股气顺不上来,瞪了他一眼:“我最厌恶那些婆婆妈妈的妇人!他当年最看重的是他的名声和前程,我什么不都算,有什么好惦记的!”
郭绍皱眉沉思片刻,摇摇头道:“他死了,你还是会心酸。但你说眼泪不是为他流,我信……妇人总是想怎么活。你依旧会有依附心思,在人心里有个位置、有人属于你,关心你看重你,你都会有留恋。
他曾经对你很好,但他不属于你……你决绝时却不一定心软胡来,所以我很放心你和赵匡胤的旧谊。你也是不容易满足的,我对你也很好,但我也不属于你。”
京娘怔怔地看着他,肩膀一阵颤|抖。
郭绍又狠心地说道:“你属于我,但我不能完全属于你。”
京娘听到这里,心里像是揪了一下,难受得眼睛一酸,然后脸上就是一热。
郭绍站起来伸手抚摸她的肩膀,因为郭绍的手又大又暖,她感觉到肌肤上一大片暖和,心里更是像一团麻一样扯也扯不清,眼泪哗哗只流,仿佛要化作天上掉下来的雨水。
郭绍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明了:“如同我必须杀赵匡胤,一切都是无法的选择的……有些事我没法做到。”
京娘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违背了家父效力“主公”时给她灌输的信念。郭绍的声音又道:“但是,我不是不念旧的人,你可以一直属于我,我不会弃你……因为我们结识的不算迟。”
她听到这里,终于难以克制了,扑进郭绍的怀里,不顾一切地痛哭起来。她觉得一切都放下了,一种完全不顾的释放,“呜呜”痛哭,很快把郭绍的衣襟打湿。一直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好像比什么都伤心,却比什么都痛快。
良久郭绍才小声说道:“军国大事用女子,似乎本就是个错误。”
……
丰州(呼和|浩特)的草原,没有下雨,阳光明媚。
中年将领杨衮策马过来,抬头望向北面,北边的阴山山影在天际若隐若现,仿若在草原尽头、一大片悬在天边的乌云。在乌云之下,一条黑线在轻轻地动荡,就好像水面的涟漪波动。天地间轰轰的闷响,声音不大,却无孔不入,好像是惊雷之前酝酿的闷响。
那黑线是阴山北面的部族集结的骑兵大队向丰州聚拢。这阵子西面诸部都在动员骑兵向丰州聚集,草原上的部族,临战时才动员也是很快的。
杨衮收回目光,微微侧目看向前侧马上的耶律休哥。耶律休哥才是此次的主帅,杨衮只是副将。
耶律休哥很年轻,但已经表现出了一个独当一方的大将应该具备的所有才能气度,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迅速平等室韦诸部背叛的战争,让他在辽国名声鹊立,也奠定了他在辽国的名将地位。
年少得志,耶律休哥还是露出了一些年轻人该有的迹象。耶律休哥给人的感觉架子很大,便是在一言一行中露出的自负,连他的镇定自若也是一种自负的胸有成竹。
耶律休哥面如刀削,五官面目的坚毅、目光里的不怒自威,天生的大将,资质非常不错。
杨衮观望了一番,这才把手放在胸口上,在马上微微鞠躬,开口道:“大帅,刚刚得到消息,晋阳攻城于前天开始休战五日。”
耶律休哥的目光也从地平线上收回,微微思索,却头也不回:“前天?周军围攻晋阳才三日,怎就要休战?”
杨衮道:“据报,周军攻城甚急。北汉主刘钧把赵匡胤交了出去,以此交换休战五天。”
耶律休哥虽然出身很好、也很有能耐,但他毕竟年轻,不一定能详细了解很多东西。杨衮顿了顿便解释道:“赵匡胤本是周国大将,与当今周国主郭铁匠原是冤家死对头,俩人不共戴天。因此郭铁匠愿意在此时还以军过大事交换此人。”
耶律休哥点头淡定道:“我听说过他们的事。”他又强调道:“周军抵达晋阳虽然已经半个多月,但修建工事部署围城耗去了大部分时间,现在才攻了三天城。”
杨衮道:“郭绍除了铁匠的外号,还有个没那么出名的外号叫‘郭破城’,此人攻坚城的手段不可小窥。”
耶律休哥沉吟片刻,淡定道:“我亲眼看过晋阳城,也留意过北汉国人马,那座城别说三五日,就是三五月能攻下也很让人意外了。我们必须要聚集兵马了,才能南下,不是有奏报周军在忻州南边有大股人马防备?”
杨衮认真地点头:“主帅所言极是。”
“不必担心那些不那么重要的关节。”耶律休哥道,“此战我瞧过了,大辽铁骑最要紧的地方,是击溃周军的阻击,突破防线至晋阳。”
“是,是。”杨衮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他确实认为耶律休哥是有真货的人,不仅是武艺、行军布阵的法子,而且见识眼光也不是虚的。
耶律休哥不动声色道:“别管晋阳,咱们只需紧凑地准备咱们的事。大辽铁骑一旦兵临晋阳,只要郭铁匠还懂点事儿,晋阳之围自解。”
杨衮道:“不久前我派人打听了一下,忻州南的周军主帅是李处耘。此人与周国王室有裙带关系,李处耘的女儿是郭铁军的妃子。不过,我琢磨过李处耘在攻灭南唐国之战时的表现,却也是个好对付的主。”
杨衮在幽州呆过不短时间,也经常和北汉国打交道,加上年长见多识广,对汉人的事儿了解不少,当下又呼了一口气道:“当年汉朝对付匈奴,到过阴山的卫青也是靠裙带上位的。”
耶律休哥一脸自负,却和一般年轻武将容易轻敌不同,若是一般辽国武将,对于这种靠送女人的人物是很不屑的。耶律休哥却道:“不好对付的人?来得正好!晋阳是块石头一时半会又没什么打头,援兵一到就会跑;要是忻州周军太弱了,咱们又白跑一趟,多大意思?”
他瞥了一眼远处越来越近的人马,当下喝了一声一拍马,矫健地向前冲去。身边的悍将强兵也粗狂地吆喝着跟上来,马蹄在草原上飞奔,马的毛皮肌肉和人的强壮,在阳光之下野性十足。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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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虎口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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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南部拒马河上波光粼粼,萧思温策马率先奔到河边,翻身下马,牵着马到河边饮水,一边伸手摸着坐骑的鬓毛。他回顾这条河流,四下里搭建上了许多浮桥。
这里靠拒马河上游,中游周国方镇节度使们正在干一件事,在河流两岸利用河水人为地造沼泽地,以期抵挡辽军骑兵南下袭扰。但那是一件十分费劲的事,一年两年都没啥进展;而现在,萧思温只需在河上搭几道浮桥就能长驱南下。
部下阿不底也牵马到河边饮水,拜道:“咱们过河后往西边去,易州会不会有事儿?”
萧思温笑道:“孙行友那缩头乌|龟,闻风闭门坚守了,哪敢出来?就算出来,也不是本王的对手。倒是周军大将向拱去娘子关了,咱们先拿下娘子关观望,北面耶律阿哥的大军可能会迟点到。”
阿不底点头称是。
萧思温一回头,北面地势稍高,一望去平原上大片的步骑正向拒马河蔓延过来,他说道:“大辽勇士都如猛虎,周军想虎口拔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要咱们的援军在外围能突破,晋阳便不是问题。”
……
晋阳城外依旧没有大动静,雨也没下两天就停了。
前几天周军大军围攻、攻打甚猛,晋阳城内人心惶惶,但初期的恐慌过去后,人们渐渐适应了战争环境,世面渐渐稳定。但此时有个人却反而恐慌起来:宰相郭元为。
郭元为在北汉朝廷位置很高、权势不小,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谨小慎微。赵匡胤在被|逮前,表现出的不满和愤怒,明显已经知道了要被出卖的事儿;而那事是朝廷军机,只有几个重要大臣和武将知情,赵匡胤是从何得知?
晋阳正在大战时期,虽然北汉主暂时没有大张旗鼓地追究此事,但郭元为依旧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左思右想做事的过程,是不是会留下蛛丝马迹。有些按照他事前的布置、认为不可能暴露的细微之处,此时也认为存在漏洞,但想不出别人会具体通过什么法子知晓。
在危险和侥幸心中发愁,郭元为忽然有点后悔联络赵匡胤,现在想来似乎有点多此一举;就算没有去告知赵匡胤,赵匡胤也不一定会反咬一口。不过,当初也是因为谨小慎微,觉得这事不放心,才做了那事。
郭元为想到了投降周军自保,但是他手里不直接掌握兵马,谋划起来风险也很大。最好的投降机会是北汉国覆灭。
但郭元为依旧如此恐慌,便是判断这次晋阳应该能保住。忻州等地飞鸽传书,辽国大军已经出动,连幽州军也从东面增援;只要援军能逼近晋阳,周军就攻不了城。
辽军的援军还在,晋阳城的士气人心就不会出问题。
郭元为的主要心思都在自己的安危上,对晋阳的存亡当然不是最看重了。
……杨业趁休战没有战事,到南城拜访冯进珂。他想趁机细看周军的工事,这边才是周军的主攻方向;但大战时杨业不便过来,不然有对同僚指手画脚之嫌。
冯进珂到城上见礼,俩人寒暄几句,便说起了战事。
杨业一面应付,一面看下面的垒土工事,整个垒土宽达二十余步,周军才两天功夫已经稍有成效,在城墙下筑起了矮矮的一截高度……虽然成效还不大,但周军垒土才不到两天时间;而且城墙看起来高,此段也不过三丈有余,高度不是遥不可及。
他仔细看了一番,那些夯土上还有周军炮击的大石弹、滚木、砖石等,都被他们当做了垫脚石筑在了土山里。
冯进珂道:“周军只在此地垒土,原本有很多法子阻止他们。可是周军的火药炮也主要集中投此处,城墙上一放军械,一阵炮击,铁定就全部毁掉!一时咱们还没找到阻止他们叠土的法子。”
杨业点头称是,又眺望城墙外的光景。不动声色地提醒道:“我在东南角楼上,看到一片房屋废墟有伪装,猜测周军正在挖地道穴攻,可能会故技重施寿州之战炸城。”
冯进珂听罢说道:“我已在城中挖地道防备,周军若是挖近城墙,可能会被咱们发现。咱们也照赵匡胤建议的防备之法,作了部署提防,周军没那么容易故技重施。”
杨业听到赵匡胤,立刻又想起赵匡胤被卖的事儿。他对北汉主的决策没什么意见,但也颇有些感概,觉得所谓皇恩浩荡、在利弊权衡面前也就那么回事!
但杨业仍旧沉得住气,不想轻易通过周国奸细,向周国投降。现在投降,虽然立功了,但自己在世人心里的名声和可靠度反而大受影响。忠君的表现,不可轻易破坏。
杨业看了一番,慎重地说道:“咱们和周军会有一场苦战,迟早的事!”
冯进珂转头看向北面,说道:“就算垒土成功,豁口宽度有限,周军仰攻,想从这么个地方破城,除非咱们士气低落已无战心。”
杨业想起了与周军在柏谷附近的大战,皱眉不置可否;但他又低头看了一番下面土山,沉吟片刻又微微点头。
在杨业此前的揣测里,这次北汉国的危急,辽军能到就能解围,这是北汉国君臣的共识;如果援军不到,晋阳会因为失去希望而投降,没有外援之时孤城耗下去毫无意思……但如今见识了周军使用百斤石炮的战术后,改变了揣测:如果辽军不来,晋阳不投降,也没有士气进行血战,会被强攻破城。
冯进珂沉思好一会儿,说道:“不管怎样,辽军援兵能不能到晋阳城下,事关我国生死存亡。”
他忽然对结果不是太看重了……赵匡胤的事,他心里确实对北汉主有点心寒,更加不想为北汉主以死报恩;加上家里那个奸细,虽然一开始让他觉得有点恼怒,但渐渐地察觉到这是周国主的拉拢之意,他已经有后路了。
冯进珂道:“据报辽军已经在阴山附近聚集完毕,克日南下。晋阳城至少一月两月应无碍,就看辽军在忻州和东面娘子关能不能击溃周军李处耘部!”
杨业点头赞同,站在城头久久不语。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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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虎口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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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轰轰……”晋阳城外的炮声每天都在巨响。郭绍时不时咳嗽一声,呛人的硝烟味随风飘来,几乎弥漫在每个角落。炮阵离他站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但炮声的声浪一直都不停,耳朵里仿佛常在“嗡嗡”乱响。
这样的环境下,郭绍觉得头脑有点犯晕,懵懵的思绪有些不畅。他揉了揉太阳穴,在一个敞棚下面的粗木案上坐下来,翻看毛笔画的地图端详了一番,李处耘现在已抵达忻州南部的石岭关附近,北面忻州、忻口镇等诸地都还在北汉军的控制之下。
左攸走进了草棚,郭绍便道:“一旦辽军逼近李处耘部,立刻禀报我。”
左攸拜道:“遵旨。”
辽军主力与李处耘一接触,郭绍打算亲自北上督战。因为辽军一旦南下,是否能拒敌将干系整场战争的后果,郭绍认为自己亲临战场,可以增加士气……他在武夫中的威望很高;他也是皇帝,将士们在皇帝跟前立战功是不太一样的,他们会认为皇帝关注着自己的表现。
十天之后,北面的细作奏报,辽军已过雁门关,抵达代州地区。东面向拱也奏报,幽州辽军逼近娘子关。
但此时,晋阳南城的攻城准备也有些眉目了。
郭绍亲自带着马队趋近至城墙二百步内观看,左右劝诫,他置之不理,犹然镇定策马慢行。这个距离上看似有危险,实则弓|弩箭矢是肯定够不着的,唯一的危险是城内的投石车和城墙上残存的弩炮;但是投石车和零星弩炮想精准打中活动目标,可能性太小。
周围的亲兵都紧张的仰望天上,生怕飞来了一块石头似的。
他亲眼细看,垒土斜坡顶端离城墙好像不到半人高了,那一段城墙的女墙早已被大量的炮击完全摧毁。周军士卒从那里进攻不需要云梯,徒手或者搭一个简陋的梯子就能爬上去。
一个部将提醒道:“有一处地道已经挖通,埋好火药了!北汉军的地道应该尚未发现。”
郭绍点点头,看清之后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跑。
他径直回到中军,文官和部将随着进帐,在中军大帐内议论纷纷。郭绍拿着直尺反复丈量一副制作比较精细的地图,片刻后开口说道:“我认为……”
众人很快停止了议论,纷纷转头过来。
郭绍道:“幽州军实力有限,娘子关还有向拱部,对晋阳的威胁暂时尚且不足;主要还是进入代州的北面辽军。”
王朴立刻点头赞同。
郭绍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想留下来先看看强攻晋阳是什么状况……立刻快马传令李处耘,辽军一过忻口,便立刻禀奏!”
王朴道:“臣稍后便叫人下达军令。”
郭绍抬头看帐篷外面,声音愈低,仿佛小心翼翼的口气:“这才上午,今天就发动进攻,免得拖延下去,让北汉军更有准备……”
众人都点头称是。
郭绍又道:“炸城豁口和垒土豁口的进攻同时进行……”他回顾左右,“就以地道火药坑爆炸为信号何如?埋的火药不一定能炸塌城墙,但肯定能爆,声势不会太小。”
王朴道:“晋阳城内守军应有准备,缺口太小,这种攻城最好用精锐在前。虎贲军右厢多骑马步兵,可为前锋。”
郭绍以为然。
部将们纷纷提出主张各种战术,郭绍继续拿着直尺在丈量地图,良久没有再说话。
他反复权衡推论,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此时看起来倒好像有点犹豫一样。不过等他真正下决定了,便召集虎贲军、剑南军、炮阵上指挥使以上的武将部署具体方略;在此时便看不出丝毫犹豫了,各种布置十分娴熟。
不多时,四下的炮声继续响起,轰鸣一片。但周军营地上鼓号声络绎不绝,旌旗移动,调兵频繁。
在这种空旷的地方,晴天白日之下,大面积部署兵马一目了然,要干什么恐怕无法掩藏!火炮的轰鸣一直在延续,再也不像往日那样一阵阵地停息,让周军人马分批靠近城墙;围城工事的上空烟雾弥漫,连风都吹不散。
郭绍骑着马在飘荡的硝烟之中默默地看着各处的调动,慢慢向第一道工事防线趋近的大片人马浩浩荡荡,与往日一大群推着独轮车的情形全然不同;加上垒土工事已经完成,北汉军也看得到。
郭绍判断这回攻城无法像寿州那样突然袭击,不容易直接突破;但最少这样的攻城,能给北汉守军造成真正的威胁和压力。
他微微侧目,见王朴正聚精会神地眺望远方,王朴的脸色没有多少机动,却是十分严肃。郭绍观之,觉得王朴也和自己一样的判断……毕竟晋阳这样的重镇,又有北汉军精锐主力防守,前后进攻不足半月,很难强攻下来。
远处第一道防线内,虎贲军右厢第四军已经列阵以待,全是骑马的将士。
正对着垒山的一股人马打开防线的寨门,成排地骑着马缓缓出动,前方几面绣虎的旗帜在烟雾中迎风飘荡,那是周军最精锐的虎贲军的军旗。人马以一队二十余人为横排,一共二十多排,全部出动后,就没有后续的人马跟上来了,一共大约五百人一个指挥的兵马,组成骑马方阵缓行。
不多时,后侧两翼也有同样的方阵出营,三股人马成品字形,正对垒山的方阵挺进。
炮声仍旧在巨响,后方周军大营里白烟一排排地陆续腾起。对面的城墙早已千疮百孔一片狼藉,石弹不断落到城墙上下,土石在远处乱飞。
前中的右厢第四军第一指挥逐渐靠近城墙,头顶上时不时有石块落下来,那是北汉军部署在城墙后面的投石车发动攻击了;城墙上还有观察哨冒死察看周军的距离,有人在那里不断瞧,也有人在炮声中吆喝。
这时第一指挥渐渐加速,战马向前慢跑,本来十分整齐的马队队列开始弯曲。
正前方还有一排参差不齐的旗帜,那是周军之前做的五十步标记,尚未被完全破坏掉。就在这时,后方大营上呜咽雄厚的号声齐响,一面青色大旗不断摇晃。
炮声立刻就停止了!马蹄声骤然轰鸣……并非刚刚才有马蹄声,只是更大的炮声一停,马蹄声的动静就立刻凸显了出来!
“众骑渐渐加速,中央部和左右翼指挥向前直冲。
马蹄如雷鸣,远近具有层次;前方三个指挥在冲锋,后面工事内如潮水的大队人马也从防线内蔓延出来了。
就在这时,忽然地面一阵猛烈的颤栗!仿佛猛然地震了一般,众人便见东面远方如闪电一样地一闪,一大团浓烟尘土轰然腾起,立刻便听到“轰”地一声地动山摇的爆炸!万众人的脸色都变了,不过虎贲军大量的将士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爆炸。
第四军三个指挥疯狂地向城墙扑去,很快就把五十步标记的残旗覆盖在奔腾的马队之中。对面那墙越来越近了!
“为大周皇帝而战!”最前面的一个大汉拔出佩刀高举大吼。众军顿时高声呐喊。
前锋飞奔越过了已经被填堵的护城河,冲至土山斜坡下方,众军立刻翻身下马,前面的人提着刀盾就往山坡上爬!
冲最前面的是一个披重甲的都头,他拼命地爬,脑子里一片空白。虎贲军的武将,没有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但在这种场面下冲在最前面,他清楚自己恐怕必死无疑!都头心里真的很怕,哪怕不止一次上阵厮杀;但他不能停下来,而且要尽量跑得最快,这样才能为后面的将士做表率冲快点……他必须要承担起这个责任,一停下就要拖累整个指挥,战后军法也肯定饶不了他!
也幸亏虎贲军将士大部分是沙场老卒,不然在这种场合下,还没看到敌军就必定要吓得手脚发软兵器都拿不住。
“啊!”都头高声嘶吼起来,声音不仅是怒吼,而且充满了恐惧,“杀!”
他已经爬上斜坡,垒山顶部有一小段平坦的土路……为了防止北汉军用没有碎掉的百斤石弹当作滚石反击。都头跑了几步,见一些炮击时仍旧留在城墙上的北汉士卒乱糟糟地靠近了城墙,有拿长枪的、也有拿弓箭在拉弦的。此时他已经度过了最恐惧的前期,丰富的战阵经验让他冷静了不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只有拼了!
“放箭!”都头提起刀盾大喊道。
“嗖嗖……”后面的弩兵纷纷放箭,城墙上顿时惨叫四起,后面也有被弓|弩射伤叫唤的,不过最多的是“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
都头双手紧紧抓着刀盾,第一个按在城墙边上,左脚在地面上一蹬,身体猛地往上一用力,右脚抬起踩到了城墙上。“哐!”他的脑门上一痛,金属剧烈的撞击声和震荡让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个北汉军士卒已经冲到跟前了,挥刀就朝都头的脑袋上招呼上来。他的眼睛都花了,但没有晕倒,下意识把身体往前一撞,立刻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俩人都扑倒到地上。
后面的周军将士纷纷大吼着拼命朝城墙上爬上来了。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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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虎口 3
readx;火药爆炸之后,一大团浓烈的烟雾好像云层从天上掉下来了一般,滚滚的硝烟、尘土笼罩在城墙,云层在风中慢慢地向上空和周围蔓延。数百步外的周军营地前方战马惊慌,阵营动荡。
天地间都笼罩在“隆隆”的回响和震惊之中。少顷,周军营地上鼓声大作,一股有点凌乱的马队迫不及待地涌出了阵线,向前奔涌而去……至于埋在地下的火药爆炸之后情况何如,没人知道,烟雾太浓了。
周军也没事先靠近爆炸点,一则可能会暴露位置,二则怕误伤自己人。巨大的爆炸声惊慌了马群,率先冲出去前锋人马队伍混乱,显得有点仓促而迫不及待,因为此时的每一弹指都太重要了!稍有拖延就会给守军更多的准备时间。
而阵营内的大股人马正在重新整顿队列,叫骂声吆喝声一片喧哗。太多人急着冲过去也没用,战前中军就判断豁口不会太大,前期靠近的人马再多也用不上。
郭绍按剑立在马上,和身边的人一起观望着此刻的情形。阵营上一片动荡,鼓声、叫嚷不绝于耳,旌旗在人海中游动飘荡;相距甚远的两股人马已经冲向了各自的目标!
场面紧张又混乱,但乱中有序,每个指挥都在做各自的事。将士们的呐喊、武将们的吆喝,让城外的广袤大地上气氛急促。
急剧冲突的前一刻,气氛是最紧张的。郭绍此刻却什么都没做,并且一言不发,默默地关注着周围的每一处微妙的气氛。
宏大的场面,在爆发的那一刻就不是某一个人可以控制的了,它就像脱缰的野马会顺着它应该的方向狂奔!但在起初,郭绍掌握着主动权,从预谋到时机都操_于中枢,仿佛宇宙爆炸前的一点和规则、源于造物主。
郭绍知道,自己的决策,将会有很多人因此丧命,将会有很多家室因此改变命运。他瞪圆眼睛看着已经冲近城墙的人群,心里默默地道:只要是战争就会死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爆炸的浓烟深处,光线也为止黯淡,仿佛冲进了乌云密布的黄昏。但是当空的太阳光,却如箭矢一样穿透浓烟,证明着此时晴天白日的真相。
能见度比较低,马奔跑的速度也渐渐缓下来。前面的人拿手捂着口鼻,小心呼吸着,却依旧咳嗽不已。
一道黑漆漆的影子进入了人们的视线,规则整齐的城墙影子中间,一处大约只有六七步宽的豁口出现在了眼前。其实那不是豁口,而是一堆废墟一样的土山,且很高!但是那段城墙确实已经塌了,十余步厚的城墙、厚实的石基和夯土没能腾空炸飞,而是向下坍塌,绝大部分土石都堆在了原处。
最前面的几匹马已经冲到了废墟跟前,战马上不去了,整股马队仿佛洪水冲到了壁垒上,全都被挡住。锋芒的进展戛然而止!
随后的指挥使也瞧清楚了状况,他立刻大喊道:“传令,马一停,全部下马,拿好兵器!”
骑着马已经无路可走,当然要下马;所以指挥使不假思索立刻先下了一道军令,这不是多余的。人们在这种关头,心里面绷着弦,表现完全比不上平素的冷静机灵,临时大部分人都靠本能反应,脑子是懵的……指挥使做小卒和低级武将时就是长期这样,体验很多。这时候平时熟悉的武将一发号施令,加上服从军令的千百次训练,大伙儿就会不假思索听从上峰的命令;大家都知道要干什么了,就不会乱!
果然大伙儿纷纷下马准备兵器,无一乱跑。
指挥使这时才紧张又焦急地思虑。其实他也有点懵……只是他不能犯晕!
他想起了中军叫他复述过的军令:首先尽力将兵力投送进城,其次是稳住阵脚、打开豁口。其它作为,指挥使有临机决断之权!
指挥使不敢迟疑,哪怕不是最好的军令,也比什么都不说要好。此时此刻,他的话就是所有人必须遵从的军令,一人说了算,除非死了才有副指挥使说话的份!
“冲上去!后退者,任何人可杀!”指挥使撕声大喊。
“杀!杀……”前面的人顿时大喊着拼命往土堆上爬。但很快就发现烟雾之中人头晃动,北汉军已经涌上来了……显然北汉军对炸城有所预备,周军骑马跑了几百步的时间,北汉军只要有所预备完全来得及增援了。
土堆上先是许多长枪向下面刺,士卒下盘向后用力、上身向前猛_刺,大量的人从上头俯冲,有的人甚至滚着下来。
周军前面都拿着盾和单手兵器,有单刀、钩、锤等,挡不住长枪兵的俯冲。一时间,铁枪先攻击到了周军士卒,短兵相接之处“叮哐”作响。但是北汉军刚一接敌就没讨着好,他们俯冲下来后,队形混乱,脚下又跌跌撞撞,许多人直接撞进了周军人群纵深,几乎变成了单兵混战。在接触之处周军以多打少,前后许多人围着一个北汉军士卒乱砸乱砍。
“啊!呀……”惨叫声顿时在土堆上响起。飞溅的鲜血被浓烟掩盖。
人们像是在泥地里挣扎一样,拼命地冲上了土坡,后面的人大喊大叫“杀啊!后退者斩……”
周军将士纷纷大声叫喊着冲杀向北汉军人群,刀盾比较短,不主动冲攻击不到北汉军队列。前面的人举着盾,挥起刀乱劈,都不知道砍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到哭爹喊娘的惨叫。周军士卒也在惨叫,地面很难活动,周围都是人,根本无法躲避,长枪_刺来只有拿躯干硬接,一个盾牌是挡不住许多攻击的。
那铁枪头猛力扎在板甲上,多数没刺_穿,但是会把铁甲扎得深深凹陷,疼得周军士卒大叫,加上大伙儿心里其实一直带着恐惧,此时叫喊声更是鬼哭神嚎!那兵器要是刺偏了位置,用力很猛,会擦着铁甲滑过来,在黯淡浑浊的空气中,确是火花闪耀;金属紧贴摩_擦的声音,酸得能人的牙都发软!
一个受伤的周军士卒手脚发软倒在了地上,立刻被各种脚劈头盖脸地乱踩,痛得他拼命呼喊,却爬不起来,身上踩着人甲一个就是两百来斤,很难再站起来。
“战至最后一滴血!倒下就是死!”一个十将扯着嗓子大吼。
豁口只有六七步宽,率先冲近的周军人马就有五百人之众,加上攀爬的道路极其难行,上面又被北汉军阻击,推进受阻,很快就造成了拥堵;豁口位置的人马越来越密。
就在这时,只听得“嗖嗖……”直响,空中的箭矢如同雨点一样抛射下来,又像冰雹一样“叮叮当当”砸下来,时不时传来一声痛叫。
周军这边队伍有点混乱,指挥使抬头大喊道:“弓箭……”话音未落,忽然一枝从烟雾中飞来,“铛”地一声射中了他脖子上披的一层锁子甲,力透细铁环,箭簇穿进了他的脖子!
指挥使叫都没叫一声,瞪圆了双目就仰倒,嘴里的血带着唾沫一起冒了出来。
“李将军!李将军……”身边的部将和亲兵大急上去扶起他。
指挥使的脚在地上蹬了几下,上头副指挥使郑斌的脸出现,手捂住了指挥使的脖子。指挥使紧紧握着剑鞘,抬了一下手。副指挥使郑斌急忙抓住他的剑鞘,急声问道:“李将军是要将兵权交于我手?”
指挥使闭上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把握剑的手放开。
郑斌拿了剑,咬着牙看了被人扶着上身的人一眼,猛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指挥使李将军,令本指挥将士受我节制,副指挥使郑斌!”
郑斌握紧拳头,皱着眉头,完全不顾头上箭矢纷飞,稍许他又大声道:“传令!阵前不得后退;阵线五步之后的人,立刻修整进攻坡道!”
他继续下令道:“山坡以下,诸部武将驱赶士卒向两侧让开整顿队形!弓箭手在中央聚集!”
前方短兵相接之处,人们估计管不了上峰什么命令了,前后的军士挤作一团,双方拼命厮杀你死我亡,前无去路、后无退路!那里就是个修罗场一般,人们的叫声十分惨烈。
但后面没有交战的人马纷纷重整队列,渐渐恢复秩序,战斗开始僵持,已经无法凭一股士气有什么突破了;这时候组织和战术尤为重要。
远处又有一股周军马队慢跑着增援上来了,援兵不再是乱哄哄一股人马,虽然骑着马,确实队列纵横分明,成建制地推进。当前一帮重甲亲兵护卫的大汉,却不只是个指挥使,而是右厢第六军的军指挥使。大将亲自上阵,他需要到前线去督战、维持阵前秩序。
北汉军也渐渐回过神来了,坍塌豁口两边,城墙上也增援来了大量军队,他们到了豁口上方,拿着弓箭、木石从上面射击、投掷密集的周军人马。周军前锋被三面夹击,但犹然没有崩溃,继续在恢复组织。精锐人马的抗压能力,比起一般军队来逐渐突出。
第五百七十四章 虎口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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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有风,炸城地方的浓烟消散得很快,不多久就只剩下薄烟尘笼罩在那边。郭绍立马在后方数百步外,瞧了个大概,不断有亲兵跑马回来禀报军情。他还是没有怎么说话,只是点头回应来禀报的人马。
旁边的王朴道:“战事要僵持。”
郭绍沉住气,回顾营地上纷乱的场景。他额外关注炮阵,察觉不出慌乱的气氛。现在剩下的火炮已大部分集中在两个攻城点……因为前期已经损失了大半。
龙啸炮还是有点问题,实验阶段试不出来的问题。当时试验时因为口径大、管壁厚还加箍了铁环,不会炸膛,所以为了增大射程加长了炮身;导致的直接问题是散热不好、寿命衰减得厉害,加上此时的铸铁材料强度不好,多次炮击后,铸铁炮身出现了裂开损毁……周军围城前后,陆续调集了总共三百多门呼啸炮,十余天后,现在只剩不到一百门。
大部分损毁的炮,都是炮身破裂泄气,直接炸膛的倒是极少。之前还出过很多问题,比如有些石弹强度不够,在炮膛里就炸裂了。
还剩下数十门火炮都集中到了进攻点;进攻前持续的炮击主要就是为了重新试验射程,找到击中城墙的数据……仰角和装药重量。
……城墙坍塌的豁口,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塞在一起,两边的人群方向又是相反的,堵在中间越挤越紧;地方又很狭窄,此时别说双方都再向前冲杀,就是真想疏通也很难。
故作凶狠的喊杀声、恐|吓声、叫嚷声闹成一团,还有讨饶声和哭求,但一切都没有作用。人们挤在那里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连转身都困难,更别说有什么花俏动作了。
一个北汉军士卒手里的兵器都没有,空着手被挤在周军面前,瞪圆了眼睛正在“啊啊啊”大叫。周军军士拿着刀盾,盾在他头上乱砸,刀在他的甲胄上拼命捅,带着绝望和恐惧的惨叫简直叫人们耳朵发痛。
北汉军死得很惨,他们也没法跑,前部几乎无法生还。将枪兵安排在前部的北汉军武将明显犯了一个错误,此时双方又密又近,几乎要抱在一起的距离,长枪没法施展,相当于手无寸铁面对周军的近战单刀和钩锤;而且周军前部是身披板锁甲的重步兵,甲胄防护更好,明显比敌军能抗的住……此时的情形,什么武功都没用,能把兵器刺|砍过去就可以,都能攻击到人,同时也只能拿躯干顶着敌军的攻击!
坡道上的周军也渐渐恢复了秩序,有武将大喊:“投!”
后面近处的士卒便拿着标枪一起向上方投掷上去,空中像是芦干在飞一样。
废墟下方,周军的神射手也勉强组成了队列。一员武将大喊:“准备……”
成片的神射手(弓箭手)拈弓搭箭,一个个脸色紧张肃穆,将箭簇向斜上方拉开弓,这时便听到:“放……哐!”铜锣猛地敲了一声,大伙儿纷纷放箭。这时人们不需要瞄准,只要方向和角度大概对就可以。
一大片黑压压的箭矢密集地向空中飞去。
弓箭手们什么都不顾,有人已经找到了平时无数次齐射训练的记忆,逐渐在调整呼吸节奏。这确实是在阵前前线作战,人们却不是在凭借一股猛力在拼杀,他们就像在干一件重复的体力劳动,只需将平时熟练的放箭步骤跟着武将的指挥投放;保持体力的续航最重要,因为拉弓需要很大的力气,每放一次箭,都要消耗很大的体力。
头上也有敌方的弓箭飞过来,但周军士卒的铁盔有帽檐、还有皮甲护耳,肩、胸是板甲,对主要凭借重量落下来的抛射弓箭防御极高,很难被射杀,最多受伤。没有多大的威胁,就无法给他们增加压力!
最让人担忧的是城墙上斜飞来的弩炮,那炮矢有胳膊一样粗!重量大力度又强,可以射二百步的力量,根本不是甲胄可以抵挡的,不管穿没穿甲胄,这么近的距离上撞都把人撞死;只要被击中,非死即伤。
虽然那弩炮像一张床一样大发射十分麻烦、需要很多人,炮矢很稀疏,也非常慢,一炮也就能杀伤一人……但一旦有威胁,就能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就好像站在一座楼下,上面偶尔会掉下来石块,让人群感到危险,就会发生惊慌混乱,哪怕在人群的死伤比例很小。好在虎贲军是精锐,在这种事上表现出了军队才具备的组织力,人们在惨叫声和死亡威胁下,都在紧张地拉弓放箭。
前线短兵拼杀的周军取得了优势,不断向前推进,但速度非常缓慢!地上每一寸地方都有尸|体,血把泥土都打湿了,人们踩在土山上脚下一片泥泞,像是下雨天在泥地里跋涉一般!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感到身上一凉,抬头看去,只见近四丈高的断桓边缘,一些北汉军士卒正拿着木桶往下面倾倒、丢装着猛火油的木桶!北汉军此时估计也急了,不管是猛火油、桐油,甚至空气里还弥漫着香油的味道,拼命往豁口扔。
周军将士们顿时意识到了什么,人群开始惊慌起来,人们忘记了拼杀,一时间挤又挤不出去,人声鼎沸,叫声骤然变大!连北汉军士卒也慌了,双方都不再厮杀,在那里惊慌动荡,许多人被挤倒在地上被人当尸体一样践踏。
一个年轻周军士卒大睁眼睛,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城墙断桓,眼泪滚落下来,把风餐露宿粗糙不平的脸上的血冲得斑驳,仿佛血泪齐流。
这时候前方完全没有了热血,只有恐惧和绝望。有人在喊:“娘,娘亲……”
突然,一把火从上面上下翻滚着丢了下来,大伙儿眼睁睁地看着那冒着黑烟的火光,在空中划出一道黑烟尾翼,一刻,仿佛就是一世,时间仿佛穿梭过了无数的岁月。
“轰!”各种油着火就燃!
豁口废墟上面大火冲天,黑烟滚滚,北汉军倒了太多油下来了。双方的将士都在血火里大声地嘶喊挣扎,燃着火的人形从上面翻滚着下来,火光像是岩浆一样被燃烧的火人向周围四溅。上面鬼哭神嚎,惨不忍睹。
……郭绍等人看着远处的火光和黑烟,他的手紧紧抓紧剑柄,指骨都发白了。
一个部将慌忙地说道:“末将以为,中军得赶紧下令前军后撤。”
“第六军军都指挥使王璋在前线!”郭绍咬牙道,他想起了这个武将,从秦凤之战时就克服将士疲惫、连夜成功急行军设伏。那是个身经百战、毅力坚定,在任何军情下都能果断决策的武将,郭绍信任他。“各军的职责已经部署,让前方的王璋来下令,才能及时。”
果然前方诸部立刻向后退却,并且打了旗语,传令兵骑着马飞奔回来。
王璋坐在马上,看着前方的形势,冷冷道:“第一指挥立刻退出战场,撤回去修整。第二指挥推进至五十步旗标处。”
军都虞候马上进言道:“照中军的安排,我部一后撤就会放炮了,第二指挥近至五十步……”
“哼。”王璋怒目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前方的人马像是战败了一样散乱地向后退却,其实大部分人并未直接接敌,但经过苦战后的后撤,难以避免凌乱。人们背着伤兵,像是难民一般忙着奔走。
王璋亲身策马赶到了城墙五十步内,不顾时不时飞来的箭矢炮矢,骑着马在新的一股队列整齐的人面前跑了一阵,指挥使上前来。王璋道:“炮声一停,安排一个短兵器的都,骑马在前;剩下的以步兵队列随后推进。”
指挥使抱拳道:“末将得令!”
王璋回顾左右:“从伍卖命,为国效命马革裹尸,便是咱们的归宿!怕死就从军。”
众将士瞪圆了眼睛,看着前方的火光,和土山上成堆的尸体,一个个紧张地等待着。
王璋又道:“咱们已经惨死了不少兄弟,不报仇枉为男儿!杀进晋阳,让那些贼子以命抵命!”
大伙儿顿时恨恨喊道:“报仇!报仇……”
没一会儿,后方传来了呜咽浩大的号角齐吹。仿佛是某种急促音律的前奏。
少顷,“轰”地一声巨响撕开了天空!离城四百余步外的第一排红色旗帜向前倾倒,片刻后,“轰轰轰……”雷鸣般的巨响震得大地在摇晃,一排耀眼的火焰向上空喷|射出来,向空中肆虐,白烟纷纷腾起。一枚枚圆石头急速地向上空飞出。
炮身向后剧烈地后冲,若非被土袋夯实,并且打桩固定,铁炮几乎要震得跳起来。
一阵炮声刚过,第二排的旗帜也倾倒,一个武将扯着沙哑的嗓子喊道:“第二都,放!”
锣声“哐”地一响,“轰!轰……”一排火炮再度前后不一地震响。
远方的城墙上下,土石飞溅,尘土腾起,遭受着周军分批的密集的炮击。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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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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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炮声隆隆中,忽然一个黑影落下来,砸得地面一声巨响!一枚石弹当空落进了周军的人群,正好砸中了一个骑马的人,人和马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被沉重的石弹砸得血肉飞溅,那石弹甚至直接砸破了地面,陷进去一个坑!
一声惊恐的叫声在附近响起,人和马的血肉溅了旁边的几个人一身。
周军的火炮虽然经过了调整,但依旧不能保证精度,甚至偶尔一炮能出错几十步、上百步!刚才一炮就砸到了距离五十步外列阵的自己人的兵马,误伤了将士。
但周军队列依然没有波动,大伙儿稳稳地站在那里,看着城墙上下飞沙走石的场面。
偶然有个武将对自己的部下说道:“偶尔有意外,但不会都打到咱们自己,不必惊慌!”
又有人道:“咱们虎贲军将士军纪整肃,是天下最强兵马!”
众人在恐惧的气氛中,听到这句话也颇受鼓舞。那人继续道:“兄弟们,咱们的武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从陛下到咱们的将领,都不会让将士们去白白送死。”
……
在远处的炮声中,垒土形成的土山那边也在激战。
这边比炸墙豁口处情况反而更好,因为攻击面更宽。周军前锋急攻的散乱步兵从土山顶部徒手爬上城墙,与北汉军被炮击后的乱兵混战。后面的将士把木梯纷纷架在了墙边,更多的士卒爬上了城墙。
那墙内的斜坡大道上,黑压压的北汉军人马像洪水人潮一样成建制地增援上来了。城内的大道上军队更多,刀枪如同铁树林一样。“哗、哗、哗……”的跑步声踏在地面上,声势十分巨大。
“上!上!”周军武将大喊催促着。大量的将士从木梯上爬了上来,立刻参与厮杀。
北汉军乱兵被越来越多的周军将士杀得崩溃逃窜,向成队列的援兵奔跑过去。这时,一声大喊道:“国家存亡,在此一战。临阵后退者,斩!”“放箭!”
雨点一样的箭矢像倾盆大雨一样扑头盖脸飞来,逃跑的北汉军士卒和周军追击的将士纷纷中箭。最前面的周军士卒来不及停止,只感觉头上身上沉重地打击,像是钝器击打一样,叮叮哐哐直响。忽然一枝箭矢刺|穿了他膀子上的硬皮甲,直透血肉,他痛叫了一声,左手一软,盾也掉了;少顷,又是一枝暴|力的平射箭矢在十来步的距离飞来,“哐”地一声射穿了他的胸甲,胸口上一痛,箭簇插进了他的胸膛,但似乎并不深,因为他还有意识,伸手按在了胸甲上,血从指间浸了出来
“前进!”对面的喊声传来。
北汉军弓箭手从两边后退,到后面抛射箭矢,前面成排的密集长枪兵一齐推进。周军散乱的步兵面对厚实又整齐的兵阵,谁活腻了各自冲上去送死?众人纷纷向后退却。
有被弓箭射伤的士卒没来得及跑掉,很快就被淹没在北汉军人群中,密集的重步兵下踩都被踩死了。一个腿上受伤的周军士卒单脚连跳带走地拼命向后跑,但很快背上就被好只枝长枪猛刺,惨叫着倒在地上。
虎贲军虽然是最精锐的人马,但人还是人、并非鬼神,在整肃的刀枪丛林中,都会畏惧,几乎不可能愿意拼命;但是人们抱团就能体现出精兵的力量。
终于有个将领赶上来了,大伙儿都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军职,但腰饰颜色花纹和普通士卒不同,那将领大声道:“列队!就地前后成排!”“本排只要有将领,立刻暂领本队十将之职!”“抗命者,照样阵斩!”
大伙儿好不容易冲上来,暂时也没面临毁灭性的杀戮,不太愿意退却。
众人纷纷就地列阵,迅速组成了一股显得有些凌乱的方阵……临时布阵,大家兵器混杂,长短兵器没有筛选。队列也很混乱;而且面临正在快速推进的敌兵威胁,箭矢纷飞,前方几度被弓箭覆盖得差点崩乱。
但无论如何,连虎贲军将士自己都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组织。以往在战阵上,无论是什么军队,队伍一乱不可能短时间内再形成阵营!但此时大伙儿勉强做到了!
敌军已经近至二十步!不断有周军士卒中箭受伤,大家瞪圆了眼睛,呼吸都困难。
那临时出来发号施令的武将甚至找来了一面虎贲军军旗让一个部下拿着,只是上面绣的番号名字就风牛马不相及了。
武将铁青着脸站在前侧,板甲上坑坑洼洼被弓箭抛射的痕迹。他深吸了口气,回顾旁边的方阵将士,然后“唰”地拔出佩剑,高高举起,大声道:“虎贲军的兄弟们,同生共死!为皇上而战!”
明晃晃的宝剑一挥,那面军旗也从容地向前倾倒放平。众军看到军旗的动静,拼命齐声大喊:“万岁!”
“杀!杀……”“啊,呀……”
两军都哇哇吼叫着向中间冲刺而来。“砰砰”“叮叮哐哐”的沉重响声爆响,对面有的士卒脸色都白了,甚至有的人在碰撞的那一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锋利的铁枪,在交锋一刻连板甲都刺得穿!猛力透穿双方的甲胄,钝器撞击在金属上哐哐作响。
前方的将士很快交错进了纵深,大伙儿拼命杀戮。城墙上,刀光剑影,血雾弥漫,一大群人在一起沸腾了!
“呀!”一个周军猛汉之前不敢拼杀,此时周围的自己人给了他勇气,拿着盾向外猛砸,手里的铁钩不问青红皂白看见人就挥过去,粗铁钩击打得一个人大声惨叫,猛汉顺手又向后猛地一拽,锋利的钩子立刻刺穿了对方的肩甲,连甲带皮肉一起被拉伤一大个口子。那人叫得撕心裂肺,哪还顾得上还击,被周军猛汉撞翻在地。
北汉军中也呐喊地动山摇,人们在怒吼,怒火中又充满了胆战心惊的恐惧!
“杀上去,击溃敌军,方能生!”“向前推进,把周军赶下城墙……”
后面更多的周军正在从土山上上墙,上来的都是成建制的将士,正在吆喝着在城墙上重新组成队列。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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