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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四章 宋州(2)

    三月底已是晚春使节,凌晨时仍有些许寒意。郭绍披衣起床,打开房门站在门口,一抬头就看到了宋州的城墙矗立在黯淡的光线中,他住的这院子就在南城门旁边。四下里很安静,整个城都仿佛在沉睡之中,每次在这种要紧时刻,郭绍总是睡不好。此时此景,他忽然有种错觉,哪怕周围有很多人环绕,世界仍旧孤寂。

    也许越是走上了高位,越会有这样的错觉。

    他走到院子里,转头一看,旁边的房门开着,未解甲的卢成勇及两个士卒靠在里面的榻上正睡的香。院门的缝隙里有火光闪动,外面隐约传来将士的低沉说话声。郭绍没打算惊醒他们,走到了水井旁边,见那里放着一只木盆,便浇水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点,也浇灭了一些无用的情绪。

    木盆里的水面上,借着黯淡的光线,郭绍看见了自己的脸,哪怕常年风吹日晒,但那依旧是一张年轻的脸。他这才下意识想到,今年自己才二十四岁!岳飞在词里说“三十功名尘与土”,大概意思就是他三十岁已经很厉害了;而郭绍二十四岁,已位极人臣正准备篡位。

    他想到这里,心里莫名有些兴奋起来。当然若非有前世对世界的认识经验,他可能没法很早就找对方向。

    饶是如此,他一开始确实没想这么大的目标。回忆往事,起初只是想出人头地,好让自己的人过上好日子,以为有了什么什么东西就满足了,但一旦走到某个位置,想法会变的。

    郭绍在衣襟上擦了一把手,走回房间里。桌案上堆着不少图纸和案牍,但现在他不看了,只坐在那里琢磨。

    郭绍第一次篡位(这种事也不能有第二次,最多成功或者失败一次),没经历的经验,但他凭想象也能感受到:绝对有风险。这种感受,就好像看中了某种生意,都说一定能赚,但全部身家投进去后,在结果揭晓之前照样不能安心。

    他把手掌放在额头上用力搓了搓。人们从利弊考虑,天下有部分人有权有势、并非所得的一切与权_力中心息息相关,这种人最在意谁当权谁上位;还有一些人,诸如士卒和百姓,恐怕谁当权都不能直接地影响他们的生活,与自身关系不大的事他们就不太愿意付出太多代价。

    除了利弊,还有一种东西叫认同感。假如一个不得人心臭名昭著的人上位,恐怕无论什么人都会唏嘘摇头一番,这也是为何郭绍不仅需要权力、兵权,还需要人望、名义的原因。

    然后郭绍又考虑“破坏力”。按照阶层来看,最有实力力量的是广大的百姓,然后是普通的士卒,接着才是有权的官僚、有兵的大将。但所有人都不是一个整体,最强大的民众数以千万计,但他们分散在广袤的土地上;从个体上也是最弱的人……谁能组织起号召起他们,凝聚为一体?只要他们还活得下去、还能忍受,就很难被号召起来。

    就在这时,郭绍察觉了门口有人。便听到卢成勇的声音道:“主公已经起床了?卑职给您打水洗漱。”

    郭绍应了一声,遂收住心神站起来先穿衣披甲。

    他准确地找到了自己放牙刷的地方,若是没有牙刷的时候可以用柳树枝泡水然后放在水里嚼,这是此时的生活习惯。洗脸、梳头,收拾打扮好衣着……

    今天早上,一切都很有条理,郭绍告诉自己状态很好,头脑清楚、井井有条。

    他开始自己动手收拾东西,这个地方只是落脚点,随身的什么东西都要带走。他整理好档案放在一个袋子里,又把衣物和生活用品整洁地放在另一个袋子里。

    卢成勇进来时,郭绍便道:“这两个布袋是我的东西,你帮我带走。”

    “喏。”卢成勇抱拳应答。

    又有此地的奴仆送早饭过来,亲兵尝试之后,送到郭绍房里,他细嚼慢咽吃饱。

    不多时,王朴、李处耘、罗彦环三人求见。见礼罢,李处耘不动声色道:“主公要返回中军了么?”

    “今天还有事,咱们这就走。”郭绍道。

    王朴问道:“这就下达军府军令?咱们得下令诸军指挥使以上武将到中军,大伙儿好确认封赏的名目。”

    李处耘和罗彦环听罢一起转头看郭绍。郭绍有片刻的停滞,他仿佛在下一个什么重大决定一样,拳头握紧,正色道:“即可下达军令。”

    王朴拱手应允。郭绍又睁大眼睛断然道:“都照咱们商议好的办!”

    ……

    “父亲……”汴水上的一艘楼船里,韩驼子紧张地看着韩通。

    韩通手里拿着刚刚接到的军令,要他即刻前往“江南前营军府”中军大帐,商议诸部赏罚的细则。他看了一眼儿子那要哭出来的表情,有些动容,到底自家的儿子最在意老子。儿子今早的模样也与往日不同,平常叫爹,今天叫父亲,口气是十分严肃了。

    韩通心里也感觉到了事情的气氛。他只是习惯性地在儿子和下属们面前严厉有威严而已。

    驼子声音哀切:“父亲别去了!”

    韩通道:“不去怎么行?这是军令,大军仍在国门之外,谁敢违抗中军军令,是死罪。”

    驼子沉声道:“他们是要干大事,父亲身在高位手握兵权,不和他们同谋,此行危也!”

    “手握兵权有个屁用。”韩通冷笑道,“水师指挥使以上的武将,中军的传令兵直接下军令了,我不去有什么作用?”

    韩通踱了两步,沉吟道:“我虽是水师主将,也是侍卫马步司都指挥使,但下边的人不全听我的。他们的家眷在东京,东京是大周朝廷掌控;他们的军饷、军需用度是朝廷拨付。而我的兵权,想想也是朝廷授予。我是将士们的主将,但他们不是我的私兵……我得听军令。”

    驼子急道:“事到如今,赶紧阻止部将们前去中军。父亲告诉将士们,郭绍要谋反!”

    韩通摇头道:“有用吗?再说如果我真那么做,又没真凭实据,先变成谋反了。”他上前拍了拍驼子的肩膀,“不必害怕,我得出了,你在船上等老子回来。”

    “父亲……”驼子忽然扑通跪到地上,哭了出来。

    韩通看了他一眼,不作理会,提起佩剑便走出船舱。

    河畔上骑马的人纷纷向中军大营而去,人很多。韩通从侍卫手里接过马缰,也带着亲兵径直向远处的大片营地而去。

    军营里,气氛很热闹,不过仍旧保持着军纪,站哨的、巡逻的都照行军布阵的部署,丝毫不乱。中军行辕在一处征用的破落庄园,周围已经被大片的军营围了起来。

    韩通骑马来到营寨门口,立刻就有一个武将上前抱拳行军礼:“拜见韩将军。”

    韩通点点头,从马上翻身下来。

    那武将拿出一张纸条道:“郭大帅下令,韩将军到中军了,带您去见面谈谈。”

    韩通愣了愣,点头道:“好。”

    他跟着武将走进营寨,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下,又有人上前招呼他的亲兵,带着亲兵们也进了营寨,但不是走一个方向。

    韩通和带路的武将一前一后,默默地进了一栋房子,路上默默无话。及至一扇门口,便见十几个披坚执锐的大汉昂跨立在两侧。带路的武将转身道:“请韩将军解剑,这时规矩。”

    韩通咳了一声,解下腰上的佩剑叫过去,那人径直放在了门口的刀架上,伸手道:“请!”韩通大步跨进门口,走进去一看里面没人,只有一把椅子和一张桌子,周围也没门、没窗,只有瓦顶上有一扇小小的天窗,室内光线比较暗。

    他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那武将抱拳作礼:“末将下告退了。”也不说为什么告退,没交代任何事。

    韩通坐在那里,目视那小将出门。他已经大概明白自己什么处境了,忽然间才感到有点悲哀憋屈,不过自己的性子就是如此,不愿去干那等阿谀奉迎的事,只不过原以为郭绍不是一个不讲道理不念功劳的人……现在才明白,在权力场没有人仁慈,大伙儿都心黑手辣,宁可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他想到自己一生征战,小大战役无数次,结局却是死在这么个简陋昏暗的角落里,心里感到十分悲凉。

    让老子死在千军万马的厮杀中也好!韩通心里憋着口气,左右再看了一番,这屋子只有一道门,心想动手的人只会从门口进来。

    手里没兵器,不过坐的椅子倒可以一用,还能各档扫打一下弓_弩箭矢。韩通做好准备,死前也要站一回,哪怕匹夫一样拼杀。

    他沉住气,盯着那道门,手却不动声色地放在膝盖上等着。门外透着晨曦的光,最后一会儿看看这人间了。现在还很安静,军营的嘈杂声都被墙壁隔离了大半,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第四百八十五章 宋州(3)

    旭日东升。草叶子上还沾着昨夜的露珠,日光还未完全驱散空中的薄雾,早上的空气比较湿润,红彤彤的太阳在地平线上颜色分外鲜艳。

    中军行辕的营寨门口分外喧嚣,一处简陋的木台子搭建起来,仿佛是乡间唱戏的台子,两边立着许多木板,上面贴满了纸张,木板附近闹哄哄一片,许许多多的将士在那里往上面瞅。

    有士卒提着锣敲了一声,嚷嚷道:“虎贲军的在那边,镇兵的那边,龙捷军的这边。”

    又有行营军府的官吏站在榜前,有的人在念上面的字,因为有些将士不太识字,还有的在后面挤不进来,听别人念就好了。还有官吏在大声说话:“今日定下各指挥的升迁名单、赏钱数额,因宋州到京师尚有二百多里地,将士运送保管不太方便,要回京后再照数额由国库在五日内拨付……”

    众人议论纷纷,原来昨晚见到的从船上运下来的东西不是钱。不过大伙儿也不以为意,只要中军说定了多少钱,应该不会有差错,大周朝廷这点信用肯定有的,回去再给也没啥,还不用自己搬那么远。

    又有官吏喊道:“都看看,要是哪个指挥觉得不服,找各自的军都指挥使或军都虞候来个说法,中军可以听从各指挥的道理重新修改。功劳最大的指挥,和没有提到功劳的,赏钱级别能相差十倍,大伙得瞧清楚……”

    就算跟着走一趟,只要参战了的军队都有赏钱,但和那些作为尖刀冲锋陷阵攻城略地的人马肯定有区别。大伙儿对这种干法都挺接受,将士们大多都干过不少仗,明白在前面打硬仗是提着脑袋拿命拼出来的,当然应该多赏。

    中军主帅郭绍颁的赏罚也多半没啥问题,因为写得很细,哪个指挥打过什么仗、为整个战役中起了什么作用、有什么战果都清楚明白,逐一说明,大伙儿无话可说……也有人纳闷中军为何如此清楚,全凭那帮传令兵和记录军令的官吏,每个武将下达过什么重要命令都有备档,军府的官吏按照那些军令、就能把各指挥干过的事大概弄明白。

    这边的人在闹哄哄地听官吏们念功劳簿,后面的人马也成方阵在聚集,大多是虎贲军和龙捷军的将士。大军驻扎后,早上都会出操,然后列阵。成片的人马,如云的旌旗,也只有在军中才有这般壮丽的景象。

    良久之后,便听到“喀、喀、喀……”整齐的脚步声,武将们转头一看,四列纵队的精锐步兵列队而来,然后分开两面,在附近列队戒严。

    众人见此阵仗,知道中军的大将大官们要来了。果不出其然,不一会儿就有一大队马兵护着几个人过来了,当前的人便是中军主帅郭绍。

    郭绍行至营寨门外,从马上翻身下来,将缰绳递给旁边的亲兵,便大步向那简陋的木台子上走去。

    “郭大帅!”虎贲军的武将们见了了他便喊了起来,接着众军纷纷大喊“郭大帅,郭大帅……”,声浪瞬间在整个军营里蔓延看来。此时此景郭绍倒没料到,却也鼓舞了他的勇气。看,将士们很拥戴我!

    郭绍的心口扑通扑通直响,若非这些年在公众场合锻炼,此时定然很紧张。因为站在这种地方,会成为观众们瞩目的焦点,无数的眼睛,会影响人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示意,待喧哗声稍稍停息,他便开口道:“今日论功欣赏!兄弟们浴血奋战征战数月,靠拼杀得来的好处。”

    台下无数的将士一通欢呼。郭绍又道:“我们拼杀不止为了好处,还为了天下苍生!蜀国、南唐相继归入我大周版图,大周的实力壮大了!此时此刻,我们在欢呼胜利,但是……幽云十几个州的大片国土还在外族人手里。”他挥起手里的剑鞘,拿剑柄指着北方,“幽云十六州,自古乃中国(中原附近的王朝)的核心地盘,这是所有华夏儿郎的耻辱!”

    郭绍高声道:“多大的地方,多少族人同袍在那里生存。兄弟们想想罢,那些同族同宗的人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现在正在被蛮夷奴_役凌_辱,正在刀枪下屈辱悲惨地呻_吟!无时无刻不等着咱们。战争远未结束,我们要收复整个河北……”

    就在这时,忽闻鼓声敲响,饶、排箫的吹奏随之而起,然后附近的数百人便缓缓地唱:“大周猛士,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周宪作的曲,本来她还填了词;但郭绍见短短几句还有典故,太文雅了,怕老粗的武夫们听不懂,也学不会,就自己捣鼓了四句词。

    豪壮悲壮的军乐,缓慢又气势恢宏的歌声,苍劲的气势迅在军营中蔓延。一共就简单四句,数百亲兵反复唱,很快大阵里的人们也逐渐跟着高唱起来了。

    左厢第一军幽州都的张英等人最先出声,他们最激动,很多人都在抹眼泪,纷纷跪在地上。这帮人是第一次北伐时投靠周军的人,都是幽州汉儿,恐怕对此感触最深最直接。

    歌声越来越大,唱的人越来越多。几万人聚集在这里唱军歌,悲壮雄壮的声音在天下之间回响,在汴水河畔的辽阔平原上飘荡,惊天动地。那不是歌,仿佛是万众一心的呐喊、誓言,若是遥远北方的仇寇看到这样的阵仗,定要感到背脊凉。

    旭日照样下,不久前还在喧闹的人群,现在个个神情肃然,沉浸在壮丽的气势之中。歌声在风中,掠过一排排饱经风霜、百战余生的脸。

    天地也为之动容,古旧的宋州城楼,高大的楼上门窗,远远看去好像是一对眼睛,正垂目俯视着大片的将士,倾听着这宏大的声音。

    连郭绍自己都被面前的气势震慑了,他紧紧握着剑柄,跟着哼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道:“郭大帅率领兄弟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收复河山,大伙儿只愿追随郭大帅!”

第四百八十七章 通天

    宋州激动人心的浩大场面,郭绍却好像做了一个梦似的,至今心情还未完全平复下来。此刻大道上人马的嘈杂声,座下马车木轮子的叽咕声,大军行军的情形依旧。在此之前,郭绍已经做军队主帅不短时间了,长期在军中号施令,而今也没什么不同。连穿着都没变,郭绍仍旧穿着紧窄的武服,身上披着软甲。

    这种感觉很微妙,好像变化不大,但又好像变化很大。

    比如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这宽大的马车里,没人会轻易上来同车。无论是王朴还是武将们,不再与他言笑,将服从他的意志当作最大的真理,比军令还要理所当然,根本不问缘由……这一切,只在一天之内就完全改变;在郭绍眼里,他们每个人都好像变了一样。不能不感叹,人的关系能变化那么快。

    其实改变的不仅是别人,郭绍的心态也毫无征兆地立刻变化了。他觉得自己背负了更多的东西,具体有哪些还没理清,但直觉上已与之前完全不同。人站的地方不一样,看到的东西也会立刻不一样,不用感悟不用提醒,非常奇妙的体验。

    自我在默默地膨胀,能感到各种束缚的逐渐消失,也能察觉许许多多的东西都将与自己有关,因为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将打上执政皇帝的名号。

    ……

    皇帝的车驾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没有黄伞盖、没有仪仗,连中军的旗帜也依旧写着:殿前都点检天下兵马大元帅郭。还有一些刺绣老虎的军旗。若是路上不知道宋州生的事的人,看到军队,并不会察觉天下生了什么大事。

    大事的影响力如同闷雷,要扩散需要时间,会逐次展开。

    王朴骑马在车驾后面,附近还有李处耘等大将,大伙儿都没有喧哗议论,不过神色已迥然不同。

    此时王朴竟然很兴奋,他下意识感觉有点对不住先帝,毕竟先帝对自己有知遇之恩……所以不会把心情露于脸上,确实板着一张脸十分严肃。

    这也是王朴没有参与郭绍那几个人核心密谋的原因,但是结果有意外的惊喜:郭绍居然不做开国皇帝,而是认可大周太祖。虽然无论他怎么做,现在这种局面王朴也打算承认拥护,但这样做对于自己这些受过先帝恩惠的人来说,显然要好受得不止一点半点。

    当然郭绍是太祖的什么侄子,王朴傻了才信,心道他就是碰巧姓郭而已,就这么点关系;不过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和名分……先帝(柴荣)是郭威养子,重要的也是名分,其实毫无血缘关系。果然既然自己承认是太祖的同族侄子,他也得承认先帝的皇帝名分,因为先帝是太祖亲自指定的继承人;那么王朴这等旧臣们,心里就完全过得去了。

    至于宫里的皇帝,由于太年幼,没有人得到过他的直接恩惠。王朴也不想太过计较。

    ……乱世持续太久了,把九州的元气都耗了个精光,这段时间不仅仅是大唐灭后的几朝几代数十年,唐末百年割据也好不了多少。如今天下逐渐走入正途,绝不能中断,一二般的皇帝担不起这种使命。

    王朴心情澎湃,仿佛看到了东海的巨浪。他庆幸自己上次生病没死,否则将错过这种千百年的机遇。

    普通人会照几十年的经验看大势,但王朴不会。这个朝代绝对不是此前几朝几代的模样,因为大势已经从偏斜的方向渐渐走回来了。只要当朝能继续走下去,必将成就不同寻常的大业,千秋万代记在青史!

    王朴觉得自己身后会成为世人耳熟能详的名臣!如果收复幽云十六州等等大事能办成的话……除此之外,当然子孙的荣华富贵这等小节是铁板钉钉的,从龙之功、肱骨大臣,再加上之前和郭绍的私交,当朝文官谁比得上自己?

    王朴心道:老夫还须得活个一二十年才行,得想法把以前各朝的问题理顺了,才甘心闭眼!

    ……几天之后,大军终于抵达了东京南城西侧的城门。军队沿汴水而来,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也没遇到任何阻拦。东京,大周的国都唯一的壁垒就是那道墙而已。

    而这道壁垒的城门,此时洞开着。成队列的军队迅而肃静地从城门不断进入,没有人阻挡,甚至连问的人都没有!

    前锋数千马兵进城之后,中军的车驾才从城门跟进。这时王朴看到了门内道旁的一队马兵,当前一个马脸凶汉站在马前。郭绍的车驾靠边停了,就在马脸大汉附近。

    王朴当然认得此人,郭绍的结拜兄弟杨彪。留守京师的最高级武将,他就是这样守备的,站在道旁恭迎。

    王朴虽然没有参与密谋,但一开始就猜到了是这样的场面……郭绍嫡系虎贲军右厢控制京师要害,大将是他的结拜兄弟。宫里执掌国政的太后更有意思,亲妹妹是郭绍的正室夫人,太后一直把郭绍当作心腹武将、长期给予兵权,否则郭绍能那么容易走到今天的地位?

    杨彪立刻跪伏在道旁,拜道:“末将在京师恭迎官家。”

    这厮不敢再叫大哥了。

    郭绍径直掀开帘子,说道:“平身,杨将军留在军营,约束将士遵守军纪。”

    杨彪道:“末将领旨。”

    车驾和护卫继续前行,这回班师和往常不同,大街上没什么人,连禁军家眷也没来。消息传得比想象中的快,短短几天工夫,京城的百姓已经听到风声了,否则市面不会像眼前这般模样。

    大军入城后行进得十分快,骑马步兵上马,没马的小跑着行军。主力很快就上了朱雀大道,然后进内城,走御街,雄伟的皇城已在平坦宽阔笔直的御街尽头。此时路上人少,眺望远方,这条道会给人错觉,仿佛是向天上倾斜的,过去就是天生!是琼楼玉宇。

    这仿佛是一座不设防的都城,天上的路,已经为凡人敞开了入口。

第四百八十八章 超越一切的欲念

    “哐、哐、哗、哗……”人迹稀少的御街上,黑压压的甲兵人潮缓缓涌了过来,脚步声如同海浪一般袭来。杜成贵站在宣德门的城楼上,瞪眼看着面前的景象,他感觉有点呼吸困难。

    身后,就是大片的殿宇宫室,天下的中心。杜成贵从未出国门打过仗,他从军后的职责一直就是守备皇城。但是,他明白自己基本是派不上用场的,要是有军队真的可以攻打皇城了,抵抗还有用吗?

    现在他也不用抵抗。手里握着太后的懿旨,不过他并没有宣读,因为懿旨末尾告诫他不能示人。

    “开门!”杜成贵终于大喊一声,“郭大帅回京了!”

    底下成排成列的衣甲鲜明崭新的将士一言不发,默默地打开城门,“嘎……”这道皇城的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缓缓开启。

    大片的禁军由远而近,径直涌入皇城,前锋径直冲大庆门,大庆门也依次缓缓开启。后续虎贲军几支人马有条不紊地向左右分开,向分流的洪水一样迅速向枢密院、政事堂、东西诸门而去。一切看似恐怖,却井然有序。

    郭绍径直来到了大庆门内的广场上,正面高高的台基之上,皇权的中心金祥殿巍峨地耸立在眼前,仿佛在云天之中。有人在吆喝着下达军令,诸军在宫室之前停了下来,无数的兵马涌在了这片空旷之地。郭绍也从马车上下来了,按剑走到台阶之下,也停下了脚步。

    不多时,便见大群官员从大庆门向这边走来,魏仁溥、王溥等人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径直跪伏在地,高呼道:“陛下圣寿无疆!”

    范质站在那里愣了愣,一旁的大将罗彦环伸手摸到剑柄,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范质也跪伏在地,不吭声地叩首。

    郭绍的脸立刻露出和气的表情,摊开双手作出一个动作,仿佛要把所有人都扶起来一样,他好言道:“快快请起,诸公都是大周的栋梁啊。”

    在无数的兵马前面,众人毫无压力地呼道:“谢陛下恩。”

    郭绍这时再次真正感受到了,所有人在自己面前都变了样,以前魏仁溥、王溥是能和自己开玩笑的人,现在所有人说话都有板有眼,绝不会说半句随意的话。

    郭绍又好言道:“诸公看,这事儿弄得……我一直是下定决心捍卫东京的,当然现在也没有改变心意。可是沿途上,将士们不由分说就拥立了我,实在被迫无奈……”

    王溥立刻说道:“官家名正言顺,当仁不让,臣等也早盼着这天。”

    一众人慎重地说了一席话,这时便见台阶之上,连着的数道宫门一齐缓缓打开,许多宦官宫女簇拥着一个小孩从里面走出来了。那孩子见到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军队,转身欲躲,却被一个宫妇挡住,推攘着他走上前来。

    郭绍仰头观望,没见着符金盏,想来她也不好在这种场合露面。

    宦官杨士良却是能见得场面,镇定地走上前来,面无表情地展开一道祥云绸缎,尖声道:“昔日天下纷扰,太祖、先帝早崩,朕以年幼继位。幸有郭都点检护卫皇室,方得安宁。郭都点检维护皇统,开疆辟土,大功盖于天下;又乃太祖之侄、义祖之嫡曾孙,于名于义,当为天子。朕自应还政于郭家。”

    郭绍听罢,从腰间把兵器解下来,往旁边一递,卢成勇还没来得及,宦官曹泰就急忙上前抢着接过去了。郭绍缓缓向台阶上走上去,身后没人跟来,无数的目光都目视着他走上这片石阶。

    他走上去时,柴宗训“哇”第一声就哭了。郭绍纳闷,自己长得很可怕吗?或许是刚才有点紧张,脸色不太好看,把孩子吓着了。旁边的宫妇跪在地上,悄悄小声哄着孩儿,可怎么哄不好。这金祥殿正门外,位置又高,下面的人都不敢说话,哭声十分明显,传得很远。

    郭绍只觉得这“仪式”实在有点荒唐,又因很多人都改口称自己陛下了,面前是个小孩,现在还故作推辞,实在作戏太假。

    他直接就把诏书接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众宦官宫女便按着柴宗训跪伏在他的面前。紧接着,下方的将士们纷纷跪倒,高呼万岁。

    郭绍一个人站在台阶上,他愣了愣,说道:“我虽未曾想如此,却身为郭家子孙,今既还政,我诚惶诚恐不敢推辞。只得接过太祖、先帝之重任,不敢辜负天下。”

    众人听罢又高呼万岁。郭绍等了一会儿,道:“尔顾全大局,心有大义,又是朕之亲戚,朕自当善待,封为郑王。”

    杨士良装模作样地附耳到正在大哭的柴宗训跟前,然后说道:“郑王谢陛下隆恩!”

    孩儿终于不用呆在这里了,人们赶紧拥着他离开。这时李处耘等人率先向台阶上走来,接着一群文官,数十武将也跟着向上面走来。一群人拥着郭绍,从敞开的殿门走了进去。

    跨进宽阔的大殿,里面一个都没有,空着的御座高高在上。郭绍回顾左右,王朴道:“请官家上坐。”

    郭绍这才慢慢地朝那位置走去……金祥殿他是来过的,也是皇城里唯一来过的大殿,北面宣佑门之后,就是后宫了,外臣通常不会进去。来过的地方,他却觉得特别陌生,一切都很新奇。

    脚下的每一步都很沉重,郭绍情不自禁地走得相当慢。那个位置,就是古往今来天下的最高地方,多少人拼了全部想上去!但那里坐过的人是有数的。

    位极人臣其实不算什么,权臣和帝王就差一步,但这一步也是最难的最危险的一步。不好走上去,走上去了也很容易滚下来,一旦滚下来就是万丈深渊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此刻郭绍竟然觉得有点恍惚,真的像做梦一样!皇位居然这么近?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种兴奋、血涌、忐忑,强烈的情绪是两世从未有过的。

    他渐渐有点明白那地方的魔力了,那种强烈的魔障仿佛可以摧毁压过一切需要。

    郭绍以前竟然没怎么细想过做皇帝的滋味,但此刻有一种错觉和一时冲动:哪怕是只坐一会儿,就算最后要粉身碎骨,都抵挡不住想坐上去的诱_惑!不顾一切的诱_惑!

    难怪许多人已经穷途末路了,非得要登基过一把瘾!难怪“缓称王”是一种极其难得的非人忍耐!难怪无数枭雄都迫不及待地想在各处称帝!当然还有更多的人也是这样,郭绍记不清了,反正各种各样的人、无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产生同一种欲_望!这不是人的原因,是它本身具有的性质。

第四百八十九章 紫微星之下

    郭绍走到御座跟前,转过身稍微一顿,沉住气正身坐了上去。底下的文武群臣立刻跪伏在地,大呼:“陛下圣寿无疆!”

    他有模有样地开口说道:“平身。”众人谢恩,分高低秩序在大殿上分列。

    郭绍一时说不出话来,第一次坐在这上面,他忽视了宝座周围的一切摆设,忽略了殿上的所有事物。先感受到的不是任何具体的东西,而是一股气势。

    有一种莫名的东西在急地膨_胀。这里的位置非常中正,据说皇城正在紫微星下,天地的中心……熟知宇宙、地球的地理常识的郭绍此时居然也信了,至少感觉就是天地的中心。

    所坐的这个位置坐北向南,非常浩然方正,他感到坐在这里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正大光明、理所当然、不可置疑的真理。他俯视着下面大柱子之间宽阔大气的殿宇;正门在台基之上,视线从那里延伸到蓝蓝的云天、宽阔的广场无数的军队;想象得到,再向远处延续是笔直宽阔的御街,通天之路;然后是辽阔的平原,黄河、长江,江山脚下!

    这种心情,非常宏伟,非常浩大,非常有气势。仿佛世间万物都在掌控之下,仿佛自己已不再是渺小的凡人,确实是上天之子!

    郭绍久久没有吭声,底下的群臣也恭敬侍立不说话。按照礼仪,没有人可以抬头直视皇帝,但郭绍坐在这里却能俯视所有人的言行。

    初时的震撼渐渐平息下来,郭绍也回过神来,他寻思了片刻,便开口道:“王相、范相,政事堂可下邸报,将‘郑王’还政的消息传到各地官府。”

    王溥和范质一起拜道:“臣领旨。”

    郭绍微微侧目,旁边什么都没有,他记得以前上朝时,一侧有翰林院专门记录圣旨、颁诏书的官员。但今天不是正式上朝,毫无准备。

    就在这时,枢密使王朴出列道:“老臣请奏陛下。今日三月二十五,五天后是初一,可让有司即刻准备,陛下正式登基大典可在初一举行。”

    郭绍应允道:“就依王枢密使所请。”

    他看着殿外的人马,又道:“诸将、诸军随后听从枢密院的调令,各回其营,不得混乱……散了!”他说完最后一个词,才现有点奇怪,平素在军中的习惯改不了,时不时就要表现出来。

    众人自然不计较,当下叩拜谢恩。郭绍径直站起来,离开了过完一把瘾的御座。

    他随后换了个地方,去往正殿一侧的书房。因为郭绍在那里被单独召见过几次,所以知道在何处与大臣说话。王朴、魏仁溥、李处耘、史彦等人被召见。郭绍虽然情绪激动,脑子还没晕,当即部署了戍卫。让覃石头率亲兵控制东华门,并在皇城东侧部署虎贲军右厢一个军。皇城其它地方的守卫仍旧维持不变,主要由诸班直、控鹤军驻守。

    调动驻防的人马都是杨彪麾下的右厢诸部,因虎贲军左厢刚从前线回来,需要解散休整,不能承担戍卫的任务。

    郭绍迅理清了思路:诸班直和控鹤军一向被皇室厚待拉拢,他们从来没干过兵变的事,也没有动机和能组织起人马的人;而且这里面的武将大多是符金盏逐渐恩赐拉拢过的人……除非符金盏要兵变,否则没人能出面干那事,但郭绍是完全信任符金盏的,她也不可能那样做。

    但郭绍刚刚称帝,心里还不太安稳,所以以亲兵控制一道关键城门。皇城外的兵马可以从东华门进入皇帝起居区域;并可从内部打开宣佑门,进入金祥殿附近办公区域。一旦生极端情况,驻扎在皇城东面的虎贲军一军精兵、就可以奉召从东华门进入皇城护驾,以保万无一失。

    干完这些事,他心下稍安,和宦官曹泰一起离开了金祥殿。

    此时宫里人心惶惶,曹泰也是和郭绍一起回京的,四下里没找到车驾,郭绍便叫侍卫把自己的黑马牵过来,矫健地翻身上马,回头对众侍卫说道:“都散了,你们听从覃石头的安排,轮流去东华门上直。”

    人们纷纷应允。

    郭绍带着骑马的宦官曹泰,急匆匆就向宣佑门而去。此时他只有一个随从,却是没多少皇帝的排场,也顾不得那么多。他急着想见符金盏,然后是怀孕的符二妹。

    曹泰是皇城里的宦官头子,在宣佑门大喊皇上驾到,便叫开了宣佑门。一群人上前来叩拜面圣,郭绍没理会他们,骑着马就往北继续走。

    进宣佑门就是后宫区域,所以没带侍卫兵马。历史上的篡位者恐怕是不敢像郭绍这样过来的,就算称帝了,这宫里的旧人无法被新主人信任;但郭绍不一样,他只要信任符金盏就不会有问题,宫廷是完全被符金盏掌控的地方。

    郭绍以前是个武将,从来不可能进入后宫,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

    一个新奇的、陌生的地方,哪怕只和他熟悉的东京城一墙之隔,但这里几乎是完全封闭的地方。郭绍刚进来时,感到比较意外,因为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他以为后宫是无数佳丽住的地方,一定金碧辉煌秀丽优美,但睁开看到的,却是和金祥殿一样的宫室建筑。

    周围很空,连树木都很少,万岁殿依旧像金祥殿一样宏伟端庄,充满了气势。郭绍还保留着被皇权威仪的建筑震撼的心情。

    但这种心情消失得很快,而且很突然。起先在朝堂正殿上,他只感到霸气和威仪,各种正面的印象;但一到这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受……皇帝和宫廷贵妇们的生活起居就在这种地方:几万宫人瞩目的毫无遮掩的台基之上。

    一想到起居生活是在这种地方,便有种铺天席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感受,生活几乎没有隐_私可言,那不是回家了还要装模作样地作戏保持天子的举止礼仪?

    接着,郭绍留意到了一些东西,这皇城虽然很大很平坦,实际上中原这块地方是平原,整个地方都很开阔平坦……但是宫里各个区域是有内部宫墙隔开的,在一个地方就只能看到这么一小片地方,视线其实很不开阔。周围都被高大的宫室建筑和红墙挡着。

    中轴线上的大殿万岁殿两侧,还有一些围墙隔开的建筑群,应该就是嫔妃、宦官宫女等居住活动的地方。他们一辈子只能在这里,还得为了地位勾心斗角。郭绍忽然觉得,这世人都向往的皇宫,不是什么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他箭术精湛,惯于观察感受环境,一进来就很快把这里的环境看透了不少。

    一直以为金盏在皇宫里锦衣玉食,过得可能还不错。今天郭绍才真正明白,她的日子也就那样,恐怕没什么太多快乐的事。

    “新皇上要去见太后。”曹泰走到万岁殿门口,碰到了一个在那里张望的宦官,便说了一句。那宦官忙跪倒在地。

    “起来,带路。”郭绍随口言语了一声。

    那宦官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说不出话来,赶紧弯着腰走在侧后,伸手指方向带路。

    走过前面的大厅,很快就来到了一道门前。郭绍走到门口一看,里面有些宫女,符金盏正和二妹坐在一张塌上,俩人都马上站了起来。

    郭绍看着金盏,竟然一时语塞,因为猛然没反应过来称呼什么……他意识到太后的身份是当朝皇帝的母亲、或长辈。柴宗训已经变成了“郑王”,自己是当朝皇帝,再称太后是不行的。

    符金盏也那样看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郭绍已经出去好几个月了,久别的重逢第一面,倒没想到是这样沉默的一面。

    “夫君!”符二妹马上惊喜地喊了一声,向这边快步走过来。

    郭绍忙道:“慢点,慢点。”他看到了符二妹那已经鼓起很高的肚子了,里面是自己的孩子。

    这时周围的宫妇们回过神来了,纷纷跪倒在地,叩拜道:“奴婢叩见陛下。”

    符二妹这时愣了愣,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轻咬了一下朱唇,屈膝作万福道:“臣妾拜见皇上。”

    “免了,免了,都起来。”郭绍走上前,好言问道,“二妹这阵子还好?”

    符二妹笑道:“挺好的,大姐照顾我,生怕我饿着冻着了。”

    郭绍这才不动声色地转头说道:“皇嫂劳心了。”

    符金盏脸上端庄严肃,表情已看不出任何蹊跷,“本来就是我的亲妹妹,都是应该的。请皇上入座。”

    郭绍看了一眼上面有张椅子,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沉吟道:“攻灭南唐之后,大军班师回朝,行至宋州,将士们忽然拥立我为帝,以致如此。”

    符金盏道:“我都听说了。这皇朝本就是太祖所立,皇上本是太祖之侄,又有如此大功,天下人众望所归,训儿还政于皇上,也是大义所在。”

    郭绍一本正经道:“皇嫂深明大义。”

    他说话的时候,注意到这宫室内还有床帐,应是一处寝宫,也就是卧室。可是自己和家人在卧房里说话,竟然是这么个场面。心下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油然而生。

    这里对于男人来说,挺好的,给了人最大的自信、尊崇、颜面、自我满足感;但也会让人失去一些东西,一些不能计算和言语的微妙之物。

第四百九十章 女人们

    “大哥真当皇帝了!”一个圆脑袋的胖汉在众目睽睽之下高兴得手足舞蹈,身上的甲片摇晃得叮叮哐哐作响。◎,虽然院子里的人都没笑,但无疑这个场面有点滑稽。

    周宪伸出玉手轻轻挑开车帘一角,好奇地看着,她脸上是一怔一怔的。

    那汉子回顾左右道:“嘿!荣华富贵就是这般容易!你们别不服,老子都跟了大哥多少年了……”

    卢成勇把马缰交给一个士卒,抱拳笑道:“恭喜贺喜罗将军……末将带了个人回来,是官家的人。官家从宋州回来有大事要忙,末将没机会问,就寻思着,带回府上交给夫人们或许更为妥当。”

    罗猛子嚷嚷道:“我还要去军中,平时也就是到大哥家来瞧瞧。你自己去问人,那边门楼里有个管账的白仙姑,你去问他。”

    卢成勇抱拳告辞。

    周宪便继续坐在车上不动惮,等着他们安排。车厢里对面还坐着一个女子,叫芸娘,是服侍周宪的人,本来是个歌妓;旁边还坐着周二妹。芸娘脸上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比较紧张,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前途未卜的地方,多半都会这样罢。

    其实周宪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不太安生。

    她本来有各种纠结、难过、内疚,但是一想到周二妹无依无靠还小,周家也有其他人平时也很尊敬自己,总觉得放不下……既然想活,就得面对这一切。

    现在她也不算无依无靠,心里清楚郭绍会在乎自己的。可是,郭绍在庙堂上哪能无时无刻护着自己?自己得和女人们相处……全是些陌生人,而且她已不是宫廷之主皇后了。周宪此刻心里十分惶恐。

    正寻思着,马车停了下来。卢成勇的声音道:“请夫人下车,我们这些侍卫不能随便进主公的内宅。”

    不多时,一个脸上有点雀斑的三十多岁的妇人便过来了,问明白了情况,便说:“圣姑(周宪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出门去了,内宅的事一般是玉莲在管。我叫人去找她,你先进来坐会儿罢。”

    卢成勇见状说道:“那人就交给白仙姑了……”又道,“这位是南唐国国后,主公很在意的人。”

    白仙姑一脸恍然,忙有模有样地屈膝道:“原来是贵人,妾身这厢有礼了。”

    周宪不动声色道:“他折煞我了,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国后。”

    过得一阵子,去找人的妇人返回了门楼,说道:“董夫人(玉莲)有事,杨夫人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婀娜的妇人走了进来,周宪一愣,她认识的人杨月娥。杨月娥本是南唐国人,很早以前就和自己有书信往来,主要说古曲谱的事;然后之前周宪和李煜来过东京,在陈佳丽府上见过面的。

    “呀!”杨月娥也率先作出惊喜的表情,拿手捂着嘴儿。

    周宪在东京人生地不熟的,忽然碰到一个熟人,也是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上前亲热地抓住杨月娥的手,哽咽道:“月娥……我在他乡终于见到故知了。”

    “我们进去说罢。”杨月娥作势抹了一下眼泪,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瞪着大眼睛的小姑娘,随口赞道,“真漂亮!”

    “她是我妹妹。”周宪道,“二妹,叫杨姐姐。”

    周嘉敏乖巧地喊道:“杨姐姐,你也好美。”

    杨月娥一听高兴得合不拢嘴。于是三人便有说有笑地朝院子里走去。周宪却不忘回头说道:“多谢白夫人,有劳你操心了。”

    白仙姑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夫人,在府上干活的。”

    周宪心道,一二般的人,能在郭家管账?

    一路走上了廊庑,杨月娥激动地说道:“我还没想到,咱们竟然在此重逢!”

    周宪幽幽叹了口气:“南唐国覆灭,咱们居于宫中的妇人没有办法,自然被捉了到东京。”

    杨月娥转头上下打量了周宪一眼,笑道:“我要是男人,也得捉你这个艳绝天下的皇后!”

    周宪道:“我现在国破家亡,什么都不是了,要是还装腔作势,人家怎么看我?我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在月娥面前诉诉苦。”

    杨月娥一听叹了一气,一脸同情道:“我们都是江南人,我听娥皇的口音就觉得好生亲切,咱们又是多年知音,你放心,一开始我会尽力照顾着娥皇……不过以后谁照看谁,还不一定呢。”她说罢掩嘴揶揄地笑了一下。

    周宪忙道:“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我就是担心二妹没人照顾,别的都不多想了。”

    杨月娥并没有忽视一声不吭的小姑娘,喃喃道:“你们姐妹俩……”却不再继续说了。

    周宪佯作不懂,轻轻问道:“郭将军……官家究竟有几个夫人?”

    杨月娥道:“符家的二千金是陛下的元配,除此之外,有三个妾。其中一个是大将李处耘的女儿,快生孩子了,现在在娘家,不在府上;另外两个,除了我就是玉莲了。咱们府上还是挺简单吧?以官家的地位,这些人真不算多。”

    周宪点头称是。

    杨月娥又道:“不过据说宫里佳丽三千,以后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周宪心里琢磨,符家的和李处耘的女儿,娘家都很厉害,可能是为了联姻。杨月娥是被周军抢了,硬塞给郭绍的……只有那个玉莲不知道什么来历。

    刚想到这里,三人走到了一处虹桥门楼内,忽然就听见门后面有人说道“玉莲”,周宪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杨月娥伸手示意周宪等人停下来。

    便听得一个粗声粗气的妇人低沉道:“主人当皇帝了,你知道?”

    另一个细声的妇人道:“这阵子到处都在说,我哪能不知?”

    “粗声”道:“刚才咱们说的玉莲,会不会被封为皇妃?”

    “细声”道:“应该会罢……玉莲很早就是官家的小妾了,官家做了皇帝哪能吝啬封一个妃?”

    “粗声”口气酸酸地说道:“你说那玉莲,本来就是个奴婢,还嫁了三次,被武夫欺负过,连孩子都不能生了。这样的人居然能上天,做皇妃!?”

    “细声”道:“这就是命,有啥法……”

    周宪听罢,知道那玉莲是在被人背后嚼舌头,不过事儿可能不会有假……她心里也有点纳闷,郭绍娶的大家千金一妻一妾还算靠谱,其他的妇人都是什么跟什么人啊?

    这时杨月娥忽然提高声音道:“娥皇妹妹,这边就是内园,你们跟我来。”然后带着周宪等走出门楼。

    周宪立刻看了一眼刚才说坏话的妇人,那两个妇人吓了一跳,低着头站在旁边。杨月娥道:“咦,你们怎么站在这里,我忽然看见,吓我一跳。”

    俩妇人刚才还说得很流利,现在一句话都憋不出来。周宪看了一眼又是吃惊,因为那俩妇人长得实在……又黑又壮,像刚从田里抓回来的农妇。郭绍这都过得什么日子,这样的人能服侍人?

    而且周宪一下子就很厌恶她们,很讨厌在背后说坏话的人。长成这样,还谈什么命好不好,难道男主人会喜欢她们?

    杨月娥什么话都没说,就带着周宪从石径上往里走。周宪注意看了一眼,杨月娥并不生气,而且她也没责怪两个奴婢,甚至装作没听见……周宪忍不住多心:之前明明听人说,杨月娥和玉莲最是要好;可杨月娥刚才竟然一点都不生气,这要好得程度,恐怕也有点存疑。

    三人终于到了地方,很快就见到了一个年轻的妇人。杨月娥回头轻声道:“她就是玉莲。”

    玉莲手里还拿着一个册子,随口道:“有些字我不认识,月娥你终于回来了。这……”玉莲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周宪身上,眼里有惊讶,看得出她怔住了。

    周宪当然清楚自己的容貌姿色,别人一下子看到自己,这个表情实属正常。

    其实玉莲也长得不差,身上有股子朴素干净的气质,鹅蛋脸长得秀丽,身段也不错,肌肤白净。要不是听到人说她的事,周宪并不会认为她有过什么不堪的往事。

    杨月娥笑道:“主人不是从南唐国回来了么……这是南唐国国后和她的妹妹。”

    周宪娇声埋怨道:“月娥,快别这么说我了。”

    “好,好。”杨月娥掩着嘴道,“我又说错话了。不过哩,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国家之间打来打去,妇人有啥法子?”

    周宪哽咽道:“我本来也打算殉国的……”

    玉莲听罢上前好言道:“你快别那么想了,虽然你遇到了不幸的事,至少出身好哩。”

    周宪不动声色道:“咱们妇人,出身还不是看夫君是谁,玉莲姐的出身不也很好。”

    玉莲听罢微微叹了一声:“还是不一样的。妹妹要是南唐国普通的妇人,不一定能被礼遇,但现在官家对你挺好吧?我很了解他,他不会欺负妇人,所以妹妹不要害怕。”

    周宪道:“是,大周皇帝对我以礼相待,我很感激。”

第四百九十一章 停不住

    卢成勇把周宪安顿了,紧接着还要办一件事,把另一个妇人送走:刘六幺。⊙四⊙五⊙中⊙文●⌒,

    他在外头经常帮忙照看郭绍的女人,不过觉得这差事也没什么不好,既比较轻巧,也觉得官家信任自己。试想官家连自己的女人都放心让自己照看,一是相信自己的忠心、二是相信自己的品行。这让卢成勇很高兴,不过也很小心。

    刘府就在东京内城,卢成勇照之前郭绍的意思,自然是把刘六幺送给她爹。

    刘仁瞻在东京没有被太亏待,不过也是被软禁,他不能随便出府门的,门口都是周军派的人。于是卢成勇上去打了声招呼,就把刘六幺带进门去了。

    淮南之战后,刘仁瞻一直呆在这里好吃好喝。卢成勇见到他时,发现他又比上回看到时白了一些,身体倒是养好了。

    刘六幺见面立刻就哭了,奔上前去径直跪在刘仁瞻的面前,又是喜悦又是伤心地叫了一声“爹……”。

    不料刘仁瞻地大怒,他瞟了站在门口的卢成勇一眼,又对刘六幺愤愤地说道:“你……唉!你把咱们家的脸面都丢光了!都怪老夫太纵容你,竟不明白大义!”

    那娘们平素挺倔的,在刘仁瞻面前却是一脸委屈:“我不是误会父亲被害了么?而且咱们是南唐国人,那人又要灭咱们的国,这国恨家仇,哪里不明白大义了……”

    刘仁瞻踱了一脚,叹道:“当年在寿州城破,老夫已一败涂地,请郭大帅……便是当今大周皇帝到城头一叙。他的部将劝说‘可叫刘仁瞻下来受降’,郭大帅说‘刘公不屑于做那等事’。兵家有成败,人有其主,但老夫岂是输不起用下三滥手段的人?你却干了些什么!”

    那娘们委屈道:“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都怪老夫教女无方,你安身立命于当世,竟连黑白对错都分不清楚。咱们无论富贵贫贱,无论生或死,只要堂堂正正就无愧于天地!”刘仁瞻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就算用那等手段,也不能对郭大帅,他是南唐国的敌人不错,但他不是歹人,兵戈相向结束战乱无亏于大义。就算老夫为南唐国战死了,你也不能那样对待他。”

    刘六幺伤心道:“父亲你再这样说我,我没脸活了。”

    刘仁瞻叹了一气,沉吟道:“本来就是要为帝王的人,你犯下大罪竟然放了你,无非是看在老夫的面上……这份恩情咱们家是欠下了。”

    卢成勇留意观察刘仁瞻,他的目光眼神确实带着一些失落和悲哀,可能是对南唐国主的情绪。卢成勇见状感到很满意,当下便抱拳道:“末将只负责护送刘娘子,这便告辞了。”

    刘仁瞻忙叫人送卢成勇一程,这才完事。

    ……

    符金盏当天就主动搬到了后面的滋德殿居住,不过以照看妹妹为名,依旧在万岁殿活动。只是为了避嫌,她也故意随意在身边留有不少宫人……本来就已经有流言蜚语了。

    郭绍暗示想与符金盏单独谈谈,毕竟这宫廷内外还有一些事需要和她商量。于是用过晚膳后坐一块儿喝茶时,他便支开符二妹和宫人,与符金盏在饭厅里言谈。

    这里很华贵气派。郭绍觉得这宫廷生活起居不是很舒心,但也不否认皇室的陈设和用度真的很精致奢华。只要留意,哪怕是很小的东西都是精雕细琢十分考究。而就是这些无数精细奢华的细节组成了浩大的宫廷,这里的价值确实不可细算。

    宫人们陆续退下,这里就剩下了郭绍和金盏。俩人默默相对,他竟然一时间没话说了,只是唏嘘了一气……或许是有点感叹吧!

    记忆里那个少年郎在河北第一次见符金盏算起,十一年了;就算郭绍本人,在东京龙津桥第一次见到符金盏开始,到现在也是五六年了!当年他只能在远处仰视的人,现在就平起平坐地坐在对面,距离已经缩短到了最小。

    郭绍开口道:“我起初确实没想过要走到这一步……”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当年罢,我想得其实挺简单,这个世上,我还是有些很关心的人,我作为一个强壮的男人,得尽到一些责任,想让那些我关心爱护的人过上好日子,想弥补一些因为自己的无力而感到的遗憾,也想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不过一步步走下来,就停不住。”

    金盏十分安静地倾听着他的叙述。就算抛开那些纠缠的恩情和感情,郭绍确实打心眼里爱这个女子,她仿佛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她很有智慧、也很有耐心,会听自己倾述;她也很有气质和魅力,无论从姿态、语气还是言行,都那么美好。总之郭绍觉得和她交流十分享受。

    她朱唇亲启,轻声问道:“我懂你以前的想法。那现在?现在你做皇帝有何想法?”

    郭绍沉吟道:“责任……欲|望和梦想。”

    “哦?”符金盏只吐出一个字,却是带着婉转的音调变化。

    郭绍便道:“当我第一次坐到那位置上时,确实感到了君临天下的豪气,觉得自己很强大,可以手握江山……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有种莫名的责任感。因为这个国家的运转我可以操|控,那么国家的命运如何,我就得有责任;就好比我是一家之主,老婆……那个妻子和孩子都比我弱小,一家子过得好不好、前途如何,我总觉得应该承担起来、对家庭作出一些贡献,那样我也会有成就感和自我认同感,我也愿意那样做,因为我觉得应该那么做,那样做才对。”

    符金盏的美目仿佛亮了几分,柔声道:“也许你做天子对一些人来说是不幸,但至少对天下人是幸运的。”

    郭绍道:“对,我这人其实最关心是人。一开始我只关心家眷、兄弟、朋友,但现在……也许有些人活着的样子,我看不到,但能想象得到,他们或许很贫困、很艰难、很屈辱,他们受了迫|害和伤害、忍受着非人的苦难,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只能含冤忍耐。我想到这些就有点于心不忍,得尽力改变,帮助他们。”

    金盏轻咬了一下朱唇:“你当然能做到,你是大丈夫,是天子……”

    郭绍又道:“除此之外,我在那位置上自我膨|胀,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为所欲为。但又说不清楚怎么表现这种力量,所以我想要大功绩,想干大事,以便真实地感受这样强大的力量。我的梦想正在不受控制地膨|胀!自己既然是当世第一人,就该不受制约地干出上天入地般的大事,我梦想建立一个超越古今的强大帝国,让这个帝国的荣光普照整个天下,超越今古万世永颂……”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激动了。

    符金盏没给他泼冷水,反而鼓励道:“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你当上了皇帝,只是走出了第一步。这个国家尚不安生,如果就此停滞不前,隐患还是很多的。”

    “你要帮我!”郭绍正色看着符金盏。

    符金盏微微张了一下口,轻声道:“我掌权的时候已经结束了。”

    郭绍道:“我将金盏和二妹一起封为皇后,你继续执掌一部分政权。我是天子,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行!”符金盏断然拒绝道,“绍哥儿现在不能为所欲为,你这刚刚称帝,天下都在观望。如果一来就胡作非为,世人会失望离心。你不用给我任何名分,至少现在不能,这样是害你;不仅如此,你还得继续注意恪守礼仪,对我敬而远之。天下,有德者居之。绍哥儿不仅应有武力,还要有德。”

    郭绍皱眉道:“我刚才冲动了……”

    “我知道你是一时失态。”符金盏轻言细语地说。

    郭绍道:“那样对你也不好,如果金盏在世人面前名声不好,也是难受,在宫廷朝廷的威信会受损,更不利于掌控局面。”

    他想了想,微微失落的情绪又再度燃起,眼睛发亮道:“如果有一天我的威望已经登峰造极,成为一代强主,那我封一个嫂子做皇后,又是多大一件事?!”

    在符金盏眼里,郭绍的表现简直是要把心掏出来了一样。她的脸色也有点动容,眼眶里似有泪光闪烁,声音也有点变了:“其实你有这份心,我还要其它的东西作甚……不过你说得对,我期待着那一天。”

    俩人随之沉默下来,沉浸在一种如淡淡的又似很深的情愫之中。

    过得一会儿,符金盏的脸上稍稍露出了笑容,松了一口气道:“你还没说到欲|望哩……最直接的,你走进这宫廷,入主大内,难道没想,这里可是佳丽三千,要是不满足,还可以从全天下选秀。怎么样,有兴趣罢?”

    郭绍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发现符金盏的表情似笑非笑,那明亮清澈的目光很有洞穿力,仿佛能看穿人的心。

第四百九十二章 想要更多

    郭绍说过很多假话、还演戏,因为有时候不得不装模作样。∷四∷五∷中∷文但在符金盏面前,他有点说不口假话。

    金盏并没有逼问,她的脸上笑吟吟的,弯弯的眼睛明亮像月亮一般,不仅让人感觉能洞察人心,而且那么美,叫人忍不起心哄骗她。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如墨的鬓发,手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反射光泽,正好微微刺了郭绍的眼一下。

    他只好老实交代道:“有想过……我一进后宫,莫名很高兴。”

    本来他心里确实很爱符金盏,可在发现大量美女时还是那么有兴趣,这种感受就和跟着女友进女生宿舍一般,比这种比喻还要爽快激动,毕竟女生宿舍的女孩不能随便_搞。见到美女就可以为所欲为,这种诱_惑对于男人来说,真的藏都藏不住。

    符金盏脸上还带着微笑:“我能明白,男子都这样,特别有了权势的人,我就没见过例外的,谁不是三妻四妾。这是你们的本性。”

    郭绍沉吟道:“但若那样做金盏会生气的话,我还是能克制。毕竟那些陌生的女子,实在比不上你。”

    “不,我不会那样做。”符金盏笑道,“不想要更多的人,会被束缚脚步。一个已经满足,觉得什么都有了的男子,没有野心和欲_念,为什么还要继续百折不挠地去获取胜利?仅是为了别人是不够的。”

    郭绍叹道:“金盏真是个大女人。”

    符金盏的头轻轻一偏,寻思郭绍的话,却摇摇头道:“我也是小女子,可不想做什么女中丈夫,嫌累;要不然以前你说要辅佐我为女帝,我恐怕也想尝试一番了。我是个小女子,也想你独宠我、想霸占你,想你只喜爱我一人,知道你和别的女人欢_爱,我心里也不舒服。我并非乐意你左拥右抱。

    可是我是看着绍哥儿从一个饥寒交迫的少年儿郎走到现在的,我乐意看见你逐渐往高处走,所以不想拖着你的脚步。我得鼓舞你,因为我也不满足,想要更多,你能给我。”

    郭绍看着符金盏那闪闪发光的眼睛,确实感受到了,女人也有很强的欲_念,只是和男子不太一样。

    他沉声问道:“金盏还想要什么?”

    她的笑容忽然有点俏皮:“不跟你说!”

    郭绍愣了愣,无奈,便又缓了一口气道:“也就是想想罢了,这宫里的妇人得上万人吧?我别说碰她们,连看都看不过来……我方进后宫时,也有一点想法,觉得宫廷里的女子着实还是挺可怜的。”

    “哪里可怜?”符金盏问道。

    郭绍道:“几乎一辈子都不能出去,一直被关在这方圆之地,还得勾心斗角,大多也得不到丈夫的疼爱。”

    符金盏道:“你还真会替别人想。不过她们不进宫也是一样的,但凡有点门楣的人家,妻妾妇人哪能随便出门?若是小家小户,不仅不能出门,还得劳累做活。在高门大户,不也得争宠,谁能肯定自己就争得赢;况且丈夫是什么样的人,相貌、品行、待人何如一概没得选……反正都是一样的日子,在宫里起码衣食不愁,稍微有点地位了还能锦衣玉食、光耀门庭罢?”

    郭绍想了想:“那倒也是。”

    符金盏道:“你要不信,下一道圣旨,恩准一些宫女自愿离宫,愿意走的人必定很少。”

    郭绍道:“原因在于妇人不能为自己做主。”

    符金盏微笑道:“绍哥儿此言真是说对了……”她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郭绍,“你那些妻妾,是因为命好。”

    郭绍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说道:“对了,我得派人回家把她们先接到宫里来。”

    ……

    皇宫里提前一天就派人去了郭府,通知府上的人收拾细软要搬地方。

    玉莲之前听说郭绍称帝了,就已猜到会去皇宫,皇帝的妻妾当然应该住皇宫里。她这阵子忙活的就是准备那些事,除了查清楚府上的家底财物,她还帮郭绍收拾了留在家里的私人之物。

    当然费心最多的是为自己准备……玉莲的心情很激动,晚上躺床上都很晚才睡得着。她在想进宫时的场景,作为皇帝的妻妾,必定尊贵无比,会被很多人瞩目羡慕仰视。然后会被封为嫔妃,在典礼上尊崇高贵:那该是什么模样出现在千百人面前?

    皇帝最重要的几个嫔妃,名字会昭告天下?特别是帝王登基前的妻妾会被市井津津乐道,比如太祖(郭威)登基前的妻子,当时已经不在人世了,玉莲在市井中也常听人说。那些曾经欺负过她唾骂侮辱过她的人,知道了之后会是怎样的感受?可能很嫉妒,可是又很自卑……可怜啊,粗鄙无耻的恶妇!想不到我还有这一天罢,眼红去吧,她们永远都得不到。

    有名号的皇妃!那就是身份,那就是地位。玉莲心里明白,她不再是个奴婢、不再是个卑微的人,无论什么身份妇人,对皇妃还敢无礼到哪去……你可以说我坏话,在背后酸几句,可说的时候总应该想想自个是啥样的身份,有什么资格说我?你那张嘴那么行,怎么见了我还要下跪?!

    这些都是绍哥儿给她的,玉莲心里感激万分,心里热乎乎的,想马上全心臣服地服侍他,亲近他。

    玉莲在自己卧房里,默默地打开了一个柜子。她身上穿着旧的布衣服,头发也很随意,没有戴一件首饰。不过柜子里却大部分都是崭新的衣裳……其中只有一件旧的襦裙,虽然还比不上现在她在家随便穿的旧衣裳,但在以前确实是她唯一一件没什么补丁也比较体面的衣裳;当年她从龙津坊来到郭府就是穿的这身。一直舍不得扔,毕竟是落魄时候的宝贝。

    当年她饭都吃不饱,硬是省吃俭用置了一套稍微像样的襦裙。妇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别人不懂,玉莲自己心里清楚。

    这里面有些是郭绍给她买的,都是好料子,平时是舍不得穿,保存得很好,现在还和新的一样。若是穿在身上,能看到笔直的折叠痕迹,除此之外的面料是平整如新。

    只可惜,这些衣服虽然雅致漂亮,毕竟买的时候要符合一个小妾的身份,华贵不足。玉莲觉得穿着进皇宫会显得小家子气,所以已经派人找沈陈李织造赶做了一套比较华丽的衣服……真是很贵的东西。平素玉莲挺节省,怕浪费钱,但这回她几乎掏出了自己所有的私房积攒。

    她抿了抿嘴,从柜子底下拿出一个盒子来,又从枕头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几件珠宝首饰……郭绍从蜀国带回来的,符夫人分了几件给她。一条项链,一对耳环,还有发簪和头发装饰品。

    玉莲小心地戴上在身上,坐在铜镜前瞧了一阵,又摆弄着梳妆台上刚买的胭脂水粉。

    就在这时,董三妹轻轻掀开房门,说道:“玉莲姐,外头来人了找你,叫‘沈陈李织造’的人,是个妇人,说约好了你的。”

    “叫人送她进来罢。”玉莲转头道。

    董三妹笑道:“玉莲姐戴上首饰真好看。”

    这小娘平时胆子小,也就亲近玉莲,可能都是河东出身的、一个姓的缘故,而且玉莲平素也比较朴素亲切一点。

    玉莲听罢,说道:“你等一下,先进来。”

    董三妹便乖巧地走进门,她不是很怕玉莲。玉莲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年纪小,身段也小。我挑一身最小的衣服送给你……可能还是稍大,不过衣裙大点也没事,等你长两年,还能穿。”

    “我有衣裳穿。”董三妹道。

    玉莲道:“我都没穿过两回,还是新的。明天你跟我进宫,以后跟着我,不穿好看点,被别人小瞧了!”

    “好罢。”董三妹道。

    玉莲拿了一身衣服给她试,然后就送她了。董三妹便出门去传话。

    玉莲赶紧把首饰取下来,重新收捡好。她走出房子,在屋檐下等着。回头便看到了北边的湖泊,忽然倒有点伤感起来。

    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她除了激动兴奋,还真有点舍不得。在这里住了四五年了,几乎没出去过,这里就是她的世界;她安身立命的地方。对此地的感情真是说不清楚……这院子是她摆脱无尽苦难欺凌的地方,它很漂亮,很幽静。

    玉莲忽然心里一酸,不拼命忍住的话,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要流出来。她急忙摸出手帕按住眼睛,喃喃道:“就不该出来看的……一会儿被人瞧见了又要笑我。”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在这座房子后门那屋檐下,湖畔上,郭绍多少次握着她的手俩人说着话,有时候身子不舒服,他还会拿温_热的手掌捂着自己的小肚子。那时候,正室夫人符二妹还没进门,杨月娥也还在南唐,李圆儿更没纳进来,府上的人很少,就只有玉莲陪着他。

    那时候郭绍虽然只是个一般的武将,地位不是很高,可玉莲觉得最好的时光还是那阵子,要是能那样永远只有自己陪着郭绍,简简单单地过活多好。玉莲又哽咽道:“真傻……”

    她知道是不可能的,那时郭绍年纪有为,就算一直只是个中级武将,他还是会娶个能生儿育女的清白娘子;甚至他那样身份的人也肯定应该纳妾。

第四百九十三章 挑错了人

    夜幕降临,皇宫中轴线上各殿宇灯火辉煌。⊙四⊙五⊙中⊙文…,郭绍饭饱酒足之后,到了万岁殿的浴池洗澡,顿时觉得当皇帝确实好。

    他也不是完全没见识的人,这里的装饰环境也就那样,毕竟全手工的修建技术有限,但架不住还有一群如花似玉的宫女在旁边服侍。连换的衣裳都是有人专门捧着。

    有宫女服侍他宽衣解带,其中一个小娘跪在地上脱他的小衣。他|娘|的!实在太腐|败了。郭绍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是一群女的,脸都红了……他在府上确实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干家务活的奴婢长得又黑又壮,洗澡基本是自己动手,大不了是早就熟悉彼此身体的妻妾服侍。何曾如此被一群年轻的娘们围观?

    跪在地上的宫女颤声道:“请陛下抬抬脚。”

    郭绍低头一看,见这宫女的耳|根都红了,他也觉得很不好意思,便不动声色地拿手遮掩了一下。然后赶紧跨进了木头的浴缸里。

    领头的一个宫妇拿着一个大枕头和毛巾上来。刚才跪着的宫女忽然说道:“李尚宫,让奴婢来罢。”

    郭绍从头到尾就听到了两句话,都是同一个宫女说的,别人都没吭声。他自己也有点紧张,自然没说一句话。那宫女便把枕头放在浴缸边上,然后褪下了外面的衣衫,竟然跟着跨进了浴缸里,原来是要给他搓背。玉手触及郭绍的背上,他浑身就肌肉都绷了起来。

    宫女擦得很仔细,拿毛巾从郭绍的肩膀上往前面擦,她欠身过来。郭绍便感觉到背上被软软的什么东西若即若离的。他一时间便是浑身燥|热,心里头火烧火燎的心慌。

    郭绍很久没近女色了,刚刚回京,妻子符二妹快生了,自然不能侍寝;符金盏住在滋德殿,这些大殿内外全是人,她也不敢轻易接近郭绍,连单独说句话都要留心找机会。其他的小妾还在家里。

    郭绍心道:我在后宫女人堆里,却要禁|欲?好像没啥必要罢!

    他趴了一会儿,便转头说道:“我沐浴还不太习惯被那么多人盯你,你们先回避。”

    一群妇人立刻屈膝款款执礼,说道:“喏。”然后便小步鱼贯出门。

    消停了一会儿,身后的宫女柔声道:“陛下,轻重合适么?”说罢手里没毛巾,玉手便朝郭绍的锁骨上摸来。郭绍伸手抓住了她的小手,还没用力呢,她就嘤咛一声软软地靠在了郭绍的后背上。

    郭绍顿时转过身来,一把搂住了她。宫女羞红了脸,十分期待地看着他。

    之前这女子刚才穿得也比较多,穿着那种坦领宫装,头发也挽起了的,郭绍没怎么留意年纪;此时她衣衫单薄,站在浴缸里刚才贴过郭绍湿漉漉的后背,衣衫都沾在了身上。郭绍这才发现,她还是个没怎么发育的小姑娘,估摸着也就十二三岁。

    他顿时愣了。这时代好像十二三岁就可以嫁人的,可郭绍毕竟没干过那事,多少还有点现代人的思维……况且,想一下也明白,小姑娘受得住他这样的强壮武夫?

    郭绍便把搂着她腰的手慢慢收回来。不料宫女立刻抓住了他的手,一脸期待道:“陛下,陛下……”

    “你太小了。”郭绍深吸一口气道。

    宫女几乎哭出来:“年轻点不是更好吗?我还是完璧之身,陛下要了我吧!”

    郭绍好言道:“我还太习惯被女子服侍沐浴,刚才是叫所有人都回避一会儿。”

    宫女径直搂住郭绍,急切道:“陛下赐我一个孩子!”

    郭绍顿时心情消失了大半,心道我怎么让一个十二三的女孩怀孕?我不要了你的命……况且,如果只是纵|欲,弄这种未经人事的幼小女孩真不怎么爽,郭绍没那种兴趣,见不得女的只有极度的痛苦。他心里也清楚怎么回事,这小宫女可能还不太懂男女之事,也没那种需要,但她想通过侍寝得到别的东西,而且欲|望还非常急切。

    郭绍推了一下她:“连朕的话你也不听么,听话。”

    小宫女愣了愣,忙离开了浴缸,湿漉漉的身体就穿上了方才脱下来的衣裳。

    郭绍目送她离开,心里也有点不爽,刚才没想到,怎么挑一个大点的留下?他长吁一口气,躺在那里沉静一下躁动的心。

    ……小宫女刚出浴池,就在门口看到了铁青着脸的李尚宫。她的身子顿时一颤,这时才害怕起来。

    李尚宫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房间,然后另一个宫女推了小宫女一把。小宫女便只有乖乖地跟着李尚宫进了那门,然后房门就被关上了。小宫女顿时跪在了地上:“您饶了我吧,我错了。”

    李尚宫没有发作,只是大量了一番她,问道:“我看你走得挺顺的,陛下还没碰你罢?”

    小宫女急忙摇头:“没有,没有。”

    李尚宫还是很沉得住气,又问:“陛下问你名字了?”

    “没有。”小宫女道。

    李尚宫本来还算平静的脸立刻变色,翻脸咬着牙沉声骂道:“进宫来,我没教过你规矩吗?!小小年纪就是个荡|货!”她气得挥起巴掌,却转头看了一眼浴室方向,总算没落下来。

    小宫女却已被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

    “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轮的上你?居然抢着去勾|引陛下,你也太急了!”李尚宫低声咒骂,“没脸没皮勾引官家,不守宫廷礼仪,你该当何罪?”

    小宫女不知该当何罪,只是怕得要命,抱住李尚宫的腿哭诉道,“我进宫不懂规矩,再也不会有下次了,您饶我一次吧!”

    李尚宫气得胸脯起伏,手指发抖:“这事要是说到娘娘那里去,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小宫女听说过娘娘还算比较仁慈,她就算年龄小也在宫里明白了一些事儿,一个宫女的事都闹到娘娘那里去?可是她不敢顶嘴,只得一个劲求情。

    李尚宫道:“你们归我管,我得给你点惩罚。万福宫那边干活缺人手,明早就送你过去。”

第四百九十五章 贴纸条

    天还没亮,郭绍就翻身起床。李尚宫挣扎着要起来,郭绍按住她:“你反正没什么要紧的事,可以在这里多睡了。”李尚宫道:“臣妾要服侍陛下穿衣。”她爬起来走路都不太稳,头乱蓬蓬的一脸倦色,小心翼翼动作却很慢。

    郭绍已经三下五除二把袍服穿好,见桌案前有镜子梳子,又过去自己动手把髻梳整齐。

    几天后就是正式的登基大典,虽然典礼本身的过场安排郭绍不用管,但还有很多事需要考虑一下。他转头对李尚宫道:“那我先走了。”天亮就分别,他仿佛有一夜_情的错觉。

    “陛下,陛下满意臣妾的服侍吗,还会要我吗……”李尚宫急忙问了一句。

    郭绍看她时,见她的脸上带着伤感、期待甚至哀求,这是一种完全不平等的相对,不仅仅是身份等级的不平等。郭绍在一刹那间产生了恻隐之心……他实在不是个真正铁石心肠的人。可是没那么多感情,如果对所有人都用心,分心太多没人应付得过来,那时就完全是一种负担和麻烦了。

    “挺满意的。”郭绍温和地说道,“不过今天我府上的旧人要进宫了,许久不见,我得陪陪她们。

    洗漱、吃早饭。今天来当值的主官是宦官杨士良,车仗已经备好,于是郭绍便说径直去金祥殿御书房。这时天才刚蒙蒙亮,清晨的宽阔广场上光线黯淡柔和,空气湿润清凉,确实叫人心清气爽。

    及至一间殿内,前面是一些桌案凳子,堆着不少案牍。中间有一道薄墙,木头骨架用丝织品裱的。门内还挂着一道帘子。

    杨士良道:“以前娘娘就在这里批阅奏章,因有外臣也在此办公,为礼仪,故挂了帘子遮掩。奴家这就叫人取下来。”

    这里郭绍来过,以前被“太后”召见的时候。确实这外面会有不少官员前来帮助处理各种公务,这会儿尚早,估计一会还会来。

    他走了进去,在一张铺了黄色桌布的案旁坐了下来。立刻想到,符金盏在许许多多的日子都坐在这里,现在她却不来了。

    郭绍回顾周围,仿佛看见了一个窈窕美丽的身影在这暂时光线黯淡的房间里徘徊。他心里竟然有点酸……同在一个宫里,却不能朝夕相处。郭绍微微闭上眼睛,闻到了一股子墨香和一丝淡淡的异香,他转头看了一眼,现墙角有一座香炉。

    他先收了一下心,见御案上摆着一堆奏疏,便随手翻来看看。

    杨士良亲自去端茶过来,小心翼翼地摆在案上,没弄出一点声音,生怕打搅了郭绍。

    但郭绍显然不专心,他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不禁暗骂:吗的,这写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废话连篇,之乎者也,还没有标点;一份奏章看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看出一丁点实质的内容来。

    可是他又不能完全否认文官的作用,要不是有这些案牍文章,恐怕整个国家连基本的典章制度都没有。这些文字里,暗藏着不少规则……只不过琢磨起来实在太费劲了。就跟现代无数的文件长篇大论是相似的用法吧?只不过此时的人引用圣贤经典,后世要用各种主义和精神。

    郭绍直觉上不否认其秩序作用,但实在是看得很不爽,心道:以后老子不干别的了,成天坐这里琢磨奏章就行,说不定时间还不够用。难怪后来的明朝崇祯皇帝,传说一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亲自批阅奏章十分勤政,年纪轻轻头都熬白了;看奏章真的挺费事的。

    杨士良侍立在一旁,郭绍回头道:“今天这些,先拿到政事堂去,就说我已经大概看过了,让大臣们酌情处理。”

    杨士良忙道:“喏。”

    这宦官安排妥当,又返身回来了。郭绍打量了一番,杨士良长得很壮,又高又壮,要不是没胡须、也不开口说话声音露陷,倒和别的宦官不太一样。

    郭绍便随口道:“无论什么制度什么规则,这会儿最关键还是人,人治。”

    杨士良急忙道:“陛下圣明。”

    郭绍指着后面一道上锁的门:“里面是什么?”

    杨士良道:“是间屋子,存放一些比较重要的旧档。陛下想看的时候,可以翻阅。”

    “打开。”郭绍下令道。

    不多时,他便跟着杨士良进了这屋子。连窗户都没有的屋子,只有一道门,墙边放着一些木头格子,格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卷宗;屋子中间有一张桌案,一条腰圆凳。

    “这地方好。”郭绍在凳子上坐下来,比划着墙壁上的位置,“上面贴几张大的白纸,再裁一些三指宽的白纸过来,拿浆糊笔墨。”

    杨士良一句不问,立刻应答道:“奴家马上准备好。”

    于是过了一阵子,郭绍重新开始了贴纸条的干法。他先把禁军分作两片,殿前司、侍卫马步司。然后从殿前司都指挥使李处耘开始,以上下金字塔的形式开始贴纸条。

    除此之外,枢密院、政事堂的名单也分类贴上去;还有外镇节度使的名单……这些都不全,因为郭绍自己也搞不全文臣、节度使等具体有哪些。

    连禁军的武将他也记不清的,殿前司虎贲军熟悉点,军都虞候以上武将能记住;侍卫司军一级的人名都记不住。

    郭绍又对杨士良道:“找人去枢密院、政事堂传旨,我要全国五品以上文武的官职和名单。”

    他能记住的人不多,但记住的都是掌握要_害权力的人,特别是有关军事武力的那些人,本来他就是武将出身。因此名单没取来前,也并不影响郭绍整理思路。

    外面前来上直的文官都到了,郭绍开着门,能看到他们进来。大多都是不认识的人,似乎有政事堂、枢密院和翰林院等各官署派的人。

    那些官儿一来就忙活起来,都正襟危坐写写算算的。郭绍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忙什么,奏疏都送走了、现在也不用圣旨,但那些人照样可以忙得一刻不停,至少看起来很忙。

    ……登基大典之前,郭绍觉得最重要的事是怎么给臣子们封官封爵;这才是实质的,因为每个皇帝登基、都会在名义上让人们觉得官位是新君的赏赐。除此之外,什么年号、礼仪都不是最要紧……甚至柴荣和柴宗训两位皇帝登基都没改年号,一直凑合着以前的用;柴荣于显德元年登基,但显德是太祖改的,否则柴荣应该是第二年才开始使用新的年号。

    按照柴宗训登基时的规则,很多地方节度使得换个地方,改个军镇。目的可能有二,第一是检验地方节帅的忠诚度,愿意听从新圣旨的人,就表示认可了新君;第二,新的职位是新君给的,那么他们就在名义上受了君主的恩惠。

    郭绍看着墙上的纸条琢磨了一阵,翻开自己的本子,写下了最关键的两件事。

    中央最关键的是殿前都点检这个位置,是不是要继续人当;地方上最关键的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的处置。

    殿前都点检……郭绍真还有点犹豫,历史上赵匡胤就是干这个职位篡位,自己也是从这个职位登基。在武夫横行的时代,殿前都点检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当然这最后的一步很难,要是柴荣没病死、皇城里呆着的不是个小孩,无论赵匡胤还是郭绍,再干一二十年殿前都点检不一定敢走最后一步、也没丰满羽翼的机会。

    (殿前都点检在几年前都没有的职位,是最近这几年才设立的,以前最高级的实权武将是侍卫马步司都指挥使;柴荣整顿殿前司后,殿前司的地位和重要性才过侍卫马步司。)

    但从另一方面考虑,李处耘等人有拥立之功,在战场上也有战功,如果不再提一步、反而取消了殿前都点检这个职位。一则显得皇帝小气,二则会让他们感觉皇帝有疑心和警惕心……郭绍当然有警惕心,但不想表现出来。对禁军大将封爵是不用的,因为从来没有禁军武将封王封侯的事,给他们王侯爵位就得离开禁军军职;现在郭绍还没打算停止战争,不想外放一些能打又比较忠诚的嫡系武将。

    郭绍伸手在脑门上摩挲了好一会儿。

    又想:其实就算不设殿前都点检,自己已经称帝离开殿前司了,殿前司最高的武将就是都指挥使。只不过是名分不一样,权力和位置根本就差不多。

    郭绍沉吟许久,便在纸上写上,殿前都点检李处耘,副都点检史彦,殿前都指挥使杨彪……写完后又反复权衡思量了一番。他有时候思维很散,在脑袋里各种臆测、猜测那些武将的心态动机,以及寻思他们能利用的资源,作出选择会面对的风险等等东西。

    或许,别人也在这样揣度自己罢?

    郭绍暂且决定了此事,又写上李筠的名字。这厮也比较难处置,必须要往后看几步,事先做好怎么应对的准备。

    郭绍想让大臣们上书谈谈主张和考虑,自己好参考一下,又想到那密密麻麻没标点的书面语,心道:还是见面了,直接说话交流比较痛快。

    ……

    ……

    (晚上11点3o还有一章。弱弱地求一点月初更新的免费月票……)

第四百九十七章 李筠

    一大早郭绍照常来到金祥殿御书房,此时距登基大典只有三日。他对杨士良道:“各官署点卯时,就去传话,叫王朴、魏仁溥、王溥、李处耘过来见面。”

    他等待的时候,继续整理分析文武升迁改任的名单。不多久,外厅里那些上值的官儿也来了,并且再度送来了一叠奏章。郭绍不想看奏章,便让它们堆在那里。

    又过了一阵,召见的四个人进了房门,一起跪在厅堂上叩拜行礼。

    郭绍起初两天还装模作样顾点皇帝的礼仪,但很快他的新鲜感就降低了,这种私下召见的场合,他径直说道:“起来,都进来说话。”

    几个人纷纷道:“谢陛下恩。”

    里面书房以前拉着道帘子,一般外臣也不能进来,因为当时执政的是个女人。但现在已不相同。郭绍在椅子上坐下,又叫宦官搬凳子进来,叫大伙儿也坐下说话。

    王朴等人顿时受宠若惊,坐得姿势也非常拘谨,他们的屁_股就靠了凳子的一个小角。但不久之前,大家商量事儿都是坐在一起的。

    郭绍开口便道:“两件事,第一件是怎么对待昭义军节度使李筠;第二件,王相公(王溥)和王使君(王朴)主持文武的封赏名单,尽快呈送上来让我看看。”

    二人分别拱手应答。郭绍此时已几乎恢复了在军中的习惯,说话做事比较利索……正道是,一个人能演戏一天两天,一直演就不容易。

    李处耘开口道:“李筠此人,不似有归顺之心。可召他回京,他定有猜忌恐慌之心,必然抗旨起兵。臣愿为陛下前驱,带兵趁势攻灭,将其连根拔起!”

    王朴道:“不可。”

    郭绍转头看向王朴,想听听他的见解。

    王朴正色道:“将军所言,李筠难服,老夫赞同。但他不一定会起兵谋逆,非不愿、乃不敢,他的处境若鸟惊弓,又心里犹豫徘徊。原本有可能避免的兵戈,若是朝廷逼他,那点争取的机会都没有了。”

    王溥也道:“王枢密使所言无不道理,那李筠是太祖提拔起来的大将,本是大周之臣,多年抵御北汉守国门也是有功的。若朝廷咄咄逼人,就稍显寡恩,不利当朝威名。”

    李处耘皱眉道:“话虽如此,但这种人,留着本就是隐患,迟早要除掉!官家登基,正好拿他祭旗,以儆效尤!”

    “李将军所言极是,若是别人还可能萌生退意,可李筠此人狂妄自大野心勃勃,迟早会覆灭。”王朴点头道,又话锋一转,“不过,宜迟不宜早。一旦开战,禁军当然胜算很大,可是将士出征,一场大战下来,军需、赏钱可不是小数;再者,李筠的昭义军常年抵御北汉,手下有精兵强将,打起来不会很轻松,得损耗咱们禁军精锐。急着粗_暴解决,朝廷的代价也不小;既然尚有机会用别的办法,又是内战,为何不争取一下机会?”

    王朴继续道:“陛下新登大位,照先例,应该让一些节度使移镇;乘此机会让他和别的节度使一样移镇,也是合乎常理规矩的做法,他没有什么话说。咱们对付他的第一步就可以这样尝试。

    他本来就犹豫徘徊,这样的做法便能让他麻痹、心存侥幸。因为地方节度使移镇可以带走幕僚、稗将以及一些最亲信的人马,李筠会觉得他的要紧实力尚无损失,也会有新的地盘;不能不多加考虑。禁军实力强大,他此时机会其实很小,起兵谋反风险很大……这世上没人活腻了,急着去送死。老夫猜李筠会乖乖奉旨移镇。”

    李处耘也有点被说服了的样子,下意识微微点头,却未吭声。作为一个高位者,不能轻易改变自己最初的主张。

    王朴道:“一旦李处耘移镇,实力便有所下降了,离开了经营了好几年的熟悉地盘,也会损失一大部分熟悉他的人马。以后朝廷再慢慢削他的权……老夫以为地方节镇权力仍旧过大,将来应该设立转运使,收回节度使的财权。那时候在大部分地方施行,李筠也不能例外,他便被再度削弱。

    然后陛下就可以偶尔以嘉奖升迁的法子,调走李筠身边的重要大将。如此层层剥丝,最好的结果可能是完全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李筠拿下;就算他后来要负隅顽抗,实力也弱了太多,朝廷的代价更小了。”

    李处耘听罢捋了一把大胡子,说道:“王使君虽掌军务,到底是文官,肠子就是比咱们弯。”

    郭绍听罢善意地笑了一声,几个也跟着陪笑起来。

    王朴冷笑道:“本朝的仗还没打完,节省一些国力是好事。”

    郭绍听罢,目光从王朴、王溥、李处耘脸上掠过,停留在魏仁溥脸上,问道:“魏副使是何态度?”

    魏仁溥道:“臣与王使君在枢密院共事,也曾谈论过此事,臣附议王使君的主张。”

    郭绍当下便道:“在这里商议的四个大臣,三人都赞成让李筠移镇,那便如此决定了!若是李筠不接受恩典,再用兵不迟。”

    其实决策权根本就在郭绍一人手里,他心里的倾向才能拍板。不过他并没有说谁对谁错,只谈人数。郭绍心里想的是,一个决策支持的大臣越多,执行起来也越顺利。

    几个人一起拜道:“陛下英明。”

    这时王朴又道:“我还有话进言。”

    郭绍立刻鼓励道:“王使君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王朴道:“太后乃先帝之后,在官家登基后,却不能再称太后了。臣上奏,请上尊号。”

    郭绍心下立刻赞成,当然要给金盏比较尊崇的名位。王朴此人很有头脑,早就明白郭绍和太后之间彼此信任,否则也不敢随便上奏这样的事……

    王朴一提出来,其他人立刻附议,纷纷赞太后有功于国家,又多么高贵尊崇云云。

    郭绍问:“什么样的尊号,如何称呼?”

    王溥道:“官家与先帝是平辈,您给的尊号要称某某皇后。”

    皇后……郭绍顿时觉得挺喜欢这个称呼的,反正比叫太后顺耳。他便看向王朴道:“王使君可有建议?”

    王朴道:“陛下想个尊号比较妥当,只是最好不能叫‘宣德皇后’这等年号为名,会显得疏远。”

    郭绍琢磨了好一会儿,一拍大腿道:“镇国皇后,如何?”

    众人顿时愣了一下,郭绍见状说道:“名字太俗?”

    王朴等纷纷道:“陛下的意思,怎会俗?”“镇国乃使国家安定,正是恰当。”

    郭绍听罢大受鼓舞,当下又兴致勃勃地说:“年号也该改一改了,明年初就开始使用……叫正统如何?”

    王溥道:“唐朝末年以来,中原纷乱,今陛下有一统天下,匡正大势之志,正统年号亦甚恰当也。”

第四百九十八章 从容与琐碎

    王朴提出年号不妥,他临时说了一个,郭绍却嫌文绉绉的难懂。王朴便说道:“最近有官员上书此事,官家可挑选出合适的年号。”郭绍看向御案,又有一叠奏章……但他没看,连昨天的也没看。

    “太后”的尊号,倒是没人提出异议。大伙儿似乎并不嫌名号俗不俗,只考虑是否合适……但郭绍也明白,以自己那点文采水平,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名号不是那么好听。

    商量了一阵,郭绍又叫宰相王溥尽快整理出一份大周的官吏体系名目上来,要求有所有官署、官吏的名称以及都是干什么的。

    ……大臣们离开了金祥殿。郭绍坐在御案前看着面前一本本的奏章,里面全是密密麻麻没有标点的字;身后的后室内,还有他自己贴的许许多多的人名,以及那些人的卷宗档案。而且登基大典快要到了,许多事都要限期决策。

    他已在古代呆了好几年,看得懂书面文章,只需要时间和耐心。但郭绍以自己的经验直觉,不能这么干。

    他又枯坐了大概一刻时间,心里琢磨了一些事儿……明朝亡国_之君崇祯帝,面临的是一个难以收拾的烂摊子,他很勤奋,但事必躬亲用心地监督,一个人再忙也做不了多少事的。另一个做事方法相反的明朝皇帝是嘉靖,这人花大量的时间修炼道术玩_女人,却把官员们玩得团团转;嘉靖帝能御人,却无法具体地掌控帝国事务的细节,并且给党争埋下了祸根,国家在他手里的运行状况不能算好。

    郭绍以前世的思维习惯看待问题,仍旧觉得要从细节上掌控一个庞大大物,因为任何一件东西都是由粒子和粒子之间的关系组成的。很多勤奋却有心无力的人,问题是没有计划、条理、轻重、方法。

    就好像郭绍每次做大事时,在无关紧要的生活上都很有条理。因为他明白,人的心理承压能力有限、极易受情绪影响,比如一个愤怒的人就很容易说错话做错事。

    “来人。”郭绍抬起头喊了一声。

    宦官杨士良立刻走上前来,躬身道:“官家请吩咐。”

    郭绍道:“立刻派人,我要召见左攸、黄炳廉二人。”

    杨士良立刻应允出去了。

    左攸在太常寺、黄炳廉在皇城外的开封府,他们就算赶着进宫也需要很长时间。郭绍完全不理会御案上的奏章,拿出自己的册子,开始整理记录近期的事情。

    他写了两份,分别按照时间的紧迫性、事情的重要性列了两张表。然后进行了综合分析,通过两张表的对比,重新列了一份综合的前后顺序……但事情不能呆板地按照前后顺序,也许有时候机会恰当,也是可以同时进行。乱中有序,才是灵活之道。于是郭绍又把这些事儿写成纸条,无序地贴到后屋的墙上。

    干完这些事,他感到淡定了。因为不需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疲于应付,也可以做得很好。比如这些纸条里,夹杂着一条:二妹等人快生了,准备小孩的礼物……郭绍现在情绪非常好,因为他觉得一个干着大事的人、如果能同时把家庭都照顾得很好,一定是个自信从容之人。

    此时此刻,郭绍在等待召见的人,又不想看奏章。稍微走神之下,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些很琐碎的东西。

    他想起了小时候的爷爷,童年时期最疼爱自己的人。大概是出生那时人们重男轻女,而家里的叔伯、姑姑都生的是女儿,恰恰他妈妈生了个儿子,爷爷就特别疼爱;爷爷的疼爱只是一个抽象概念……他能记住的,爷爷当时竹编了很多小玩具;比如其中有一样很稀奇,竹筒和竹篾做的弹簧枪,有弹性的竹篾能把竹筒里的小石子打出去,好像枪一样,挺好玩。

    郭绍稀里糊涂地想了很多,久远的、近的,都是些琐碎的印象。

    不知过了多久,杨士良尖尖的声音打岔了郭绍的白日梦。杨士良道:“回禀陛下,左攸、黄炳廉觐见。”

    “叫他们进来。”郭绍道。

    一会儿之后两个人就在外面叩拜道:“微臣左攸……微臣黄炳廉叩见陛下。”

    杨士良道:“官家叫你们进屋说话。”

    “谢陛下。”

    郭绍打量了他们一眼,都是早就认识的人,左攸年轻一点,较瘦,脸上的表情比较淡然;黄炳廉是个中年人,眉头间有竖纹。郭绍开口道:“你们的官职暂时不变,但原来衙门的事可以放下了。我给你们新的差事,先干着一段时间。”

    左攸看起来不是很紧张,他和郭绍熟悉,“请官家吩咐。”

    郭绍道:“这里有些奏章,每天都会送来。你们今后一段时间就到金祥殿上值,帮我看奏章。这份工作……差事你们要分三个步奏:首先,对当天的奏章进行编组编号,比如三月二十七上午组,第一、第二这样的序号,这种事你们也可以再找几个书吏来帮忙;其次,按编号,进行内容总结,一个标题、一段话,要简洁、直白,比如有人奏章里夸我如何如何,你们只需要总结内容就是两个字歌功或颂德……”

    左攸听到这里没忍住露出了笑容,黄炳廉微微侧目看了他一眼。

    郭绍不以为意,也露出微笑,又道:“这事儿你们可不能马虎,奏章关乎国家大事,定要认真,我可能会时不时抽查你们写的和原本进行对照,若是发现有问题,你们就是渎职;也要细致,里面有些套话,可能隐藏着什么规矩和暗示,你们得写出来……当然我会将这些东西密存,不会轻易让外臣看到。”

    郭绍又道:“最后,你们得把最重要的那些挑出来,提出处理意见在后面。我酌情采纳。”

    左攸沉吟片刻,轻轻说道:“这不是宰相的事么?咱们俩人就把宰相的事都揽了,政事堂的人会有说法吧?”

    郭绍摇头道:“和宰相们的职责不冲突。宰相们当然会提出建议、参与决策,同时也要执行这些决策,还有帮朝廷举荐人才的权力;而你们是辅助皇帝个人,干的相当于秘书、顾问一类的事……意下便是,这些事大部分本来该我做的,现在你们帮忙一下,我不是就可以偷懒了?”

    左攸顿时笑了起来,连黄炳廉也跟着陪笑了一会儿。郭绍面露笑意,心里又理了一遍奏章的运作过程:先是通过内侍省收集,送到御案前;然后左攸等人就帮郭绍看,他就可以轻轻松松看明白;接着送政事堂,让宰相给出处理意见;郭绍就照御书房左攸等人的建议、宰相们的处理意见作出决策……当然按照程序,如果皇帝的决策实在不妥,政事堂会送回来,让皇帝斟酌重新下旨。

    郭绍这个法子,是琢磨着明朝内阁和司礼监的制度,不过批红的权力他还拿着,毕竟目前的新规则尚未完善。

    “臣等谢官家信任之恩。”左攸和黄炳廉拜道。

    郭绍知道他们这话倒是诚心的,相比在太常寺当差,或者在开封府做推官(黄炳廉),现在他们俩接触的是国家最核心的权力决策部分……正如左攸说的,干的是宰相的活,但凡有点抱负的人此时能不高兴么?

    郭绍指着桌案上的奏章道:“从今天就开始罢。”

    ……酉时的钟鼓声在宽阔浩大的宫廷庙宇之间回响,御书房内的诸官上前谢恩下值。郭绍也收拾东西要离开了。

    他出金祥殿,便坐车去滋德殿……符二妹住在那里,可以陪她说话、吃饭,关心一下。而且符金盏是她的姐姐,也在那里照顾她;郭绍陪二妹的同时,也能见见金盏……虽然同在皇宫,却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见她。

    滋德殿一般都是宫廷贵妇住,也是一座宏伟的建筑群,但相比金祥殿、万岁殿只注重正大气势,就稍微丰富精巧一些了。用膳的饭厅在西侧的阁楼上,主体厅堂宽阔华丽,不过旁边还有一个喝茶的敞殿……在郭绍看来,就像一个有柱子的大阳台。

    于是三人一起吃完饭,就移步到敞殿品茶,郭绍说了一些关切的话。符金盏道:“李夫人(圆儿)也该接到宫里来,让她也住在滋德殿罢。”

    郭绍看着符二妹的肚子道:“圆儿和二妹差不多的时间,就怕车上有点颠簸。”

    符金盏笑道:“以前我坐过的一副大轿子,派过去接她,用人抬的就好多了。”

    “皇嫂如此恩宠,圆儿可得感谢你。”郭绍笑道。他沉吟片刻,“这阵子朝里有些琐事,我倒想与皇嫂说说……”

    金盏微微侧目,周围的宦官宫女便退避了。

    此地外面是敞着的,滋德殿外面都大概看得到;里面的饭厅里又有人。郭绍就算和金盏单独坐在这里说话,也是光明正大,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不算是孤男寡女。符二妹也起身回避,让他们俩在这商量什么要紧事。

第四百九十九章 一段距离

    敞殿的木圆桌上摆着应季的樱桃果子,还有两碟半透明的糯米点心,一壶春茶。∽↗,那樱桃洗净后放在编织精巧的竹篮子里红艳晶莹,却是十分好看,虽然郭绍一颗都没吃。他正和符金盏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两天的一些国事。

    郭绍说话很注意,在这里自然放不开。他稍微转头,就能看见滋德殿外面的红墙角下、上街中的一队队宫女,正拿着灯笼,点亮路边的灯台。太阳下山后的光线渐渐变暗,宫里的灯火逐次点亮;这种场面有点新奇,成片的区域缓慢地出现灯火的亮光,灯光像是在蔓延。人们都做着自己的事,但郭绍知道,那些人能看到这上面的人,正如自己能看到她们。

    滋德殿建在台基上,这里能看得很远,西边成片的殿宇重檐顶有浩瀚之感,远处皇城墙下还有许许多多的低矮房屋;但皇城的城墙和城楼更高,看不到外面的光景……这里几乎是个完全封闭的地方,一般人别说很难出去,连看都看不到外面。估摸着之后御园里那座比较高的假山上,爬上去的话能看到宫外。

    郭绍收回目光,能发现刚才吃饭的饭厅里还有一些宦官宫女。他们虽然离得比较远,但一定是注意着自己和金盏的,皇帝和太后本身就是人们瞩目的人。所以郭绍和符金盏都规规矩矩地说话,符金盏的声音舒缓而婉转,那舒缓的节奏可能是为了随时拿捏分寸,以免在人前说错话。

    夜幕降临,灯笼下的光线渐渐朦胧又有些许暧|昧,加上郭绍都忙活一整天了,此时此景很容易在疲惫中放松。他渐渐大胆,说道:“其实咱们在这说话,别人听不到的罢?”

    “听不到。”符金盏明亮的目光观察了一下周围,微笑着说道,“陛下想说什么?”

    郭绍呼出一口气,欠了欠身,把手肘放在了桌子上,说道:“咱们有什么法子,单独相处?”

    金盏面带笑容,笑道:“现在不是单独相处么?”

    郭绍一愣,说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

    符金盏柔声道:“那可很难。这宫里有上万人,他们最大的职责是照料皇室一家的起居,每天十二个时辰,每刻都有人照看着陛下和我们。若是陛下去哪儿了他们都不知道,一定会惊慌的;若是知道你去哪儿了,你想去哪?”

    她顿了顿,轻声道:“现在这种时候,你还是别急着胡来。”

    郭绍听罢叹了一气,说道:“原来金盏在这禁城大内,难得见上一面。如今我也住进来了,以为离得很近,不料要靠近比以前还难。”

    符金盏却看着他的脸,不动声色问道:“宫里不是有佳丽数千,你还不满意?”

    郭绍直觉这话不能乱回答,若是以为她言下之意是提醒自己恪守礼仪伦|理,那就错了;想之前的事,有一次带符二妹进宫,只是表面上冷落了她,因为大家都有自己的本分和身份,符金盏就很不高兴……可她自己大部分时候却表现得端庄有礼,从不主动乱说话。

    片刻后郭绍说道:“今天有大臣上书要给你上尊号……”

    符金盏也不纠缠刚才的问题,当下便饶有兴致地问道:“谁先上书的?”

    郭绍道:“枢密使王朴。”

    符金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郭绍微笑道:“他们说了金盏很多好处,出身、名分、贤淑慧德,一大堆我记不清了,反正能用来褒扬妇人的东西都说了。这么好的人,当然要上尊号。”

    他说罢,心下便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样符金盏就该满意了吧,毕竟无论什么身份的妇人,还是愿意别人恭维她说她好得。

    这时符金盏轻轻说道:“我最想听的不是大臣们觉得我如何好,而是你觉得我哪里好。”

    郭绍一怔,这才临时寻思符金盏究竟哪里好,认识她挺久了,自然不会天天去想这些事。他正寻思,符金盏接着又道:“我想知道你平时想到的。”

    郭绍沉吟片刻,脑子里浮现出了在金祥殿某个时间里琐碎的思维,便笑道:“我平素真没去想金盏哪里好,只是会有一些……”他若有所思,“……你的一个背影,穿着很宽大的衣服,背对着我说话,看不到你的脸,有木鱼声,但你跪坐时把裙子绷紧了,臀的轮廓……”

    符金盏的脸微微一红,声音也更柔了,“应该在大相国寺,有木鱼声又见过你的地方,只有那里,都多少年的事了。但我当时没想到,你那时竟也敢那样的心思,我是皇后,你只是个内殿直都虞候。”

    郭绍又沉吟道,“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你回头时,那个眼神,还有嘴唇在光线下特别光滑……我记不清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了……戒指,晃到我的眼睛了,看到了你的手指……手帕在擦我的脸,垫着丝料,感觉到你的指甲了,手帕的气味有股子很淡的香味,说不出是什么香……”

    符金盏的眼神迷离,轻声说道:“你想到的都是这样的东西?”

    郭绍点点头。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经降临,四处都亮起了灯笼。郭绍坐在这里看着金盏,她也看着自己,他忽然觉得此次此刻很奇妙,离得很近却只能对视。

    郭绍忽然露出了笑容,符金盏也被他感染,弯弯的眼睛里露出如月亮般柔和的笑意。郭绍用手比划着圆桌的宽度,笑道:“咱们俩以前离得很远,现在只剩这么一段距离,从桌子这边到你那边。不过这么点距离,要走完恐怕很费事,需要完成很多事才行。”

    符金盏笑道:“确实,我还以为你没想到那些事。”

    “哪些事?”郭绍随口问道。

    符金盏笑道:“不告诉你。”

    郭绍忽然觉得这句话在什么时候听过,却一时没想起来。

    ……

    郭绍这几天就等着登基大典,次日下值后,他也不再去滋德殿看符二妹了,只是听说李园儿也进了宫。每天酉时一过,他便找到了一件熟悉的消遣:打铁。

    严格说不是打铁,因为材料金属是金和银两种。

    在万岁殿西边,有一处院子叫“蓄恩殿”,郭绍叫宦官杨士良在这里搞了铁匠铺的全套设施,东西很齐全……皇城里比郭家府邸好的地方就在这里,比较大,随便就能找到满足他各种活动的空间。这蓄恩殿着实就是个院子,还是个小院子,一道门进去是一条走廊,然后有成迂回状有几套房屋,一套两三间那样的,郭绍瞧着一套也就一百平米左右……相比宏伟的正殿,这里的院子真还有点居家的气氛了,只不过绿化还不如郭家府邸搞得好,院子里就孤零零几颗树。

    郭绍先在图上画出了模样,分别是一个披重甲拿剑的小人,一只锁。他打算用金银两种材料各做一件。

    其实郭绍觉得能做好铁匠,并非易事。首先得有力气罢?然后从物件造型到设计步骤,都得有一定的想法,而且必须要能从工艺上实现,不能空想……也许一些世家贵胄身居高位的人,并不一定有能力干好铁匠,可他们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太简单容易、不愿意干。铁匠都干不好,凭拍脑门胡乱治国?..

    郭绍先没叫人升火动工,正在琢磨怎么做得漂亮精巧,毕竟是个玩具,没有观赏性就没有价值了。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第一步,铸造。用砂型铸造,熔了金银倒进去冷却就可以,因为东西小,并非难事……但是后期加工,就得用手工磨制了。矬子、磨石、锯子、钻子等等工具都有,钻子还很先进的样子,不过硬度似乎不够,因为这钻子是加工木料的工具。用麻绳和木头做的:非常巧妙地利用了绞力,只需要上下拉动,就能转化为钻子的圆周运动。这个是古人自己造的东西,反正郭绍觉得自己要创造这玩意,恐怕办不到。

    但他仍旧觉得少了一样东西:虎钳。不牢固地固定部件,怎么进行有效率的加工?郭绍不知道古人是弄的,不过好像他们并不这样加工金属部件,金银器精加工全靠手艺。

    郭绍可没有那种高超手艺,所以他打算先弄出个虎钳来。这玩意大部分构造并不难,铸造之后打磨一下就可以;最难的东西是那个螺纹,没有螺纹就没法调节钳口的宽度了。

    郭绍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在铁上搞出螺纹来,外螺纹也许可以用木头做芯、制作砂模,然后铸造;内螺纹怎么弄?他想了许久……手工在铁里面加工螺纹是办不到的事,还得铸造。

    于是他把模型一分为二,准备先铸造出两瓣内螺纹,然后用铆钉将两个部位连接起来……这种方法,公差就必须小,否则两半螺纹没法成为整体。一般的丈量工具不行,他打算做游标卡尺、并自己定下长度的标准精度……游标卡尺用什么材料?木头太容易磨损。

    郭绍搞了半天,心道:看罢,做好铁匠挺不容易的。

第五百章 既寿永昌

    登基前的两三天里,郭绍一下值就来到蓄恩殿捣鼓。△¢四△¢五△¢中△¢文今天他走得很急,因为已经铸造出了模型,现在回去就应已冷却。

    郭绍急匆匆地下了车,进院子来到铁匠铺房屋里,先清理掉一下螺纹杆上面的砂模。清理完后看了一番,愣在了那里……这玩意看起来像一根狗啃过的骨头。

    他拿起一根矬子又清理了一番,左右端详,怎么也不觉得这玩意能咬合螺纹……大量的砂眼、杂质,粗糙得不行,仔细打磨后可能很都难以合格。

    炉子里的炭还有热度,表面的灰下面红彤彤有光,郭绍坐在了凳子上发呆。他想了许久,觉得应该是铁料纯度有问题,冷却也不均匀。

    如果不用铁铸,用铜怎么样?

    但就算铜料铸造出来会好点,打磨的时间也太久了……郭绍回到了起初的目的,只是为了亲手制作几件玩具;现在尝试制造工具不成功,如果继续埋头越走越远,可能做玩具的时间就不够了。

    虎钳以后得找人帮忙做,甚至可以组建一个机构;但现在恐怕先用全手工制作金银器才来得及。

    ……郭绍先在一本新册子上记录,显德六年三月二十九,尝试制造虎钳螺纹失败。并将做出来的铁螺纹描述了一番,总结原因。

    他重新开始制作玩具的模型和砂型,一直到天色都完全黑了,这才叫人打水沐浴更衣。

    郭绍洗完澡一身轻松地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他发现窗户两边有书房装饰,右侧写着“经天”,又看左侧是“纬地”,连在一起是经天纬地。这两张纸有点年头了,不一定是(后)周朝皇帝挂在这里的,东京皇城也不是周朝修建。郭绍不知道谁挂的东西,但忽然能体察到历代皇帝的一种心理:极端的掌控_欲。

    就算在这么一个视线闭塞的小院落里,皇帝们在这里依旧想要遥控天地。郭绍心道:可惜这世上很多东西,不受主观意志的控制。

    这时门轻轻被掀开了,便见李尚宫端着一个木盘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陛下,臣妾为您沏了一盏茶。”然后就款款走了过来,将茶杯端下来放在桌案上,顿时郭绍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他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干,旁边的书架上放的书,也不是他今晚有兴趣看的……随便扫了一眼,好像有易经、礼记之类的书。

    李尚宫大概也发现郭绍正是无所事事的时候,便在旁边轻轻说道:“宫里很多人都羡慕臣妾得到的隆恩,能在陛下身边服侍您。臣妾听到有人说,陛下是出于可怜才这样……”

    郭绍听罢转头看着她,自己也觉得这人姿色一般。

    李尚宫幽幽道:“不过这宫里可怜的人多了……我感觉陛下是真的喜爱我。”

    在这样静谧的晚上,郭绍准备消磨一会儿时间就睡觉了,于是特别有耐心,便温和地说道:“你坐下说罢。”

    李尚宫轻轻在一条腰圆凳上坐下,期待地看了他一眼,低头道:“臣妾说得对么?”

    郭绍沉吟片刻,点头喃喃道:“说得对,你这样的妇人不比那些小娘,知道好歹,稍微对你好点,你就打心眼里在意。我为何会对你有好感,可能也是同情心的一种,或许……”

    他露出一丝笑容:“这世间,很多事儿没法解释,只可感受。”

    ……

    次日便是四月初一,天气晴朗,旭日初升。金祥殿内外全是人,起码有几千,今天便是一个典礼。绝大部分具体的布置,郭绍都没过问,在礼仪方面他此前只是稍微学了一下仪态……此时的礼仪已经不是特别严谨,唐朝自由开放把以前的礼仪改了很多,唐末以来天下纷乱,更不注重严格的规矩。

    甚至郭绍身上穿的衮袍,图案做工也比较粗糙,因为是临时这几天赶工出来的东西……青色打底的袍服,上面绣着很多图案。但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有实力和威严,道具只不过是一种象征罢了。

    他在御辇上先听到了一阵宏大而缓慢的音乐,编钟的声音和鼓声特别明显,还有别的乐器,郭绍听不出来。他不怎么懂音乐,但还是能欣赏,这种被称之为“韶乐”的交响乐非常有气势,很宏大从容。

    郭绍从车上走了下来,身上的宽大袍服和头上的冕疏(像挂着珠帘的盖子,在郭绍看来像冥币上的鬼神戴的帽子)十分不活动,于是他的动作很慢。

    他没有转头东张西望,从余光里看到了广场上的光景,无数的官员、将士,中间居然还有人在跳舞,拿着盾牌和羽毛的男子在那里跳,跳大神一样的古怪舞蹈……郭绍实在不太懂,幸好朝里很多文官懂。

    他缓缓地从中间的大门走进正殿,后面的宦官宫女弯着腰远远地跟着,此时郭绍倒感觉有点孤单,没人靠近他,也没人说话。只有编钟声、鼓声有节奏地缓慢回响。

    大殿上居然还有一群穿着长裙的妇人在跳舞,袖子特别长,甩来甩去。不过她们在郭绍跨进门槛的时候,就排成两列向两边退下了。留下中间的地毯直通上面的皇位。

    “叮、当、咚、咚……”郭绍听清了恢宏曲子中的节奏,昂首挺胸慢慢向前走。大殿上数以百计的文武官员躬身侍立。

    郭绍现在的动作十分做作,他的双手按在腰带上,四平八稳昂首走直线,而且走得非常慢;脖子也直着,头不能乱动,否则脑袋上的冕疏容易歪。他自己都觉得在演戏,好在所有人都一本正经面目肃然,这样的演戏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渐渐地,他从分心的状态渐渐沉浸,沉浸到了这种宏大而庄严的气氛之中……也许这只是一场戏,但天下只有这里才能演,别的地方敢演就是僭越,逮住要罪及全族。

    那高高在上的御座,郭绍第二次走了上去。比起第一次,这回的感觉又有所不同。他先转过身面对大殿,抚平了袍袖,正身坐了上去,手从腰带上放开,分开放到了两侧的扶手上。脑门上的珠帘还在乱晃。

    这时候,下面的大臣们一起跪伏在地,三叩九拜,高呼:“陛下圣寿无疆!”

    敞开的殿门外,随之传进来更多的声音,“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在宏伟的庙宇之间、宽阔的皇城上飘荡,仿佛久久不散。音乐也渐渐停息了。

    “众位爱卿,平身。”郭绍尽量放缓语速,大声说道。

    “谢陛下圣恩。”一群人像是彩排过的一样,喊得非常整齐。

    这时出来一个文官,站在上首,便开始念一卷文章。大部分话郭绍没听懂,有些词写在纸上他还能看懂,这么念出来很难明白啥意思。郭绍看着下面,有一些很熟悉的人,王朴、魏仁溥、李处耘、王溥、左攸等等,但此时都好像变成了陌生人,每个人都不看对方,各顾各的举动。

    接着宦官杨士良向上位躬身一拜,郭绍没吭声也没任何动作。杨士良便走上前去,展开一卷祥云图案的圣旨,大声道:“诏曰……”

    接下来的内容郭绍倒是明白,因为这份诏书是他昨天看过,然后自己拿了玉玺盖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几个字。

    诏书内容比较长,先是阐述登基的合法性,反正是各种理由、不登基还不行的理由。接着是大赦天下,除了死罪的人都被免罪了大半;一年内减税、降低徭役。目的是新君登基,恩惠于天下。最后是封官进爵,这是郭绍和大臣们商量过的事……比较重要的人,符彦卿从“卫王”改封“魏王”,加太师,没什么实质变动,只是他这个王名义上已属受恩于新君;李处耘晋升殿前都点检,后面的大将依次进封;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改封“天平节度使”,治河北郓州。

    这份诏书从这个大殿上,能辐射很远;不是通过声音,声音在殿外可能就听不清了,但会通过官员的人脉、国家机构逐渐辐射,比如能传播到各地官府的邸报。政令能有效地传多远,皇权的触角就能延伸多远。

    但直觉上,郭绍认为皇位附近的声音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空中辐射出去。皇帝就是通过这种辐射的力量在掌控广袤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万物。

    郭绍久久没有吭声,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四个来历不明的字“经天纬地”。哪些人必须倾听这里的声音?自然是治下的臣民。辽国就可以不听,甚至某些时候可以强迫这个皇位上的人听他们的话!更远的地方是懒得听,因为与他们无关……辐射的力量现在还很有限。

    接着大臣们陆续开始上书恭贺,郭绍也临场说一些话回应。今天的典礼还在持续,郭绍已经得知,等这边的朝拜结束了,还得去太庙祭祀,告诉上天、大周祖上自己继位了。

    郭绍并不觉得累,一个人刚刚被亿兆的人瞩目重视,都会有一些体验新奇的兴奋激动。

第五百零一章 占卜

    河东潞州,一个武将急匆匆地走进军府内,在门口说道:“禀主公,使者已过泽州,明天可能就到了!”

    使者便是说东京派来传圣旨的官员,圣旨什么内容,李筠已提前知道……那诏书在皇城里当着数千人念,又颁发到各衙门,李筠想不知道都不行。⊙四⊙五⊙中⊙文此时他正蹲在上方的位置,便头也不抬地说:“我知道了,你下去罢。”

    “喏。”武将抱拳时,伸了一下脑袋往这边看。可能是好奇上面两个人在作甚。

    李筠蹲着,对面还有个穿袍服的老头也蹲着,是他的幕僚。中间放着一只铜盆,里面很多木灰,老头儿拿起一把刷子,在里面仔细扫了一会儿,便看到了一块被烧裂的乌龟壳。

    “这玩意管用?”李筠皱眉问道。

    幕僚道:“古之殷商就是用龟甲占卜,数百年都是如此,必定有可信之处。”

    李筠一脸质疑地盯着龟壳上的裂纹,问道:“那你给看看,是凶是吉。”

    幕僚在那里瞧了半天,又是琢磨又是查书,许久后说道:“凶。主公不宜妄动,否则凶险无比。”

    李筠摇头道:“你这东西,我还是觉得很荒谬。”

    幕僚捋了一把花白的胡须,淡然道:“荒不荒谬,主公心里应有有数了。”

    “哦?”李筠饶有兴致地看着幕僚的脸,“你倒是说出个不荒谬的道理,这龟壳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幕僚道,“选壳、放炭、点火都是主公亲自动手的吧?”

    “那又怎样?”李筠摇头道。

    幕僚道:“此前拿了很多龟壳,主公选哪一块、放多少炭、从何处点燃炭火,任何一处不同,都会让裂纹成不同的纹理。可龟壳最后就这个样子,那便是注定的宿命。”

    李筠还是摇头:“我非有意与仲先生过不去,可你这玄虚之说,实在说服不了我……你并未告诉我,这龟壳和我的事,怎么能有干系?”

    幕僚也不生气,淡定问道:“水为何往下流?”

    李筠愕然。

    幕僚又问:“日月星辰为何轮换升起?”

    李筠:“……”

    幕僚捋了一把胡须:“天地鸿蒙,有一样东西无所不在。”他转头,用手推了一条凳子,“哐”地一声倒了,说道,“凳子倒了是果,因是我推了它。佛家更将这种因果报应说得更玄,今生的苦,因前世造了孽……这些都不对,老夫夜观星象,多日冥思,认为这世间万物,有一种并非因果的干系。大到日月星辰,小到这副龟壳,冥冥中都息息相关;所以老夫饱读圣贤之书,仍愿用龟壳来占卜。”

    李筠听得迷迷糊糊,觉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好像是打胡乱说,随口问:“就算你说得对,确实有个什么干系……但你怎么知道是什么样的干系?”

    “忘我。”幕僚淡然道,“心诚则灵。”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走到门口,拜道:“儿子拜见父亲大人。”

    李筠转头问道:“何事?”但见李守节不答,他便伸手招了一下。幕僚见状,起身作揖:“在下先行告退。”

    李守节走上前来,在李筠耳边悄悄说道:“韩重赟求见。”

    “带他到内室。”李筠站起身,再也不管地上的盆和龟壳了,径直从墙边的门走了进去。不多时,韩重赟便进来拜见。

    寒暄罢,韩重赟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郭铁匠已明目张胆地篡位称帝,李公此时不起兵更待何时?”

    李筠沉吟不已。

    韩重赟急道:“在下刚闻知,郭铁匠欲让李公前去河北,这是调虎离山计,何况那地方东面是海,三面重镇环绕;李公真去了,施展不开,近处又没援兵,郭铁匠那时再对付李公,如何是好?赵兄送信来,给您出了个主意,一等东京来人,李公便摆出太祖的灵位,哭拜诉说当年太祖之恩,天下都赞李公忠义!”

    李筠道:“可郭绍认的也是太祖先帝,我这么哭,是不是有点牵强了?”

    “不牵强!”韩重赟正色道,“太祖在病榻前制定的是先帝(柴荣),先帝传位其子,郭铁匠算是什么人?”

    李筠一脸愁苦道:“方才我请了一个高人用龟背占了一卦……是凶卦。高人进言,我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韩重赟听罢脸上一阵抽搐:“李公英雄一世,那玩意也信?我知您惧于禁军实力,心有犹豫……”

    “你莫要激我。”李筠不动声色道。

    韩重赟道:“李公勿忧,您这边一起兵,北汉大军便以盟友的名义,堂而皇之南下增援李公;不仅如此,辽国也打赢出兵攻河北策应李公。大事可举!”

    “辽国现在能出兵?”李筠冷笑道。

    韩重赟道:“传言辽国主昏庸,但幽州南院大王手握熊兵,愿意就近南下助一臂之力。李公若不信,立刻派人去河北那边察探,此时辽军应已出动!”

    ……河北定州城西二十里,真的有无数的辽骑出现在了拒马河岸。

    河面上搭建了很多浮桥,骑兵直接跑马过河南下,辽军如洪水一般蔓延过河。北岸的平原上,不仅有辽骑,还有不少步兵列阵,那些是辽军的仆从军,主要是奚族人,也有一些女真奴隶做杂兵。

    辽军长驱渡河,完全没有遇到抵抗。

    一员披着斗篷带着毛皮帽子的大将在前呼后拥中策马来到河边,他看着河岸的无数人马,又望向东边,用契丹语问道:“定州城还没动静?”

    部将道:“刚才探马回报了一次,定州节度使孙行友龟缩在城里,正在加固城防,不敢出来迎战。”

    大将伸出手指,笑着捻平鼻子下面的“美”胡须,大声道:“就算他出来,英勇的契丹勇士也能把他打败!”

    部将附和道:“契丹人是狼,蛰居在雪林里许久未出,也是兄猛的野狼;汉儿是羊,只能躲在羊圈里,簌簌地发抖。”

    “哈哈……”一众辽军将士听罢兴高采烈地欢呼起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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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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