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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四章 孤城

    夜里的寒风从窗户灌进来,桌案上的两本册子“哗哗”乱翻,其中一本写满了各种潦草的字迹,大多是郭绍对这次京口战役的归纳、想法;以前战争对于他是摆在面前的厮杀挣扎,现在战争是写在纸上的墨迹。

    另一本册子则是郭绍写下来的对水战战术、具体的观察,在此之前他还从未经历过像样的水战,所以把自己的一些见闻记录下来……其实他记录了很多东西,事过之后却几乎不会回头再看,也不会去整理,别人更看不懂他的鬼画符,但不知为什么总是想记下来。

    郭绍正躺在床上,略有些兴奋的心情、和不太适应船只的摇晃,让他久久不能入眠。

    “嘎吱……”郭绍翻了一个身,把木头床板摇得一响。他忍不住再度拿起那张图上墨汁的地图来瞧,填充纸面的墨汁颜色很淡,上面原来的线条和地名仍然很清晰。

    问题是,这些东西究竟是不是我的?今后我想干点什么事,还能不能说了算数?

    郭绍越想越难以睡着,遂披衣起床。离开被窝,才真正感觉到冬天的寒意,特别飘在这江边上。不过冬去春来还是很快的,他想起在东京已经怀了身孕的妻妾,遂重新坐到桌案前写信。

    给符二妹的信很好写,连带可以在书信关心别的家人。但给符金盏的信,郭绍写了整整两页,想想还是撕掉了……最后只写前方的战争进展,算是一份捷报。

    ……

    腊月二十,年关将近,但今年过年对于很多很多人来说注定不是一个平和的佳节。周军各地各种人马二三十万人肯定是没法回家团聚的。

    捷报不断飞来郭绍的中军大帐。

    已经奠定胜局的意料之中,也有些惊喜。曹彬带着吴越大军6续攻陷了常州、润州(镇江);京口南唐军水师被围攻战败,损失、投降不计其数,一时间难以知道数目。

    韩通、李处耘、高彦俦等诸将都来了江宁城外的周军大营,郭绍和几个人在营地里等着见面。就在这时,却见一个武将和几个士卒带着个俘虏先过来了,后面还牵着一匹托着东西的马,好像是那个俘虏的马。

    “禀郭大帅,此人在十里地外被咱们的斥候逮住的。他自称是南唐军大将刘澄,专程前来投降的。”武将抱拳道。

    郭绍和身边的几个人听罢,都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向那个被押在中间的汉子看去。那人身上披着甲,不过头盔不知哪去了,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

    郭绍走上前去,问道:“你真是刘澄?”

    那人道:“我身上有印信……阁下是大名鼎鼎的大周军主帅郭将军?”

    “正是鄙人。”郭绍随口应了一声,再次打量了一番刘澄。又稍微想了一下刘澄在言语中的尊称和客气,颇有讨好之嫌。他便心道:皇甫继勋战败后回到江宁城,据说被屠戮了全家;眼前这厮的败绩不比皇甫继勋轻巧,这是畏罪而来罢?

    但刘澄统率南唐国东线战场,表现实在泛善可陈,先是轻举妄动瞎调兵,导致江阴丢失、援兵被伏击,后又输掉了整个战役。郭绍实在没看到他在战争中有什么出色之处,无论他在南唐国的官位多高,已然失去兴趣。

    郭绍对刘澄的态度,显然比林仁肇差了很多,他甚至带着嘲弄的口气道:“刘将军挺大方的,丢了三座大城给咱们,断送了南唐国整个下游江面,水6丧师以十万计。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你呢?”

    众人听罢忍不住一阵哄笑,嘲笑的样子根本不加掩饰。

    刘澄脸上阴晴不定,难堪之极。终于还是没有恼羞成怒,却道:“败军之将,对用兵如神的郭将军深感钦佩……”

    史彦听罢更是不屑,冷冷道:“李煜真是瞎了眼,让这样的人掌兵。这厮简直连狗都不如!”

    刘澄的脸色顿时大变,红得像猪肝一样……郭绍虽然嘲弄,却还算委婉,史彦这条大汉说话也难听了点!

    史彦又道:“你怎么不去_死,一败涂地损失那么多人马还有脸活着?”

    郭绍没吭声,他不仅转头看了一眼西面远处的浩浩长江江面,那烟波浩渺的水面下,葬送了多少人命和国力;而掌控无数将士性命的人却在这里苟且偷生。郭绍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此时还没有多少戾气,过得一会儿便呼出一口气制止史彦:“罢了,罢了。来人,把刘将军找个地方安顿。”

    刘澄被带走后,没过多久,一干在外的武将进了中军行辕。众将见面一番寒暄,便和郭绍一起去中军大帐。

    此番出兵的大将几乎都聚齐了,在大帐内兴高采烈地叙述功劳建树,连帐外的普通将士也充满了喜悦的气氛,一些猪羊被抬进来,今晚军中要打牙祭。

    王朴故作淡定地缓缓说道:“江宁城四面皆被我国攻下,远近难有援兵,已成孤城,正当到了完全攻灭南唐国的时候。”

    左攸问道:“王公以为,江宁城能守多久?”

    “不堪一击。”王朴毫不犹豫地说道。

    众将听罢都转头目视王朴,郭绍也赞成王朴的看法,也饶有兴致地听他的下文。当众说这等话,换作别人恐怕会被认为恃胜而骄、有轻敌之嫌,不过王朴一向有谋。

    史彦道:“江宁城城高墙坚,若他们死守,要强攻大城也非易事。”

    “哈!”王朴笑道,“南唐军必聚重兵于城外,与我一战;不然,陷城更快。史将军如若不信,咱们且观后效。”

    他顿了顿又道:“守城易,守士气难。此时南唐国多次败绩、国内人心离散,分崩离析,只剩孤城,有多少人愿意替其国主死守?咱们先派人劝降,再聚集各路人马、围住城池攻打,必能克城!”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郭绍也跟着点头。心道无论什么城池,总得要人来守战,军队的士气和信心很重要,王朴是个文官,却能直接指出关键之处,也算是领悟有心之人。若是有士气,南唐国的湖口援军在皖口根本没伤筋动骨,损失很小,按理就算吃了点亏,很快也能重新形成战斗力,但事实是这阵子那边一团乱,各部连整合在一起都困难,完全失去了威胁。

    王朴转头看坐在正面的郭绍,“攻南唐之战打到这个份上,用兵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郭将军应该在考虑别的事了罢?”

    郭绍觉得王朴的小眼睛很有穿透力,被看得浑身不太舒服,立刻想起“劝进”之事,当下便问:“考虑何事?”

    王朴摸了摸下巴,淡然说道:“打下一国,当然还要守住、治理。”

    郭绍听罢恍然道:“言之有理,王使君所言极是……”但总觉得王朴似乎在揶揄着什么,况且王朴当然不会当众说那等事。

    王朴道:“郭将军灭蜀国,所作所为便效果明显,严禁滥杀、暂时维持各方现状。以老夫看,这等作为可以照搬到南唐国。”

    郭绍一本正经地点头。

    一众人议论了一番,郭绍便起身离位,并说晚上和大伙儿再聚,在中军大帐设宴庆功。

    左攸随后就跟了出来,说道:“下官有话要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郭绍大概已经猜到左攸想说什么,左右看了看,中军行辕内到处都是人,帐篷也就只是一层油布罢了。两列士兵正拿着长兵器在周围巡逻。他便不动声色道:“当此之时,正有兴致细观大江气势。左先生陪我去一趟江边何如?”

    左攸抱拳道:“愿随主公。”

    二人便乘坐马车,在一队亲兵马军的护卫下出了军营。及至江边的一条路上,郭绍对覃石头道:“你带着马夫以及将士兄弟们四处走走。”

    覃石头知趣地招呼别的人离开了马车。不多时,这辆马车就孤零零地停靠在大路边上,除了两个人,只剩一匹马。

    郭绍掀开竹帘,在马车里眺望长江水面。

    左攸开口道:“南唐形势已成定局,回京可能还有数月,但大事牵扯甚广,主公应早作决定了。当此之时,主公带大军在外,携大胜大功回京之时正是良机!”

    郭绍没有马上言语。

    左攸又急忙道:“这等大事,诸将不敢轻易提口,但心里早就盼着。主公拖延太久,反而不利。”

    郭绍当然懂,自己也不是不想,昨晚就考虑过很久……甚至觉得现代社会没有皇帝,也不是人们变得高尚了,实在是环境不允许、以及多次厮杀争斗博弈妥协的结果;不想的人,多半是够不着那个位置,甚至看都看不着。而现在有机会,作为自己为什么要让权、让别人制衡和威胁?皇位意味着很多东西,几乎没有人能抵挡住那样的诱_惑和欲_望。

    不过,自古以来天下想做皇帝的人不要太多,真正能坐上去、坐稳的人却是极少数,郭绍不得不分外谨慎。

    他此时的表现和平素大不相同,小心翼翼地问左攸:“左先生觉得,咱们的时机真的成熟了?”

    左攸毫不犹豫地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四百六十五章 孩儿

    东京大周皇宫内,节日气氛比较淡薄,因大批将士还在国门外拼杀,宫廷并未大张旗鼓地欢度佳节。不过毕竟是过年,四处还是添了一些红灯笼。这边的雪下得更大,屋顶上、树梢、地面四处可见积雪;东京皇宫的花草树木比较少,如今尽数凋零,建筑宏伟古朴,积雪让各处白茫茫一片分外单调。屋檐下、树梢上挂的红灯却点缀上了鲜艳的颜色。

    万岁殿内,符金盏刚刚收到了郭绍的信。前阵子她已得知南唐国派刺客的事,至今心里还有气,但她已把那件事忍下、并未表露出来。

    一看信上的字迹就是郭绍的亲笔,一本正经的小楷。符金盏详细看了一遍,都是些军政上的奏报,别无片言只语。她又转头看放在一旁的信封,写明是给符二妹的,符金盏拿起来瞧了一眼,又重新放下。

    江南的大周军队进展十分顺利,其间有几次意料之外的大胜,以至于让纷乱的战局更早地清晰起来,攻灭南唐已成定局。郭绍在信中预算,可能明年春就能彻底结束江南的战争。

    她看完信后,有点走神,犹自寻思着。此时,符金盏已经从江南的捷报中嗅出了气味。郭绍手里有禁军精锐、侍卫司隶属两支水师以及剑南军,加上各地调集的镇兵总兵力可能达到二十万人,甚至东京驻守的禁军也在他的兄弟杨彪手里……符金盏猜测,郭绍大胜之后班师回朝的时机,军队仍在麾下,那时候对郭绍应该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过得好一会儿,她才伸手把身上的貂皮披肩拿下来。宫殿里比外面暖和,她本来就穿得很厚。那貂皮领子毛茸茸的,去掉之后,符金盏只剩一身绸缎袄裙,看起来倒是比披着貂皮更秀气。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禀太后,皇上过来给太后请安了。”

    站在一侧的宦官曹泰先看了一眼宫门口说话的人,又转头留意符金盏。符金盏抬起头,轻轻点了一下头。曹泰说道:“太后请陛下进来。”

    不多时,一众人便走进了宫殿,一个孩童被个妇人拉着,孩童便是小皇帝柴宗训,拉着他的人是他的奶娘,旁边那个是杜妃……符金盏让小皇帝认的义母。另外还有一些宫女宦官。

    曹泰从御座上走下来,跪伏在地上迎接小皇帝。符金盏却是坐着没动。

    柴宗训有模有样地跪在殿上行礼道:“儿臣问母后安好。”他在礼节上被教得很好,不过五岁多了还在吃奶……实在是因为符金盏没怎么理会,宫里的其它人都宠着惯着这皇帝,谁也没特意让他断奶。

    符金盏微笑道:“训儿快起来把。”

    “母后,母后……”柴宗训爬起来,高兴地跑了过来,后面的妇人急忙起身,小心道:“皇上,您可得慢点。”

    他走到符金盏跟前,便说:“后面有人堆雪人,我也要玩,可奶娘不让我去。”

    “天气太冷了,奶娘是为你好。”符金盏随口说道。

    柴宗训带着稚气的声音道:“儿臣听母后的话。”

    符金盏听罢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并不爱和小孩说话、也不喜逗他,总觉得没意思;但听到柴宗训的话还是挺高兴。又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现他模样其实不错,身上穿着小小的黄锦缎袍服,大人才会穿的样式,穿在他身上却有种调皮可爱的样子。

    可是,这个孩子长大了还会愿意听自己的?当然,若是小皇帝真能在皇宫长大,要想拿回皇权也很不容易,想稳住国家局面恐怕更不容易……在这个世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形势也不会给他那么长的时间。

    符金盏难得地伸手捏了一下柴宗训的脸蛋,颇有点同情的心思,心道:也不知道是你运气好,生在了这锦衣玉食的皇室;还是运气不好,正好是兵荒马乱的乱世皇室。

    不管怎样,这孩子也怪不得符金盏等人。因为就算没有郭绍,还会有别人,谁在那个位置上都会走同一条路,五岁大的孩子是没有机会守住江山的。

    符金盏和柴宗训说了一会儿话,便示意杜妃和奶娘将他带走了。

    她又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未启封的书信,便顺手拿了起来,起身返回后面的寝宫,去见符二妹。

    符二妹如今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她见到金盏拿来了郭绍的书信,面有惊喜,拆开看起来。

    金盏瞧了一眼妹妹挺起的肚皮,“二妹要是能生个儿子,却是不错的事。”

    符二妹放下书信,笑道:“我记得大姐说过不喜孩子,如今怎说起不错?”

    金盏不置可否,又道:“二妹喜欢孩儿?”

    符二妹的眼珠子转了一转作寻思状,答道:“我喜欢自己的,不太喜欢别人家的孩儿。我能感觉他在肚子里踢我……也折腾人,我现在不能弯腰,要是掉了东西在地上,身边又没人,就挺麻烦。还会犯恶心,想吐。这大冷天的,晚上还经常起夜,十分麻烦……”

    “这么辛苦,你还高兴?”金盏不解地看着她。

    符二妹道:“这几个月来,越是难,越觉得它要紧了……哎,说不清楚。大姐要是自己怀了,就知道怎么回事。”

    金盏从余光里瞧了一眼侍立的宫女,便若无其事地笑道:“我已经自称哀家,还怎么怀,二妹怎能张口乱说?”

    符二妹倒也不是太缺心眼的人,听罢顿时改口道:“我说错了。”

    二人商量好了的一般,顿时好一会儿没话说了。符金盏琢磨,二妹虽然说得大方,肯定也在意那件事,只不过碍于多年的姐妹情意没办法而已……金盏心想这也是自己作的孽,当初为了尽快提拔起郭绍、并建立稳固的联姻关系,竟把符二妹许给了他;许了二妹之后,却没能克制、无法保持与郭绍仅仅联盟的关系。以至今日,把事儿弄得千丝万缕一团糟。

    不过,只要符二妹生的是儿子,便是嫡长子。金盏觉得此事对符家所有人的作用都很重要……她们姐妹俩就算不论情意,理智上都该相互信任依靠。

第四百六十七章 劝降书

    郭绍与几个武将从破院子里出来,从覃石头手里接过缰绳便翻身上马。别的人也上马,随即响起了“驾、驾”的几声吆喝。

    一行人返回中军行辕,正遇到王朴。王朴道:“老夫写好了劝降书,正想让郭将军看看。”

    “出自王使君之手,定然是稳妥的。”郭绍不加犹豫道,不过还是接过来瞧了一遍。由于他刚和人商量如何谋反,忍不住又留意了王朴一眼。

    郭绍还记得一个书上看到的故事……历史上赵匡胤称帝后,路过王朴的画像前,说“如果这个人还活着,我没法得到皇位”。这算是从德才两方面的褒扬吧?

    他又想起了在东京兵变后的事,王朴在那节骨眼上故意进言、建议预防武将权力过大;当时太后和郭绍是一个鼻孔出气,王朴的上书一点作用都没有,唯一的用处是表明他的气节和忠诚。王朴这个人还是很在乎名节的,所以郭绍前期密谋阶段不能让王朴参与,哪怕现在与王朴的私交已经很不错。

    郭绍越想,越觉得自己与郭威的爷爷“相认”是比较稳妥的法子。自己是受周朝恩惠起家的,承认太祖郭威的地位,起码吃相要好看一点;否则就像后来的宋朝,没法洗掉欺负孤儿寡母、得国不正的诟病。

    天下大势能走向统一稳定,(后)周两代雄主和文武大臣的励精图治功不可没,无论怎么掩盖都洗不清后来者摘桃子的本质。

    无论将来的庙号是不是太祖,现在都是称帝,权势声威和开国皇帝没有二样,无非图个名;可做了太祖也是一个污点骂名,还要来作甚?况且,郭绍对这个时代的家族祖先缺乏认同感,光宗耀祖的心理需要也就不存在了……之前李处耘等人不想苦劝郭绍,可能就是觉得为祖上增光是郭绍自己的事;他自己都不顾了,外人劝他作甚?

    郭绍那样选择,不仅是在承认前人的功业,也是在认可在大周旗帜下、为复兴华夏而流血牺牲马革裹尸的无数将士的价值。功劳不是他一个人的,不过是站在成堆的尸骨之上罢了。

    ……他递还劝降书,随口说道:“王使君之言,有理有节、有情有义。不过,派谁去劝降?

    王朴回头看了一眼,道:“卢多逊。”

    陪侍在后面的几个文官中,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抱拳道:“下官是主动请缨,愿担当此任。”

    郭绍见状,立刻想起了往事,说道:“当年我在秦凤和蜀国打仗,奉命前来嘉奖咱们将士的人就是卢先生。我拿到升厢都指挥使任命状,就是从你手里接的。”

    卢多逊高兴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跑跑腿罢了。不想郭大帅连这等事都记得如此清楚。”

    “别人对我好几乎都记得,我这人记吃不记打。”郭绍笑道。

    身边的李处耘、罗彦环等武将听罢都一阵哄笑。

    郭绍伸出手掌,一掌拍在卢多逊的肩膀上。卢多逊的嘴一咧,不经意露出痛苦的表情。郭绍道:“南唐国只剩一座古城,覆灭只是迟早的事,现在最后一步了,你可得活着回来,不然不是亏得慌?”

    卢多逊忙抱拳道:“下官愿为大周军早日光复江南,尽绵薄之力。”

    风险还是有的,但正因干提着脑袋的事,才算得上功劳。郭绍点头道:“愿卢先生不辱使命。”

    ……

    卢多逊拿着劝降书去江宁城,被斥候逮住后,是坐吊篮上城的。江宁城的全部城门都紧闭,开闭城门的权力被几个衙门相互制约,现在要开门非常麻烦。他一时没能见到南唐国主,劝降书却被收走了。书先被许多官员看到了,然后才到深宫里的李煜手里。

    下面还有一些文臣武将站在殿上,顿时人们就义愤填膺。

    一个叫呙彦的武将从后面出列,径直说道:“臣请陛下将这等人拖出去斩,然后将其级送还给周国人,以示我国死战之决心!”

    顿时就有马诚信、马承俊等武将附议。

    李煜坐在皇位上内心十分复杂,充满了各种负面情绪。他不得不怀疑这几个是什么居心,现在还能死战保有国家?不过只要朝廷还没明确表明投降的态度,他们确实不敢随便提投降……哪怕心里早就想投降了。

    谁要是主动提出投降,就会被怀疑忠心,你是等着卖主求荣吧?所以对周国使臣喊打喊杀,反正至少是不犯错的。

    李煜回顾殿上诸公,没看到陈乔……陈乔去了南都,皖口之战后下落不明,如今不知道在哪里。

    他有把目光停留在韩熙载的身上,问道:“韩公以为,该如何回应周国?”

    韩熙载被点名道姓垂问,当下便执礼道:“老臣附议呙将军等人,将使者斩并无不妥。”

    “有言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朝这么做,便是与周军表明结仇。”李煜道,他虽然近来精神不佳,但还没昏头,“斩了使节,接下来该如何保国?”

    韩熙载顿时被问住,站在那里一怔一怔的。李煜见状,情知这老东西的话也是敷衍之言:这厮是北方难逃的士族,下面一帮北方南迁士人,怕被怀疑心存二心,才不敢劝降。

    朝堂上一片噤声,李煜“唉”地叹息一声,他自知已经回天无力了。可是,那郭绍肯定记着派人刺杀的仇,怨恨已经结下,就算投降,自己能活得成、能被宽容?

    就在这时,李煜钦点的状元黄璨出列,抱拳道:“陛下,微臣以为杀使者不妥。”

    众人听罢纷纷侧目。不过此人毕竟是皇帝门生,他说这种话,还好一点。

    李煜忙问:“为何不妥?”

    黄璨昂回顾殿上,道:“国事如此,就算诸公不愿说,形势一目了然。周军主帅郭绍非等闲之人,两个月攻灭蜀国;又数月之间,攻占江南大片国土,击败我国二十万以上兵力……”

    有人毫不客气地打断黄璨的话:“蜀国不思进取、君暗臣昏,岂能与我国相提并论?”

    黄璨道:“那为何两三个月内、我国就变成了这般光景,为何如此不堪战?就是那些身负陛下重托之人,不为国效力,一败再败,将陛下的隆恩抛诸脑后……”

    李煜听到这里,倒觉得黄璨正直敢言,把自己心里的恼怒都说出来了,也算稍稍出了一口闷气。湖口的朱令赟要是不放周军东下,池州、铜陵、当涂的守将不是丢城失地那么容易,皇甫继勋、林仁肇不是一败涂地,刘澄能稍微少犯两个错……南唐国不是没有实力,形势何至于如此恶化?都是这帮人辜负了自己!把老子害苦了。

    这时一个大臣不高兴了,说道:“黄状元出口成章,为何不为陛下想出一个退敌之策?”

    黄璨道:“派人散布郭绍会谋反称帝的消息,乱其国内。”

    “这样空口说,有人会信?”那人道。

    黄璨正色道:“那郭绍已是殿前都点检,周国朝廷最高的武将,又有平叛二李、攻灭蜀国的大功,这回若是我国不存,再被他立下大功;照中原的老路,他不谋反?这回正好,大军在外,他掌握兵权,带兵回京时是谋反称帝的大好良机!这种话能叫散布流言么,诸位且想想,郭绍是不是真会称帝?”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许多人此前没有想那个事,经黄璨一提,众人都猜测郭绍可能真会称帝。

    黄璨见状,又道:“还有,前阵子朝廷不是从海路派了人去联络辽国和北汉吗……咱们若是投降太快,北方都来不及攻周国腹背以为策应。”

    李煜听到这个资历见识还很浅的官儿说得头头是道,还是没生出什么希望,主要是形势太糟糕了,国境东面就剩一座孤城。

第四百六十八章 就不让如愿

    北汉国都城晋阳内,赵匡胤刚从朝堂上回府,李继勋、石守信等兄弟在门外迎接,赶紧把他迎进屋内。实在是因赵匡胤如今在晋阳的地位不佳,平时压根没资格上朝,今日破天荒了。

    李继勋率先问道:“国主请赵兄前去是何意思?”石守信也急问:“难道他们要趁机南下了?”

    赵匡胤摇头道:“如今的国主不是北汉先主(刘崇),这么长时间了,我早就猜着他们的打算,就想联合契丹自保,毫无进取之心,因此要主动出兵与大周开战暂时不可能。况且,郭绍在南唐国那么能打,几个月就渡江围困了江宁城,(北汉)国主哪还敢轻举妄动?”

    石守信不以为然,嘴里“嗤”地一声:“他手里握的是大周多年拼杀出来的精锐,又据有了上游,大势所趋,能打败南唐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李继勋道:“不过也太快了点。”

    赵匡胤听罢沉吟道:“此人打仗是有些能耐的。”

    石守信这才问道:“那北汉主找赵兄前去,所为何事?”

    赵匡胤听罢眉头一皱,说道:“之前李重进带兵过北汉境,后遭遇郭绍部(平二李叛乱之战)。北汉军派斥候出边境观战,抓住了一个周军斥候,缴获甲胄一副。那种甲胄为整块铁锻造,十分坚固,且光滑平坦……”

    李继勋立刻说道:“在战阵上着实见过此甲。”

    赵匡胤继续道:“北汉主奇之,想得到此甲的锻造之法,认为我知道,就找我去问。”

    石守信道:“那一定是郭绍找高人所得,咱们在禁军中时从未见过此甲。”

    “正是。”赵匡胤道,“可北汉主不信,又不愿当面逼迫我;便提及咱们在东京住的时间长,对地方熟悉、应该也能找到故交。叫我派人去东京联络,带两个造甲的人回来。”

    石守信道:“那北汉主既然怀疑咱们私藏造甲术,不答应他恐怕不好,毕竟寄人篱下,凡事都受制于人。赵兄不如就依了北汉主。”

    赵匡胤道:“我当时只有先答应下来。可是,若北汉主得到了此甲,极可能为了讨好契丹人将造甲术奉上……咱们投靠北汉实属无奈,北汉国虽是大周死敌,也算是内斗;那契丹人却非我族类,常存灭我之心。这等甲胄送去契丹人手里,我是有亏大节。”

    石守信却想得没那么多,说道:“那有什么办法,不能不听命于北汉主。再说这也不算什么事,(后)晋朝割让燕云十六州引契丹南下,南唐国与多番欲与契丹结盟钳制大周,谁管那么多了?”

    赵匡胤摇头道:“当今世道,不顾大义就会失人心,是没有出路的,也不可能赢得了……不然,你我兄弟等人在北汉这么个待遇,早该投契丹去了;为何不去?”

    几个大汉面面相觑,皆尽默然。赵匡胤也自知难寻东山再起的机会,心里一阵添堵。

    赵匡胤想到了什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郭绍而今是风生水起,这次回京半道上必谋反自立!”

    “哦?”石守信面有诧异。

    赵匡胤冷冷道:“自古开疆辟土便是大建树,他连克南方两大国,朝廷内外培植党羽,大军在外一人独掌兵权,趁着声名鹊起、手握重兵,不抓住良机自立,更待何时……”

    他想起大周先帝驾崩之后,自己一度在殿前司诸军中势力巨大,仅居张永德之下。这个机会本该他的,现在却眼睁睁看着别人逐渐接近那个位置;他心里的感觉,那种沮丧、痛苦、心酸,真的怎么化解不开。

    以布衣获得天下,千秋万世一共才几人,才几次机会?得到的不仅是荣华富贵权势地位那么简单,还可以在万世青史上获得一席之地、可以为子孙许多代争取至高无上的地位。这种事,真的是千载难逢的、可遇不可求的功业!

    赵匡胤如今看到郭绍的机会,死的心都有了,无法平静!心里只道,一步错,就能懊悔终身、死不瞑目!

    李继勋道:“赵兄言之有理,这等狼子野心之辈,不篡位才怪。可惜太祖、先帝创业之艰,好不容易有了一方基业,白白便宜了外人。此人只能欺负孤儿寡母上位,也算不得什么好汉!”

    赵匡胤脸色难看道:“寡母也不能算在里头,那符氏早就和郭绍一个鼻孔出气的;要是没有符氏,凭郭绍那点底子能有今天?”

    石守信道:“赵兄以为,郭绍会在何时何地兵变?”

    赵匡胤琢磨了一阵:“攻灭南唐国,班师回朝时时机最恰当……地方的话,宋州。”他说到这里,心里更不是滋味,因为他曾做过宋州归德军节度使,虽然只是遥领、却也算是他家之地,结果最看不顺眼的人极可能就在那里称帝。

    他的声音简直充满了悲意,叹了一起道:“征南唐的大军有大量水师,水师船只也能帮大军水运辎重。周军班师时,理应选择沿水的道路;从江南过淮河之后,走汴水最近、河道也最宽。既然班师大军走汴水,此河上离东京最近的地方就是宋州;他可以在那里被拥立,然后回京。”

    不仅赵匡胤恼了,连石守信等兄弟也非常生气。他们就算轮不上皇位,按理弄个开国功臣、封侯拜相还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却在这里如丧家之犬,谁舒服得了?

    果然石守信拍着桌子道:“老子们就是不想看他遂愿!”

    赵匡胤和李继勋几乎要举双手双脚赞同,大伙儿都一个感觉。

    石守信道:“既然赵兄都把他的时间、地方猜准了,咱们何不想点办法,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至少让天下人看清这厮的嘴脸!老子让你得意,让你得意……”

    李继勋忍不住问道:“朝里朝外都有郭绍的人,他有手握重兵。何况干这等大事的人,不早早部署周全,怎敢随随便便就准许部下拥立?咱们能有啥法子?”

    赵匡胤来回踱了几步:“郭绍才多深的根基?应该有什么法子的,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第四百六十九章 洞察入微

    因为赵匡胤的脸太黑,复杂的表情都看不太出来,他背着手,在地上踱来踱去。良久才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太妙的法子,我能想到的无非从三面入手。一是让郭绍面临外面的武力威胁,二是内部叛乱,三是损其威信、名声。”

    赵匡胤忽然站住,说道:“李筠……”

    李继勋的脸色顿时一变,他的长子李守恩的脑袋就是被那厮砍下来的;杀子也就罢了,而且李守恩当初是好意去联姻,结果被那厮翻脸砍下脑袋,还送去东京请功!后来李继勋为了稳住李筠不落井下石,被杀了长子却迫不得已写信道歉,说什么犬子无礼才惹李筠怒云云……实际上李继勋心里恨不得把那厮碎尸万段!

    赵匡胤将李继勋的反应看在眼里,好言道:“我知道李兄心中有气,但咱们得从另一面想这事儿:就李筠那样,像是能坐天下的人?他要是就这么安稳地认命,等着朝廷缓过劲来削他兵权,说不定郭绍想着他在关键时刻没反水、真会放他一条生路,给个富贵。如此一来,李兄的仇就报不了。”

    李继勋气道:“郭铁匠可不是什么仁厚君子,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罢了。他对孟昶等人宽厚,无非是觉得那些人没有威胁了,谁真要威胁到他,他斩草除根眼睛都不眨。”

    赵匡胤道:“李筠就是个狂傲自大的匹夫,他要是没了兵权,有什么威胁?咱们想办法让他造反,便是让他自取死路。既报了李兄之仇,又能让郭铁匠舒坦不了。”

    “上次我与李重进一同起兵,想拉李筠入伙,他也不情愿。现在让他孤军起事,如何能说服得了?”李继勋皱眉道。

    赵匡胤道:“上次是你们之间相互不能信任,别说李筠那厮,李重进和李兄也拧不到一块儿;况且李筠谋反是为了自立,当时和你们一起起兵,李重进做大的资格更高……咱们再想想另一件事,去年起兵时,李筠敢杀李兄(李继勋)之长子,向朝廷表忠心,却又悄悄放走了北汉国的使节。却是为何?”

    石守信听着二人说话,这时也不断点头,嘀咕道:“赵兄洞察入微也。”

    赵匡胤道:“李筠那厮从未打消过干更大的事的念头,但情知自家地盘小兵力少,背后就是北汉国,一直留着余地来的。”

    李继勋道:“赵兄此前不是说,北汉主只图自保,不思进取,他又如何愿意出兵支持李筠?”

    “没有契丹看着河东这块地,北汉国这点人自保个屁!”赵匡胤说道,“只要契丹给其施加压力,给予一些支持,北汉住必听命于契丹。”

    李继勋恍然道:“我知赵兄之意了!辽国现在虽然内部不稳,无心进取,但南院大王萧思温还一直记着仇。”

    赵匡胤冷笑道:“李兄所言极是。辽国宰相多出于萧家,萧思温手控幽云十六州,在辽国也是树大根深的人物;不然他当年在涿州损兵折将,就该被处死了,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涿州之战,郭铁匠毫不手软,一口气屠了萧思温好几千精骑,萧思温不惦记着那血仇?”

    石守信听罢,又赞道:“赵兄实非池中之物,而今咱们沦落至厮,您还能布局天下,非常人可比也!”

    “唉……”赵匡胤听到赞誉,反而颇有些无奈的口气叹了一声。

    他走到了窗户前,昂头看着窗外良久,头也不回地说:“咱们这些谋略,都是小道。大道已失……”

    李继勋不禁问道:“赵兄所谓大道,是为何物?”

    “大义,人心。”赵匡胤道。

    他说罢,继续望着外面的景象。北风在肆虐,地上的积雪被风掀起,仿佛尘雾一般;头上的云层,仿佛万里涌动,可以化为各种意象,千变万化难以捉摸。

    ……

    南唐国江宁城外,雨花台已被周军占领。郭绍就住在山林上的一座寺庙里,他正在写写画画,奇怪的勾勾圈圈如同鬼画符,文字也是潦草不堪,只有一些人名还大致清晰……李筠、符彦卿、张光翰、慕容延钊、折德扆等等。

    郭绍不太习惯笼统地琢磨形势,他对各方的判断比较喜欢,甚至精准到具体的人名。

    这里面有几种人,除了郭绍身边的嫡系大将主要集中在殿前司诸军,其他的人立场比较复杂。一些是不管谁掌权、谁在东京号施令就听谁的,但又对郭绍众人有一些好感;而且仅靠战场立功升得太慢,毕竟机会有限,他们也有想法向郭绍靠拢。这类人如曹彬、慕容延钊等。

    另外一些,同样是隔岸观火,但出于嫉妒或是纯属不喜郭绍这个人,心里很高兴看到郭绍倒霉。这等人在形势大好时不愿意轻举妄动,也不愿冒风险,可一旦郭绍遇到了不利处境、就极可能落井下石煽风点火。如折德扆,郭绍就不认为他看自己顺眼。

    更多危险性极大的,如河东昭义军节度使李筠。

    还有更多的手里有权有势有点兵的,大多习惯了上头争权夺利,都是见机行事的人。但因为不熟悉,他们也没表现出比较明显的立场,郭绍也搞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怎么个想法。

    郭绍停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史上赵匡胤陈桥兵变挺有名的,郭绍也想依葫画瓢,却又无从模仿……因为赵匡胤在陈桥驿被部下龙袍加身、然后就称帝建国只是一种表象,真正的部署考虑肯定很复杂;以前郭绍没有了解过那么详细,现在自然也无从知晓。但他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一个人“无辜”地就当了皇帝、事前没有极其精心的部署,完全是不可能的事,称帝还能坐稳皇位能那么容易?历史上,从柴荣驾崩到陈桥兵变,这段时间赵匡胤具体做了些什么呢?

    郭绍一走神,便听到了瓦顶上“哗哗哗……”的雨声。这地方,腊月下了很久的雪,没睛多久,这又下起雨来。

    他起身走出斋房,门口四十多岁的老将覃石头微微鞠躬。郭绍没理他,走到了外面的屋檐下观雨,寺庙内的木鱼声“笃笃笃”传来,在雨声中倒有几分宁静之感。

    “啯、啯啯、啯啯啯……”忽然一阵禽类的叫声传来,只有一只的叫声,孤独而高亢,确有几分空灵。那声音由缓而急、由近而远,只一声就没有了。郭绍抬头寻找,却未看见有鸟儿在飞。

    却看到了山下的大片军营。空中雨帘蒙蒙,远远看到军营里成片的“茅屋”;那不是茅屋,而是拿茅草盖在帐篷上的缘故,南方的雨多,周军的油布帐篷在雨水里泡了太久会漏水,于是变成了这么个景象。

    就在这时,见石阶上两把伞出现在雨中。郭绍收回远处的目光,驻足瞧了一阵;旁边的覃石头等侍卫也纷纷侧目。

    一把伞抬了起来,便露出了左攸的脸,左攸立刻喊道:“主公正在外面观景哩!”

    旁边的人也露出了脸,原来是武将曹彬,他忙与左攸一起在湿漉漉的台阶上向这边执礼。郭绍道:“过来说话罢。”

    俩人打着伞继续向这边走。郭绍初时也有点纳闷,左攸和曹彬本来没什么关系,怎么这两个人单独走在一起?稍稍一想,才想起一件事来,吴越军在东线取得进展,左攸就会有意无意地说曹彬立了大功。

    郭绍起初确实没多想,但这时忽然意识到,左攸这是在推荐人,同时也在拉拢党羽。

    不过郭绍对此并不介意,曹彬如果和左攸交好,立场就能向自己靠拢……多助寡助,利弊一目了然,谁还嫌帮自己干事的人太多?而且郭绍也想把左攸提拔起来,可左攸的底子太薄威望太小,他能有一帮人支持也是好事;左攸此人,才能比王朴等差了不少,胜在跟郭绍的时间很长。

    曹彬走到屋檐下,又是一拜:“吴越军从润州出,从汤山北面,沿大江西进,如今屯兵于江宁城东北。末将出使吴越的使命完成,遂回来复命。”

    郭绍道:“曹将军此番不仅完成出使使命,说服吴越国调动大军出兵,还在多次战役中屡出奇谋,真乃大才!”

    曹彬忙抱拳道:“属下不过是办着分内之事。”

    郭绍一本正经地点头:“左先生常说你好,我也觉得曹将军德才兼有,不错不错。”他说罢留意左攸的表情,果然见左攸相当受用的样子。

    “咱们到斋房里,沏一盏热茶,细谈如何?”郭绍又道。

    曹彬脸上泛红光,忙道:“郭大帅请。”

    郭绍带着两个人进斋房,径直说道:“咱们先不谈吴越国,等王使君(王朴)到了,你再说。他会为吴越国诸人建立档案。”

    曹彬听罢点头应允。

    左攸道:“南唐国已经这副光景了,怎么还不投降?”

    郭绍道:“李煜派人刺杀我,心虚。不过南唐国也真是有忠臣,否则四面楚歌,投降不投降真就由不得李煜了。”

第四百七十一章 江宁(2)

    城南大战,李煜及朝臣几乎对局面失去了控制,他们唯一能做的是决策拒不投降、与周军决战。

    至于大战的具体部署,在孤城被围、士气低落、人心惶惶的各种不利下,非常混乱。镇守河面的水寨防御十分杂乱草率,开始就被周军轻轻松松地烧了,接着原本是精锐的禁军一触即溃,相互不能援救。

    南唐军十余万人,一天时间大败。这时江宁城才着实变成了一座孤零零的城,城墙外的土地丢了个精光,全被敌军控制了。

    次日,李煜登上皇城的门楼,就已听到了投石车的石头砸在城墙的撞击声,以及远处传来的人声叫喊。城南的周军开始率先攻城,恐怕别个方向的敌军也会陆续开始围攻这座城池……李家祖上建立的数十年基业的根基所在。

    饶是李煜从来没打过仗,也知晓现在的江宁城不可能守太久,随时都可能破城。古人曰,江山在德不在险;再坚固的工事,人心士气不在,如何守得住?

    他倒是忽然觉得压力小了一些了,很奇怪的感觉。以前周军大军压境,还成天提心吊胆;但现在他反而觉得似乎可以松一口气,反正结局就在眼前,完全是束手无策。

    李煜回到上朝的大殿,寻思了很久,便叫人去准备柴薪、猛火油搬到大殿上来。想在城破之后就引火自_焚,一了百了。

    这个举动惊动了其生母钟太后,率宫人至大殿痛哭涕流,劝李煜留得性命。李煜只道:“国亡于手,愧对国人,只有这一条路了。”

    钟太后泣不成声,哽咽道:“我儿是仁厚向善之人,本没有过错,错就错在不该让你做皇帝。你不是做皇帝的人啊!”

    李煜毕竟是钟太后生的,钟太后了解他的性格,便说火烧时的痛苦境况,以及死后的惨状。果然李煜面有惧色。

    但他想来想去,仍旧没有打消自_焚的念头。就在这时,李煜的目光不经意间被钟太后身后的小姑娘吸引了,她便是国后周娥皇的妹妹周嘉敏。小娘才九岁,却是美丽可人,娇嫩秀丽更甚娥皇;娥皇毕竟做过皇后,气质面目较为端庄,这二妹却天生妩媚,小小年纪就自有一番风情。

    李煜不禁心道:那狗_日的郭铁匠,抓到了周二妹,能放过她?

    “母后无须再劝,把嘉敏留在此殿陪我去罢。”李煜开口道。

    小娘虽然不到十岁,却是聪明,一下子就听明白意思了,“不……”周嘉敏失色,调头就要跑,但立刻就被个宦官一把抓住了她娇小的身子。李煜叹了一声,好言道:“朕这也是为你好。”

    ……

    宫里的人到军营里取守城用的猛火油,武将呙彦知道后,问起用处;宦官答,陛下下旨办的事,要搬到大殿上去。

    呙彦听罢,与部将马诚信等人一起望皇城方向跪拜,悲从中来。呙彦羞愧难当:“我等受皇恩食俸禄,今不能保卫皇上,坐视国破,脸面尽丧,无颜苟活!”

    周围的将士听罢垂头,一片悲凉。

    呙彦抬头看上城的坡道上,一些执法手拿着兵器在叫骂强逼将士上城,守军士卒混乱,毫无战心。心下便知,城守不住了,将士不是靠威胁强逼能作战的。

    “哐!哐……”又是一**石头从空中飞来,不断砸在城墙上。呙彦就在城下的军营里,此刻感受更加强烈,女墙上砖石飞溅,整座城池像在被撼动一般。

    “诸位……”呙彦站了起来,昂首道,“自古没有不亡的国家,投降也是徒取其辱。陛下亦要殉国,谁肯与我死战报国?”

    马诚信等诸将附和,愿意跟着呙彦死战。

    呙彦又道:“城守不住了,咱们把自家兵马布于城中,待敌兵入城,与之巷战。”

    ……数日之内,周军各部、吴越军在三面蚁附围攻。南城墙率先被周军登墙,不久,南城门被从里面打开了,周军等待在外的步骑蜂拥而入,大军像洪水一样涌进城内。

    呙彦率军在皇城正门外的街上布阵,命令马诚信于大街正面布方阵以抵挡周军锋芒,自率人马于侧翼巷内埋伏。打算以方阵挡住周军前锋之后,伏兵从侧翼杀出,两面合击。

    少倾,马蹄轰鸣声就越来越近。周军前锋马兵倒也干脆,从中轴大道单刀直入,直冲皇城方向。呙彦在巷口对马诚信大喊道:“来得好,马兄准备了!”

    由于预料周军会以骑兵从中央先入,方阵布以厚实的长枪兵,尖利的枪头密密麻麻对着前方。不多时,便看到马兵来了,一群乱兵根本不成行伍,乱糟糟地疯狂奔涌。这边的大街上铺了平整的砖石,铁蹄踏在坚硬的地面上声音更大,稀里哗啦震得人耳朵嗡嗡乱响。

    那股骑兵的锋芒毫无停止的意思,呙彦瞪大了眼,呼吸都屏住了,等待着两军交锋的那一刻。

    “啊,啊……”忽然空中扔过来大量投枪,南唐军方阵内陆续有人倒下。少倾,一个汉子径直撞到了长枪上,马都没勒住,嘶鸣着侧倒在地,那军汉随着战马倒地,很快爬了起来,手里的兵器乱砍,“叮叮哐哐……”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地面平整坚硬,马蹄不抓地,连续几匹马撞到了长枪上,沉重的人马径直撞开了方阵。

    “厮!”一匹铁马高高扬起前蹄,然后重重落下,终于止住了势头。马上一个九尺大汉,身材比所有人都高壮硕大。这时方阵将帅马诚信正在大喊:“死战不退!”那九尺猛汉突然把一杆铁枪猛投过去!马诚信有所警觉提起盾一挡,“哐!”一声巨响,铁枪竟然生生将盾洞穿,猛力刺进了披着两层重甲的马诚信的胸膛!

    马兄就这样被杀死?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刹那之间,呙彦怔了一会儿,这才一咬牙,举剑大喊道:“杀!”双手拿着长剑奔出去了。

    周军发疯一样勇猛,不惧长枪、悍不畏死,铁骑冲进方阵践踏南唐军的行列,没一会儿就把方阵冲散,士卒四散。呙彦率众冲上去拼命,混乱不堪,却被骑兵居高临下屠杀。就算是落马的骑士,也极难杀死,利器没有点猛力刺不破板甲,劈砍更是难破甲。呙彦看到两个士卒正按着一个扑倒的骑士,拿着石头在敲头。

    呙彦部损失惨重,且战且退,重新退回了巷子,这里地方狭窄,骑兵难以突进,零星两骑不要命进来也被围攻拉下马。那九尺大汉从马上下来了,招呼部下下马聚拢。

    就在这时,呙彦听到后面一阵杀声,转头看时,巷子的另一边,一群周军精锐步兵杀过来了。当首一个猛汉舞着大斧头,砍得南唐军鬼哭神嚎。

    有人喊道:“投降可免一死!”

    呙彦大喊道:“以死报国,正在今日!”

    遂提剑返身迎战那个提斧头的,不过人太多,一时没挤过去。大街上的周军下马骑兵也杀过来了,这帮人打仗完全不列阵,乱哄哄冲上来就拼杀。

    “哐!”呙彦背后的士卒忽然被撞翻过来,呙彦一不留神被撞得扑倒在地,他急忙翻身想爬起来,就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拿着长枪从上面猛_刺下来。他急忙伸手去抓长枪,但是迟了,抓力止不住刺_击的势头,呙彦感到胸膛上一阵冰凉……他瞪圆眼睛,感觉力气在从身上被抽走,寒意来袭,眼睛里还看着周围的人相互拼命地捅杀。

第四百七十二章 江宁(3)

    郭绍从洞开的城门入城,从墙内的坡道前下马,徒步上城。这个坡道很宽,起码可以并排跑三辆马车,为了方便紧急时刻守军快调动上城戍守。但郭绍还步行上去,随从也只远远地跟在后面。

    登上高高的城头,外面的大地、城内的无数房屋都在了脚下,一切尽收眼底,随着视线的开阔,郭绍的心胸也是一阔。

    成股的兵马如洪水入城,正在城中纵横的街道上蔓延。空中猛火油燃烧过后的黑烟在弥漫,就像硝烟,缠绕在这座富庶壮丽的城池上空,亭台楼阁,铁马兵戈……再看远处,开春的原野和庄稼泛着绿意,山清水秀之间,辽阔的土地看不到边际。

    郭绍迎着空中吹拂来的风,看着空中缓缓涌动的白云,心中一阵热血翻滚,忍不住叹道:“大风起兮云飞扬……”

    后面的随从纷纷看过来。郭绍一时间却临时忘记了后面的词,脱口唱道:“四海纵横兮本无疆!”

    ……

    “轰、轰、轰……”皇城前门响起了沉重的撞击声,一声又一声仿佛敲打在人的心头,每震动一次,周嘉敏稚嫩的身子就一颤。

    她小小年纪还没真正见识过武夫们的疯狂残暴,对皇城被攻破的后果没有最直观的恐惧。但她还是非常害怕,怕的是李煜刚才说的一句话“乱兵进来就点火自_焚”。

    皇位周围都堆着柴薪,还有黑糊糊的油泼在上面,周嘉敏就在皇位旁边的椅子上。李煜手里提着一盏纸糊的宫灯,里面烛火闪亮,周嘉敏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一直看着那盏灯。

    起先钟太后在这里的时候,为了劝阻李煜自_焚,说了很多可怕的话。烧起来之后,浓烟会呛得人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头疼欲裂;烈焰烧在肌肤上,钻心疼痛,皮会被烤得丑陋不堪,从肉上糜_烂。烧死后,整个人被糜烂脏黑的血肉包裹,不成人样,还有吐泻_出来的脏东西弄在身上……

    “啊!”周嘉敏忽然尖叫起来,拼命挣扎。但她没法挣脱,身上被绑着。

    之前她是被宦官逮着,但李煜并不要求宦官也殉葬陪他烧死(李煜大多数时候都不是太残暴的人),所以为了防止周嘉敏逃跑,就把她绑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九岁的周嘉敏手脚被绑,坐的椅子又非常沉,她怎么用力挣扎都无济于事,手腕上的皮都被绳子磨破了。她又疼又害怕,哭了出来,转头对李煜哭道:“姐夫,姐夫,你放了我罢,你放了我……”

    李煜面无表情,压根不理会,他丧魂落魄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像是入定了般。

    周嘉敏在家里、在宫里都遭人疼,出身又好,平素都是娇生惯养的,她本来觉得这世上充满各种稀奇美妙的东西,忽然身处这样的情况下,觉得天都塌了。但她也只能又哭又闹,时不时哀求李煜放了她……同时也第一次见识到了人间的另外的东西,如同一个一直在阳光下行走的人,见识到了无边的黑夜。

    “我不要死,我不要被烧死。”周嘉敏眼泪哗哗的,咬着贝齿拼命想把绳子从手脚上弄开。

    一番折腾,她才现撞门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这时听到“哗哗”金属磨蹭的声音,几个身披铁甲的大汉出现在了殿门口。

    周嘉敏哪知道披甲的人有多可怕,她只觉得李煜手上的宫灯可怕,顿时娇声大喊道:“救我,谁快来救我,我不想被烧死!”

    “哈哈……”一直没吭声的李煜忽然仰头大笑,笑得前俯后仰。周嘉敏惊恐地看着他,不知道这样的处境下,究竟有什么可笑的。他摇头道:“你这孩儿,我平素待你疼爱有加,临头你还求助仇寇!”

    那几个大汉里有人吆喝道:“大伙儿当心!里面堆了柴薪!”

    他们站在殿门口没有过来,很快更多的军汉来到了门口,纷纷朝里面观望。有人道:“柴薪在里面,烧起来了也能从门口出来。”

    周嘉敏喊道:“我出不去,被绑在这里了,求你们……”

    这时总算有人搭理她了,有人问道:“小娘是何人,上面坐的人可是南唐国主?”周嘉敏急忙答道:“他就是皇上,是我姐夫。你们谁来救救我吧,我要被他烧死了!”

    “周二妹?”一个高壮的汉子出现在门口。

    一众军汉立刻抱拳弯腰:“郭大帅。”

    汉子立刻从门口走了进来,一个声音忙道:“郭大帅,里面堆满了柴薪,南唐国主意欲自_焚,万勿进去。”

    “没事,柴薪又不是炸药。”汉子道,“他要自_焚,还等到现在作甚?我且会会他。”

    周嘉敏瞪大了眼睛,期待又紧张地看着那个汉子和他后面的两个军士向这边走过来,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怕惊跑了这个要救她的人。看着他一步步走近,毫无后退的意思,周嘉敏一面留意那盏宫灯,一面等着过来的人,鼻子一酸,差点又哭出来。

    高壮的身材,样子和宫廷里看到的人都不一样。走得稍近,才看清他的样子,是个年轻的大人,脸被晒得有点黑。

    那人也不理会李煜,边走边走从腰间“唰”地拔出剑来,小心翼翼地靠近。李煜瞪着眼睛,一声不吭,也没动惮。

    汉子拿着明晃晃的剑走到周嘉敏跟前,周嘉敏惊恐地盯着那亮晃晃的锋利剑锋。他只是上前迅地把各处的绳子割断,一面问:“周娥皇是你姐姐?”

    周嘉敏急忙点头。汉子便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道:“总算……”

    周嘉敏身上一阵轻松,急忙站起来,脚上一痛,娇嫩的手脚在刚才挣扎的时候弄伤了。不过她此时却是惊喜多于疼痛,一下子解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决堤了一般,她反倒“哇”地一声哭出来,脚上一软,扶住了这个高壮汉子的身体。她的个子只能到军汉的腰,只觉得这个人像山一样高,而且很坚固、怎么也摇不动一样。她却并不害怕,觉得他身上有种阳光晒着的味道一样,非常安稳,于是周嘉敏越哭越伤心。

    军汉长吁一口气,周嘉敏便感觉一只粗糙又暖和的大手竟然放到了自己脸上,拇指在她的眼角揩了一下泪水,她立刻忘记哭了。虽然她才九岁,但没有男人可以这样摸她的。

    那人似乎很轻松,温和地说道:“没事了,别怕。你那么漂亮的小公主,通常都会有骑士来救。”

    周嘉敏觉得似乎听懂了意思,又似乎觉得不太懂。

    那人也没多说,转头道:“覃石头,你先带她出去。”

    “喏。”后面的一个人说道。

    叫郭大帅的军汉又道:“周二妹,你跟这位伯伯先离开这里,他不会伤害你,你别怕,也别乱跑。”

    周嘉敏乖乖地跟着那个披甲的年长汉子走了,走到殿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主要是看刚才救她的“小山”。别人可能觉得她还是小孩,但她早就知事了,此时心里就猜出了那个人是谁……就是宫廷里常提起的周**队主帅“郭铁匠”,被说得很可怕,周嘉敏此时倒没觉得。

    不过她毕竟年龄不大,有些东西还想不明白。比如皇位上坐的那位姐夫,周嘉敏意识不到那个人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此时,她反而对李煜有些恨意,回头那一眼,连一眼都没看李煜。

    走出这座在她看起来阴森森的大殿,外面的阳光洒在身上,周嘉敏觉得整个世界都暖和起来。

第四百七十三章 杀个痛快

    李煜在四平八稳地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弄得郭绍站在台阶下只能仰视才能看到他。

    如果李煜还是一个有实权的皇帝,那郭绍作为武将是不能这么仰头直视他的,可惜他已丢光了一切。郭绍看着李煜手里抓着的宫灯,只要往旁边的柴薪上一扔,那么多烧柴还有石油,整个大殿都能被烧起来。

    “南唐国主意欲何为?”郭绍主动开口问道。

    他确实对李煜现在的做法有点不解:如果决意要殉国,那等什么,现在周军都打进皇宫来了,等着被抓住不是还要受羞辱么?如果不想死,他应该赶紧奉上玉玺;毕竟是一国之君,可以不用求饶,但稍微表示一下恭顺,存活机会不是就更大么?

    但是李煜什么都没有做,他仍旧坐在高高的皇位上,不知道要干什么。郭绍感觉到了他强烈的不甘和不服,更别提有心归顺了。他也没回答郭绍的话,坐在那里一声不吭。

    不过郭绍并不计较这个,无论李煜心里服不服,他没有了任何实力,就不再有任何威胁;现在的李煜,实力还不如郭绍身边的董二。其实没有什么服不服的,这世道就是这个规矩,想当初郭绍在东京兵变如果失败,也是这个下场,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妻子符二妹、甚至符金盏都会受辱……可能下场比周宪和周嘉敏悲惨多了。

    李煜终于开口道:“我愧对祖宗,丢掉了李家的基业,失去了一切……”

    郭绍脱口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世道就是这样的。你看,我对你还没那么野蛮。”

    他把目光从皇位收了回来,毕竟仰着头看人不是那么舒服。李煜还在感叹悲伤,但是郭绍不想陪他浪费光阴了。郭绍在台阶下面走来走去,思索了一遍。

    他终于说道:“南唐国主还是自_焚罢。我也觉得你应该那么做,反而是最好的选择。国家破亡,自尽殉国,最后给自己挣了点脸面和气节,将来在青史上名声好听得多。”

    李煜没吭声。

    郭绍稍等了片刻,又想起另一件事,周宪说无颜面对李煜……死了就不用面对了。

    他遂不再犹豫,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吩咐身边剩下的侍卫:“帮他放了火出来。”说罢疾步向殿门口走去。

    却不料这时李煜忽然站了起来,一声不吭疾步跟着向门口出来,郭绍站定脚步,回头愣了愣。侍卫立刻拽住李煜,二话不说拔出腰刀就在李煜的两条大腿上各捅了一刀,“啊!”李煜痛叫了一声,扑倒在地上。

    侍卫便走上去捡起宫灯,正欲放火。

    郭绍立刻又返身回来,从剑鞘里拔出剑来,说道:“活活烧死确实残忍了点……你虽然派人先刺杀我,不过我也不太仇恨你。好歹南唐国主将来可能会是历史名人,我好心送你一程罢!”

    李煜瞪圆了双瞳,忙道:“郭将军别杀我!”

    郭绍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纵兵杀你的嫔妃和家眷,更不会凌_虐南唐国百姓。这块土地,很快就会归复九州一统。安心上路罢……”

    郭绍一面说,一面抓起李煜的袍服按在剑身上,然后对准左胸把剑缓缓插了进去。鲜血没有飞溅,只是很快浸湿了挡在剑身上的一团布料,李煜的目光也很快涣散。

    “放火!”郭绍把剑往地上一扔,手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一把,转身就走。

    他走出宫殿,里面很快就燃起了火光。观察四周,这座大殿周围没有建筑相连,旁边还有一些大水缸,火势应该难以蔓延。

    殿外的众将士看着里面的火,又纷纷望着郭绍。郭绍大声道:“南唐国主是自裁死的!”

    他说罢便走,只觉得手上的血迹黏糊糊的,见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便走过去洗手。就在这时,只见王朴和史彦等人走过来了,纷纷观望那座大殿。

    郭绍转头看时,只见火势已经冲上屋顶,整个宏伟的宫殿已渐渐被火焰和浓烟吞噬。史彦道:“嘿!郭大帅,咱们好不容易灭了国,叫兄弟们在这里杀个痛快怎么样?”

    王朴顿时和郭绍面面相觑。郭绍咳了一声,说道:“史彦听命。”

    史彦神色一凝,忙抱拳执军礼。

    郭绍道:“着令史彦,立刻率本部兵马出城,于江畔驻扎,听候调令。”

    史彦的脸顿时一黑,一脸不悦道:“娘_的,每次打前锋冲前面不是我?打完就想把我调走,老子干嘛拼杀的!”

    郭绍道:“这里手无寸铁的人和咱们又没仇,杀他们作甚?天下人就是被咱们这种武夫弄怕了,再不节制,以后饭碗都得丢,你以为手里光有刀枪就能很厉害?”

    王朴听罢赞道:“郭大帅真英雄也。”

    史彦闷闷不乐。郭绍问道:“你到底遵不遵军令?”

    史彦抱拳道:“得令。”

    郭绍离开此地,登上皇城城楼观望这座皇宫的景色。他再度想起了李煜,觉得唯一此人死掉唯一损失的就是那几亡国后的好词。当下也没多想,叫人准备纸墨,将熟知的一写了下来,准备让李煜在九泉之下冠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郭绍写完,读了一遍,总觉得这词哪里不对。亡国的哀怨之诗……郭绍现在怎么也觉得不喜欢,反正是个人的喜好对这种格调不满。同样是亡国的人,屈原的《国殇》“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那种战死玉碎的悲壮气概,更让郭绍赞赏。

    他拿起这词,在女墙内踱来踱去,终于将其撕成了碎纸,然后往城下一抛。顿时纸片如同丧事上的纸钱一样在空中飞舞。

    去罢!虽然是千古绝唱,但郭绍私自的愿望,希望在这个世界、这块土地上不再有这样的悲情。与子同仇般的气概,越来越被丢掉了,还不如捡回那些东西。郭绍昂起头,仿佛在空中听到了远古先祖开疆辟土的粗矿雄壮的召唤。

第四百七十五章 仁者无敌(1)

    江宁城城破那天,周军军府立刻就颁布了安民榜,承诺对城内官民秋毫无犯。周军进占都城之后,也确实没有烧杀劫_掠,所以几天之后街道上已经有不少行人了。

    而此时,西城门附近的大道上人山人海,把路都堵住。本来没这么多人,但几具放在架子上的尸体挡着道,路人过不去,越堵越多。前面的城墙下面,就是周军军营。

    一个穿着长袍的年轻男子正跪在地上,仰天奥陶大哭。

    旁人劝道:“国都灭了,遇上这等事也没法,小哥赶紧把亡人抬回去,在这里哭喊有什么用?把大伙儿堵在路上,要是那帮武夫恼羞成怒,大开杀戒,又能如何,岂不是连累了江宁府的乡亲?”

    不料那男子哭得更凶,大声哭诉道:“各位乡亲,王家开药铺,从来积善行德,若遇穷人缺药,分文不取。只道是善有善报,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此不幸!”

    有人在人群里抱不平道:“错就错在咱们被灭国了。”

    王家男子一面大哭,一面抓扯着胸口的衣襟,咬着牙哭道:“咱们夫妇相约白首偕老生死相依,你为何就先去,我也不活了……禽兽!那帮禽兽不如的畜生,丑陋的牲口,竟然当着我的面,淫_笑着把她辱得体无完肤……”

    “苍天呐!”那男子嘶声大喊,“这世道还有王法吗?!”

    他又用力摇头道:“我恨!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以为起早贪黑经营家业、与邻为善就能让你过上好日子,却不料到头来弱不堪言。连自己妻子都保不了,我白忙活了,就是个废物……”

    众人听罢无不恻然。

    接着他站起,竟然拖着长长的哭腔高歌起来:“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忽然人群里有个声音煽_呼道:“国虽灭,人未绝!”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不远处的路口驶到了城墙坡道口,然后忽然停了下来。里面是个坐得笔直板着脸很不高兴的年轻汉子,正是郭绍。

    他轻轻挑开竹帘一角,一旁骑马的覃石头立刻侧身弯腰。郭绍轻轻说道:“苦主别动他,无辜的。人群里那个,戴幞头,脑后有白色孝帕露出那人,看见了吗?”

    覃石头道:“看到了。”

    郭绍道:“刚才就是他在那里一直煽_动,国虽灭人未绝,真是出口成章,不是什么普通百姓。找人盯住了,找机会秘密逮_捕。”

    “喏。”覃石头抱拳应允。

    这时,挨着城墙的横向大道上一阵马蹄轰鸣,一队铁甲骑士大摇大摆地过来。当头那人身材巨大,一身铁甲凶神恶煞,被堵在路上的百姓顿时紧张,前面的人吓得拼命往后挤。

    身材巨大的人正是史彦超,他刚奉命从江畔军营刚刚回城,已经听说了是什么事。

    史彦超率铁骑行至军营前,围堵在大道上的人被吓得哗然向后挤,生生后退了几丈远,把被人群围住的几具尸首也露出来了,就剩那个王家男子站在那里毫不避退,此人似乎一心求死了。

    “哼!”史彦超瞪了那边的尸体和苦主一眼,毫无怜悯之色。

    “带出来!”史彦超喝了一声。

    军营里一个武将押着七八个手臂被反绑的军汉出来。那武将喝道:“快跪下,给禁军的兄弟认个错!”那些军汉忙跪在地上,乱糟糟喊道:“咱们错了,求将军饶命。”

    “错了?”史彦超眯起眼,一脸冷笑,“你们这帮杂军,下贱的渣货,哪个地方的怂兵?”

    那武将脸色顿时变了,因为史彦超连一块儿都侮辱了,强忍着的样子说道:“咱们是江北调过来的镇兵……”

    “难怪!”史彦超当众嘲笑,又大声恼怒道,“打起仗来,老子们冲前面破阵,攻城略地哪次不是最卖命?打完了老子们就到江边去喝西北风;你们这些怂货,欺软怕硬,跟在后面进城了就奸_淫_妇人,龌蹉的蠢货!他_娘_的!”

    那武将终于受不了侮辱,说道:“末将御下不严,出了几个败类,但史将军也不能辱没咱们全军,攻城爬墙是禁军去的?”

    “你还敢顶嘴?”史彦超大怒,竟然走上去当众一巴掌扇在那武将的脸上,“啪”地一声巨响,“叫你奸_淫!”

    武将吃了大力,被一巴掌扇在地上。他捂着脸气道:“我何时奸_淫过妇人……”

    “砰!”史彦超哪管他说什么,上去一脚踢得他几乎飞起来。武将惨叫着在地上乱滚,就差点没晕过去了。

    镇军无数人看着,一群将士气愤不已,拿着刀枪涌了上来。

    史彦超立刻从背上拔出马刀,一手抖出一张军令,大喝一声,“来!”声音震得地面都仿佛抖了一下。大片披甲执锐的军汉愣是没敢冲上来。

    史彦超指着一大群人凶悍地吼道:“有种就来,一起上!老子还没见过谋反的!”

    众军怒目以视,却没人敢上前。

    史彦超叫嚣道:“谁不服,上来。当场弄_死了老子,算你狠!”他扬起长刀,在空挥了两下,指着一个大汉道:“你来,拿上兵器。”

    那汉子愣愣地后退了几步,端着长枪也放低了。刚才那武将被踢了一脚就爬不起来了,正躺在那里痛苦地呻_吟。

    史彦超怒目扫视了一遍面前成群的衣甲,猛地回过头看向一个被绑着络腮胡汉子,那汉子一脸横肉面相十分凶悍,但被史彦超瞪了一眼便腿一软,跪倒在地。

    “叫甚名谁?”史彦超喝道。

    那汉子颤声道:“萧德贵。”

    “擅闯民宅,奸_淫妇人,逼死人命,私掠民财……还有一条,中军严令扰民,违抗军令!数罪并罚,该当何罪?”史彦超理直气壮地大喊道。

    后面的亲兵铁骑齐声道:“斩!”

    史彦超挥起马刀,一刀劈了下去,“啊”地一声大叫,血溅一地,一具尸首就倒在血泊之中,身首异处。

    那些围观的百姓吓得哗然一声,有女人的尖叫声响起。连那个苦主也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他走到另一个人面前,那人脸顿时白了。史彦超铁青着脸:“报上名来!”

第四百七十六章 仁者无敌(2)

    地上几个人倒在血泊之中,未干的血水沿着地砖横流。史彦超的衣甲上溅满了鲜血,刀身上血在往下滴,看起来更加可怖。史彦超似乎杀得还不尽兴,看了一眼刚刚被搀扶起来的镇兵武将,提着刀就走了过去。

    “反正你不能约束部下,就是个草包,留着何用?”史彦超说罢挥起了长刀。

    旁边有人大喊:“违军法者非他,罪不至死……”但已经晚了,史彦超一刀就捅进了那武将的腹部,惨叫声响起,人还没死,在腹部被捅穿是怎么也活不成的了。

    没人敢指责史彦超乱杀,所有的将士都满面恐惧地看着他,还有街上的百姓,无不畏惧。

    就在这时,便有人道:“郭大帅来了!”

    众人纷纷转头,郭绍从马车上下来,和几个侍卫随从一起大步向这边走过来。不远处,王朴和董遵诲等人闻讯也赶来了,还带着一众兵马。

    史彦超收起屠刀,上前抱拳执军礼道:“拜见郭都点检。”

    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汉却对另外的人弯腰执礼,围观的百姓纷纷把目光转向郭绍,好奇地想看什么样的人才能制住如此凶残的武夫。却见郭大帅是个高壮的年轻汉子,并无多少特别之处,因为周军禁兵大多都是这样的青壮`一`本`读`小说`ybdu壮汉。

    郭绍此时也忍不住看了史彦超一眼,因为他觉得今天史彦超在自己面前的态度有点不同。这厮一直都比较守军中规矩、遵从军令不假,但为人羁傲不逊,脾气又差,今天倒是颇给面子……是什么原因让史彦超在自己面前态度改观了?

    郭绍没有理会史彦超,跨步越过地上的血迹,走到军营前面,大声道:“上有国法,下有军规。藐视军法者,就是这样的下场!”

    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切,安静消停下来。

    郭绍转身看着那个呆立的苦主,以及放在街上的几具盖着的尸首,又道:“杀人偿命,就算是我麾下的将士,违了国法照样严惩。若是天下谁有兵器谁就可以胡作非为,不顾命了杀人谁不会?昔日天下大乱,十国混战民不聊生,赤子为寇,坏蛋当权,外寇趁机欺凌,丢失土地百姓为奴,皆因于此……诸位乡亲,还想继续过乱世的日子?”

    他顿了顿又大声道:“大统之朝,要民安居乐业,要自强抵御外辱,要惩恶扬善,刀枪,就得握于仁者之手!仁者捍卫百姓,善恶分明,公正有法……仁者无敌!”

    百姓里很快有人大叫:“好!好!说得好……”

    后面的董遵诲激动地大喊道:“仁者无敌!”众禁军顿时跟着呐喊,城墙下面的军民一片哗然。郭绍这时便迅速离开了此地,身后还在喧哗。

    他过去很快碰见了王朴等人,见王朴神色有异,目光在自己身上瞧来瞧去。

    “王使君,咱们走罢。”郭绍道。

    王朴道:“李谷今天到江宁城,身为同僚,老夫去城门口迎接他。”

    “李相公这会儿到?”郭绍立刻改变了打算,“我与王使君同去。”

    李谷虽然是政事堂宰相,但多次随军出征,当年晋阳之役负责从各州县调粮,干得不多;后来征淮南,被任命前锋兵权,可显然在作战方面不太擅长。之后打仗就一直负责后勤,平叛二李之战、攻蜀之战、以及这回进攻江南,他都干着这活儿。他出力还是不小的,郭绍与他私交也不错。

    一行人到了城门口等了一会儿,果然就见李谷等人骑着马进城来了。于是一番见礼寒暄,郭绍将李谷请去中军行辕。

    郭绍觉得王朴这人,并不善于与人结交攀交情,但今天却专门来接李谷,当下又些诧异。果不出所料,王朴就没说几句寒暄的话,立刻就提起了他的目的:“老夫听说,李相公与南唐大臣韩熙载有多年交情?”

    李谷倒也坦然,说道:“韩熙载家本在中原为官,当年与我为忘年之交,互为好友。后来韩家牵连谋反,韩熙载难逃,当时便是我护送他到正阳渡淮河。”

    李谷笑道:“分别之时,韩公与我相约,若南唐重用他,必取中原。而今南唐已灭,怕是羞于见我了。”

    王朴摇摇头道:“好友之情还在的。”

    “哦?”李谷打量着王朴。

    王朴在马背上转头对郭绍说道:“这么些年来,中原连年混战,从士族到百姓都不断难逃;南唐国人口兴旺,很大一部分来源中原南迁。韩熙载身居高位,结交甚广,颇有名望,他能影响很多士族的态度、对舆情也很有作用。若是能拉拢此人归复大周,对稳固南唐国局面大有裨益。”

    郭绍点点头。

    王朴又道:“南方士人,为了名声和家族名望,表面上至少是常常修路铺桥、积善行德,在地方上百姓中颇得民心,庶民最信的还是士人;他们上下结交,又善文墨道理,舆情尽握其手。郭将军若想尽快安抚南唐国各地,必不能急于对这些人劫掠勒|索,相反得拉拢他们,否则难得人心。”

    郭绍听罢以为善,当即采纳王朴的建议:“若能让韩熙载到大周为官,自是好事。”

    “还有光政院辅政陈乔,据我所知,此人也是南唐文士领袖。”王朴道,“不过陈乔如今不知下落,见了韩熙载先问问再说。”

    王朴说罢转头对李谷道:“李公现在就与我去拜访韩府如何?”

    李谷风尘仆仆刚进城,连落脚都没有,可又不好拒绝,只得拱手道:“既是国家大事,哪敢懈怠?”

    郭绍看向李谷笑道:“王使君乃雷厉风行之人,便辛苦李相公一趟,今晚在中军行辕,我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于是郭绍与二人拜别,这时王朴神色严肃,沉吟片刻道:“对了,上次我自请暂留在江宁,不过我想到李公(李谷)或许更加合适。郭将军班师回朝时,我也随军回去罢。”

    “到时再商议不迟。”郭绍随口道。

    他和左攸等人返回了中军行辕,征用的一座南唐的官署衙门。左攸随行入堂,二人刚进大堂,他便说道:“在下以为,王枢密使今日改变口风,可能不是因李谷到江宁,而是重新表明立场,或许是想支持主公之大事。”

    郭绍也正寻思,当下不置可否。

    左攸又道:“敌国北汉、南唐人散|布流言,说主公要自立,不过从对手之口放出风声,或许并不全是坏事。”

    郭绍当即赞同左攸的看法:“本来大事部署完之后,确得放出点风声,好分清哪些人是什么态度。”

    他想到的是今天的史彦超态度改观,猜测可能和长江那块篡位石头有关,史彦超看起来并不愿意阻止自己称帝。还有别的一些观望的人,也可以有点准备;郭绍在干大事前夕越多的人拥护、风险就越小。

    左攸说完了想说的话,看外面太阳已到中天,便告辞而出。

    郭绍从后面出大堂,也准备去吃饭。他当下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东京来的奏报,又看一遍……虽然照左攸和自己的判断,被人戳穿意图并不会有太大影响,但黄河里捞出来的那四句话也实在太难听了。郭绍顿时又忍不住地心生恼怒。

    肯定是赵匡胤干的,还有河东李筠。最不愿意看到自己称帝的人,显然是赵匡胤,但他身在北汉国,要到黄河这边来不容易,可能和李筠勾结了。

    郭绍在屋檐下踱来踱去,过了一会儿想出一个法子来:招安追随赵匡胤的那几个兄弟、以及那些亲兵,让他们提着赵匡胤的脑袋回来将功补过。

第四百七十七章 事无两样

    郭绍吃过饭,回到大堂后面的住处午休。一间原本是南唐官员办公暂住的厢房,此时里面已完全没有卧房的感觉,因为墙壁上到处都挂着图,一面墙上还贴满了纸条。

    总比住帐篷里舒坦,郭绍在一张塌上坐了下来。毕竟身在敌国,他身上还穿着一件精良的锁子软甲背心,遂自己动手把甲弄下来。这时又摸到了刚才塞衣袋的纸,展开一看,有四句话依旧那么刺眼:淫符侍三夫,江山为嫁衣;家奴门外应,蛇狼齐忘恩。

    一股恼羞猛地袭上郭绍的心头。这世上最恶毒的骂言,不是无中生有,而是把一件事实曲解;正道是,事情从来无两样,只是人心有别……难怪后世所有文件上都会写上,最终解释权归己方所有。

    “哗……哐!”他忽然伸出手一拂,将旁边几案上的茶杯掀翻在地,陶瓷被子顿时摔成了几块。此时身边没人,他的脸色已毫无掩盖,铁青着杀气腾腾,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手也摸到了佩剑。

    卢成勇听到声音走到了门口,见郭绍的模样也吓了一跳,忙躬身道:“主公……”

    但郭绍从不会拿身边的人出气,他也反应过来现在手里的剑,杀不了仇人,杀不了任何人。他呼出口起,手放开剑柄,起身在书案前提起砚台上的毛笔,奋笔疾书。

    片刻后,郭绍招呼卢成勇:“把这张纸交给左攸,让他去办。”

    “喏。”卢成勇抱拳应答,大步走了房里。

    郭绍在房里踱来踱去,觉得赵匡胤不是个等闲人,仅凭悬赏招安离间不一定有用。他心里的气还没消,心下默默地道:老子就是要做皇帝,还要比你做得好!

    他深吸了口气,只觉得世间事,确实不是快剑就能斩断理清的。首先,不能对不起金盏,她的恩、她的好、她的信任,十辈子都忘不掉。

    郭绍走到墙壁前,上面贴满了人名。有南唐国的、吴越国的,还有大周的人,旁边还有一张地形图,但一些着重勾圈的地方现在不是标的地名,而是人名,如潞州的位置写着“李筠”。

    他看了一会儿,干脆又把纸笔放在刚才被掀翻了茶杯的茶几上,躺在榻上细瞧墙上的东西。他的视力很好,也是射箭的基本要求,所以隔着距离都看得清字。

    郭绍提起笔,在小本子上写上“内部矛盾”,又写“凝聚人心”,然后画了两个圈和一个箭头,指向另一个词“内部矛盾”。过得一会儿,他又写道:蜀、南唐既灭,南方不再有军事压力,注意力应引向北方……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妾身是不是打搅郭将军了?”

    郭绍转头一看,便见周宪拽着周嘉敏的手站在门外,后面还站着卢成勇。他当下便坐了起来,说道:“没有没有,你们里面请坐。”

    卢成勇在门外抱拳执礼,一声不吭地退走。二女子走进屋子,周宪轻轻屈膝,说道:“郭将军救了二妹,我们早该过来致谢的。”

    郭绍把纸笔搁下,看了周宪一眼,直接她的眼睛不仅有感谢的东西,更多的是悲伤、纠缠……不过她的眼睛真漂亮,明亮、有情,因为长得好看,所以在那种情绪下才能凄美。比周宪矮了很多小娘周二妹长了一对模样相似的眼睛,不过这小娘却没有什么悲伤,她正瞪大了好奇地眼睛瞧墙壁上贴的东西,又低头看地上的茶杯碎片。

    郭绍顿了顿,很快想到了南唐国皇宫大殿的大火。周宪一定能从周二妹口中得知,李煜在见到郭绍时还没死;哪怕柴薪是李煜事先就放好了的,周二妹也看到李煜被杀……但以周宪的智慧,应该猜得到是郭绍要李煜死,才会是那样的结局。

    “你们不必多礼。”郭绍开口,又沉吟道,“在军营里那件事(周宪警示刺杀),今后不必再提了,否则江南的人会胡说……将来,娥皇在中原朝廷能有尊贵的身份,你的名声同样能得到顾全,毕竟你是被册封的。”

    周宪听罢眼眶里水光闪闪,哽咽道:“南唐国灭,强弱之由。郭将军为何要对我那么好,你这样叫我……叫我不知该怎么想才好。”

    周二妹也不禁抬头看着她姐姐的脸。

    郭绍好言道:“周公已仙逝,周嘉敏还得靠你,还有别的族人,你也不忍心看着嘉敏无依无靠吧?所以得好好活着,忘掉以前的伤心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周宪垂头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郭绍回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名字,问道:“那刺客是李煜的什么人,为何舍身行刺?”

    周宪道:“刘六幺是南唐国大将刘仁瞻的第六女,刘仁瞻在寿州被俘,后被郭将军所杀。她报杀父之仇。”

    “刘仁瞻活得好好的,她报什么仇?”郭绍愕然道。

    周宪也愣了:“郭将军没杀他?那为何王上……”

    郭绍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派快马回东京,叫刘公写封亲笔信来。当年寿州城破,刘公欲自尽,被我劝阻,后来我与他私交还不错;若非刘公念及南唐国之恩,可能都出来做官了。”

    周宪道:“原来如此……那只要刘六幺见到其父的家书,应该就会放下仇恨了,她并非歹人。”

    郭绍点点头,不仅没有怪罪别人要杀自己,脸上还露出了喜悦的神色。他忙翻出册子,在几个名字上连上线……

    刘仁瞻对郭绍不仅没有了成见,还多少有点惺惺相惜;死活不愿意出来做官,无非是因大周要与南唐国为敌,他作为南唐旧臣过不了那坎。但现在南唐国已灭,加上刘六幺又犯大忌,郭绍再施恩,刘仁瞻复出效命的可能性极大。

    刘仁瞻以前和陈乔私交很好,从一件事就可以看出:当年南唐国朝廷举荐林仁肇出任大将,就是刘仁瞻和陈乔等一起的言论。有了刘仁瞻作表率和牵线,拉拢陈乔就有了机会……刘仁瞻又曾是林仁肇的恩公上司,连林仁肇也可以争取;若是争取到林仁肇,则林仁肇又可以反过来去拉拢陈乔。

    郭绍把几个人的关系大概标记了一下,抬头说道:“娥皇且放心,我定会宽恕刘六幺。”

    周宪若有所思,却也很客气地执礼道:“妾身替刘六幺多谢郭将军。”

    “我还想让你帮个忙。”郭绍道,“素闻娥皇长于音律,文采风流。我想请你替我写个曲子,要恢宏、大气、简单,能在军中传唱鼓舞士气的调子。”

    周宪道:‘妾身敢不从命,定会尽力而为。”她接着又道:“郭将军有正事要忙,我们便不多叨扰了,这便告辞。”

    郭绍抱拳道别。

    周宪便带着嘉敏退出房间,那小娘出去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郭绍也觉得小姑娘非常漂亮可爱,不过没有多想,毕竟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而已……若照历史上,她就是很有名的“小周后”,被捉住之后,遭淫_辱作画、面有不胜之状,被羞辱了一千年,确实很无辜;现在至少不会那种事了。

    郭绍这时的心情渐渐好了不少,南唐国这边的善后之事,现在梳理起来十分顺心,至少能让他减轻后顾之忧。

    ……周宪带着嘉敏从屋檐下的走廊返回,嘉敏这时喃喃道:“郭将军和大姐说话,都没人理我。”

    周宪正陷入别的情绪中,也没怎么在意妹妹,随口道:“大人在说正事,你还什么?”

    过得一会儿,嘉敏又问:“骑士是什么?”

    周宪答道:“骑在马上披甲执锐的武夫。”

    “哦……”嘉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厉害是么?”

    周宪心下有点不耐烦,但又觉得上次在军营里,将周二妹的危险置之不顾,稍有愧疚,只好点头称是。

    嘉敏似乎有没完没了的问题,又问:“我是不是小公主?”

    周宪无奈道:“虽然以前钟太后挺喜爱你,但你毕竟不是王室的人,不能叫公主,皇帝的女儿才叫称为公主。你应该懂这些的,怎么什么都要问我?”

    “我还以为公主和小公主是不一样的。”嘉敏抿了抿小嘴,一脸无辜地说。

    周宪没再理会她,心里犹自寻思刚才的一番话,郭绍说“将来娥皇在中原朝廷能有尊贵的身份”“被册封”等话,加上她之前就在皇宫内隐隐听过郭绍要篡位的风声,当下更加确定他有野心。

    郭绍要怎么做怎么谋划,她现在管不着,甚至于如今想得最多的不是郭绍,主要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东京那些郭绍的妻妾……周宪在宫廷里时间不短,她很清楚皇室贵族之间的生活,哪怕自己是因为委身于一个男人才过去的,但相处最多的不是与那男人,而是别的贵妇。

    若是自己不打算一死百了,她都不必考虑对郭绍究竟有没有情意,必须委身于此人,别无它路。因为,郭绍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太皇太贵妃

    “曹公公,我什么都没说,一定是有人污蔑我!”王才人拽着曹泰,情绪激动地说道,“是谁,谁在背后陷害我?曹公公,你告诉我……”

    曹泰面不改色道:“你得先静一静,仔细想明白了,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王才人,走罢。”旁边的宦官提起被丢在地上的包袱。又有人掀了王才人一把,把她掀进了一扇门。

    长长的甬道,王才人走过了,然后就看到了万福宫的园子。与别处相比,这里还有一些老树,但是树干之间全是地砖,除了树再无别的植物,于是哪怕是园子也看起来单调、死气沉沉。而周围,是红色的高墙,连看都看不到外面。

    就在这方圆之地,进来了的人很难出去了,王才人只觉得步履沉重。

    一会儿工夫,宦官带着她来到了正面的一座大房子。宦官道:“这里管事的是太皇太贵妃,一会儿杂家把您交给她,以后您就听她老人家的。”

    太皇太贵妃……应该是太祖的贵妃,当今皇帝的奶奶辈的人了。王才人从未见过,惊恐心绪烦乱之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太婆样子。

    她进了一座大殿,进去一看,见到一群妇人正各自坐在凳子上做针线活。她们发现有人进来,陆续抬头看了一眼,便不作理会,继续干活。那些妇人,面目呆滞、了无生趣,一针一线动作非常慢……王才人觉得她们不是在干活,而是在磨光阴。

    “扑通!”王才人一想到自己后半生就要一直这样度过,腿上一软,竟然坐到了地上。她已经顾不得脸面了,拽住宦官的腿道:“你让我出去罢……我不想在这里,你让曹公公帮忙求求情,大恩大德我绝不会忘记……”

    宦官道:“王才人,您是先帝的人,本来就该在这里,不然你还能去哪?”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有吃有穿,不过无趣了点。过阵子就习惯了。”

    王才人抬头看时,便见一个穿着宽大袍服的女子从后面走了出来。她愣了愣,不知道是谁。宦官这才说道:“拜见太皇太贵妃,奴家奉命带人过来,人就交给您了。”

    太皇太贵妃?王才人愣了一下,因为面前看到的女子实在太年轻了,可能比自己还小!

    她的脸长得很秀丽,身材看起来有点娇小,却穿了这么一件宽大的袍服,或许为了增加点沉稳气势,可反倒让身段显得更娇小。这种妇人不显老,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小,或许她最少有二十几岁了,但看起来好像十多岁的小娘一般。

    王才人这才回过神来,大周从立国到今也就八年,哪怕是太祖的嫔妃,也不可能是老太婆。这位太皇太贵妃好像姓张,是郭威称帝后才宠爱过的嫔妃;郭威惦记他已经过世的患难元配妻子,追封为皇后,一生未立皇后。这个张氏能做贵妃,应该是靠姿色得宠,靠姿色便不可能年龄太大。所以王才人现在看到的奶奶辈的人,却是个年轻女子。

    张氏道:“人留下,过阵子她就能习惯。”

    宦官也还客气,躬身道:“奴家便告退了。”

    “公公请留步。”张氏道,“哀家在此吃斋念佛,早已清心寡欲,就只有一个亲人惦记。哀家写了封信,想告诉他哀家在宫里挺好,劳烦公公帮哀家找个人送出去可否?”

    宦官犹豫了一下,上前接着:“奴家尽力……得先问问曹公公,若是不妥,奴家给您送回来。”

    “有劳了。”张氏微微侧目。旁边一个妇人便走上前来,客气地说道:“公公请,我替大娘娘送送你。”

    那宦官推辞不过悄悄收了点钱,所以书信到了曹泰手里。

    曹泰在万岁殿符金盏面前,“万福宫的人,一般没人理会,大多是两位仙君的嫔妃。照历朝历代的规矩,要么殉葬、要么去寺庙出家,总不能放出去辱没了祖上。我_朝比较省事,都赶到万福宫去,平素给点用度,还能帮着宫里做点东西。”

    符金盏微微点头,世上普通人家的寡妇可以改嫁,更别说不是正室的小妾了,但皇室的不行。

    曹泰双手捧上已经拆开的信:“可这位张娘娘,奴家想了想还得问问太后……她是武将曹彬的姨母。曹彬是个孝子,很孝敬他_娘,现在正在前线带兵哩。”

    符金盏道:“我想起来了,去年派人出使吴越国,就是曹彬。”

    “是。”曹泰躬身答道,“而且这封信写得十分巧妙,奴家仔细看过了,张娘娘盛赞太后待她不薄,要曹彬忠心为国这等话。”

    符金盏呵呵笑道:“我都没理过她,她还挺会做人。可我也不能把她放出来罢,那她岂不是我的长辈了?”

    “那是,那是……”曹泰欲言又止的样子。

    符金盏瞥了他一眼,顿时恍然,朱唇微微张开了一下。这个世道,不仅符金盏自己怕乱兵,别的妇人也怕;那张氏规规矩矩在万福宫呆了那么久,这会儿是寻思着自保。

    “替她送出去给曹彬。”符金盏道,“另外叫送信的人告诉他,张太妃在宫里和我相处得很好。”

    “喏。”曹彬小心收起那封信。

    符金盏起身离开御塌,走到墙边上,站在窗棱前观望外面的风景。这万岁殿建在一座高台基上,从这里看去,能看到一大片宫室瓦顶。她觉得一切都有点飘渺,这座皇城、天下,太大了,心中莫名微微惶恐。

    ……几天后,符金盏在金祥殿批阅奏章,曹泰前来禀报,太常寺少卿左攸回到了东京。

    她立刻在旁边的书房内单独召见了左攸,自然要问起郭绍是否在部署兵变。

    左攸说起话来语焉不详:“诸将劝进者不少。”

    符金盏不禁讥讽左攸:“郭将军打了那么多仗,在军中的威信,连如此严重的事,还约束不住部将?”

    左攸答不上来,就在这时,他说道:“郭将军言,就算无奈之下被人拥立,也不改大周国号。他说自己的曾祖父是我_朝太_祖的祖父,只是守江山,无意谋夺。”

    符金盏顿时愣了。这件事,纵使有千百种考虑,但符金盏还是一下子就想明白其中干系了:不改国号,那她还是太后,而非被废的前朝太后。

    郭绍这布衣起家的人,和太祖有什么亲戚关系?符金盏根本不信,如果真有,他早就说了,何必长时间做什么侍卫和小卒,皇亲国戚在起初谋个官职并不难。做开国皇帝,除了身后名,最重要的是光宗耀祖。

    符金盏不禁想:他为了我能有名正言顺的身份,连郭家祖上都不顾了?

    祖上的名分,一个女人,两厢对比通常会怎么选择一目了然。而且也只能选择一个,符金盏也没想出两全之策……如果她变成前朝太后,势必会丢失一切尊严地位,郭绍不能再给她真正尊荣的名分;比如重新封后封妃,她会被世人耻笑没有廉耻,也没脸面面对周围的人,包括娘家亲戚、宫人、臣民。本朝太后则不同,流言蜚语和确凿事实毕竟很不相同。

    这时符金盏忽然想起了在东京兵变后,郭绍说过的话:无论你嫁过几次,是什么身份,长什么样,都无法阻挡我的心。在这个世上,你在我心里胜过一切人,包括我的父母……

    真是太不像话了,这等话都说得出来,连孝道都不顾,果然是乱臣贼子。符金盏的眼睛在阳光光线下闪动着水光,抿了抿朱唇,咬着牙才稳住表面上的神色。

    左攸当然不敢抬头直视太后,不然应觉有所异样。

    他沉声道:“太后仍旧是太后,您的妹妹甚至会被封为皇后,符家的地位、太后的地位都不会被伤害……”

    这人真傻,符金盏忍住眼泪。他还一本正经地和我说什么好处,也不看看这皇城的浩大权势、这天下的浩荡,仅仅为了一点利益,我真愿意这样轻而易举地舍弃大义和本分?

    “哀……家知道了。”符金盏刚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哽咽,当下不愿意多言。

    左攸躬身站立了一会儿,没听见太后多问,他似乎也不愿意说得太多,便道:“若太后无它事垂问,微臣先行告退。”

    符金盏抬起袍袖一挥,一言不发。左攸这才倒退着向门口走去。

    符金盏久久坐在上面的御塌上,好不容易才克制收拢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宦官曹泰入内,见太后在上位呆坐,神色不太愉快,曹泰也不吭声,弯着腰走上来,躬身侍立在侧。

    “曹泰。”符金盏开口道,她的声音已恢复了正常,甚至有点冷冰冰的。

    曹泰忙道:“奴家在哩,太后请吩咐。”

    符金盏道:“你去,把东京各门禁军的近期布防图、武将的名单整理出来。”

    曹泰完全不问,径直答道:“喏。”

    符金盏又道:“你准备准备,哀家或许有点事要派你去办。”

    她说罢,脸上已是毫无血色,手指在轻轻地颤抖。

第四百八十章 帝国之树

    没多久宦官曹泰便出宫办事,径直南下见郭绍去了。

    此时南唐国南都(南昌)的太上皇李璟重病去世,南都文武率各地官吏上表投降,至此尚未攻占的南唐国西面和南面大片土地归入大周版图。

    江宁城府衙内,郭绍专程叫人设了灵堂,在门窗上挂上白幡,祭奠南唐国太上君,并邀江宁府各级官员前来参加。来的人很多,这是周军主帅郭绍签押的邀请函,又是为了祭奠李璟,无论什么立场的文官,都不便谢绝。

    郭绍和王朴以及诸将站在大堂旁边的屋檐下,与6续到来的南唐国官员见礼,人到的越来越多。

    二三月之交,府衙院子里种的几棵李子树白花盛开,正与白色的幡布纸钱映衬,绽放到极致的白花瓣零星从树上凋落,此情此景连春天也有几分萧瑟伤情。还有几个士卒拿着?头在院子里挖坑,前来的官员无不悄悄侧目,好奇地看那些人在府衙院子里挖坑作甚么用。

    因为是拜灵堂,郭绍等人自然也不能随便笑,礼节之间大家都板着脸,气氛肃穆低沉。

    就在这时,便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大胡子从大门那边过来了,不是韩熙载是谁?李谷见其打扮,神色顿时一变,郭绍则不动声色瞧着。

    韩熙载走到大堂门口,也不理会站在屋檐下的郭绍等周军文武,“扑通”一下就跪伏在地,“哇”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伤心地念叨,比死了他爹娘还伤心。

    周军这边的人顿时哗然议论,董遵诲一脸恼怒。郭绍忙转头瞪了董遵诲一眼,大伙儿便没什么举动,纷纷瞧着披麻戴孝的韩熙载在那里哭。

    郭绍心里是真的不理解人们怎么能那么伤心,旧主给过自己恩惠不假,要是从理性上想大家都应该感恩,正所谓人们提倡的忠孝。可主人毕竟不是爹娘,都没朝夕相处,哪来的那么深的感情?反正换作郭绍的话,这种情况压根伤心不起来……或许古人的感情构成因素,和郭绍不太一样吧。

    南唐国都变成大周的了,韩熙载还在那里哭旧主,着实让大周的文武挺尴尬的。

    不过郭绍此时没阻拦韩熙载,并且觉得不是什么坏事:南唐国诸臣,大伙儿都是要脸的人,就算里面很多都想面对现实、在大周朝廷的名义下继续做官,但是表面上还是要谈谈忠心旧主的;韩熙载要不表现出念旧、不畏强权的样子,如何维持他在士林的名节?郭绍既然铁定心想拉拢韩熙载,就是觉得他有用;如果韩熙载声名狼藉、不能号召诸公,拉拢来有何用?

    这时郭绍便和颜地走上去,亲手扶住韩熙载,叹气道:“逝者已去,韩公节哀。”

    韩熙载被扶起来,仍旧在抹眼泪抽泣……他_娘_的,郭绍要不是死命憋着,得笑出声来!因为面前的样子太搞笑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大胡子大汉,在那委屈伤心地哭鼻子,真的叫人有点受不了这场面。

    下面的无数官员见此场景,不仅没笑,个个都凄然,有人在叹息。

    门外,一颗树苗被人抬进院子里来了。郭绍遂从屋檐下走出来,走到院子里那个土坑旁边,那颗树苗也被抬到了旁边。众人瞧着,有人小声嘀咕起来了……那坑是种树的,总算看明白用处了。可大伙儿恐怕也觉得奇怪,丧事上种什么树?

    王朴等却淡定地看着郭绍,谁也没过问。

    “诸位……”郭绍提高声音,回顾左右开口了。所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关注着他,毕竟人都有好奇心,想搞明白郭绍究竟想干嘛。

    “南唐国先主治理江南十余年,而今寿终仙去,本将闻讯也深感惋惜,更能体会诸位哀切之情。”郭绍道,“昔日天下大乱,群雄分疆裂土、割据河山,南唐国李家守一方之地,使士民在江南免遭战火之苦,理应会教天下的感怀。”

    众人听到郭绍这么说,大多面有纳闷之色。征服者还说亡国者好话?

    郭绍淡定道:“但是,华夏本为一族,分疆混战只是一时,内战不应无限期地持续下去。今天下人苦战乱久也,一统之大势浩浩荡荡,各国归一乃天意、乃人心。诸位,勿因忠心而忘大义啊。江南人确实亡国了,但未亡天下;大周非外族所立之国,收复南唐土地也非征服,各国同族同袍合之为一,方能减少无谓的内耗。一隅之地的邦国与天下,孰轻孰重?”

    郭绍说罢拍了几巴掌,便有一些拿着铲子过来了,上前分给众人,郭绍也拿了一把。他还亲自上前送铲子,一些官员不敢推辞,接受了。南唐国士族与灭国者周军武将肯定有隔阂,但毕竟双方长期都有来往,表面上还是各自有礼的。

    “铲土,咱们把这树种在江宁府院子里。”

    郭绍先铲了一小铲土到坑里,大伙儿也不愿太忤他的脸面,纷纷帮忙种树,一起种一棵树,这件事倒是有点新鲜。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树苗种进坑里,郭绍又当众不慌不忙地从水桶里舀水浇灌。等大伙儿都觉得挺无趣时,郭绍拿着瓢,说道:“我以为,帝国如树、本是活物,活物就会生根芽、成长,也会生病。今蜀国、南唐逐一归入大周,我_朝已有帝国之苗,天下人共同治理,给树苗浇水,它就会成长壮大,出现汉唐盛世、恢复帝国荣光!这是所有族人的共同心血,谁也没权力擅自去破坏它;若是掌权者不施仁政,不给浇水,活物就会生病、枯萎。诸公与我同种此帝国之树,也应同心协力,共治地方。”

    郭绍说的时候,表情诚挚、声情并茂。周军将士听罢,纷纷抚掌叫好。南唐国官员这时才弄明白一起种树的寓意,当下面面相觑。

    郭绍表态完了,又好言几句,当下便带着随从的人员离开了大堂院子。

    及至中军行辕,王朴赞道:“好一个帝国如树,郭将军此喻甚为恰当,古往今来,多少朝代起初强盛,此后不施仁政而衰亡;也有许多君王励精图治,方有盛世中兴。活物不会一成不变,好!”

    郭绍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道:“韩熙载本就是北方士人,南唐国都灭了,我猜他权衡利弊想通之后还是愿意归顺的,只不过世人都被一个名声舆情掣肘,不得不那般。”

    几个人听罢纷纷点头附和。

    郭绍一本正经道:“不过,咱们既然诚意拉拢,还得替别人多考虑一下,韩熙载就算动心、也不愿意背上骂名。我想了个法子帮帮他。”

    他一面说一面看向李谷:“南唐国皇宫里有一副图《韩熙载夜宴图》,这图画工精巧;不过这等东西的身价,不仅决定于水平技巧,画中之人的名望是很重要的。我认识一个大商贾,可以把图卖给那个商人,并提醒她想办法为韩公正名,如此商人也能得到名画的好处。

    就这么说:韩公忠于南唐国,只因明智的政见主张不受重用,常叹抱负不能实现,反受猜忌,故郁结于胸,放浪形骸终日买醉。实则是个有着赤心忠肝的名臣……”

    李谷听罢兴致勃勃,说道:“郭将军实乃韩公知音之人,韩公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对,这也不是编造,本属事实。”郭绍正色道,“不过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才出此下策、让门道较多的商贾帮衬一下,从画上着手。”

    李谷点头称是。

    郭绍当下便道:“南都投降了,南唐国全境归属大周,这边不必再用大军,禁军近期要班师回朝;我看李公留下主持局面,比较妥当。”

    李谷抱拳道:“理应尽力。”

    郭绍又道:“曹彬节制驻军,高彦俦的剑南军也暂且留下。让曹彬好好干,本将回朝之后,定为他请功,不会亏待了他。”

    王朴和李谷点点头。王朴似乎有话要说,郭绍便暂且没开口,侧目看他。王朴便道:“此番攻唐,吴越国很尽力,我朝先撤军,倒也能表现出仁厚的气度。”

    郭绍懂王朴的意思了,正好大军在江南,对吴越国也是一种威胁,恩威并济可以图谋更多的地盘……不过郭绍正准备回去称帝,暂时抽不出手去理会吴越国。南方剩下的那些地方,军事实力较弱,恐怕不敢在大周强势下有什么妄动,威胁已经很小了。

    李谷道:“若是有吴越国的官吏就近到江宁府来结交,我便先不言语武力威胁,只道朝廷念功、待人仁厚,劝他们纳土归顺,到大周朝廷来封侯拜官。”

    郭绍道:“甚好,朝廷也会下诏嘉奖吴越国主。”

    他说罢拿起一条直尺,转身指着身后墙上的大图:“回京的路线,也得在中军先定好。这次大军班师,要运不少东西,辎重也很多,最好沿水路回去,好让战船运载物质……”

    刚才还在说话的文官和武将顿时都不吭声了,默默地瞧着郭绍指的那副图。

    郭绍拿直尺在上面的一个位置敲打了两下:“禁军6兵从这里和这里,采石浮桥、京口坐船,先渡过大江;然后在扬州先聚拢集结。侍卫司水师战船走京口北上进入漕渠,水6汇合,沿水路北归。及至淮河……”

    大伙儿顿时聚精会神地听着要紧的路线,要沿水路,南边这条路没得选;过淮河走那条水道才是关键所在。

    郭绍环视左右一眼,“行军在大周境内,用不着绕路折腾,走汴水罢。”

    郭绍说罢,又观察王朴的目光,不过图上地名太多,看不出王朴究竟在关注哪一点……但猜得出来,是宋州。走汴水,宋州是离东京最近的地方。

    “是否要沿途州县准备军用粮秣?”王朴问道。

    郭绍道:“几万大军水6并进,行踪无法掩饰,咱们也不必掩饰,以江南前营军府的名义,分别下令各州准备大军粮草,州府备五日之粮。”

    他说罢便端起公案上的茶杯,却故作看面前的卷宗迟迟不饮。

    李谷率先起身道:“若无别事,我等告退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无法掩饰的图谋

    韩通在大江畔的水军营寨中,没有去参与江南前营军府的议事,不过他是大将,很快就有传令兵携带军令来到了水寨登船求见。进来的传令兵原本是韩通的亲兵,派到中军去的。他自然认识,径直见了面,拿到军令一看,是准备班师回朝的时间和行程。

    韩通细看了一番,把军令捏在手里,背着走便踱起步来肚子寻思。他走到船舱旁边,便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外面。

    “爹,大周班师回朝走汴水?”一个佝偻着背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轻声问道。

    说话的人是韩通的儿子,因为小时候生病了没医好,长身体长成了个驼背,还被人谑称“橐驼儿”、“韩驼子”。他的身子是遭了灾,没法习武上马打仗,不过脑子倒是挺机灵的,也有自知之明,从小就没继承父志,一门心思读书识字,如今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在父亲身边做一些案牍之事,比幕僚还靠得住。

    韩通昂首站立,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江面来往的巨大船帆。周军最精锐的侍卫司水军数万人都在他的手里,除此之外,韩通是侍卫马步司都指挥使、侍卫司最高级武将,现在李处耘掌控的一厢精兵平素也属于侍卫司管辖。

    “宋州……宋州呐!”韩驼子喃喃道,又赶紧弓着背靠近韩通,“爹,您得赶紧找机会向郭大帅表态,若是拉不下面子,让儿先去也成。”

    韩通皱眉道:“表态?表什么态?”

    驼子愣了愣:“您……您说还能表什么态?”

    韩通严厉地说道:“休听那些流言!”

    “是流言不假,可您仔细再想一想,那流言说的也挺有道理。”驼子劝道,“那郭大帅现今的人望、权势、功业,哪样等闲,如今携灭两大国之威,手握重兵回朝,不称帝更待何时?谁还真以为他打江山是为‘今上’效忠。”

    见韩通不语,驼子急道:“爹的手里那么多人马,位置又高,郭大帅的人肯定都盯着您、等着您。事不宜迟,最迟也不能晚过到达宋州之际……”

    韩通扬了扬手,斥道:“老子在大周朝,靠一刀一枪战功打上来的,要腆着脸去背主求荣!况且,仅凭一些风言风语和妄自揣测,就能断定郭将军要谋反?”

    驼子不惧,摇头苦劝道:“史彦超不是靠冲阵拼杀上位的么,多傻一个人,我听说他最近都对郭大帅恭敬有加,那厮都嗅到风声了,恐怕也想通了……”

    一提史彦超,韩通就十分来气。韩通的脾气急躁,史彦超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而且那厮说起话来阴阳怪气冷嘲热讽,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作派,韩通与他见面时没少受过鸟气。他顿时大怒:“狗东西!姓史的不是天不怕不怕吗,好意思装模作样!”

    “现在不是顾那些的时候了,咱们有今天的位置也不容易……”驼子忙道,“殿前司诸军、朝廷里,全是郭将军的人,史彦超再猛,也是孤掌难鸣。爹您赶紧想想,这事儿拖不得。”

    韩通断然道:“老子不干那舔痔得车的事!”

    驼子听罢,比他爹还急,弓着背在后面走来走去,却也是无计可施。

    ……

    吴越国都城杭州,皇妃塔(后改名雷锋塔)周围站着许多甲兵,十步一岗五步一哨,游人不敢靠近。国主钱俶正在皇妃塔上眺望远景湖光,他站的这座塔是他自己出资修建的。钱俶有个宠妃姓黄,生了儿子,钱俶高兴之下想留个纪念,又因宫中信佛,便建了这座塔。

    宫中常常烧香拜佛,但并不是就不杀生不动兵戈了。钱俶问道:“我国的大军到何处了?”

    旁边的大臣答道:“十天前就来信,已离开江宁府撤军,现今该定然已进国境,一有消息,臣便即可禀奏陛下。”

    钱俶听到军队回来了,微微松了一口气,吴越国能征善战的将士并不多,这回为了讨好大周、也为了报复与南唐国多年的新仇旧恨,钱俶调动的人马确是下了本钱的。

    这时又有一个官儿弯着腰小声道:“周军连灭蜀、南唐,如今大军正在江南,会不会继续贪图……”

    钱俶微微摇头。刚才回话的大臣便道:“暂时不会对咱们动武,我国多年进奉中原大国,又刚出兵相助立了大功,周军就算舍近求远去打南汉国,也犯不着动咱们,再说了……”大臣放低声音道,“周军主帅郭绍,现在正想握着手里的大军回国自立称帝;我国一向恭顺,他哪有功夫和心思攻打我国?”

    “郭绍会在何处称帝?”

    钱俶头也不回地开口道:“宋州。”

    刚才说话的大臣忙道:“陛下远目如炬。那周军破了南唐都城,抢了国库官府不少财宝,定是要走水路好运东西,过淮河后,走汴水最捷径方便,定是要在宋州干大事了。”

    钱俶哼哼了一声,微微转头道:“郭绍此人,以往收集的消息还不够,再派人多打听打听。”

    “遵旨。”

    钱俶呼出一口气,此刻心绪有点起伏复杂。

    吴越国先主定立保境安民的国策,便是认为本国兵少将寡、基业不大,很难有大作为,后继诸王,纷纷沿用奉中原大国为宗主的策略。乱世就拥兵自保;等天下大势一统时,因长期进贡中原,子孙借此、在大统治世应可图个荣华富贵。

    只不过钱家基业百年,钱俶觉得从自己手里送出去还是有点不甘。

    他琢磨着,还得看看情况。若是郭绍称帝,无大才掌控天下局面,反而让四方重新动乱,那吴越国便不能白白葬送了基业。

    钱俶看着此地的美景,久久不言。春光明媚,湖水上波光粼粼,湖畔山上绿树覆盖,百花五颜六色点缀在其间,又有亭台楼阁、寺庙浮屠若隐若现,真是一片宁静祥和的好风景。

    不过他仍旧想象得到,在远处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第四百八十三章 宋州(1)

    “外城的陈州门、南熏门,以及内城朱雀门,都是虎贲军右厢驻防;大内宣德门是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的人马,杜成贵是太后的人;枢密副使魏仁溥在枢密院掌管禁卫军令,枢密院在皇城内,魏仁溥也得听太后的意思;因李谷在南唐国,政事堂当值的人不是王溥就是范质……”

    宦官曹泰轻轻说了一阵,欠了一下身,将一张图纸递了过来。

    郭绍伸手接住,展开看了一会儿,抬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曹泰一眼。曹泰的神色似乎带着点激动,郭绍不禁想起了东京兵变时和他的联络合作;这个宦官对于太后,便相当于左攸对于自己。郭绍回头再想,如今掌握内外关键位置的人,几乎没有和他过不去的人。

    “好,好。”郭绍随口应了一声。

    他也挪了一下不太舒服的身体,马车摇摇晃晃、极其颠簸,唯一的好处就是这驾大马车空间宽敞了。他感觉脑子也有点昏,便是在颠簸中看了太久图文的原因。

    郭绍掀开竹帘,想呼吸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但眼前顿时灰沉沉一片。这个时代城外的无论什么路都全是土路,今天大晴天,大群人马车辆在大路上行进,真是尘雾蔽天。在灰尘之中,不远处的另一条大路上人影若隐若现,周围各种声音嗡嗡嘈杂,天地间仿佛除了人马就是灰尘。

    他还能看到人群里绣着老虎图案的旗帜,那便是虎贲军的军旗,这都有几年了……以前虎贲军是虎捷军左厢的底子,这股人马大部分将士是很靠得住的人,起码武将都是跟着郭绍大小战役无数次。东京兵变那会儿,郭绍能用一纸粗陋的伪造懿旨就能调动虎捷军左厢,可见一斑。

    郭绍又翻出了别的东西,曹泰便不再说话,默默地陪坐在对面。

    一张比较简陋的大周地图,不过上面写着很多字。郭绍的目光从北汉、契丹扫过,往下看东京附近的位置。黄河北岸,符彦卿的势力在大名、相州,其中相州有龙捷军左厢张光翰部;河阳三镇是慕容延钊部;中间夹的是昭义军节度使李筠。

    符彦卿是很靠得住的势力;张光翰和郭绍不熟,但此人以及龙捷军都没必要反抗中_央,他们是禁军精锐,家眷大多在东京,军饷还指靠东京;慕容延钊与郭绍交情也不算深,不过也无必要为敌……唯有被夹在中间的李筠,恐怕不太可靠。

    这时,马车侧面一阵马蹄声响起,郭绍转头一看,李处耘和罗彦环骑着马赶上来了。郭绍便大喊一声:“停车。”

    前方的马夫“吁”地吆喝一声,忙把马车赶到大道旁,渐渐停靠了下来。外面的李处耘等人翻身下来,打开侧面的木门6续走上来。曹泰见状拱手道:“人多了挤,杂家换骑马。”

    郭绍温和地说道:“晚上扎营了再与曹公公一叙。”

    “郭大帅。”李处耘和罗彦环抱拳见礼。郭绍随意地指着旁边的座位叫他们坐下。很快马车又重新启动,车轮叽咕的声音和噼里啪啦木板摇晃撞击的声音再度嘈杂起来。

    “过几天就到宋州了。”罗彦环开口道。

    李处耘沉声道:“咱们走这条道,估计猜到在宋州图大事的人太多……”

    郭绍伸手拍了拍手里的图和曹泰给的东西,沉吟道:“大军内部没什么问题,特别是虎贲军将士;若非将士们也亟不可待,咱们不用慌着部署。”

    李处耘道:“侍卫都指挥使韩通一直没吭声,不知作何打算。”

    郭绍不置可否,正色道:“我反复想过很多次,内部基本没有问题,国门外的人鞭长莫及。与其做得偷偷摸摸蝇营狗苟,还不如让大伙儿都有所准备,光明正大地干!”

    就在这时,道旁又有马匹靠近,郭绍挑开车帘一看,见是卢成勇和覃石头骑马来了。

    ……大军沿着汴水,继续缓慢向宋州靠近。

    姚二牛是虎贲军的人,所在的位置就在中军。他白天走路,晚上就找荆棘的刺来挑脚上的水泡。马是不能骑的,在长途行军中,步兵的马也要驮东西,人只能走路。他早就有经验,吃这碗饭,战阵上勇猛表现的机会很少,还得能走。

    从长江往北要走到黄河附近,靠脚还是挺辛苦的。但姚二牛一点都不抱怨,心里还很高兴……攻灭南唐国,周军抢了很多财宝,不分点出来给兄弟们?

    偶尔听到有人嘀咕郭大帅要“图大事”,姚二牛却一点都不关心这个,谁做皇帝关他屁事,他因为见过郭绍几次,感觉让郭大帅做皇帝还更好,小兵起码不会被上头的大人物推火坑里;宫里那小皇帝,姚二牛是不知道能管什么用……他关心的是什么时候分钱。

    攻灭蜀国的战争,姚二牛没去,他当时还作为被淘汰的“下营”士卒在开封府种地;但他看得见听得到,在成都府分钱的事。既然攻灭蜀国能分,那灭南唐当然应该继续分,这是很简单的经验。

    姚二牛已经确定这回回去要财,只期待着早日钱。有人议论说是在宋州,因为一回京大伙儿就解散了,不在宋州分钱,在哪里分?于是姚二牛就一门心思期待着到达宋州。虽然连日行军脚和腿都很难受,但他反而嫌行军度太慢。

    几天后,大军终于到达了宋州。

    一座古朴的城,矗立在汴水河边的平原上,周围尘雾腾腾,城门方向许多人在那里活动,姚二牛看不太清楚。军队已经停止了前进。

    不多时,有骑马的士卒过来,喊道:“各都都头到指挥军旗那边去,划营地扎营!”

    大伙儿一听,有的干脆地在地上坐了下来。姚二牛见状,也把马定住,一屁股坐在不远处,顺手扯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心道:他_娘_的,究竟什么时候分钱?

    这时又有人骑马过来,在不远处提着个锣“哐”地敲了一声,大喊道:“中军下令,各部扎营休整,明日一早论功欣赏!”

    姚二牛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嘿嘿”地笑了起来,周围的将士也是一阵欢呼,大伙儿兴高采烈。马上要回家了,又能拿一笔丰厚的钱财回去,这种心情无以言表。姚二牛对旁边的汉子笑道:“我就知道要在宋州分钱!”

    之后本都的都头回来了,给大家划了营地,姚二牛这一火五个人就一起把帐篷搭起来。他一边干活,一边留意到汴水岸的船上,一群人推着东西下来了,看样子就是财物。

    钱财已经看到,不过要分下来还有一番周折。明早各指挥会先带一些将士去中军,看看功劳榜,确定比较公平大伙儿都可以接受,然后才按每个指挥分下来。

    这时有一个偷懒的士卒趁机在那里卖弄,说起大伙儿感兴趣的话题。那人嘴皮翻飞道:“俺们在蜀国的时候,军功主要按照整个指挥的功劳算,像咱们第二指挥,肯定得说起在采石干败林仁肇的功劳。论起一个人,斩获多少没用,除非临阵冲在前面的,指挥使分钱的时候会多一份,大伙儿也没话说;或是有人单独立了大功,那便不是分钱,会径直升官……”

    姚二牛一听:在采石干那一仗,俺不想在前头,非让我在前头,这回可得多一份了。

    众人兴高采烈地把帐篷搭建起来,又修建茅厕和沟壕。当天旁晚,宋州城的官儿们带着百姓弄酒肉出来犒军,酒是不够分的,姚二牛所在的第二指挥分到两头猪,于是大伙儿又七手八脚地宰猪造饭。

    军中只有盐,没有别的作料和菜,但还是被火夫们做了好几样花样。大伙儿围坐着吃饱了,又有人说:“明天不止行赏罢?很早以前就听到有人说起那事儿了……”

    姚二牛张了张嘴,又想起自个多嘴闯祸的往事,便没吭声,只是听着。

    另外一个士卒接过话道:“俺们跟着郭大帅从秦凤打到南唐,他坐了天下还能亏待了兄弟们?”

    十将一听呵斥道:“闭嘴!那是上头操心的,关你们鸟事。”

    众人默然,过得一会儿十将便安排杂兵提桶过来,收了将士们的铁盅拿到河边上去清洗。姚二牛找了块草地仰躺下,睁眼便看见了漫天的星星。

    军营里和出征时的状况全然不同,此时完全没人磨刀练箭,除了还在照料马匹和干活的,其他人都和姚二牛一般懒洋洋地放松下来。

    姚二牛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个脏兮兮的荷包。心里琢磨着,这回可得财了,回去就送姨母一份大礼,好与表妹洞房。他刚吃饱了饭,脑子里又想起去年出征时,在巷口的那一瞬间,那个小娘涨_红了脸塞东西给自己的景况。姚二牛只觉得身上一阵燥热,一门心思寻思着好事,嘴角的口水流出来了也不自知。

    至于偶尔听到要改朝换代之类的事,要是有人说得头头是道,听着还有意思,十将都不让说,姚二牛便懒得去想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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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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