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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章 晚了

    郭绍抬头看帐篷外面越来越高的太阳位置,他的细微动作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说话时很严肃:“要是高彦俦烧了军粮,我一定会很生气!”

    姚濂似乎在琢磨面前这个手握兵权的年轻汉子生气起来会干什么。

    郭绍表情复杂。他当然可以在愤怒时报|复,叫高彦俦等人都付出惨重代价以泄|愤,但有报复之后呢,又什么意义,能得到什么?所以他不会去做。

    他忍不住问:“蜀国大势已去,高彦俦为什么还要顽抗?”

    姚濂便道:“高将军情知夔州必不可守,只要叫天下看看蜀人的气节和勇气!”

    “有这等勇气,为何不去北方打辽国铁骑?在自己人后面拖后腿,有什么气节可值得称道?”郭绍盯着他的脸。

    姚濂一语顿塞,竟无法反驳郭绍。

    郭绍脸色不虞,缓缓说道:“你们不好活着,却要无益送|死,自古内斗中死掉的人、还是失败一方的人,你翻翻史书,能得到好名么?就算你们不想活了,别人却还不想死!”

    可能因时间紧迫,郭绍又费了不少口舌,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戾气来。有了大权之后,很少有人敢和郭绍对着干,所以他真正动怒的时候很少;但到了这个位置,一动**长**风**文学 怒,哪怕只是不露山水的两句话也相当吓人。

    仿佛有一股杀气在帐篷里急速弥漫开来,其实只是一种错觉,是他冷意的表情影响的气氛、以及帐外灌进来的风让布帘子在荡。

    哪怕是已经准备好不要命的姚濂,也震住了。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姚濂不得不多想,他又不了解郭绍。

    ……连本来觉得很无趣的史彦超,此时也欠了欠身,十分关注地看着郭绍,变得十分有兴致。

    忽然之间,史彦超感受到了郭绍其实比杨彪那种人更可怕。平时相处得最多的武将杨彪,长相凶神恶煞,说话从来都不中听,好像别人欠了他钱,但史彦超时间稍长看出来杨彪虽然样子可怕,其实性子还是比较直率的;这等人只要当场没干起来,又没有深仇大恨,基本就没事了。

    但郭绍不同,史彦超不禁想起了杨匡胤失败后势力被斩草除根的事,过去并不久。

    史彦超一言不发,十分期待地等着结果。他不是期待郭绍大开杀戒,而是想看看他究竟会怎么做。

    史彦超虽然时不时就挖苦郭绍妇人之仁,但对他的妇人之仁并不反感,特别让史彦超心服的,是郭绍对阵亡将士的丰厚抚恤……这是以往的行伍都没做到的事。史彦超以前认识的人、有数的被他视作兄弟的人都死了,一个个地死在自己面前,于是他觉得别人的命和自己的命都已不要紧。但是若能补偿战死的兄弟,他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慰藉。

    ……就在这时,使者姚濂垂下头道:“高将军不投降,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李景达的事。”

    “李景达?荆南的大将。”郭绍沉吟片刻,顿时恍然,又从姚濂这句话里感受到了谈判的成果,当下露出了笑容。他的笑容很真诚,立刻就将刚才阴冷的杀气气氛驱散了,“咱们大周朝和蜀国的做法不同,我不会过于徇私、更不会因个人好恶来决定一个人的前程,咱们看的是功劳,看的是为大周军作出了多少贡献,看的是他做了什么。力求公正,所以将士才会用命,不拼就没法出头。

    所以你让高将军只管放心,他投降献出军粮,便是大功一件,我不会杀立功的人。高将军和姚先生,将来还可以凭借今日的功勋,入周朝为官。”

    姚濂道:“郭将军今日一席话,令在下醍醐灌顶,明白了大义所在。今番回城,定好好劝劝高将军。”

    郭绍点头道:“甚好,来人,把笔墨上来,我给高彦俦写封信。”

    就在这时,左攸站出来说道:“下官请出使,定说服高彦俦,不辱使命。”

    郭绍立刻说道:“左少卿去不太合适。”

    左攸道:“此时军中没有什么合适的人,这等事正是我能做到的。大周灭蜀,诸公各施所长,左某却未立寸功,请主公把这个建功的机会授予下官。”

    郭绍沉吟不已,那高彦俦降不降还两说,万一他要什么决战前把左攸杀了祭旗,岂不心痛?左攸到底是跟了他多年的人。

    左攸道:“只有我才能向高彦俦说清主公的志向和作为。”

    郭绍抬头看着左攸,左攸一脸微笑道,“大事要紧,主公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好。”郭绍点头,又忍不住叮嘱道,“左先生多保重。”

    准备妥当,郭绍派人送左攸和姚濂返城。当下又下令杨彪聚集步兵两千在东门正面布阵,史彦超率骑兵一千在侧翼两里地外准备。

    城下一片兵马,太阳正在不知不觉中向中天爬升,郭绍望着城楼等待着。如果高彦俦真要出城决战,这仗是毫无悬念了,不说周军两万大军在城外,单是准备迎战的三千人就能将高彦俦部击败……完全可以想象那种一边倒的战局,正面步兵一交战,史彦超的重骑从侧翼直接就将蜀军碾压,可能打起来半个时辰都不用。

    等了许久,沉重城门终于缓缓打开。便见一众骑马的人慢慢走了出来,当前一人身上绑着绳子,自缚于阵前。

    郭绍看明白了状况,策马来到军前,便见那个全身捆绑的高大汉子被人从马上扶了下来。汉子单膝跪地,大声道:“败军之将高彦俦,今已封存府库,率部向大周禁军殿前都点检郭大帅投降,但求一死谢罪。”

    郭绍从马上翻下来,步行上去,董二等人忙左右追随。郭绍二话不说从腰间“唰”地拔出短剑来,蜀军投降的人无不面有惊色。但他只是上去,亲手割断了高彦俦身上的绳子,然后扶住他的膀子扶了起来。高彦俦看着面前年轻的面孔:“郭大帅?”

    “高将军于蜀国,不该承担战败的责任;于天下,无亏于大义。”郭绍想起对刘仁瞻说过的话,看着高彦俦的脸诚挚地说道,“真正的勇士,不是敢于一死百了,而是敢活着证明自己的价值。高壮士失去了一个展现自己才能的舞台,是为了走上更大的舞台。”

    “郭大帅……”高彦俦顿时动容。

    郭绍笑着拍了拍高彦俦的肩膀,回头大喊道,“前锋进城,从蜀军手中交接防务,严律军纪!”

    ……

    夔州一失,蜀国东部局势便全线崩溃,开、忠、涪、渝等州主动派人请降。这些地方本来就没多少兵,守将见周军进三峡后不到半个月就破了苦心经营的夔州,没人愿意再死守。

    蜀国都城成都府,天空灰蒙蒙的。孟昶听闻消息,惊得差点从龙椅上摔下来,茫然四顾大殿上,说道:“谁说郭铁匠胸无大志,周朝外强中干的?”

    “王昭远。”立刻就有愤愤地答道。

    孟昶又问:“王昭远呢?”

    “在夔州大败,连半天都没顶住,投降了。”刚刚说话的武将不动声色地拜道。

    孟昶泪如雨下,用手捶着胸口,哭道:“为何?我待王昭远不薄,他为何要弃朕……王昭远不是卧龙吗……”

    李昊道出列道:“陛下,王昭远除了向陛下表忠心、除了自吹自擂,有过什么拿得出手的作为?昔日秦凤成阶之战,四州弃守,王昭远在汉中,嚷嚷着要收复秦凤,进军关中,他收复过寸土吗?要不是高彦俦当年退保青泥岭,周军无心得寸进尺,王昭远别说进军关中,当年就要失了汉中。”

    孟昶后悔不已,说道:“朕不该,不该听信王昭远的空口巧语,朕被他误了!”

    殿下的一个大将道:“陛下,末将有言。拼杀在前的将士得不到重用封赏,像苦守青泥岭的兴州防御使侯茂,连增援都没有;溜须拍马的弄臣未立寸功,却享用荣华富贵。长期如此,故将士不用命,临阵毫无斗志。”

    “朕悔啊!”孟昶仰头长叹。

    ……殿后的花蕊夫人一脸苍白,小声自言道:“晚了。”

    大殿上很快怨愤四起,有人大声道:“王昭远失了重地,又投降,应诛杀其全家,没收其家产分给杀敌的将士!”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吵闹一片。

    此时却听不到李昊的声音。

    孟昶似乎回过神来,急忙问李昊:“现在咱们怎么办?”

    “是啊,该怎么办?”李昊发怔,片刻忙躬身道,“陛下是国君,臣等愿听陛下旨意。”

    立刻有人大声道:“剑门关尚在我国之手!东路周军孤军深入,不一定敢打成都,大事尚可有为!眼下之计,应派人嘉奖韩保正死守剑门,保北路不失;然后聚兵成都府,若周军来攻,二万人怎么打下十几万大军固守的大城?只要守住都城,派人去各地劝说投降的州县反水,断周军东面后路,叫他们有来无回!”

    人们纷纷附和:“北路未通,周军只有两万人入蜀,暂时还不敢到成都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 来点酒罢

    剑门关城下面硝烟弥漫,火药燃烧的味道在石头地面上散开非常呛人,周军士卒正在蜂拥向后退却。“啊”一声惨叫,一个士卒背上中箭扑倒在地上,烟雾弥漫中,时不时看见长黑影飕飕飞来,周军丢盔弃甲,退兵仿佛战败一般。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曹彬在向拱身边叹了一句。他是个二十七的年轻武将,面白,胡须却很浓黑。因在晋州被向拱看中,追随参加攻蜀之战。向拱没看错人,曹彬在青泥岭和兴州大战中部署得当,又很会做人、能约束将士,让向拱轻松了不少。

    曹彬用兵不用奇,却每次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能赢的仗一般不会输,不能赢的仗也很难出奇制胜。

    不过曹彬在剑门想用奇兵,可惜没成功。他先是打听到剑门附近有一条小路,是逃税的贩夫走卒、逃犯这些人为了避免官府关卡走出来的路。于是曹彬请命带着一部人马走小路想绕道剑门关腹背,不料蜀将早有准备,曹彬遭到占据地利的蜀军伏击,大败而归,只好放弃了那条羊肠小路。

    “韩保正此人,乃我手下败将。”向拱愤愤然道。他意指兴州韩保正两万大军背城结阵被击败的事。

    向拱已记不清楚自己多少次派人进攻剑门关了,多次失利下来已经满腹*长*风*文学 火气,忍不住对着上面的城关破口大骂。

    曹彬见将士都跑回来了,又递了个眼色,随军的小官小吏走上前开始大声叫喊,各种道理劝降。

    向拱没好气地说道:“叫他们别喊了,有个屁用。蜀军既不缺粮缺兵,又能守住关口,口水说干他们也不会投降。”

    曹彬不禁说道:“韩保正此人,用兵中规中矩,不算高明但经验丰富熟知军务,但也算蜀国的一员良将。他能敏锐判断出形势,兴州战败后,立刻放弃汉中保存剩下的实力,退保剑门,现在证实他的判断和决策都是明智的做法。”

    “良将个屁!”向拱骂道,“我看他就是个死缠烂打的无赖!”

    曹彬劝道:“向节帅息怒。”

    向拱转头道:“我实在愧对郭都点检的信任,去年打汉中就不利;今年手握大军四万,却被挡在这里不能进寸步……你有什么计策?”

    曹彬皱眉苦思,无计可施。

    旁边王景的长子说道:“防守这种地方,不缺兵力不缺粮草,只要主将是战阵老将会用兵,谁也没办法;这不怨向节帅,谁来都是一样,靠运气看遇到对手是什么样的人。除非……”

    向拱忙问:“除非什么?”

    那大将道:“除非伪蜀朝廷自己犯昏,换个草包过来帮咱们一把……向节帅寻思一二,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人,用反间计试试。”

    曹彬道:“那等计策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何况现在无处入手。”

    向拱沉吟片刻,问道:“有东路军消息来了没有?”

    身边的人都摇头。

    ……

    攻破蜀国重镇夔州的消息刚刚快马到达东京。

    酉时都已经过了,符氏姐妹正在金祥殿后面用晚膳。还是那处富丽堂皇的餐厅,连周围的陈设都没变,餐具白皙光洁过晶莹剔透,一切都那么精致;连服侍的宫女都长得漂亮白净,穿着干净得体。符氏姐妹更是光艳照人美不不言,但符金盏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点意思。

    郭绍不在,无论这里多美都无人欣赏,不仅连这间饭厅,就连整个皇城、整个东京,这阵子都死气沉沉的,叫符金盏觉得什么都引不起她的兴趣。

    还好有妹妹陪着,另一种温情,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在一块儿还是很好的,另一种好:平淡不过缺少活力。

    就在这时,曹泰不顾饭厅里雅致幽静的气氛,急匆匆走到门口就开始嚷嚷:“太后,捷报!郭将军已经取了夔州,蜀国东面门户大开,各地争相投降,大周军进逼成都,平定蜀国不远矣!”

    平淡的气氛立刻升温,符金盏也惊道:“绍哥儿从荆南出兵,这才一个月吧?”

    曹泰喜道:“郭都点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皇城守备的禁军将士听到捷报,无不称战神!”

    符金盏放下筷子,高兴地接过捷报来看。

    曹泰见她面有喜色,便在旁边轻轻说道:“郭将军在前方大获全胜,武力震慑内外,明日早朝,大臣定要向太后道贺……平蜀已成定局,朝廷人心可定,太后治起国来就更加得心应手了。”他说罢恍然地又拿出一个信封来,“对了,和捷报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家书,给郭夫人的。”

    符二妹顿时笑道:“我刚才就想问,可见你们说正事就没打岔,给我罢。”

    符二妹拿起信,竟起身离座,一个人跑到旁边的小门内背着身子,急着看信。

    金盏微微侧目,见符二妹的肩膀一阵抽动,发出压抑的笑声;过了一会儿二妹的侧脸又是一片羞涩。金盏不动声色,看完了捷报,忍不住翻了过来看背面,当然一个字都没有。她又拿起信封,手指捏在边缘,轻轻一捏,信封的口子张开,看得见里面空空如也。

    “我知道了。”金盏淡然地说了一声。

    曹泰闻声,观太后脸色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躬身后退着出门。

    过了一会儿,符二妹红着脸走回来,幽幽说道:“真不知道我以前的二十多年是怎么能过来的,没有他,日子太没意思,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

    金盏撇了撇嘴:“我身上都起鸡皮了。”

    符二妹把信递给金盏:“我看完了,给你看罢。”

    “我没兴趣,又不是写给我的。”金盏提起筷子,“吃饭了。”

    符二妹柔声道:“大姐,我的东西都愿意和你分享。”

    金盏脸上端庄平静,但听到这句话还是微微一怔,心情有点复杂,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金盏才不动声色地问道:“二妹,大姐对你好不好?”

    符二妹道:“当然好了……很多事我不是太明白,但大概也想得通,要不是大姐在宫里能主持大局,我们夫妇现在是什么光景还说不定。”

    金盏趁她说话的当口,随意地拿起信浏览了一遍,看着符二妹道:“他对你还是很用心,二妹这么傻、竟然能牢牢抓住这样一个人的心,挺不容易。蜀国的花蕊夫人也颇有艳名,恐怕很有姿色,他马上就能得到了,心里却还是念着你。”

    符二妹抿了抿朱唇,不以为然道:“我打听过了,花蕊夫人不过一个歌妓出身,而且早就委身别人了、说不定还不止一个,她还能比得上我?”

    金盏笑了笑:“时间久了自然比不上,这会儿要吃到嘴又没吃到,新鲜味儿你是比不上的。”

    二妹白了符金盏一眼:“大姐真是太精了。”她突发奇想,把嘴凑到符金盏的耳边小声道,“要是大姐看上了他,我怕是斗不过你。”

    符金盏嗔道:“没个正形!”

    却见二妹一脸笑意,符金盏又轻声道:“二妹要记住,我们的荣辱得失,从前和今后都是连在一起的。”

    “嗯。”符二妹收住笑容,认真地点点头。她一直都很信任大姐的头脑,觉得听大姐的安排不会遭难。

    符金盏呼出一口气,脸上一阵轻松:“不如来点酒罢,今晚可以庆贺一番。只要攻下蜀国,局势便稳了……绍哥儿还真是从来没让我失望。”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光景不敢想象

    郭绍三月二十八攻占夔州,次日留下杨彪和人数最多的第三军七个指挥,看管俘虏和粮草,并控制要紧的出口;自率主力循江而上。郭绍沿途招降纳叛,未遇抵抗,又称孤军深入不能激起反抗,严令沿途秋毫无犯。

    夔州到渝州(重庆)七百多里,大军靠水路运辎重,轻装急进,十二天到达渝州。时四月初十。

    大周军尚在数百里之遥的地方时,渝州就已经降了,于是郭绍部进城只是接手防务。渝州地处长江和涪江汇流口,位置要紧,郭绍又留下两个指挥一千人驻守,并威慑控制东线道路。

    郭绍部分兵后只剩一万五千余众,将水师调入涪江,大军迂回北面进军,于四月十六到达遂州(遂宁)。这下如果要去成都府,行军就没那么轻松了……虽然往西走就是平原,道路宽敞平坦,但没有大江大河连通,水军过不去;大伙儿得带着辎重行军。

    这时军队就不太好继续前进……大军要进逼成都府,遂州这处水路粮道终点、后方大本营又要留兵驻守;剩下的兵力就不多了。一万多人打成都府似乎有点少了,毕竟是座大城,蜀国首都肯定有不少禁军。

    郭绍在遂州府衙大堂聚集众人商议,先问卢成勇:“最近东京有消息传来吗?”

    !一!本!读!小说     卢成勇站在旁边答道:“尚未收到。”

    郭绍道:“成都府的细作知道咱们到遂州了吗?得找几个人,去成都联络之前安置的细作,从蜀国内部打听北面军情。”

    王溥是宰相,坐在左侧上首,当下便道:“向拱部肯定不顺利,否则‘伪蜀’两路失陷,现在该派人来乞降,可至今没有动静。”

    一提到向拱,史彦超来劲了,在旁边冷哼道:“咱们东路走荆南到夔州六百多里,又走渝州七百多里,再走遂州三百多里;奔袭了一两千里,都到成都眼皮底下了,向拱还在哪里?走北路很远吗?”

    众人没有开腔,甚至很多人都搞不清史彦超和向拱究竟有什么过节。郭绍倒是很清楚,他在禁军的时间太长了,很多武将之间的小事都一清二楚……细想起来,史彦超和向拱其实没什么矛盾,本质矛盾纯粹是史彦超看向拱不爽。

    王溥没理会史彦超的抱怨,转头对郭绍说道:“咱们现在去成都过于冒险,可以先稳住大江(长江)、涪江水路一线,屯兵遂州,从长计议。此时做两件事,派人去成都劝降;打探向拱部现在的位置。然后才可以妥善部署下一步。”

    史彦超道:“蜀军不堪一击,一万多精兵足够击败他们的什么禁军玩意了,还瞎耽误工夫作甚?”

    王溥用语重心长的口气道:“史将军此计,太过冒进。用兵如布局,胜负未分时可出奇招,已经稳操胜券,何必冒险?”

    郭绍顿时觉得王溥的话简直是至理名言,感到非常有道理。当下便道:“王相公所言极是,至少咱们得弄清楚向拱在哪里,他手里四万大军,对成都是极大的威慑。”

    其实郭绍也是四五万人,禁军精锐就是四万,还有各地调集的水师;而向拱手里半数以上是西北镇兵。不过郭绍有两万重兵在荆南防着南唐国,南唐国看起来恭顺,可要是一点都不设防,万一有人吃了豹子胆趁火打劫岂不后悔莫及?

    这次对蜀的战争,周军除了留兵防备各处,几乎已经动用了全部力量……十国割据存在了那么长时间,估计主要原因就在这里,最强的政权要征伐四方,因为被其它势力威胁,进攻一方没法使出全力。

    史彦超还是不太赞同王溥的说法,不过也言辞也不算激烈,只道:“派人去劝降,不如逼得他没办法了才哀求咱们痛快。”

    王溥笑道:“史将军这话倒是没说错,可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到了那个地步,咱们还省得和伪蜀费事讲条件了。”

    左攸问道:“派谁去劝降?”

    “这回左少卿别去了。”郭绍道,“上次在夔州是为了那三十万斛(石)军粮,现在咱们大军才从容不迫,可以放开肚皮吃。这回他孟昶爱降不降,不投降继续打就是。”

    “郭都点检这话还差不多。”史彦超笑道。

    左攸点头称是。

    史彦超又道:“我倒想起一个人很适合。叫王昭远回去劝降罢。”

    王溥顿时和左攸面面相觑。郭绍摸了摸额头,心道史彦超说的话,自己就从来没采用过,反正这事儿也不是太要紧,就是派个人走个过场,当下便道:“我看行。”

    在座的人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有点奇怪,良久后王溥才缓缓开口道:“王昭远回成都……那光景太那啥,我不敢想象啊。”

    ……果然没多久,王昭远被召见后,当下脸色就变了,站在大堂中间求道:“郭大帅,您不能那样对我……”

    史彦超的肩膀一阵耸|动,脸都要笑烂了。

    郭绍瞧了一眼史彦超,然后对王昭远道:“王监军,我看你不是诚心投降,还不服。”

    “没有啊!”王昭远怔道,“郭大帅何出此言?”

    郭绍道:“那你现在就该是大周朝的人了,为何不愿意为朝廷效力?”

    “这……”王昭远气愤道,“我没守住夔州,还投降,现在回陛下跟……伪蜀朝廷,不是送死么?孟昶那厮见着我就肯定把我砍了,还怎么劝降,怎么效力?”

    王昭远越说越恼:“郭大帅为何不派高彦俦去,您不是说善待战俘,公平待人?”

    郭绍道:“我是说过,但功过是看他做了什么。高彦俦有功,功劳不是献夔州,他献不献夔州都必被周军攻占;高彦俦的功劳:他要是不降本可以烧掉军粮,变相削弱我军实力,但他未战而降,三十万斛军粮就是他的功劳。

    而王监军有什么功?你要搞清楚,你是战败全军崩溃才投降的,我不杀你就是善待战俘。你未有寸功,仅靠我军怜悯才活下来,现在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难道亏待了你?”

    “行!行啊……”王昭远羞愤道,“原来郭大帅是这么算账的。”

    郭绍道:“不这么算,要怎么算?”

    王溥叹道:“叫此人去劝降,恐怕是不济事。”

    郭绍道:“王监军只要把我的信交给蜀国主就可以了。”他正色道,“王监军,你最好别耍花招,要先想清楚点、踏踏实实办事。蜀国现在大势已去,将来全境都是周朝所有,你和王家都会变成周朝子民;现在我不是一竿子把人直接打死,这是个机会,给你的机会。我不会平白无故给人封赏,只会给人展现自己的机会;如果你不抓住,或是要挑三拣四,机会是不会再有第二次的。”

    史彦超一脸笑意,斜着眼道:“是不是卧龙,要看办不办得成事。我还想自称飞龙呐!哈哈……”

    王昭远站在中间被人嘲笑,一时间脸都黑了。

    就在这时,一个士卒跨进门槛,拜道:“巫山圣手李夫人求见,正在照壁外等着。”

    “正事就这样,大伙儿有事的,就散了。”郭绍说罢抬头看向门口,“让她进来说话罢。”

    不多时,白姥便疾步进堂,作了个万福,看了一眼王昭远,说道:“我听说王副使要被遣回成都,有一事相求,想和王副使一同去。我夫君的新妻是王副使之女,此去定然就很方便找到我的夫君了。”

    王昭远默不作声。

    郭绍忙道:“白圣手不能去,稍安勿躁,成都已经不远,多等一阵安生得多。”他又好言劝了几句,心道:陆小娘去东京给王朴治病去了,到时候她办好了她的事,我却把她的三姨丢到了火坑里,问我要三姨,我也不好解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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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三章 心有战意

    遂州河滩上,两岸一片辽阔的旷野,能挡着着视线只有建筑和一些低矮平缓的小丘陵。大周军所占的地方,已经进入蜀地盆地腹地。

    郭绍和一众大将在河滩沙地上跑马,兴致很高。

    “好马!”史彦超已经是第二次赞郭绍的西域高马,武将喜欢马,特别史彦超还是骑兵武将。这大汉的表情,好像口水都要流出来。

    郭绍道:“史将军喜欢这马?”

    史彦超没吭声。董遵诲听罢忍不住嘀咕道:“这匹良马,我花了几千贯买的。送给舅舅我是舍得,但……”

    “这么贵?”郭绍微微有些惊讶,几千贯不是小数。一贯就是一千枚铜钱,一枚铜钱就能喝碗茶吃个饼啥的了。

    董遵诲道:“能几千贯买到,还得有门路才行。”

    史彦超冷哼道:“不稀罕!”

    郭绍笑道:“马是董遵诲送我的,我这么平白就送史将军不妥。这样,咱们比试比试,那边的渔村看到了么?谁最后跑到就输掉坐骑!”

    史彦超立刻道:“郭都点检此话当真,不会赖账?”

    郭绍道:“愿赌服输。”

    史彦超大喜,二话不说,把身上的甲和兵器全部拔了,坐骑携带的杂物也?一?本?读?小说  取了下来。他微一犹豫,连身上有点厚的外衣都脱了,真不知道一件衣服能有多重。

    “郭大帅小心。”“主公慢点……”

    郭绍翻身上马,拍了拍马儿的脸。叫来一个传令兵,拿着锣在旁边站着。郭绍转头对史彦超道:“准备了!”

    “哐!”锣一声响。两匹马由慢即快,猛地向前蹿了出去。

    郭绍抖动缰绳,踢了一脚马腹,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用力往前奔。渐渐地史彦超竟然越过了半个马身,而且正以看得见的速度拉开差距!史彦超的马肯定远不如自己的,不然他不会流口水。这激起了郭绍的心气,大骂道:“吗的!”

    郭绍沉住气,发现史彦超很爱惜马,连鞭子都没有,但是马却跑得飞快。当下回忆起董遵诲教他的马术,小腿绷紧,大腿和腰放松,随着马背的起伏借势运动。

    风中传来史彦超的声音:“从快马上摔着了会断骨头的,郭大帅可得小心!”

    速度越来越快,耳边的风声呼啸,好像在疯狂又压抑地咆哮,两侧的景象已完全看不清。迎面贯来的风充满极大的压力压在脸上,灌进鼻子里、嘴里,叫人呼吸都困难。

    郭绍几年前就会骑马了,但从来没跑过这么快。他开始感到害怕,这样的速度骑在马背上毫无保护,摔下去不死也要受伤。但是郭绍没有停下来,也许是不想输斗志,也许是不想被史彦超嘲笑……总之他没有减缓速度。

    在急速之中、在疯狂之中,他在全心投入的紧张下,他领悟得特别快。渐渐已经找到了快马上的平衡点,一时间他感到和坐骑已经融为一体,不是马在跑、而是他和马一起在跑。

    在生死的灰色地带,郭绍有的不仅是恐惧,一种巨大的快|感弥漫到了全身,他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和激|情,感到自己仿佛能战神一切,一种自我膨胀的体验油然而生。

    “轰!轰……”重达两三千斤的高头大马的铁蹄踏在沙地上,沉重的马蹄声叫人热血贲张,充满了最暴|力又最有活力的气息。

    郭绍从来没这么直观直接地感受过自己的身体爆发出来的这种力量。他听到了自己响亮的心跳,如同鼓声一样在锤击胸膛。

    超过去的史彦超,距离正在逐渐与郭绍缩短。郭绍正在反追,只需要时间,他就战胜史彦超!

    但是,仿佛才过去了刹那,建在水边的好像是渔村的一片建筑群到了……史彦超掠过房屋,率先减缓速度。

    史彦超慢慢地勒住战马,转头喘气了一声,瞪圆双目看了郭绍一眼,又看他座下的好马。过了好一会儿,一大群将士才策马追上来。

    郭绍从马背上翻下来,把缰绳递过去:“马是你的了。”

    史彦超的眼睛瞪得更大,毫不客气就当众接了过去,并且毫不掩饰地抚摸着马的脖子,脸上泛出病态的红色。

    董遵诲一脸肉疼道:“可惜了……”

    郭绍道:“我没让着他,他赢去的,愿赌服输。实在抱歉,把董前锋的好马输掉了……不过我输得心服,史将军果然骑术了得,他的身体重、马没我的好,但还是赢了。”

    史彦超道:“心有战意,骑什么马都能赢!”

    他看起来非常高兴,大方地把自己坐骑送给郭绍:“我这匹稍微差点,但比军中一般的战马强得多。”

    “好!好一个心有战意。”郭绍赞道。

    就在这时,只见卢成勇策马奔了过来,上前送上一份奏报:“成都府的细作报来的消息。”

    郭绍接过来一看,回顾左右道:“向拱大军被挡在剑门关了,蜀军守将是韩保正。”

    史彦超道:“还在剑门关?这厮真够慢的,咱们等他要等到猴年马月?我建议别劝降了,直接命令孟昶跪地投降,否则铁骑踏平成都!”

    郭绍以前一直觉得史彦超容易冒进,冲得太猛,但一直没有真正了解他的感觉……刚才一番赛马,郭绍隐隐有些理解了。果然五代十国的骄兵悍将都是强人,软弱的人想震住他们、让他们心服?

    “铁骑踏不平成都,因为马不能爬墙。”郭绍沉住气道,“我有一策,进军绵州!”

    众人一时没回过神来,却是董遵诲最先反应过来:“舅舅是想从腹背断剑门关蜀军的粮道?”

    郭绍道:“断粮太慢了,直接从绵州进攻剑门腹背!内外夹击攻破剑门。”

    史彦超抱拳道:“我愿为前锋,只需精兵两千!踏平剑门关,不胜提头来见!”

    “史将军,军中无戏言。”郭绍提醒道。

    史彦超哼道:“郭都点检言下之意,我从腹背打剑门,还拿不下他们,哼哼。”

    郭绍听罢面有喜色:“左攸,再对伪蜀国主下通牒,五日内开城投降可优待。大军准备,明日进逼绵州!”

    ……史彦超得到了郭绍的好马,似乎看郭绍更加顺眼了,对别人都斜着眼,但和郭绍说话就要恭顺一些。

    郭绍见他态度好,便借机问道:“我多次观战,史将军破阵十分犀利,无论面对马队还是成队列的方阵,都是一击即杀入阵中,可有什么秘籍?”他不动声色道,“我也不是在逼你,史将军要是不愿意说就罢了。”

    史彦超道:“咱们要比对手凶,打得赢谁也挡不住。”

    郭绍道:“北伐在幽州南面与辽骑决战,史将军也是一击就冲进敌阵,所以才陷入重围。难道周军骑兵比辽骑更凶猛?”

    史彦超二话不说,从部下手里取了一根铁枪,拍马就走,径直向那渔村冲去,以冲锋的速度飞掠。忽然上身一扭,他便猛力把手里的铁枪投掷出去。那杆铁枪相对战马的投掷速度本来就快,又借着战马冲锋的速度,力量非常大,“砰”地一声就刺穿了一道门,片刻后,竟然撞塌了屋后的竹编泥糊的墙,飞进了江水里。顿时那房屋好像被击穿了一把,泥土翻飞,尘土腾起。

    “操!”郭绍转头道,“去人看看,屋子里有没有人。”

    旁边一个武将道:“咱们派人查过,百姓都跑了。”

    史彦超拍马回来,说道:“郭都点检看清楚了吗?”

    “就这样?”郭绍怔道。

    史彦超道:“我和亲兵重骑冲上去,甭管他是拿盾还是披甲,一招就打穿第一排。通常第一排见到咱们冲来有准备,都比较难对付;前面的打翻了,重骑兵冲上去,就刺砍打穿后面的队列。面对步兵更好,打掉前面拿长枪的,只要有空隙挤上去,没有不崩的。”

    “好办法……”郭绍若有所思。

    史彦超道:“对付步兵最好,步兵在阵前动不了,打不穿就换地方。但是遇到那种拿长兵器的骑兵有时候不中用,枪投出去了,对面的人马稀疏而且能反攻,长兵器冲过来,比咱们先够着对手,咱们就很吃亏。”

    郭绍问道:“那和骑射有什么不一样,骑射还射得远点。”

    史彦超哼道:“我看郭大帅的便宜外甥董遵诲打步兵就是骑射战术,磨叽得慌……我不知道有什么不同,反正咱们直接冲上去,就打得对手无招架之力,叫他们一个个吓得喊娘;那种事儿我说不清楚,郭都点检要是觉得稀奇,自个试试就知道有多痛快了。”

    郭绍听得,心里倒真有点摇摇欲试,听史彦超说来,他打仗简直就是一种竞技和享受。做武夫能做到这种境界也很惊奇。

    郭绍在马前站了一会儿,心道我骑射不怎样,这投枪倒是简单得多。便要来一支铁枪,左右看了看发现河滩上面有一块田,田边有田坎。当下骑马冲了过去,依样画瓢,一枪投掷过去,但是长枪飞了,径直飞到了水田里。郭绍骂了一声,回头时,只见武将们一个个哄然大笑。

    史彦超仿佛看穿了郭绍的心思,喊道:“真是比骑射容易,郭都点检练一下就熟了。”

    郭绍不服气,重新拿了一杆,心里琢磨和体育课学的标枪动作有相似之处?

第三百七十五章 金甲与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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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朕的金甲取出来!”孟昶回到后宫就大喊。

    跪在两边的几个嫔妃赶紧站起来劝他,在后宫里别动那凶物,七嘴八舌吵吵闹闹。孟昶传来宦官去库房抬过来,要瞧瞧自己的金甲变成什么样子了。

    嫔妃又拉住花蕊夫人:“姐姐,你劝劝陛下罢。”

    花蕊夫人问道:“陛下还要信王昭远的话,与周军为敌吗?”

    “打到国都门口来了,朕要御驾亲征!”孟昶一脸雄心壮志。

    花蕊夫人小心问道:“现在……还来得及?”

    “爱妃此言何意?”孟昶皱眉道。

    花蕊夫人喃喃轻吟了片刻,好言道:“臣妾冒死进言,非要劝陛下投降。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陛下何不一面想办法,一面找点退路?”

    孟昶道:“什么退路?成都府是大蜀的国都,朕退到哪里去?”

    花蕊夫人道:“周军业已突破国门,进兵遂州如入无人之境,陛下该看明白了……但周军北路暂时还没破剑门,东路人少一时还不能拿下成都。当此之时,如果陛下……和他们谈谈,兴许还能讲些条件。日后周朝廷念及陛下的作为,或也能宽厚一些……”

    “哼!妇人之见,软弱可欺!”孟昶怒道,“朕待你不薄,难道你也有二心?”

    花蕊夫人吃惊,忙跪倒,裙子立刻拖到了地毯上。她抿了抿嘴,说道:“若陛下真要御驾亲征,臣妾便在宫里等候,一旦听到不好的消息,便自裁明志。”

    孟昶摇摇头,却不知他是何意。

    花蕊夫人眼睛里的神色很认真,口气幽然充满了伤感:“臣妾以前过得很艰难,但日子还是过来了……或许我们这样的人,歌妓……”

    听到这里,周围的宫妇莫不凄然,花蕊夫人贵为贵妃,现在竟然自己说自己是歌妓。

    她哽咽道:“我们这样的人只是艰难地活着,所以看起来很软弱很没有气节。但若陛下不听我的劝,下定决心要上阵,臣妾绝不苟且偷生,以报陛下这些年的恩情。”

    就在这时,几个宦官才把一副挂在架子上黄金甲抬了过来。那甲胄是一片片黄金打造连接在一起,看起来金光闪闪,非常贵重华丽。

    孟昶也看得十分高兴,便叫宦官们帮忙给他披甲,想试穿威风一下。宦官们七手八脚终于给他穿戴好,又拿头盔过来。不料孟昶忽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挣扎了几下没爬起来。

    “陛下,陛下……”众宦官宫女急忙上去扶他。好容易站了起来,孟昶一身金光闪闪,但脸色却发白,腿也发颤了,“给朕脱了……太重,这甲不实用……”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走进来,弯着腰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周军水陆沿着涪江奔袭北上,逼近绵州(绵阳),绵州刺史上表说兵马都调到了成都,无兵可守,称要献城投降……这会儿怕是已经投降了。”

    “一惊一乍的,又不是打到成都来了,什么大事不好了?”孟昶怒道。因为前阵子,开、万、忠、涪、渝、合、昌、遂诸州投降的奏报雪片飞来,已经丢了那么多地方,现在又丢了一个州,孟昶还没反应过来。

    花蕊夫人小声道:“绵州是兵马粮草从国都北上剑门关的必经要道,周军的目标是剑门关吧?”

    孟昶一拍脑门,对刚进来的宦官道:“再去召集群臣议事!”说罢便要离开。

    “陛下。”花蕊夫人忙道,“臣妾斗胆一言。如果陛下真决心要最后一战,可率禁军攻打绵州,十万禁军对阵周军一万多人,至少士气会更高;若等周军取了剑门,两路合兵围攻成都孤城,大势已去,没人愿意再战的……”

    孟昶没吭声,转身又要走。

    花蕊夫人忙道:“要是陛下不愿意打,派人和周军谈谈,要趁早!”

    孟昶走后,一众女人都围着花蕊夫人,左一声贵妃娘娘右一声姐姐的,把她当成了主心骨。有人说道:“真的有那种事吗?周朝的军队要打到成都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以前花蕊夫人还不能断定周军能不能攻破蜀国,毕竟山很厚、路很难;但现在,她已经认定蜀国大势已去了。无论孟昶是要战、还是乞降,结果都差不多。

    所以花蕊夫人才劝孟昶恭顺点去讨好周朝武将,他毕竟是国君,身份很高贵,他只要表现得真心投诚、恭顺,也许还真能活命……像三国的刘禅,乐不思蜀也不失为明智之举。已经没办法的形势了,如果还表现得野心勃勃不是寻死么?

    而孟昶只要能被放过、能活着,就不会活得太差,周朝再刻薄起码会给一份俸禄一个封爵,以符合曾经做过国君的人的身份……就那样的下场,在花蕊夫人看来已经很好了,能终身衣食无忧保有贵族身份,比她以前见识过的底层百姓好了太多。

    花蕊夫人也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更希望孟昶带上她,她愿意跟着孟昶过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她以前是歌妓,但鸨儿见她漂亮待价而沽,清白是留着的;后来宦官去青城山替皇帝寻芳,鸨儿才把她装扮成一个空谷幽兰,隐居道观的佳人。不过花蕊夫人后来不想活在谎言里,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了;但之前身子是清白的,孟昶还是很宠她。

    她想了想,说道:“再看看罢。找个机会,我替你们求求陛下,看能不能准许你们回娘家去。”

    她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办……一个歌妓,教坊已经收了宦官的钱卖掉了,还有什么娘家。她除非自己再回那种地方,否则已经无处可去。

    只有靠孟昶,她想帮孟昶渡过这个难关。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走进来,却站在那里不吭声。花蕊夫人心细,一看就看到了,当下便说道:“我有些累了,你去打些热水进我的寝宫来。”

    “喏。”宦官忙转身出门。

    花蕊夫人摆脱一堆女人,回到自己的寝宫,不一会儿那宦官便端着热水走了进来。旁边的近身侍女忙跪在地上给花蕊夫人脱了袜子,给她洗脚。入手处,只见足上的肌肤如白玉一般,足掌修长,足趾小巧可爱。

    花蕊夫人并没出声。宦官主动弯腰道:“娘娘还记得巫山白姥么?”

    花蕊夫人微微一想:“记得,不是上次派人找她给养身药材的么?我记得还赏过她。”

    宦官道:“奴家打听到,她正在周军大营,而且很受周军主将郭绍的礼遇。”

    花蕊夫人听罢柳叶眉轻轻一挑。

    宦官又道:“娘娘又记得玉贞道姑么?”

    花蕊夫人这下想了好一会儿,事儿过去太久了,但她总算想了起来,恍然道:“是不是那个很……神奇的女子,想建道观尊王母,找我资助积善行德?”

    宦官道:“娘娘确是积德了,玉贞道姑现在叫京娘,是郭绍身边的心腹。”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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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牡丹花一样凋零

    成都府东城外,五万多大军缓缓向平原上的矗立的都城逼近。从城头远远望去,好像是海洋弥漫到了蜀国盆地,汪洋一片人海。

    花蕊夫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在几个宦官的陪伴上登上了城头,想看这个国家破亡的一刻。她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某种破碎的声音。

    成都府的城墙完全没有烽烟的气息,甚至种了很多牡丹,当年孟昶得到花蕊夫人一时兴起下圣旨到处种的,连城墙上都很多,不过现在已经花谢了……因为花蕊夫人喜欢牡丹,但后来人们已经渐渐忘记了这么多牡丹花是怎么种的。这一道高大的城墙,看起来巍峨壮丽,实则很久没经过战火考验了。

    城墙下面,一股几百人的骑兵正在整顿队列。“兵马大元帅”侯茂,奉旨出城决战,能凑够的人马只有这么一点,不愿意出来的将士没有被强迫。

    侯茂拔出剑来,众将士纷纷拿好了手里的长兵器,6续翻身上马。前面的旌旗上写着:大蜀。

    侯茂大声喊道:“诸公,咱们手里的兵器是为了保护蜀人百姓!现在,国都正要遭受敌军的蹂_躏,我等有脸看着百姓被践踏吗?”

    众军哗然,纷纷呐喊道:“没有!”“士可杀不可辱!”

    部将喝道:“此战,我等以必死之决心,战至最后一人,以尽守土之责!”

    侯茂咬牙点点头,长叹道:“好兄弟……”侯茂是参加过几次科举未中的人,当下颇有些感触道,“春已逝、花已落,但明年的春天,壮士的英灵将化作成都府上空飘扬的飞花、城墙上绽放的美丽的牡丹,永世守卫古老的城、富庶的家乡故土……”

    城墙上花蕊夫人见状已泣不成声,几欲昏厥,她哽咽道:“真正的丈夫都死了,城空了,只剩下软弱的人苟且偷生,忍受屈辱……”

    就在这时,侯茂剑指前方,一群马兵开始向前慢跑,直冲周军五万大军的中央人海。

    如同大海中的一滴水,惊不起半点波澜。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厮杀,声音隐隐约约,空灵而模糊……

    ……

    孟昶下旨李昊修降表,向绝对优势战力的周军投降,昭告蜀国灭亡。李昊领旨写降表,次日一早准备出使周军大营,打开门时,只见大门上贴着几个大字:世修降表李家。

    李昊的胡须都气得竖了起来,伸手想撕掉那张纸,却停了下来,长叹一声。

    前蜀国灭亡时,也是李昊写的降表;现在大蜀灭亡,降表又出自他的手里。人们骂得好像并没有错……李昊见证两个政_权的覆灭。

    随李昊出城的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王昭远的女婿李良友、另一个是贵妃花蕊夫人传话带上的宦官魏忠。

    三人乘坐马车沿着大路前往周军大营,所到之处,只见周军旌旗如云、人马整肃,营地帐篷布局得井井有条,和蜀军的军容根本就是两码事。

    路上的斥候问明白了状况,一面押着他们去营地,一面派人回去禀报。

    不多时,只见一队整齐的骑兵迎面过来,当年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汉子,在马上抱拳道:“大周禁军前锋董遵诲,奉命迎蜀国使者,请!”

    李昊等下车见礼,然后乘坐马车继续前行,骑兵开道再也没有遇到盘问。

    及至大帐前,便见两列浑身稀奇铁板的重甲步兵,全是高大的壮汉,浑身都是铁,“喀、喀、喀……”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非常震撼。李昊见状心道:蜀军焉能不败?

    一员武将在前头斜举起佩剑,众军一齐在道路旁转过身,“哗”地一声整齐地举起樱枪,昂挺胸站立在两旁。骑兵武将下马,说道:“只准蜀国使臣入内见郭大帅,余者在外听命。”

    李昊沉住气,跟着叫董遵诲的武将向帐门走去。刚到帐门口,居然听到那日在大殿上说过话的侯茂的声音:“多说无益,但求一死!”

    另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道:“我不想听你说怎么死,我想听听蜀国人都怎么活。”

    “主公,蜀国使臣到!”又有一个声音道。

    李昊被带了进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端正的武将坐在上,面目端正,古铜色的皮肤有点粗糙……真年轻,李昊没料到人称郭铁匠的周军最有权力的大将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此人只是周军武将,并非周朝皇帝,就算蜀国屈服了、按照礼仪也不用下跪。李昊琢磨了一下,侧目看了一眼侯茂,长身作揖道:“蜀国宰相李昊,奉国君旨意,拜见郭大帅。”

    上面的人点头,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没有说话。李昊双手捧上降表:“蜀军战败,今大周军兵临城下,我国君不愿看到生灵涂炭,向大周进献降表,请罪……”

    ……郭绍拿到了降表,不动声色地展开先看了一番,然后很小心地放回信封。回头道:“七百里加急,递送东京上呈太后。”

    “得令。”

    郭绍还是没有和李昊说话,这种冷场叫李昊看起来有点紧张。郭绍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道:“这种时候,李相公很紧张吧?”

    李昊道:“亡国之臣,只能任由郭大帅处置,紧张也是无用。”

    郭绍道:“其实我也提着心……蜀国政_权灭亡,这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孟家已经统治蜀国几十年了,蜀人已经习惯,他们会感觉到亡国的屈辱……”

    李昊和侯茂都诧异_地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郭绍转头看了一眼侯茂,又道:“蜀国并非没有人,侯将军以数百人冲杀我阵,这份勇气,值得我军敬重。”

    他说罢翻开了自己的小册子,找了一番,从潦草的字迹中找到李昊,然后回顾一番从蜀国战俘和官员口中收集的消息。他一面看,一面无意识拿着手指在粗糙的案板上敲着。

    “李相公,在蜀国的名声不太好啊。”郭绍笑道。

    李昊无言以对。

    郭绍却道:“但是看一个人不是全看他的名声,还得看他做了什么、说过什么。我觉得蜀国主要是早听你的,说不定能多守一阵。”

    李昊忙道:“各为其主,罪官并非一意要与大周为敌。”

    郭绍道:“李相公,您见过前蜀国覆灭,理应明白,这只不过是统治权力交替,是么?”

    “回大帅,是。”李昊恭敬地答道,“只要周朝廷善待蜀国百姓,很快大伙儿都会归心,无论谁当政,都是自家人。”

    郭绍立刻来了兴致:“李相公以为,我朝在蜀国应该怎么做?”

    李昊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拜道:“尽量避免将士烧杀劫掠,尽快恢复官府律令。罪官有一言,周军虽占蜀地,一旦激起四方起义,要劳师动众平定叛乱,恐怕反而得不偿失。”

    “字字珠玑!”郭绍道,“蜀国已不复存在了,你原来的官也就没有了。我现在暂时任命你为‘判成都府事’,官比原来的小了,你愿意不愿意做?”

    李昊一脸惊讶:“郭大帅信得过罪官?”

    “只要你信得过我,我信得过你。”郭绍正色看着他的脸。

    李昊当即拜道:“下官拜谢郭大帅,愿领命。”

    一旁的侯茂愣道:“李相公,你……”

    李昊道:“咱们该庆幸!你也赶紧降了!”

    郭绍又道:“我率精兵入城,只接手城门防务,大军在城外扎营,禁止入城,静待军令。严令诸部,不得伤百姓一人,否则罪加一等。”

    李昊听罢更加欢喜。

    郭绍道:“李府事暂且在营中安顿,等我部署好,你便随我进城交接防务。”

    然后他转头看向侯茂,伸手摸出一张纸来:“你和将士们回家去吧。要是哪天想通了,趁我还没离开成都,拿着这张拜帖来找我,我给让你继续做周军的武将。实在不愿意,就让兄弟们回家好好过日子。”

    侯茂表情复杂极了,脱口道:“郭大帅这是何意……那我为啥要拿命拼杀?为了什么……”

    郭绍道:“为了你们的‘大蜀皇帝’继续鱼肉百姓,把钱收刮上去享乐。听说蜀国主养了上万的美女?真是足够组建一支娘子军了。走吧!”

    侯茂从侍卫手里呆呆地接过那张纸,摇摇头,向帐外走去。矮小的身影在门口的太阳光线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十分落寞。

    等蜀国的人都走了,郭绍的目光便从曹彬的脸上扫过,看向向拱:“向将军为曹彬表功,其中有他仁义待人,所部秋毫无犯,所言属实?”

    向拱道:“向某和郭大帅相识多年,我何时蒙过郭大帅?”

    “哈哈……”郭绍忍不住笑了起来,“曹彬,你来做成都府守备,驻扎成都府各城的人马,皆由你节制。”

    曹彬起身道:“末将得令!”

    郭绍随手翻了翻小册子,记得是没有去了解曹彬这个人的……不过隐隐中似乎在哪里听过,很久以前听过,一时却不太想的起来了。所以暂时对这个武将不太了解,好在是向拱举荐的人,应该比较靠谱。郭绍信不过曹彬,至少信得过向拱。

第三百七十八章 五百年必有圣人出

    “娘子!”个儿高高、面白的文官转头看向帐门,激动地唤了一声。这年轻文官确实长得英俊,面目方正、皮肤白净,浓眉大眼……个子也挺高,无论是什么时代的人,都不会觉得这样的男子丑。声音带着磁性和感情,郭绍估摸着对女人很有杀伤力。

    而且不是那种娘里娘气的人,只能说是儒雅。一身儒气,有板有眼的姿态还隐约有了官场上的气度,乍看很清正。

    文官白净细致的皮肤,一看就好像大城市保养很好的人;反观郭绍,本来眉宇间还有英气,但一比就好像一个干工地的糙汉子,只有风吹日晒干苦力的人才能晒成那样,特别手掌又大又粗糙。

    文官名叫李良友,便是白三娘的前夫。他一脸动容,走上前去,白三娘已经怔在那里,一时没回过神来。

    李良友一脸懊悔的表情:“娘子,那年我冤枉你了!都怪我当年太年轻不知事,知道你竟然住在我好友家里,一时冲动便误会了你……”

    他一面说一面摇头,痛苦得几乎要哭出来。

    白三娘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情意,当下便道:“你终于明白了,我怎么会背着你偷人?绝不会做出那种事!”

    郭绍看了一眼白三娘的表情,转头看向左攸,小声嘀咕文学cfwx. net道:“看来做女人也不容易,没头脑的要吃亏。”

    李良友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白三娘含着泪道:“不提了……挺不容易。夫君在成都还过得好吗,那个大家闺秀,你别再辜负人家……”

    李良友长叹道:“当年我便是因为与她有了夫妻之实,心想已经辜负了你,不能再另外一个人,只好让你委屈了。如今我已悔之不及,也很痛心……现在我只能让她做妾,元配为妻,从今往后好好待你们。”

    白三娘喜极而泣:“夫君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良友道:“可惜如今国家破灭,我身为亡国之臣……就是不知还有没有弥补的机会。”

    白三娘微微一愣,抬头看着郭绍道:“郭大帅……”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能怎么办?”郭绍把手掌放在额头上,他炯炯有神看着白三娘,“不过作为……熟人,我还是得提醒白圣手,你何不先仔细再想想来龙去脉?”

    白三娘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我的夫君,无论做过什么,我都原谅他。”

    郭绍的手放到了下巴,目光垂了下来,似在思索。

    白三娘正色道:“郭大帅,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岚儿帮你的好友看病,你帮我找到夫君,现在找到了难道你要害他?将来郭大帅见到岚儿,你怎么和她说?”

    这种破事,郭绍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当下便快刀斩乱麻,语速较快但吐字清晰流利:“功过的公平,主要是封赏文武。李良友没有什么大罪,有错、你也原谅他了,在这种事上讲点人情,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是铁石心肠;所以我不会拿他怎样,白姥放心罢。”

    “谢郭大帅。”白三娘高兴道,“郭大帅虽是武将,却有仁义之心。”

    郭绍又道:“李良友性命无忧,但你不能再做官了。即刻罢职不再录用,带着你的妻妾回家安生过日子吧。”

    李良友惊道:“为何……李昊也……”

    郭绍仿佛不是对李良友说话,他回顾左右的大将道:“我需要的是靠本事、办实事的人,更需要公平竞争的内部规矩,而不是钻营的关系户。否则会让大周国力陷入泥潭,失去活力、积弊丛生,虽大而软弱;辽国是强敌,咱们不能怪对手太强,而要自强!”

    左攸高兴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孟子言,五百年必有圣人出……”

    “过了过了。”郭绍挥手道,“你们都散了。等进城的兵马集结完毕,进城受降是正事。”

    ……郭绍坐在一张木板拼镶的粗糙案板前,挠了挠后脑勺。只觉得权力大了还是挺不省心,提起笔在自己的小册子上写了几个字:治理的理念,认同大周。

    理念是定下了,他认为这是最明智的方向。但是具体怎么实现,还是一头雾水;得等回朝之后,让那些经验丰富的宰相出谋划策。

    而占领的前期,郭绍想了一番,写道:减少蜀地因战乱造成的破坏。税收等各方面先保持原状,切勿轻举妄动;武力占领方面选择能约束将士、有仁心的武将。

    接着他又从布口袋里翻出了一大叠纸,见左攸正在旁边瞧着卷宗,便递过去道:“这些各军、各指挥的请功奏报,你帮我整理一下。”

    左攸接过来说道:“是,主公。卑职尽快瞧瞧。”

    郭绍道:“整理出一张条目来,要简单清晰,让不认识字的将士都听得懂。先公示各部在各次作战中的功劳、伤亡,先不用决定怎么封赏,让大伙儿都知道究竟立过什么功。

    然后我去各部转转,要是有人觉得有言之不实处,再修改。”

    左攸笑道:“主公计较那么细,恐怕将士们也不会那么计较的。”

    郭绍道:“只要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一定要公平。咱们得作出姿态,只要奋力作战、拼杀才能得到应得的奖赏,咱们这支军队才有斗志。否则怎么做都是一样的待遇,谁想冲前面去送死?”

    左攸所有所思:“这么说来,史彦超功劳挺大的。”

    郭绍道:“所以他好好的很逍遥,军职暂时没法升了,回朝后给些兼领的可以多领俸禄的官职。”他说罢骂了一句,“还把我的坐骑赢去了,娘|的。”

    他虽然骂骂咧咧,但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打辽国!辽军也不是刀枪不入,更不是巨舰大炮的列强,有什么不能动的?

    幽云十六州,但凡稍微懂点历史的现代人,已经一千年了,无不觉得是一块永远的伤疤!别说在一千年里叫人扼腕叹息,就是古人也一直惦记着。比如雄才大略的柴荣就一门心思要收复幽云十六州,因为那是一块能叫世人激动的地盘,谁能拿回来,必然被奉为神灵一样的人物,地位远超一般的国君。

    那么问题来了:要是国力、战力都不如辽国,怎么收回来?光嚷嚷有用吗?

    郭绍按捺下心中熊熊燃烧的野心,暂时忍了。

    就在这时,卢成勇走了进来,俯首在郭绍耳边悄悄说道:“更蜀国使臣一起来的一个宦官,让京娘叫到她的帐篷里去了。

    郭绍道:“我知道了。不用过问,我信得过她。她应该会自己来告诉我,若不来,也必然有她的理由。”

    郭绍想起以前,赵匡胤找京娘的事,京娘也主动告诉自己了……相比当时矛盾日夜激化的赵匡胤,已经亡国的蜀国宦官有什么好计较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 就像一个新娘

    “我知道了。”京娘冷冷地说道。

    宦官见她冷淡的反应,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确实,就算以前花蕊夫人对她有恩惠、在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但恩惠不是欠账,回报不回报也没法逼她;更不能惹她不高兴。

    宦官只好拜道:“奴家要去找使臣李丞相,不便久留。”

    京娘送走了宦官,马上去了中军大帐,此时郭绍正在披甲。京娘让亲兵下去,自己上前帮郭绍,她的动作很娴熟,用心很细致。

    “阿郎,我跟你那么久了,没求过你什么事。”京娘轻声开口道。

    郭绍哼哼了一声,以示在听。

    京娘道:“当年我有家不能归,又无依无靠,到了峨眉山,幸得蜀国贵妃花蕊夫人的慷慨资助,这才能在东京落脚。我无论何如也不能忘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的人,花蕊夫人是个好人……”

    郭绍开口道:“你说得对,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京娘道:“阿郎答应我了?”

    “答应你,那我该怎么做?”郭绍道,“就算你不来求我,我也不会残|害蜀皇宫的后妃宫女。”

    京娘道:“花蕊夫人没有依靠,孟昶对她最好,你不必分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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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郭绍皱眉道,“孟昶此人拒不投降,已经兵临城下还派人出来与我为敌,而且他是国君,不臣不服之心昭然若揭。”

    京娘忙道:“你打蜀国之前,就已经把花蕊夫人认作战利品了?我的要求是不是很过分?”

    郭绍转头看着京娘,眼神露出些许爱怜:“珍惜眼前人……你开口不是说了,那么久都没要过什么东西。”他踱了两步,沉吟道,“我不在乎的东西才给你,那算不得什么;想要的,却割舍,才最有价值……我答应你!”

    京娘一脸喜悦,在郭绍耳边悄悄说道:“晚上安顿下来,我好好补偿阿郎。”

    郭绍听得,低头看着她高高的胸脯,“咕噜”吞了一口口水。京娘的脸顿时绯|红,轻轻打了郭绍一下:“至少面子上就不能收敛点么?”

    ……于是郭绍亲率一部兵马入城,全面接手成都府防务。大街上十分凄冷,人们都躲起来了,铺面已经关门,鲜见行人。

    郭绍没有急着见孟昶,也没去蜀国皇宫。孟昶虽然是亡国|之君,但也是国君;而郭绍的身份只是武将,见面的礼节比较尴尬。

    郭绍打算先派文官和蜀国君臣谈谈,让蜀国主去东京再说。“答应过太后,让蜀国主去东京,让他在太后面前、为以前的不敬之言认错。”郭绍笑道。

    进城后首先是解除蜀国十万禁军的武装、控制禁军军营,等候分批重新安置。然后下令左攸张贴安民榜,尽快恢复市面秩序和治安……

    ……

    周军禁止进入蜀国皇宫,但陆续控制了各处宫门的守备(因为郭绍因为皇宫里有很多很多钱,不想被人弄出去了)。

    此时宫廷的规则已经有点凌乱,人心惶惶,宫人无心当值,原本整洁的皇城此时四处都能看到凌乱的景象,一派要落败的气氛。

    花蕊夫人拖着长裙,神情落寞而忧伤,抬头眺望宫门上方的景象。只见一面绣着凶猛老虎的旗帜正在缓缓升起。

    “周军武夫都没进宫,只在瓮城里驻守。”一个宫妇小声禀报道。

    另一个妃子也担忧地说:“我们会被怎么对待?周朝武人在做什么,他们进来了之后……”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走到了廊庑跟前。花蕊夫人伸手制止身边的人,独自走到廊庑底下,听宦官魏忠说道:“见到京娘了,把娘娘的话都说了一遍,奴家很小心。”

    花蕊夫人脸上泛起一丝希望,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忙问:“她答应帮咱们?”

    魏忠的神色黯淡,花蕊夫人看他的样子,只觉得心在往下沉。果然魏忠道:“京娘……没拒绝。她说知道了。”

    “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花蕊夫人身上一软,脸色苍白,“我想得太简单、太容易了,她也是个妇人,就算有心想回报,也不一定能说动周军主将。”

    魏忠道:“娘娘总是为别人作想。”

    花蕊夫人摇摇头,再度抬头看那上空飘荡的虎旗,那凶猛而可怕的爪牙在风中张牙舞爪。恐惧的气氛正在慢慢积累……四下一片萧瑟、冷清,如同暴风雨之前的沉寂。如果他们马上就冲进来也许还没那么吓人,最是这种还没发生的时候最可怕,人总会畏惧未知的东西。

    就在这时,那群嫔妃又走到了廊庑下,都眼巴巴地看着花蕊夫人。有人问:“周军会……放过我们?”

    李淑妃道:“怎么可能?陛下以前四方收罗美女,天下皆知,谁都知道这里有很多美人。”另一个妃子也道:“那些武夫拿命拼杀,好不容易攻占一座城,不屠城算好的,奸|淫掳掠是肯定少不了。我听说武将们都会纵兵大掠,这样才能收买军心。”

    “陛下呢?”又有人问道。

    众人无人回答,现在陛下又有什么办法?

    李淑妃道:“我们是以死守节,还是等着被那些武夫糟|蹋?”

    就在这时花蕊夫人开口道:“都不要急。”

    她踱了几步,说道:“都回自己的宫里呆着,我想想办法……要是实在没办法,你们何去何去自作选择罢。”

    花蕊夫人回到寝宫,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光景,幽幽叹了一口气,转头对魏忠道:“你想办法安排一下,我要见郭绍。”

    “娘娘……”魏忠愣在那里。

    花蕊夫人苍白凄冷的脸泛起一丝苦笑:“去罢。在国破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经碎了……也做好了准备面对这一切。”

    她趁着宦官去办事的时间,叫人烧水沐浴更衣。选择了一身浅红的半透明的镂空丝织料子穿在里面,外面套上宽大的礼服。光滑如缎、温润洁白的肌肤;婀娜的身段,胸脯非常饱满,腰|臀曲线美妙。

    她坐在梳妆台前细致地打扮自己,脂粉精致均匀地涂在明眸皓齿的脸上,拿起一张红纸放在唇|间轻轻磨匀胭脂。脂粉已经把她憔悴的脸色掩盖,渐渐变得美艳动人。

    “就像一个新娘。”花蕊夫人看着镜中的自己,但光彩之下的眼神却如此伤感和屈辱。不能这样的,花蕊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睛,睫毛在美丽的眼神微微颤|抖。

    既然要去讨好别人……你可以不笑,但不要做出一副恨恨的表情,要心甘情愿。她渐渐仿佛回到了从前,要放下尊严、脸面、廉耻、甚至自己的喜恶,去出卖|色相。

    “可以故作冷傲,激将男子的好斗心,但要表露出内心的妩媚。”花蕊夫人低声倾述着,“芙蓉,你不是要让人家敬而远之,更不是要孤芳自赏,你在想方设法招蜂引蝶……”

    花蕊夫人想象着那光景,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人满意……一个黑壮的满面络腮胡的大汉压在自己身上,酒肉饱了之后,或许嘴里喷着残渣在嘴里腐烂后的恶臭气,汗水中搓出一坨坨黑漆漆的污垢。怎样才能让自己不露出厌恶的表情,怎样才能克制自己的心情?或许他还会一边放|纵一边唾骂自己,侮|辱自己,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

    花蕊夫人的眼睛掉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心里又酸楚又难过,忍不住伏案抽泣起来。

    “我做错了什么事,我有什么罪……为什么,为何?”花蕊夫人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哭泣,连窗外的草木都仿佛枯萎了。

    过得一会儿,她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辛辛苦苦装扮好的脂粉淡妆要花了。她赶紧忍住哭泣,掏出丝帕对着镜子轻轻擦拭眼睛,重新修补妆扮。

    镜子里一张秀气的脸,眼睛里却黯然无光,如同死灰。“笑!笑!”花蕊夫人用贝齿咬着朱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样会适得其反,要出卖自己,就应该做好。花蕊夫人不断地告诫自己,一遍遍地练习,试图找回以前的技巧。

    ……及至旁晚,魏忠回来了,走到跟前小声道:“娘娘,都安排好了。”

    “嗯。”花蕊夫人一脸冷清,轻轻点头。她今天妆扮得特别美、凄美,美得叫人心痛。连魏忠也一阵难受。

    花蕊夫人轻轻问道:“陛下在做什么?”

    魏忠道:“陛下喝醉了,已经烂醉如泥,在龙床上蒙头大睡。娘娘,要告诉陛下?”

    “不必了。”花蕊夫人道,“告诉他也没有任何用,反而让他徒增难过和屈辱。不要告诉任何人。”

    “喏。”魏忠弯腰道。

    花蕊夫人拉紧外面厚实外袍的衣领,忽然问道:“你见过郭绍?”

    魏忠道:“没见着,就见了京娘。李昊见到了……”他又忍不住说道,“周军军营里严整尚武,满是肃杀之气,主将定然是个强人,才能带这样一支虎狼之师。”

    花蕊夫人的玉手捏紧衣角,心一横,说道:“走罢,照你安排的路过去。”

第三百八十章 险恶的伪作

    周军的中军行辕在东边靠近城门的地方。城内的大街上没见一个周朝士卒的人影,当然连行人也很少,富庶繁华的成都城确实仿佛一夜之间就空了一样,凄清非常……普普通通的一辆马车,车轮的转动声单调而空洞。马车上坐着花蕊夫人,她身上裹着一件宽大厚实的深色袍服,裹得严严实实连鞋都没露出来。连头顶上也用缎子包着,脸上蒙着纱巾。她此刻就像一只粽子。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这个院子好像是宰相李昊的别院,李昊家里很富有,他在成都府就有多处产业。花蕊夫人双手紧紧拽着自己的领子合拢,蜷缩在车厢里,手很用力仿佛要把衣服撕烂一样。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她不敢向外看,外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就在这样安安静静地等了许久,然后马车继续被拉动。花蕊夫人没说一句话,只是坐在里面等着。

    “娘娘,到了。”宦官唤了一声。

    花蕊夫人闭着眼睛咬咬牙,从马车上走了下去。宦官指着前面的一间屋子道:“周军主帅郭将军就在书房里。”

    花蕊夫人看了一眼,只见两个挎着单刀的披甲武夫正随意地在门口来回走着,他们正看着这边。花蕊夫人默默地向前走去,忽然听到宦官哽咽的声音:@长@风@文学 “娘娘……”

    花蕊夫人微微停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侍卫也没有阻拦。

    她的眼睛渐渐露出笑容,但是仍旧含着凄凉忧伤。不过她已经决心豁出去了,无论他怎么丑恶,自己也要甘之如饴,心怀感恩。

    这里很安静,花蕊夫人走进屋子,只见一屋子的书架,李昊家的东西,里面还有一道门。她慢慢地穿过那些书架,左右看看,没有一个人……这段路,她好像在穿过一条通向别的世界的隧道,从此生活将是另一种景象。

    走进那道门,花蕊夫人站在门口,只见一个身材挺拔穿着胡麻袍服的年轻汉子正在案前奋笔疾书。像是个书吏,但又不像是个文人。

    “郭大帅不在这里?”花蕊夫人轻轻问道。

    那年轻人抬起头,然后起身,抱拳道:“我就是郭绍。花蕊夫人?久仰久仰。”

    “呀……”花蕊夫人有点惊讶,“你是郭大帅?”

    郭绍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年轻?但是我办事还是靠谱的。”

    花蕊夫人回过神来,惊慌地屈膝作了个万福:“实在失礼,我失礼了。”

    花蕊夫人的心细眼尖,只一眼就看出郭绍不是个让人讨厌的人,他身上完全没有腐朽的气息,气质虽然不儒雅,但绝非野蛮粗鲁的人,倒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自律端正。那高大笔挺的身材、有神的眼睛,立刻就让花蕊夫人兴庆万分……就算是陪客一样,对方没那么讨厌也好受得多不是。

    “这里有椅子,坐下说罢,找我有什么要求?”郭绍沉住气道。

    花蕊夫人轻轻关上房门,背着手就巧妙地闩上了,因为她进来就观察了门闩的位置。然后款款走了过去,站在郭绍的面前,脸色绯|红,露出一丝妩媚的笑容……现在这个笑容倒是自然多了。

    她低眉顺眼一脸娇羞,揭开包在头上的缎子和纱巾,顿时一头青丝滑落,然后轻轻拉开衣带。郭绍愣在了那里。

    花蕊夫人轻盈地敞开外面厚重的袍服,袍服从她光溜溜的肩膀上轻轻滑落,掉到了地上,成了一团。里面还有衣服的,但比较薄只有一层了,无法再像那件外袍一样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她亭亭玉立的身体,乌黑的长发散在洁白的背上,曲线美妙的背上黑白相称分外清秀。

    “哐!”郭绍后退了一步,把椅子踢翻了。他急忙避过脸去,“夫人作甚?我不是正人君子,但……快穿好衣服!”

    花蕊夫人的目光从郭绍身上扫过,便道:“看来郭将军并非不喜欢我,让我好好服侍你罢。”说罢双脚蹬掉落在地上的厚重袍服,肩膀微微颤抖着走了过去。郭绍急忙退走,喝道:“别过来!”

    花蕊夫人柔声道:“我身上没有武器的,你看吧,哪里能藏兵器。郭将军别怕……”

    “我怕一个弱女子?”郭绍道,“你穿好衣服,咱们慢慢说。”

    花蕊夫人委屈道:“我自己上门投怀送抱,郭将军竟然不要?你这样会很伤我的心,郭将军忍心吗?”她那娇媚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可怜,又恍若撒娇,很能激起男子怜香惜玉的冲动,任一个男子恐怕都受不了,别说郭绍这种二十多点的热血青年。

    “我……”郭绍道,“我答应了京娘的!你别这样,我今天才答应她,当天就食言不好吧?”

    花蕊夫人听到这里,愣了愣,立刻明白什么了。她的脸颊更红,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自己那么急作甚,应该先问问的,这下好了都走|光了。

    她羞得很,逃也似的跑回去,捡起地上的袍服重新裹在自己身上,然后系腰带。

    郭绍长吁一口气,转过头来,十分尴尬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坐回了椅子上,端起上面的茶“咕噜噜”灌了一口。

    二人良久无话,冷场后更加难堪。花蕊夫人低着头,真想在地上找个地缝钻进去。

    “京娘替我说话了?”花蕊夫人小声问道。

    郭绍点点头:“京娘说夫人是个好人,她很少替别人说话的,连她都觉得你好,那一定好。我不会伤害你们。”

    花蕊夫人顿时觉得郭绍愈发顺眼,他是那种乍看很粗糙、除了个子高不太起眼的人,但稍微观察一下,这个人一点都不让人厌恶。反而有种兄长兄弟一样的亲切感,很温和很实在的感觉。

    花蕊夫人注意观察,他外面的胡麻布很透气而且熨烫过,里面的里衬领子确实一尘不染,浑身有种很干净细致的气息。特别是发髻和腰带上的黄金装饰,如同朴素中的点缀,平增了几分内敛的贵气……花蕊夫人也喜欢黄金。最叫她心安的是郭绍的眼神,那外强内柔的内敛,叫人觉得很安稳。一双粗糙的大手,手背上的筋很有力,他一定是个很有力气的人。

    郭绍说话的声音很低沉稳定,暗藏温柔:“孟家之前,不是还有个前蜀?这才几十年,前蜀亡了,蜀地子民不同样好好的。周朝人不是异族,咱们只是收复失地,壮大‘中国’实力,以御外辱。”他的露出了毫不做作笑容,“当然对于蜀国皇室来说,日子恐怕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你会放过皇……他么?”花蕊夫人小心问道。

    郭绍道:“只要蜀国主承认失败,不要煽|动军民,朝廷应该会主动拉拢他以稳定民心。所以夫人放心罢。”

    花蕊夫人松了一口气:“郭大帅会怎么对待成都府和皇城的人?”

    “我刚才正在琢磨这事儿,似乎挺麻烦。”郭绍笑道。

    花蕊夫人瞟了一眼桌案上的纸,上面鬼画符一样写着十分潦草的字迹。

    ……郭绍又道:“无论怎样,和妇人没关系,也不会让你们来为蜀国的战败受罪。”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一首很有名的诗来,心下产生一种恶作剧的心态,因为就是这个花蕊夫人写的诗,不过她应该还没写出来……如果她提前看到自己的诗是什么反应?郭绍没顾得上多想,兴致勃勃地吟道:“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不料完全没有发生郭绍想象中的反应,花蕊夫人脸色顿时变了,恼怒之色刹那间浮上脸颊,嗔道:“郭将军,胜败已定,你可以杀人,但不能这样辱人!”

    “我怎么辱了?”郭绍愣道。

    花蕊夫人道:“我们这些妇人,在宫廷里锦衣玉食,没有对国家有半点好处。但蜀国的男儿,在青泥岭、在兴州、在剑门关、在三峡、在夔州浴血奋战!每一寸故土都流了将士们的血。是,我们战败了、败得很惨,有很多原因致使蜀国军力疲弱,但这不能怪将士。就是成都府被兵临城下了,侯将军仍然以必死之心保卫成都……”

    她声音哽咽道:“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死后,将士的英灵会变成成都的牡丹,我……”

    “侯茂么,他没死。”郭绍沉吟道。他忽然觉得有点思维混乱,但理解了花蕊夫人的心情,急忙道,“实在抱歉,我不是有心的,这首诗我从别人抄来,就是开个玩笑。确实没想那么多……我一个武将会作什么诗?”

    郭绍慢慢理清了其中的关系:嘲笑蜀国人不是男儿,这本身就是一种以征服者为立场的人才能有的思维;如果蜀国人自己这么说就不太合理了。特别花蕊夫人刚才的一番话表现出来的心思,更不可能出自她之手。

    他恍然大悟,心道:这首诗是伪作!

    难怪文采以香|艳、清丽为风格的花蕊夫人,突然有这么一首风格遣词都大不相同的诗,特别突兀奇怪……最怪的不是风格,是格律。花蕊夫人很有文采,竟然写出一首完全不合格律胡闹的打油诗?

    连郭绍这个外行都猛然发现,格律很不对劲,像一个半文盲写的。

    其中用心乍看是醒悟不透,但有心一琢磨,用心之险恶……这本身就只有宋人才可能有的心态,所以“宋灭蜀”后出现一系列治理问题,导致后方叛乱四起。理念和用心就注定了的事,他们起初根本就没把蜀人当做自己人……后周攻占淮南,也没那么得意洋洋。

    郭绍忍不住大骂:“他|娘|的,士大夫就是阴险!略施小计就能操纵骗局。”郭绍心道:他们嘲笑蜀军不是男儿,窝里倒是挺横,自己面对辽国金国不也孙子似的。

第三百八十一章 在寒冬取暖

    花蕊夫人拉紧自己的衣领,除了一头青丝和秀丽的脸,她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忽然有点懊悔……为何要和郭绍说那些话,当着周朝主将的面,嘉奖那些与周朝为敌的将士?万一郭绍听了不高兴,今天来讨好他不就前功尽弃了?

    或许郭绍对她太好了,或许她感觉他的亲切,所以掉以轻心,才把自己内心的话说出来。

    若是换一个人俘虏她,疯狂地玩|弄、羞辱她……刚才那样的诗,她也是可以委屈求全,忍受着屈辱写出来的。(所以郭绍认为不像是花蕊夫人所作,原因就在这里。)

    花蕊夫人有自知之明,本来就出身卑微,现在又沦为了阶下囚。现在还有什么尊严可言,本来就是准备糟践自己来换取活命。

    就在这时郭绍说道:“我为刚才那首道听途说的诗道歉。”

    花蕊夫人顿时就惊在那里:“郭大帅为何要道歉?”

    郭绍道:“我的想法是让蜀国人认同大周朝廷,尽快结束分裂心态。既然这样,就应该表现出诚意,不能让蜀人感受到亡国的屈辱……那首诗有害无益。”

    花蕊夫人面有疑虑,郭绍又道:“夫人可以派人问问李昊,我大军主力都驻扎在城外,就是为了避免将士入城后看到这里富文学cfwx. net庶,约束不住劫掠。沿途州郡,无不秋毫无犯。”

    花蕊夫人忙问:“宫里的嫔妃宫女,郭大帅打算放过她们?”

    郭绍道:“等城内的蜀国禁军安顿妥当,便下令让宫女们都各自回家……但是皇城的财物要充公,不能让宫人抢走。”

    “郭大帅所言,皆非虚言么?”花蕊夫人今天实在太意外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武夫?

    郭绍沉吟片刻,用聊家常一样和气的口气道:“我有一个妾,就是在乱兵之中深受伤害,很可怜(玉莲)。如果纵容将士,一时的放|纵,却给女子带来无法愈合的伤害、甚至要了她们的性命,破坏太大;妇人也是人,要养大一个人要十几二十年,就这么害了何苦来哉?

    更是非常损坏将士在百姓心中的形象……有些武夫不知道长远考虑,要是被百姓鄙视唾弃,对这份职业的地位有什么好处?只有我帮他们想。

    我还不如多分钱给他们,禁军精兵都长得人高马大、非歪瓜裂枣,有了钱他们可以买漂亮的小妾,可以去青楼。同样可以满足将士的需求,但付出的代价就小得多了。”

    花蕊夫人听到什么需求,脸上微微一红。

    郭绍又继续说自己治理蜀国的理念、一些措施,甚至还对花蕊夫人的见解非常有兴趣。

    花蕊夫人能轻易地对答……不过,她一个女子,虽然见识学识都有,但最关心的并不是怎么治国。她显然对人、特定的一些人更有兴趣。

    战无不胜的武夫,孤军横穿蜀国,打穿了东路、还去攻击剑门关;目光长远的文治眼光……当然最重要的,他对女子很好,片言只语中提到他的妾,怜惜之意溢于言表。花蕊夫人心里是这么看待郭绍的。

    她难以克制地对面前这个刚刚才灭掉蜀国的男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人称郭铁匠,他以前当过铁匠、做过小卒,出身是很卑微的;别说出身高贵,就是家里情况稍好,也不会走郭绍那样的路。

    而花蕊夫人,同样出身卑微。她突然觉得这个人更加亲切,让她的心很暖和,好像寒冷的冬天,两个相似的人能取暖一样。

    就在刚才,她还满心的死灰、绝望,感到满城都是阴冷的风。但现在,她真切地感受到,仿佛有一屡阳光照射进了心底深处……激励着自己,原来出身卑微的人也可以那么有自尊;而且懂得给别人自尊。

    “郭将军,你身上有阳光的气味。”花蕊夫人看着他被晒得古铜色的皮肤喃喃道。

    郭绍只是微笑,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花蕊夫人忽然回过神来,十分不好意思。她转头看窗外,只见天不知什么时候都黑了。她惊慌道:“哎呀,都这么晚了!我要回宫了,夜不归宿太不像话,会有很多人注意我的。”

    郭绍的目光从她身上拂过,看得出来他的感受很复杂……花蕊夫人心道:幸好有京娘帮忙说话,不然他今晚能放过我?

    “我送你。”郭绍道。

    花蕊夫人忙道:“不敢不敢,我要走了……郭大帅留步,告辞。”

    郭绍伸手摸了摸额头,心里似乎很纠缠。片刻后,他便豁然道:“那好罢,我叫京娘送你回去。”

    ……花蕊夫人在马车前见到京娘,虽然结交的时间过去太久了,但京娘的身材比较特别,所以花蕊夫人一眼就认出来。她邀请京娘上车,京娘没有拒绝。

    京娘打量着花蕊夫人的神色,问道:“他没有碰夫人?”

    “没有。”花蕊夫人急忙道,“连一颗指头也没碰,我可以发誓。”

    花蕊夫人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京娘追随郭绍身边肯定不是被逼的,而且关系不简单。花蕊夫人在宫里和女子们争宠勾心斗角的时候多了,这点事她很懂怎么处理。

    “多谢京娘帮我。”花蕊夫人道。

    京娘轻声道:“那年要不是夫人帮我,我也很艰难。所以你不必谢我。”

    花蕊夫人感动道:“我认识过许许多多的人,到头来,倒只有你最诚心。”

    京娘没吭声,或许她本就不是个善于表达心情的人。但花蕊夫人觉得她很值得结交,当年也是这么识人,才那么慷慨……反正花蕊夫人以前也不缺钱。

    “阿郎……”京娘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花蕊夫人脸上,“妇人要小心着点他,他比那种见着就急不可耐污你的人可怕多了,别轻易被他迷惑。”

    花蕊夫人尴尬道:“多谢京娘的提醒,你放心罢,我见过的人多了。现在身处不幸,只愿能和王上能留得性命,哪能顾得了别的事?”

    京娘点点头:“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夫人派人过来,告诉侍卫要见京娘,阿郎身边的亲兵都认识我。”

    “嗯。”花蕊夫人忍不住握住京娘的手,“京娘待我真好,我会到老都记得你的恩情。”

第三百八十二章 鸟为食亡

    日上三竿,京娘还躺在床上睡得很香。郭绍已经在桌案上整理东西……各地报上来的府库财物。

    他看起来十分兴奋,单单是目前占领的各州府,包括汉中、成都府库的财产,只算金银铜、丝织品、皮料等物资,大概估算了一下,价值五千多万贯!整个周朝几年的财税总收入都没这么多,当然蜀国已经积攒了四十年。

    这还没算大量的粮食储备,太仓、府仓、义仓等不可细算,粮食拿到北方是可以当做硬通货用的东西,只是运输比较麻烦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州县还没派人去接收;皇宫里应该财物更不少。

    郭绍不会用算盘,只会用计算器……当然这里没有计算器;他只能笔算,大致归纳一下数额,好心里有个数。

    五千万贯是什么概念,假设发动一场十万精锐规模的战争,战前动员每个士卒平均消耗、赏钱二十贯(不少了,一头水牛才二贯),一场战争只需二百万贯。也就可以粗算,郭绍用蜀国的资源,可以发动二十五次大规模的战争。

    周朝廷国库空虚,为了八十万贯(南唐承诺进贡)吵得想掀桌子,朝廷简直穷得叮当响。拿一百万军费出来都困难万分,一不小心就可能断粮。这下满朝诸公都该满足了。

    /长/风/文学 因为沿途没有劫掠,破坏和丢弃的东西比较少,才能有这么多东西。郭绍又在草稿纸上胡画一阵,只拿出五分之一来奖赏将士,一千万贯!

    入蜀的禁军、地方兵、水师一共约七万人,人均一人可以封赏一百五十贯财物(铜钱没那么多,但丝绸布料之类的财物在中原可以一定程度上代替货币),这些钱在恰当的时候可以买十五个小妾、或七八十头牛、十几匹马。士卒耗时两个月挣那么多,已经算是一笔横财了。

    郭绍忽然有种财大气粗的感觉,至于私分府库会怎样,好像也不会怎样。是他带着大伙儿抢来的,大头交公已经算很有节|操了。

    当然分的时候不能平均分,比如第一军重甲指挥,多次作为刀刃冲前,一定要拉开赏罚差距,一些人可以是十倍重赏。还有在瞿门走纤道,拼死夺水寨导致全军覆没的一都人马,对其家眷也该重重抚恤。

    京娘这时穿衣起床,见郭绍坐在那里一个人直乐,脸都要笑烂了。便上来问:“怎么?”

    “咱们发财了!”郭绍已顾不上形象,简直手足舞蹈。他想了想又道:“皇宫里肯定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还有那些蜀国高门贵胄,一个个富得流油。”

    京娘道:“阿郎要在成都府抢|劫?”

    “说得那么难听,这不叫抢|劫。咱们又没抢百姓。”郭绍的眼睛里仍留着疯狂的兴奋:“人道乱世穷困,这些国家居然这么多财产!南唐国恐怕更多……李家吝啬的,居然拿一百来万和我谈。”

    京娘冷冷道:“阿郎那么贪作甚,你又花不完。”

    郭绍本来还很淡定,但是看到这么庞大的财富,已经没法淡定了……又琢磨北方游牧铁骑老是想南下抢,看来也是情非得已。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面喊。郭绍便走出卧室,到了一间客厅里。卢成勇道:“李良友带着一个妇人求见……在城外中军行辕,此人来过,王昭远的女婿。”

    “一个妇人?”郭绍皱眉道,“不是巫山白姥?”

    卢成勇拜道:“不知,在马车上,属下等只见里面隐隐是个妇人,不好细查,先来禀报。”

    郭绍道:“叫进来看看是谁。”

    就在这时,京娘也走到了厅堂里,一声不吭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后拿手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她看起来确实挺累的,还说郭绍贪,她就是自己吃不完、一般也不想让给别人。

    不一会儿,被带进来的人只有一个年轻小娘,长得确实不错,细皮嫩肉,一身襦裙打扮也很漂亮。但是她一脸的委屈,进屋后看了一下里面的光景,便屈膝行礼道:“妾身拜见郭大帅,这厢有礼了。”

    “免礼。”郭绍问道,“你是……”

    小娘似乎有点走神,脸色也很不好,这时恍然道:“妾身王氏,是枢密副使王昭远之女。”

    “哦!”郭绍也点头道,“我知道,不是说李良友也来了?”

    王氏道:“郭大帅,我们能借一步说话么?”

    京娘立刻插嘴道:“我看这里就能说话,有什么就说罢,别不好意思。”

    王氏顿时一脸不自在,欲言又止。郭绍看到她的模样,也觉得十分难受、替她难受……这娘们挺漂亮的,但郭绍此时已完全失去兴趣;除非郭绍是见了个女人就走不动路、好色成性的人,否则不可能想动她,因为会在内心里降低一种自我认同感。好像自己是个逼|良为娼的大反派。

    同样都是年轻漂亮的小娘,昨晚花蕊夫人就没有给郭绍这种感觉,若非给了京娘承诺,他会感到是一次很愉快的结交。说不清楚为什么,反正花蕊夫人有风情得多,那种妩媚不是靠长相表现的东西。

    “我……妾身……”王氏的表情几乎要哭出来。

    郭绍忙道:“你别说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王氏愣在那里。

    郭绍的心里渐渐腾起一股火气,心道:那厮就算不要脸,也不能做得这么明显!

    他语气渐冷:“我就想问问,这是王昭远的意思,还是李良友?”

    王氏掉下一滴泪来,摇头道:“是我没做好,但我是自愿……”

    郭绍又重复了一遍。王氏声音走音,低头道:“我夫君也知道这事儿,他送我来的,郭大帅放心吧,不会有人怪你。”

    郭绍怒不可遏。明明已经看在白姥的面上,放过王昭远和李良友了,好心劝李良友带着妻妾好好过日子……他把自家女人逼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不过王氏和郭绍一点关系都没有,就是一个陌生的妇人;郭绍也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火。大概是因为这阵子自我膨|胀,有点随心所欲的感觉了。

    一时间他想砍了王昭远和李良友这俩人!

    郭绍下意识把手伸到腰间,没摸到兵器,早上起来哪有佩剑?他也回过神来,就算要杀人,说一句话就是,又不必亲自动手。

    想到这里,郭绍忽然灵光一现:府库的公家财产可以直接拿了,高门贵胄家富可敌国,直接抢好像吃相太难看,副作用也很大……王昭远岳胥二人,好像还很有价值……

    郭绍心道:老子叫你来劝降(王昭远),你不干正事,专业钻营。那就怪不得我了!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郭绍缓下一口气,“不必那样做的,李夫人且回去,我会给你父亲和夫君一个好差事。”

    王氏擦了一把眼泪,说道:“昨日花蕊夫人也到了郭大帅这里,入夜方归。郭大帅觉得我比不上花蕊夫人么?”

    郭绍听到这里,又是尴尬又不舒服,这娘们真是不太懂事。他忙道:“花蕊夫人是见过我,但我也没对她怎样。她和我身边的京娘以前认识,就是说了几句话叙叙旧。不是你们想的那回事……京娘,送客。”

    ……

    王氏走出大门,碰见了在马车上等着李良友。李良友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么快?他没接受你罢?”

    “没有。”王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见李良友一脸不悦,她立刻为难道:“咱们就别那样了……感觉好难过,你以后也会嫌弃我。”

    李良友好言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接着叹了一声,“国家破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家那么多口人,夫人为了很多人奉献自己,大伙儿感谢你还来不及……夫人年轻貌美,又是良家之妇,郭绍居然不动心?”

    王氏道:“事已至此,别人都拒绝了,就算了罢。”

    李良友脸上微怒,忍了一口气,又柔声道:“你就是没想通,因此才不能引诱到郭绍。你要好生想明白,岳父大人受命回国劝降,却反劝陛下用兵抵抗,这是什么做法?背叛!岳父一家那么多口人,你就损失点色相,代价甚微却能为父顶罪,难道不划算吗?”

    “那……那我该怎么做?”王氏泪眼婆娑。

    李良友沉吟片刻:“找机会再见他,你要这么说:夫君后悔当初休妻,把白三娘当作正妻,你只是个小妾;小妾送给人分享,是风雅之事。要表现得高兴一点,风|骚一些!

    还有,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完全不能让人冲动。男不露财、女不露|奶,为何?就是这两样东西会让人心动,所以下次要不经意间露一点……”

    “我做不出来!”王氏脸色苍白,“天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世道为何突然如此险恶……”

    李良友眼睛发亮,盯着她道:“你父亲王昭远家财何止万贯,到处尽置产业,又得罪了强人。别人不杀鸡取卵,更待何时?夫人长于富贵之家,这点都想不明白吗?岳父积攒那么多东西也不容易,必须要想办法保住!

    蜀国无论谁当权,总得有人吃喝不尽、有人冻死饿死。保住权势和富贵,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第三百八十三章 蜂呀蝶的

    成都府是盆地气候,阳光明媚的日子不是天天都有。太阳在云层里露出光边,生生添了几分阴郁的气氛。

    战争的烽火气息暂时消散,满屋子武将的吵闹景象也接连两天未见。上午郭绍陆续见了曹彬、向拱等人,现在他正在茶厅里和王溥小声说着什么。

    京娘上午无事可做,便在外面站着。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他们说得很小声,只见王溥点点头,又抱拳做一些动作。郭绍一面与他交谈,一面时不时看京娘一眼。哪怕他有事在做,这样默默的眼神和关注,也让京娘能感觉到和他在一块儿……郭绍似乎就有这样的本事,不经意的小动作就不会让人无趣,哪怕他没有搭理京娘。

    片刻后,王溥走出来了,抱拳向屋子里说道:“老夫告辞。”

    接着郭绍也走了出来,说道:“帮我泡一盏茶罢,我再瞧瞧那些写在纸上的钱。”

    京娘一点都不反感被他呼来唤去。她走到炉子旁边,一边倒开水,一边像在家里做家务一样,开口道:“我看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朵花儿。”

    郭绍笑道:“我这副尊容,和花儿有半点关系?”

    京娘没好气道:“你不是一朵花儿,那些蜂呀蝶的怎么会自己往你身上扑腾?”

    *长*风*文*学 “我知道你说什么。昨夜不是叫你去送花蕊夫人么,她没告诉你,我是正人君子,对她以礼相待?”郭绍的声音道。

    京娘走过来,重重地把茶壶放在桌子上:“我不是说花蕊夫人。那个王氏,要不是我在场坏了你的好事,哼!人家还没露什么,你就迫不及待说什么一定给你父亲和夫君找个好差事,等着好机会让她报答你吧?怎么报答……”

    刚才郭绍还笑吟吟,这时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阴沉。

    京娘见状,便不再吭声,默默地从茶壶里倒了一盏茶出来凉着。

    郭绍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道:“你也不是个多嘴的人,便告诉你。我很厌恶王昭远和李良友,况且我叫王昭远到成都来劝降,戴罪立功,他都怎么做的?”

    他顿了顿沉声道,“蜀国主数十年和官僚共治,那些勋贵官僚很多钱。他们的钱还不是收刮百姓;蜀国一打即败,那些人拿了钱又对蜀国有过什么作为?堪比府库数额的钱财,说是不义之财也不为过。现在连国主都要倾家荡产了,为什么效忠孟昶的那些贵胄不割肉?我现在对他们客气,是因刚刚占领蜀国不想激起反抗;我说过对蜀国百姓一视同仁,但没说对那些朱门酒肉的人纵容。

    郭绍继续说道:“需要一个人来做恶人,帮咱们把那些朱门贵胄的私财弄上来。这个人就是王昭远,我刚才和王溥商议,就是想在蜀国新设一个官职‘转运使’,让王昭远来干。

    让他凑错军费,但地方税赋他不能经手……这样一来,他别无办法,只能想办法从平时的政|敌身上敲|诈,还会拉拢一些蜀国官员作为同伙。我知道王昭远会借机从中贪利,让他贪,贪得越多越肥。”

    郭绍的神色一冷:“等蜀国士大夫们都对王昭远恨之入骨时,咱们再派人过来,帮大伙儿出口气。”

    京娘认真听了一遍,神情难看道:“阿郎的手段……很险恶。”

    “具体的策略不是我想出来的,是王溥。”郭绍道,“他说南北朝就玩过的花样,相比大周朝廷集大成的收刮手法,这点手段不过是略施小计。”

    京娘轻轻说道:“以前都说江湖险恶,最险恶的还是人心。”

    郭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蜀国各地因为多年风调雨顺,设有义仓;便是就地储存粮食,等灾年拿出来赈灾。这个义仓我不打算动他们的,只准朝廷派人监管……朱门贵胄是极少数,活在世上最多的人是百姓。”

    京娘道:“王昭远和李良友如果都被杀了,你说那个王氏会是什么下场?”

    “这些个人的私事我管不了。”郭绍道,“我不喜欢那个小娘,不想为她负责。”

    京娘纳闷道:“照阿郎的说法,你动人家妇人,还是出于好心?”

    “正是。”郭绍道,“难道你没发觉,咱们家的家眷除了明媒正娶的符二妹、还有李处耘的女儿,皆非未出阁的小娘子么?在这乱世,她们跟着我,不一定能过得太好,至少不会太惨。”

    京娘道:“那我呢……”

    郭绍顿时脸色难看,被问住了.

    ……

    太阳终于从云层里又露出了头,把蜀国皇宫照耀得一片明媚,花蕊夫人气质端庄,轻快地走过花厅,走到廊庑上。她的身边还跟着几个宫女和一个宦官。她要去见孟昶。

    走廊就好像敞亭子,不过修建得很长,两边的栏杆是汉白玉的,木料上着红漆,红白相间十分精致。外面的草木长得花朵大多凋谢了,正是绿肥红瘦的季节,但葱葱绿绿的树枝也不失为一种生机勃勃的风景。

    暖和的夏天,从走廊上吹来的凉风,让人感觉十分惬意。花蕊夫人的步子轻快,脚步也加快了。

    进得宫门,穿过帷幔低垂的宫室。她叫住身边的随从,走进了孟昶的寝宫……眼前的场面顿时叫花蕊夫人轻快惬意的心情改变。只见桌案板凳倒在地上,连锦被也在床下,地板上一片狼藉,有掀翻的书籍、纸片、金酒杯、摔碎的瓷器碎片,乱七八糟的场面叫人感觉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而孟昶正趴在龙床上,呼呼大睡。

    花蕊夫人小心地跨过地上的杂物,走到床前。“陛下,陛下……”她伸手轻轻推了推了孟昶的身体。蜀国虽然亡了,但出于习惯,花蕊夫人还是这样唤他,况且在这寝宫里没有外人。

    “唔……”孟昶发出一个声音,便没动惮了。

    花蕊夫人的手接触他的身体,入手处如棉花一样软,看了一眼,只见孟昶的身上全是软绵绵的肉。他平时穿着宽大的袍服不明显,但现在只穿着一身亵衣,把衣服都撑得胀|鼓鼓的,肉太多,身体已经完全没有形状可言,哪处地方衣服大哪里就撑得大,像一大坨肉堆在床上一样。

    “陛下,醒醒。”花蕊夫人多用了一些力推他。

    孟昶喷出一口酒在嘴里残留了一整晚的气味,带着腐臭,正好喷在花蕊夫人的脸上。她一不留神差点没呕吐出来。孟昶还是没睁眼,翻了了一个,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床上。

    肚皮鼓得高高的像怀了几个月的孕妇,连亵衣里的胸膛上也有两大坨肉,好似老妇下垂的东西一般。偏偏他的皮肤又白又细腻……要是不看脑袋,只看身体,也许会让人误以为是个肥胖的妇人。

    花蕊夫人在一瞬间,忽然心里有点反感……以前和孟昶在一起那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或许因为他在蜀国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罢,连想也不敢想,敢去厌恶一个如此尊贵的人。

    尊贵的身份、出身,一直是花蕊夫人敬畏的东西。哪怕孟昶已经失去了帝位,她还觉得那种东西很强大,可以依靠。但是现在,她忽然有点疑虑……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影响了她的心情。

    花蕊夫人胆子比平时更大,便伸手去捏住孟昶的鼻子,又用手捂住他的嘴!

    孟昶很快睁开眼睛,恼道:“有何事?”

    花蕊夫人道:“中午了,陛下先起床罢,这样躺着也不是办法。”

    孟昶用手揉着太阳穴,眉头皱着,看起来可能有点犯头疼。他说道:“我起来又有什么办法?”

    花蕊夫人轻轻说道:“郭……周军中军下令,发给嫔妃、宫女、宦官盘缠和干粮,限期两日遣散,让他们回家。陛下与臣妾也要离开皇宫,到周军军营安顿,随他们去东京拜见周朝太后,由朝廷开恩封赐。

    这些事,都需要陛下下旨,好叫大伙儿安排安排。”

    “郭铁匠说的?”孟昶道。

    花蕊夫人轻轻按着自己的朱唇,“吁”了一小声:“以后不要这样叫了。”

    孟昶道:“国破家亡,就这样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朕现在下旨,你来安排。”

    花蕊夫人赶紧劝道:“陛下,皇室还有一些人,甚至还有长辈,臣妾一个嫔妃怎么有资格安排?您还是起来罢。”

    她见孟昶一脸颓丧,沉吟片刻,便好言劝道:“陛下,您虽然遇到了很大的挫折,但只要振作起来,今后的日子还有希望。那郭大帅并非野蛮无理之人……”

    “希望?”孟昶躺着寻思了一会儿,忽然坐了起来,“对!蜀国还有许多官员、武将、士卒,朕待之不薄,只要找到忠臣……”

    “陛下!”花蕊夫人花容失色,急忙打断他。

    孟昶双手叉腰,挺着白生生的大肚皮正襟危坐在床边:“勾践也曾亡国,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花蕊夫人急劝道:“勾践是狠人,陛下天生就是好人,从小没吃过苦……咱们别做梦了,好好地对周朝廷恭顺求条活路罢!”

    “朕不是狠人?”孟昶道,“世上之事,只要下定决心……”

第三百八十四章 善变的女子

    女人变脸比天还快,更快的是心情。阳光依旧,景色如常,但花蕊夫人从寝宫出来时,已觉得太阳惨白晃眼,烦扰得人头晕。

    这座宫殿前面有一条清澈的人工河,她从河上的拱桥上走过,前面有假山和一条蜿蜒的石径,石径通幽。花蕊夫人抬头顺着路看去,看不到头。

    她走到这条仿佛无穷无尽的路上,太阳的光晕在树梢之间晃得人如在梦里。恍惚之中,光阴在倒流,她回到了梦里的那条路……

    太久了,那时候才几岁。她只记得自己走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饥肠辘辘、空着手,在山坡上看到了很多牡丹花,于是手里就捧着一大朵花儿。

    在丘陵之间蜿蜒的羊肠小道,两边似乎有许多水田,太模糊记不清了。最清晰的,是山坡上的牡丹花,好香。

    走了很久很久,看到了一条河,一条乌篷船停在河边。河两岸有许多房屋,多是陈旧的瓦房,但看起来很热闹,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景象。上了船,船桨在水面划出哗哗的水声,河流就像另一条路,蜿蜒着、延伸着,没有尽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

    后来才知道,那一条路,走出来就回不去了。不能回头,也看不到尽头。

    {长+风}文学 ……孟昶不过问宫廷的事,但是限期在即。花蕊夫人安排了比她地位低的宫人出宫,皇室成员,她没有过问,只是去拜见传了个话。

    宫女们在女官宦官的安排下分批离开皇城。她们大多都是孟昶这些年到处找来的良家小娘,专门挑貌美的,成千上万人。但大多数孟昶都顾不过来,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是每个月发“买花钱”的时候,他坐在那里看着佳丽们排队领钱,能过过眼瘾。所以这些小娘子离开宫廷,大概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吧。

    “娘娘……”一个声音在后面唤一了一声。

    花蕊夫人转头看时,只见是宦官魏忠,一个白净的二三十岁的宦官。

    花蕊夫人道:“赶走了她们也是好事,总比被人欺|凌折磨好得多……你准备去哪儿?”

    魏忠的脸顿时一片茫然之色:“奴家……回去家里肯定会不认的,会觉得丢脸。奴家,无处可去。不知道庙里收和尚要不要咱们这种阉人。”

    花蕊夫人听罢心里一酸,说道:“你要是不怕颠沛流离,还跟着我罢。”

    魏忠顿时一喜,忙跪倒在地磕头:“娘娘!谢娘娘收留。”

    花蕊夫人让他磕完头,这才伸手去扶。魏忠急忙把手一缩,让花蕊夫人扶在他的袖子上,借着花蕊夫人的动作自己爬了起来。花蕊夫人轻轻说道:“只有尝过无家可归滋味的人,才懂得珍惜别人的恩情。”

    “是,是。”魏忠急忙弯腰道。

    ……就在这时,听得宫门外吵吵闹闹的。花蕊夫人便让宦官跟着,走上宫城的城楼,看外面的光景。

    今天宫城外竟然有很多百姓围观,大概过了几天没见周军乱兵在城里为非作歹,人们都在家里呆不住了。除了百姓,还有许多周军将士,宫门外的宽阔大街上人山人海。

    只见一队马兵从人群中过来,前面一个披甲的年轻汉子,不就是郭绍么?

    “郭大帅!郭大帅……”周军将士看到他都嚷嚷起来,看得出来他在军中威望很高,很受爱戴,甚至还有将士嬉皮笑脸地喊绍哥儿。

    郭绍坐在一匹高马上抬起手来,众将士微微停止了吵闹。

    “当年,本将与兄弟二人,杨彪、罗猛子……”郭绍大声说道,“在河东武讫镇,带着几十个养伤的乱兵、一群头发都白了的老卒,与辽军一百余精锐血战!武讫镇很穷,全是老弱妇孺。咱们没有任何好处。”

    将士吵闹的声音更小了。郭绍回顾左右道:“但是将士在那里流血牺牲,不顾性命!为了什么?为了保卫汉人百姓,不被敌军杀戮、践踏!

    现在,咱们富贵了,兵强马壮了。诸位是不是已经忘记当初咱们的一腔热血,是不是忘记了咱们为何而战?”

    这时他附近一众老兵嚷嚷起来,有人嚷道:“主公,俺就是敲锣那个啊,主公在楼上放箭,房子烧起来……”

    郭绍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继续道:“如果诸位将士要劫|掠百姓、烧杀掳|掠,先想想那些战死的将士,在无利可图的地方为什么拼杀。我不会轻饶你们。

    蜀地府库的钱财,我拿了。拿去干什么,除了奖赏奋勇的将士,咱们要扩充军备、壮大实力;收回那些被别国占去的土地、一雪中原割地称臣的屈辱,然后我要改善民生,而不是毫无限度地收刮百姓。”

    郭绍又看着那些围观百姓:“我们需要尊严、需要安全!那些威胁咱们的、想抢|劫凌|辱百姓的强敌,咱们要用百万铁蹄的轰鸣让他们恐惧、害怕!

    以后百姓也应该过上好日子。天下一统后,我希望看到,大部分人每天都吃三餐,每餐都能吃饱,十五天至少打顿牙祭,白面、稻米饭、红烧肉……”

    宫城外的气氛已经炙热,这样的狂乱的景象比过年还吵闹,因为最近无人驱赶才跑到内城里的乞丐和衣衫褴褛逃荒的人都跟着沸腾了。

    他适时地大喊道:“为天下子民!”无数拥挤的将士纷纷呐喊:“为郭大帅!”“战无不胜……”不多时,众将士纷纷高喊万岁,甚至有人动容跪伏仰望郭绍。这种时候,郭绍就骑马离开了。

    一些官吏将士敲着锣鼓来了,大声念着左攸写的安民榜文书,一路跟着大街念。没有之乎者也,基本只要是脑袋长得正常的人就算不识字也听得懂。

    花蕊夫人的情绪被热烈的气氛感染,她至少确认周军不会在蜀国为非作歹。脑海里还浮现着刚才郭绍矫健的身影,那扬起的铁蹄,振臂高呼的身影,一股莫名的气息涌上花蕊夫人的心头,她一时间有点窒息的感觉。

    回顾乱糟糟的宫廷,虽然雕楼画栋,她忽然有点厌倦了,甚至想到那座水晶宫,也觉得很飘渺很虚无。只是表面的华丽,但缺少灵魂,水晶宫也无法安慰她内心的空虚。

    就在这时,魏忠在身后小声进言道:“娘娘,这郭将军绝非等闲之辈,周军将士支持他;在中原,武力就是一切……刚才您看到了么,很多人称万岁,但无人制止……”

    花蕊夫人柳叶眉轻轻一颤,答非所问道:“以后不要叫娘娘了,蜀国已不复存在。周军攻灭蜀国才几天,就迅速稳住了世面,大蜀朝廷已经结束了。”

    魏忠忙道:“娘娘……夫人所言极是。看这样子,蜀国百姓很快就能归顺;前蜀国王衍被灭的时候,可没这么消停,大伙儿不也归顺大蜀了?几十年前还有一些老人没死呢,他们会说其间的区别。”

    花蕊夫人走下宫城,不走宽阔的街道,却走旁边草木之间的幽径。身边这个宦官寸步不离,非常忠心……而且花蕊夫人知道他办事挺能耐,打探出郭绍身边各种人物的消息,也没费太多时间。

    热闹渐行渐远,重新走进了萧条幽静的宫闱之中。

    因为周军主将当众的态度,和他的作为,现在花蕊夫人已经没那么惶恐了。她坐在梳妆台前,有了闲心打开首饰盒子,把玩里面的珠玉金银首饰。

    安静的地方无事可做,她一阵胡思乱想。忽然觉得,当年能被卖出来或许是一件好事,不然没机会见识到这个世道还有繁华富庶的地方、锦衣玉食的日子。更没有这些漂亮又贵重的东西让自己把玩。

    至少现在,她见识到了,再也不想回到那种饭都吃不饱的生活中。她不是个清高的人,很多时候都是装的,她就是喜欢这些漂亮荣华的东西……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女子不懂她的感受。

    但要得到这些,一个没有出身的妇人,需要付出代价。花蕊夫人珍惜地把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看着铜镜中美丽的光景,脸颊微红赞道:“芙蓉真美。”

    又低头看自己的身段。花蕊夫人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最贵重的东西,不是首饰盒子里的珠宝,更不是这座不属于她的宫殿。

    ……但是,她心里有点矛盾,因为靠色相得到来宠爱,不安稳。

    如果当年家里有一个那样的男子,能努力给她带来希望,让她觉得付出能过更好的日子,而不是卖掉她……那她一定愿意为之付出所有,愿意为他操持家务。那样拥有的东西,就安稳高兴了。

    孟昶对她好,她也曾经幻想过这个尊贵的男子就是梦里那个人,所以从来没想迷惑他,反而经常劝孟昶、对他好。但是,现在孟昶输光了一切,本来不用输那么惨的……

    花蕊夫人在认识自己,她最想要的不是那些华丽的东西,虽然真的很喜欢;她要的是希望、期待。

第三百八十五章 精贵的马桶

    蜀国皇室已被迁往皇家别院,只剩下孟昶和花蕊夫、以及几个亲近的内侍,限期已到,他们终于离开皇城。

    湿润的气候,哪怕是夏季的清晨也白雾蒙蒙。孟昶从御辇下来,在皇城门口换乘马车,昔日前呼后拥的仪仗已经不在,只剩下稀稀落落的数人。孟昶的肤色白净,但脸色很不好,颜色是一种酒色过度的苍白,印堂还隐隐发黑。他脸上并不太胖,穿着宽松的袍子便不显胖,但大伙儿都知道他有胖又虚,上马车时竟然不能爬上去,幸好又内侍帮忙扶了他一把。

    他上车后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很有气魄的宫城,叹了一口气。

    花蕊夫人顺着他的目光也最后看了一眼宫楼,在白雾朦胧之中,这富丽堂皇的宫室仿佛不过就是一个梦。她没有孟昶那么心痛,毕竟这座皇城从来没属于过她,现在就当作是一个驿站般的停留点而已,终究是要走的。

    旁边的小门内外有很多周军将士和官吏,旁边摆着一张桌案。里面不断有箱子抬出来,先放在门口打开,一些官吏在那里翻腾,还有人在旁边写着字。这场面,难怪孟昶叹气,眼睁睁看着自家的东西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慢吞吞地运走,却毫无办法,能好受得了?

    一队周军骑兵带着花蕊夫人等乘长风文学

    

    坐的两驾马车离开了这里,可能永远都不能回来了。不过这个她住了几年的皇宫势必会难以忘记。

    他们被带到了周军的中军行辕,外面的道路上十分拥挤,很远的路口已经设了路障不准行人过去。马车很艰难地才能挤过去。花蕊夫人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全是周军将士,吵闹一片。

    有个汉子正站在大门口大声念东西:“虎贲军第三军第五指挥,铜钱六万贯、丝绸一千匹、布五千匹、白银三百八十锭。军功如下……”

    一群人在门外激动地大吵大闹:“一人多少?”“娘|的,自己算……”“铜钱也有一百多贯,谁带麻袋了?”“卖麻袋,一贯一只,不讲价!”“李三,你亲|娘,抢钱吗?”

    孟昶也在听,顿时骂道:“这算什么?刚从朕的皇宫里抢了东西,就地私分?”

    花蕊夫人小声道:“王上,以后不要自称朕。”

    孟昶气呼呼地没吭声。

    前面带路的武将在门口说了几句话,马车便不起眼地赶进了院子里。院子里没那么吵闹了,但人很多,尽是武夫。花蕊夫人拿了帷帽戴上,跟着从马车里走出来。

    “郭大帅就在大堂里,随我来罢,侍从在外面等着。”带路的武将说道。

    大堂上几十个武将分两边乱糟糟地站着,见孟昶等人过来纷纷侧目。只见郭绍正坐在上面的位置上,拿着一个椭圆的东西在看。

    花蕊夫人从丝巾里只看了一眼,顿时觉得很尴尬。因为那是个马桶!

    周军抢得很彻底,连马桶都抢回来了……不过那确实不是一般的马桶,是“皇帝”使用的东西,通身黄金打造,上面镶嵌了温润的良玉,下面有很多宝石装饰。

    “这玩意是拉|屎|撒脲的?”一个黑壮的武将瞪着眼睛道。

    郭绍把马桶递了过去,抬头看着进来的孟昶和花蕊夫人。那黑壮武将十分恶心,竟然把脸凑过去吸着鼻子猛闻。

    “孟某前来拜见周军大帅。”孟昶执礼道,脸却撇在一边。花蕊夫人看得出来他十分羞愧。

    郭绍道:“蜀国主无须多礼,在中军安顿下来,随军回东京拜见太后和皇上。”说完他又对走上前来的一个文官说话:“不是有一种专门夹金银的钳子,派人去找一些来,让各部将帅称好重量。”

    “哟嚯!”一个大汉盯着孟昶转悠,“这就是大蜀皇到?”

    “哈哈哈……”一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孟昶的脸已经红了,埋着头不敢吭声。花蕊夫人站在旁边也没出声,她无可奈何。

    那个拿着马桶的黑壮汉子嚷嚷道:“这玩意能装那脏污?不得了,把裤子|脱了,叫咱们看看你的有啥不同!”

    “哈哈哈……”

    另一个武将道:“旁边那娘们不错,啧啧。”顿时有人喝道:“休得无礼,那是大名鼎鼎的花蕊夫人,晚上陪郭大帅睡的,你就别动心思了。”

    一个马脸凶狠的大汉哼哼道:“钱大伙儿也分了,大哥弄个有名气点的娘们,你们不服?谁他|娘|的敢动大哥的女人,老子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孟昶羞愤交加,指着那武将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武将双手叉腰,笑道:“恼了?那咋地,恼一个给老子瞧瞧,你真还把自个当大蜀皇帝哩?”

    “住口。”忽然郭绍开口道,“蜀国主夫妇怎么处置,应由太后做主,诸位不得惊扰。”

    大伙儿顿时停止了对孟昶的羞辱。花蕊夫人抬头看时,只见众将纷纷转身面向郭绍,无不规矩了。她明明听得刚才郭绍就说了一句话,声音也不大。

    众人都等着他发话,不料郭绍转头道:“王相公,你和向拱、曹彬等人驻守此地,殿前司诸军克日启程返京。蜀国各地税收、律令暂且照旧,蜀军降兵等待侍卫司派人整编。”

    渐渐地一群人又各自说起话来,但没有人再羞辱孟昶,只视若无睹。

    郭绍道:“卢成勇,你找个安稳的地方把蜀国主等人暂且安顿。”

    孟昶夫妇这才得以离开这地方。孟昶拂袖转身,花蕊夫人只好替他向郭绍屈膝作了个万福。

    名叫卢成勇的年轻武将带着花蕊夫人等一行人离开了嘈杂的前院,孟昶一路上一言不发。终于找了间房屋安顿下来,那武将在门口说道:“吃饭的时候,你们派人去厨房取。需要啥,让外面的侍卫告诉我,我叫卢成勇,郭大帅身边的亲兵副指挥。”

    “劳烦卢将军。”花蕊夫人客气地说道。

    周军武将刚走,孟昶便勃然大怒,说道:“这些无耻的武夫!完全没有礼义廉耻,竟然当众拿贵妃羞辱……”他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宦官急忙拂着他的背劝道:“主人息怒。”

    孟昶扶着墙壁,赶紧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盒子,手都在抖。宦官忙接过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枚黑乎乎枣大的丸子,回头喊道:“水!水!”

    花蕊夫人忙亲自上前帮忙,等孟昶服用了药丸,他才渐渐安生下来。

    “王上,以后不要吃这种药丸了,那些方士害得你还不够苦么?”花蕊夫人幽幽劝道。

    孟昶吃了药丸之后,脸色渐渐变得红润,气色也好了。他看着花蕊夫人,便伸手拉她:“咱们到床上去。”

    “你……”花蕊夫人皱眉。好在旁边的几个宦官宫女似乎习以为常,一个个面不改色,全当没听到一样。孟昶拉着花蕊夫人的袖子,脸颊殷红的颜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十分怪异。

    他站了起来,花蕊夫人忽然甩开袖子,说道:“白日晴天的,外面那么多人。”

    孟昶道:“以前我要临幸谁,谁不是高兴万分,还管白天黑夜?”

    花蕊夫人忽然有种很抵触的感觉,一点心情都没有,当下便对旁边经常服侍孟昶的侍女轻轻说道:“你扶主人去里面的卧房。”

    “喏。”侍女顺从地走了上来。

    孟昶不高兴道:“给我滚!我要芙蓉。”

    花蕊夫人转身就走:“太荒唐了!”孟昶大怒道:“反了!反了……”

    她走出门口,朝阳的光辉照射在身上,长长地呼吸了一口,这才舒服了一点,只觉得那屋子里闷得慌。

    花蕊夫人在走廊上一言不发地慢慢踱步。就在这时,便见一个高高个子的女子走了过来。她的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唤道:“京娘。”

    京娘一开始的神情冷冰冰的,但一看到花蕊夫人就露出了一丝暖意。花蕊夫人瞧在眼里,迎了上去见礼。京娘忙扶住:“夫人这样,反倒见外,挺不自在的。”

    花蕊夫人道:“京娘真不见外?我也不想和你见外的,每次见到你,就像见到家里人一样很亲切。”

    京娘没接她的话,沉默了片刻才道:“蜀国主的处境我管不了,但夫人我能管;就算不幸发生了什么,你跟我在一块儿就行。”

    俩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原来京娘在住在这内院里面,花蕊夫人径直跟着她走进了住处。只见京娘从腰间解下剑来,霸气地“啪”地一声放在桌子上,提起茶壶倒了一盏冷茶,左手扶着髋部,右手握起茶杯一饮而尽。

    她喝完才道:“只有凉的,我给你烧开水。”

    “不用,我不渴。”花蕊夫人打量着京娘,轻轻说道,“郭大帅府上不止京娘一个女子罢?听说他娶的是太后的妹妹……你这样不好抓住他哩。”

    “我怎样?”京娘皱眉道。

    花蕊夫人拉着京娘的手,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京娘听罢若有所思,坐在凳子上闷闷不乐。

    花蕊夫人嫣然一笑,又好言道:“不过没关系,姐姐的底子好。”说罢目光从她高高的胸脯和腰|臀之间扫过。说着说着,便称呼姐姐了,京娘也没反对。

第三百八十六章 来时艰难去时易

    成都府风景再好,郭绍挂念的还是东京那些人,他急着要班师回朝。五月中旬便启程,在蜀国国都只逗留了半个月。蜀国的军政他没怎么过问,随军的大部分是武夫,就靠他们顾不过来;只需留下驻军,诸事可交朝廷布局。

    先期离开的只有殿前司的人马,虎贲军左厢、控鹤弓箭直和马军直。

    大军步骑满载而行、行至遂州,即上水师船只,顺流而下。来时很难,去时很易……水路全是顺流,先从涪江入大江,然后顺水而下。走三峡因为有不少险滩暗礁,撞毁了几只船,有点艰难;但一过三峡,便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过三峡后,更加轻快的航行让几乎所有人都心情愉悦,郭绍派小船去后面的战船上邀请蜀国主夫妇到座舰上参加晚宴。这阵子他老见不到京娘,京娘成天都和花蕊夫人腻在一起……当然孟昶也在那艘船上,但郭绍不认为他能对京娘怎样。

    ……一直到旁晚之前,京娘仍然在花蕊夫人的船上。

    京娘正在船舱里呆呆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圆润洁白的一张脸,长长的眉梢,乌黑的眼睛睫毛微微向上翘着,嘴唇滑腻浅红、还闪珍珠粉的光泽。身上的交领襦裙帛带颜色有层次感,花纹华丽而不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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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新衣裳,我还在宫里时就估摸着姐姐的身段,专门叫人裁剪做的。没量过,却真合身。”花蕊夫人在旁边笑眯眯地说道。

    京娘的脸颊微微一红:“太紧了罢,我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段,夏天的料子本来就薄,现在比较紧的衣裳穿在身上饱满撑起,好像太风|骚了点。

    花蕊夫人却摇头道:“不,姐姐要相信我,这样穿才能相称。姐姐的个子高,身材饱满、但腰身和腿却一点都不肥,紧一点十分完美;不然太宽的衣服会让你看起来显得太壮。怕什么哩?你浑身上下严严实实的,什么都没露,这衣裳的样式也是最常见的衣裙,没有话柄落在别人嘴里。”

    京娘皱眉道:“但是看起来太过了。”

    花蕊夫人柔声开导:“哪个女子想自己长得丑?既然希望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还故意遮掩身段作甚?”

    她十分细致地凑近看京娘的脸:“你在外面跑得太多了,薄脂粉也盖不住这些小小的瑕疵,得注意养好肌肤。”

    京娘的表情还是很尴尬,小声道:“我只给阿郎看,私房里就不用遮掩,在外头我不想给别人看。”

    二人的关系已十分亲近,花蕊夫人也悄悄说道:“姐姐这样想是不行的。据我观察,男子动心非常简单直接,某个地方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就恨不得马上要。姐姐想想,要是在家里,数百上千的女子在一块儿,可都是穿着衣服的……咱们得注重在事前,不是过程和事后。”

    “哪来得数百上千,就几个能看,其它的侍女……”京娘道,“我身边的黑壮妇人你看到过吧,大概就那样的。还有两个年纪小的,有一个成天就睡觉。”

    花蕊夫人听得,有点不敢相信。

    花蕊夫人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绕着京娘转了一圈,便打开自己的首饰盒子,从里面挑出一枚硕大的深色翠玉戒指来,抓起京娘的右手,给她戴在中指上。随手又拿起一只黄金镂空雕琢着花纹的镯子,戴在她的左手上。

    “我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京娘看着自己的手,“为何镯子不戴一对?”

    花蕊夫人笑道:“这些首饰不是显摆炫耀,也不是必须的,咱们是为了衬托自己……你看,这深翠色的戒指戴在手指上,是不是让手显得白净一些了?”

    就在这时,船队在岸边停靠下来,据说已经到了归州。外面的光线已经变得昏暗朦胧,太阳已从西边的群山中落下。

    一个宦官走到门口道:“禀夫人,郭将军已到岸边,邀请王上、夫人。”

    花蕊夫人急忙劝道:“京娘姐姐,就这样罢,咱们得出去了。”

    孟昶也穿好锦袍从船舱里出来了,一行人走到甲板上。只见郭绍已经站在外面,一时间相互作揖行礼。花蕊夫人看在眼里,郭绍和别的武将还是不太一样的,他一直都没有羞辱过孟昶,某些时候倒像个文官的作为,只不过气质不太像。

    果然郭绍的眼睛留在京娘身上就挪不开。

    “厨子已经做好晚膳了,蜀国主、夫人请。”郭绍道。他靠近京娘身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京娘顿时脸色微红,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这边礼数过后,郭绍便不再理会孟昶,带着京娘下船。一块木板搭架的桥,他十分关切地说:“慢点。”然后伸出手要扶着京娘,京娘看起来稍有点犹豫,便把戴着翠玉戒指的手放到了郭绍的手心里。

    楼船上下的一种亲兵,也纷纷侧目。大伙儿倒不是没见过漂亮的妇人,只是对今天的京娘很诧异。

    花蕊夫人却没人扶,身边仅有的侍从都前后扶着孟昶去了,他身体虚胖,从晃悠悠的木板上下去比较困难。花蕊夫人只好默默地跟在后面下船。

    ……一行四人好像世交一般,到了一间船舱里入座,花蕊夫人顿时被这里的气氛吸引。船舱不大,但是有种很高雅华贵的感觉。花蕊夫人细看之下,发现帘子都是竹篾编的,这里就没有一件很值钱的东西,偏偏……原来是灯光。

    放灯的人一定很有见识,船舱四面的光线很柔和昏暗,独独这张桌案上的船壁上挂着着一个橙色的灯笼,暖色的橙黄灯火,独独把桌案旁边坐人的这一小块地方衬得雅致柔和。如此一来,旁边那些粗糙的船舱摆设就看不清了,只要在这张桌子上铺上质感很好的紫色绫罗,感觉就一下子上升,却不用太奢侈的东西。

    加上花蕊夫人知道郭绍的身份地位,一种觉得很高雅的感觉就油然而生。她一时间明白了,奢侈只是一种心情,而不是花多少钱财。

    “归州州官献上来的冰块,还有银耳。”郭绍说道,“炎炎夏日,这东西倒不错。说起来,我几年以来才第一回吃到银耳。”

    花蕊夫人开口道:“这东西本来就是贡品,比黄金还贵。”

    “哦?”郭绍脸上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花蕊夫人轻轻碰了一下孟昶,说道:“大周大将以礼相待,如此款待我们,我们理应感激郭大帅宽厚仁慈之心。”

    孟昶道:“不就是补品么,我在宫里经常吃。”

    此言一出,大伙儿立刻沉默下来。花蕊夫人听罢顿时紧张,忙观察郭绍的神色。郭绍却笑道:“补品也算不上,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可能物以稀为贵罢了。”

    花蕊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见郭绍戴着幞头,穿着一件紫色圆领薄袍子,上好的团花绫罗料子;旧的,可收拾得十分整洁,穿在身上十分得体……就好像一个有钱又勤俭谦逊的贵族,用的都是好东西但很爱惜,比起那骄|奢挥霍无度的纨绔要顺眼不少。

    这样的感觉,让花蕊夫人觉得很舒坦。她觉得郭绍十分特别,大概是因为他出身寒微、却位及人臣的缘故?毕竟能年纪轻轻从底层爬到这样高位的人凤毛麟角,所以让她觉得与众不同。

    花蕊夫人想起之前想象的,周军主将是个野人一样的丑陋莽夫,现在回忆起来,真是一种偏见。

    “来尝尝,饭前解暑开胃。”郭绍从容地招呼道。

    京娘却不吃,郭绍转头温和询问,京娘小声说道:“我肚子不太舒服,吃不得凉的。这种比黄金还贵的东西,真是糟蹋;甜的东西,我就爱吃树上摘的果子……过两天来吃罢。”她看着桌案上篮子里新摘的枇杷。

    郭绍不动声色地拿了一颗琵琶握在手里。不多时侍从端着菜肴和酒水上来,郭绍趁他们忙着摆放的时候,把枇杷的皮撕开,对京娘说道:“热乎了。我的手掌一向很热,特别在这种季节,嘿嘿。”

    花蕊夫人拿着勺子喝银耳甜汤,却把对面的话尽收耳中,一时间心里倒软溜溜的。

    郭绍又握热了一枚果子,撕开皮递过去。京娘那只戴着翠玉戒指的玉手轻轻接着,在花蕊夫人心里京娘这样一个大大咧咧的妇人此时也变得颇为高贵……以前她可是要建什么道观装神弄鬼的江湖人,三教九流之辈哪有什么地位。

    没有华贵的宫殿、没有丝竹管弦的喧嚣,外面江水“哗哗”打在船边上的声音,暖暖的光线中,气氛十分静谧清幽。就好像几个好友坐在这里叙旧一般。京娘不知道听到了旁边的郭绍在耳边说了句什么,脸变得红扑扑的面露笑意,一时间竟多了几分娇|媚。

    等酒菜上齐了,郭绍端起酒杯对孟昶道:“你我对饮一盏以结友谊,望今后同为大周之臣,不必再起争端、不用相互为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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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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