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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风紧     十国千娇txt下载     十国千娇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三国

    蜀国使臣几经辗转刚刚到达金陵,此时南唐国早就知道周军两路大举进攻蜀国的事了。

    那使臣就是个说客,可是任他巧舌如簧也蒙不了南唐国君臣。金陵的人才还是不少,虽然现在气势较弱,但当年鼎盛时期国土疆域不比周朝小,人口和富庶程度更超越周朝;作为一个大国没那么容易被人左右。

    说客就算唾沫说干,也只有一个目的:想与南唐国结盟,出兵合击周朝。他的口才还是不错,特别引用三国时期吴蜀联盟才得以长期与曹魏对峙的事儿,非常具有说服力……大道理还真是那么回事,周、蜀、唐和当年的三国何其相似!但实际上要重复从前的经典外交,并不是那么容易。

    国主李璟安抚好蜀国使臣,赶紧在皇城内召集金陵重要大臣商议。

    ……宏伟的宫殿,雕栏玉砌的精巧,至今还散发着南唐国大国的气度。这个国家比中原任何王朝的建国时间都长多了,长期都是半壁江山的霸主。

    平素声色犬马的大臣韩熙载,上殿后率先逐次驳论蜀国使臣的道理,开口便道:“王上,今非三国也。”

    韩熙载侃侃而谈:“当年吴蜀两国孙权、刘备各有雄心。先说古蜀,无论是前期刘备拒荆州,还是后期诸葛出祁山,时刻?长?风?文学 都有逐鹿之心;是故刘备时刻威胁北方,可为牵制。

    今之蜀国孟氏,观之不似成大事者,除了凭借地势固守两川称帝还做过什么?晋汉之交,晋朝被契丹所灭、中原大乱,蜀国就占了个秦凤两地,还是晋将主动投降接手的地方,然后就按兵不动坐失良机。中原无主他们都不能出川,现在还指望得上什么?

    又说我国,同样不是孙吴。晋汉之交时,我国为何无法进兵中原?精兵都陷在吴越国了,腹背有吴越掣肘,无可奈何。”

    大臣们听罢纷纷侧目小声议论了一会儿,大多都觉得韩熙载言之有理。

    韩熙载拿眼四顾,继续说道:“现在是什么状况?淮南之战周军倾巢出动,蜀国动了一兵一马么;同样,现在蜀国被攻打,我国已经势微,且不说力不从心,稍有不慎可能引火烧身……到时蜀国照样不会救我国。南方诸国都想把祸水往别人身上引,哪有送上去挡周朝锋芒的做法……”

    韩熙载的主张顿时引起了诸臣的附和声援,这种舆情本来就是金陵主流,大多数人确实不想陷入战争。

    但就在这时,王弟李景达出列呵斥道:“尔等文臣,只知吃喝玩乐坐以待毙,不足为谋!”

    李景达是南唐王室第一带兵强人,又是国主的四弟,众人都不敢与他针锋相对,只是沉默不语。

    “尔等的道理太多,本王只认一个道理:打不赢什么都没用!”李景达言辞强硬道,“现在蜀国被迫和周军作战,无论他们愿不愿意也得打;咱们此时不用兵更待何时?我有二策,上策出兵荆南灭掉驻留此地的周军,堵死周军东路军,与蜀国东西夹击吃掉周军精锐。下策收复淮南,此时周军精兵尽出,淮南李重进已灭,十分空虚;正可渡江收复东都(扬州),尽复江北十四州之地,以为霸业根本。”

    李景达向上面抱拳道:“皇兄一声令下,愚弟愿为前驱。”

    国主在上面垂目不言,李景达性子有点急,当即又请战道:“皇兄切勿信周朝交好之言,更别担心惹恼他们,这世道壮大实力才是正理!”

    枢密使见国主仍旧不言,便道:“齐王(李景达)勿急,王上自有考虑。国家大计,岂能轻率擅动干戈?”

    李景达也不敢执意逼迫,长叹一声,甩了一把袖子脸色不快地退到一旁……他的三哥李景遂就是因为参与权力|斗争,结果得到被毒死的下场,前车之鉴不远。

    李景达退下去,韩熙载这才又开口道:“我国不是坐以待毙,而是要等待时机,臣以为现在的时机并不好,太冒险了难以得到国人的支持。”

    有大臣问:“何时才是韩公认为应该等待的时机?”

    韩熙载从容道:“老夫先假设一件事,晋朝被契丹所灭之时中原无主,那时如果南唐国能抽身、率军北进中原,会是怎样的光景?”

    众人一通议论,这件事已经不止一次被人们提起,辩论甚至涉及到国策层面……因为有人认为,如果当年与南方诸国保持和睦,当时没有把举国精兵陷在吴越国的战争中,晋汉之交就可以趁机定鼎中原了。

    南唐国国策一直有摇摆,有时候是奉行先统一南方壮大实力、对峙以待时机的策略;这条路也有成果,陆续灭掉了闽、楚两国,恰恰在对付吴越国时深陷泥潭一直没有解决。打不下吴越国,南唐又实行另一条国策,便是大臣们时不时就提起的鱼诸国和睦共处养精蓄锐。

    不过现在的争执已经没有了,南唐失去淮南后实力下降,更灭不掉吴越,所以第一条路已经终止。

    韩熙载重提旧事,如果假设成立,现在南唐国就不是南唐,估计已经称大唐建都中原了……晋朝灭亡时,河东节度使凭借狭小的地盘南下建立(后)汉朝,一路招降,因为中原人在赶走契丹后需要一个以主体人口为主的政权。当时南唐国那么大的疆域,只要大军北上,很容易让中原汉人接受;南唐无论如何、也比河东那点地盘的实力大得多,机会非常大。

    韩熙载等大伙儿议论了一阵,便继续说道:“十年前的机遇稍纵即逝,王上已经等了十年,还不能多等稍许么?”

    他看向周围的二十余人,正色道,“不错!咱们等的就是晋汉之交那样的机会。周军大举进攻蜀国,看似气势汹汹,实则是外强中干在勉强撑场面;只要周军此战不利,中原乱世将近。这一回,我朝应早作准备,而不是急着陷于泥潭。”

    ……庙堂上诸臣各抒己见,大概的主张有三种:第一种以李景达为首的人想采取积极姿态,趁现在进攻荆州、江北二地,势必马上与大周为敌,进入战争状态。

    第二种韩熙载等人,倾向认为周军无法攻下蜀国,预料中原要陷入混乱,坐等更稳妥时机再动手。

    第三种比较消极,觉得周朝依旧强大,大势已经进入统一阶段。建议迁都洪州,离开周朝、吴越南北夹击事态的金陵,对周朝保持恭顺……以后怎么办没人敢说,但大家都明白可能是想看形势没法阻挡时投降,纳土归降结束南唐国基业、换来富贵。

    就在这时,国主问道:“太子怎么不说话?”

    太子是李煜,他已经被国主力排众议、坚持立为太子……李煜在李弘骥“叛乱”的短暂时期,表现得非常好,完全和父亲一条心,深受国主信任。

    李煜终于如愿以偿,不过做上太子时也不易。朝中有人反对,反对者多认为他游山玩水沉迷音乐诗赋、怕耽误大事,找了些借口说他没有儿子云云;但此事在这个世道并不太要紧,养子也可以继承,李煜更容易一点、急着就从兄弟家抱|养了个一岁多的男童作为儿子,问题完全解决。

    “儿臣更赞成韩舍人(户部侍郎、中书舍人韩熙载)的主张。”李煜谨言道,没有太多的话,但这一句话确实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前李煜没有开口,但并不是没有听没有想。

    李煜远远地看父亲时,觉得父王真的有点苍老了,不是年龄老(也就四十出头),而是表现出来的气度仿佛已经心灰意冷……当年开疆辟土攻灭闽楚时的志气已经不在,这样的状况下,父王不可能采用李景达的主张;而迁都坐等投降,可能父王一时还无法接受,毕竟他也曾有过辉煌的时候、堪称一位有作为的君主。

    所以李煜认为韩熙载的主张是最得父王认可的;自己支持他,正好和父王站在一起。

    而李煜自己也确实更认同韩熙载的主张。

    叔父李景达用兵很有名,但把朝政想得太简单,南唐国很多人、包括有钱有势的一批人都不太愿意打仗,不顾所有人的意愿强行把南唐国拖进战争,恐怕麻烦阻力都会很大……仗不是想打就打。而且急于与周军开战本来就冒险。

    不过要是周军在蜀国战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蜀国地形险恶,并不是那么好打,历朝偶有强主在中原稳定时也拿他们没办法。现在的周朝太后刚刚摄政国内尚不稳固,为了急于建立威信便匆忙出兵,实在是过于冒险……可能中原战乱之地的人就是这样,经常要拿国运押在一场战争胜负上。当年周世宗刚刚登基,也是冒险走这种捷径;现在周朝太后及其家将又故技重施。

    难道次次都能得偿所愿?

    周朝太后不是周世宗,那个郭绍更不是。李煜认为这一仗他们很难不栽在蜀国的崇山峻岭中。

第三百五十三章 前面风景更好

    南唐一面答应蜀国使臣,愿意在东面牵制周军;一面完全没打算作出任何动静。

    太子夫妇当天就受父王召见,并参加家宴。李煜本来受父亲喜爱,这段时间以来更受信任,父子关系非常好;他的妻子周宪本来也是先受国主赏识,然后才能嫁给李煜。一时间饭厅里温情脉脉,是一顿十分融洽的家宴。

    华丽舒适的宫殿,山珍海味佳肴美酒,连斟酒服侍的宫女也穿着漂亮的绸缎。

    可是国主李璟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东西,却忽然有些感叹:“淮南战败、国中内乱,世人非议我安于享乐不思进取才遭致失败。我真的老了。”

    李煜顿时说道:“父王没有老,也没有变,仍是当年攻灭闽、楚的君王。”

    国主摇头道:“你当然会这么说,无非是处于忠孝之心宽慰为父罢了。”

    “儿臣所非虚言,变的不是父王,变的是形势。”李煜从容地说道,“南唐国开疆辟土时,世人称颂父王,因那时南唐国面对的对手较弱。周世宗励精图治一代强主,我国不敌,世人便非议父王……若在淮南交战的是闽、楚那样的对手,父王还会失利吗?”

    国主一听,微微点头,很明显地认同了儿子的话。

    李煜观之,?一?本?读?小说 m.ybdu.又道:“此一时彼一时也,人们却总以结果论英雄。今番周朝廷攻蜀乃迫不得已的冒险,中原近乱世,稍等时机,父王再派兵收复淮南、吞并荆南,不是又重振雄风了么?”

    国主的情绪顿时被李煜挑起,颓废之气一扫而空,正色道:“你真认为周军会败在蜀国?”

    连旁边坐着的周宪都被夫君此时的积极昂扬的气质所感染了,投来了些许敬意的目光。

    李煜道:“正如儿臣所言,周朝廷发动此战本身就是一场冒险。儿臣去年去过东京,沿途见闻,周朝人口凋敝、百姓困苦,兵马却比别国都多,局面已快支撑不下去;加上雄主周世宗驾崩,上位者威信不足、地位不稳。新君刚继位,立刻就有二李谋反,虽然被迅速平定,但问题仍旧远远没有解决。在这等困局之下,周朝廷才寄希望于掠夺别国,走捷径一举解决问题。”

    他继续说道:“本来就风雨飘摇的广厦,要是在蜀地吃了败仗,周朝廷原来的那些问题就会急剧爆发。待他们内乱自顾不暇时,父王趁淮南空虚、找个名义趁机收复,壮大实力以为进军前沿,大事未必不可图也。”

    国主微微激动道:“大臣都说你没有军政之才,哈!知子莫若父!”

    李煜忙道:“最体谅父王苦心的,也是儿臣。”

    周宪欣慰地看着父子俩,但心里总有种直觉,郭绍没那么容易被打败……也许是在东京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

    此时的巫峡山谷里,郭绍正在船上眺望岸上的蜀军工事。忽然一阵石炮飞了过来,但射程稍欠,纷纷落到了江水里,“扑通扑通”溅起了白色的水花。

    部将劝道:“此处离蜀军太近,主公先回去罢。”

    郭绍点头,部将便下令舵手转向顺流返回。

    左攸时常跟在郭绍身边,俩人就算在战阵上也经常闲聊。此时左攸趁船只返回,又开口道:“昨日主公才说推己及人,想要安全。今日又不顾炮矢冒险,所为何故?”

    古人的思维还是很有点区别,郭绍和左攸说安全,字面意思大概能懂;但说到安全感这样一个词,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不过认识左攸的时候、郭绍还是个十将,实在是交情不浅了,平素就是介于幕僚和好友之间的关系,郭绍还是很愿意和他交流谈话。

    郭绍沉吟片刻,见左攸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说道:“我不是怕运气不好被炮矢击中。有时候感觉不安全,是一种心情、状态。偶有情绪低落时,老是担心什么地方出问题、做错了,产生严重后果,那时就没有安全感。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任何战争都会冒险,更何况入蜀道路险恶艰难。

    但是,我现在感觉到自己的体力精力很好、斗志昂扬,将士们也很有战斗力,咱们自身有实力、不断在前进,自然就不用担心什么,这时候……‘想得太多不是好事’。”郭绍说着露出一个笑容:“咱们应该想的,是得到蜀国后,想要什么?如何满足自己的心愿……”

    俩人都低头寻思着自己想要的东西,抬头相视、一起“嘿嘿”地笑了一声。郭绍笑道:“前面的风景更好。”

    这时船只刚刚靠岸,史彦超杨彪等大将在岸上迎接,正见郭绍和左攸在笑,杨彪便大声道:“大哥观营回来,与左攸谈笑风声,一定想到破防之策了。”

    郭绍道:“咱们到中军营帐去说。”

    ……前锋和中军诸将被召集到山谷间的营地里,郭绍直接说道:“蜀军前部工事,说到底就是一排土堡。在地势高地方建堡,前面挖宽沟;我军从正面强攻和攻城一样。前锋董遵诲部攻城器械简陋,加上受地势限制,只能从一个地方进攻,对面蜀军兵力密集,自然很难攻破。”

    郭绍拿出一张图来,站在将士中间,大伙儿看得一面迷糊。郭绍情知自己画得不好,便解释道:“这里是一道深沟,后面就是堡垒。两层箭孔,最上面修女墙,蜀军以密集步兵防守;山边似乎还挖了藏兵洞、用于守军就近躲避我军器械抛射。蜀军最后面也有大量石炮,锁江浮桥那边随时可能有水军顺流下来反攻我军水师。

    董遵诲部从狭窄正面进攻,首先就被石炮、箭矢杀伤;及至堡前,搭好木桥梯子,终于有士卒冲上女墙,却要面对成队列的密集步兵。以凌乱上去的少数人对阵步兵队列,结果如何诸位理应清楚。”

    郭绍道:“但是这种工事和城池有不同之处。长处是只有短短一面堡垒,利于守军集中兵力。短处也很明显,它临时修筑没有城墙那么高,只有靠挖宽沟滞留进攻人马;又限制了自身机动,处于被动防御的境地。火药可破之。”

    众将听到用火药,立时多了几分信心,因为郭绍在寿州拿火药炸城干得很利索。

    郭绍笑道:“李继勋打晋州想学我炸城,结果没成。今天我换个花样用那玩意……爆了之后,需要精锐抓住时机猛攻,兵不用多,但需猛将精锐打头!”

    说罢回顾诸将,杨彪立刻上前请战:“末将愿往!”

    史彦超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站了起来,斜着眼睛道:“还是我去好了,教教小辈怎么带兵。”

    董遵诲打了几天没进寸土,听到这里脸上露出惭愧之色。昨天史彦超说过:等前锋打不下来,才该他上场……似乎这样才能凸显他更厉害。

    “二弟和史将军都不适合,你们职位太高了,带个几百人冲杀有点掉身份。”郭绍一句话叫俩人无言反驳。他转头看向董遵诲:“董都校愿不愿意再试试?”

    史彦超顿时说道:“不行就不行,郭都点检干嘛非得让他去费事?”

    郭绍没理会史彦超,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年轻的董遵诲:“在哪里吃亏,就从哪里爬起来。”

    “舅舅……”董遵诲被这句话所感,面有动容之地,当下单膝跪倒道,“小侄愿往,此次再不成功,自缚军前任由处置!”

    “军中无戏言。”郭绍正色道,“这里只有将校,没有舅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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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无可阻挡

    神秘幽深的长江谷道里,北岸上的大量人群如同一条长长的乌漆漆的洪流,但现在已经停下来堵在了道路上;前面的蜀军工事就是一道防洪堤,堵死了通道。吵闹的声音在两岸怪石嶙嶙的山间来回荡漾,如同山洪的咆哮。

    堡前的周军士卒正在挖沟,忙得热火朝天,好似一派抢险的劳作场面一般。将士们在蜿蜒迂回的土沟里,拿得不是兵器,而是锄头铲子,拼命地在刨土。

    这地方,地下不是石头是泥土,所以蜀军才能在堡前挖深沟,周军自然也能挖。和劳作场面不同的是,头上石头正在乱飞,石炮抛射出来的石块“砰砰”地落在四下的地上。偶有石块正好落进土沟里,便砸得周军士卒哇哇惨叫。

    于是人们一边挖土,一边忍不住抬头看天。

    壕沟外的地上已经到处都是石块,蜀军石炮一刻也没停。时不时还有箭矢飞来,不过多半都射不着沟里的人。蜀军的消极防御沙包战术,只能用远程试图打击周军挖沟,但军队不出来,被自己的工事堵死在深沟堡垒后面了。

    后方的营中,郭绍在部将环视之下,正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案前。木案粗糙到只有一块木板加几块石头垫着。木板上摆着纸张和笔墨,他现在的样子好像是建筑工程师,而不`长`风`文学`是一个将军。

    “沟挖到堡前了,你们两个亲自上去监督,照我说的继续挖,回来把情况详细禀报。一定要仔细看,出了差错,等同作战不力!”郭绍对旁边的一个部将说着话。

    部将小心地问道:“火药会不会炸了咱们自己?”

    “不会!”郭绍肯定地说,“这是定向爆破,放心罢。”

    郭绍没干过爆破这门工作,只是以前见识过,能了解琢磨出规律:火药会向密封最脆弱的方向外|泄能量,不然没有密封的火药为啥不能爆炸,却会从缝隙里喷出膨胀的热能?还有火炮也差不多,因为炮壁无法被炸破,能量会定向从炮口发|泄。生活中吹|胀的气球,拿针一戳个小孔,爆开撕裂的地方也是刺破的位置。

    任郭绍学过不少知识,也对这种专业的原理搞不太清楚,但生活和见识已经告诉了他规律。

    郭绍指着图纸画的东西,给部将解释。此人以前打仗干过“穴攻”,会挖地道、善于建攻城工事,所以郭绍觉得让他去监督土木作业要稍微靠谱点,至少有经验。郭绍自己不会上去“亲披炮矢”,头上乱石箭矢纷飞,离堡垒那么近,万一运气不好被砸死岂不死得很冤?他觉得不作死就不会死。

    ……前军并没有直接挖地道,太费事了,一群人露天挖沟靠近堡垒就快得多。

    大伙儿在蜀军的沟壕工事前挖出了另一条土沟,运来沙袋码在前面,相距不到二十步,双方露头就能看见对方长什么样子。饶是离这么近,蜀军也一时拿他们没办法。这个时代的重武器就是抛石机和弩炮,抛石机从头上抛射石头,准头和频率有限,最有限的当然是杀伤力,偶有石头砸中,也最多砸死砸伤一个人;弩炮平射,没法打击躲在沟里的人。

    然后精通穴攻的周军武将正在叫人挖地洞,这个地洞比挖隧道简单多了,和打井似的、从后方斜向下挖一个地洞。地洞挖下去之后又向上斜挖,坑道如同是个平坦的“v”形。

    地洞并不深,所以施工起来不到半天就挖成了。

    “弄过来!快!”武将回头催促着,一枚石块忽然“砰”地落在旁边的土沟上面,也让他吃了一惊,脖子向下一缩。

    只见壕沟里一些人用箩筐担着石子石块弓着背过来,后面还有人抬着棺材。棺材里当然装的不是尸|体、而是火药,周军早就准备好的玩意,本来是准备遇到坚城攻不下时炸城的;所幸攻蜀之战是举国之力准备了不短时间,火药备量很充足。

    现在已经到了中午,一些将士正靠坐在土沟里就着水吃麦饼。忽然“哐”地一声,武将回头看时,一个士卒的脑袋被石炮砸中了,头盔也防不住石头,那士卒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头破血流歪倒在沟里,一缕鲜血顿时从头盔里流出来浸湿泥地。他的嘴里还咬着一块麦饼。武将看了一样那嘴里的饼,难受地骂道:“操!”

    到处都在死人,武将没过问,亲自钻进地洞里。地洞另一个出口正对着蜀军堡垒,口子就在蜀军自己挖的深沟壁上,还剩薄薄的一层土。

    洞里还点着蜡烛,不过从一洞口一个小孔里透进来的光线比蜡烛还亮。武将凑到孔前朝外面瞧了一会儿,又从士卒手里接过蜡烛,仔细瞧了一遍周围的坑壁。左右和下面已经拿木舂夯实,顶上还架了木梁子……夯土对此时的人来说是最熟悉最精湛的作业,因为此时无论修城墙还是民宅,大部分都是用土夯;砖墙反而很稀罕。

    “石子和石块搅合泥土先封在前面,不用弄得太实。”武将下令道。

    后面担着箩筐的士卒上来忙活起来。不多时武将又下令把装火药的棺材放到里面,一共八口棺材。(为何是八口,郭绍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反正往多了放,打仗不需要太计较这种成本。)引线用油布裹火药,前面一段用细竹管包裹。

    磊好了棺材,武将就下令士卒夯土,把棺材上下左右都用土夯牢实。后面的坑道继续夯土,一直向后面填土。

    蜀军似乎也在忙活,也许他们觉得周军正在挖地道穴攻,他们显然没搞清楚状况。穴攻没有十天半月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进展,蜀军完全有时间临时在地下防备。

    ……孤零零的一只挂着周朝旗帜的轻船正在江面上,船舷两边的船桨像蜈蚣一样,吃力地缓缓向上游航行。“扑通……”一些石块从半空落到了江里,那船只很快调转方向顺流而奔。蜀军堡垒后面传来一阵哄然嘈杂,似乎在嘲弄那只窥视蜀军的船狼狈的样子。

    船只上的旗帜左右不断晃动。

    岸上的前军,一个武将正抱拳道:“得令!”随即从腰间拔出剑来,高高举起,大喝道:“进攻!”

    战鼓“咚咚咚”响了一通,侧翼的旗帜放平,成队列的步兵缓缓向前靠近。不多时,头上的石头纷纷飞来,军中传来一声声惨叫。及至数十步,那两层堡垒里的弓|弩也射箭出来。周军士卒拿着铁皮木盾,队伍已有些凌乱。

    前面的木梯纷纷放倒,“杀杀……”呐喊声在山间怒吼起来,众军提着刀盾向前猛冲。只见蜀军堡垒后方的木头箭塔上旗帜挥舞,守军应该从藏兵洞出来准备作战了。

    周军将士争先恐后朝木梯上爬上去,头顶上石头和抛射的箭矢如同雨下。

    堡垒里的箭矢横飞,甚至还有弩炮发射手臂粗的巨矢;蜀军后方比堡垒还高的木架藩篱上,弓箭手正在轮|番放箭。

    “哗哗哗……”江上那只船又向上游划上去,这回没有石炮打它了,蜀军石炮都在砸进攻堡垒的人马。船上的旗帜换了个方向前后摇动着。

    此时周军后方鸣金,刚刚冲上去的将士掉头就跑,人群向退潮一般会去。

    “哐”地一声锣响,周军营中大喊了一声。刚刚退回来的乱兵在武将的吆喝下,纷纷伏倒在地,场面十分诡异。后方的士卒纷纷瞪圆了眼睛看着前方,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很多人都屏住了呼吸,这边的嘈杂声竟然十分怪异|地忽然小了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轰”地一声巨响,长江两岸的青山都似乎动摇了。人们明显地感受到地面一阵颤抖,仿佛地震了一般。刹那间,火光和浓烟一起在前面喷|起,大量的石子、泥土疯狂地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爆发,“啪啪啪……”石块撞在土堡、石壁上发出骇人的声音。它们仿佛要将前方的一切摧毁,无可阻挡。

    上千斤的火药把深厚的土表都掀了起来,不管东西都朝前倾的方向比箭矢还快得多的速度飞出,那些石子若是不被阻挡起码要飞一两里远。急速弥漫的硝烟立刻将前方全部的地方笼罩什么也看不见了。

    “轰轰轰……”如同连续的闷雷之声,爆炸声久久还在两岸的山间回荡。无数的人却已经被震住了。

    片刻后,蜀军后方很远的地方,那座箭塔上层暂时还没被浓烟弥漫,“叽咕……哗哗……”木料摩擦声中,箭塔缓缓向后倾倒。

    后面的周军将士已经被震撼了,一个个呆立在那里,被炸飞的杂物果然没有波及东面,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只朝西边天上腾飞。蜀军营地已经完全被浓烟笼罩,谁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光景,只听见“啊呀……”嘶声裂肺的惨叫远远传来。

    “还等什么?”有武将在后面大声喊道。

    “咚咚咚……”一个汉子站在大鼓前,甩起双膀子,由慢及快地用力雷响了鼓面。呜呜呜的号角声也随之响起,众军回过神来,大声嚷嚷起来。

    前锋整装待命的将士此时不太一样,一个个肩膀上都围着湿毛巾,好像要去干活搭的汗巾一般。

第三百五十五章 狭路相逢

    董遵诲率部架好木梯从进浓烟里,几乎没怎么打,好像就只是进去收拾战场。蜀军在土堡后面密集的阵营死伤无数,剩下的都溃败了。董遵诲率部追杀一里地,轻松夺取了蜀兵的几道防御藩篱。

    郭绍闻讯,带着一股军队随后增援上去,后面的人则赶着修路填壕沟。

    烟很大,郭绍通过蜀军堡垒时不太看得清状况,反正已经没有了抵抗。他心道不看也好,这样法子实在有点丧失节|操了……不过确实是最快的办法,至少能避免自己军队更大的伤亡。据说当年诸葛亮火烧藤甲兵干得太残忍,折损了自己的阳寿,也不知道真假。

    往西走硝烟渐渐稀疏,回头看时,浓烟已经弥漫到了江面上,在水面上笼罩起一片白烟,仿佛忽然之间降了雾一般。

    西边的江面上视线很轻,郭绍走了好一阵,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那江面上的一横黑漆漆的东西。太远了看不起是什么东西,但早有探报说了那是锁江浮桥……蜀军的水上防线。但郭绍暂时不打算理会那道防线:只要占领了岸边,浮桥不能凭空飘在江面上不被水冲走。

    而岸上还有很多蜀兵,在岸边的道路上如同长龙阵。蜀军在这条线上还真是部署了不少兵力。

    他们正在前边临时赶?长?风?文学 着修工事,或许想逐层防御周军前进的步伐。董遵诲则没有急着进攻成建制的蜀军,他正在那里整顿进攻之后混乱的人马……无论胜败,军队乱了之后要重新部署成阵线并不太容易。

    “叫董遵诲过来。”郭绍传令道。

    不多时,董遵诲带着一张黑乎乎的花脸走了过来拜道:“舅舅。”

    郭绍抓起他肩膀上的湿毛巾,给他擦了一把脸,鼓励道:“你干得不错。”

    董遵诲擦干净了脸额头饱满、五官端正,长得不错。他说道:“我什么都没干,就带着人走了一里地。那火药太厉害,不过我总觉得不痛快,前面还有蜀兵想顽抗,舅舅让我继续上罢!”

    “上阵就要死人,如果走一趟就能赢,也算赢。”郭绍道,他说罢回头看向自己带来的第一重甲指挥,“我们的兵力足够,不用等着你那些人整顿队形了,叫他们到后面去。你带五百重甲兵上去。”

    董遵诲抱拳道:“遵命。”

    郭绍观察了一番,觉得这地方人多根本没用。江边的道路上留出前后交通的空隙后,最宽的地方只能十个步行的人并排横行。

    这种路,五百人就能组成五十排的队伍纵深,已经非常厚实的阵型了。就算有十万大军也没任何作用,交战的阵线只有那么点地方。精锐在此比人数更有作用。

    郭绍让到路边,在山壁上找了处缓坡爬上去,让左厢第一军第一指挥向前调动。这个指挥就是最精锐的步兵,所以只有几百副板甲才装备他们。成员全是不到三十五岁的青壮,个个胸宽腰细腿脚长,这等汉子体力最好,所以是精兵……要是体力不好穿着四五十斤重的甲胄拿着兵器还要冲杀作战,估计不用别人打自己就走不动了。

    周通带着人上前,兵权由董遵诲领。几天前郭绍认识的那个叫张建奎的猛将没来,他受了伤,虽然都是轻伤但几天时间恢复不了,受伤就影响作战。

    ……两股人马在山水之间缓缓靠近,蜀军没有动惮,这边周军向是一条移动的长龙一般,前面绣虎的方旗在风中轻轻地摇动。喧哗的声音此时却有种孤寂之感,两面高山了无人烟。

    青山绿水,道路上板甲反着光,看得很清楚。人虽然多,道路上却没什么尘雾;这里和北方平原不一样,路上是被山上流淌的雨水冲刷过无数遍的硬土石头,江谷中的空气也比较湿润,踏不起尘土来。

    “飕飕……”几支箭矢从空中飞来,落到了前面的路上,蜀军似乎想射住阵脚。但周军将士根本不停,仍旧整齐地成队列向前逼近,逐渐缩小距离。

    重甲兵走得慢,但气势却很稳,仿佛任何东西都不能让他们停下来。

    不多时,周军前锋进入了弓箭最远的射程,箭矢从空中飞到了周军队列里了,只听得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仿佛冰雹落在瓦上的声音。这种起码七八十步外抛射的箭矢,根本无法伤到他们,从上面落下来大多只能打在头盔和肩甲上,这些部位恰恰是锻铁板甲和锁子甲双层防护的地方,箭矢被纷纷弹开。

    很快就近五十步之内了,周军在这么近的地方仍然不冲锋,保持着速度稳重地挺近。沉重的脚步声,精良的盔甲泛着寒光,气势十分有压力;仿佛行刑前在慢慢地从容擦拭刀锋的侩子手,逐渐给蜀军将士施压。

    “啪啪啪……”弦声持续响起,蜀军前面一排已经拿着弓|弩平射了,仍旧无法射穿周军的胸甲。周军将士连盾都没有,前面几排拿的都是弩,后面是弓箭,只配备短兵器。但他们并不还击,一个劲扛着蜀军的箭雨挺进。

    后面的董遵诲兴|奋起来,这种力量感叫他莫名激动。董遵诲的背上束着四把长马刀,腰间还陪着剑,手里还提着一把弓,他的样子简直浑身上下都是武器,不过此时他也只能步行,在这里一匹马占好几个人的地方还跑不开;等同静止的大目标只能活靶子,没有任何好处。

    二十余步,前面第一排的周军士卒胸甲上插上了箭矢,可能已经有人受伤了,但杀伤他们的只能是第一排平射的蜀兵弓|弩手,抛射的箭矢仍旧拿他们没办法。

    双方相距约二十余步,这边连对付蜀兵长什么样子,在做什么动作都已看得一清二楚。蜀兵的表情紧张又恐慌,茫然的眼神看着这边稀奇的重甲,别无办法只能继续拿弓|弩射击。长时间的压力,已经让蜀兵的阵营隐隐有不稳的迹象,但周军到现在一矢未发。

    对面的人们眼睁睁地看着一面清晰的老虎方旗飘荡。就在这时,前营指挥周通大喊道:“准备。”

    忽然稀里哗啦一阵,周军前面的第一排蹲了下去,第二排单膝跪在地上,三排站着,纷纷准备好了弩;后面的人则拈弓搭箭举了起来。“放箭!”周通大喝一声。

    顿时箭矢如同一阵暴雨一般齐射出去,三排弩矢已经飞快地平射进蜀兵阵营,空中的弓矢却还在飞。“啊啊……”惨叫声哗然一片。任何军队都会把甲胄精良的部分将士放在前面,但蜀军的环锁铠挡不住二十几步距离上的暴力平射,箭矢飞来就穿甲,一射一个准,前面第一排被三排弩齐射,十个蜀兵都中箭了,死伤殆尽。

    “放箭!”周通的声音再次喊起。将士们从容地拉开弓弦。

    此时蜀军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啪啪啪啪……”弦声响彻一片,周军的弓|弩齐射十分有节奏,次次都以密集攻击发动。

    蜀兵前排像被收割的稻谷一般,一排排地倒,后面也被抛射的弓箭不断杀伤。

    什么军队受得了这样的死伤,蜀兵前锋立刻崩溃,掉头就向后跑,前面的阵营一哄而散。

    “哐”地一声,一个士卒双手各拿一枚铜帽一样的锣向中间一拍,最前面的方形虎旗应声平放下去了。军队的整个作战富有整齐的节奏感,有条不紊如同技艺。

    “杀!”董遵诲在后面大喊一声。周军将士已经收了弓|弩,提起短兵器向前扑上去。前方一片已经崩溃的混乱蜀军正在争先恐后向后面挤,哪里还能对阵。周军将士再杀上来,一时间场面就十分难看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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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白日梦

    战阵之上被周军杀死的人很少,接触面太窄;但慌乱密集的人群非常恐怖,会把自己人踩死,还会把人们挤进江水里。蜀国江河众多,士卒多会游泳,但穿着盔甲想游泳比较困难。死者不计其数。

    “下令董遵诲,立刻停止进攻!”郭绍忽然大喊道。

    已赶上来观战的文武顿时哗然,人们纷纷侧目,以为郭绍突然发神经了。连他的兄弟杨彪也拉着马脸急道:“大哥,蜀军崩溃,眼下神仙也号令不起他们,只要趁势杀过去就能稳操胜券!”

    郭绍却不像发神经,神情很严肃:“咱们为什么打仗,为了杀人吗?要杀人、也不该杀他们……”他指着前面混乱的蜀军,“待这片地方纳入我大周版图,他们与大周百姓无异,都是汉人良家子。我是东路军主帅,传令兵!”

    胜利就在眼前,作为监军的宰相王溥也急了:“郭都点检切勿意气用事,战阵之上本就是你死我亡,没有什么仁义可讲。”

    史彦超也哼道:“大伙儿说郭都点检妇人之仁,打了那么多仗还这样。”

    郭绍没搭理史彦超,对王溥说道:“我当然没有意气用事,现在停止进攻,同样能胜;还能胜得更彻底更有风度。蜀军堡垒被一举摧毁,后军接战一触即败,他们?长?风?文学 已经没有士气战心了,不投降还能怎样?”

    他见众将纷纷看着自己,便回顾左右道,“虎贲军从来不以首级记功,我们的目标是胜利、威名。获取胜利,首先要尽力减少自己人伤亡,在此基础上内战也要尽量减少敌方伤亡;人口不是庄稼,一年就长一茬,脑袋割掉了长不起来,血仇结下了也很难解开。诸位记住,咱们南征北战是在一统天下结束战乱,而不是在制造悲剧。”

    郭绍是个武将,可一番话下来连文官王溥也无言驳斥。

    王溥在官场上见得多了,很多人给自己辩解要站对冠冕堂皇的理由,道德是最好的文章;无论他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也许只是把圣人之言当作工具而已。王溥一个官场老油条,此时却完全相信郭绍的话并非虚伪之言,郭绍应该就是那么想的,因为王溥与他结交那么久太了解了,他本来就不是官僚。日久见人心,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时日久了当然看得出来。

    王溥看着郭绍年轻的面孔,面孔上的目光清澈,里面似乎还闪烁着阳光……那种只有初生牛犊、不了解世事的人才有的东西,带着希望、阳光与热爱;但这样的人多半都见识浅有点无知,郭绍无知么?

    ……不管怎样,兵权在郭绍手里,“天下兵马大元帅”“东路军前营都部署”“殿前都点检”,除非有人先兵变,否则郭绍想干嘛就干嘛。他说要对蜀军仁慈、那就仁慈,他说世道可以更阳光、要按照他的白日梦来做,那大伙儿都得认,谁叫他实力和集权那么大呢……而且做法并非不能让人接受。

    前锋周军重步兵已经停止进攻,场面变得更加诡异。这边周军武装到牙齿的重甲精兵停止不动,那边蜀军自己乱作一团,被踩的人惨叫四起,江面上呼救声络绎不绝。

    周军武将大喊道:“我军主将郭大帅下令禁止杀戮,尔等都稍安勿躁,别挤了。”“把落水的救起来……”

    蜀军武将也根本大声嚷嚷,总算把乱局稍定。前面的蜀兵没受到攻击不再往后跑,情况就逐渐变好。两军将士面对面瞅来瞅去,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董遵诲上前大喊道:“尔等大势已去,叫你们的主将前来投降!郭大帅保证不伤蜀军将士性命。”

    不多时,蜀军大将果然上来请降。如此一来,突破巫峡防线速度更快,部将们由是拜服。

    蜀军大将李峒单膝跪倒在郭绍面前,将佩剑和印信捧上来,说道:“罪将无能,陷三军于败局,愧对皇恩,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大周主将郭大帅宽恕我部下将士性命。”

    郭绍接了东西,扶起他说道:“你放心,我要是骗你投降,然后杀俘;后面还有许多据点的蜀军会投降吗?”

    兴许是郭绍的话太实在了,实在到想怀疑都找不到理由,李峒微微一愣,顿时动容。过了一会儿,李峒忍不住又说道:“巫山县城的守将是我的部属,若是郭大帅相信我,让我派个人带信回去,让他举城投降。”

    “甚好。”郭绍当即就同意了。

    史彦超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骂李峒变节太快、还是该赞赏他。不管怎样,郭绍的诚意起到了很大作用,傻子都看得出来。

    于是周军收了降兵的武器,兵不血刃向前进军。

    郭绍路过那锁江浮桥,只见有铁链锁江、船只藩篱构筑很牢固,看得出来很费了一番力气。不过现在毫无作用了,上面的蜀军在他们的主将下令之后,全部投降;只要拆掉铁链浮桥,就能让周军水师通过。

    次日上午,董遵诲前锋先行,郭绍率军到达了巫山县城。只见城门洞开,县城的武将、官吏率众跪伏在城门口恭敬地迎接。

    郭绍骑马走到城门口,抬头看去,城楼上已经挂上了青黄颜色刺绣的老虎旗。

    一个圆领官袍的官员叩首道:“下官闻王师到来,不敢以兵戈相见,遂封存府库,以待王师。巫山士民,素闻郭大帅威名,常领仁义之师,我等长跪于此,率巫山军民向大周臣服,祈周军大帅爱护百姓,勿要滥杀无辜……”

    郭绍回头道:“左攸,你尽快下安民榜,严申军法。”

    说罢,郭绍一面率大军进城,一面下令前锋乘胜向瞿塘峡马不停蹄进发。瞿塘峡,三峡险要的最后防线,过去就是蜀国锁匙夔州。

    时显德五年(958年)三月二十,东路军三月初二从江陵府出发,刚刚才过去十八天,进军六百六十里到达巫山县。

    ……

    蜀国夔州(今重庆奉节),王昭远的东路守军大本营。王昭远暂时还不知道巫峡失陷,他正在大骂北路军韩保正草包。

    不久前得到消息,北路军首领韩保正已经丢了汉中。周军主帅向拱和另外一个叫曹彬的武将兵分两路突破了青泥岭;韩保正率大军两万在兴州背城结阵决战,大败。韩保正仅以身免,逃回汉中后带着部署弃城南奔,退保剑门关。(历史上守剑门的人是昏庸武将赵崇韬;不过赵崇韬在几年前不幸在青泥岭被郭绍逮住,郭绍怪他滥杀替周军报信的尼姑,已经砍了。)

    王昭远生气地在大堂上当众说话:“韩保正此人,牛皮吹得震天响,实则一肚子草,宰相李昊举荐的主将就是这么个德行。汉中那么大地方,他丢得轻松,就只守了十几天时间。他|吗的,十几天时间,就是让周军兵不血刃走一趟也不一定赶得及。”

    幕僚立刻附和道:“只可惜汉中、东川相距千里,王监军无法兼顾两路。”

    王昭远听罢顿时摇了摇手里的鹅毛扇,感叹道:“诸葛距今已七百余年,蜀中七百年才有一个人堪称卧龙,哪里容易再找一个卧龙守北路?若是再有一人与我齐名,大蜀固若金汤也。”

    节度使高彦俦听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但王昭远身边的谋士却一本正经地附和。

    高彦俦忍不住问:“三峡防线真能挡住周军精锐?能挡多久?”

    “高将军,你是在质疑我的部署?”王昭远冷笑道,“巫溪防线、巫山寨成攻守之势。巫溪防线如同在水陆两处的铜墙铁壁,周军除非长了翅膀从天上飞过来,不然绝不能突破我的阵法,此乃守;侧翼巫山寨,易守难攻,随时可以袭扰周军,此乃攻。三五年想过巫峡,哈哈哈……”

    “报!”忽然一个小将急匆匆地奔进大堂,单膝跪地道,“报王副使,巫山县令、镇将举城投降,周军前锋水陆并进、正向瞿塘峡而来!”

    顿时大堂上哗然,高彦俦惊得站了起来。

    王昭远铁青着脸:“你不是谎报军情?”

    小将畏惧道:“不敢……末将就是巫山县来的,得了镇将之命来报信,亲眼看到周军的人马了。这是镇将写的信,请王副使过目。”

    王昭远急忙撕开来看,脸上更是不可思议:“巫溪李峒战败投降?巫山堡数日前已被周军攻破……半天都没守住?”

    “他|吗的!”王昭远勃然大怒,“周军从江陵府到巫山县六百多里,格老子就是不派一兵一卒,让他们十几天走一趟,也不一定能到巫山县。这帮草包!”

    高彦俦急忙道:“此时不是问罪之时,瞿塘峡道路狭窄难行,无法部署兵力。王监军快下令,派人去把沿途的栈道烧掉,以阻挡周军!”

    王昭远却坐在那里无法接受现实,一个劲骂道:“庸将误我!老子部署得天衣无缝,他们是怎么做的,啊?”

    高彦俦劝道:“王监军无须自责,用兵之道,真刀真|枪打不过就算七百年一出的卧龙也没法子。那郭绍去年灭二李十万大军,千里之外奔袭也就用了十五天!对手不是等闲之辈,咱们别再轻敌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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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安息的魂魄

    此时的巫山县城虽然号称一个城,实则简陋不堪,唯一有点规模的建筑恐怕要属东北边的城楼。但是这城的地方也选得好,东临长江和巫溪(大宁河)的交汇口、西临山区,江边这块城池占地却意外地平坦,在山区着实难得,东北面的入口也比较平坦。

    郭绍部水师直接从长江到达城东码头,6兵从大宁河渡口过河,自城东北口入城。

    大军进城,前面的一股人马当然不会拖着乱七八糟的骡马车辆难民似的进城,总是要有点仪式一般的排场。郭绍和几员部将骑着马带着五百装备精良的重甲兵列队入城。

    蜀国富庶,但主要是西川平原富裕,这深山里的小城还比不上北方战乱之地。城中大片低矮陈旧的建筑,周军衣甲鲜明的队伍就分外显眼了。

    除了他们的甲胄很光鲜,队列军纪在偏僻边陲也分外少见。

    “咚咚咚……”节奏明快的鼓声在伴奏,前面一个士卒的腹前挂着只小鼓一边走一边敲,一列列整齐的步兵“咔、咔、咔……”地踏着脚步声列队行进。鼓声节奏快,脚步声慢,两种声音相得益彰听起来虽然略显枯燥、却很好听。后面更多的步骑6续进城,这座小城的大道上仿佛瞬息之间布满了军队。

    几十年了根本没有外界的军队打到这里来,百姓们可能还没充分意识到武力的危险性,很多人居然在路边来看稀奇。也有一些人赶紧叫上自家的人回去,关门闭户。

    郭绍率部带着县城投降的武将官吏和一些乡绅跟在重步兵指挥来到了县衙:一处破旧的古典建筑群。半夜要是到这里来非得让人想起鬼屋。县衙的大门门厅上方已经挂上了虎贲军的军旗。

    众军在外面的大街上停了下来,周围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郭绍见状十分欣慰,到底没有像鬼_子进村似的让百姓们都躲起来。

    大伙儿都看着自己,郭绍的情绪也比较激动,当下就走到了大门口面对许多人。卢成勇等人见状策马到街上说道:“别嚷嚷了,郭都点检要训话!”

    郭绍回顾左右,只见披甲执锐的将士和乱糟糟的官民都看着自己,当下也觉得应该表个态。人群闹哄哄的嘈杂声逐渐消停了一些,郭绍在众将士簇拥之下,见旁边有辆板车,便站了上去,略一思索,便大声说道:“我是出身河北的人(五代‘少年郎’籍贯),后来家中凋零,现在安家在东京……”

    大伙儿以为当大官的开口就是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不料这个大将上去介绍自己是什么地方的人来。官吏百姓们顿时有了兴致,嘈杂的人纷纷看过来,瞧着板车上站着的年轻汉子。

    前世郭绍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蜀语属于北方语系,蜀人多半都听得懂北方话,只要不说方言词汇。郭绍的话显然还是很好懂的。

    他又继续说道:“我住在河北、东京都很安生,因为都是我们的故土,也许多少年前河北的乡亲还是黄河以南迁过去的哩。在那些地方,自古以来都住着一样的人,自古以来都是一体。蜀地同样如此,只是因为这几十年的战乱、各地封疆裂土才有蜀国!”他大声喊道,“我们同族同宗、我们流着同样的血,我们是乡亲……”

    百姓们的敬而远之的无数目光似乎渐渐有点改变了,也许确实他们懂了郭绍的心,也许只是郭绍的错觉。

    郭绍动容道:“大周的将士从长江东面来,艰苦跋涉浴血奋战,在这深山险滩的地方,付出血汗,很多人死掉了……兄弟们为了什么?为的是结束原来的分裂、结束混战、结束毫无益处的自相残杀,让曾经共同的一家,重新连接在一起,一统天下、长治久安,让炎黄子孙重振汉唐之风。

    现在,我把战死的兄弟埋葬在了巫山,他们永远回不去了。我希望诸位巫山县的父老乡亲,不要认为他们是坏人,让他们年轻的魂魄安息在此,这里也是他们的国土,希望诸位记得他们为什么而战、为什么而死。只有热血的良家子,才会为了别人牺牲!”

    郭绍没有打草稿的,甚至进城时都没有想到要说这番话,随意表现出来,他现很有煽_动力。率先被感怀的是周军的将士,众军跪伏在地,充满了敬意看着郭绍,一时间他好像神化了。连左攸也眼睛红红的,崇拜地仰视郭绍。

    “蜀国主孟家,原非蜀人,却为了自家的权势富贵让蜀地陷入战争。大周军不是来征服蜀国子民,而是来收复失地、推翻失道政_权,让子民重归一家。”

    郭绍抬头看着侧上的虎旗,也看到了远方无穷无尽的青山,正色喊道:“站在我为之奋战的、寄托了全部荣耀的虎贲军军旗之下,我以至诚之心,对蜀国士民一视同仁;对将士皆视为兄弟,凡事以公正之心,善待军民。我期待着有一天,所有的饥馑都从国土上消失,所有的罪恶都能受到制裁,所有有才能的人都能获得晋升,所有善良的人都能得到褒奖,百姓安居乐业,建立盛世之邦。”

    忽然有人喊道:“万岁!”顿时将士跪伏齐呼万岁。

    郭绍觉得哪里不对,好像说得太激动了,但是他还没准备干什么事……两万人在这山沟里能干什么?在乱哄哄的呐喊声中,他赶紧从板车上下来,急匆匆离开了现场。

    ……在一个县前街对面的一间屋子里,几个身穿绸袍的人侧耳听了许久。一个中年人开口道:“那郭都点检不会是为了收买人心,说着玩儿罢?中原武夫如狼似虎,进城有不烧杀劫掠的?”

    一个老头缓缓开口道:“有,你见得少,这世上也有秋毫无犯的武将。再说了,他进来向咱们巫山人示好,总比来就屠城好罢?”

    “太爷爷所言极是。”几个人纷纷附和道。

    老头道:“一会儿你们去筹措筹措,置办些酒肉,准备好了去犒军,别人给脸,咱们得兜着不是?”

    “是,是……”

    ……当天不久后,忽然从山上和巫溪对岸来了很多人,却是很多山民,男女老少都有、很多人甚至穿兽皮的和野人一样,说是周军要粮赈济,来担粮的。郭绍记起来自己真说过那话,遂下令让他们呆在城外,下令开县衙的粮仓放一部分粮。

    这时董遵诲派人来报,蜀军把瞿塘峡江边的栈道给烧毁了,长江两岸都是大山无路可通,水师也难以通过,有一段险水必须要纤夫拉船。

    郭绍写了军令,让董遵诲组织工匠抢修栈道。栈道是在石壁上打孔,然后以木料镶嵌进去修的桥,走起来十分吓人,不过总算是一条路。蜀军能烧掉木料,但石孔是不好破坏掉的,重新修缮比新开栈道耗费小。

    大军一路几百里,道路难行疲惫不堪……栈道又过不去,郭绍遂下令全军在巫山县休整;一面派人向当地官吏询问周边地形和别的道路。

    军中有一些伤兵,还有不少生病的人,大概有水土不服、偶然风寒、还有晕船造成的。这时的军队都不会带太多郎中……以前郭绍在高平之战后与一群受伤的伤兵在一起,随军“郎中”居然是左攸。郎中一般在当地找,郭绍也不例外,下令巫山降官找郎中给伤病将士治病。

    降将李峒率一万大军在巫峡投降,又劝降了巫山县城池,很得郭绍嘉奖。他的降兵被用船6续运到江陵府,成了光杆之后完全没有俘虏待遇,时不时还能像周军将帅一般在郭绍跟前出入。

    郭绍也愿意和他说话,借以了解蜀军的情况。今天郭绍却没有问军务,刚去看了那些伤病,就想起一个人来,问李峒:“李将军不是巫山县的人?”

    李峒道:“末将从成都府来,跟着王昭远,是王昭远带的东路援军。”

    “原来如此。”郭绍微微有些失望,随口道,“你知道巫山县有个叫‘巫山圣手’的人?”

    “知道啊!”李峒道。

    郭绍诧异道:“连成都府的人也知道她的名声?”

    李峒摇摇头:“我是在夔州就听说了,因为传得太神乎。比如有一件事,说是山里有一家的媳妇病死,家里人已经披麻戴孝办丧事,人都装进棺材了。那巫山白姥在山间采药路过那里,想讨口水喝,进去一看,就说那媳妇还治得活。一治,嘿!真活了,您说神不神!”

    郭绍听得面露笑意,看着这武夫吹牛的模样,哪里有战败者的样子?

    降将又道:“这事儿郭大帅把巫山县令叫过来问,他在这里当了好几年官、一直没机会升迁,肯定对当地的事很清楚……就是上午在城门口跪着嚷嚷那文官儿,说什么为了全城百姓那人,和他俅关系!又不是他守城,降不降都无关要紧。”

    “甚好。”郭绍点头道,回头看了一眼左攸。左攸微微点头:“主公稍等,我去问问县令在何处。”

第三百五十九章 焰火中的欢聚

    夕阳在西边留下了最后的余晖,整个城市的光线逐渐陷入黯淡,但太阳下山不是一天的结束,只是另一个开始。东北面的城外火光冲天,鼓声和吵闹声弥漫在全城。

    郭绍和一队马兵出城观看时,只见空地上十几堆巨大的篝火在燃烧,热度袭人。无数的将士正围着火堆,一些百姓正在吹打着音乐在那里跳舞。响亮的歌声带着远古的粗矿,其间还有将士的吆喝和喝彩,整片平坦的地方闹成一片,比夜市还热闹。

    气氛感染了郭绍,他带着部将和亲兵也向中间最大的一团篝火边走去,想看看。

    这边的将士正在兴头上,一边烤肉吃、喝酒,一边围观热烈的表演,郭绍骑在马上往里面一看。只见一群穿着兽皮的暴露娘们正围成一圈跳舞,皮鼓的鼓声咚咚作响,她们手上还摇着铃铛伴奏,一边唱一边跳,嘻嘻哈哈好不欢快。

    那些娘们的双腿和腰都露在外面,就用兽皮裹着胸脯、穿着短裙,在这个时代算十分暴露的着装,肌肤在火光中泛着汗水的油光水滑光泽。“咿呀喂,喂哟……”歌声在伴奏中富有节奏感十分好听,不过好像没有词,也可能是郭绍听不懂,就好像人类在鸿蒙之初还没有语言瞎嚷嚷一般的声音。

    “好!好!”众军情绪激动,大声嚷嚷着。那些娘们也挺大方,受到了叫好鼓舞,还向人群里目送秋波。

    “有伤风化。”一个文官尴尬道,“太不像话了,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放_荡!”

    郭绍却哈哈笑他:“我倒是觉得场面很有活力。”

    那些跳舞的女郎的衣衫遮着了要紧部位,这对郭绍的见识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不过她们的舞姿可能对于中原文人的观念来说确实有点过于大胆,郭绍注意看很多舞蹈动作包含摆臀、故意把胸脯挺出来等姿势……那兽皮着装散着野蛮原始的气质,女子们一直活泼跳舞、加上被火烤,浑身的汗水也带着原始的气氛,人的本性在这尚未教化的地方暴露无遗。

    郭绍却很欣赏这样的气息,一个有活力有生命力的国度本来就该这样,他个人反正对理学一类的东西不感冒。

    就在这时,两个士卒忽然被人推到了中间,他们平时大大咧咧的、这时却红着脸像个后生想挤回去,又被一群人推推攘攘。士卒当着那么多人紧张怯场,是很正常的事,不经常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习惯。不过他们被山民小娘抓住了手,分别在两个圈里跟着起舞,渐渐地放开了,一开始只是跟着转圈、渐渐也学着比划起来,人们总是容易受热烈气氛的鼓动。大伙儿见状顿时哈哈大笑,更多的摇摇欲试上去学跳火堆舞。

    “郭大帅。”终于有人回头看到了骑马的郭绍,站起身抱拳执军礼。

    郭绍挥手道:“诸位随意,不用管我。我看这里热闹,也过来瞧瞧乐子。”

    众将士把郭绍迎到前面,坐在旁边的武将赶紧拿碗倒酒敬郭绍,郭绍端起碗,看着前面男女在热烈载歌载舞一脸高兴,说道:“干!”

    “干!”周围的将士也跟着喝酒。

    另一个士卒又拿小刀割猪肉递上来。犒军的肉食主要是两种:山羊肉,生的,自己现烤,半生不熟也能吃;猪肉却是煮熟的熟肉,大概人们按照经验猪肉没煮熟吃了会生病。

    郭绍满面红光,咚咚的鼓声和嚓嚓嚓的玉石摇动声,配着小娘们如同娇_呼的歌声十分好听,周围的将士也一派兴高采烈。

    就在这时,有个聪明的小娘子看到郭绍被一群人簇拥,便上前来主动邀请郭绍跳舞。郭绍在这个时代还第一次遇到如此热情大方的娘们,一时间盛情难却的感觉,只好笑着推拒道:“我不会跳……”

    那娘们用方言口音道:“妹教你。”

    “哈哈……”众将大笑,纷纷起哄。郭绍只好站起来走到前面,被一群娘们拉到圈子里,一边跟着走一边瞧她们的步子,也笨拙地学着。他还学着扭腰摆臀,顿时把围观的将士笑得前俯后仰。

    ……郭绍喝得醉醺醺的,到处转转,除了将士、还有许多围观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这空地上今晚就像聚会过节似的,实在是非常有意思。

    稍微尽了一下兴,他便没再多留,骑马带着随从返回城池;将士们今晚可以尽情玩到半夜,但郭绍不能。

    骑在马上他还在“哼哼”,哼得是那些山民唱得听不懂的调子。进了城门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地位,忙停止了哼哼,回头看时,将士们也面带笑意。

    回到县衙大门口,看到面前破旧昏暗的古典建筑,鬼屋似的,简直和刚才的欢乐气氛完全不同。郭绍的情绪也随之渐渐冷却下来。

    他回到琴堂,见时间还早,便从包裹里翻出一堆东西来看。有军粮、物资的奏报,有武将送上来的请功名单,还有自己记录的潦草的地形、风物、敌军部署等东西。

    就在这时,他现自己写的几封信件找不到了……给符金盏的信。他急忙在包裹里翻,寻思了一遍,记得那玩意好像是放在自己贴身身上的。又在衣服里搜了一遍,哪里还有?

    也许是刚才在城外转悠时掉在哪里了。郭绍皱眉一皱,忙回忆了一遍信里的内容,无非就是在想起符金盏的时候写点情话,还有记录沿途的所见所闻等……他当然没有称呼太后或金盏,全是“你”和“我”来代替。回忆起写过的东西,别人很难猜出他写给谁的信;但因为提到过下令某某人做什么事,还有别的一些信息,别人可能猜到是郭绍的东西……如果是将士捡到,说不定明天就还回来了;山民的话,字都不认识。

    郭绍觉得问题不大,但总觉得不安生,高兴的心情也被破坏殆尽。他拿起地图,回忆今天和县官的言谈,想大概在地图上勾勒出那条能通夔州的道路大概走向,却怎么也定不下心神,变得十分浮躁。当下只得作罢。

    ……城外隐隐的吵闹声还依稀可闻,县城实在不大,而且县衙靠北边。郭绍感到有点累,也许是喝了酒、也许是情绪高_涨后带来的疲劳感,不知怎地多日来的倦意都一股脑儿释放了出来。

    不是身体的劳累,郭绍比将士们好多了,他大部分是乘船、偶尔上岸只要道路稍稍平坦就骑马;主要是劳心……仗打到现在,胜利已经触手可及,但还是不能松懈。

    而且胜利并非稳当,现在瞿塘峡的栈道被烧掉,有几段急水险滩、水师逆流难行;没有控制两岸,纤夫恐怕不好拉船。却不知道那条另外的道路究竟是什么光景……如果走不通,难道真要等董遵诲的人用木头一根根地修好栈道?这要猴年马月才能进逼夔州?

    郭绍感到很累,遂叫门口的卢成勇收好自己的东西,早早回房睡觉。

    这地方阴_湿,郭绍睡得也太早,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今夜他竟又想起了千年后的大姐,情绪愈复杂。

    真的好像“过去”了好久,郭绍来到五代十国是李守贞叛乱被杀那年,到现在已经八年。八年没有见过她了……他甚至不敢想念“现在”大姐在做什么,因为她还不存在。

    无数的往事涌上心头。以前郭绍有种奇怪的心理,很累的时候、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时……会怪大姐对他太好;不然他就可以放松自己,不用活得那么累。有人对自己太好,在他脆弱时反而是心理负担,虽然他从来不愿意承认,但往往就有那种感觉。

    情绪就在那种愧疚、又珍惜的纠结之中,甚至变得有点扭曲。不过现在什么事都不复存在了,只有那些心思还留在记忆里。

    郭绍朦朦胧胧之中睡了过去

第三百六十章 蜜蜂蛰人

    清晨,郭绍走向大堂先与武将们见面。在走廊上碰见了亲兵队正卢成勇,便问道:“董遵诲有消息报回来么?”卢成勇道:“这两天没见有传令兵回来。”

    郭绍点点头,按剑大步向前走。就在这时卢成勇急忙追了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只用布包着的东西,呈上来说道:“主公,一大早有个妇人送了这东西到县衙,卑职捏了一下,里面只有纸……”

    “咦。”郭绍顿时惊喜,这不是他昨晚丢失的信么,忙接过来,问道,“这东西是我丢的,让它物归原主的人呢?”

    卢成勇道:“属下之前不知道她是捡到东西来送还,只觉得在这种地方一个陌生人来送东西很蹊跷,暂且留下她了……这就去下令放掉?”

    “等我去大堂回来,把她带到签押房说话。”郭绍道。

    郭绍和武将们碰头很利索,大伙儿没什么废话,都是用最简短的话把事儿说清楚了事,省得耽误工夫,说完就散伙。

    他离开大堂来到签押房,只见一个小娘正在那里。“是你……”郭绍顿时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小娘在屋子里还戴着帷帽,听到声音便转身看郭绍。郭绍从她的略显娇小的婀娜身段就一眼认出来了,就是昨天早上在城里老街上碰见的$长$风$文学 ..小娘……因为她的外衣和帷帽都没有变,还是昨天那套。

    身段着实漂亮,胸腰|臀|腿都充满了女性特有的美好线条,身上还有一股干净幽香的气息,娇小的个子没有影响她的娇|美,反而别有一番风情……不过,也幸好她遮着脸,因为脸的样子实在有点惨不忍睹,昨日有幸看到一眼,眼睛都肿成一条缝|儿了,好像被人打了一百耳光才能肿那么高。

    “请坐。”郭绍在公座后面的椅子上坐下,指着对面的凳子好言道。

    小娘的口齿清楚,带着方言口音:“不必了。你丢了东西,我给你送回来,你却把我关起来,真是好心没好报,我可以走了么?”

    “小娘子消消气,我的部下起先不知道你来干嘛的,所以若有失礼,还望多谅解。”郭绍沉吟片刻,又用随意的口气的口气道,“信是我写给家中妻子的,这是私事……”

    小娘忙道:“你写给谁的,管我什么事,我又没看。”

    郭绍不动声色道:“没看,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东西?这布上可没写名字。”

    小娘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故意看的,就想瞧瞧是什么东西,不慎看到了几行才知道是谁丢的……”

    “不管怎么样,我得感谢你将东西归还。”郭绍伸手在腰袋里一摸,只摸到几枚铜板,他愣了愣低头看了一下,发现自己的皮革腰带的扣子是黄金打造的,当下将扣子给抠了下来,递过去道,“一点心意,小娘子勿要推拒。”

    “不要。”小娘干脆地说道。

    郭绍道:“反正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给你不要白不要,别矫情了。况且,捡了东西还回去、如果能正大光明地接受失主的酬谢,以后世人都更愿意帮助他人了,没什么坏处。”

    小娘听罢上前从案上拿起金的玩意,道,“郭大帅的嘴可真会说,说得我贪你的钱、反而是一件值得称道的事。”

    郭绍笑而不语,他倒觉得这娘们的身份可能不是太简单,能在官府里说话很沉得住气,多半是见过一点世面的人。

    他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小娘急忙按住帷帽,嘀咕道:“蜜蜂蛰的。”

    “哈……”郭绍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原来你去捅了马蜂窝。”

    小娘无奈道:“我要夺它们的窝,它们蛰我,怨不得谁。”郭绍好奇问:“你要它们的窝作甚?”

    就在这时,卢成勇入内,在郭绍跟前小声道:“主公,县令求见,说找到巫山白姥了。”

    郭绍顿时就不再理会这个陌生的小娘,马上说道:“叫他现在进来。”说罢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她却没打算要走的样子,站在那里对郭绍刚才的话很有兴趣的模样。

    反正找巫山白姥也不是什么军机,郭绍就没理会小娘。不多时,县令进来毕恭毕敬地拜见:“郭大帅,昨儿派去白树弯的回来了,说巫山圣手不在家里,却早在县城里了。”

    “县城何处?”郭绍问。

    县令道:“白树弯的人说来县城为一个本家长辈诊病,下官获知后,就派人去他们说的地方找人。但城里这家人却说已经不在他们家了……”

    “这等神乎的人物还真是神龙见尾不见首,要找她费了那么多周折。”郭绍皱眉道,“那他们有没有说巫山白姥又去了哪?”

    县令道:“去治伤兵去了。”

    “哦?”郭绍面有诧异,心道到处找了半天,原来那人已经自己送上门了?果然有句话怎么说来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县令叹道:“说是那天郭大帅当众说的话、很让她感动,能以仁心对待巫山百姓的人,她愿意投桃报李,正好军中在征募郎中,她就去给伤病瞧病去了。”

    郭绍听罢赞道:“巫山白姥还是个识大义的贤人。”

    就在这时,旁边的小娘问道:“郭将军找巫山白姥作甚?”

    “传言她是神医,医术厉害到没谱。我找她当然是治病。”郭绍道。

    小娘口气中有些疑惑:“你有病?”

    郭绍听得不顺耳,便没好气道:“我没病!我找她给好友治病。”

    他忙叫卢成勇去把左攸找来,让左攸和县令一起去几处安置伤病的地方找那巫山白姥。就在这时,小娘道:“我知道她在哪里。”

    郭绍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娘道:“巫山白姥那么有名的人,郭将军听说过花蕊夫人么?花蕊夫人都派人到巫山县来见她求过方子……我刚刚才见过巫山白姥。”

    郭绍听罢喜道:“那倒省事了,还得劳烦你一次,带县官去找她。等等……”他站了起来,踱了两步,“我亲自去,这样显得更有诚意。”

    王朴现在在千里之外的东京,要巫山县的人去千里之外治病?要么就设法让她自愿,要么得强迫……显然前者更好,毕竟是有求于人,真把关系搞僵了也不太好。

    于是郭绍等人让那小娘子带路,没多久她路过一个药铺,便到门口提了一大包东西出来。郭绍顿时觉得这小娘有点奇怪。

    一行人没走一会儿,就到了一座院子里,刚到门口就能听见伤兵隐隐的叫唤。小娘子径直带着郭绍到了厨房,便听见她唤道:“三姨,我回来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道:“怎么去那么久?”

    郭绍循着声音看去,便见一个穿着头上包着布帕的妇人正站在一口大锅前面,她的鬓发白如银丝,如同一个八九十岁以上的老人才能有的满头白发,鹅蛋型的脸却比较年轻……完全不是老人应该有的脸,无论什么仙风道骨的老人,皮肤、嘴唇、牙齿等地方不可能和年轻人一样。

    看她的模样,郭绍顿时寻思此人就是巫山白姥了。他看一个女人,无论她什么身份,当然心里会对她漂亮不漂亮有个判断,本能一样的反应……巫山白姥只能是一般,脸型和五官形状生得还不错,但感觉有种沉闷苍老的气质,皮肤苍白缺少光泽,整个人都不是那么鲜活。郭绍联系到道听途说她被休过的事儿,心道有过那么些经历再让她活泼乐观显然是不太可能。

    跟着过来的小娘居然叫巫山白姥三姨……

    巫山白姥转头也看着郭绍等人,郭绍抢先执礼道:“郭某久仰神医大名,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

    那巫山白姥见状忙轻轻屈膝回礼,这倒有点出乎郭绍意料:他以为但凡这种有高才的人,都十分清高,到处找都不容易找到……巫山白姥看自己的眼神很茫然,这让郭绍直觉有点不对……她不是被自己对巫山县百姓的仁义打动,才以大义之心来给伤兵看伤吗?

    县令忙道:“这位便是大周军的主将,天下兵马大元帅、东路军都部署、殿前都检点郭大帅!”

    巫山白姥也似乎被一串厉害的名头唬得一怔,忙道:“郭大帅过誉了,不敢当,虚名只是世人谬传。”

    “我替受伤的将士前来、多谢白圣手和巫山县杏林人士对大周军的帮助。”郭绍道,又指着锅里一大锅汤,“白圣手在熬制何种汤药?”

    她恭顺地答道:“回郭大帅,贵军中不少人的症状是水土不服、湿气入体才致吐泻,这药方对此疫很有效。”

    旁边小娘上前去,果然和巫山白姥十分熟悉。白姥检查带回来的药材,便向郭绍告歉:“厢房里有十几个重伤的人,我先把药加到砂锅里。”说罢向另一头的几个炉子边走去。

    郭绍道:“治伤要紧,那些人都是我的兄弟。”

    白姥写了一张条|子给小娘,小娘便照着条|子称药,在旁边默默地帮忙。郭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那巫山白姥那么大的名气,照小娘子的说法连成都的花蕊夫人都派人来求药;可好像缺少一点自信……那种自信不一定是清高,但能力被世人认可后,至少能不卑不亢、有点与常人不同的气质。

    反倒是白姥身边那小娘子,言语之间虽然有点荒疏失礼,口气胆子却不小。

第三百六十一章 鼻涕

    郭绍让县令确认了巫山白姥的身份,又在相见时以礼相待……见个面主要表明他的诚意交好态度;然后留下两个亲兵“协助”巫山白姥医治伤兵,便告辞了。[][] ...

    ……娘子悄悄道:“果然树大招风,这下好了,俩尾巴盯着咱们。三姨估摸着要被逼去给他那个什么好友治病,那生病的人,不会在东京罢?”

    “白姥”皱眉道:“什么生病的好友在东京?岚儿从北方来,认识那个周国的将军?”

    被叫“岚儿”的娘子就是陆岚,她忽然气呼呼地道:“不认识!那郭大帅就是灾星,人称‘郭破城’,走到哪儿,哪儿就城破,我瞎眼了才认识他。”陆岚沉吟片刻,又道:“因为‘巫山白姥’名气很大,那郭大帅有个好友病了,这不才到处找三姨。我就怕,他从东京来的、什么好友是不是在东京?三姨要去治病真要走远路了。”

    “我哪儿都不去。”白姥忙道,“‘巫山白姥’又不是我,他要找应该找你才对。”

    陆岚无奈道:“我给人看病,人家问我哪儿的,我就白树弯白家的……三姨姓白,又是那地方唯一的女郎中,当然以为是你了。”她娇声道,“三姨,我费心费力医好了别人,都替你争光了。”

    白姥正色道:“要不我让家父到城里来,找城里的长辈们清楚,巫山白姥不是我,把事澄清。”

    陆岚道:“算了罢,那么麻烦。我一介女子,要那名头有什么用?人们以为是谁都没关系……就当是我报答三姨家收留我们父女之恩。”

    “咱们是亲戚,那恩呐怨的有什么意思。”白姥道。

    陆岚的娘就姓白。她家本来在幽州,几年前她的娘被契丹人抢走了,陆家避祸搬到了涿州;去年初周朝北伐,周军屯兵涿州,郭绍就住在“陆神医”家里。

    郭绍在涿州屠|杀辽骑数千,后来周军退兵,人们怕辽国屠涿州报复,城中很多百姓都跑了。陆家那时也在兵荒马乱中收拾细软南奔。陆神医先去河北相州、投奔女儿的娘舅白家,发现娘舅家已经人口凋敝,白家的人就带着陆神医辗转回到故乡老家……巫山县白树弯。

    陆神医年纪大了,经过一番折腾身体遭不住一命呼呜,陆岚就被白家收留。

    她从就跟着她爹行医,底子打得很牢,在白家发现了大量失传的医典和在北方找不到的药材,边学边用;在诊断之中尝试医典上学来的新法,竟屡试不爽医术精进,治好了不少别的郎中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看来她的“三姨”确是资质平庸,守着那么多祖传典籍,一直没多大的作为。

    陆岚刚到巫山时人生地不熟,三姨对她最好,所以和“白姥”的感情最好,经常跟着白姥行医……“白姥”的面相有像陆岚的娘,她还真当娘一样照顾。

    她已渐渐在巫山过得习惯了,以前娘会蜀国方言,陆岚两种口音都会,现在她和当地人也没多大区别。

    ……及至中午,俩人回到白家的药铺上吃饭。陆岚吃饭不可能蒙着脸,她取下帽子,拿下面巾,顿时一张肿得不成样子的脸露了出来。

    白姥看了一眼,一口气没憋住呛得直咳。

    陆岚想做个表情、表达一下情绪,但是脸上肿着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得摆上饭菜,和三姨一起吃饭。

    “这是蜂窝,多吃。”陆岚劝道,“我就是为了这蜂窝,看我的脸,都成什么样子!那些蜂子也死心,我跳到溪里它们还不走,在水面上嗡嗡嗡……”

    她不还罢,一白姥又忍不住笑得喘不过气来:“我不喜吃甜食,特别是这东西,以后别去弄了。”

    陆岚道:“看在我拿命换来的,三姨把它吃了吧,有好处。”她声道,“三姨还不到三十岁,身上的肌肤好像是未老先衰,胸脯都垂成那样了,真得好好调养。”

    白姥听罢又伤心又不高兴,默然不语。

    陆岚也没再多嘴。白姥拿筷子在鱼汤里搅了一阵,道:“怎么全是鱼头?”

    “本来就是鱼头汤……还有这个是专门弄的鸡皮,和隔壁婶子合买的一只鸡,她要肉,我要皮。”陆岚一本正经道,“你相信我,这些东西多吃,不定三姨的就重新鼓起来了。”她罢在胸脯上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她一边,一边拿筷子敲开鱼肉,吸了一口黏|糊糊的鱼脑。

    白姥的嘴一阵抽搐:“鼻涕一样的东西……”

    “三姨,真是的!不能不出来吗?”陆岚没好气地看着碗里的鱼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儿,想生气却看起来笑眯眯的一样。

    白姥道:“孩儿流的鼻涕,能‘呼呼’吸进嘴里那种,和你一样吸。”

    陆岚彻底没辙了,气道:“我就吃鼻涕,吃了胸脯大、肌肤滑,不会变得瘪瘪的!”

    俩人在一起没什么辈分的讲究,一边斗嘴一边吃完饭。

    陆岚回到自己住的厢房里,从怀里摸出两枚黄金扣子来。自言自语道:“真是稀奇,这世上还有喜欢送人腰带扣子的人。”

    两枚扣子,其中一枚是去年初郭绍住在涿州时当作付“住宿费”,另一枚就是今天早上给他送还书信时给的报酬。陆岚拿在手里把玩了一阵,两枚东西应该不是一个地方出产,做工和样式都完全不同。

    她懒洋洋地躺到了床上,拿着两只扣子“叮叮”地无意识地敲着玩儿。又想起昨晚捡到的那些信,她是着灯逐字看完了,一时间心里不知怎么七上八下,却是有气愤。

    “他的事与我何关!”陆岚犹自嘀咕了一声,心道:我要找个我爹那样的人嫁了,我娘以前就过得很好……还要在一个太平安稳的地方过活,别像娘在幽州那样,被人强抢了去。

    想到郭绍,她声道:“我招惹不起,也不想招惹!”

    陆岚经历了一些事,性子泼辣些了,也比较理智……其实她一直就更在意现实的东西。

    当年她学医到十二三岁的时候、忽然非常用功,书都背熟了很多本,比那考进士的书生还卖力……想法很简单,现在看来也很好笑。当时她家在幽州乡下,周围大部分都是风吹日晒种地和放牧的人;妇人也会在地里干活。

    陆岚当时就想,自己长大了出嫁,也会和那些妇人一样劳作,被晒得又黑又丑?她是很认真地寻思了很久,觉得如果能像她爹一样给人看病挣钱,就不用去劳作了,于是乎就开始很用功地背书。多可笑的动机,学医不是为了立志救人,就因为不想下地干活。

    不过现在陆岚回忆起来,虽然当初的想法是比较可笑,但似乎没有太大的错;现在至少还有养活自己的本事,不然白家收留了她、时间稍长也不一定不会嫌弃。嫁人的话太多男子靠不住,所托非人定要后悔终身……像三姨那样被抛弃,生育后又受委屈,头发都全白了;身上的皮肤变得松弛毫无姿色,男人都嫌弃她……现在三姨想改嫁,都找不到顺眼的人。

    可是这世道家里如果没男人,等长辈去世了,恐怕没法生存。

    陆岚躺着一顿胡思乱想,告诫自己一定要擦亮了眼睛、不能所托非人。然后迷糊地睡了一会儿。

第三百六十三章 职业武夫

    郭绍当然想立刻送巫山白姥去东京、给王朴看病,也好早点让她试试能不能治;不过王朴已经病几个月了,倒不用因为慌着一小段时间,继续逼迫巫山白姥。郭绍觉得等有办法说服她,让她“自愿”比较妥当。

    比较麻烦的事发生了,白姥那俩娘们一直跟着他,生怕他逃了似的。郭绍觉得那白姥因情所伤,好像脑子不是太正常,心下也犯嘀咕,这样一个妇人能治王朴?或是白姥身边那年轻小娘真的医术很厉害?

    这俩人是巫山本地人,有那么多乡老知根知底,人倒是没什么问题。郭绍也就比较善待,没有特意驱赶她们。

    他临时起意要出城走走,巫山白姥也跟着来。郭绍只好叫人找了辆马车给她们代步。刚出北城不久就上了山路,车和马都没法用了,郭绍下马和一行人沿着山路爬山。

    这条路就是在城墙上看到的,“可以通夔州”的路。郭绍跟着山路走,侍卫们牵着马慢行,爬了半个多时辰才爬到山顶,郭绍自己也是累得气喘吁吁,爬山确实很费体力。

    他转头看时,却见巫山白姥和那小娘子气色若定,一点事都没有。当下赞道:“我自忖身体算好的,你们更厉害,爬这么高的山不累?”

    小娘子说道:“我们经常—一—本—读—小说 {y}{b}{d}{u}上山寻找珍稀的药材,这种山算什么?”

    “我是该多锻炼锻炼身体了。”郭绍长呼一口气,抬头看前面。

    看到的东西让郭绍十分失望,爬了这么久的山,前面还是山,挡着视线根本看不到更远的路。身边有两个关系不大的人也有好处,郭绍便对她们抱怨道:“我不喜在这种地方,山过去还是山,都看不到头,就好像被囚禁在了一个地方。蜀国难的不是蜀军,而是路。”

    小娘子没好气地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早就有话说了,你还要来,不就是惦记人家的地盘,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还怨得了谁?”

    “咦?”郭绍顿时觉得这小娘很有点见识,也许只是错觉,学医的要读医书,读书识字会几句诗很正常。他说道:“你说得很对,我想要的太多了……”

    他在内心不得不承认,打蜀国不全是为了大义和公心,他个人也可以得到威望、以获得更高的地位;也可以扩张本国实力,让自己的位置更加牢固。

    “但也是一种职责。”郭绍沉吟道,回过神来笑道,“你一个小娘子不懂。对了,我听白圣手叫你岚儿,你的名字叫白岚?”

    那小娘没好气地说道:“三姨姓白,我要跟她一个姓,应该叫姑姑吧?”

    白姥接过话说道:“岚儿姓陆,叫陆岚。”

    “陆……”郭绍道,“我倒想起在河北涿州遇到过一个小娘,她爹叫陆神医。她叫什么名我忘记了,不过也姓陆,哈哈。”

    陆岚轻轻问道:“郭大帅还记得一个萍水相逢的人?”

    “她爹治好过我的风寒……”郭绍看着远处的青山,回忆道,“当然不止是那个原因。我是记得当时住的那个地方感觉很好,小小的院子、幽静的房屋,早上起来桌子上留着简单却可口的饭,很温暖……还有晚上回去的时候,偶尔能碰到那个漂亮的小娘,每当天色暗下来,走到那条街的时候还有点小小的期待。”

    陆岚的声音越来越小,口气似乎也更温柔了:“我还以为郭大帅这样的大人物,根本不在乎那种贫寒的地方和人。”

    郭绍正在回忆那些小小的往事,没有太在意陆岚的话,却是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之中:“我只是觉得她那样的人家充满了人味,倒没想去影响他们的生活。”他微微有点伤感,“后来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在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祸事?真是可怜……”

    郭绍深吸一口气道:“有了强大的国力,像陆神医家这样善良的百姓,就不会被外寇肆意欺凌践踏,也不用在自己的土地上背井离乡逃跑!我既然活在这个世道上、又到了这个位置,这里有我关心的人,我就应该做点什么力所能及的事……这是大义,大义之下,是万千活生生的人。

    所以我要攻下蜀国,有了更大的地盘、更多的人口,才能壮大国力。你早上在酒楼里说我借大义,拿大帽子压人……女子有女子的想法,大丈夫也有大丈夫的职责,你不必嗤之以鼻。我们身为具有职业精神的武夫,用战争来践行感悟自己活着的意义,用铁与血捍卫美好的事物,而不是无视国家的衰落,用妇孺的苦难去认识人性。”

    “大义原来可以是这个意思。”陆岚喃喃道,“我娘……”

    就在这时,白姥皱眉道:“岚儿和你爹不就是河北涿州过来的?”

    “哦?”郭绍回过神诧异道。

    陆岚嘀咕道:“郭大帅贵人多忘事,我还记得你长什么样,只是你忘了而已。”

    郭绍愣了愣,哈哈大笑道:“那真是缘分呐!那啥……人生何处不相逢。”他看了一眼陆岚蒙着的脸,笑道,“我就算记得你长什么样子,你的脸肿成那样,现在也认不出来。”

    ……偶然遇到这样的事,虽然是个萍水相逢的关系不大的人,但郭绍很高兴,那样带着浅浅回忆的重逢感觉很好。

    次日郭绍亲眼见识了陆岚麻利而高明的诊断手段……至少在郭绍看来很高明的样子,愈发有点相信名声鹊起的“巫山圣手”可能真是这个小娘子。

    但这件小小的乐事很快就被郭绍抛诸脑后,因为没过几天去探路的人就回来了,禀报北山的路确实走得通,可以从陆路到达夔州。

    “立刻下令全军结束休整,明日开拔。”郭绍在签押房下令道,“指挥使以上武将,即刻到县衙大堂议事,赶走闲杂人等。”

    “大哥,我这就去派传令兵。”罗猛子道。

    郭绍看向跟着自己的两个女人,说道:“我们明天就离开巫山,是去打仗,兵荒马乱的风餐露宿,你们就不必跟去了罢?”

    陆小娘看向旁边的白姥。白姥道:“打下夔州,不就去成都了吗?”

    郭绍摸了一下额头:“如果你们想好了,那就跟我身边的那个女的,她叫京娘。她对风餐露宿的旅途生活比较有经验,会照顾你们。现在就去找京娘,她在后堂;你们别跟着我了,我要去商议军机。”

    ……次日很早陆小娘就醒了,翻来覆去就无法再睡着。

    “我们用战争来践行感悟自己活着的意义,用铁与血捍卫美好的事物……”越奇怪难以理解的话,陆小娘记得越清楚。她忍不住反复琢磨这句话,还是没能全明白,但却记得郭绍说这句话时的眼神,像在做白日梦。

    他是个很稀奇的人,与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陆岚非常好奇。

    但他已经有家室,从信件里看得出对“妻子”感情很深;而且他和自己的身份差距太大。陆岚一直都很能认清现实,情知郭绍不是自己要找的托付终身的人……她的想法是要找她爹的那样的,比较靠得住。现在回想起来,以前的未婚夫,涿州那个药店老板的公子极可能成为她爹一般的人,不过还没成婚(更未有肌肤之亲)就被契丹人一刀砍了。

    药店公子死了,她当然不曾伤心,因为她本来也有点厌恶他。只是相比郭绍,郭绍就更不可靠了。

    “完全就是不搭边的人,更是一点都靠不住。”陆岚想了半天,嘀咕道。

    可是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过去很久的点点滴滴……在涿州那光线黯淡又狭小的屋子里,在有意无意中,忽然在卧房门口撞见,那如山的身影让她的心一阵悸动。心坎悸动是怎样的感受,像被惊吓,又像被什么击中了一下脑子里一麻。

    还有在河北涿州的街边碰见他时,他要用自己的马车带自己一程。真是好笑的做法,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怎会单独上他的马车?但陆岚仍然难以忘记他那很诚恳的眼神,仿佛自己真可能领他的情。温柔的诚恳的眼神,至少在一瞬间,他的眼里专注的全是自己。

    在陆岚心里,郭绍就像梦里走出来的人一般,很飘。但不知怎地,有他在的时候,连做一顿早饭这样小小的事都能变得有了含义。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喀喀喀”的沉重的脚步声。陆岚对新奇的新鲜事很有兴趣,忙穿上了外衣,跑到院墙边去看。如同在涿州窥视一样,她端了根凳子垫着瞧。

    只见陈旧的长街上一队步兵正在列队向城门口行进。他们都是身材高大的精兵,默默地保持着队列,肩膀上破旧在环锁铠仿佛是边塞诗里的意象。因为郭绍率领的这股武夫在巫山没有干任何坏事,陆岚自然对之很有好感。

    街边树上的花瓣纷纷扬扬飘下,在如梦如烟的薄雾中,县城的长街虽然破旧却分外漂亮典雅。一队军队在其中一点都不突兀。陆岚忽然想起了郭绍的话:我们用战争来践行感悟自己活着的意义,用铁与血捍卫美好的事物。

第三百六十四章 黄历

    晚春的飞花在空中悠扬飘散,褐色的地面上斑斑点点。郭绍站在县衙门口,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个妇人。京娘穿着皮甲配着剑,她后面站着一个黑壮的妇人背着一个大包袱。

    巫山白姥一身布袍,头发全白用布包着,也背着一个包袱。郭绍把目光停留在陆岚这个小娘,胸脯胀|鼓鼓的,腰|臀一看就是年轻小娘;妹子的身段是非常不同的,一眼就看得出来。

    “你们不是要启程,郭大帅盯着我看什么?”陆岚嘀咕道。

    郭绍便劝道:“行军布阵,一路上很艰辛,妇人也不方便。这样,让你三姨跟我们去成都找人;我派人送你去东京。这点事你们还信不过我么?”

    陆岚小声道:“我担心三姨在路上没个照料,三姨没出过远门……郭将军,我就跟到夔州,瞧瞧三姨路上是否安生,然后就去东京如何?”

    郭绍一寻思巫山县到夔州也就一百来里路,没几天就可以送走她了,当下便道:“此言当真?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陆岚爽快地说道。

    郭绍点点头,抬头看天:“只愿老天爷三四天别下雨。”

    ……

    两天后,下雨了。

    夔州中军行辕的大堂内,[长][风]文学 宁江节度使高彦俦站在大门口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说道:“这雨下得好!”

    公座上正在拿着卷宗看的东路军监军王昭远随口问道:“好在哪里?”

    “下着雨,周军怎么走山路到夔州来?”高彦俦道,“这季节,要是下个一月半月的小雨,不用太大、就这么阴雨蒙蒙,夔州就能多守好一阵。”

    王昭远道:“什么山路?周军难道要翻瞿塘峡的山过来?”

    高彦俦道:“从赤甲山(瞿门北山)北面过山,沿草堂河谷南下;然后渡瀼溪就兵临夔州城下。周军还走瞿门作甚?”

    本来还很淡然的王昭远眼睛一瞪,惊得站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王监军运筹帷幄、掌东路兵权,难道连夔州一地周围的地形和道路还没搞清楚?”高彦俦也诧异道,“我以为你早就一清二楚,所以才没多言。”

    王昭远的幕僚帮腔道:“王副使才到夔州多久?既要部署防务、又要谋划大略,哪能对什么山路也摸得一清二楚?高将军既然早就在夔州做节度使,这等要紧的事竟然现在才说!”

    高彦俦皱眉无从辩解:“这……”

    “山路?”王昭远只是震惊了一小会儿,很快就淡定下来,“山路能走大军?”

    高彦俦道:“只要铁了心想去一个地方,就一定能走大军。蜀道上悬崖峭壁也能修出路来,何况只是山路?咱们把瞿门的栈道烧了,周军如果不想等着慢慢修缮栈道,就应该会另找路过来……不过王副使稍安,现在下着雨,山路上全是泥泞,还真没法走大军了。周军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雨总会停!”王昭远生气道,“咱们挡不住周军了,他们迟早要兵临城下!”

    高彦俦也是迷惑了:“敢情王副使还曾认为周军不会兵临城下?”

    王昭远道:“我把栈道烧了,我军水师在上游。周军水陆无法前进,如何过来?谁知道还有一条歪门邪道!”他伸出手指着高彦俦的鼻子直抖,“你……高节帅!你就算对王某有成见,也不能在军务上知情不报,耽误大事呐。你是何居心?”

    高彦俦道:“我能有什么居心,夔州守不住难道高某有好处?但咱们的人马打不赢有什么办法,现在只有关闭城门死守城池,挡一天算一天,反正迟早周军会来、迟早也会攻下夔州。除非这雨要是真下个一月俩月的,周军受不了退兵也说不定……”

    “哈哈……”王昭远忽然仰头大笑,“可笑!奇哉怪也!这天下还有你这样做武将的,还没打就认定要败,那咱们还打什么?”

    “是呀,咱们还打什么?”高彦俦怔道,“但你我深受皇恩,也只能在此死战尽职,虽败也无愧于陛下、无愧于蜀中百姓。所以我才说,挡一天算一天,死守拖延时日是上策。”

    王昭远气急道:“你等着看,看本官如何击败周军。改日回朝,看我不参你一本!”

    ……

    此时的雨确实对周军来说是个灾难。近两万大军陷在了草堂河的河谷里。这是条小河,河谷并不深也不平坦,两岸全是低矮但是崎岖的山,道路也比较狭窄。两万人马估摸着前后拉了十五里远,在半路动惮不得,已经停止行军搭建帐篷扎营。

    郭绍杵着一根木棍,在雨中跋涉尝试了一阵。他的衣服全湿,雨水从头盔边缘流到脸上,他伸手抹了一把,心道:我自思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老天,早不下迟不下、偏偏现在下雨。

    “主公回去罢,兵马、车辆在这种路上走不动。”随行的部将劝道。

    郭绍抬头眺望,河边连绵不绝的帐篷,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像一条绵长的死蛇一样摆在路上。他一步一滑,拿木棍支撑才小心翼翼地艰难往回走。

    这里的环境看起来山清水秀,实则并不是那么安逸的地方。下雨一出门简直就是受罪,古代哪来的干干净净的水泥路,路上全是泥泞,走一段路半截身子都是泥……泥水坑还好最多弄脏,关键是滑得稍微不慎就要摔跤;雨下得不大,下面是硬土、上面一层稀泥,路还崎岖不平。反正郭绍自己走得十分艰难,那些推着车辆和负重的士卒恐怕更苦。

    灰蒙蒙的天空,郭绍回到中军帐篷里已是心情低落。

    大伙儿都躲在帐篷里烤火躲雨,里面的地面也全是稀泥,人们砍了一些树枝垫在泥地上,割草再垫一层,然后上面铺桐油布、毯子被子,就是床。雨水还在床底下的树枝之间流淌。

    火不敢烧得太旺,上面架口锅当着火苗,不然得把帐篷烧起来。郭绍把湿衣服脱了下来、换了一身脏兮兮的但干燥的衣裳,卢成勇帮着拿树枝挂在灶边烤。

    帐篷里的人见郭绍脸色不虞,都没吭声。郭绍犹自坐在火边看天,心道:吗的,这雨淅淅沥沥、软绵绵的就没停的意思,不会下个十天半月吧?要是下得太久,随军带的粮草就不够了。下雨的山路,从巫山县后方运粮便非常困难。

    郭绍坐到了一张粗糙的案板前,从包裹里翻出了一张新制作的地图,又拿出直尺估算大概路程。

    现在丢掉一些辎重,坚持着慢慢走也能到夔州,关键是怕蜀军死守城池一时半会儿拿不下夔州,军粮就不够了:两万大军光人吃一天就要四到六万斤粮,还有马的食量更大……到达夔州离后方更远,依靠草堂河谷这条补给线,在下雨天运粮要满足大军所需万分困难。万一雨不停,周军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麻痹大意可能会承担严重的后果。

    如果求稳,趁现在军中粮食还有、路也只走了一半,可以考虑沿原路返回,最多损失一些辎重无功而返。可回去之后呢?还得走这条路进攻夔州……这么瞎折腾很伤士气,让大伙儿冒雨在这种崎岖的山路上连滚带爬返回巫山县?

    “找两个送信的人来,给巫山县的李谷送信!”郭绍道。

    他提起笔,措辞十分严重:就算组织民壮士卒从巫山县排队到草堂河,用人传也要传军粮过来。

    就在这时,史彦超、杨彪等大将到了郭绍的帐中,一时间帐篷里闹哄哄了,史彦超抱怨道:“这谁选的日子,也不找个半仙翻翻黄历。”

    杨彪道:“大哥,现在怎办?”

    郭绍冷冷道:“雨下多久,咱们就在这里驻扎多久。我已决意,就算它下到明年,这次出来也一定拿下夔州!”

    众将一听,顿时停止了吵闹,纷纷拜道:“谨遵主公将令。”

    “李大柱,你的病好了么?”郭绍这时忽然缓下口气问道。

    刚刚才肃然的气氛立刻就被他一句话缓解,大伙儿又拿李大柱调笑起来,李大柱红着脸,但又不敢不理会主将,只好道:“差不多……治好了。”

    郭绍又问:“你前阵子和董遵诲去过瞿门,董遵诲回禀水陆都不能过,具体是什么个状况?”

    李大柱道:“俺就看到一段激流,江宽只有几十步,除非起很大的东风张帆吹过去,不然用桨和水车那点力,还不够江水急冲……有经验的纤夫能从江边的石壁上拉船;可上游靠着蜀军水师,用弓|弩就把纤夫射死了,蜀军战船上还有弩炮。”

    郭绍画了两条线,详细问着蜀军水师靠在哪里,纤夫又从哪里拉船。他和李大柱说完话,又提笔写信问董遵诲,既然纤夫能走,能不能想到办法走纤夫的路投送兵力,到达蜀军水师的停靠点、并且要站住脚,让蜀军船只没有固定的地方……按照郭绍的想法,江水那么急,战船光靠抛锚是定不住,只要蜀军船只飘下来,就是被周军战船围攻瓮中捉鳖。

    但是具体情况还得董遵诲判断,郭绍不在那里,不能光凭几句话描述和想象就下死军令。

第三百六十五章 山谷中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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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绵的青山之间看不到什么人烟,旁晚,黑暗渐渐降临,阴雨绵绵、仿佛全世界都笼罩在这种阴冷之中。山过去还是山,无穷无尽,没有出口,恍若在遥远的远古时代……

    “阿郎生病了,额头好烫。你去看看他罢!”京娘猛地挑开帐篷的帘子,对陆小娘说道。平素神情冷清的京娘,此刻的眼神里也带着慌乱。

    陆小娘没法拒绝,转头对白姥道:“三姨,我去看看郭大帅的病。”

    陆小娘跟着京娘出去,她们就住在中军行辕这块地盘里面,没一会儿就进了郭绍住的帐篷。陆小娘弯着腰走进去,里面幸好有灶头里的柴火照明。果然见郭绍躺在一堆树枝茅草上的铺上,正睡着,陆小娘上去瞧了一眼,只见他脸色发红、嘴唇发乌,伸手在郭绍的额头上一摸,回头对京娘等人说道:“郭将军没受伤吧?”

    京娘道:“除了周军,连个人影都没遇到,当然没伤。”

    “应该是染了风寒。”陆小娘便伸手翻开郭绍的眼皮。

    这时郭绍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喃喃道:“金盏……姐……”京娘听罢回头对卢成勇等人说道:“你们先出去,让陆神医给阿郎看病。”

    “喏。”两个汉子听从京娘的话退出了帐篷。

    郭绍又迷糊道:“我好累。”

    “帮忙把灯拿过来。”陆小娘道。京娘把一盏点着蜡烛的铜灯拿过来照着,陆小娘看了郭绍一样,只见他一脸病容,躺在这树枝茅草之上,有种说不出的凄凉脆弱,倒让她生出了可怜的心情。

    去年初在河北一战灭强悍的辽骑数千,人称“血手屠夫郭铁匠”的人,大周朝最有权力的武夫;现在生病了,脆弱成这个样子,与常人无异。

    陆小娘借着灯光,捏开郭绍的嘴看他的舌苔。

    这时郭绍就醒了,瞪着迷茫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过得一会儿眼神才恢复了光辉。陆小娘的目光和她一触,面对这么一个脆弱的病人,她的语气也温柔了不少,仿佛是女性的本能,“张开嘴,让我看舌头。”

    她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说道:“我知道了。”

    郭绍转头看向京娘:“雨停了吗?”

    京娘道:“还没有。”

    郭绍又问:“李谷派人送粮来了?”

    京娘道:“也没有。”

    陆小娘觉得生病的人最应该得到安慰,这时便柔声道:“郭将军什么都别想了,安心歇一会儿,没有事的,你不要担心。”果然见郭绍的眼睛里露出了微微的感动。

    就在这时,京娘却语气不善道:“你治病就治病,说那些没用干甚么?”

    陆小娘也不气、更不和她争吵。看了一眼京娘高|耸的胸脯,倒是想到别处去了,心里纳闷,那么高还不塌,她难道有什么调养秘方?

    陆小娘默默地从包袱里挑出一些布包的药材来,拿小杆秤秤了一番,解开灶头上的锅盖看,忙活着熬药。

    ……郭绍坐了起来,陆小娘便过来给他盖好被子。她脸上的肿已经消了,却是一个白净清秀的小娘,看着她的发际,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和美好。郭绍觉得自己不知为何现在特别容易被打动,她给自己捂被子这么点小事也能让他的心里泛起一阵阵涟漪。

    他的心里一片柔软。女娲造了两种人确实很神奇,有些东西他不愿意在将士同伴们面前表露,哪怕是最信得过的同生共死的结拜兄弟,但是在这个只是两次萍水相逢没多深交情的女子面前,他却一点都不想伪装自己。

    温暖的火焰在石头里摇曳,陆小娘安静地坐在这粗糙又昏暗的帐篷里,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每次目光相触,都叫人心里十分好受。还有京娘默默地但很细心地观察着俩人,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以前她怎么说来的,哪有主人不贪婪的云云一番道理,但道理也只是道理罢了。

    郭绍并不反感京娘的醋意,但是也没法怪罪自己沾花惹草……他没打算干什么,只不过像陆小娘这样叫他心里暖暖的女子,见到了有点心动也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他心里挂念着人,就会一改人的本性,会突然厌恶美女;很多时候人们不会进一步,只因规矩的束缚或理智的考虑。

    郭绍的头疼,身上时冷时热,嘴发苦,身体还是很难受,但是心里倒是舒坦多了。

    “这声音,是风在山谷里呼啸?”郭绍静下心来,倾听这外面的声音。

    陆小娘仿佛特别爱听他说话,顿时转头注视着他,她的眼睛里闪着柴火的点点亮光。郭绍坐在那里,叹道:“好像远古的声音,在倾述……”

    他不管陆小娘和京娘听得听不懂,语气低沉道:“百战百胜的军队,手握战争之剑的英雄,其实在天地之间也同样那么渺小。小小的一场雨,就能叫人进退维谷,陷入困境。”

    郭绍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情绪之中。

    陆小娘这时缓缓说道:“人说郭大帅已是周朝廷最有权力的武将,高位者不是可以让别人帮你办事么?你要是觉得累,为何不离开这个地方,把事交给部将去做?”

    郭绍的嘴边露出一丝强笑,心道:如果主要靠别人打下蜀国,那这大功和威望,算谁的?

    他含糊其辞道:“你曾说得对,人总是想要的太多。可一旦入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不是那么容易让步、不是那么愿意放开原本可以得到的东西。世人不是想要的太多,是太容易沉迷。”

    在这旁晚的夜色和火光中,听着山谷里的风声,郭绍说话好像在打机锋,说得不明不白……但没办法,他不能直接说自己想占有、积累功劳威望,想称帝罢?

    那样才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威胁他、不会被别人随意掌握命运。这种东西是世人想要的,军阀为何拥兵自重,就是不愿意朝廷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敢动他们;但实际上仅仅是军阀,也会一直被别人视作威胁,并且时刻受到朝廷威胁。

    路还要走下去,无论拥有多少,只要不想失去一切,就得顺着走下去……因为已经入局了,没有赢了就能脱身的事。

    不过……郭绍忽然问道:“张良和范蠡后来怎么样了?”

    陆小娘还没来得及接过话,便听到外面一阵说话声。不多时,一众文武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杨彪率先问道:“听说大哥病了?好大的药味。”

    左攸见郭绍那副样子,忙上前劝道:“主公不如先回巫山县罢。”

    众将听罢没吭声,都看着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的郭绍。左攸又沉声道:“主公是我大周朝廷攸关重要的人,为了大局,当以身体为重。”

    郭绍脸上温和又放松的表情已消失不见,他缓缓开口,口气虽然舒缓,但是没有任何犹豫和停顿,脸上还有十分难看的微笑:“前天淋了点雨,一点风寒算个鸟!”

    众人听他骂骂咧咧,反倒松了一口气。

    郭绍又道:“我已经说过了,这次出兵必须拿下夔州,吾意已决,谁再说退兵,军棍二十!”

    众人由是不再提退兵的事,见郭绍一脸病容,说了一阵话大伙儿就散了。

    郭绍坐在那里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发涨,又晕有痛。京娘见状没好气地说道:“这群武夫,现在跑来废话什么?”

    “兄弟们关心我的死活。”郭绍道,“我那个包裹拿过来,不是装衣裳那个,里面很多纸。”

    “都下三天的雨了……”郭绍在额头上摩挲了一阵,从袋子里翻出一张图来,瞧着上面的线条试图把注意力放在周围的形势上。

    确实人的思维很受身体状况的影响,之前郭绍很容易就想清楚各个地方的联系,现在却半天都很混沌,心里挂念着又丢不下。他一面看一面自言自语地帮助思考:“现在就看董遵诲能不能突破瞿门水面,逻辑应该是这样……董遵诲如果能突破瞿塘峡江面,只要水军通过长江,军粮就可以从水上运到夔州附近的码头;我们这边,沿着这条路下去,围困夔州,依靠水运补给……”

    郭绍又摇头道:“董遵诲多日都没突破江防,所以才费力修栈道……如果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瞿塘峡很不牢靠,我该怎么办呢?对了,还有一个希望,雨停了就好……”

    京娘劝道:“阿郎,你不如睡一觉,睡一觉雨就停了。你怎么就突然放不开呢,一门心思想着雨会下十天半月,就没想着很快就停雨么?”

    郭绍道:“我心慌。”他再度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那种枭雄般强大的人,心理素质不是太好。

    “都是病害的,明天就没事,啊。”京娘不知为何忽然说话很温柔,像哄小孩子一样对他说话。

    就在这时,陆小娘端着汤药过来了,说道:“喝了它,都是普通草药配制的,不过挺有用的。”郭绍接过来大喝了一口,砸吧了一下嘴:“这味儿,很熟悉……涿州喝的就是这种药,陆小娘果然得了你爹真传。”

    陆小娘轻轻说道:“那么久了你还记得什么味道。”

    郭绍沉吟片刻,淡然道:“我很少生病,药吃得少,所以记得。”他接着一口气把带着点回甜的苦汤药灌进肚子里。

    风刮起了帐篷入口的布帘,雨点飘在火光之中反光,分外清晰。外面依旧阴雨绵绵,风雨交加一片黑暗。r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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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夔州(2)

    天刚蒙蒙亮,战阵上已一片喧嚣。蜀军果然据三马山,郭绍只觉得王昭远其实还是很有想法,不是特别昏庸的“卧龙”。

    如同往常的习惯,一众武将纷纷聚集到了中军,战前最后碰个面。郭绍的武艺现在基本是用不上了,他从没想过要亲自上阵,不过战前得说几句话。

    还有几个人刚走到营门口。郭绍抬头眺望远方,连绵的山坡上,黑的山影和微微白的天幕之间,那些黑点应该就是蜀军密布的人马。还有旗杆旗帜,不仔细看可能会误以为是树影。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过来。郭绍此时的精神其实不太好,感冒刚好,这阵子也没休息好,一大清早头还有点晕;但这种时候他不能表现得萎靡不振。

    “诸位都是武夫,咱们这辈子也就只能干这个了,谁还想回家种地不成?”郭绍开口道。

    一群武将听罢笑了一阵,乱糟糟地站在郭绍面前,此时都比较随意。

    郭绍又道:“既然干了这行,就得干好!自家的富贵靠战阵上拼,国家的强弱也得靠战阵上杀。要是你们觉得占着位置安乐就能好过,看看蜀国的将士现在是什么样子?展示大周禁军的威名、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他从腰间拔出剑来,举到头顶大喝道:“周军必胜!”

    “必胜!”众将的神情一凛,纷纷附和起来。

    郭绍下令道:“各回各营,照昨夜部署作战。”

    众将纷纷散去。郭绍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带着一队马兵策马出营,在前方的偃月阵各方阵中间奔走。他一边跑马,一边大喊道:“大周军最精锐最善战的是哪一支人马?”

    此时虎旗正在到处飘荡,众将士听到郭绍的喊声,闹哄哄地应道:“虎贲军,虎贲军……”

    郭绍又高喊道:“咱们翻山越岭,不远千里爬到这里来,是来戏玩的吗?”

    战马掠过的大片军队中人马纷纷呐喊,战阵上喊声和嘈杂声响彻一片,大伙儿的情绪逐渐高涨。郭绍从方阵间隙之间跑过,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哪股人马用命、哪支人马贪生怕死,我且看着。勇者重用,怂包淘汰!”

    在闹哄哄一片中,号角的呜咽声、大鼓的敲击声渐渐响起,周军什么废话也没有,很快就开始向前全线出动。一万多人在凹凸不平的大地上,偃月阵如同一道黑漆漆的大弧形,缓慢地向前涌动;犹如钢铁洪流,度慢却势不可挡。

    郭绍让战兵先行,回头再看那一片叫三马山的山坡。看不见山后,但是他已经知道,过去就是夔州。夔州是东面入川的咽喉,蜀国经营最重视的要塞、没有之一;拿下夔州,蜀国的门户就敞开了!

    ……宽阔的正面,最前方就是杨彪部,他率领的是第一军两千多人,用最精锐的步兵作为刀锋。大战前夕的鼓号已经响过,但是距离蜀军还稍微有一段距离,各指挥正在一起向前行军。

    现在众人反而不怎么吭声了,在幽暗而湿润的薄雾之中,只剩下叮叮哐哐板甲磨蹭在锁子甲上的金属声音。总算旁边一个背着斧头的大汉开口道:“杨将军,等下俺冲前面,一定帮你陷阵,立了功杨将军替俺美言几句……”

    “张都头!”周通急忙喝住他,“谁立功大、杨将军就为谁请功,这还用说吗?”

    “哼!”杨彪骑在马上提着铁刀,拉着一张凶神恶煞的脸不予理会。

    一行人默默地继续向前走,此时太阳还没升起。地面上的雾水朦朦胧胧,平添了几分看不清的神秘感。张建奎从怀里掏出了一条破麻布,慢吞吞地缠绕在自己右手掌上。

    没过一会儿,对面蜀军的嚷嚷声已经越来越近了,似乎有人在军中鼓动士气,一阵阵的呐喊像声浪一般在雾里奔涌。杨彪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混在步兵队列之中。张建奎、周通等人见状,觉得杨彪还挺聪明,也学样混进了士卒之中。

    雾中已经依稀看得见蜀军的旗帜,山坡上人头攒动。

    就在这时,张建奎忽然感到脑袋上微微一重,片刻便听得“叮叮当当”一阵箭簇撞击在铁上的声音。他伸手把面甲也戴在了脸上。“咳咳咳……”后面传来了一阵咳嗽声,但大伙儿都没说话。

    接着又听到雾里“飕飕”直响,张建奎埋着脑袋,没敢抬头瞧,面具是最薄的防御点。他心道虽然不会那么巧,但就怕倒霉被射_在脸上。“当当当……”四下里清脆的响声在沉重的脚步声中传来。

    众人只顾列队走路,谁也没用弓箭还击。

    忽然之间空中一枝胳膊粗的弩炮飞来,砰地一声,“啊!”一声惨叫。一个士卒被撞得仰翻在地,抱着大腿痛叫不已,“我的腿……腿断了……”

    张建奎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左右两翼的大片人马在后面缓缓跟来,因为雾水的影响,两边都看不到头。

    杨彪大喝道:“加快脚步,谁要是临阵后退,休怪老子翻脸不认人!”

    已经到山坡上了,前军第一指挥展开队列,成为二十排纵深的方阵向上进攻。两军相距不足五十步,头顶上箭如雨下,前排时不时有人受伤,但周军重步兵前锋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前面三排已经准备好了弓_弩,正待靠近了一轮震慑蜀兵。

    不料就在这时,忽然听得一阵鼓响,山坡上的一大群蜀兵竟然蜂拥扑了下来。

    周通挥起剑喊道:“列弩阵!”

    小鼓咚咚咚一阵响,不多时蜀兵从山坡上冲来,便听得周通一阵大喊:“放箭!”顿时噼里啪啦一阵弦响,山坡上的人连滚带爬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蜀兵前面的乱兵被驱散,后面密密麻麻的步兵拿着刀盾飞快地冲了上来。周军步卒收了弓_弩,拔出短兵器便迎战,顿时叮叮当当的砍杀和人的叫喊声乱作一团。

    蜀兵大败,乱兵四散。杨彪等人趁势追杀上去,只见前方拿着长枪的密集方阵再度涌下来。杨彪回头看了一眼,喝道:“派人去催两边的人马,上来护咱们两翼!”

    “杀!”忽然听见一声饱和,那张都头提着斧头就身先士卒冲了上去。他一手抓住一枝刺来的长枪,身体猛冲,单手挥起大斧横扫,斧头带着劲风势不可挡。那些拿着长枪的蜀兵在猛将逼近后连个挡的东西都没有,顿时“噗”地一声,一斧头斩得一个蜀兵肩膀上血乱飚,斧头没有停下的势头又横劈到了另一个人的脑侧,“哐”地爆响头盔都怕被撞裂了。

    后面的周军士卒见状,纷纷猛冲上去增援前方的猛将。那长枪_刺在胸甲上“叮当当”直响,蜀军士卒力气好像不大,连板甲都捅不穿,只能击打出凹陷,更别说里面还有锁甲。周军将士提着刀剑靠近后就一顿猛劈,惨叫在四下响起。

    “哈呀……”张建奎双手挥起斧头从上面猛劈上去。正面的蜀兵仰头看着那斧头,什么都顾不上了,脸顿时纸白。中间的周军步兵立刻就打穿了蜀军的长枪阵。

    杨彪看得手直痒,当下招呼亲兵,提着铁刀亲自扑了上去。

    周围一群精兵护着杨彪,杨彪身披重甲猛不可当,手里沉重的铁刀像木头似的左右斩击,所到之处,一般的士卒哪里挡得住猛将?蜀兵中部前锋立崩。

    两翼更多的步兵仰攻上来了,中间的战局向四下扩散。

    就在这时,太阳逐渐冒头,万丈光芒开始刺穿迷雾,大地之间的景象忽地愈清晰……山坡上的形势也越来越清楚了,战斗力相距太大,简直是一边倒。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夔州(3)

    三马山向北延伸,越往北越陡。但是这边几乎没有蜀兵驻守,只看见游荡的斥候跑掉了。史彦牵着马带着一群人马沿着几条路爬上了山脊,他顿时长吁了一口气。史彦身体非常高大魁梧,鲜见有人比他个子大;但是身体重、穿着重甲步行爬山也非常费力。他身上的汗水都把里衬浸湿了,只觉得头顶热得要冒烟一般。绍哥儿捣鼓出来的甲胄,结实是结实,但有很多不爽的地方,比如头盔完全不透气。

    将士们牵着马还在山坡上爬,没全部上来。史彦只能站着等一会儿,他第一眼就被夔州的光景吸引了注意力。

    夔州仿佛就在脚下,这座重镇,史彦已经期待着自己独自率兵夺取它!

    站在高处看一座城,和站在城门外仰望巍峨的城头是完全不同的。此时夔州就好像只是一块田野,里面的街坊一块块就是分成一片片的田土,平坦低矮。

    史彦微微侧目,已经看到南边山坡上的大片蜀军溃败,兵败如山倒,像人潮一样向西涌动。史彦一脸鄙夷,冷哼道:“不堪一击!”

    一众部将亲兵来到了他的身边,跟着俯视左右的光景。

    史彦抬头看天,空中一片明净,所以远处的夔州才一目了然。他弯下腰,在地上抓了一把沙土在大手掌里搓掉手心里的汗污,从马上取下一杆通身铁铸的铁枪,遥指夔州:“随我踏平此城!”

    随即率军下山,大股重骑轻骑在山下的灌木林中集结。这时只见蜀军败兵已经向城门涌去,史彦觉得该上了,当下翻身上马,爆喝下令全军出动,当下策马身先士卒率先冲了出去。

    大片骑兵冲出灌木林,战马在欢快地慢跑。风声在耳边呼啸,目标就在前方,每当这种时候史彦就莫名激动。

    ……但此时,王昭远率溃兵来到城下,城门紧闭。无数的人马挤在护城河外大呼小叫,嚷嚷着叫开门。王昭远骑马在门外高呼:“高彦俦!高彦俦!”

    就在这时,城楼上一个大汉站到了女墙边,大声道:“王监军先走一步,到奈何桥稍等,等本将到了咱们再说。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你回头看!”

    王昭远早就知道周军追过来了,回头看时,只见一股周军马兵如狼似虎奔涌席卷而来。王昭远愈急:“快开门,我与高节帅一起守城。”

    周军马兵旋即就杀到了王昭远大片溃不成军的败军中,无数的人马被驱赶过来,城门下愈拥挤。王昭远瞪圆了眼睛,语气几近哀伤:“高节帅,看在你我同为大蜀之臣,今日你救我一命,王某没齿难忘!”

    “江陵府(荆南)便是开门被趁机夺了城门,我现在开城,结果显而易见。”高彦俦大喊道,“谁都救不了你,夔州也守不住了!王监军,你要是还记得皇上的厚恩,还有点血气,在城下最后一战罢!”

    “姓高的,你够狠……操!”王昭远正骂,一枝箭矢从头上飞过,他抬头看去,只见高彦俦又拈弓搭箭。当下无话可说,赶紧拍马远离城墙。

    ……史彦大叫着追上逃窜的蜀兵,准备好的铁枪随着战马的度向前猛投,顿时从一个士卒背上穿过,直透背心。他再次从背上取下一杆铁枪,追了上去,却毫无破阵的痛快,因为四下都是丢盔弃甲的溃兵,叫他都觉得追杀这群人有点浪费兵器。

    一队人在远处摇动着旗帜,其中一个大喊道:“勇猛的大周勇士,我军主将王昭远承认战败,欲向贵军投降,请大周勇士手下留情……”

    就在这时后面来了一个骑马的传令兵,背上三面红色小旗,传令兵大喊道:“中军郭大帅将令,蜀军投降者免杀,严禁杀俘!”

    周围的蜀兵士卒听到传令兵的嚷嚷,纷纷跪地投降,顿时兵器丢了一地。史彦带着一股马兵冲至城下,墙上箭如雨下。他在城门口转悠了一圈,只见吊桥吊起,城门紧闭。铁骑在护城河边拿弓箭还击,气势冲冲却不得进寸步,不断有战马被射死,史彦拍马掉头,大喊道:“走!”

    史彦转头看城墙,只觉得十分不爽快,好像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在山上看到的平坦的脆弱的城池,仿佛随时都能被铁蹄践踏成渣的城,此时却变成了一处不可逾越的铁壁。

    “没有攻城器械,只有等大军到城下,从长计议!”史彦的部将劝道。

    不多时,只见一身是血的杨彪骑马带着一队马兵赶到了城下。那杨彪长了一张凶狠的马脸,此时浑身血迹,更是凶神恶煞像个杀星一样;别说连两边伏地讨饶的降兵畏惧,连周军自己人也看到他也心生惧意。

    杨彪抬头望了一眼城墙,又转头直视史彦,冷冷地“哼”了一声。

    史彦恼道:“郭都点检的妙计,我只是奉命行事。守将不开城门,我有甚法子!”

    正说着话,郭绍可能看前面打完了,便带着亲兵也骑马跑了过来。郭绍过来就问:“王昭远呢?”

    史彦的部将这才想起刚才有人说要投降,到降兵里去找蜀军主将。郭绍见两个大将正在那里横眉竖眼,便道:“带人去把降兵驱赶看押,站着作甚?暂时没拿下夔州并不要紧,夔州主力已经战败,守城的剩下最多几千人,守不住了。”

    ……

    夔州就剩三千兵力,城墙周长十里,在城墙上一步只站一个人守城也不够。周军只要建好攻城器械,四面围住强攻,就守不住;城池再坚固,也得要兵守。

    本来夔州据点在分兵巫峡战败、水战大败损兵折将后,仍旧还有两万多兵力,蜀国不是不重视这处要塞……但今天王昭远把主力摆在城外,连半天时间都不到,就大败丢了个干干净净。这下是彻底没办法了。

    高彦俦离开城头,长叹道:“我不能守住秦川,今又丢大蜀东面门户,就算君主不杀我,我有何面目见蜀人?”

    当年秦凤之战,掌握兵权负责统协秦凤二州蜀军的赵季札狼狈逃回成都,致使蜀军各自为战战局乱作一团。高彦俦奉命率援军从成都远路驰援,但见前方一团混乱、情知无药可救,便率军退保青泥岭。所以他才说没能在秦川守土。

    此时他见大势已去,便拔剑欲自尽。部将大惊,急忙抱住救下。

    部将劝道:“此战都怪王昭远那厮,他是陛下的亲信,又掌着王命兵权,罪责在他,将军何必替他顶罪寻死?”大伙儿七嘴八舌道,“高将军早就劝他不要出城,他不听,现在把兵将折损干净,拖累了咱们……”

    高彦俦摇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没兵夔州必失。夔州一失,蜀地东面门户大开,这个重责谁来担,谁担得起?我不是王昭远,丢了如此重要的地方还有脸活着。”

    众将默然,有人悲叹道:“高将军英雄盖世,竟死得如此憋屈,咱们也为您惋惜……不如开城决战,大伙儿追随高将军同蹈汤火!”

    “没用,王昭远那么多人都挡不住半天,咱们这点人马就是去送死。”高彦俦道,“大事不济,不如你们取了我的头颅,送到周军营中,求条活路。”

    高彦俦苦笑道:“反正我是活不成了,荆南的李景威,就是上次写信向咱们求援的的南平国大将。他便是因力主抗拒周军,江陵府一破,立刻被杀了以儆效尤。诸位好好活着,不必无益送死;我先去一步,与其被敌军辱杀,我更愿意死在兄弟们手里。”

    周围人听罢无不凄然。

    忽然一个幕僚说道:“倒不是没用,周军入蜀,一路招降纳叛,蜀人叫天下人都耻笑!今日,在下等愿追随高将军,开城决一死战,以彰我蜀人之勇气!”他又沉吟道:“蜀国大势已去,我等将死,百姓还要活。若是咱们一点反抗都没有,倒可能让周朝廷觉得蜀人好欺负,以后可以肆意欺压!诸位,我等多年食百姓之脂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以死报国的时候到了!”

    众人听罢纷纷附和,有人大声道:“咱们蜀军多年不识烽烟,有的人甲胄都生锈了,战力是不行,但气节尚在!休要被天下人看扁了,兄弟们雄起!”

    “雄起!雄起……”周围无数的将士附和着大喊起来。

    高彦俦动容,紧握着剑柄大笑道:“我自从伍,便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今日终于可以如愿了。”

    刚才进言的幕僚道:“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唯有笔一支,愿为高将军向周军下战书。在下带着战书去周军大营宣战,先就汤镬。”

    高彦俦当机立断:“下令各城守将到中军行辕议事,下午即聚集人马,从东门出城,与周军决一死战!”

    “得令!”众将抱拳道。

    幕僚当即在城楼里的公案上,挥笔如行云流水,一篇言辞激昂的文章从丫丫电子书成章。

第三百六十九章 好说好商量

    “夔州必定能攻下;既然已经打开蜀国门户,就算多打十天半月也不是问题。”郭绍坐在太阳下的一条糙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根树枝,“问题是夔州的三十万斛军粮!蜀国经营此地不计代价,囤积了大量粮草物资,如果拿下这些军粮,我部此战还担心补给么?”

    李谷听到这里,急忙道:“郭大帅无论如何也要拿到那些军粮,从下游运粮上来太不容易了,十艘两船过无数的险滩能剩五艘,而且逆水行舟,有的地方纤夫拉船在石头上都踩出了脚印。”

    郭绍道:“我作为东路军主将,必要考虑军粮补给,当然也很想得到这批粮食。现在我担心,高彦俦要是一条道走到黑、决意与我大周为敌,见事不济,一把火把粮烧了,我们有何办法?”

    有部将道:“王昭远是高彦俦的上峰,叫他回去劝降?”

    郭绍摇摇头:“王昭远被俘后就大骂高彦俦,这俩人不和,王昭远没法说服高彦俦投降。”

    就在这时,一骑跑过来,在远处跳下马奔跑而至,抱拳道:“大帅,蜀军放吊篮下来,派使者出城了。”

    “快快有请,只要高彦俦愿意主动谈,一切都好商量。”郭绍喜道,又叮嘱周围的人,“一会儿都好好说话,别误了大事。”

    就在这时,便见一个最多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被带了过来。那年轻人五官端正,身材匀称,穿着长袍头戴幞头,一看就是文士。文士被带到郭绍面前,瞧了一眼周围的人,对中间的郭绍作揖道:“敢问,阁下就是周军主帅郭将军吧?”

    “正是。”郭绍面目和善应道,想先听听此人怎么说。

    文士双手捧起一份信封:“在下奉夔州节度使高将军之命,特来下战书。想来郭大帅不会拒绝,午时后两军在东门外摆开决一胜负。”

    郭绍听得一怔,他实在没料到高彦俦这么个光景了,却还要出城决战……心道,或许他觉得守城也守不住,不如来个痛快?但痛快之前,会不会把粮烧了“报效皇恩”?

    “呵!”史彦忍不住满脸轻蔑地冷笑一声。

    郭绍转头看了史彦一眼,目视他,史彦还算有点知趣,当下便没吭声了。郭绍叫人接了战书,拆开送到自己手里,当下默默地看了一遍。

    文士昂道:“我的使命完成了,请就汤镬!”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郭绍忍耐下来,没办法自己想要别人的东西,总得想点法子,“你放心,大周军乃王师,我不会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如何决战?这战书上却语焉不详,咱们到后军营帐里商量一下对决的细则如何?”

    “东门。”文士道,“多说无益,我只求一死!”

    郭绍把战书交给左攸,叫人牵马过来,径直带着文士离开战场。路上又说:“就算是各为其主的敌人,介绍自己也是一件很有风度的事,先生尊姓大名?”

    文士笑道:“郭将军的心意我领了,但我是不会投降的。况且我军出城决战,也是郭将军愿意看到的事罢?我一时没想明白您这是……哈哈!”他忽然一拍脑门,“对了,夔州不是还有几十万斛粮食么?”

    郭绍脸上一黑。

    刚到中军大帐帐门,忽然见满头银的白姥从旁边的帐篷里走了出来,喊道:“姚濂贤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跟着郭绍的蜀国使者瞧了一番白姥,过得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李夫人!你又怎会在此,你的头……”

    白姥一脸喜悦走了上来,站在使者的马前,问道:“你见着我夫君了么?”

    “还在成都。”使者黯然道。

    使者回过神来,见郭绍正一言不瞧着这边,便道:“她的……前夫李良友是我的同窗,咱们一起到成都科考,李兄考上了进士,我没考上,但有幸遇到了高节帅赏识,便投其帐下做幕友。李夫人……这个,当年她到成都府找她丈夫,人生地不熟十分窘迫,我想着和李兄同窗一场,稍稍帮了一把。”

    “那大家就算还不是朋友,至少是熟人嘛!”郭绍笑道。

    一行人走进中军大帐,先不说军务,倒叙起旧来。

    “李……白夫人,李良友后来娶的就是王昭远的女儿,王昭远不是被周军俘获了?”姚濂道。

    连郭绍也听得诧异,这关系扯得越来越近了,有种前世在酒桌上和人称兄道弟时、怎么扯也能和刚认识的狐朋狗友扯上点关系的感觉。

    白姥道:“她是谁的女儿,我不关心,我只想再见到夫君。当初被人栽赃你我通_奸,倒是连累姚贤弟了。”

    姚濂道:“行得正站得直,我不后悔收留白夫人,只悔遇人不淑,交错了一个友,那李良友品行太坏、还良友,良友个屁,专门坑好友。”姚濂又一番牢骚,“朝廷尽让这种人上位,难怪将士不用命,一触即降!像高将军这样的英雄好汉,却要受制于小人之下……”

    白姥和姚濂以前的事,郭绍和白姥又如何扯上关系,大伙儿说了一通。郭绍对他们那点私事兴趣不大,心里挂念着高彦俦午后就要出城负隅顽抗的事……但也只好耐下性子,仍由他们把气氛缓和一下。

    等说得差不多了,郭绍才吩咐道:“张英在哪,派人去把他找来说话。”

    过了一阵,便见一个圆脸披甲武将走了进来,干脆地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张英奉命拜见主公。”

    众人都不知郭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郭绍淡定问道:“张英,你为何要追随我打蜀国?”

    “这……立功了不是会赏钱升官么?”张英疑惑道。

    郭绍的嘴微微抽搐,轻轻提醒道:“汉儿绝不为奴。”

    “当然不止为了赏钱!”张英立刻挺起胸道,“俺是幽州人,郭大帅说了,打完南边,有了钱、粮、地盘和人,正好找契丹算账,把河北都收回来。俺等着追随郭大帅打幽州,把受奴役的乡亲都救出来!把本来就是咱们的故土拿回来!”

    郭绍听罢十分满意,转头对姚濂道:“张英是我麾下的一个武将,不认识几个字,但他的想法很实在。姚先生饱读圣贤书,一定比他懂得多,现在我问你,你们拿命抵抗周军、烧掉老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为了什么?”

    姚濂愣了愣:“我们是大蜀皇帝的臣,当然为了忠。”

    郭绍又道:“那你想想,你们‘大蜀皇帝’都干了什么,提拔王昭远这等人为宠臣坐享其成吗?周人、蜀人都是一个祖宗的,咱们为何要在这里厮杀、拼死拼活?”他叹道,“我也不想杀蜀人,所以从未在内战中杀俘兵,问题是,咱们不用武,蜀国主会乖乖停止分裂集中资源对付异族么?”

    ……

    ……

    (不好意思,因在群里闲扯耽误了时间,这章更晚了,算1o号的。11号尽力三更试试)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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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国千娇介绍:
五代十国后期,赵匡胤还只是中级校尉,这时一名禁军小队长就已经知道他陈桥兵变、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了。大家都还有机会,况且小队长对赵家将来的干法也不是很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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