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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九公子     贵妃请自重txt下载     贵妃请自重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宗祠

    九皇子府后院,幽兰苑

    侧妃姚氏从双榻月牙床上坐起来,面色阴冷,“你说什么,殿下今夜去宠幸了一位美姬?”

    小丫鬟秋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她知晓自家娘娘定是生气了。

    偌大的皇子府,平日里也没几个姬妾,后院一些事都是姚侧妃管着。

    姚氏心想,若是得不到男人的疼爱,起码这权她要握在手中。

    可刚才秋水来通传,竟然说殿下宠幸了一位美姬,这让她有些居安思危了。

    自从成亲这么些年来,她已是看破了,这座府邸主子,是没有心的,又谈何动情?

    与其贪婪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大权在握。

    可若是能有女人得到了那位爷的宠爱,自己图的这些权,不就成了笑话么。

    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

    “必须想尽法子,把那个贱人给我除掉。”

    姚侧妃正欲起身下榻,却听门外传来一声吆喝,“殿下遇刺,抓刺客,抓刺客...”

    锣鼓震响,火把高燃。

    一时府邸中人心惶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侧妃赶紧开门拦住一个小厮,“怎么回事?”

    小厮慌慌张张,指着一处靠近湖边的小苑,“回侧妃,殿下被今夜宠幸的那位美姬给行刺了,眼下正要搜查府邸呢。”

    行刺?

    姚侧妃眸中闪过一丝喜意,面上不着痕迹又问,“殿下可有大碍?”

    “好在墨统领赶到,一刀毙命。”小厮拍了拍胸口,脸上心有余悸。

    若是墨统领不在,恐怕殿下还是会凶多吉少。

    “不是已经毙命了,怎么还派了人手巡查?”

    “那位刺客说,府中还有同党。”

    一听这话,姚侧妃赶紧轰人走,阴晦的眸中带了些惧怕。

    她命人将房门紧紧阖上,生怕有刺客闯入这里。

    “把蜡烛都给掐了,窗户也赶紧阖上...”

    府中侍卫持着刀剑四处搜查,不过多时便是把十多名美姬全部给带到了前厅。

    一个个衣裳还未穿整齐,睡眼惺忪,似乎是从床榻上刚把人给拖过来的。

    可无一例外,她们口中喊的尽是“冤枉”。

    “我等是四皇子送来的贵人,怎会是刺客呢,冤枉呐...”

    “侍卫大人,我们几个是六皇子送来的,也并非刺客呐,请大人们明察。”

    各个哭得梨花带雨,可几个侍卫就跟铁了心一般。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流过血,掉过肉,对这种“软刀子”全然不放在眼里。

    何况,不管这些女人是不是刺客,只要是被那两位皇子给送来的人,这个府邸就容不下她们。

    刺客?无非是主子爷要清理掉她们的借口罢了。

    有侍卫见着墨涯前来赶紧躬身行礼,“见过墨统领。”

    墨涯并未跟他们废话,抬起略有狰狞的脸,眼中渗着嗜血的杀意,“传殿下口谕,杀无赦。”

    轻描淡写一句话,便是要了十几位美姬的命。

    到底是墨涯冷血,九殿下无情。

    地上跪着的美姬们被吓得魂飞魄散,有些想趁机逃走,却被墨涯用手中的长剑直接划破了喉咙。

    一旁树下,茯筠躲在阴处偷看。在看见地上血花四溅,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动作快些。”墨涯嘴角泛着笑意,声音催促。

    他可不想让某人晚上睡不着觉。

    侍卫们领命,手起刀落,血流成河。

    不知明天四皇子同六皇子知晓了这事儿,面上该是何等颜色。

    待美姬们香消玉殒没了活气儿,管家便领着人赶紧上前打扫干净。

    动作麻利,似对这事儿做熟悉了。

    茯筠拍了拍胸口,正欲转身,却碰上了个坚实的胸膛,鼻头被撞地一酸,他赶紧捂着鼻子怒骂,“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撞你...”爷爷。

    话没说完,只不过因为他不敢往下再说。

    跟前站着这位,黑衣墨袍,长发束起,面容一半邪俊一半狰狞,嘴角总是挂着冷笑,不是墨涯这厮还能是谁?

    “墨...墨涯?”茯筠吓得把身子往后缩了缩。

    墨涯手上环着剑,剑锋上还滴着血。

    他步步紧逼,将茯筠给顶在了树上。

    “怕么?”

    茯筠哆嗦着唇,“怕...什么?”

    就算是怕,他也不能说。

    自己怎能在这厮面前被吓唬住。

    墨涯挑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你不知道,冤死的女人最容易变成厉鬼。”他紧紧盯着茯筠,见他浑身颤栗,继而又道,“半夜会穿着红衣站在你床头,就像我这般,盯着你...”

    “啊...唔...唔唔”茯筠被吓得大叫。

    刚出个声,嘴就被人给捂上,“你这样可是会让她们盯上你的。”

    茯筠泪都快出来了,他胆子小,他可不想被女鬼缠上。

    墨涯感受着手心一阵阵的温度,口吻温柔了几分,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你也不想被女鬼缠上,对吧?”

    茯筠含泪,头如捣蒜。

    墨涯舔了舔唇,“我怀里有个寺庙开过光的莲牌。有驱邪的功效,你拿着它就可以鬼魂不侵。”

    茯筠心喜,赶紧伸手去他身上摸。

    “有条件。”

    “唔...唔唔。”

    什么条件他都答应,就是别让他晚上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就行。

    墨涯把那半边有疤痕的脸给凑了过去,“帮我去掉它,就给你。”

    茯筠盯着半晌,点了点头。

    这疤痕在他脸上许久了,怎么这个时候才想着要祛除掉。

    不管如何,他现在只想得到那一块儿莲花牌,他可不想晚上跟着女鬼一起入睡。

    墨涯执着他的手放入自己怀里摸索出一块儿金色莲牌。

    他把手从茯筠嘴上拿走,轻勾唇角,“那我等着你...”

    身躯一闪,无影无踪。

    茯筠喘着冷气,瘫坐在树下。

    原来墨涯跟女鬼相比,也没那么恐怖。

    摊开手掌,里面是一枚金色的莲花印牌,小巧精致。

    可他想不通,究竟是哪一座寺庙竟然这么豪奢,敢用金子做成护身符。

    而且这东西,怎么瞧着...有些眼熟呢?

    茯筠挠挠头,又没了思绪,他脑子里全是红衣厉鬼。

    陆国公府上,今夜不知为何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陆家一行人站在祠堂门外,脸上皆是疑惑。

    陆子虞站在石阶上,她凌然看着下方的父母,兄长,以及在陆家呆了半辈子的下人们。

    这些都是值得她豁出一切,去保护的人。

    只见她颇为庄重双膝跪地,朝着众人叩首,又转身朝着祠堂磕了三个响头。

    “列祖列宗在上,陆氏四娘今日不孝,打扰了列祖列宗安宁。可为解十年前,一桩让我陆氏蒙羞的冤案。”她顿了顿,从地上直起身子,声厉如寒霜,“今夜只好,开宗祠,洗冤屈!”

    霎时,电闪雷鸣。照亮了宗祠门外,一张张煞白惊诧的脸...

第一百零七章:布局

    “咯吱”,陆氏宗祠的门开了。

    平时,若不是清明或者上元佳节,这地方一般是不进人的。

    开宗祠规矩甚多,尤其是像陆国公府这种钟鸣鼎食之家。

    宗祠,只有在红白喜事,或者分家之时才能开,可今夜陆家四娘敢开宗祠的门,便定是有要事相商。

    陆子虞推门而入,扑面而来是一阵阵阴风,空气中弥漫着普陀香。

    “阿禄、桐允,落宁掌灯。”

    她声音干脆利落,不容置疑。

    三人从陆子虞身后穿过,先是朝着里面牌位磕了个头,继而又去摸索着寻蜡烛。

    不过一会儿,十二盏莲花灯皆被点亮,祠堂中算是有了一些暖意。

    除却陆瑾延,其余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好好的便是要开宗祠,还说要解开一桩“冤案”。

    待陆子虞迈过门槛儿走了进去,诸人也是赶紧跟上,可心中仍是悄悄打鼓。

    “父亲,给祖宗们上柱香吧。”陆子虞启唇,她声音轻然听不出其中有何情绪。

    可在这空旷的祠堂中,却是显出了三分寂寥。

    陆瑾延沉默了半晌,才撩起衣袍有些恭肃跪在地上。

    他上半身笔直,双手随着躬腰朝前倾去,盈盈拜倒。

    “咚,咚,咚。”

    标准的祭拜礼仪,可众人能瞧出来,那跪拜之礼颇为庄重。

    陆瑾延起身,捏了三根普陀香放在莲灯上烧着,后又插在了香炉中。

    “父亲,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陆之辰性子急,这一番做派他分毫不知是为了什么,一颗心忽上忽下,起伏不定。

    见他张嘴,陆之沐也顾不得规矩,他也有些好奇的问,“是啊,这到底是要干嘛?”

    百里尧赶紧拉住他,示意他不许多说话。

    陆瑾延面朝先祖牌位,幽咽开口,“十年前,发生了两桩国库灾银失窃案,这两件事皆是发生在为父身上,当时本以为是因自己贪杯坏事,没曾想是受了诬陷。”他顿了顿声,长叹一口气,“为父因这事辞官,也因这件事让陆国公府的百年旺名毁于一旦,是我没用呐...”

    情动之时,陆瑾延泪淌满襟。

    因为他一人,让妻儿这委屈一受,便是十年,让祖宗蒙羞,便是十年。

    人生在世,又有多少个十年。

    “前几日,四娘无心得了两本账簿,里面内容如出一辙,可有一本却是假的。”陆子虞从袖中掏出来两个账本,递给自家兄长们。

    陆之庭仔细翻阅,他常年用墨,放入鼻息一闻,便知晓其中隐晦,“这里面确实有文章。”

    沈岚有些着急,双手紧握急问,“然后呢,可已经有了结论?”

    陆子虞唇间笑意森然,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三尺长的纸张,“这是栽赃父亲之人的供词。”

    陆之庭赶紧接过,待看见落名之处,他倒吸一口凉气,“怎会是...怎会是高湛?”

    “他不是被关押进大理寺得了鼠疫么?”

    “我亲自前去,要来了供词。”

    陆之辰看向自家小妹的眼神多了分膜拜。

    这胆量,这气魄,这谋略。

    他小时候挨的那些打,值,太值了。

    “若这般来说,父亲便是受了他的诬陷,白白辞官浪费了十年光阴?”陆之沐气的咬牙,一双虎掌噼里啪啦捏的作响,“老子现在去大理寺杀了他。”

    话落,便是要往外冲去。

    “你若是下了毒手,四娘不就白忙活了,陆伯伯蒙受的冤屈还能洗刷干净么,先动手之人便是失了圣心。”百里尧干净拦住他,出声斥责。

    陆之沐用力在地上砸了一拳,心头似有千金之火发不出去,如今他是这家中官阶最高的,竟然会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

    “眼下咱们作何打算?”陆之庭知晓自家小妹最有主意,赶紧开口询问。

    陆子虞不慌不忙,气定神闲,似乎把一切都给安排妥了,“今日既然招大家一同入了祠堂,便是信得过大家,我们要齐心协力把这一场仗...给打赢。”

    烛火下,她面容诡异,一双媚眼里像是藏着一盘棋局,让人看不透,猜不明。

    可偏偏众人信她,经她一番言语引导,大家的心都凝在了一处。

    打这一刻起,他们心中都有唯一的目的,那便是:翻案。

    这十年蒙冤,该有人为之付诸血肉偿还。

    “全听四娘的。”

    “听小妹的。”

    “听小姐的。”

    陆子虞欣慰朝着众人一笑,神色一转又变得严肃起来,“那接下来,所有人便要听我安排行事。”

    她先是看向陆之庭,似有要事差遣,“我与大哥,明日鸡鸣之时便去京兆尹府敲鼓鸣冤。明日有市集,百姓众多,以此先为诱饵引百姓们围观,逼着京兆尹白氏必须重审此案。”

    陆之庭深思颔首,算是领了命。

    陆子虞又看向自家二哥陆之沐神色复杂,“二哥明日一早便进宫向圣人告假,谨记,必须见到圣人亲自说,若是圣人不召见,就算跪也要跪到他召见。”她有些紧张,咬了咬唇叮嘱,“这是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解铃还须系铃人,圣心若是偏向我们陆国公府,这一场仗算是赢了一半。”

    陆之沐舌尖顶着后牙槽,有些惊疑,“得了圣心才能赢一半?那最后能大获全胜的是什么?”

    所有人齐刷刷看着陆四娘,却见她幽幽卖了关子,只答二字,“民心。”

    不错,最重要的是民心。

    民之所向才是决定这一场仗胜败的关键。

    陆瑾延同沈岚见自己还没个事儿做,有些急不可耐出声问话,“那我二人呢?”

    “父亲明日需得装病,越是惨状越能让有心之人放下戒备。同样,也可让圣人更是对我陆国公府动了恻隐之心。”陆瑾延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要使一出苦肉计。

    他冷笑,心里自生一计,“且看为父的吧。”

    陆子虞最后看向身后一些跟着陆家半辈子的奴仆,以及府上的一些心腹,“不管前面如何,你们所要做的才是最为关键的。”

    下人们愣住,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说。

    最为关键的,可若是他们做不好呢?

    “我要你们做的,便是左右民心。”陆子虞凝眉,有种重负所托的口吻,“明日,阿禄混成百姓,晨起便去东街散布陆国公曾经贪污的谣言,桐允去西街,落宁和白露去南街,秦桥和惊蛰去北街,我要你们这些事儿说的天花乱坠,说的肮脏不堪,但是之后,一定要把人都给引去京兆尹府前。”

    几人没曾想他们肩上的任务最重,各个有些惶恐不安,可由心而生出一种决心。

    自家小姐把这重要的任务吩咐他们做,显然是信任他们。

    阿禄有些想不明白,挠着头问,“小姐,为何您不让我们捡好的说,非得挑了坏话说?”

    陆子虞莞尔笑道,“你可知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若是好事才没人愿意去看,可若是坏事,估计看的人要挤破脑袋。

    人越多,他们翻案的几率就越大。

    说了半天,陆之辰见自家妹妹都没提到自己,有些不开心了,“我呢?我干嘛啊?人家风流倜傥,连个差事都没有。”

    陆子虞掩唇失笑,怎会没有呢,他三哥的角色一般人可扮演不了,“三哥,明日你需要做的便是捧场卖吆喝。”

    陆之辰愣了愣,缓过神才明白她家小妹的意思。

    明日是打算让他,打嘴炮?

    嘿,这个他最是拿手。

    “现在,所有人都有安排了。明日这一仗能不能胜,就看大家的了!”

    众人情不自禁去看那高处的牌位,那是久违的归属之情。

    一切安排就绪,陆子虞已经能感觉到她后襟都湿透了,原来她也是紧张,也是怕的。

    毕竟,这是一场博弈,是一场豪赌。

    她以京城为盘,以圣心为注,以民意为饵,以陆家往后的前程似锦为局。

    她不能输,亦不会输!

第一百零八章:击鼓

    翌日,鸡鸣未至。

    京中大街小巷已经有了不少赶集的百姓。

    街两侧,都是卖吆喝的小商小贩,想着能出个早摊多卖些银子补贴家用。

    也有想着能在市集上捡些便宜物件的百姓,天色蒙蒙亮就带着一家老小出来逛了。

    东瀛每个月中月末都会有两次市集盛会,旁日里人未必会有许多,可偏偏这两日,人头攒动车水马龙。

    捏泥人,沽散酒,酿陈醋,卖花布,捣红粉,称叶茶,牛皮履,羊皮帽,染漆的木器,出土的瓷具,边塞的马匹,金岐的奴隶,西域的狐裘,东瀛的玛瑙玉...

    听过见过的有卖,闻所未闻的也有卖。

    槐月三十,是个好日子。

    市集上人声鼎沸,谈价还价之声嘈杂入耳,可百姓们还是听见了一连串的闷响声。

    “咚,咚,咚...”

    不急不缓,敲打在人们的心上。

    正有挑选银钗的几个婆妇听见这声音,目光看向不远处京兆尹府衙的红漆大门前。

    “唉!你们听,这是不是鸣冤鼓的声音?”

    “这么早?谁去敲的鼓?”

    “不会有什么冤情吧,平日可都是日出才开堂呢...”

    婆妇们私下议论,将银钗放回原处,快步朝着京兆尹府的方向走去,瞧着这做派是打算看一回热闹了。

    鼓声未止,京兆尹府门前围聚着的百姓越来越多。

    因为鸡鸣未到之时敲击蒙冤鼓,这乃是犯了大忌,除非是...覆盆之冤的大案。

    百姓们隐隐趁着天色能看见敲鼓之人是个女郎,那女郎身影瘦弱,一袭素白布衣,发髻似如堕马,远远打量就让人觉得娇弱不禁风雨,不由心怜万分。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位男子,面容清瘦如玉,挂着一抹惆怅之色,身上同袭布衣。

    两人一前一后,身上涌动着悲凉之意。旁人就算不知道他们身上背负着什么冤屈,光凭模样瞧着就已经动了恻隐之心。

    鼓声响了许久,红漆木门终是有了些动静。

    一个还穿着黑色亵衣的衙役从里头伸出头来。

    他有些焦躁抓了抓脑袋,一双惺忪的眼半眯着,口气不耐烦,“还没到了开堂的时辰,不准敲了。”

    敲鼓的白衣女子似乎没听见他的话,手上的动作未停歇,反而还更使劲儿了。

    “娘的,老子说了不准敲,打扰了大人休息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回,他声音更是凌厉,还带着几分凶恶。

    鼓声不歇,这衙役也是没了办法,只好怒瞪了两人一眼,阖上门回去。

    再出来时,手上却是多了一根杀威棒。

    手腕一转,便是要朝着二人打过来。

    有的百姓瞧见了这一幕,急得大喊,“官差打人了,官差打人了...”

    官差打人,这可是能引起民愤的事儿。

    顿时,市集上的百姓们纷纷迈步朝京兆尹府这儿赶过来,声势浩大。

    动手的衙役见这般架势,赶紧如鼠窜般躲回门中。

    他顾不得丢在地上的官帽,匆匆奔赴至后院去唤自家老爷。

    “老爷...老爷,门口有人敲鸣冤鼓,还围了好多百姓看...”衙役敲了敲后院的一处折子门,声音有些焦急。

    “天还没亮,敲什么敲...”里头传来一声男人气粗如牛的吆喝声。

    京兆尹白落松,听着名字像是个高瘦伟岸的男子,可实际上是个矮胖好色之徒。

    他眼睛如豆,鼻子平扁,四肢略短,走不了几步便汗如雨瀑,为人圆滑,十足十的右相一派。

    敲门的衙役嘬了嘬牙花子,心头为难。

    门前百姓们等着瞧热闹,后院自家老爷也是恼怒着不登堂,这份苦差他也懒得管,干脆钻被窝继续睡大头觉算了。

    鼓声绵延响至天明,赶集的百姓们换了一批又一批,可人人都没离去,反倒是买了东西就定定站在京兆尹府前。

    他们心头也是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桩案子,能让那位貌美的女郎不停歇地去敲这鼓。

    陆子虞拿着鼓棒的手已有酸疼,额上一滴滴的碎汗顺着发丝流进衣襟,她今日打扮本就是消瘦,如此这般更显得楚楚动人。

    “四娘,要不然你歇歇吧,我来敲这鼓?”陆之庭心有担忧,他怕自家小妹这身体吃不消。

    可鸣冤鼓只能由一人来敲,为了显心诚,不可找人替,更不能中途而废。

    陆子虞摇了摇头,她就算今日把牙给咬碎了,也得坚持住。

    “开门呐,开门审案。”

    有百姓瞧不下去了,双手放在嘴边吆喝。

    一人出声,人群就像是点着了炮捻子般,四下皆有人纷纷打抱不平。

    “开门。”

    “开门。”

    “开门。”

    陆子虞心头轻动,这第一计看来就要成了。

    不过多时,京兆尹府便被百姓们团团围住,人声鼎沸,皆是逼着府衙开门审案。

    后院,白松落撅着肚子从床榻上坐起来,豆子大的眼珠透露着不耐烦,“敲敲敲,敲个没完没了,本官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他心怀怨气起身更衣,更是心里打算让那扰他清梦之人好看。

    床榻上的美妾笑吟吟的煽风点火,“老爷哪里起过这么早?找几个借口把那刁民打发了去,妾还给老爷暖着床,等老爷回来。”

    她这般一说,白松落更是咬牙切齿,心里这一通火,打算待会儿登堂之时全给发泄出来。

    待日头高升,京兆尹府衙的红漆木门才被人打开。

    两个衙役手持杀威棒从里头威风凛凛走了出来,见着陆子虞同陆之庭,说话也分毫不客气,嘴角挂着讥讽,“进去吧,别让大人等久了。”

    陆子虞放下手中的鼓棒,像是泄了气般欲往地上跌去,她衣衫微湿,本就白皙的脸上这会儿更显不出血色。

    陆之庭赶紧扶着她,蹙紧了眉头,“要不要紧?”

    “不妨事,相比爹爹受过的苦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她轻笑着弯了弯眸子安慰自家兄长。

    木门大敞,公堂左右各站着八位身穿红蓝布衣的衙役,手中杀威棒垂立着地,眉宇间透着三分瞧好戏的样子。

    公堂之上,书案桌,京师椅,惊堂木皆摆的整齐。唯有椅子上的京兆尹白落松,连衣裳袍带还未系好。

    “堂下何人,又因何事击鼓鸣冤?”白松落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小饮一口,问话之时随意极了,不像是有心为民解忧。

    “罪臣之女陆家四娘,今日鸣鼓是为十年前家父贪污蒙冤一案前来。”陆子虞身立公堂之上,不见半分怯意,下颚高扬,美眸无惧。

    白松落端着茶盏,眼珠子滴溜转了两圈也没想起来哪个罪臣姓陆。

    陆之庭上前一步,与自家小妹并肩而立,背修如竹。

    “陆国公府。”他颇为镇定又硬声补了句。

    “咣当。”

    茶盏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第一百零九章:证据

    穆府,朝晖阁。

    苏婉婉从床榻上一个鲤鱼打挺般起身,抓住床边的小丫鬟忙问,“你说什么?陆家去了京兆尹府衙?”

    小丫鬟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小心提醒道,“小姐您别忘了规矩,要是敢让夫人知晓,奴婢又得挨骂了。”

    她这般苦口婆心的说教,苏婉婉根本半分听不进去,她满脑子都想的都是陆家那个美娇娘。

    那女人去京兆尹府所做为何?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苏婉婉心神不宁从床榻上下来,赶紧拎了件衣裳毛手毛脚去换。

    手足有难,她怎能不去帮。

    不过三两下便把衣裳给胡乱套好了,拎起鞭子就要往外头去。

    小丫鬟跟在后头去追,“小姐,小姐...夫人前几日说了不让您出府胡闹。”

    这时候谁还顾得上她了,苏婉婉施展开轻功,沿着房顶朝京兆尹府衙方向狂奔而去。

    那背影,有种赴汤蹈火之势,像极了江湖上的一代女侠。

    待她没了影子,穆青云才从一处廊下走了出来,显然对她刚才那副做派尽收眼底。

    “娘子就放任着姑娘去了?”穆青云身旁的婆子神色有些担忧。

    “陆家这次来势汹汹,若挡,恐遭人算计,倒不如与之交好共谋大计。”穆青云面上山水不露,可心下是打算要跟陆家结交了。

    自从春日宴她与那陆家四娘一遇,便是瞧出了此女不简单,能在短时间内让魏、王两家元气大伤,她有预感也是出自那位陆家女之手。

    若真是这样,她便更应该如此。

    婉婉与陆家女有几分缘分,对穆府来说倒是好事一桩。

    相比苏婉婉这边的风风火火,京郊九皇子府上就显得安然许多。

    瀛夙刚晨起,茯筠就慌里慌张推门进来。

    “主子爷,陆...陆姑娘去了京兆尹府衙。”

    “嗯。”

    床榻上的男人轻应了声,示意自己知晓了。

    茯筠错楞,他想的不是这般情形呐,应该是自家爷听见了这消息赶紧去英雄救美,怎能如此平淡?

    莫不是自家爷...移情别恋了?

    茯筠眉头一皱,手插在腰上,表情略显严肃,“主子爷,这就是您的不是了。”

    瀛夙轻笑,“怎么就成了我的不是?”

    “您...您...”茯筠支支吾吾不敢出声,他怕被墨崖给丢出去。

    “你就别瞎操心,爷的女人自然是不弱的,爷信她这一仗能打的漂亮。”瀛夙勾唇,面上尽是得意。

    他等着她凯旋而归,贺礼他都给备好了。

    茯筠噘着嘴,似乎对自己脑子不够用这事儿颇为在意。

    因为自家爷说了半天,他也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

    再看京兆尹府衙这边儿。

    陆之庭自报家门,直接让白落松的茶盏碎了一地。

    他肚子圆滚,这会儿被吓得有些“波澜壮阔”。

    “陆...陆国公府?”白落松有些不确定,又颤着声问了一遍。

    他倒不是惧怕陆国公府的名头,只是听见陆氏女刚所说,是为了查一桩十年前的冤案而来,

    十年前的案子...也是造就了今日京中局势的一桩案子。

    这个案子事关右相,更关乎他自己的官位。

    不能查,绝对不能查...

    白落松鼓起胸脯,想尽量拿出了些官威震慑住堂下二人,“这案子早就有了定数,岂是你二人说查就查?”

    陆子虞料定他会有这般说辞,唇角勾了个冷艳的讥笑,“十年前的案子若是罪证确凿我陆国公府便认了,可若是无故被人冤枉呢?若这是一桩不白之冤,大人难道也不愿查实,也不愿还我陆国公府一个清白么?”她故意顿了顿,声调高扬,“在其位而谋其事,大人坐在这高堂之上,竟让你的百姓受此等十年冤屈?”

    她声声刺骨,不仅是让百姓们有些怒意,更是让白落松后脊梁有些冷飕飕的。

    “无稽之谈,当年陆瑾延辞官便是证明了一切,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要逃?”

    就等他如此。

    陆之庭微叹,转身朝着身后一众百姓道,“家父当年为了体恤百姓疾苦,赋税一减再减,被人冤枉贪污之后心死如灰,更是不愿待在这尔虞我诈的京城里看着百姓们受苦,故而才选择辞官返乡。”他又朝着门外的百姓们问道,“十年间税收涨了十倍,这难道不算是喝百姓血,吃百姓肉?”

    兄妹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霎时白落松有些下不来台,肥硕的身子气的发抖。

    “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他坐在京师椅上,怒气冲冲看向堂下兄妹二人,恨不得将两人撕碎了。

    “查案...查案...查案...”

    民声鼎沸,欲有要将京兆尹府衙房顶砖瓦掀翻之势。

    白落松急急拍响了惊堂木。

    “啪”的一声响,四下再无声音议论。

    惊堂木一出,气势汹涌。

    “若要本官受理此案并非不可,除非你们手上能拿的出证据。”白落松轻蔑一笑,以为抓住了二人软肋,身子懒散倚在身后的靠背上。

    十年前的证据岂是会那般容易找到,若是没了证据他也是可以顺水推舟拒审此案。

    陆子虞冷冷盯着他,声音不起波澜,“要证据?”

    白落松凝眉看着她,不知为何堂下这陆氏女模样甚是娇柔艳媚,可身上散发的竟是让人绝望的气势,这股气势直逼他心底,让他胆寒畏惧。

    “若要重申此案,你必须把证据拿出来,你...有么?”话至最末,白松落自己都有些怀疑他心底的答案,直觉告诉他,这证据还真是有的。

    陆子虞冷笑,伸出二指探入袖中,将高湛的那一份供词缓缓拿出。

    随着她的动作,白松落似是身子被什么东西给牢牢拴住了,分毫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张白纸一丝丝展现在他面前。

    对他而言,那似乎并不是一张普通的供词,更可能是一张...催命符。

    “不知道,户部尚书高湛,高大人的供词,算不算得上是证据?”陆子虞将手中的状纸高举踏前一步,把白落松逼到了椅子最里侧。

    高湛他...竟然叛了!

    白松落大喘了几口气,等他缓过神来再瞧着堂下二人,隐隐有种鱼死网破的反扑之势。

     

第一百一十章:谁敢

    白松落紧紧盯着陆子虞手中的那一份供词,豆子大的眼睛不敢眨巴一下,似见着了什么骇人的东西,瞳孔里隐隐透露着三分胆怯。

    十年前之事乃是右相布局,高湛不过是一介棋子,可若是这枚棋子不好掌控,很难说会不会对京中的局势造成些影响。

    若是那份供词之上,将右相曾经的密谋布局之事悉数交代清楚,这场案子还让他如何审理,这不是摆明了把他往绝路上逼么?

    右相一旦受制牵连,他这顶乌纱帽不知还能不能保住。

    正当他想的出神,堂下却传来女子的讥笑声,“怎么?大人不敢看这份供词?”

    白松落心跳漏了一拍,他怎会愿意承认是自己不敢。

    为今之计,只有将那供词先掌管与手中,不管如何,他既然是京兆尹,自然要动用手中的权利让这个两个陆家人知晓自己的厉害。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梁梯。

    白松落心中已有对策,面上由最初的紧张僵硬变得随意了许多,“将罪臣高湛的供词呈上来。”

    他怎会不敢看,就算看了又能如何,他再使出一招“瞒天过海”之计让门口的那群刁民听信自己的言辞不就行了。

    到底是陆家两个黄口小儿太过天真,这般重要的供词怎能轻易就拿了出来。

    他殊不知,这是计中计,环环相扣,丝丝缕缕都牵扯着关系。

    旁边的衙役小心从陆子虞手上取过那一份供词,又转身登堂交给自家大人。

    白落松肥硕的身子扭了扭,短粗的手指接过高湛的供词文书,折开来瞧,竟然有三尺之长,他不禁暗骂高湛那厮,究竟把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儿都给写了下来。

    带着怒气去看那供词,越看越是心惊,气血翻腾。那上面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他自己贪污受贿的脏案。

    上面不曾提及过右相,这倒是让白松落微微松了口气,可这个供词他绝不能让任何人再看见,决不...

    贪污之案,历来是最能引起民愤的案子,高湛那厮身为户部尚书十余载,贪污之银两约有百万。

    往浅了查,无非是让他抄家灭族罢了,可若是查到了右相头上...

    白松落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像在打什么主意。

    门口的百姓们眼巴巴围着瞧,都盼着他赶紧开口,把这个案子给审理清楚。

    十年的冤案,京城许久没有出过这么一桩事儿,况且对于陆国公府的名号,不少百姓还是了解一二的,再加上刚才陆之庭那般煽风点火,更是让百姓心中渴望知晓这件事儿的真假。

    白落松尽管心里掀起波澜,可毕竟在官场上也是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物,面上还是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

    他用手轻拍自己圆润的肚子,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本官说,这供词是假的。”

    白纸黑字,到了他手中就成了假的?

    可这便是白松落的计策,决不承认这一份供词,他要拖时间,要等着右相拿出法子来应对这事儿。

    他朝堂下一旁站着的心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去王府把这个事禀报给右相。

    陆子虞美眸里不着痕迹带上了笑意,白落松需要时间,她自然...也是需要的。

    白落松不知晓,自己眼下就像是只猎物,一步步掉进了猎人早就设计好的陷阱里。

    “大人怎就能断定它是假的,莫不成您与罪臣高湛有些渊源,熟悉他的字迹?还是说您与他乃是同党,十年前共谋了这桩冤案?”陆之庭模样清瘦,活脱脱一副瘦弱书生之气,可他口吻虽然平淡温和,但言辞之间却是犀利无比。

    话落,便是让白落松身上似起了一层寒霜,身子骨里渗透着凉意。

    他身子顿了顿,眉宇间突生戾气,他不知道那个陆家儿郎都知晓了什么。

    可越是如此,他更不能让这个案子昭告天下。

    他与高湛同为右相府的幕僚,对他的字迹自然熟悉。

    手中的供词是能瞧出这为高湛所写,但是这真假的定性还不是自己说的算么。

    “若这冤案是真,那今日公堂对簿的为何不是陆瑾延,反倒是你们两个信口雌黄的小儿?”白松落直言讽刺,也把自己心头最为疑惑不解的想法给抛了出来。

    按理来说,这桩十年冤案若是陆瑾延知晓应该是直接登金殿,告御状。可偏偏他并未如此,反倒是在京兆尹府这儿击鼓鸣冤,倒像是要把这声势搞的越来越大,引得更多百姓来这儿围观。

    白松落没有头绪,可他心里愈发存不住气了。

    “那是因为,昨日家父听闻此讯伤心欲绝,身子一下受不了这等打击,昨夜便就昏倒了,如今正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陆子虞边说边淌着泪珠,一双美眸含着悲凉,本就打扮娇弱,在这般声咽气堵,娇泪不止,逢谁见着都觉得美人受尽了委屈。

    百姓们瞧见她这幅模样,更觉得是白落松这个狗官仗势欺人。

    一时之间,京兆尹府衙门前又是热闹喧天。

    白落松瞧这百姓们的架势隐隐有些控制不住,牙咬着略厚一些的唇瓣,气的呼呼直喘,“来人,把这些刁民给我轰出去,若再敢扰乱高堂,统统管押起来。”

    衙役执起杀威棒,将一众百姓给拦在了门外。

    百姓们虽心头憋屈,可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唯能从那些抿紧的唇,攥紧的手上看出他们心中的愤怒和怨气。

    白松落以为,只要用些官威就可以逼这些刁民乖乖就范。

    可那些恨,都在一点一滴的积攒,只要这愤怒的屈辱感民心装不下了,就会一股脑的喷涌而出,烧的那些贪官污吏魂飞魄散。

    “前几日陆国公府还摆宴设席,怎么今日就病的下不了榻了?”白松落目光微动,唇角带上了一抹阴恻恻的笑意,“本官看来,分明是你陆国公府蓄意栽赃朝廷要员。”

    他挥了挥手,欲有斩草除根之意,“来人,先将二人杖责十棍,本官就不信他们不招。”

    白松落是打算倒打一耙,毕竟得罪了陆国公府是小,若是得罪了右相...那后果他是承担不了了。

    无论如何,十年前的那个冤案他定是不能查的。

    衙役们可没他这等魄力,堂下可是陆国公府的人,若是来个秋后算账...

    “打。”白松落撂下号令牌,势必要屈打成招。

    衙役们不敢再犹豫,紧了紧手中的杀威棒便要朝着二人重重打去。

    “谁敢!”一声沉闷的男声从人群之后响起。

    这声音陆子虞同陆之庭都是耳熟的,二人心头大喜,皆是松了一口气。

    而这第二计,终于也可以开始唱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薨了

    人群之中,走出一位虎躯壮硕的儿郎,身高七尺有余,貌赛潘安,双目如星寒光点点,宝剑眉锋利硬朗,鼻骨挺立,整个人这精气神显得英勇无双。

    待他登与高堂之上,百姓们一刹那觉得有些移不开眼,只因这人气魄豪迈,威风凌凌。

    来人身穿黑绫色盔甲战袍,插金边,走金线,胸襟前铸了一只银色虎头在上,腰间别着一把墨色玄铁刀,虽不曾出鞘,可隐隐有些寒意闪烁。

    这穿着打扮百姓们都是熟悉,这是保护天子的神兵,金吾卫。

    来人不是旁的,正是陆家如今官威最盛的陆二郎。

    白松落见他登了堂,先是心头一震,双手间不停出了细汗,短粗的腿也是在堂桌之下抖擞着,整个人瞧上去,不安极了。

    那原本得意忘形的模样,瞬间变成了惊惧惶恐。

    他竟然把陆家这位将军给忘了。

    前些日子不知这陆家二郎走了什么狗屎运,从区区五品小官,直接升到了三品将军,按着官阶来算,他二人官阶如今只差两级。

    可东瀛一向是重文轻武,若是这陆家二郎手里没实权他倒是还可以糊弄一下,可人家手中可是掌管着三万金吾卫,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京兆尹府给淹没了。

    白落松牙根子被他给咬的有些痛,心想这陆家果然是块硬骨头。

    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见那陆家二郎携刀剑上公堂,心里自有了一派说辞。

    “大胆,公堂之上何人敢携刃闯京兆尹府?莫不成是要对本官动武?”白松落冷笑看向堂下三人,心中突生一计。

    “金吾卫乃是保护圣人安危的神兵,你敢擅自出宫?其罪为一,带兵器上公堂,将我东瀛律法至于何处?其罪为二,本官下令惩戒这造谣之人,岂有你说三道四?违抗官令其罪为三,陆将军莫不是打算造反,敢做一个不忠不义之士?”白松落说的正义凛然,无非是为了让陆家二郎与他拔刀相助。

    只要他敢拔刀,这一顶谋逆的帽子便就是要铮铮扣在他脑袋上。

    倒时,不管陆家有天大的本事,便再也翻不了身。

    他心头想的欢喜,言语之间更是恶毒,“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样的东西生什么样的儿子。”

    两句话说出,谁知陆家二郎似跟没听见一般,动手先是将自己的佩刀卸下,后又卸甲宽袍,最后只剩了一袭素白里衣在身。

    陆之沐歪头,松了松筋骨,一双虎掌捏的劈啪作响,他略有挑衅看着高堂之上的白落松,“你要是敢动我兄妹一根汗毛,老子今日非得教你做人!”

    这话狂妄至极,白落松怎能咽的下这口气,“大胆!你这腌臜鼠辈,胆敢口出逛言。”

    他鼻孔一收一放,吐息略有浑浊。

    陆之沐见他恼火了,颇为肆无忌惮又补了一句,“你这种蠢猪,老子一个就能打五个。”

    这话声极小,只有高堂内的一众人才能听清,门外的百姓自然是不知他到底说了何。

    不管怎样,白落松是彻底没了理智,他为官十几余载,从未听过这种混账话。

    他虽官阶从二品,可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毛头小子蹬鼻子上脸的教训,何况他还是右相亲随,京中逢谁见了也得恭敬顺从,这陆家二郎今日当着这么多百姓对他出言不逊,以后这京兆尹府到底谁说的算?

    白落松拍案而起,手中的惊堂木也摔在了地上,水桶般的粗腰上肥肉甩了好几圈,“来...来人,给老子...给本官揍他,狠狠地给我揍!”

    他有些气糊涂了,刚才心中所想的计谋全然没影。

    两名衙役抄起手中的杀威棒就要往陆之沐身上抡,本以为他会躲开,或者是出手反抗大闹公堂,谁知陆之沐竟然一声不吭,把一顿毒打全然接了下来。

    白落松愕然,他不明白这陆家二郎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眼下瞧着,摆明了就是个受气包呐。

    “嘭,嘭...”

    一阵乱棍砸下来,在陆之沐虎躯上发出闷响之声。

    陆子虞同陆之庭二人皆是心疼,可他们不能上前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血亲被打的身青淤紫。

    因为...这便是第二计。

    门外的百姓们见这这群作威作福的官僚欺负老实人,心头这恨意怎能压的下去。

    数棍之后,衙役们散开,陆之沐被打的是鼻青脸肿,发髻散乱,嘴角还挂着一丝猩红的血渍,他冷笑着张了张嘴,冲着高堂之上的白落松做了个无声的唇语。

    白落松虽听不见声音,可他能读出来,那个陆家二郎骂他是猪?骂他是畜生?

    他用力踢了一脚跟前的桌案,脚上出来一阵痛意,可这远不及心头之恨,白落松扶在桌案边蹦跶,面上龇牙咧嘴,“抓住他,给本官拖去大牢严刑拷打!”

    这是他的地盘,敢在他的地盘撒野,这位陆家二郎今天也算是踢到铁板了。

    正当衙役们准备动手,又听得府衙门外的街道上人声鼎沸,这声音似乎不是从一个地方而来,反倒是从四面八方汹涌汇聚在一处,他们口中皆是喊着“陆国公府贪污”这句话。

    陆子虞听见街道上那些话语后,面色没有过多表情,可握在裙边的小手稍稍松了松。

    素白的裙子上,褶皱斑斑,上面还有指甲印嵌在上头的印子。

    四面八方,皆有百姓涌动而出,他们声势浩大,怒气冲冲,口中说的全是讨伐陆国公府的腌臜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数以万计的百姓们将京兆尹府围得水泄不通。

    “讨贼。”

    “奸臣该死。”

    “吸血吃肉的蛀虫。”

    “陆国公府,人人该死。”

    白落松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他以为这些百姓一定是右相找来的,却不知道这是陆家四娘子施展的“障眼法”。

    已经观案好一阵的百姓们也不懂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只好不停跟身边的人解释这其实是一桩冤案,又把陆氏兄妹如何击鼓鸣冤,这京兆尹白大人又是怎样屈打成招的事儿给讲了一通。

    百姓们半信半疑,声称讨伐陆国公府的话音渐渐小了些。

    白落松正纳闷他们怎么不喊了,突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个面颊带泪的妇人。

    那妇人身袭白衣,发轻挽,髻中带了一朵白色绢花。

    那是家中有人过世才会做的打扮。

    来的是沈岚身旁的侍女,丹芝。

    丹芝穿过人群,一头磕在京兆尹府门前,声声咽咽,面容悲彻不已,百姓们只听见她痛哭大喊,“哥儿,姐儿,公爷...薨去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民意

    昨夜祠堂里,陆四娘让她父亲以装病为由献出一副苦肉计。

    陆瑾延心里却自生一计,他被人算计了这么些年,也该反手一搏。于是便跟夫人沈岚商量,要做一出诈死的好戏。

    丹芝来报之时,陆氏兄妹听她一席言辞便是怔住,谁也没料想到他们父亲还真能豁得出去...

    可这戏已经开始了,那便只能接着往下唱。

    陆子虞美目流转,神情哀哀欲绝,身子一软瘫在地上,“父亲...父亲,女儿还未能替您洗濯干净冤屈,您怎么就先去了...”

    待她出声不久,陆之庭也是反应过来,赶紧扶着自家小妹身子,“父亲定是知晓了这冤屈洗不干净,都怪儿子不孝呐...”

    他声音略有暗哑,仔细一听便是能感觉到那失去血亲的悲痛之情。

    二人失魂落魄跌坐在地,那模样似乎是生生把门外百姓的心给挖出来撒上一层盐。

    百姓们懵了,这跟他们想象的情景不太一样呐。

    这本不应该是惩处奸臣,人人唾骂叫好的事么?怎么如今让人瞧着有种肝肠寸断的痛惜之情。

    陆之沐也是开了窍,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血迹斑斑的拳头握了握,怒不可遏紧紧盯着白落松。

    “噗”,一口鲜血非常合时宜的从他口中喷出。

    “都是你,是你杀死我父!”

    百姓们傻了,这案子真是比茶楼里唱的大戏还精彩。

    人群中议论纷纷,都觉得这事儿似有蹊跷,若是陆国公府真贪污了,为何还会击鼓鸣冤,为何还会闹出了人命。

    高堂之上的白落松自从听见了丹芝一番话,整个人的身子到现在还是僵硬着,四肢冰凉的寒意缓缓流入心底,他怎么样也不敢相信,陆瑾延那厮竟然会薨了?

    这太过突然了,可若这件事背负上了人命,谁知圣人会不会下令严查十年前的旧案?

    他蠕动了下嘴唇,尝试找回身子的归属感,眼皮儿飞快一阵颤动,心里正打算想着这该怎么应付。

    可没等着他开口,地上的陆子虞倒是抢先一步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朝着府门口的百姓缓缓说道,“家父十年前任户部尚书,他体恤万民修撰田赋税,均田亩,减地租,当时人人肚饱,年年有余。”

    不少人随着她的话,想到了十年前光景。

    陆子虞话锋一转,凌厉又指向了高堂之上的白落松,“可正因如此,得罪了不少官僚,他们包囊里的银子越来越少便想着把我父亲的乌纱帽给摘了下来。算计攻心,栽赃我父贪污灾银,逼的我父亲辞官返乡。今日小女本要查清真想,谁知京兆尹大人不允,又对我兄长棍棒相向,逼死我父。”她顿了顿,转向百姓之时已是泪流满面,楚楚可怜,“这世上,当真就没有公道么,当真就没有王法么?”

    白落松气血翻腾,直接从高堂之上杀了下来,手插在腰间双目愤恨,“你休要胡说,本官何时逼死你父亲过?”

    陆子虞不语,只用一席素袖遮面,娇躯如风中的花骨朵儿扑簌簌的颤着。

    此时无声胜有声,多说无益必自毙。

    她陆四娘这场局,算的不是计,而是人心。

    桩桩件件,连环设套,让白落松一步步走入了死胡同里。

    百姓们四下讨论开,对着这京兆尹府指指点点,这位白大人官品本就不怎么好,这些年滥用官权判了多少冤案,人人敢怒不敢言,如今他又陷害忠良之臣,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谁还能忍下去?

    人群中,一个七十有余的老翁站了出来,他高举骨瘦嶙峋的手臂哑声吆喝道,“官府给个公道。”

    随着他的话,人人挥袖而起,怒声震天,“给公道,给公道...”

    白落松耳根发麻,看着门外一群刁民呼呼喘气,“该死的,都给本官闭嘴。什么都不知道别来这儿添乱,胆敢在说一个字,本官送他进刑部大牢。”

    陆之辰早就混入人群当中,他正准备来一招“推波助澜”,谁知被人给接了胡...

    一个吊儿郎当的女声从人群里炸开,“谁说咱们不知道的?今日我还非得跟你掰扯掰扯。”

    人们让开道,才看清了那个女子的模样。

    赤脚,头发蓬乱,衣裳也是歪七扭八,皮肤虽白可这会儿都是沾着灰土,这打扮怪异极了。

    她拍拍手上的灰,晃晃悠悠站在了人前,又伸出大拇指比了比自己,“我知道!”

    白落松扬了扬下巴,趾高气昂的问,“你谁啊?”

    “老子朱雀大街,苏小疯子是也!”这声音狂傲,不是苏婉婉还能是谁。

    陆之辰自然是认识她的,听她这般介绍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苏婉婉递了个冷冷的眼风,陆之辰脸僵,露着森白的牙齿也忘了收回去,嘴里呼呼灌着风。

    白落松误以为她是个叫花子,扔出几个碎银子在地上,又一脸嫌弃的摆摆手,“滚远点要银子去。”

    谁知苏婉婉理都没他,自顾自对着一群百姓绘声绘色地说道,“我刚从清水巷的陆国公府门前经过,白幡都挂上了,里头哭声一片,那叫一个惨啊。大家想想,若这不是一桩冤案,怎能就会活活把人给气死?我看,说不定就是这白大人当年做的此事,事到如今还不敢审,摆明了做贼心虚!”

    经她一番挑唆,百姓们心中更是信了陆国公府乃是清白之身。

    有人出声,“十年前的田赋税让我家月月有余粮,如今呢,连口热乎饭有时都吃不上。”

    “原来十年前的田赋税乃是陆国公所做?此等爱民之举咱们应该替他讨回公道。”

    “陆国公忠善纯良,是个好官呐。”

    “...”

    街道上不知不觉站满了人,听闻陆国公的事迹后皆是惋惜哀叹。

    不知是谁喊了句,“抓住白落松这个狗官,替陆国公鸣冤”。

    霎时,人人振臂挥舞,要闯进京兆尹府活捉白落松。

    “打,谁敢进来就给本官狠狠地打!”白落松没想到这事态怎会成这样,他略有心悸往后退了退,将肥硕的身子藏在高堂后面,圆如汤盘的脸从椅子后凑出来,满是讥讽,“不狠狠教训你们一顿,看来你们是不知道谁才是掌管京城的人!”

    没等他得意许久,一个尖如钉子的声音响起,“都给咱家住手!”

    随之相伴的,还有刀剑出鞘的嗡嗡声。

    只是这些刀子不是对着百姓,而是对着京兆尹府衙中那些为非作歹的乱臣贼子...

    陆子虞笑哂,她这第三计看来也要成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打劫

    天色微亮之时,陆之沐便换上一身官服进了皇宫。

    他出门前,百里尧更是三番四次提醒他必须要见到圣人才能请辞休假,若是有宦官劝阻也不成。

    待他入了宫,昭帝自然还未起,他便长跪在门外候着,一批又一批的太监都不敢打扰昭帝休息,没人帮他通传。最后还是姜贤念在与陆瑾延的情分上壮着胆子替他引荐。

    本以为会是个什么大事,能让这位三品将军如此兴师动众,一早就跪在寝殿门外。

    谁知这位陆家二郎,进去见着昭帝之后什么也未说,只道一句,“因家事耽误要休假一日。”

    昭帝自然也是知晓他的来头,可什么样的家事得亲自面圣来说?事关陆国公府,昭帝还是多留了个心。待陆二郎离去不多时,便让暗卫一路随行把这“家事”给摸查清楚。

    等着暗卫一个时辰归宫之后,把这“家事”给细细讲述了一番,昭帝怒火冉升,在寝殿内大发雷霆。

    不为别的,就单是高湛敢贪污了十年前那两笔灾银就够他恼的了,更别提这些年他身为户部尚书私吞的那些银子,身为一国之君,怎能容忍有人戏耍自己,挑衅君威。

    所有的怒意顷刻转化为对陆国公府的愧疚,他贵为天子,低眉道歉的话他说不得,可陆家的清白他能给得。

    解下身上的天子腰牌递给姜贤,命他速速领三百金吾卫前往京兆尹府督查此案!

    姜贤赶到时,只见百姓如潮,口口声声皆是让京兆尹府审案还与陆国公府清白,可这京兆尹府的衙役们竟然动用杀威棒对百姓们下以毒手,而那京兆尹白落松还敢口出狂言,称这京城是他的地盘?

    姜贤当机立断,让三百金吾卫拔刀保护百姓,谁敢动手就地处决。

    姜贤走进京兆尹府时,白落松显然还不明白这是发生了何事,圆咕隆咚的脑袋还巴巴凑出来打量着姜贤。

    “呦,白大人审案审到椅子底下去了?”姜贤侧着弯腰去寻他,笑眯眯的眸子里让人看不清他想些什么。

    白落松见着来人一身红色宦官之服,服上绣着蟒纹,绣蟒纹的丝线还用的是金线,往上看去,待瞧清那人容貌之时,脚一软,直接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

    若这地上有裂缝,他这会儿估计早就逃走了。

    姜贤不在搭理他,朝着陆氏兄妹这儿走了过来,安抚一笑轻道,“圣人命本官特来督查此案,若是陆国公十年前属实被人诬陷,圣人决不轻饶。”他意味深长看了眼地上的白落松,又赶紧朝着陆之庭道,“太医院的大人已经去了府上替公爷看病,刚传来消息,说是公爷背过气昏厥了,并非薨了。”

    他说话语调虽是尖细,可嗓门还是亮堂的。这话一出,百姓们各个喜极而泣,争相把这好消息传给身旁的人。

    高堂之上,白落松神色不安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到姜贤的身旁,“下官不知姜总管到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眼瞧着他谄媚的模样,姜贤轻悠悠一笑,眼角扫过那些手执杀威棒的衙役们,“大人这般看重咱家,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您喊打喊杀的吆喝声。”

    若来的是旁人白松落倒也是不怕,可偏偏眼前这个阉人是圣人的心腹,他既然能来此,说明这事儿已经传到了圣人的耳朵里。

    看来今日这桩案子,没那么容易好糊弄过去了。

    到底是混官场的人物,这眼力见儿还是有的。

    白落松瞧着风向变了,赶紧顺坡下驴,一改之前自己对陆家人的刻薄嘴脸,“姜总管这是说哪儿的话,本官这不是正替陆国公府审着案子呢么?”

    姜贤神色一冷,笑眯眯的眼也睁开了,“哦?那是咱家看错了?这陆将军身上的伤是假的了?这地上喷溅的鲜血也是假的了?还有刚才。”他指着门口的百姓,慢悠悠补了句,“百姓们被你这京兆尹府的衙役给乱棍打出去,也是假的了?”

    白落松额间滚落了豆大的汗珠,他赶紧跪地叩首,可奈何肚子太大先挨着了地,“下官冤枉,下官冤枉。”

    他脑袋磕不到地上,只好肚子一起一伏,那滑稽的模样本该让人笑,可瞧着他谁都笑不出来,只觉得恶心万分。

    “白大人若是冤枉,便赶紧将东西给咱家吧!”

    “什么东西?”

    白落松还想继续瞒下去,可被门外的百姓一语拆穿。

    “刚才那位陆家娘子给了他一份供词,让他竟然说是假的给藏了起来!”

    “这种狗官才应该抓起来。”

    “拿出来,把供词拿出来...”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站在陆国公府这边了。

    白落松讪讪笑着,慢吞吞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来呈给姜贤,“有...有供词。”

    事到如今他也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只能庆幸那供词之上没将右相同自己的罪证一同写下。

    姜贤冷笑接过,瞧着那上头一桩桩的罪证直让他胸口疼,不知日后圣人看到会作何感想呐。

    他拿着那份白纸黑字的供词站在京兆尹府衙门前,朝着百姓们朗声宣读,“昭元三年,户部尚书高湛贪污灾银共计五十五万两,拿到银子后栽赃给陆国公——陆瑾延,昭元四年,贪污受贿十万余两,昭元五年以修建城楼为噱头,私自挪用国库二十万两,昭元七年,增加徭役赋税...昭元八年...”

    每当他念上一句,百姓们面上的恨意就多了一分,他们不怪天子不怪国家,全然把这些罪责算在了那些贪官蛀虫的头上。

    一两银子,那是决定他们小老百姓生死的钱。百万余两,一分一毫都是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才得来的。

    谁能不恨,谁能不气。

    待姜贤念毕,他把供词递给白落松,语重心长道,“白大人,结案吧。”

    白松落颤了颤手,知晓这事已经是尘埃落定没有转机了,他端着官威站在高堂之上,口中挤出一句话,“本官宣判。陆国公府清流百年,贪污受贿冤案乃是受小人栽赃,今日沉冤终得雪...”

    百姓欢腾,似比得上元佳节热闹。

    陆氏兄妹含泪而笑,相拥在一起。

    人群中的陆家下人们各自掩面流涕,心中高兴的说不出半句话。

    陆之辰眼皮子发酸,可他穿着百姓的衣裳不敢登堂去跟兄妹们抱团在一起,红着眼眶一转头,没想到跟苏婉婉对视在一处。

    二人觉得有些尴尬,赶紧错了开目光。

    似乎就是瞎大爷娶了瞎大奶奶——谁也没看见谁...

    陆子虞含笑看向高堂之上瘫坐在京师椅中的白落松,他不会以为这就完了吧?

    自己还有一出好戏没唱呢,那便是...趁火打劫!

    众人正享受这欢愉之时,谁也没料到高堂之上又走来一位女子。

    她模样妖娆,似有风韵,面带一层白纱遮面,似又添了几分神秘之色。

    “白大人,罪妾也有冤情启奏...”

第一百一十四章:落定

    美妇轻挪莲步,穿过人群直直走上前来。

    她目不斜视,紧紧盯着高堂之上的白落松,眸中含笑含恨,一时难以让人看破其中暗藏的情绪。

    “白大人,罪妾也有冤情上奏。”

    一席话语,牵动了所有人的目光朝她身上看去。

    有探究、有打量、有好奇,有同情。可唯独陆家那位美艳双绝的陆四娘,这会儿媚眼中尽是看戏的神色。

    右相,就算眼下她还动不了,但也要先废其双臂,收一点利息回来。

    白落松打量着堂下的美妇,只觉得她那模样自己甚是眼熟,还有身上隐隐散发的气韵,像是自己曾经见到过般。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胸口也是起伏不平。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白落松调整了下坐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仍是威严一些。

    姜贤也是站在一旁,神色暗了暗,他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门外的百姓皆是眼巴巴瞅着府衙里的那位美妇,不知道她口中陈述的冤案是哪一桩。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是让大家伙觉得精彩万分。

    那美妾盈盈一笑,“白大人不认识妾了?”素手放在耳后,将面纱解下,露出一张美艳漂亮的脸蛋儿,“妾是萤娥呐!”

    众人都不熟悉这个名字,可白落松熟悉得很,这个萤娥是他十年前送给高湛的小妾。

    在此之前,也是他的府上豢养的小妾。

    白落松面色难堪,红白青紫变着花儿闪烁。

    他把左手的手指给搭在右手的虎口之处,死死捏住,可心头的烦闷还是驱之不散。

    “萤娥,你...你有何冤情要奏?”白落松不敢同她对视,刻意避开她的目光。

    姜贤最是会察言观色,自然已经断出了其中有蹊跷。他将手臂上的拂尘换了个边,轻声朝着地上的萤娥道,“这位娘子不必担忧,有何事儿尽管说来。”

    萤娥今日似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红唇徐徐轻启,“妾要上告这位白大人,十年前将妾娶了后又送给了罪臣高湛,并让妾唆使他设计构陷陆国公府贪污。”

    她话一出,人群震惊。

    先是想到这位白大人真是心宽体胖,这绿帽子还有自己给自己戴的?

    后又想着,原来他才是这十年贪污案的主谋,难怪刚才死活都不愿意审理这案子。

    一时间,无声的硝烟战火在人群里四处弥漫,人人看向府衙内白落松的目光都略有不善。

    姜贤眯了眯眸子,悄悄看了眼身旁的陆四娘子,意味深长。

    陆之庭同陆之沐还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二人面上带着疑惑。看了看地上跪着的萤娥,又瞧了瞧高堂上的白落松。

    白落松这会儿已经是哆嗦的说不出话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萤娥会这个时候站出来咬自己一口。

    就算当年他对这事儿出了谋,献了计,可时隔多年,高湛入狱后她应该想的是怎么逃,而不是想着来祸害自己呐。

    “萤娥,你可得想好了!”白落松蹙眉,额头上浮现了深深的一个川字。

    他话里话外透露着威胁,可萤娥却丝毫不怕,她似能分辨出这京兆尹府衙如今听谁的般,朝着姜贤磕了个头,泪眼婆娑,“十年前,罪妾不过是京城青楼里的一名歌姬,可白大人见色起意霸了妾的身子不说,还把妾送给了别人,并让妾唆当时的户部巡官高湛给陆国公下药,蓄意栽赃陷害。”萤娥冷笑着指那高堂之上的男人,“除了妾之外,还有其余十几名风尘女子都被他送到了官中大员们的后院,美名其曰不过是为了给他的仕途铺路。”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场权色交易。

    这位白大人看似为京中的百姓父母官,可实则又替百姓们做了多少好事儿呢?

    “狗官。”

    “狗官。”

    “狗官。”

    府衙门内,扔进来了许多臭鸡蛋,烂菜叶子。

    有砸准的,直接扔在了白落松的脑袋上,官袍上。

    白落松顶着那黏兮兮的脑袋,指着堂下的萤娥破口大骂,“你这贱人,一派胡言。”他抹了把脸,赶紧朝着姜贤陪笑,“姜总管,这等风尘女子她们口中怎会有一句实话?你可得信我呐...”

    “风尘女子也是女子,也是人!”陆子虞挡在萤娥身前,神情嘲弄看着他,这般猪狗不如靠女人上位的男人才真是畜生。

    姜贤挥手,看着白落松的目光尽是和善,“白大人,这么大的一件事儿咱家也不好定夺,看来得让您挪挪地儿,亲自跟圣人去解释才行喽。”他口吻温柔,可行事却刚断,“拿下!”

    金吾卫拔刀抵在白落松脖子上。

    “这个贱人一派胡言呐,萤娥你快说,你快说...”

    “罪妾今日所说之词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弄虚作假,天打雷劈。”

    萤娥挺直了背,发了个毒誓作保。

    这出戏,显然才是百姓们最想看到的。人人拍手叫好,似痛恨极了这个狗官。

    白落松被五花大绑带出了京兆尹府。在他出去半步后,身上挂着的臭鸡蛋壳、白菜帮子,吐沫星子那是越来越多。

    没人能想到,他倒台的速度如此之快,更没人能猜到,他今日狼狈不堪的结局竟是一位美娇娘赐予他的。

    待白落松被带走之后,一名金吾卫急急走了进来,先朝着陆之沐行了大礼,又朝着姜贤朗声道,“启禀将军、姜总管,陆国公早晨只是背过气昏厥了过去。刚才太医院大人施过针,人已经醒来没有大碍了。”

    百姓们听见后,湿润了眼眶,对于好官,他们一向是善待的。

    大家自愿结伴走去清水巷,想跟这位十年前受尽蒙冤的好官道一声谢,谢他曾经修正的农耕赋税之法,谢他用尽一颗善心对待百姓。

    人群陆陆续续散去,姜贤迈步走至陆子虞身前,“陆四娘子,赶紧回府歇息吧。”

    陆子虞含笑福了福身,二人眼神交汇。

    佛曰:不可说。

    姜贤掸了掸拂尘,神色里透过一丝赞赏,晃悠悠迈了步子出了京兆尹府衙。

    陆子虞让自家兄长先上马车,自己反而去了金吾卫看押着的白落松之处。

    这时,她神色已经全然没了刚上堂那会儿怯弱的模样。取而代之,是安之若素般的淡然。

    她凑近了白落松跟前轻道一席话,说罢便转身离去,清雅如画。

    白落松身子僵直,脑袋里盘旋着那位娇娘子的话。

    她说:白大人,别当了官,就不当人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善恶

    人群乱哄哄,苏婉婉被夹在中间挤来挤去。

    她想去找陆家四娘唠唠今日这事儿什么情况,可拗不过这么多百姓把她挤得里京兆尹府越来越远。

    脚下一疼,才发觉是自己出门太急了没穿靴子。这会儿估计是被磨了水泡,嫩白的脚底下传出来一阵钻心的疼。

    “嘶。”苏婉婉蜷缩了下脚指头,疼的呲牙咧嘴。

    一不留神,不知又是谁把她给撞倒在地上。

    苏婉婉脾气上来了,正准备解下鞭子“杀出重围”,谁知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朝着自己这儿涌来。

    “哎!让一让,让一让...地上有一堆臭狗屎,当心您的脚喽。”

    男人话一出,苏婉婉身边就如同放了个恭桶,不少人都是绕开她而行之。

    苏婉婉赶紧瞧了瞧地上,生怕那狗屎运被自己给沾上了。水灵灵的眸子一转,对上了一张俊俏男人的脸。

    下意识一怔,她身子就被人给捞起来,三下五除二的把她给带到了一旁。

    磨了磨牙,这张俊脸的再熟悉不过,几天前刚揍过这厮,今日又来招惹自己?

    这不是明晃晃的,记吃不记打?

    苏婉婉露出森白的牙,朝着陆三少一笑,手中已经把那九节琅琊鞭给攥在手里。

    她可是好几日没“训猴”了。

    正欲狠狠地抽过去,谁知跟前掉下来了一双靴子。

    牛皮的,上头还镶着不少珠宝。一眼瞧去,价值不菲,就是这品味太恶俗了。

    “嘿嘿,舒...哦不,苏姑娘,真巧能遇上你!”陆之辰讪讪打了个招呼,瞧着跟前女人手里攥着鞭子,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苏婉婉这会儿神色有些怪异,她指了指地上的靴子,又指了指自己鼻子,不可置信的问,“给我的?”

    这个陆三少怕不是真傻吧?几日前的打都忘了?还巴巴跑过来给她送靴子...

    陆之辰啄了啄脑袋,不觉得有个不妥,“对啊,我刚跑去暮苍斋拿的。”

    暮苍斋距离这儿还远着呢,他就这般跑回去,为了给她拿一双靴子?

    苏婉婉心里这滋味说不出来,她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默默把手中的鞭子又给收了回去。

    陆之辰见苏婉婉没了攻击性,蹲下来嘻嘻哈哈从怀里掏出一个帕子,把她脚上的一些碎渣给擦拭去,又把那一双靴子给撑开等着苏婉婉伸脚进来。

    他似乎不觉得这般动作有何亲密之处,毕竟陆家门风开放。

    苏婉婉傻眼了,她的名声放眼京城几乎是儿郎们噩梦般的存在。

    夜里要是哪家小孩不睡觉,当娘的说句夜叉来了,孩子还不哭,要是说小疯子苏婉婉来了?您瞧吧,保准是哭的死去活来,哭累了,也就睡着了...

    治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这一招百试百灵。

    这会儿,苏婉婉真以为陆家这位三少爷,怕真是个大傻子吧?

    不过她得赶紧把这鞋子穿上,女儿家赤足被人瞧见,总归是不太好,就算她不在意那些破旧的规矩,可毕竟也是大户贵女,万一被人给认出来再说三道四的,她嫌麻烦。

    苏婉婉坐下来,把那靴子从陆之辰手中夺了过来,胡乱朝脚上一套,站起来又走了两步。还算挺合脚的。

    “怎么样?合适么?”

    “太大了。”

    “不会吧?本少记忆力超群,你这脚可是我见过最大的...”

    苏婉婉捏了捏拳,朝着他阴森森一笑。

    陆三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陪笑,“晚上家府中有宴,不如你跟着我一道去吧?想来小妹也是要叫你的。”

    他其实并不是对苏婉婉有歹心,只是刚才瞧见她豁出一切替陆国公府说话,这心中多少还是存了许多感激之情。

    对于陆国公府,苏婉婉还是很有好感的,这般盛情邀约她还是欢喜着应下了。

    “我可不是受了你的邀,只不过想去陆国公府上看看四娘和陆伯父罢了!”苏婉婉冷傲着撇清关系,面上对他还是不屑一顾。

    “是是是,您说得都对。”陆之辰狗腿子般应着,知晓她脚上磨了泡,走路的速度比平时都慢了许多。

    二人慢吞吞,一前一后走着。

    京兆尹府门外的一处马车上,陆子虞同萤娥面对面坐着。

    “你吩咐的事儿我皆照着做了,你答应我的呢?”萤娥把面纱戴上,轻悠悠的开口。

    陆子虞从鸡翅木案下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打开,里头装满了“金鱼”。

    “答应你的事儿自然是说到做到,不过往后这京城,你可是待不下去了。”

    萤娥轻笑出声,将那一盒子的金锭给揽在怀里,“这本就不是人呆的地处儿。”

    “其实,就算没这箱子金子你也会帮我的!”

    “不错,毕竟我恨他!要了你这箱金子也算是给这份恨意找个借口罢了,谁让我曾经也是对那畜生动了情的...”萤娥抿了抿唇,神色黯然。

    “你下了车往城东走,官道上停着一驾墨底色的马车。上了车,你想去哪儿便对他说。”陆子虞轻叹了口气,似是惋惜萤娥这辈子的遇人不淑。

    萤娥没把那盛满金子的箱子给搬走,她只从里头捡了三两块儿,朝着陆子虞福了福身,便下了车驾去。

    落宁上来,在香炉里添了一块儿安神香,她没多说话,她知晓自家小姐...累了。

    陆子虞裹着一条毯子,手支着头,阖眼小憩。

    前日,她从大理寺出来。那位爷有意提醒自己要去高府一趟,说是高湛的一位美妾与十年前的那桩事儿颇有渊源。

    她去了,见到了萤娥。

    起初,萤娥不打算同她讲这些,不知最后怎么转了性子,只问了一句,“白落松的命她能不能给?”

    陆子虞没把握,但是她愿意一试,“能给,但是你得听我安排。”

    两个女人,这一出戏就是唱了起来。

    先是一招“声东击西”引得城中百姓来瞧陆国公府的热闹,又是一招“苦肉计”让百姓同昭帝对陆国公府动了恻隐之心,接着在使出“趁火打劫”让萤娥抖落出白落松曾做出的丑事,最后便是“借刀杀人”,让姜贤抓了他去面圣。

    一来二去,既能让陆国公府脱了罪,也可废其右相双臂。

    这连环计让她使的,神乎其神。

    看似许多事儿都没有牵扯,可偏偏凑在一起,能发挥的作用竟是这般厉害。

    虽说利用了百姓们,但是陆子虞不悔,谁让这世道太过蜿蜒,需得使些手段才能让世人看清真相。

    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第一百一十六章:宴席

    待京兆尹府这事儿出了有半个时辰,京中各个府邸皆有动作。

    右相王府,气氛如同风雨欲来前的沉寂,到处都透露着压抑。

    王渝州趺坐书房正中央,底下是乌泱泱一片幕僚大臣。

    他银鬓之处略显僵硬,双目下沉,一呼一吸用的力气过猛,“短短几日,本相就痛失了两位重臣?”眼风一扫,瞧着地上幕僚之臣们的神色更是阴沉,“你们一个个还查不出个所以然?”

    “啪。”

    王渝州拾起案前茶盏砸了下去,“一群废物!”

    户部,可是高湛替他掌管的“钱袋子”,眼下户部已失昭帝哪儿还指不定把这官位许给谁,若是没了银子,朝中还有多少人能继续跟随他们王家?

    诸人以为他右相靠的是什么来维系王家在朝中的地位?还不是银子么,倘若这财源断了,王家如今的地位也难免会为之动摇。

    再说京兆尹白落松,看似官阶不大,可掌握着京城诸多信息来源,算得上是他王家的“千里眼”。

    可就在刚刚,暗卫来报,说是白落松以“权色交易”一罪给带回了宫里审问。

    不管如何,定是凶多吉少了。可短短几日,王家数十年打下的根基,就这般轻而易举的被人给凿了个窟窿,谁能不奇,谁又能不气。

    王渝州这会儿,胸中已经是气海翻腾,他天灵盖嗡嗡直响,心中想赶紧抓住这幕后的作俑者。

    他隐隐觉得这椿事儿没那么简单,自然不会以为是巧合。

    可他却没怀疑过这事儿会不会是陆国公府操纵的。在他看来,陆瑾延不过是个没心眼儿的实诚人,十年前斗不过他,十年后毅然如此。

    京郊,九皇子府。

    书房中的瀛夙正气定神闲看着桌上一件件的密函。在看到其中一封上面所写的内容之时,薄唇轻勾,给那冷俊的面上添了三分暖意。

    那封密函上,记录的正是今日陆国公府翻案的详情。

    只是瀛夙没想到,自家娇娘这盘棋局下的能如此精彩。筹谋仔细,丝丝入扣,倒是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更是让他没想到,自己不过随口一提高湛的小妾,她竟能顺藤摸瓜把白落松给拉下了马。

    本是勾起的唇,突然抿紧了些。他想她这会儿应该很是疲惫了,心中不由有些心疼。

    可这件事儿他不能出手,若是出手了便会引得暗中几处势力针对陆家,保不齐还会让陆家成为众矢之的。

    茯筠推开折子门,笑容满面走了进来,“主子爷您听说了么,陆国公府翻案了,听说姜总管也是去了,审了案子后还把京兆尹白氏给带走了呢。”他自顾自继续说道,忘了怀中还有个小东西,“现在街上的百姓们都去了清水巷,那景象,还真是壮观,好在陆国公没事,要不然...”

    “喵。”

    茯筠怀里抱着的猫儿似乎听烦了他絮叨,从他怀里一跃而下,轻巧跳到了瀛夙跟前的书案上,乖乖卧在一旁。

    这猫儿长得讨喜极了,雪色绒暖的毛让人想放上大掌替它顺顺,圆咕隆咚的脑袋上竖着两个尖尖耳,眼睛清澈如湖,时不时滴溜溜转几圈。

    这是西域运回来的娇贵物,也是瀛夙打算送给自家娇娘的贺礼。

    “主子爷,这只猫也忒娇贵了。弄的活鱼它还不吃,非得烤熟了撒上一些椒粉它才吃,难伺候死了。”茯筠见怀里的东西没了影趴在桌上,一股脑的抱怨开,把刚才心喜的事儿给忘了干净。

    瀛夙将桌案上的猫抱起来放在腿上,又无波无澜看向茯筠。

    那意思大约就是:这个猫比你矜贵。

    这是他前几日,让人快马加鞭从西域运回的御猫,只为送给美人图个乐。

    他想着,若是那般娇滴滴的美人怀中再抱着一只猫,估计美色不胜收。

    怀中的猫儿似乎猜着了他的想法,抻了抻爪子伸个懒腰,毛茸茸的尾巴一扭一扭,看上去招人怜。

    瀛夙一边替它顺毛,一边问着茯筠,“瀛栖同瀛涟可有动作?”

    茯筠一拍脑门,他就说自己刚进来时好像忘了什么。

    清了清嗓子,把脑袋高高抬着,“四皇子府上倒是没多大动静,就是六皇子哪儿...”茯筠幽幽卖着关子,“听说早上知晓了咱府邸里这事儿,气得用早膳时把桌子都给掀了。”

    他说完,还颇为得意瞅了瞅自家爷怀里的猫,那意思也是说:怎么样,爷还是有用的。

    瀛夙似没瞧见一人一猫暗中“争宠”的模样,搓了搓手腕上的佛珠,阖眸轻道,“那位一向是沉得住气。”

    他用指腹摩挲了几下猫儿的头顶,“今夜就把送给你的主人可好?”

    猫儿似乎很不情愿,委屈在他怀里打了个滚,摇尾乞怜。

    傍晚陆国公府内,人人步子匆忙,若是以往是绝对见不着这般场面的。可大家都知,今儿他们公爷十年前的一桩冤案,翻案了。

    这消息,无疑是值得众人欢喜的。

    陆家四娘吩咐了,但是凡府中下人们,今儿个都赏十两银子寻个乐。可也定下了规矩,不得乐过头给府里招事端,一切低调从简。

    晚宴之时,无论主子仆,皆去前厅用膳。

    一张大桌,五个小桌,上头摆满了精致菜肴,美酒佳酿。

    旁人大户门庭,那是绝对不允下人跟主子们同一个屋檐下下用膳。可陆国公府不同,他们真心待人,从不以身份看人低。

    也正是这个原因,让府中仆人们尽心尽力的侍奉,不敢怠慢。

    苏婉婉坐在大桌上,她左边是陆家四娘,右边是陆之辰,模样甚是拘束。

    “你今日怎么突然跑来了?”陆子虞侧过美目,冲着苏婉婉轻道。

    “你们家出了这事儿,我怎能袖手旁观?”苏婉婉撇撇嘴,怒嗔了她一眼。

    自从这位陆家四娘替自己惩治了何明月起,她早就视她为友。

    替朋友两肋插刀,苏婉婉觉得这事儿值得她去做。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轻碰,情谊尽在酒中。

    沈岚不愧是当家主母,瞧见苏婉婉模样端正,又与自家女儿乃是闺中密友,一时对着苏婉婉也亲近了不少,“婉婉呐,你今夜不如就宿在四娘的院子里吧,明日用过了早膳再回府也是行的。”

    “不敢劳烦伯母,家母知晓我外出不归想来是要着急的。”苏婉婉僵硬咧了咧嘴,堪堪装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陆之辰吃了一卷烤鸭,唆了唆沾满油汁的手,俊脸从碗里抬起来若有所思,“我刚差阿禄去了穆府传话,这会儿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脚步声,是阿禄急匆匆跑过来。

    朝着众人作揖,又朝着桌上苏婉婉恭敬道,“给苏姑娘问安。传穆娘子话,让您晚上歇息在此,明日晨起再归府。”

    说罢,他又摆摆手引得后头一众小厮上前,朝着自家公爷道,“这是穆府送来的贺礼,恭祝公爷沉冤得雪,吉祥安康。”

    身后十几名小厮手中各个捧着贵重的东西,最称奇的,还有一株血色珊瑚雕。

    苏婉婉羞红了脸,她怎么有种被自己母亲给卖了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七章:疼爱

    快入夏的南风,又暖又潮。

    陆国公府里的西府海棠渐渐消瘦了些,反倒是牡丹如火如荼继而开的奢艳。

    从前厅至揽月阁,没多少步,但还是让陆子虞同苏婉婉身上出了不少细汗。

    “我瞧着你晌午在京兆尹府门外似乎没穿靴子?”陆子虞挽着苏婉婉的手臂轻声问道。

    苏婉婉一时被她问得语塞,不知道该怎么答,总不能说:这是你三哥给我的吧?

    她好面子,可不想让别人认为她跟那“泼皮猴”有什么攀扯。

    “这是我顺道去暮苍斋拿的。”苏婉婉不自然眨了眨眼,又吞了下口水。

    陆子虞撇了下唇,神色略有深意,“暮苍斋可是还不对外迎客呢。”

    顿时,苏婉婉面红羞赧,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打幌子岔开了话,“哎!我问你,暮苍斋什么时候迎客?我娘还等着去你们那儿挑几身换季衣裳。”

    自从这暮苍斋来了京城,官眷府中不论是夫人、姨娘,嫡女、庶女,都是削尖了脑袋想成为暮苍斋的“入幕之宾”。

    若是以往,京中流传的打扮多半是看宫中娘娘,那今时今日就得看暮苍斋得了。

    正如穆家春日宴上,陆四娘凭借一袭齐胸双色海棠襦裙艳压群芳,惹得不少贵女们排挤,可私底下还是赶紧问了京中裁缝铺这衣裳怎么裁制。

    女人们搁置在一处,不就是争相斗艳。

    京城已是有一些在做制这衣裳,可风韵之味却是模仿不来的。

    暮苍斋出名之处就在于,无论什么花色模样,世间仅存一件。

    买,就是买的独一无二。

    这会儿,陆子虞知晓苏婉婉不愿多说这事儿,倒也不仔细问了。

    可她知晓,苏婉婉喜好干净利落,平时打扮也是以飒爽为主,可这靴子上挂满了珍珠玛瑙,这可不是她一贯作风。

    能选出品味这么恶俗的靴子,像是自家三哥的手笔。

    因为自家三哥最是喜好金玉奢华。

    人家都是钱乃身外之物,他反倒是脸乃身外之物...

    “穆娘子喜欢什么颜色?赶明儿我挑选几件她能压得住的款儿先送过去。”

    “绛紫,褚红,玉涡...”

    苏婉婉倒也不客气,歪着脑袋跟她仔细说道。

    二人步子悠闲,像是吃饱了瞎逛院子。

    不知说到哪儿,苏婉婉忽然来了精神,“这暮苍斋开张之时,你不会还打算邀王若茀那个女人吧?”

    “怎?”

    “她整日算计来算计去的,我讨厌死她了。”

    “王家有银子呐!”

    苏婉婉怔住,不明白她这什么意思。

    “开张之时,我打算邀请京中贵女们来赴宴,顺带挑一些有趣的物件儿给拍了。”陆子虞美眸中闪过一丝狡黠,“那王家娘子可是争强好胜之人呢。”

    苏婉婉犯迷糊,可她跟了陆四娘这么些日子,自是能隐隐觉得这宴不简单。

    二人谈话间,已是到了揽月阁。

    陆子虞把靠近自己闺房旁,最为宽敞舒适的一间厢房给腾了出来,又吩咐了几个丫鬟去伺候苏婉婉沐浴就寝。

    今日算得上是国公府大喜日子,丫鬟们伺候了主子就寝就可以不必再做活早些休息。

    揽月阁静悄悄的,只剩了陆四娘同苏家娘子。

    苏婉婉更衣过后,觉得还有些睡不着觉,打算出了门去找陆子虞聊会儿夜话。

    她刚推开门,便是瞧着一道黑影从墙外翻了进来,正朝着正中央的闺房行去。

    那身影麻利,似乎做多了这事儿。

    苏婉婉冷眉,抄起桌案上的鞭子闪身出去。运气抬步,不过几下便是到了那黑衣人的身后。

    “尔等鼠辈竟敢擅闯陆国公府,莫不成是个采花大盗?”她冷笑着攥紧了手中的琅琊鞭,“今晚遇见了姑奶奶我,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话音刚落,她便是甩开鞭子抽去。

    黑衣男子清冷冷转身擒住了她的鞭子,“本殿瞧着就那么像采花贼么,嗯?”

    他声音低沉且寒凉,给这湿暖的小院中添了一丝冷意。

    苏婉婉瞧见了他的容貌,简直是欲哭无泪,壮着胆子轻喊了声“表哥”。

    她是不是撞破了什么奸情?

    她那个清清冷冷的表哥,竟然会夜里翻墙来跟陆四娘幽会?

    还...还手中抱着一只西域的御猫?

    这难道,是京中最新兴起的情趣么?

    苏婉婉赶紧将鞭子收了回来,嘴角止不住的抽搐,“误会,都是误会。”

    瀛夙冷冷盯着她,心里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在此。

    “表哥,不用劳驾暗卫大人动手,我自己回房自己来...”

    苏婉婉脸上硬生生扯了个笑告辞,她健步如飞回到房中,又“嘭”的一声把门阖上,躺在床上盖好被子,伸出两指点了自己睡穴。

    阖眼前,她心头泪流满面跟陆四娘道歉。真不是自己不讲义气,只怪她那表哥身上的威压...太强悍了。

    惹不起,躲得起。

    今夜,全然当她做梦,什么都没看见...

    瀛夙蹙了蹙眉,将怀中的猫儿放在地上,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折子门,让它自己过去。

    猫儿似乎不愿,但想到了明日的烤鱼,它还是恋恋不舍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陆四娘子梳洗完好一会儿,坐在妆镜前替自己梳发。她上着莲青色的飞鸟璎珞纹肚兜,下穿轻薄婵丝的亵裤,好一番风流体韵。

    手上虽捏着篦子,可小尾指头还略微翘起,衬着娇俏极了。

    里屋离外头小院还有些差距,故而她对刚才院子中的闹剧没多留意上心。

    “咯吱。”

    折子门开了,陆四娘以为是苏婉婉或者落宁来寻自己,朝着外头软声道,“我在这儿嘞。”

    她捏着篦子没起身,喊过话后又转身回来梳发。

    妆台上一响,落上来了一个通身雪白的小家伙。

    毛茸茸的尾巴,蹭着陆四娘的娇颚。

    “呦,你是什么东西?”陆子虞手一顿,有趣打量着那只猫儿。

    她甚是喜爱这懒洋洋的猫儿,勾了指尖儿去挠它的脖颈,“你是迷了路么?”

    猫儿舒服的眯眼瞅着跟前美人,觉得这姿容真是瑰艳,它更卖力的讨好开来。

    陆子虞逗弄这小东西,心里也喜极了,自己正愁想养个什么在身边,今日就赶上了。

    她正打算把那一团雪白给抱起来,谁知它竟然蹬腿跑了。

    难得碰见这么合她心意之物,便只好赶紧去追。

    “你别跑啊,回来让四娘我好好疼爱你一番...”一连串的娇笑声宛如银铃从屋里传出来。

    美人墨发翩翩,肩如凝脂,臂如白藕,赤足生艳朝着榕树下的猫儿跑来。

    离得近了,才发现树下还站有一人。他身穿墨色直裾长衫,怀中抱着那只雪白色的猫儿。

    看似不相称,可身上散的都是慵懒华贵的劲儿。

    没等陆四娘张口,那男人便先勾了唇,语气挑逗,“爷也想让四娘好好疼爱一番...”

第一百一十九章:鹦鹉

    翌日清晨,丫鬟们拎着扫帚在院子里清扫海棠残花。

    入了五月,海棠的花瓣慢慢开始凋零,飘的青石板路上到处都是,若再一下雨踩成了泥,有人走路稍不留神就会栽个跟头。

    一连几日,沈岚都是让丫鬟们早起把这青石板路上的残花给拾掇干净。

    待落宁做完活,她小心翼翼推开自家小姐闺房的折子门时,一个圆咕隆咚的小脑袋伸了出来。

    白色的软毛抖搂几下,尖尖的耳朵随之跟着咣当,这机灵鬼的模样怎么让人不喜欢?

    “呦,这是什么?”落宁惊奇叫了一声,赶紧去追。

    她误以为这是什么野猫钻到了揽月阁里,瞧着它那通身雪白的绒毛,跟个雪球似的,心头也是觉得漂亮极了。

    惊蛰端着盆水过来,看着那活蹦乱跳的猫儿也是又惊又喜,赶紧放下盆子一同过去追。

    “嘿!哪儿来的猫儿这般漂亮?”

    “不晓得,恐是巷子里的野家伙,咱们跟它玩一会儿。”

    团子懒洋洋扭了扭尾巴,瞧着一众虎视眈眈看着自己的丫鬟们,突然撒开短粗的小腿乱扑腾。

    它这一出来,丫鬟们也不做活了,袖子高高挽起,准备逗弄它一会儿。

    “哎,在那儿呢。”

    “躲牡丹花儿下了...”

    “快快,拦住它,别让它上树了。”

    揽月阁里噗噗腾腾跟放鞭炮似的,女儿家们欢笑打闹的声音都能传到灰皮子墙外头去,更别说床榻上的陆四娘会听不见?

    陆子虞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床榻下的小东西没了影,赶紧披了件罩衣出门寻。

    她刚走出门,就看见一众小丫鬟们气喘吁吁追着只猫儿。

    一个个发髻跑的都有些蓬松了,反倒是那只猫儿身子轻灵,把她院子里的丫鬟给折腾够呛。

    这团子,真是随了它主子的性,狡黠的狠。

    陆四娘身子懒,不愿使出劲儿好好站着,她半倚在门上眯了媚眼欣赏着院子里有趣儿的事。

    天气闷热,她手中还执着长柄的菱云牡丹团扇,翘着兰花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

    这般销魂惬意的模样儿怎能不让那宛若天人的九殿下惦记着。

    她噙笑瞧了许久才朝那猫儿挥了挥香扇,“团子,过来。”

    团子似乎也是捉弄够了一堆小丫鬟,粗腿儿一迈向着陆四娘跑来。

    它没了刚才那股子撒泼的劲儿,肥滚滚的屁股稳当挨住地,软溜溜的尾巴一摇一摆。

    陆子虞含笑执起团扇轻拍了它的脑袋,“大早上就不消停?”

    嘴上似是责骂,可还是忍不住抻出手把它给抱在了怀里。

    “小姐,这...这?”小丫鬟们赶紧都凑了过来,神色尽是疑惑。

    昨夜它们院子里还没这小东西,怎么今日突然就蹦跶出来了?

    “昨夜乘凉时捡的。”陆四娘说谎不打草稿,悠悠哄骗着众人。

    白露年龄最小,对这软绵绵的东西也最是喜欢,她用手摸了摸团子的小爪上的肉垫,“嘿嘿,它可真软。”

    “这是团子,往后就跟咱在一个院了。”陆子虞笑着挠了挠团子的脑袋,它一舒服,把肥嘟嘟的肚子给露了出来,惹得女儿家们一阵笑。

    “小姐,那它吃什么呀?”惊蛰歪着头问。

    “早上吃些水果,中午给它烤两条鱼,晚上就免了吧,瞧它这圆滚滚的模样。”

    “啊?还得把鱼给烤了吃?”丫鬟们又是笑了,这是对待猫儿么?活脱脱是伺候主子。

    陆子虞戳了戳团子的肚皮,也是无奈叹了口气,“估计在上一任主子哪儿给这嘴养刁了,不是烤鱼它还不吃呢。”

    打今儿起,揽月阁就算是住进来了一位小主子,往后在这陆国公府它可是能横着走路的。

    陆子虞似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忙问道,“苏家娘子呢?怎么也没瞧见?”她朝东边厢房侧了侧头,面上有些担心,“不会还没起呢吧?”

    昨夜她自己点了自己睡穴,别今日醒不了喽...那她可不好跟穆府那位娘子交差。

    落宁凑出脑袋,“一早便收拾东西走了,离去的时候我瞧她那脸色煞白白的。”

    陆子虞纳了闷,但还是差人去穆府上问候一番。

    苏婉婉天没亮就睁开了眼,她想起昨夜那桩事儿还隐隐后怕,顾不得跟陆四娘去辞别,借了一驾马车赶紧回了穆府。

    她刚到家到不久,又是一驾马车跟着过来了。

    从里头下来了一位灰色衣袍的中年男人,面上和颜悦色,笑起来口鼻纹深的很。

    来人苏婉婉认识,那是九皇子府上的江总管,看起来最是人畜无害,可这心里难测。

    “苏姑娘妆安。”江总管笑眯眯上前见了礼,又挥手招着小厮过来,“这是咱殿下孝敬姨母的东西。”

    姨母,自然指的是她母亲——穆青云。

    这种事儿苏婉婉见怪不怪,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她表哥来给母亲送些东西。

    估计也都是穆贵妃的意思,不想让他同穆氏疏远了。

    江管家一挥手,小厮们并成一列有序迈过穆氏门槛儿进了里头。

    苏婉婉疑惑,她见小厮们都进去了,可为何这位江总管却仍是含笑看着自己?

    “苏娘子,这是殿下为您亲自准备的礼。”

    “啊?”

    她也有?这表哥破天荒给自己也送了一份礼?

    苏婉婉心里犯嘀咕,她不知道那位表哥整的什么幺蛾子,只好瞪着大眼直勾勾盯着那位江总管。

    江总管笑了笑,从马车上提溜下来一个鸟笼子,里头装的是两只红翡鹦鹉。

    “送我两只鸟?”苏婉婉接过鸟笼,瞧着里头那鹦鹉颜色也是鲜艳多姿,自然明白价格不菲。

    可为何会送她动物?莫不是知晓了自己同四娘是闺中密友也巴结她来着?

    江总管伸手朝着鸟笼比划了一下,“苏娘子大可以猜猜这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爱屋及乌么。”苏婉婉腼腆笑着,她没想过那位冷清的表哥也会巴结她送礼来。

    江总管报之宽慰一笑,略有歉疚摇了摇头,“殿下的意思是,希望苏娘子不要同这鹦鹉一般,多嘴多舌...”

    拎着鸟笼的苏婉婉有些凌乱,她觉得手上这东西宛如烫手的山芋...

    最是记仇者,她表哥是也!

第一百二十章:圣心

    皇宫,朝辉阁。

    香炉袅袅焚着安神香,可坐在椅子上的昭帝半分不觉得心安,反倒是眉心直跳。

    自从陆国公府进京以来,这事儿一桩桩的就没消停过。

    当然,他倒不是觉得陆国公府多事,反倒认为是京城不少暗中的势力蠢蠢欲动。

    不过几日,朝中便折了两位大员,这显然是被人给针对了。

    昭帝枯瘦的面庞上笼罩着一层寒霜,虽说龙威浩荡,可这会儿却透着三分病气。

    姜贤打从外头进来就瞧着昭帝面色不爽利,轻咳了两声提个醒,笑道,“陛下,白大人哪儿需得做何处置?”

    听得他这般提醒,昭帝更是心中动怒牵扯了一阵咳,“乱臣贼子朕绝不姑息,让他当了京兆尹竟然对着百姓喊打喊杀?他当自己是贼匪不成?”

    那日,姜贤去了京兆尹府理案,他便是坐在朝辉阁中听着暗卫报来的消息。

    直到最后听见白落松敢差衙役棒打百姓,当时他便动了杀心。

    再听得白落松做的那一件件肮脏的丑事,他岂会再留他霍乱朝纲?

    “眼中无君无民的家伙,当斩!”

    姜贤听见昭帝此话之后,面上为难啧啧有声。

    “你想说什么便说,可别憋坏了。”昭帝看了看姜贤两眼,匆匆催促他赶紧把肚子的话给讲出来。

    姜贤弓腰陪笑,一时有些欲言又止。

    “说罢,朕恕你无罪便是。”

    “那奴才就说了啊?”姜贤小心翼翼站了起来,“奴才瞧这户部尚书之位同京兆尹府之位空缺,估计得好一阵子遭人抢夺。”

    “高湛同那白落松皆是右相府之人。如今情形,这右相府算是元气大伤,估计朕耳根子难免又得被皇后叨扰...”昭帝显然是个明白人,对京中各方势力皆有掌控。

    王家这几年可算在京中一手遮天,如今倒好,左膀右臂尽失,估计又得费心机扶持着党派里的人上位。

    那李家、魏家、穆家也不会坐以待毙,这一场腥风血雨又不知刮到什么时候。

    一想起这糟心事儿来,他这头风之疾就隐隐作痛,谁让四族之中没一个好省心的。

    “陛下何不考虑陆家?”

    昭帝虎躯一震,冷冷瞧着姜贤,墨色的瞳孔闪烁厉色,“你想说什么?”

    姜贤赶紧伏地叩首,垂下去的眸子丝毫不见慌乱,可声音却是胆怯,“奴才狗胆包天,枉自揣测圣心。”

    朝辉阁静的能听见绣花针落地之声。

    昭帝看着地上的姜贤眯了眯眼,忽然放声大笑,“你啊你啊,这么些年还是这般胆小...”他收回了威压,朝着地上之人摆摆手,“起来吧,朕还分得清忠奸。”

    姜贤颤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虚浮擦了擦鬓角,又轻拍着胸脯,“陛下刚才可把奴才给吓死喽。”

    昭帝端起书案上的茶盏小呷了一口,“你是说让陆瑾延官复原职?”

    他这一问,姜贤又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奴才可没说过,奴才只是觉得如今局势陛下可以动用陆家来稳定棋局...”

    昭帝未曾说话,他只凝着眉静静盯着书案上的一张供词。

    那是高湛在大理寺中写下的。

    十年前,那两桩灾银失窃案刚发生之时,其实他心里也是怀疑过陆瑾延的。

    待十年后再看到这封供词,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自己竟会欠陆家许多。

    昭帝嶙峋的手指一下下的叩在书案上。

    姜贤悄悄抬眼,将昭帝面上呈现的神色尽收眼底。

    许久,听得上首传来一阵暗哑之声,“你退下吧,且容朕在好好想想。”

    “喏。”

    姜贤退步离开朝辉阁,待回到自己的住处趁着没人功夫,便赶紧朝宫外放出了两只信鸽。

    入夜,京城的一处府邸隐隐传出些丝竹靡靡之音。

    院子里烛火通明,美人无数。

    奢艳的波斯毯上,十几名貌美的舞姬随着器乐声扭动腰肢。

    她们舞姿绰约,时不时朝着上首的男人暗送秋波,期望得到贵人的垂怜。

    四皇子瀛栖坐拥两位美人,张嘴享用着她们斟来的美酒。

    瀛栖模样确实生得好看,皮肤白净,面容阴美,一双翩翩桃花眼迷了京中不少贵女。

    有些还未出嫁,便被他给要了身子。

    他生性风流,最喜欢玩弄女人。

    “殿下,瑶姬喂您喝酒。”美人执起酒被送入瀛栖唇边。

    “你说,本殿下瞧着像孔雀么?”瀛栖弯了弯桃花眼,笑着问他身旁的瑶姬。

    瑶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僵着脸答道,“殿下如此俊美,人家怎好用俗物去相比?”

    “哦,你的意思是说本殿不像孔雀?”瀛栖故作装懂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阴厉,“这回答本殿不满意,你到阴曹地府想好了再说一次。”

    手起,酒盏崩裂。

    青花瓷片直直没入那瑶姬的七窍之中,血花四溅。

    乐师同舞姬们似乎对这情况见怪不怪,仍是奏乐起舞,风月无度。

    阴暗处走出来一个躬腰驼背的男人,他怪笑着道,“主子想陆家那位娘子了?”

    瀛栖冷笑,眼中是势在必得狠劲儿,“骨仆,你话太多了...”

    被叫骨仆的男人发出一阵阴桀桀的笑声,弯着腰把地上那个叫瑶姬的美人给拖走了。

    “柳卿,本殿过些日子在桃花坞要举行诗宴,你可得好好把桃花坞里外再修葺一番,不容有半分差错。”瀛栖揽着美人朝着下首一位身影高瘦的男子说到。

    “殿下放心,该整的东西皆的准备齐全了。”工部尚书柳元举笑着端起了酒盏。

    桃花坞是京郊一处有名的皇庄,四周皆是栽满了桃树,每到三至四月便能看见灼灼桃花香,故而也会邀请京中不少贵女,公子们来此会诗。

    今年受了战事牵连,不仅这春闱往后推迟了些日子,就连这桃花坞诗宴也是推后许久。

    桃花坞属工部掌管,年年设宴之人也便是最会享乐的四殿下——瀛栖。

    酒宴过后,瀛栖送别了柳元举便被小厮们架起来朝着后院行去。

    他口中喃喃自语,若不仔细听便不知道他到底喊的什么。

    陆家四娘,陆家四娘,呵呵...

    瀛栖脑海中似乎又现出了那一张似妖似仙的面庞。

    朦胧之时,能看见美人就在自己面首,她不说话,只是笑盈盈瞧着他。

    眸色阴暗,他更想得到她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放榜

    立夏这日,京城出了两件大事儿。

    一是春闱放榜,二是太后归京。

    陆国公府内,一大早就能听见下人们烧火切菜的声音。

    刀刃在那砧板上发出一连串儿快速的闷响。

    放榜这日,凡是家中有子孙科考的,都得临早吃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老人说,这是纳福。

    平日里烧火做饭都是在灶房里,今日却是把一摊子东西都给搬到了外头,显得出有几分庄重。

    陆四娘子坐在妆台前正梳妆,白露端着一碗冒烟的饺子走了进来,边走还边“嘶嘶”抽气。

    “还热乎着呢,小姐快吃喽沾沾喜气儿。”白露把碗放在桌案上,发红小手赶紧捏了捏耳朵。

    “你也不晓得端个托盘呈来。”陆子虞蹙了下眉,撂下手中的黛笔,抓起白露的小手摊开来看,“可烫红了?”

    白露咧嘴一笑摇了摇头,“厨娘们忘了拿托盘,我想着给小姐吃个热乎的,也就不便再拐回后厨拿了。”

    揽月阁这一众侍女们对自家小姐那是个顶个的好,什么喜好什么挑剔也都是心知肚明。

    这带馅儿的东西,自家小姐是只吃热的,稍微放了凉些便就不爱尝了。

    陆子虞接过落宁递来的玉箸,夹着一个放入口中轻咬,“不错!羊肉馅儿的,鲜的很。”

    她这般一夸奖,白露那头可就笑眯了眼,“奴婢就说,这东西趁热的最好吃。”

    卧在地上的团子叫了一声,引了众人的眼光过去。

    它用小粗腿碰了碰自己的玉碗,又吐出来粉嫩的舌头在嘴上转了一圈儿。

    摆明了意思是说,它馋了。

    自从这几日团子入住了陆国公府,那小腿儿都没歇停过,每每进了揽月阁都是灰头土脸。

    不知道,还以为它去钻狗洞了呢。

    偏偏它生的模样好,那小脑袋瓜一耷拉,谁见谁都想揉两把。

    前些日子,阿禄手里捧了把瓜子儿,它看见就不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勾勾盯着阿禄。

    好家伙,阿禄给这位小主剥了一下午的瓜子儿。

    还有昨日,百里尧拿来了许多专门给它做的小玩具,又是闹着疯玩了一整日。

    如今陆国公府提起来受宠,估计除了陆家四娘,就是这位圆滚滚的小东西。

    “怎么着,你也想吃?”陆子虞含笑,懒懒睨了眼地上卖乖讨食的小家伙。

    团子伸着小脑袋,蹭了蹭美人的玉腿。

    一屋子的丫鬟们都忍不住笑出声。

    “得嘞,跟着你白露姐姐去,让她给你盛些。”陆子虞把地上的撒娇的小团子抱起来,又递给了白露。

    本来它还想再折腾两下,一看见白露弯腰拾起了自己的小碗,霎时可老实多了。

    今儿个天好,陆四娘袭了件藕丝祥云翠纹裙,料子轻薄软绵,走起路来如踏着云彩般,袅袅生香。

    发髻中,插了一只芍药玉钗。

    这是她去年生辰,大哥送她的。

    阿禄来报时,陆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今日,除却当差的陆之沐被调遣至朱雀门迎护太后,其余人都是要去贡院看榜的。

    三驾马车从清水巷中驶出去。

    陆瑾延同沈岚共乘在最前头,中间是陆家两个哥儿,最末是陆四娘和百里尧。

    三驾马车停在贡院门口之时还没开始放榜。桐允有些等不及,便先跑去榜前占了个好位置。

    若是他仔细些扭个头,便能瞅见左相府的吉祥也在挤着看榜。

    约摸日头快赶上正阳,贡院的门才算是开了。

    礼部侍郎林攸之从里走出来,面容上摆着清高,声音吊的响亮,“吉时已到,放榜。”

    贡院门口有个专门张贴榜次的木牌。

    几个礼部的杂役拎着一桶面糊从贡院里走出来,先在木牌上头刷了一层,后才将那黄纸给贴在上头。

    春闱榜单一出,整个街道上都是乱糟糟的声音,能听见哭笑怒骂,也能瞧见哀忧喜愁。

    “中了,我中了...”

    “爹娘,孩儿不孝呐,唔唔...”

    “再也没机会了...再也没了...”

    陆子虞听着马车外的声音觉得心里不踏实极了,心想这桐允怎么还不回来递消息。

    “公爷、夫人、公子、小姐,中了,咱们少爷中了!”不等陆子虞这心提起来一会儿,桐允便是兴高采烈挤出人群朝着陆家马车这儿跑来。

    他这一吆喝,三驾马车的帏裳都是掀开了。

    “中了?真是中了?你可看仔细了么!”陆瑾延朝着桐允忙问。

    桐允红着眼眶不停颔首,高兴得说不出话。

    陆瑾延收回探在外头的脑袋,坐在马车里大喘了几口气,沈岚也是淌着泪不说话替他顺着背儿,二人相视凝噎。

    自家儿子多,可只有一个愿意踏实读书的。

    谁都知道世间最为枯燥无趣的便是读书。早上晨起,半夜入睡,一连十几年照搬如此,日复一日。

    可为纵使千百般无趣,陆之庭仍愿耐着心性跪诵四书...

    他为的是家族百年筹谋,为的是父母年迈享乐,为的是手足能有一片树荫乘凉。

    陆之辰听得阿禄一席话后在自家兄长耳边笑着叨叨,那模样似乎是他中了一般。

    可陆之庭耳朵发麻嗡嗡直响,听不进去陆三少说的半个字。

    中了,他知道自己能中。

    可得到这消息后,他还是忍不住身子发颤,膝盖上的衣袍被他紧紧攥在手中。

    寒窗苦读十余载,终是不负有心人。

    后首的陆子虞笑着唤来桐允,“可是瞧见榜几?”

    桐允挠了挠头犯了迷糊,“人多,没瞧清。”

    陆子虞知晓看榜人多桐允能挤进去实乃不易,朝着他安抚一笑,“你等等。”她钻回了车驾里带了一顶帷幔下了马车,“走,咱再瞧瞧去。”

    倒不是她非得要个什么名次,春闱后头还有殿试呢,若能摸清楚这榜一的来路,也可花些功夫让自家兄长在殿试上压他一筹。

    若真能中状元,想来去那左相府上求亲会容易些。

    琼姐姐的性子品貌皆为上乘,又与自家兄长情投意合,实属一桩良缘。

    桐允挤在人前头,风风火火替自家小姐“开路”。

    陆子虞跟着他身后,小心翼翼护好帷貌。

    好不容易挤了进去,看向那木牌之上寻着自己家兄长的名字。

    名次靠前,排在第三。

    再朝着前位的名字看去,那便是春闱会试第一——言怀瑾。

    陆子虞娇声念了他这名字,似乎把这人给记在心里。

    她不知,自己身后有一位玉面清瘦的公子,在听她娇语喃喃叫了那一声“言怀瑾”时,身子陡然僵住不动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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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虞:今生的国公府千金,早知晓家族命途坎坷。这一世看她如何翻云覆雨,让家族重回巅峰。
众人称:听说京城九皇子是个清冷禁欲的人!
某妖孽:是么?他要是不对我动手动脚,我还真看不出来。
众人称:听说陆家四娘子是个乡下来的草包!!
某妖孽:不好意思,本小姐除了掏粪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众人称:听说暮沧斋里的东西贵着呢,想必陆家四娘一个子儿都买不起!!!
某妖孽:让诸位见笑了,暮沧斋是我的私有财产。
众人称:...大佬您厉害
这是一个女人,处心积虑勾搭一个男人的故事,亦是一个男人,娇宠疼爱一个女人一生的故事。贵妃请自重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贵妃请自重,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贵妃请自重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