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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墨桑txt下载     墨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章 马爷的自信

    建乐城。

    送走李桑柔和金毛,黑马蹲在台阶上,无聊的看着站在院子里一下一下举石锁的大常。

    “大常,老大让我打听打听姓阴的,你说,老大是不是打算做凶宅生意了?

    你再说说,这凶宅生意,怎么赚钱?这凶宅生意,能比夜香行还好?

    夜香行多挣钱呢,两头赚!”

    “咱们截了姓阴的财路,做不做生意都得多打听打听。”

    大常闷声答了句。

    “这话也是,可这姓阴的,从哪儿打听呢?我连他家住哪儿都不知道。

    他家住哪儿倒是好打听,牙行肯定知道。

    找到他家,蹲他家门口看着?

    我这鼻子好使,这眼,老大说我这眼看不到东西。蹲门口肯定也看不到啥,还是算了。

    要不,我先去牙行打听打听?

    做宅院生意,不管是凶宅还是吉宅,肯定离不了牙行是不是。

    哎!大常,你说咱们做牙行生意怎么样?

    牙行那可是无本买卖,来钱快得很!要是这建乐城的牙行全是咱们家的,那得多少钱?”

    黑马自说自话,说的两眼放光。

    大常没理他,放下石锁,退后两步,蹲下摸了摸已经被他踩的断裂下陷的青砖。

    老大说得对,这地是不行,太松太软,明天得找人把院子里的地重新夯一遍,再浇几遍江米汁儿。

    第二天一早,大常和黑马一起出门,各去各的牙行。

    黑马晃着肩膀,进了买宅子的那间牙行。

    一大清早,牙行门板还没卸完,几个小学徒还在洒扫,在屏风后换衣服的一个牙人急忙扣着纽子迎出来,“这位……是马爷,您今儿真早。”

    “是挺早,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随便看看,没事没事,你忙你的。”

    黑马热情客气的冲牙人摆着手,一个斜步,往旁边柜台后看过去。

    牙人急忙跟上,把黑马往外拦。

    “马爷,那里头乱,您这边坐,勤伢儿,给马爷沏碗茶。”

    “没事没事,这哪儿乱了?一点儿也不乱,你放心,我就看看,不乱翻。”

    黑马说着不乱翻,顺手掀开本厚册子。

    “这里头记得乱七八糟,马爷您这边请。”

    牙人急忙上前按住厚册子,挤着一脸笑往外让黑马。

    “咱都不是外人,这里头写的啥?不能看?”

    黑马伸手再去翻另一本。

    “茶来了,马爷您喝茶!”

    牙人张开胳膊往外让黑马。

    “行行行,能有什么好看的,这都是什么?都不让看?”

    黑马被牙人推着,一边往外趔趄,一边伸长脖子看着柜台里一摞摞的厚册子。

    “都是乱七八糟的东西,马爷您这一大清早,这是要买宅子?看中哪座宅子了?”

    牙人张着胳膊,把黑马怼进一把椅子坐下。

    “刚买了座大宅子,还是你们经的手,哪能再买宅子?哪有那么多闲钱。”

    黑马坐下,拎着长衫前襟抖了抖,盖到二郎腿上,气派十足的答了句。

    “马爷您这一大清早就来了,小的还以为您要买宅子。”

    牙人不动声色的刺了句。

    “你们这牙行,招不招人哪?”

    黑马上身前倾,认真严肃的问了句。

    牙人被黑马这一句问傻了。

    他们牙行招什么人哪!

    “马爷这话……”

    “你看我到你们牙行行不行?”

    黑马指着自己,极不客气的自荐道。

    牙人呛着了。

    “马爷真会玩笑。小的这房牙虽然不值一提,可也是从小学起,做上十年八年学徒才能穿上这身牙人衣裳。”

    “我这人聪明,学什么都快得很。

    你说说,做你这房牙,都得懂啥?没事没事,你尽管说!”

    黑马一向自视很高。

    牙人牙痛无比的咧着嘴,连干笑都笑不出来了。“马爷真会玩笑,您是做大生意的……”

    “大海不择细流~~终成大海!这是我们老大的话。你说说,说说!”黑马打断牙人的话,认真催促。

    牙人气乐了,话里有话的道:“头一样,得学会儿接人待物,这脾气一定得好……”

    “这我行啊!我这人特别有眼色,脾气特别好。你接着说。”黑马拍着胸口表示他确实特别的有眼色!

    牙人咽了口口水,“做我们这一行,得懂风水……”

    “这个我懂,我特别懂!你接着说!”黑马再次把胸口拍的啪啪响。

    牙人无语之极的看着黑马,吸了口气,“马爷,您真要进我们牙行,那得找我们管事儿的,我一个小牙人,这样的大事上头,可说不上话。”

    “嗯!这话实在!那你们管事儿的呢?姓什么?在不在?”

    黑马连连点头,可不是,这事儿确实得老大当家拍板儿,他真是糊涂了,白跟个喽罗耽误了这半天事儿。

    “您等着,我去看看我们管事儿在不在。”

    牙人交待了句,刚要抬脚,一眼瞄到柜台,忙先扬声叫了两个学徒过来'侍候'着黑马,这才急步往后面进去。

    黑马这一等,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

    后头,牙头儿老黄时不时过来瞄一眼黑马,两根眉毛越拧越紧,拧成了一团儿。

    唉,看样子,这个夯货真要等下去了,不能老让他在这儿坐着啊,耽误生意。

    老黄硬着头皮踱出来,离黑马两三步,拱着手,打着呵呵道:“一直忙着点儿要紧的事儿,让马爷久等了。”

    “不客气不客气。”黑马忙站起来对着拱手。

    “听说,马爷很看得起我们这些小营生?”老黄让着黑马坐下,客套无比的直入正题。

    他打算干脆的、尽快的把他打发走。

    “对!你看看我,天生就是干你们这一行的好材料!”黑马点着自己的鼻子,十分自信。

    老黄差点笑出声,猛咳了几声,正要三五句话把他打发出去,一个牙人从后面疾冲出来,一头冲到老黄面前,“黄师父!你得赶紧来一趟,急事儿!要紧事儿!”

    老黄见那牙人脸色都变了,急忙站起来,冲黑马拱了拱手,“见谅见谅。”

    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急的火烧眉毛一般的牙人往后面冲进去。

    这一回,老黄进去出来的极快,离黑马七八步,就一脸热情笑容,连连拱手。

    “让马爷久等了!马爷刚才说,想做我们这一行?可不是,马爷做我们这一行,那是再合适不过,马爷打算从哪儿入手?”

    老黄热情的不能再热情了。

    “我就说,你是个识货的!像我这么合适的,到哪儿找去?你说是吧?”

    黑马愉快的拍着茶几。

    “对对对,可不是!马爷肯屈就小号,那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老黄看起来比黑马还愉快。

    “马爷您看,你想从哪儿入手?什么时候过来?”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至于从哪儿入手,哪儿都行,我这个人,别的长处没有,就是学东西快,一看就会,你看着安排吧!”

    黑马自信非常,爽气非常。

    “那是那是!搁马爷您手里,我们这房牙,哪有什么东西?可不就是一看就会。

    要不,马爷您先跟着小宋看看房子?听说马爷精通风水。”

    老黄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小宋脾气最好,最会揣摸客人的心思,一会儿他再交待几句,总之,得把这位马爷侍候高兴了。

第16章 常爷的狠手

    黑马跟着小宋,愉快的看了一天房子,傍晚,回到他们的新宅子时,前院的青砖已经全部掀了起来。

    黑马转圈看着,进了正院。

    “大常,你这够快的,这已经动工了?”

    黑马见院子里没人,一头扎进厨房,对正挥刀砍肉骨头的大常啧啧道。

    “嗯,你那头没什么事儿吧?”

    大常将砍好的肉骨头放进锅里。

    黑马坐到灶前烧火。

    “有!娘的,有人想算计咱们,这人挺厉害,那牙行听话得很!不过那家牙行是家小牙行。

    你说,会不会是那姓阴的?”

    黑马啐了一口。

    “不像是姓阴的,姓阴的要是能指使得动牙行,咱们这宅子,牙行就不会放出来。”

    大常剁好骨头,挽了粗粗一团葱结,又拍了一大块姜,扔到锅里。

    “我这头也有事儿,我去找人夯地,都说好了,被人截了活儿,我出了一成的价,他也接了。”

    “喔嚯!娘的!这是趁老大不在家,欺负咱们哪!你把活包给他了?几成的一成?二成?三成?”

    “十成。”

    “咝!”黑马抽了口凉气,高高竖着大拇指伸到大常面前:“常爷!”

    “这价难得,不能光夯正院,我打算把这院子里能夯的地方全夯一遍。”大常嘿笑了几声。

    黑马笑出了声,随即又撮着牙花子愁起来。

    “你这儿这便宜占起来容易,我那边怎么办?总不能白白放过这机会吧?”

    大常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

    午后,顾晞正在枢密院查核年底各路军的封赏,文诚的小厮百城跑的一额头细汗,请见顾晞。

    顾晞忙叫了他进去。

    “怎么了?”顾晞皱眉打量着百城那一脸的汗。

    “世子爷。”百城一句世子爷之后,瞄着坐了一圈的枢密院诸人,不说话了。

    顾晞站起来出了屋。

    “出什么事了?”

    “回世子爷:炒米胡同那位常爷,到衙门递状子打官司去了,说是给他家夯地的苦力偷了他家银票子。

    我家大爷让小的赶紧过来请世子爷的示下。”

    顾晞眉梢扬起。

    大常叫到炒米胡同夯地的那帮人,十有八九是永宁侯府的人,偷银票子?

    不是偷银票子,这是在找他们觉得有用的东西!

    “吉祥,去跟四爷说一声,让他过去看看。”

    顾晞吩咐了一句,再转向百城道:

    “你跟四爷一起过去看看,回去好跟你家大爷禀报。”

    百城答应了,退出来,打发小厮回去跟他家大爷说一声,自己一路小跑去找文顺之。

    文顺之得了吩咐,急忙往府衙赶过去。

    赶到府衙时,衙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

    建乐城里闲人众多,但凡有官司,必定有不少人看热闹。

    离衙门一射之地,文顺之就下了马,带着百城和自己的两个小厮,挤到衙门一角,伸着脖子往里看。

    偷几张银票子这事,在建乐城可算不得什么大案子,用不着惊动府尹,在上头高坐着的,是乔推官。

    大堂正中跪着四个人。

    一边肩挨肩跪了三个。

    大常一个人跪在另一边,他块头大,要是论占地儿,他一个人和那边三个人相差不多。看起来也算势均力敌。

    那三个人正对着乔推官磕头分辩,以及赌咒发誓,并再三请乔推官搜身。

    他们确实没偷什么银票子!

    乔推官紧拧着眉头,一只手不停的揉着太阳穴,等那三人说完,转向大常道:

    “你说他偷了你家的银票子,可有人证物证?这事儿,可不能光凭你嘴说。”

    “回官老爷,有!”

    大常瓮声瓮气道:

    “我们老大说我太粗太傻,怕我看不住银票子,就把放屁虫捣碎了,装了一瓶子,让我每天点一遍银票子,抹一遍放屁虫。

    偷了我家银票子的,身上手上肯定全是放屁虫的味儿,请大老爷让人闻一闻。

    只要闻一闻就知道了。”

    旁边三个人中,跪在中间的那个,眼睛都瞪圆了,不等乔推官问,就急急解释道:

    “我早上捏死了一只放屁虫,我早上到他家干活时,这手就是臭的。”

    “大冬天的,哪儿来的放屁虫?”大常闷声怼了句。

    “去闻闻。”乔推官饶有兴致的示意衙役。

    几个衙役上前,抓起三个人的手。

    “官爷,我真没偷他家银票子!”

    中间那个人看着衙役那幅恶心欲呕的样子,急的叫起来。

    “那你说说,你这手上,哪儿来的臭味儿。”乔推官点着中间的人问道。

    “回官爷,小的真没偷,小的……”

    中间的人连连磕头,却是舌头打转含糊不清。

    他就翻翻,他真没偷,他要找的根本就不是银票子!

    可这怎么说得清呢?

    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人一路小跑挤进衙门,往前几步跪下,冲乔推官磕了头,直身拱手道:

    “小的是牙行管事,领了我们掌柜的吩咐,禀告官爷:

    这人是小号前儿刚招来的,只看着他手艺不错,没想到竟然是个手脚不干净的。

    都是小号的错,常爷这边丟了多少银票子,小号愿意如数赔偿。

    请常爷恕罪,请官爷恕罪。”

    “嗯,确实该你们担待。”

    乔推官舒了口气,捻着胡须,对管事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接着转向大常问道:

    “丢了几张银票子啊?一共多少银?不可胡说,这可都是能查得到的。”

    “一共三张,一万一张,一共三万。都是四海通的红头金印票。”

    大常答的干脆详尽。

    “多少?”乔推官吓了一跳。

    “三万,我们兄弟替人保镖,提着脑袋拿命换来的。”

    大常冲乔推官高举着三根手指头。

    “一共三万,你听清楚了?”乔推官看向中年管事,也竖起三根手指头。

    “是。”中年管事咬牙应是。

    乔推官两根眉毛高高挑起,从中年管事看向大常,又从大常看回中年管事,片刻,猛一拍惊堂木。

    “既然你认了,那就这样吧。

    你现在赶紧去拿三万银票子,当着本官的面交还给常山,此案就算了结。”

    “要红头金印票!”

    大常忙瓮声喊了句。

    文顺之看着中年管事交割了三张一万的四海通红头票给大常,这才挤出人群,回去禀告顾晞。

    ……………………

    晚上,顾晞回到睿亲王府,进了自己院里,看到迎上来的文诚,话没说出来,先哈哈大笑起来。

    文诚也忍不住笑。

    顾晞一直笑进了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看着文诚道:

    “你上次说,他那宅子夯地的工钱,十之一都没给到?”

    “嗯,上次致和已经叹服不已了,说能把价压成那样,真够狠,没想到……”

    文诚摊着手,再次失笑。

    “你看,蠢成这样,这才是永平侯府。劫杀我那回,实在是太聪明了。”

    文诚沉默了,片刻,才低低道:“秦王爷说过,不宜多想。”

    “大哥劝我退一步,把这座睿亲王府,就像现在这样,一分为二。”顾晞垂眼道。

    “二爷平庸软懦,皇上百年之后,秦王爷辅政,您身负文氏,要是再兼有睿亲王府……”

    文诚的话顿住,低低叹了口气。

    “实在是过于位高权重,皇上的担忧,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沈大姑娘为后,沈氏再执掌了睿亲王府,朝廷里至少不是一家独大了。”

    “你也觉得我该退这一步?”顾晞斜着文诚。

    文诚迎着他的目光,没说话。

    “我不想退。”顾晞昂起了头。

    “成人不自在,我们不想,或者想的事,一件一件多得很,可有几件能得偿所愿?”文诚神情晦暗,低低道。

    “唉,宁和的事,你不要总是自责,这事和你无关,别多想。”顾晞拍了拍文诚。

第17章 不平则鸣

    建乐城头一场大雪飘飘洒洒下了两夜一天。

    天明时分,雪渐渐停了。

    李桑柔和金毛从一支北上商队的大车上跳下来,付清了搭车的钱,袖着手,缩着头,踩着厚厚的雪,进了建乐城。

    “先去睿亲王府。”

    出了城门洞,李桑柔和金毛说了句。

    金毛哎了一声,走在前面,从一条巷子钻进另一条巷子,很快就到了睿亲王府东侧门。

    东侧门开在顾晞这一半.

    顾晞平时进出还是走正门,这东侧门是世子属官,比如文诚,以及下人们进出的地方。

    李桑柔等在十来步外。

    金毛冻的鼻子通红,时不时吸溜一下清鼻涕,袖着手,塌肩缩脖的凑到东侧门旁边下人进出的小门,想伸脖子又怕冷,干脆踮起脚,将上半身探过去,冲斜瞥着他的门房陪笑道:

    “这位大爷,文大爷在不在府上?就是那什么参军的那个。”

    “你是谁?找文大爷有什么事儿?”门房强忍着嫌弃问道。

    “是文大爷叫俺们来的,烦您通传一声。”金毛抬袖子蹭了把鼻涕。

    门房恶心的差点屏不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你等着。”

    文诚听了通传,以及门房对金毛的描述,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叫过这么个腌臜货,他好像也没跟这么腌臜的人打过交道吧?

    犹豫了片刻,文诚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他是个极谨慎的人,既然上门指明找他,他绝不会因为对方腌臜猥琐,就直接拒而不见。

    金毛蹲在上马石避风的那一边,正一下接一下打着呵欠,听到身后门房的声音:“文爷,就是他。”金毛忙拧过头,看到文诚,赶紧站起来。

    文诚已经看到了几步外的李桑柔,急忙小跑下了台阶,侧身往里让李桑柔:

    “大当家的来了,里面请。”

    因为裹的太厚太脏,这会儿的李桑柔雌雄难辨。

    李桑柔一言不发,只冲文诚拱了拱手,上了台阶。

    金毛紧跟在李桑柔后面,一溜小跑上到台阶上,先冲文诚哈腰,再冲门房哈腰。

    门房急忙还了礼,大瞪着双眼,看着文诚落后半步,侧身让着李桑柔,急步进去了,慢慢呼出口长气,一脸后怕的拍了拍胸口。

    不知道这是哪路真人,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幸好刚才他没什么不恭敬的地方。

    这做人吧,就是得良善和气!

    要不是他一向和气为人,刚才要是没通传,或是发了脾气,这一件事,就够把他们一家子发到极北的的庄子里了。

    世子爷的脾气,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文诚将李桑柔让进书房,看着肮脏不堪的李桑柔,犹豫道:

    “我让人侍候李姑娘洗一洗?

    世子爷还没散朝,反正得等一会儿。”

    “不用,脏倒不怎么脏。有吃的给一点儿,从昨天中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

    李桑柔不客气的要求道。

    “姑娘稍候。”

    文诚退后几步出屋,吩咐赶紧送些饭菜过来。

    饭菜送过来的很快,文诚透过窗户缝,瞄着屋里。

    屋里两个人,一个慢条斯理吃的优雅斯文,一个呼呼噜噜狼吞虎咽。

    文诚看了片刻,往后退到了游廊拐角。

    世子爷回来之前,他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顾晞回来的比文诚预想的快不少,大步流星冲进垂花门,迎着文诚急问道:“回来了?人呢?”

    “在屋里。”文诚掀起帘子,让进顾晞,跟着进了屋。

    李桑柔和金毛已经吃饱喝足,桌子上也收拾干净了。

    李桑柔正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茶几发呆。

    金毛蹲在地上,后背靠着李桑柔坐着的椅子腿,袖着手,下巴抵在膝盖上,已经打着呼噜睡着了。

    “两位辛苦了。”

    顾晞看着睡的香甜无比的金毛,冲李桑柔欠身道。

    “世子客气了。”李桑柔站起来,微笑拱手。

    “查得怎么样?”顾晞坐到李桑柔对面,有几分急切的问道。

    李桑柔弯腰抓过放在地上的破牛皮袋子,从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先摸出一根楠木管递过去。

    “这是从范平安棺材里找到的,两张超生经文中间,夹着范平安一封遗书,应该是他的亲笔,你看看吧。”

    顾晞欠身接过,拧开楠木管,从两张经文中间抽出那封遗书,一目十行看了,紧紧抿着嘴,将遗书递给文诚。

    李桑柔再拎出那本店历。

    “这是从安福老店偷出来的。

    去江都城的人叫刘云,八月十一号申正进的安福老号,长相衣着,和范平安所写符合。

    安福老号的人都记得他,极傲气,看哪儿都嫌脏。”

    李桑柔将店历递给顾晞。

    顾晞飞快的翻到八月十一号刘云那一页,仔细看着上面记录的馆券详情。

    “你看看这个,竟然是咱们这建乐城开出去的馆券,这是打量着我绝无活路,还是以为这一回的依恃,可以让他们肆无忌惮?”

    顾晞将店历拍到文诚面前,咬牙切齿道。

    “这是从江宁城邵将军签押房偷出来的文书,这是从收文清册上撕下来。”

    李桑柔再拿出一份公函,以及两张皱巴巴的纸,递给顾晞。

    顾晞看了公函,又瞄了眼那两张收文清册,一起递给文诚。

    “姑娘真是仔细。”顾晞示意那两张收文清册笑道。

    “算不上仔细吧。这两张清册上有邵将军收函的时辰,还写明了邵将军的指示,可比公函要紧多了。”

    李桑柔随口答着话,看着文诚看完公函和收文清册,目光转向顾晞,正色道:

    “现在,我想替范平安说几句话。”

    李桑柔冷着脸,从顾晞斜向文诚。

    “文四爷说,范平安是军户世家,从小聪慧难得,几岁起,就跟他父亲学着做捉生将,从军之后,是你们北齐数一数二的捉生将。

    因为智勇俱全,极其难得,你们才选了他潜往南梁做谍报。

    他在南梁一呆就是十七年,为你们北齐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这个谍报副使,领的四品官衔,都是他踩着刀尖,一步一步踩上去的。

    这样的人,有信念,有感情,有想法,有见解,会思会想,自然会判断,所以他写下了这封遗书,写下了他的愤怒和不甘。

    我很替他不值。

    有血有肉有思有想的国之栋梁,被你们用作刀剑自相残杀。

    他死的极其窝囊,极其不值。

    他受命刺杀你,成了,他先做刀剑,接着就要做替罪羊。不成,他送了命,还要承受你的愤怒。

    而且,无论成与不成,他都要背负完全和他无关的罪责和骂名,也许还要连累家人。

    你们逼得他走投无路,所以他去找了武将军,他想从武将军那里借张假图,武将军想借他的局杀了你。

    他在刺杀你的前一天安排自己落水呛水,应该是想着万一能杀死你,他还能活着,就借此死遁,给自己留一条隐姓瞒名活下去的后路。

    这些都不能怪他,是你们先负了他。”

    李桑柔说着,站起来,踢了踢金毛。

    金毛一骨碌爬起来,一脸迷糊,跟在李桑柔身后往外走。

    “李姑娘。”

    顾晞急忙站起来。

    “不知道李姑娘想要什么样的谢仪?”

    “替范平安正个名吧。”

    李桑柔头也不回的答了句,掀帘出门。

    “我去送送她。”文诚和顾晞说了句,跟在李桑柔后面往外送。

    顾晞呆站了片刻,坐回来,拿起范平安那封遗书,仔细看起来。

    文诚回来的很快,看着脸色极其阴沉的顾晞,指着那本店历道:“馆券是建乐城开出去的,要查出来,极容易。”

    “去查,立刻!”顾晞猛一巴掌拍在厚厚的店历上。

    “能一份口谕,把范平安逼到这份上的,除了世子爷您,就只有宫里了。”

    文诚站着没动,看着顾晞,声音低而涩。

    “查!”

    顾晞眯眼斜瞥着文诚,一脸狠厉。

    “他要杀我,就明刀明枪的来!

    他使这样的阴招,我就把他这阴招晒到太阳底下!

    我倒要看看,他和我,谁更肆无忌惮!谁更不在乎这帝国!谁更不在乎这天下大乱!”

    “好!”

    文诚站起来,拿笔抄了店历上的记载,掀帘出去。

第18章 准备好

    李桑柔和金毛从睿亲王府角门出来,绕到条热闹大街上,在香粉铺伙计掩不住的诧异目光下,买了一大堆上上品澡豆香脂口脂等等,装了满满一只藤箱,金毛扛着,进了炒米胡同的家。

    黑马没在家,大常把院子里的雪铲出来,刚刚在院门口堆出两个雪人,雪人比他还高一头,一边一个,十分威武。

    看到李桑柔和金毛从巷子口拐进来,大常急忙迎上去,从金毛手里接过藤箱,一只手托着送进正屋,急忙出来用大铜壶烧水。

    老大得好好洗洗。

    李桑柔慢慢悠悠痛痛快快洗了个澡,倒头睡到午后,裹了件狗皮大袄出来。

    黑马正和金毛并排蹲在檐廊下说话,看到李桑柔,一窜而起,“老大!”

    李桑柔将黑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满意的嗯了一声,转头看着已经没有了青砖的院子,走下去来回踩了踩。

    “这地夯的不错。”

    “那可是!大常不错眼看着夯的。咱们这宅子,但凡能夯的地方,都夯过了,用最好的江米汁儿,足足浇了十遍!”

    黑马紧跟着李桑柔的脚步,得意的胳膊乱划。

    “老大您不知道,您刚走,就有人想坑我跟大常。

    老大您想想,我是好坑的?不沾毛我都比猢狲精!

    还不知道谁坑谁呢!

    咱们这前前后后整座宅子,所有的地儿,全夯了一遍,只花了三百多银子,骨折价儿!满天下都没有的便宜!

    这还不说,他们看您不在家,竟敢溜进咱们屋里翻咱们的东西!

    真以为我跟大常好欺负?

    呸!瞎了他们的狗眼!

    我跟大常看着呢,那蠢家伙,头一趟溜进屋,就着了咱们的道儿,硬生生赔了咱们三万银子!

    三万!

    三张金灿灿的四海通红头金印票!”

    黑马越说越得意,叉着腰哈哈的笑。

    李桑柔斜瞥着他,等他笑完了,慢吞吞道:

    “这事儿刚才世子说了,是永平侯府想探咱们的底儿,连工钱在内,被大常坑了三万四千多银子。

    抹放屁虫是你的主意吧?那银票子得臭成什么样儿?还能不能用了?

    你就不能抹点儿别的?

    还有,我让你打听的事儿呢?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那个……”黑马舌头打起了结。

    “对啊,你说了半天,全是大常的事儿。

    你的事儿呢?这一两个月,你不会是光转着人家转圈,到现在还没找到下嘴的地儿吧?”

    金毛凑到黑马面前,一脸兴奋。

    “胡扯!我能像你那么笨!我是谁?

    大家出身!识书达礼!

    这点小事能难得住我?”

    黑马先气势无比的驳斥了金毛,再转向李桑柔,那气势立刻就落没了。

    “没抹银票子上,抹包袱上了,是臭的很,早扔的远远的了。

    打听是打听了,没啥有用的。

    姓阴的叫阴景生,还是个秀才,说是从他祖父起,就做凶宅买卖。

    他自己还开了间学馆,还不小,有四十多人。

    他家买了凶宅,有便宜赁出去给人住的,有赁给人家开店的,他自己家的学馆,就是座凶宅。

    还有的,买到手就扒了拆平,往边上扩扩,重新起房宅。

    说是他家本钱厚,反正凶宅买的也便宜,在手里放上十几二十年,什么凶不凶的也就过去了。

    老大,这生意来钱太慢,咱们可等不了十几二十年。”

    黑马和李桑柔说着话,大常从厨房里端了只大炭盆出来,放到廊下,再在炭盆上架上红铜锅,接着端了几大盆的羊肉片大白菜冻豆腐出来。

    四个人围着红铜锅坐下,一人端着一只碗,痛痛快快吃了顿饭。

    把东西收拾好,金毛往炭盆里添满了炭,四个人围着炭盆,喝茶烤火。

    “从现在起,都把该带的东西带好,夜里睡觉别脱光,随时准备逃命。”

    李桑柔抿了半杯茶,语调平和,话却不平和。

    “出什么事儿了?”大常抬头看着李桑柔。

    黑马和金毛两脸愕然。

    “在江都城刺杀世子的,是北齐在江都城的谍报副使范平安。

    世子到江都城前三天,有一个从建乐城过去的阉人,当面密令范平安,趁着要面见世子,杀死世子。

    世子在出使南梁前,北齐朝廷已经谕令在南梁的北齐谍报:所有在南梁的谍报交由世子统管。”

    大常脸色变了,李桑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道:

    “范平安选择动手,而不是报告给世子,那只能是……”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给范平安下令的这个人,是站在睿亲王世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及南梁谍报总领这三合一身份之上的人。”

    “那是谁?皇上?”黑马大瞪着双眼。

    “这样的人,除了皇上,睿亲王大约也行吧,还有那位二皇子,板上钉钉的未来皇上,甚至,还有那位大皇子。也许还有其它不显山不露水的实权人物。”

    李桑柔声调悠悠,再次叹了口气。

    “范平安是个聪明人,知道刺杀世子这事儿,是成功了要死,失败了更要死,为了求一条生路,他去找了武将军。

    我不知道他跟武将军透露了多少,又是怎么跟武将军说的。总之,他说动了武将军。

    武将军拿了张假图给他当诱饵,他则把和世子约定见面的时辰地点,告诉了武将军。

    有范平安当面刺杀,武将军在外埋伏,原本是必杀的局。

    没想到世子命大,反杀了范平安,活着逃进了同福邸店。

    赵掌柜找咱们找得极快,咱们出城更快。

    武将军查到咱们时,应该就知道世子已经出了江都城,立刻附上咱们的画像,行文江宁城的邵将军。

    邵将军是永平侯门下出身,这事儿,武将军肯定知道,肯定也知道邵将军跟他一样,希望世子赶紧死了。

    两下里心知肚明。

    所以,江宁城一大清早,就拿着咱们的画影严搜严查。

    他们要杀的是世子,咱们是添头。”

    金毛眨着眼,听明白了。

    黑马也听明白了,冲金毛竖着大拇指:“这都是你跟老大查出来的?”

    “是老大查出来的,别说话!老大没说完呢!”

    “说完了。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就看下一步了。”

    李桑柔接着叹气。

    她真的很喜欢建乐城,不过现在看起来,十有八九呆不下去了,那下一步,去哪儿呢?

    在南梁她们已经是通缉犯了,在北齐,眼看着,她们也要当上通缉犯了。

    真他娘的晦气。

    “下一步会怎么样?咱们看什么?”大常看着李桑柔,闷声问了句。

    “第一,要是世子死了,赶紧逃;第二,要是啥事儿没有,天下太平,赶紧逃。”

    李桑柔竖起一根食指,又竖起另一只手的食指。

    “那怎么才不用逃?得杀了谁的头?”

    黑马往自己脖子上划了下,嘴里咔嚓了一声,头往下一歪。

    “不知道,谁知道他们把谁推出来。

    不过,死的这个人位置越高,越重要,这建乐城就越是个好地方。

    都听明白了?

    最近一阵子,随时准备好,十二个时辰轮流值守。别吃太饱。

    我再去睡一会儿。”

    李桑柔说完,站起来,打着呵欠进了屋。

第19章 杀生过年

    明安宫里。

    顾晞和顾瑾对面而坐。

    两人中间的桌子上,放着李桑柔带回来的那根楠木管,安福老号的店历,从江宁城邵明仁那里偷来的公文和公文清册。以及从建乐城开出去的那份馆券的底单,和一叠子口供。

    顾晞坐的端直,脸色阴沉,目不转睛的看着对面的顾瑾。

    顾瑾正一样样细看着桌子上的东西。

    一样样看完,顾瑾抬头,看向顾晞。

    “刘云就是内侍省少监云喜,随太监的徒弟,八月里,他正好回乡祭祖,不在宫里。

    我已经让人去查他这祭祖去了。

    云喜是拿着玉符,对上了口令,才驱动了范平安。

    玉符也许云喜能偷到,这口令,只能是别人告诉他的,是谁告诉他的?

    让我功力全失的药草,是云喜交给范平安的,这药草又是谁给云喜的?

    知道这些药草的,有几个人?

    去写这张馆券的,是永平侯府大管事周福,周福说是奉了沈赟的令。

    真是奉了沈赟的令?沈贺不知道?”

    顾晞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你打算怎么办?”

    顾瑾脸色苍白,看着顾晞问道。

    “我已经写好了折子,明折递上,明天早朝上,把这些罪证,当众呈给皇上。”

    顾晞微微昂着头,眼里闪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

    顾瑾垂眼看向桌子上的东西。

    明折递上,这折子递到皇上手里之前,就要抄到各处各部,也就是明发天下了。

    “我去见皇上。”沉默良久,顾瑾看着顾晞道:“我还是觉得,这事和皇上无关。你就在这里等我。”

    “好。”顾晞干脆答应。

    顾瑾摇铃叫进内侍,内侍推着他出来,换上肩舆,往寿宁殿请见。

    不过一刻来钟,顾瑾就从寿宁殿出来,上了肩舆回去了。

    寿宁殿里,皇上阴沉着脸,看向从屏风后挪出来的随太监。

    “你都听到了?”皇上移开目光,看向殿门外的艳阳。

    随太监跪倒在地,俯身下去,“云喜恶逆难容……”

    “瑾哥儿的话,你没听到?这事儿不是云喜能担得下来的。”

    皇上皱着眉,打断了随太监的话。

    随太监僵住了。

    “你在朕身边侍候了几十年,辛苦了。”皇上看着他,缓缓道。

    随太监额头触地,好一会儿,哑着声音道:

    “能在皇上身边侍候几十年,是老奴的福份,谢皇上。”

    “去吧。”皇上不再看随太监,挪了挪,拿起了一本折子,“那些弓手,你也一并担待了吧。”

    ……………………

    顾世子遇刺案在一片泥泞、毫无头绪中,呼啦一下冰融水泄,真相大白,潘相却没什么轻松之意,只觉得后背发凉。

    随太监偷了玉符,指使身在南梁江都城的谍报副使刺杀顾世子,又和永平侯嫡亲的弟弟沈赟勾联,假借皇令,调动弓手,在北洞县截杀顾世子。

    随太监判了绞,他的徒弟,少监云喜和其它三十六个内侍宫人,斩立决。

    沈赟斩立决,永平侯沈贺未能齐家,杖五十,罚俸三年,并至睿亲王府负荆请罪。

    ……………………

    顾晞拎着随太监那张口供,冷笑连连。

    坐在他对面的顾瑾揉着眉间,一脸倦意,“你还想怎么样?还能怎么着?”

    顾晞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杀了睿亲王?那是你亲生父亲,父杀子,除了受,不过一个逃字,你能怎么样?你想怎么样?要弑父吗?

    杀了永平侯?

    永平侯倒是能杀,你甚至可以灭了沈氏一族。

    可杀了他,以后还有哪家能与你抗衡?敢与你抗衡?

    没有了永平侯府,你让皇上怎么放心以后?

    你岂不是把自己放到了刀锋之上。

    你随时能杀的人,能灭的族,留着更有好处,还是留着好!

    永平侯只有沈赟这一个弟弟,沈氏嫡支,也只有永平侯和沈赟两支,如今斩断一支,够了。”

    顾瑾直视着顾晞道。

    顾晞眼睛微眯:“随太监十来岁就跟在皇上身边侍候,他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就连这个随姓,也是在随家集捡的,他比皇上还大几岁。

    他这样的人,为将来计,要讨好永平侯府,讨好沈家,背逆皇上做下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他有什么将来?他要为谁做将来计?

    简直是个笑话儿!”

    “你能看到想到,别人也能。”

    顾瑾抬手揉着眉间,声音倦缓:

    “这几十年,谁不知道皇上最信任随太监,视他如亲人一般,可皇上还是舍出了随太监。

    这就足够了,这份歉意,也只能这样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你还能怎么样?”

    顾晞紧紧抿着嘴,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沈贺要上门赔罪,让他在王府门口跪上一天!”

    “随你。”顾瑾点头。

    ……………………

    李桑柔和黑马、金毛三个人,挤在人群里,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着睿亲王府门口的热闹。

    大冷的天,永平侯沈贺上身只有一件单衣,背上背着荆条,垂头跪在睿亲王府大门外。

    四五个红旺无比的炭盆围在永平侯身边,十来个门房低着头站在台阶下,时不时塌着腰过去,半蹲半跪着换炭盆里的明炭。

    左左右右看清楚了,李桑柔退后几步,示意黑马和金毛,“看样子还早呢,找个地方坐一会,早饭还没吃呢。”

    “老大你怎么知道还早呢?”

    黑马袖着手,紧几步跟上李桑柔问道。

    “你没看到炭盆哪?要不是知道得一会儿跪,用得着放炭盆?”

    李桑柔心情愉快,认真的教导了黑马几句。

    随太监死了,永平侯的亲弟弟死了,永平侯再这么一跪,这建乐城,就能呆下去了。

    她很喜欢建乐城。

    “老大总说你这眼睛看不见东西,真是!

    你瞧瞧你,那五六个大炭盆,都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了,那是秃子头上的大马猴!你竟然还要问!”

    金毛立即撇嘴鄙夷黑马。

    “那炭盆我看到了,我是没想到,难道你想到了?你敢说你想到了?”

    黑马瞪着金毛。

    “那家铜铺子,门口那几个炭盆样式不错,吃好饭咱们去瞧瞧。”

    李桑柔心情愉快的往旁边的红铜铺子点了点,抬脚进了一家小分食店。

    三个人吃好早饭,买好炭盆,又买了两车炭,让人送到炒米胡同,再吃了中午饭,永平侯还在睿亲王府门口跪着。

    李桑柔不看了,吩咐已经买了不少赌注的黑马和金毛看着,自己往炒米胡同逛回去。

    大常先收了十几个红铜大炭盆,又收了两大车炭,看到李桑柔回来,话没说出来先笑起来。

    “腊月里找不到人,今年来不及了,开了年就叫人来修地龙?”

    “好。”李桑柔笑应了,将手里的松子糖和一大包瓜子递给大常,“累了这几个月,先好好过个年。”

    “那明天一早,我和黑马去买头猪,再买几只羊,还有鸡、鱼、鸭子,好些东西,腊八都过了,得赶紧办年。”

    大常摘下挂在廊下的竹筐,把松子糖和瓜子放进去。

    李桑柔随口应着,拖了把竹椅子出来,坐在太阳底下,晒着太阳看着本书,看的打起盹来。

    这些天,她日夜紧绷警惕,累坏了。

第20章 闲谈

    腊月的天黑得早。

    黑马和金毛看热闹一直看到天黑透,睿亲王世子顾晞总算出来,接受了永平侯的歉意。

    两个人到建乐城的头一次下注,输了个精光底儿掉。

    炒米胡同,李桑柔刚听完黑马和金毛一替一句的描述,院门外就传来了门环拍打声。

    黑马一跃而起,去的飞快,回的飞快。

    “老大老大,是世子爷,说在外头等你呢,是世子爷!”

    “嗯。”

    李桑柔站起来,进屋拿了件细布面灰鼠里披风,一边往外走,一边将披风披到身上。

    “老大……”

    黑马老字喊出来了,大字卡在喉咙里,卡出了一片幽幽怨怨,眼巴巴的看着李桑柔出了门。

    他也想去啊!

    十分的想去!

    可他不敢说。

    李桑柔出了胡同,跟着小厮转了几条胡同,进了上次的那间酒楼。

    整座酒楼,安静的只有李桑柔自己的脚步声。

    李桑柔跟着小厮,进了后院湖边的暖阁。

    暖阁四面的窗户全部敞开,暖阁里却没什么寒意。

    顾晞面向湖面,坐在张舒适摇椅上,听到动静,拧身回头示意李桑柔,“坐。”

    李桑柔坐到顾晞旁边的摇椅上,晃了晃,摇椅很舒适。

    “想喝什么酒?”顾晞举着杯子问李桑柔。

    “建乐城什么酒最好?”

    李桑柔反问了句。

    顾晞笑起来。

    “给李姑娘拿一壶玉魄。”吩咐完小厮,顾晞转向李桑柔笑道:“李姑娘到建乐城这几个月,难道从没喝过酒?”

    “嗯,没敢喝过。”李桑柔摇晃着摇椅,人随意,话也随意。

    “没敢?”顾晞眉梢扬起,“姑娘就这么信不过我?姑娘难道没打听过我?”

    “到哪儿打听?怎么打听?打听什么?你差点被人杀死,这真相,该到哪儿打听?”

    李桑柔斜瞥了眼顾晞,极不客气道。

    顾晞被李桑柔一串儿问话噎的咽了口气。

    “那从今天起,姑娘敢喝酒了?”

    “嗯。”李桑柔嗯了一声,看着小厮倒了酒,端起来,抿了一口,很是满意。“这酒不错。”

    顾晞斜着李桑柔看了片刻,伸手从旁边矮几上拿了一叠纸,递向李桑柔。

    “范平安的军功帖子和恩荫的文书。

    我已经让人去江都城接回他的尸骨了。

    他本姓洪,叫洪建。

    去南梁之后,他就和家里断了音信,他家里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几年前,已经给他起了座衣冠冢。”

    顾晞顿了顿,叹了口气。

    现在,他确实死了。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有了头生子,是个女孩儿,小儿子今年年初成的亲。

    他家离京城不远,二百来里路。

    你要去看看吗?”

    李桑柔接过军功帖,扫了一眼,放到旁边矮几上。

    “不去。我和他素不相识。

    那天替他说话,不过是路见不平,随口说几句。”

    顾晞看着她,片刻,移开目光,抿着酒接着道:

    “指使范平安的玉符和口令,是随太监拿给云喜,就是化名刘云的那个阉人。

    云喜的馆券,是永平侯嫡亲的弟弟沈赟出面开具的。

    随太监绞,云喜等三十七人斩,沈赟斩,永平侯府所涉十七名家奴斩。

    江宁城守将邵明仁私通南梁,邵家七岁以上男丁斩,女眷发卖为奴。”

    李桑柔凝神听着,挑眉问道:“北洞县的弓手呢!”

    “随太监说是他假传皇命,调动的云梦卫。”

    顿了顿,顾晞解释道:

    “先皇为皇子时,皇子众多,都有为帝之能之心,龙争虎斗了将近三十年。

    云梦卫是先皇开府建衙后着手建立的私军,后来传到皇上手里,前两年,皇上说过一回,打算在他之后,将云梦卫归入军中。”

    “文家就是在那一场争斗中衰微的吧?”李桑柔顺口问了句。

    她听说过北齐的这一场劫难。

    “嗯,文家只忠于皇上,没有任何投靠。

    诸皇子都想拉拢文家,使尽手段之后,就翻脸捅刀子下杀手,以免文家为他人所用。

    那一场,不光是文家的劫难,也是大齐的劫难。

    我外祖被害那年,南梁武家军长驱直入,前锋直抵建乐城下。”

    顾晞声音低沉。

    李桑柔叹了口气。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桑柔斜瞄着顾晞问道:“这么说,一切都是随太监所为?”

    “不是。”好一会儿,顾晞垂眼道。

    “喔。”李桑柔寡淡无味的喔了一声,举了举杯子,“这酒,还是不能肆意的喝。”

    “武家军前锋攻到建乐城下时,皇上当时站在城楼上,吓的失声痛哭。”

    顾晞摇着水晶杯里的酒。

    “我要是死在南梁,大齐军中的愤怒,可以南引到南梁身上,我要是死在这建乐城,怎么办?

    大哥说,皇上的心中,只装着大齐的江山社稷。”

    李桑柔高挑着眉毛,片刻,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冲顾晞举了举杯子。

    “我是在宫里长大的。”

    两个人沉默着喝空一杯酒,顾晞给自己斟了一杯,看着空旷的湖面,悠悠道。

    李桑柔正斟着酒,侧头看了眼顾晞,斟满了酒,抿着酒听闲话。

    “我阿娘生我时不顺,熬了几天,没能熬过去。

    先章皇后,和我阿娘是表姐妹,两人一起长大,情份极深,嫡亲姐妹一般。

    我阿娘死在了先章皇后怀里,临死前,将我托付给了先章皇后,先章皇后当时就抱着我进了宫。

    我小时候,一直和大哥睡一张床,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先章皇后总是一只手搂着大哥,一只手搂着我。

    我十二岁冠礼那年,封了世子,才回到睿亲王府。

    头一趟回去,那时候先章皇后已经病得很重,坐在步辇上,牵着我的手,从睿亲王府大门进去,沿着王府中轴线,把睿亲王府一半,圈成了我的院子。

    先章皇后说,没有我阿娘,就没有睿亲王府,这是我该得的。”

    李桑柔举起酒杯,冲空中举了举,敬这位气势昂然的先章皇后。

    “秦王是怎么残疾的?”李桑柔问了句。

    “十岁的时候,生了场病,说是软脚瘟。”顾晞沉默片刻,才低低答道。

    李桑柔慢慢喔了一声。

    “你怎么凡事想那么多?还净往不好的地方想!”顾晞斜瞥着李桑柔道。

    “你也想过是吧?所以我什么都没说你就说我想得多了。”李桑柔笑眯眯看着顾晞。

    顾晞噎了一下,仰头喝了酒。

    “嗯,是想过,也查过,太医院里的脉案整整齐齐详详细细,没有任何不妥。”

    “你大哥比你大两三岁吧?怎么还没成亲?软脚瘟又不妨碍生儿育女。”

    李桑柔又倒了杯酒。

    “两岁。

    不是都能生儿育女。大哥不行。

    先章皇后病重前后,大哥就倾心全真道,到今天,已经潜心修行了将近十年,只是不出家,不忌荤腥而已。”

    顾晞低头看着杯子里的酒。

    李桑柔再次喔了一声,片刻,叹了口气。

    “那你们北齐下一个皇帝,就只能是二皇子了?永平侯嫡亲的外甥?

    你刚刚把他另一个舅舅斩了。

    听说他一共就俩亲舅舅?”

    “嗯,二爷。”

    顾晞顿了顿,好象在想怎么说。

    “他和我同岁。性子软懦,心肠极软,小时候看小内侍粘知了,那知了拍着翅膀挣扎,他都能心疼的掉眼泪。

    他从小就喜欢诗词歌赋,厌恶史书政论,现在还是。

    大哥残疾之后,皇上开始把他带在身边习学政务,问他有什么看法时,他经常有惊人见解,让人无言以对,直到现在还是这样。

    后来皇上就把大哥也带上,每天听完政务下来,让大哥再教他一遍。”

    “教会了?”李桑柔笑问道。

    “这是能教会的?

    教了这十来年,只教的他极听大哥的话,特别是政务上。”

    李桑柔拖长声音喔了一声,又啧啧了两声。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顾晞再次斜瞥着李桑柔。

    李桑柔笑着举了举杯子:

    “说不得。”

第21章 潘相家七公子

    潘定邦满腔委屈的等在睿亲王府大门口。

    他这趟出使,前半段风光无限,愉快非常。

    到后半段,从那天顾世子没回来,他就有点儿不安。

    再到那个小厮跳进江里没影儿了,他这颗心就提起来了,整整提了一路,替顾世子担心了一路!

    直到快到建乐城,进城前两天听说顾世子已经平安回到建乐城,他这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原本想着,见了顾世子,缴了旨,赶紧回家好好睡上几天,好好歇一歇,好好抚慰抚慰他这颗提了一路的心,再找顾世子好好说说他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苦。

    谁知道,从宫里出来,他直接就进了大理寺监狱!

    在监狱里这三个来月,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几回,他都以为他熬不下去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那股子监狱的味儿还没洗干净呢,他爹就逼着他上门去给顾世子赔罪!

    他有什么罪?

    这件事从头到尾,他有什么错?

    他跟顾世子从小儿就认识,这么多年的交情,顾世子竟然信不过他,竟然怀疑他,竟然说他要害他!

    一想到这个,他就委屈的又想大哭一场。

    他爹的话他不敢不听,他爹又不容他辩驳,可他真觉得,该顾世子给他赔礼。

    他怎么能信不过他呢?!

    顾晞得了禀报,一脸厌烦的冲文诚挥手,“你去把他打发走,我这会儿没心情,懒得见他。”

    文诚答应,出来让进潘定邦。

    “世子不在?”潘定邦一脸丧气,心情相当不好。

    “世子今天繁忙。”文诚委婉的避过了潘定邦这一问。

    “嗯。”潘定邦满身的丧气不悦好像又浓了一点,嗯了一声,垂着头,准备站起来告辞。

    “七公子这一阵子可还好?”文诚瞄着潘定邦满身满脸的丧气不悦,决定多说几句,看看能不能让他高兴点儿。

    “瞧您这话问的!”潘定邦横了文诚一眼,“也是,大理寺监狱,您怕是连见都没见过。”

    “大理寺监狱我常去,刑部监狱也常去。”文诚抿着笑意。“大理寺监狱有一多半在地下,刑部监狱都在地下。

    前一阵子,大理寺监狱后院那一片,是特意腾出来的,使团回来前,让人再三打扫过。

    使团的人都关在那里,一个不少。

    那一片,前两三个月,我去的极多,不说天天去也差不多。

    使团那么多人,要一个一个的审问一遍。

    这也是潘相的吩咐。”

    “照您这么说,没把我关进地牢,我还得谢谢您和世子爷了?”潘定邦话不客气,语气却有了点儿松缓。

    “使团里还真查出了两个人,去的时候往外递送世子爷的行踪,回来的时候,往外递送您的举动。

    其中一个,是您打了保票荐进去的。

    这事儿潘相都知道,潘相跟您说过了吧?”文诚一脸笑,看着潘定邦。

    潘定邦吓的呃了一声。

    他爹没跟他说这事儿……他爹从来不跟他说正事儿。

    文诚看着潘定邦脸上的惊吓仓皇,接着笑道:

    “潘相当时气坏了。

    是世子爷打了保票,世子爷说:他跟您自小的交情,都是深知的。这事儿,必定是您被人蒙蔽了,您怎么可能要害世子爷呢。”

    “对啊对啊!就是这话儿!”潘定邦松了口气,啪啪拍着茶几叫道。“我跟世子爷自小一起长大,我能害他?那不是笑话儿么!”

    “世子爷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您看,我来来回回往大理寺去了那么多趟,可是一句话也没问过七公子您。

    七公子这里不用问,都是信得过的。

    让七公子在大理寺住这两三个月,也是不得已。

    七公子您想想,世子爷遇刺,这是多大的事儿呢,整个使团都关起来了,就七公子您回相府了,那使团其它人怎么想?这京城的人怎么想?

    碰到想得多的,说不定以为是七公子您坑了他们呢。

    七公子您说是不是?

    人心难测哪,七公子您说是不是?

    世子爷也是为了您好,都是自小儿起的交情。”

    文诚笑眯眯看着潘定邦,一番话语重心长。

    “嗯,可不是!世子爷从小就义气,我就说嘛。”潘定邦愉快的往后靠在椅背上。

    “世子爷在江都城被人暗杀,不是一重,而是中了三重埋伏,先是中了毒,功夫全失,接着又被刺客伤到腹部大腿,伤得极深。

    最后一重,七公子也知道,那天,武将军假称丢了什么图,满城搜索,出动的都是精锐啊,那都是奔着世子爷去的。

    世子爷是躲在夜香桶里逃出城的。”文诚语气沉痛。

    听到躲在夜香桶里,潘定邦恶心的猛呕了一声。

    “全赖世子爷福大命大,才死里逃生,撑过了这一场大难。

    到现在,世子爷后背一条刀伤,这么长,这么深,夜里翻个身,还往外渗血水呢。

    一路上,真不知道世子爷是怎么熬下来的。”文诚手抚着胸,一脸揪心之痛。

    “太惨了。”潘定邦听的眼泪汪汪。“这事也怪我,不该听那混帐小厮说了几句混帐话,就从江都城启程了。

    我当时该去找武将军,无论如何把世子爷找回来。要是找回世子爷再走,世子爷就不用受这趟大罪了。

    这事儿怪我。”

    “这哪能怪七公子呢,谁能想到竟然有人敢谋害世子爷呢?”文诚笑着宽慰。

    “就是啊!你这人最明理!

    这事儿真是万万没想到,搁谁也想不到是不是?”潘定邦再次啪啪拍着茶几。

    “这一阵子,世子爷重伤未愈,就要和潘相一起,彻查刺杀的事儿。

    七公子也知道,世子爷手头的公务又极繁重。

    这份忙累苦楚,七公子想想。

    不瞒七公子,世子爷这一阵子脾气大得很,连致和都被训斥了好几回了,什么错都没有,就是世子爷心情不好。”

    “致和多仔细的人,那么好的脾气!”潘定邦顿时一脸八卦惊叹。

    “可不是,不过也不能怪世子爷,事儿都挤到一起了,搁谁都得脾气大,七公子您说是不是?再说,世子爷原本就是个暴脾气。”

    “对对对!”潘定邦连声赞同,一声长叹,“真是难为世子爷了,我要是病了,那脾气也大,这人一生病,你不知道有多难受!”

    “七公子是明白人,这一阵子,我们世子爷若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七公子包涵。”文诚冲潘定邦拱手。

    “瞧您这话说的,我跟世子爷自小的交情,能计较这个?

    再说,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他那脾气?我跟你说,世子爷脾气暴归暴,人品没得说。

    行了,我先走了,等世子爷好了,我再来给他赔罪。”潘定邦边说边站起来。

    “赔罪可当不起。”文诚跟着站起来。

    “也是,我跟世子爷这交情,赔罪不赔罪的,倒见外了。

    等他好了,我摆酒给他……

    唉,我阿爹不让声张,这一场大罪还不能说,都是什么南梁!什么以大局为先,呸!

    就是摆酒吧,压惊这两个字就不说了。

    行了我走了,您别送,都不是外人。”

    潘定邦别了文诚出来,一边走一边琢磨,等世子好了,得好好请他一回。

    怎么请呢?得足见他的诚意,还得有点儿新意才最好。

    这事儿得好好想想!

第22章 看一看小娘子

    大常他们三个,杀猪宰羊,收拾鸡鸭鱼,也就两三天,就挂了满院子的鲜肉腊肉、咸鸡风鸭。

    祭灶隔天,李桑柔起来时,院子里已经忙的热火朝天。

    大常袖子高高捋起,从一只大铜盆里,将长长的、油浸浸的面条盘进另一只大铜盆里。

    大常旁边,简易大灶已经架好烧了起来。

    金毛坐在小杌子上烧火,黑马正往大铁锅里倒豆油,烧没了豆腥味儿,还要再加一桶香油,最后再加几块猪油。

    这是老大的教导,单一样油吃起来不香。

    李桑柔自己去厨房拿了两只肉包子,倒了杯茶,站在廊下,吃着喝着,饶有兴致的看着忙的欢天喜地的三个人。

    就是过年这几天,确切的说,从祭了灶到年三十,大常忙得顾不上给她做饭,黑马和金毛忙得顾不上理她。

    李桑柔对过年这事儿全无兴趣,可眼前这三个,办年过年的这股子兴奋劲儿,仿佛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过年!

    李桑柔慢悠悠吃好喝好,进屋拿了件靛青细布面狢子皮披风,穿上出来,和三人交待道:“我去开宝寺上柱香,中午不回来。晚饭我不吃这些油货,烧一锅羊肉白菜吧。”

    “开宝寺远,老大你叫辆车。”金毛烧着火,伸头叫了句。

    “老大还能不知道叫车?还用你说?老大,您慢点儿!”黑马坐在高凳上,拨着油锅里的头一把馓子,忙得光说话顾不上转头。

    李桑柔摆了摆手,出了巷子,走出半条街,才叫到辆车。

    这种连叫辆车都难的不方便,和这满街仓仓皇皇的忙乱,也是她不喜欢过年的原因之一。

    一到过年,怎么就都这么不淡定了呢?

    车夫也充满了要过年的慌乱,急急慌慌将李桑柔送到夷山脚下,急急慌慌往回赶。

    这会儿的夷山,倒比平时安静很多,开宝寺在山下的头道山门前,几乎没什么人。

    李桑柔没走正山门前那条宽广石阶,围着山脚转了半圈,跟在几个挑夫后面,从一条小路拾级而上。

    开宝寺在半山处,飞起的明黄檐角,笼罩在袅袅飘动的青烟之中,清越的钟磬声穿破厚重的诵经声,悠悠远扬。

    李桑柔站住,仔细听了一会儿,继续往上,沿着开宝寺围墙,往后门过去。

    听说永平侯府正在这里给那位沈赟沈二爷作法事,看样子是真的。

    开宝寺进出杂物秽物的那扇后门应手而开。

    李桑柔探头进去,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抬脚进了开宝寺。

    寺院的布局大同小异,李桑柔经过厨房后墙时,站住,侧耳听了听。

    厨房里正一片忙碌。

    开宝寺僧人众多,今天客人也不会少了,至少下人不少,这厨房确实得从早忙到晚。

    过了藏经楼,李桑柔贴着墙角站住,打量了一圈四周,往药王殿侧后的那一排出檐很宽的厢房后面过去。

    这一排厢房前花草葱笼,几盆盛开的红梅绿梅更是清雅别致,明显是精心布置过的。

    这里,必定是沈家人歇息的地方了。

    厢房后墙没有窗户,左右各有两个高高的圆窗。

    李桑柔仰头看着圆窗,她只是随便看看,犯不着跳上去那么高。

    转了一圈,李桑柔正要放弃,厢房前面,一阵急促却不乱的脚步声,一个婆子的声音传过来:“大娘子!公主来了,已经进来了!”

    李桑柔几步窜到厢房侧边,贴着墙,透过放在廊角,用作遮挡的一大盆枫树的叶子,看向厢房前。

    厢房里,先冲出来的是一位个子高佻的少女,穿着齐衰孝服。

    这肯定是永平侯的掌上珠,沈家大娘子沈明青了。

    紧跟在沈明青后面的两个小姑娘,大的刚开始长个儿,腿长胳膊长,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两个人都是斩衰孝服。

    这肯定是沈赟的两个女儿,二娘子沈明蕊,和三娘子沈明樱。

    三个人急匆匆迎出去,没多大会儿,三个人陪着位一身素白的少女,慢慢走着,说着话儿进来。

    李桑柔挨个打量着四个人。

    走在最右的沈明青眉眼飞扬,颇有几分磊落之意,正微微侧头,专注的听旁边的少女说话。

    中间的少女中等个儿,穿着件长到脚面的素白绸面白狐里斗蓬,杏眼亮闪,满脸娇憨。

    李桑柔多看了她几眼。

    宫里只有一位公主,那位先章皇后的女儿,大皇子嫡亲的妹妹,宁和公主。

    先章皇后大约不是她这样的神情长相,这样娇憨天真的面相,可做不出坐着步辇圈半座睿亲王府这样的事儿。

    宁和公主手里牵着沈明樱,七岁的沈明樱形容幼小,还看不出什么,沈明樱旁边的沈明蕊微垂着头,透着丝丝缕缕的阴郁。

    沈明青突然看向李桑柔藏身之处,李桑柔闪身到墙后,沿着墙飞快的退了出去。

    怪不得永平侯最疼爱这位沈大娘子,确实敏锐出色。

    ……………………

    “怎么啦?”沈明青突然看向廊角,宁和公主微微踮脚,跟着看过去。

    “好像有人在看咱们。你们去瞧瞧。”沈明青笑应了句,转头吩咐跟在身后的婆子。

    “这儿哪能有人?肯定早清干净了。”宁和公主失笑。

    “嗯,我最近是有点儿心神不宁。”沈明青叹了口气。

    “我也是。”宁和公主一脸苦恼,“三哥遇险的事儿,大哥先头没告诉我,等三哥回来了,我才知道的。

    三哥后背这么长一条伤口,说是深得很,三哥不让我看,说怕吓着我。”

    宁和公主只顾看着沈明青说话。

    走在另一边的沈明蕊生硬的拧开了头,用力拉了拉沈明樱,沈明樱看了眼姐姐,垂着头,一点点,将手从宁和公主手里抽出来。

    “明蕊带着妹妹先去听经,我一会儿就过去。”沈明青眼角余光从沈明樱抽出的手上掠过,看着沈明蕊道。

    沈明蕊嗯了一声,拉着妹妹,冲宁和公主曲膝告退,转身往大殿过去。

    “明青表姐,我已经快三个月没见过文先生了,我觉得他又在躲着我了,他一直躲着我。”

    看着沈明蕊牵着沈明樱走出十来步,宁和公主迫不及待的和沈明青诉起了苦。

    “最近事儿多,你三哥遇险的事儿,不都是文先生在查吗,他肯定忙得很。”沈明青委婉安慰。

    “那现在不是水落石出了?

    唉,你看看我,总是这么不懂事儿,我应该先去大殿给沈家舅舅上柱香,大哥还交待我替他也上柱香呢。

    对了,大哥说他就不过来了,让我跟你说一句,还说让你多陪一陪二娘子和三娘子,说她们幼小可怜。”

    “嗯,请王爷放心。”沈明青微微欠身,郑重应是,让着宁和公主,说着话儿,往大殿过去。

第23章 大过年的

    一夜鞭炮声后,大年初一的建乐城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步行、骑马,或者坐着车,到处拜年,以及送拜帖的男男女女。

    李桑柔四个人既没有可拜年的人,也没有给她们拜年的。

    一大清早,李桑柔给大常三人派了压岁钱,吃了大年初一的饺子,四个人四身新衣出来,直奔梁门。

    大年初一这一天,一定得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这事儿,大常很坚持,李桑柔无所谓,那就随大常的意思。

    金毛对大年初一的饺子相当执着,这一顿饺子还得是素饺子,鸡蛋韭菜馅儿最正宗,李桑柔更无所谓,那就随金毛。

    至于压岁钱,黑马觉得没拿到压岁钱就不能叫过年,李桑柔也无所谓,那就随黑马,由李桑柔这个老大,大年初一一早,给三个人一人派一个小金锞子压岁。

    四个人在满城的喜气洋洋中,直奔梁门外。

    大年初一到初三关扑开放。

    过冬至的时候也放了三天关扑,不过那时候李桑柔和金毛去江都城了,大常和黑马要防着被人家摸了底儿,又要挖空心思多占点儿便宜,连冬至放没放关扑都没留意。

    李桑柔听了不知道多少关于关扑的传奇,却没见识过。

    江都城严禁关扑,武将军最厌恶恶赌,他在的地方,不许有赌这个字。

    现在,她想去见识见识。

    ……………………

    顾晞大年三十照例在宫里过,先陪皇上吃团圆饭,再到明安宫和顾瑾一起守岁。

    初一的正旦大朝会,照例是从早到晚一整天。

    隔天二皇子代皇上到大相国寺上香祈祝,顾晞则和南梁使臣一起,到城外御苑宴饮射猎。

    初三日正好是立春。

    二皇子这个名义上的府尹,要在城里鞭一天春牛,劝耕祈福,顾晞则要跟二皇子一起,一身农夫打扮,陪同以及调度,忙到半夜。

    直到初四日,顾晞才有了点儿空儿,坐在自己院里,和文诚、文顺之一起,喝上一杯闲茶,翻着薄薄一摞帖子。

    每年春节,虽然他送出去的拜年帖子不过寥寥几张,可收到的拜年贴子却是要用筐装的,只是能经过文诚,再递到他手里的,就没几张了。

    “没有李姑娘的,她没回?”顾晞翻了一遍,

    “不是没回,是没送出去。

    她和她那三个手下,大年初一一大早就直奔梁门外关扑去了,天黑透了才回去。

    初二去了封丘门外,昨天去了宋门外,直到子时前后锣响,关扑结束了才走。”

    文诚一脸苦笑。

    “我想着,半夜三更敲门送拜年帖子,实在不怎么合适,这帖子就……”

    照习俗,拜年帖子出了初三就不宜再送。

    他家世子爷斟酌再三写的那份拜年帖子,没能送出去。

    顾晞脸色有点儿不好看。

    毕竟,他的帖子竟然送不出去,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回。

    文顺之瞄着顾晞的脸色,和文诚笑道:“李姑娘这么爱关扑?”

    “说是李姑娘一把也没扑过,只看着她那三个手下扑。

    她那三个手下,运气都不怎么好,都是输多赢少。”

    “一把也没扑?只看?”顾晞惊讶了,这有点儿不能理解。

    “嗯,说是看得十分专注。”

    文诚摊着手,他也十分纳闷,只看不扑,竟然能连看三天。

    顾晞高抬着眉毛,片刻,将手里几张帖子扔到矮几上,看着文诚道:

    “听说黑马把人家牙行的陈年老帐抄了个遍儿?还是让人家牙行自己抄给他的?”

    “嗯。”文诚神情复杂。

    李姑娘这俩手下那份胆大包天的狠劲儿,他叹为观止。

    至于永平侯府,像世子说的那样,实在是太蠢,也太狠厉。

    这两家牙行实在可怜,一家赔上了三四万银子,一家的老底儿被人家抄了个干净。

    “那个金毛,肯定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么样三个人,对李姑娘唯命是从,视之如神,可见李姑娘从前行事……”

    顾晞拖着声音,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从文诚看向文顺之,接着道:

    “以后对上李姑娘,不可大意,不要失礼。

    还有,把人撤远些,大体知道她在做什么就行了,不必时时盯着。

    我觉得,她不想让咱们知道的事,只怕咱们也盯不到。”

    “好,永平侯府那边?”文诚问道。

    “你这是担心谁?李姑娘还是永平侯府?”顾晞打量着文诚问道。

    文顺之笑出来。

    文诚有几分窘迫,“不是,毕竟……咳,是我过于谨慎了。”

    “永平侯跪到王府门口之前,那位李姑娘在咱们这建乐城,连酒都不敢喝一口,她为什么不敢喝?

    不就是怕我这棵树不够粗不够牢靠。

    永平侯敢用官威压她,她立刻就会扯出我的大旗,再压回去。

    放心吧!”

    顾晞斜瞥着文诚,一句放心吧,说的颇有意味。

    文顺之眉梢微挑,却是斜瞥着顾晞。

    文诚一脸苦笑,垂下头没说话。

第24章 开吃

    大常黑马和金毛三个,痛痛快快赌了三天,李桑柔愉快无比的看了三天。

    到大年初四,李桑柔睡了个懒觉起来,已经将近中午,带着大常三人,出门直奔仁和店。

    建乐城号称正店七十二家,家家有自酿的好酒和几样拿手菜,李桑柔准备先把这七十二家吃一遍,就从离家最近的仁和店开始。

    仁和店门口车水马龙,李桑柔一脚踩进欢门,喜眉笑眼的小厮急步迎上来,恭敬客气无比的问道:“贵人可是年前定好了的?”

    “没定好就没位儿吗?”李桑柔反问了句。

    “回贵人话,可不就是这样。

    正月十六前,小号都定满了,定得早的,一年前就定下了。”小厮一脸笑,客气极了。

    李桑柔冲小厮拱了拱手,退出来,再去姜店。

    姜店也早就定满了,从姜店再到宜城楼,再到班楼,直到刘楼,已经快过午末了,刘楼里正好空出来一张桌子,位置不怎么好,在二楼拐角,一张八仙桌。

    李桑柔倒觉得坐在二楼拐角,眼观八方,可不能算位置不好,就算不好,她也不挑剔。

    四个人上楼坐下,李桑柔点菜一向豪气:店里现有的菜都来一份,自酿酒先来四瓶。

    她们四个人饭量都不错,特别是大常,打起架来以一抵十,吃起来饭来也差不多。

    茶酒博士亮声答应,先往桌子上摆了四五样果品,上了香茶。

    李桑柔正抿着茶,二楼尽头的雅间门推开,永平侯沈贺的长子沈明书让着潘相幼子潘定邦,一前一后从雅间里出来。

    黑马急忙伸头凑到李桑柔面前介绍:“小的那个,穿鹅黄长衫的,是永平侯府的大公子,叫沈明书,十七,不对,过了年了,十八了。

    旁边那个,叫潘定邦,是世子爷的副使,一回来就关进了大理寺监狱,刚出来没几天。

    对了,说他是潘相最小的儿子,还是嫡出呢!

    相府公子,大贵人,贵得很!”

    黑马语速飞快的介绍完,仰慕无比的砸吧了几下嘴。

    这建乐城就是好,磕头碰脑全是贵人。

    黑马屁股坐回椅子,沈明书和潘定邦已经离李桑柔那张小八仙桌只有十来步了。

    沈明书看起来认识李桑柔,眯眼狠盯着她。

    李桑柔笑容灿烂的冲沈明书挥了挥手。

    “那是谁?你认识?瞧着可挺粗野。”潘定邦看着肯定是冲他们挥手的李桑柔,十分好奇。

    “不认识!”沈明书生硬的答了句,拧过了头。

    “嗯?”潘定邦一个嗯转着弯往上扬起,忍不住多看了李桑柔好几眼。

    沈大郎这样子,可不像不认识!只怕不但认识,还有点儿什么什么和什么!

    可沈大郎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不过那小妮子长的挺不错,那股味儿更是特别!

    可大郎一向修身严谨,不好女色……这可难说,像他这么大,十七八岁,哪有不好女色的?

    那小妮子真挺不错,就是太野性了……大郎竟然喜欢这个味儿的?

    不过这女人吧,就是有刺儿才有味儿……

    潘定邦越想越觉得有意思。

    真是新年新气象啊!

    欢门门口,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避到路边,让过沈明书和潘定邦,进了刘楼。

    上了两步楼梯,中年人抬眼看见面对楼梯,正抿着酒的李桑柔,如同遭了雷击一般,双眼圆瞪,脸色雪白,在李桑柔看向他之前,闪身避过李桑柔的目光,仓皇逃出。

    楼上拐角,黑马和金毛正在细品几个凉碟,大常捏着筷子,耐心的等他们品,他们品完了,他端起盘子一扫光。

    李桑柔慢慢的抿一口酒,吃一口菜,细细品味,嗯,还不错,不过这酒比起玉魄,是差了点儿。

    “老大,你刚才,干嘛跟沈大公子打招呼?人家可没理咱们。”

    黑马一样样品完了菜,才想起来刚才还有个疑惑没问,都怪这菜上得太快了。

    “人家没少照应咱们,见了面,招呼总要打一个。”李桑柔心情好。

    “就是,三四万银子呢,冲着银子也得打个招呼。”金毛立刻接了句。

    “老大啥时候把银子放眼里过?你瞧你这眼皮子浅的!”黑马立刻喷向金毛。

    “你们老大啥时候都把银子放眼里,你们老大只把银子放眼里。”没等金毛答话,李桑柔直接堵了回去。

    金毛咯的笑出了声,黑马跟着笑。

    被老大教训,那是荣光!

    他们老大可是挑剔人儿,一般二般的,老大连骂一句都嫌浪费口水呢。

    ……………………

    初五日。

    午后,顾晞手里捧着只素面花梨木匣子,进了明安宫。

    顾瑾坐在廊下阳光里,正看着本书,见顾晞进来,放下书,微笑看着他走近自己。

    “昨天歇了一天?看你气色好多了,前些天把你累坏了。”

    “是。”

    顾晞将匣子放到顾瑾面前矮几上,坐到顾瑾旁边,用力伸直长腿。

    “前一阵子是累坏了,从祭了灶开始,天天忙到半夜。

    大哥也累瘦了。”

    “我还好,就是平时没事儿,也睡得很少。不像你,爱睡觉。

    小时候,你天天跟阿娘抱怨,说自己没睡够。”顾瑾欠身拍了拍顾晞的肩膀。

    “我是真没睡够。”顾晞笑起来,“现在觉少了,昨天一天没什么事儿,原本想着睡个够,谁知道还是卯初就醒了,醒了竟然睡不着了。”

    “你长大了。要是阿娘还活着,看你长的这样高大,该多高兴。”顾瑾声音微哽。

    “大哥也很好。姨母在天之灵,看着咱们都这么好,一定很高兴。”

    顾晞用力眨着眼,眨回几乎要涌出来的眼泪,岔开了话题:

    “明天是大哥的生辰,大哥看看这个,你肯定喜欢。”

    顾晞说着,将花梨木匣子推向顾瑾。

    顾瑾从匣子看向顾晞。“生辰是明天,怎么今天就送来了?”

    “明天,我得去城外巡查。”顾晞垂下眼皮。

    “明天拿过来,还有守真和致和,一起过来。”顾瑾语气温和,却带着丝不容置辩。

    “大哥,沈赟刚死,连一个月都没有,多不好,明天还是避一避好。”顾晞一脸别扭。

    “过了一个月就能好了?再说,谁避谁?”顾瑾不客气的问道。

    “我不想见到那边院子里的人,还有沈家人。”顾晞紧抿着嘴,片刻,直视着顾瑾,直截了当道。

    “你不想见的人,就能不见了?

    你要是阿玥,那倒差不多。反正,有我和你这两个哥哥呢。”顾瑾语气轻缓。

    顾晞肩膀垂了下去,片刻,闷声道:“我明天过来。”

    “阿弟,还记得阿娘的话吗?

    从冠礼那天起,咱们就是大人了,就不能再任性。”

    顾瑾轻轻拍了拍顾晞的肩膀。

    “记得。”顾晞眼圈儿红了。“我知道了。

    大哥,我很想姨母。

    在江都城,我躺在不知道什么车上,听到姨母叫我阿弟,让我别睡着,还说一会儿就到了。

    那会儿,我迷迷糊糊觉得,要是我死了,就能再见到姨母了。”

    “阿娘已经往生了,就算死了,咱们也见不到她了。记着阿娘的话:好好活着。

    不说这个了,把匣子打开,我先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顾瑾提高声音,用力将自己从惨痛中扯出来。

第25章 拜寿

    第二天一大早,皇上的赏赐就送进了明安宫。

    顾瑾谢了恩回来,睿亲王府另一边兄妹三人:二爷顾昀,三爷顾暟和大娘子顾暃就到了。

    顾瑾看着三人行了大礼,笑道:“每次都要行这样的大礼,我就当你们这是欺负我拦不住你们。”

    “我最敬重大哥,怎么敢欺负大哥?想都没敢想过!”顾昀一边笑一边拱手。

    “不是每次,也就今天。”大娘子顾暃跟着笑道。

    “阿暃过来让大哥瞧瞧,听说你去年冬天总是咳嗽,好些没有?”顾瑾招手叫大娘子顾暃。

    “早好了。”

    顾暃走到顾瑾侧前,笑答道:

    “本来就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怕寒气,呛进嘴里就要咳两声,没什么事儿,可阿娘每次都要大惊小怪。”

    “这就是当娘的心肠。

    呛着寒气就咳嗽,那是肺气弱,补气益肺的药吃上一年,就能好不多。

    我记得你怕吃汤药,那让太医给你做些蜜丸吃。”

    顾瑾仔细看了看顾暃的气色,笑着交待道。

    “我是讨厌吃药,所有的药,不管是汤药还是蜜丸。”顾暃郑重声明了句,接着笑道:“不过大哥既然说了,回去就让他们做几盒蜜丸吧。”

    “你比阿玥听话多了。”顾瑾笑起来。

    顾瑾又和顾昀、顾暟两人说了几句话,外面通传声响进来:

    永平侯府大爷沈明书,二爷沈明义,和大娘子沈明青到了。

    “你们替我迎迎。”顾瑾笑着示意顾昀兄妹三人,接着吩咐小内侍:“催一催宁和,她离得最近,反倒最晚。”

    顾暃奔着沈明青一路跑过去,顾暟迎下了台阶,顾昀站在门槛外,笑看着越来越近的沈家姐弟。

    顾暟和沈明书见了礼,两人说着话儿,一起上了台阶。

    顾暃先拍了拍十岁的沈明义,随口夸了一句长高了,和沈明青并肩,说着笑着,往后堂进去。

    顾昀站在门槛外,让进诸人,跟在后面进了后堂。

    沈家姐弟三人站成一排,给顾瑾拜寿见礼。

    顾瑾欠身往前,笑着阻止沈家姐弟,“快起来,我这个人世外之人,不讲这些俗礼。

    阿昀阿暟,赶紧把他们拉起来,还有阿暃!

    看看你们,光笑不动。唉,我就知道,你们不听我的话。”

    在顾瑾语笑亲切的阻止之中,沈家姐弟磕拜成礼,站了起来。

    一群人你谦我让,刚刚坐定,宁和公主顾玥在通传声进了门。

    “沈姐姐已经到了?怎么这么早?”

    沈明青忙站起来迎出去,顾暃慢吞吞站起来,侧头斜瞥着连走带跑进来的宁和公主。

    顾暟站起来,迎出几步。

    顾均和沈明书正专注的说着什么,好像没听到通传声,沈明义看着沈明书,他大哥没站起来,他也不理会。

    “姐姐好,大娘子好,二堂哥好,沈家哥哥好,两位弟弟好。”

    宁和公主语笑叮咚,一边说一边团团见礼打招呼。

    “你自己晚了,竟然怪别人早。”

    顾瑾的目光从诸人身上收回,点着宁和公主笑道:

    “寿礼呢?赶紧拿来给大哥瞧瞧。

    听说你昨天跑去找你三哥讨礼物去了?是不是忘了给大哥准备礼物了?”

    “怎么会!”

    宁和公主忙示意侍女将她的礼物递过来,接过捧着,送到顾瑾面前。

    “不是去讨礼物,是想让他替我看看,这礼物做的行不行,大哥会不会嫌弃。

    我去年送给大哥的那柄玉如意,大哥就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太贵重了。

    今年这个就极好。”

    顾瑾掀起托盘上绣着不断头寿字的大红绸,看着托盘里一枚粗糙的木簪笑道。

    “大哥已经知道了?肯定是三哥告诉你的!

    这是他给我出的主意,说大哥只用自己手刻的木簪,让我亲手做一个给大哥用。

    我本来想用紫檀,可是太硬了,花梨、黄杨都硬的切不动,这是桐木的,大哥别嫌弃。”

    “桐木最好,高梧百尺夜苍苍,乱扫秋星落晓霜。”

    顾瑾笑起来,仔细看了看,示意小内侍给他换上。

    “我也该找世子讨个主意,看来,我今年的礼物又送的不好了。”沈明青看着顾瑾换上宁和公主的木簪,和顾暃笑道。

    “你去找了也没用,大哥哪是轻易替人出主意的?”顾暃端起了茶。

    “大哥怎么没过来?往年他一向到的最早。”顾昀看着顾瑾笑道。

    “昨天过来过一趟了,说是今天要先出城巡视一趟。”顾瑾笑道。

    “二爷也没过来。”顾暟说着话,看向沈明书。

    沈明书是二皇子伴读,和二皇子一向亲密。

    “沈娘娘犯了气喘病,我让他晚些过来。”顾瑾接话道。

    “娘娘这气喘病,从腊月初犯到现在,听说一直没见好。”顾昀叹了口气。

    沈明青斜瞥了一眼顾昀。

    沈娘娘是听说沈赟被斩那天病倒的。

    沈明书神情黯然,“娘娘最疼……娘娘是个重情的人。不说这个了,今天不宜。

    我今年也是很用心给大哥准备了礼物,大哥看看喜不喜欢。”

    “好,都拿过来,我一个一个的看。”顾瑾只当没听见沈明书前半句话,只笑着答后半句。

    看了没几件,二皇子顾琝就到了。

    “先替我迎一迎!来人,扶我起来!”

    小内侍通传声还没落下,顾瑾就急忙示意了众人,又急急吩咐内侍。

    在他这句吩咐之前,顾昀、沈明书已经站起来,急步冲了出去。

    年幼的沈明义紧跟他哥,顾暟站起来,犹豫了下,往炕前几步,去扶顾瑾。

    沈明青站了起来,顾暃瞄着门口,听到脚步声近了,才慢吞吞站起来。

    宁和公主和顾暟一左一右扶着顾瑾,话语不停:

    “大哥干嘛非要迎出去,二哥又不是外人,三哥来的时候,大哥从来没迎过。

    大哥小心点儿,慢点儿。

    唉,说了不用迎么,你看,二哥已经进来了,二哥快过来,大哥非要出去迎你。”

    “大哥好好坐着。”顾琝赶紧往前跑了几步,按着顾瑾坐回去,“我是来给寿星公拜寿的,可不是来给大哥添乱的。”

    “都是阿玥添乱!”顾瑾轻拍了下宁和公主,坐回去,冲二皇子顾琝欠身见礼。

    “不敢当!给大哥拜寿。”顾琝忙欠身拱手还了礼,退后几步,就要行拜寿大礼。

    “快扶起来!”顾瑾急忙阻止道。

    沈明书动作极快,在顾瑾话语之前,已经上前拦住顾琝,顾昀慢了一线,上前拦在顾琝另一边。

    顾琝拜不下去,只好拱手再三,算是拜了寿。

第26章 宴

    顾瑾让着顾琝坐到他左边上首,从小内侍手里接过茶,递给顾琝,关切道:

    “娘娘怎么样?今天是不是好些?”

    “阿爹陪她说话呢,娘娘一向心思重,成天心事忡忡,要不然,这气喘病也不至于总是不除根。”顾琝叹了口气。

    “娘娘最疼二叔。”沈明书瞥了眼顾瑾。

    “沈赟犯下的事,阿爹和你说过吗?”顾瑾看着顾琝微笑问道。

    “说过。”顾琝悲伤起来,“还有随大伴……”

    “二爷既然知道,你二叔犯的事,想来你更加清楚明白。”

    顾瑾没理会顾琝后面的悲伤,转头看向沈明书:

    “听说你阿爹冻着了,今年元旦朝会,也没见着他,他可好些了?

    说起来,多亏了你二叔,你阿爹不过冻一冻,病一场,很快就能好了,不至于送了性命。”

    顿了顿,顾瑾看着脸色发青的沈明书,微笑道:

    “昨天世子过来,我劝了他半天,都说世子脾气暴,受不得委屈,从这一回看,倒是世子更能顾全大局。

    你说呢?”

    说到最后,顾瑾看向还是一脸悲伤的顾琝,笑问道。

    “世子一向极识大体,阿爹也常夸他。”顾琝急忙答话道。

    “今天是大哥生辰,咱们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大哥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酒?今天要一醉方休!”顾昀笑着岔开话。

    “你们各人喜欢的酒,每一样都备足了,今天都要放开量。”顾瑾紧接着顾昀的话,扬声笑道。

    后堂内刚刚热闹起来,外面一声:世子到了,就像一勺凉水洒进沸腾的锅里,屋里瞬间静声。

    “就数他来得晚,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罚他几杯。”顾瑾扬声笑道。

    “我去迎一迎。”顾瑾话音没落,宁和公主已经提着裙子冲了出去。

    顾瑾看着急冲出去的宁和,眉头微蹙,又立刻舒开。

    顾昀和顾暟两人已经迎了出去,顾瑾示意瞄着二皇子的沈明书,“你和明义也去迎一迎。”

    沈明书垂眼答应,和沈明义出了殿门。

    沈明青站起来,却没迎出去,顾暃侧头斜着门口,看到顾晞进来,才慢吞吞站起来。

    顾晞走在最前,脸上仿佛有那么一丝两丝的笑意,掀帘进屋。

    二皇子顾琝下意识的想站起来,却被坐在他旁边的顾瑾按住手。

    顾瑾笑看着大步进来的顾晞,“怎么来得这么晚?一会儿可要先罚酒三杯!”

    “一大早就出城了,原本想着能早点过来,没想到事情多,竟然绊住了。”

    顾晞笑应了句,站住,理了理衣服,文诚、文顺之跟在后面,三个人郑重的给顾瑾磕拜祝了寿。

    顾晞站起来,冲和顾瑾并肩而坐的顾琝拱了拱手,坐到了顾瑾另一边。

    顾晞身后,沈明书眼睛微眯,满脸忿然,看着只冲二皇子顾琝拱了拱手的顾晞。

    沈明青推了推宁和公主,往前两步,正巧挡在沈明书和顾晞中间,曲膝笑道:“有大半年没见世子了,世子可还好?”

    “尚可,多谢。”顾晞微微颔首,含笑应答。

    “都入席吧。”顾瑾欠身示意众人。

    顾晞站起来,弯腰要去抱顾瑾,顾瑾推开他,笑道:“还是坐椅子方便。”

    旁边内侍已经推来了把略高一些的轮椅,顾晞让过一边,和内侍一人一边,架着顾瑾的胳膊,将他架到轮椅上,屏退内侍,亲自将顾瑾推到圆桌上首。

    顾琝和顾晞抬手让了让对方,坐在顾瑾两侧。

    二皇子顾琝招手叫宁和公主:“阿玥坐这边。”

    宁和公主却拉着沈明青不松手,站在顾瑾对面笑道:“我要和大姐姐坐一起。大姐姐,我们就坐这里好不好?”

    “公主要是坐了下首,我和表弟岂不是得坐到屋子外头去了?”顾昀笑道。

    “阿玥想坐那儿就坐那儿吧,大哥修行之人,不讲俗礼。”顾晞没看顾昀,只点着宁和公主看中的最下首示意道。

    “你大哥说得对,我这里不讲究该坐哪里不该坐哪里,喜欢坐哪里就坐哪里吧。”顾瑾看着顾昀笑道。

    “是,是我俗气了。”顾昀忙欠身笑应。

    宁和公主愉快的坐了最下首,沈明青挨着宁和公主坐下。

    顾暃斜瞥着宁和公主,正要到宁和公主另一边坐下,却被沈明青一把拉住,“阿暃坐这里。”

    顾暃似有似无的哼了一声,坐到了沈明青旁边。

    顾昀看着沈明书挨着二皇子顾琝坐下了,过去坐到了顾晞旁边。

    顾暟和沈明义各自挨着对方兄长落了座。

    一直站在最外圈的文诚和文顺之,自然是末座,也就坐到了宁和公主旁边。

    文顺之挨着宁和公主,文诚挨着顾暟。

    小内侍斟了酒,顾晞先举杯笑道:“祝大哥长命百岁。”

    顾瑾举杯笑道:“大哥量浅,可经不得你们一个一个的上来,这一杯,大家一起吧。”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吉利祝福话儿,各自饮了杯中酒。

    顾瑾放下杯子,拍了拍顾晞,看向众人笑道:“你替我一人敬一杯,一定要酒满饮尽。”

    顾晞笑着站起来,从小内侍手里接过酒壶,转过去,从顾琝开始敬酒。

    顾琝虽说酒量不算好,喝酒却爽气,一口喝了,和顾晞笑道:“你的伤还没全好,酒不能多喝。”

    “这是二爷体恤,不过二爷这杯酒,世子可不能不喝。”沈明书紧接着二皇子顾琝的话笑道。

    顾晞斜瞥了他一眼,喝了杯中酒,示意小内侍给沈明书添了酒,冲沈明书举了举空杯,似笑非笑道:“把酒喝了,今天是大哥的生辰,大家都要高高兴兴。”

    两人侧对面,顾昀一脸笑看着两人。

    沈大郎这个皇子伴读,最见不得人家不把二爷当太子爷看待,可这会儿拿话刺他这个大哥,就有点儿太没眼色了。

    二爷是必定要承大位的,可这会儿,毕竟还只是个郡王位,在大爷这位大哥面前,又是在大爷生辰的时候,太不知变通了。

    唉,沈家就没有一个能真正识大体撑家主事儿的,这一点,他和他阿娘一样发愁。

    沈明书瞄着顾晞手里的空杯子,正犹豫着是自己给他添上酒,还是叫小内侍添酒,顾晞伸出手指,在沈明书手里的酒杯上敲了敲,“赶紧喝,再不喝我可要灌了。”

    “还不赶紧喝了。”顾琝吓了一跳,赶紧拍着沈明书催促。

    上回大郎被世子拿着酒壶灌酒,呛的足足咳了大半个月。

    沈明书仰头喝光了杯中酒,举给顾晞看时,顾晞已经转向顾暟。

    “不敢当,我自己来。”顾暟忙站起来,从小内侍手里接过酒壶,给自己满上,冲顾瑾举了举,仰头喝了。

    挨着顾暟的是顾暃,捏着杯子站起来,“我量浅,就这些吧。”

    顾晞没说话,只冲顾暃举了举杯子,越过她,站到沈明青旁边。

    沈明青站起来,冲顾晞曲膝笑道:“不敢当,该我敬大哥和世子的。”

    “量浅不必勉强,大哥一向讲究随心自在四个字。”顾晞冲沈明青举了举杯子,喝了杯中酒。

    沈明青笑谢了,将杯子满上,几口喝了。

    宁和公主正越过文顺之,时不时看一眼文诚,想找机会说上话。

    可文诚却全心全意的关注着酒桌上的每一个人,只除了她。

    “阿玥是好酒量,喝了这杯。”顾晞往宁和公主的杯子里加了些酒。

    “一会儿我也替大哥敬一圈。”宁和公主端起杯子,几口喝了,和顾晞笑道。

    “你还是少喝几杯,一喝多了就发酒疯,回回都闹得让人头痛。”顾瑾忙接话笑道。

    顾暃噗的笑出声。

    沈明青一边笑一边拉着宁和公主坐下。

    “就一回……”宁和公主脸涨得通红,嘟囔着坐下。

    顾晞一圈敬下来,二皇子顾琝又举杯让了一圈,顾暃就扶着头,声称量浅酒多了,她得回去歇着了。

    顾瑾并不多留,吩咐顾晞替他送诸人出去。

第27章 谋与杀

    顾晞最后一趟,送走二皇子顾琝和沈明书,回到眨眼间就收拾干净的后堂。看着微微有一丝倦意的顾瑾,坐到他旁边,皱眉抱怨道:

    “年年都这样,又热闹不起来。照我说,你就别难为自己了,拉不到一起去。”

    “我知道,不是为了要拉到一起,只是要告诉他们,也是要告诉大家:

    再怎么样,眼下顾沈都是一体,都要一体!”

    顾瑾说着话,往后靠在靠枕上,看着顾晞微笑道:

    “小事见大事,你一直都能顾全大局,沈家,一直都像今天的沈明书,分不清轻重,掂不出深浅,看不到真假。

    你经历了这一场劫难,也算有点儿好处,皇上应该不再想着拆分睿亲王府了。”

    “只是暂时不想而已。”顾晞呵笑了一声。

    “皇上一年比一年病弱。别想太远。”顾瑾看着顾晞。

    顾晞嗯了一声,说起了闲话。

    ……………………

    文诚和文顺之出了晨晖门,同时长舒了口气。

    “年年都有这么一回,不瞒你说,从进了腊月,一想到这场子事,我都要做噩梦。”

    文顺之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抹了把汗的样子。

    “是尴尬了些,可这点子尴尬,就能让你做噩梦了?”

    文诚看着夸张抹汗的文顺之,忍不住笑。

    “怎么不能做噩梦?我最怕这样的尴尬。

    再说,要是别人家的尴尬也就算了,退一步看个热闹,可这是大爷的生辰,可不是别人家的尴尬。

    唉,真不知道大爷是怎么想的,尴尬成这样,还非得年年来一回。”文顺之连声叹气。

    “这是大爷的态度,也是这一半睿亲王府和那一半睿亲王府,以及永平侯府的态度。

    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场尴尬的生辰宴呢。”文诚声音很低。

    “唉,大爷不容易。”片刻,文顺之低低应了句。

    两人沉默往前,走出一段,文顺之脚步微顿,侧头看着文诚,“刚才,公主跟你说了那么多话,你一句不接,也太……”

    文顺之一只手平摊出去,再平摊出去,他想不好该怎么说文诚那份不近人情。

    “都是没话找话,用不着接。”文诚声音极低。

    “就是没话找话,你也不好一句不接。

    到后来,你拧着头没看到,公主那样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文顺之语调神情里,都透着薄责。

    “一句不接才最好。公主小孩子脾气,过一阵子就好了。”文诚低着头,看着自己扬起落下的长衫下摆。

    “唉!”文顺之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句话没说出来,只叹出了一口气。

    ……………………

    有了头一天连跑几家的经历,对于京城酒楼第一梯队的七十二家正店,李桑柔有了直观的认知。

    吃了午饭,李桑柔让金毛和黑马兵分两路,先把七十二家正店余下的六十多家问了个遍。

    哪家哪天有空座,哪家虽然没空座,但晚点过去也能吃到,以及哪家今年正月里肯定是吃不上了,都拿小本本记好。

    一圈儿问下来,隔天的晚市儿,乳酪张家有个正巧退出来的雅间儿。

    乳酪张家正店紧挨着新曹门,离李桑柔她们住的炒米巷很远。

    李桑柔和黑马、金毛三个人,早早就出了门,叫了辆车,直奔新曹门。

    昨天在刘楼那一顿饭,就让大常对建乐城的高档酒楼失去了兴趣。

    菜碟子不管大小,菜都是一丁点儿,不够他一口吃的。

    实在是太寒碜了!

    光寒碜就算了,还贵得吓人,吃一口菜,跟吃一口银子差不多!

    他不去了,还是在家里炖一大锅肉骨头啃着痛快。

    雅间儿还是比楼梯角的八仙桌舒适好多了,乳酪张家的酥螺和几样乳酪点心,让李桑柔吃出了千年后的风味,店里的奶酒也极合李桑柔的口味。

    这一顿饭,吃的舒心畅意。

    悠悠闲闲吃完了饭,李桑柔又买了十斤奶酒,黑马和金毛一人拎着一只五斤的酒坛子,出了酒楼,往炒米巷逛回去。

    正月里的建乐城,是座不夜城。

    各式各样的灯笼已经挂的到处都是,稍大一点的空地上,必定搭着灯棚,杂耍卖艺说书小唱诸般种种,从瓦子里流溢出来,流到大大小小的空地灯棚下,一团一团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三个人沿着东十字大街,走一路看一路,过了御街时,三更的梆子已经敲响了。

    李桑柔打了个呵欠,看着金毛问道:“有近点的路没有?”

    “有,从前面那条巷子进去,一路走巷子,能近一半。”金毛愉快的答了句,紧两步走到最前带路。

    进了黑魆魆的巷子,刚走了没几步,李桑柔突然笑问道:“黑马你小名叫什么来?”

    走在前面的金毛立刻顿住步,将酒坛子提到胸前,全神戒备。

    “老……”黑马一句老大没喊完,手里的酒坛子就砸了出去,“日你娘!”

    酒坛子砸在从上扑刺下来的雪亮长刀上,坛子粉碎,奶酒四下扑溅。

    李桑柔如离弦的箭一般,直扑上去,在那把被砸歪的雪亮长刀变招前,细狭黝黑的狭剑已经刺入黑暗中微闪的一只眼瞳。

    裹在黑衣中的杀手发出声压抑不住的惨叫,黑马飞脚踹在杀手拿刀的手上,扑上去夺过了刀。

    李桑柔一刺而中,立刻拨出细剑,拧身扑向金毛。

    金毛手里的酒坛子刚刚砸出去,趁着第二个杀手闪避的空档,就地一滚,顺手摸了块瓦片。

    杀手没理会金毛,挥刀砍向李桑柔,李桑柔灵动的仿佛流水一般,避过凌利的刀锋时,手里的狭剑划过杀手的脖子,全力扑杀的杀手直挺挺扑砸在地上。

    “老大,金毛!”黑马从杀手胸口抽出刀,旋身上前。

    金毛急急爬起来,先猛一脚踩在差点压到他身上的杀手手上,弯腰抠出刀,这才喘着粗气答话,“我没事。老大?”

    “赶紧走。往前。”李桑柔抹了把脸。

    “好!”金毛踩过尸体,握着刀,飞跑往前。

    李桑柔跟着金毛,黑马断后,三个人在漆黑的巷子里,跑的飞快。

第28章 生死由命的行当

    三个人一口气冲进炒米巷。

    大常已经睡着了,被黑马拍醒,睁眼闻到血腥味,一跃而起,“出事了?老大呢?”

    “路上有人扎黑刀。老大好好儿的,我也好好儿的,金毛胳膊上划了一刀,小伤不要紧。

    老大说烧点水,得洗洗。”黑马一边说着,一边出来,站在廊下脱衣服。

    大常定下心,披了件衣服出来,很快烧好了几大铜壶热水。

    李桑柔洗干净,裹着她那件狗皮大袄出来,坐到廊下椅子上。

    “是永平侯?”大常递了杯热茶给李桑柔,蹲在李桑柔面前,低低问道。

    “应该不是。”李桑柔接过茶捧在手里,舒服的吁了口气。

    “那是谁?咱们刚到建乐城,还没来得及得罪人呢。”黑马也捧着杯茶,蹲在大常旁边,纳闷道。

    “那个姓阴的?”金毛抬了抬胳膊。

    他胳膊被刀锋划着了,虽说很浅,有个十天八天就能好了,可痛还是很痛的。

    “养打手费钱得很,一般人养不起,不像是姓阴的。”大常闷声道。

    “这会儿想不出什么,别瞎猜了,费神,都先歇下吧。

    明天一早,你去那边看看。”李桑柔看着黑马吩咐道。

    “好,天亮前我就去。”黑马忙点头,见李桑柔捧着茶站起来,忙跟着站起来问道:“老大,这事儿,要不要跟世子爷说一声?”

    “咦,为什么要跟他说?”李桑柔看着黑马,一脸奇怪的问道。

    “也是哈。”黑马一脸干笑,“可不是,干嘛跟他说!”

    “就算是永平侯府的刺客,咱们也得先查清证明了,再去找他。”

    李桑柔一边说,一边挥着手,示意都回去睡觉。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桑柔就起来了,先去厢房看了金毛的伤口。

    伤口没肿没烂,只边上略红而已,看样子刀上没抹毒。

    李桑柔心里松缓下来,进屋洗漱,裹着狗皮大袄出来,坐在廊下。

    大常搬出桌子,再搬出满桌子包子馓子稀饭咸汤。

    三个人刚刚坐下来准备吃早饭,黑马一头窜了进来。

    “老大,事儿可有点儿怪!”

    “不要急,先坐下,喝口汤缓一缓再说。”李桑柔示意黑马。

    “你瞧你这扑腾样儿!老大怎么教你的?泰山塌了也得站稳了,你瞧瞧你!”金毛隔着桌子,用筷头点着黑马一脸鄙夷。

    黑马横了眼金毛,一脸的我在说正事懒得理你。

    “老大,我去的时候,那俩一个横着,一个竖着,还在。

    我没敢停下来看,赶紧走过去,绕个圈子,再回来时,就有个更夫蹲在巷子口守着了,边上站了两三个闲人。

    我还是没敢停,绕个小圈再回来时,看着看热闹的人多了,就站在旁边看。

    去的是府衙里的张衙头,他家离那地方近,带了个仵作,姓孙的那个。

    张衙头站在巷子口没进去,孙仵作进去,连半刻钟都没有,就出来了,和张衙头嘀咕了几句,张衙头就挥着手喊着:散了散了!说是俩人打架打死的,没啥好看的。

    张衙头喊了几句就走了,孙仵作和更夫蹲在巷子口看着,两刻来钟,漏泽园的人就来了,把那两具抬上车,拎了几桶水冲了地,大家就都散了。”

    黑马甩着手,一脸的不敢置信。

    “老大,您说说,一横一竖俩大死人,他怎么能就这样,就散了?”

    “啊?怎么会这样?”金毛愕然。

    “真是永平侯府?”大常看着李桑柔。

    “要是永平侯府,就太胆大包天了。”

    李桑柔沉默片刻,看向金毛确认道:

    ”昨天你那边那个刺客,是奔着我来的?”

    “对!”金毛赶紧点头。

    “要是永平侯府,肯定是都杀了,用不着分谁跟谁。

    再说,世子遇刺的事儿刚刚了结,就算永平侯府想杀咱们泄忿,也不会这么急。

    永平侯府这样的人家,再怎么,也不至于连这么点儿耐性都没有。

    再说,大过年的,贵人们比咱们讲吉利。”

    “嗯。”大常点头。

    老大说的极在理儿。

    “从现在起,就算睡觉,也要把防身的家伙什儿带好。

    你们两个,一会儿去找孙仵作或是张衙头聊聊。”李桑柔吩咐黑马和金毛。

    两人答应了,进屋收拾好,一起出门,去找张衙门,或是孙仵作,搭话聊天。

    大常进屋,先拿着那只小手弩出来,递给李桑柔。

    李桑柔接过手弩,仔细缠在了手腕上。

    她这只小手弩就是射程太近,稍远一点,力道准头就差了。

    箭上要是抹点儿毒,力道准头差点也不怕。

    可建乐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一层熙熙攘攘、安居乐业下面,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有什么样的规矩,她还一无所知,米瞎子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毒,她暂时不敢往箭头上乱抹。

    大常从屋里抱出一堆长长短短的刀枪,以及他那根狼牙棒,坐在李桑柔旁边,一件件检查,磨利,擦上油。

    午饭前,黑马和金毛就回来了,一左一右蹲在李桑柔两边,两脸惊奇的讲他俩打听到的稀奇事儿。

    “老大,说是杀手,杀手!”金毛惊奇的伸着一只手乱挥乱抖。

    “你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杀手怎么啦?

    老大,孙仵作真是这么说的!说一看就是杀手!

    老大,真有杀手?”黑马惊奇的屏一口气,吸一口气,吸一口气,再屏一口气。

    “好好说话!”李桑柔皱眉瞥着两人。

    “杀手怎么啦?瞎爷不是说过,老大就是杀手路数。”大常闷声说了句。

    “可不是!我先说!”黑马猛抽了口气,往前挪了挪,“老大,是这样,我跟金毛,先去了衙门口。

    还没到衙门口,就看到张衙头坐在衙门斜对门那家小饭铺子里正吃饭呢,一圈儿围了五六个人,全是他们衙门里的。

    我和金毛就坐到挨边上的桌子旁,要了两笼包子两碗汤,也吃饭。

    听了几句,就听出来了,他们正说的,就是巷子口那俩。”

    “老马端着碗就凑上去了。”金毛忙凑上来接了句。

    “我就说,我俩是外乡刚来的,就住在旁边崔家老号,说没想到建乐城这么不太平,太吓人了。”

    “老大你也知道,黑马最会装可怜。”金毛抢过话头。“张衙头和那几个衙役都笑了,说老马:你吓什么吓,那都是杀手,就你这样的,可值不起杀手钱。

    张衙头还拍着老马的脖子,说你这脖子洗干净送到人家面前,人家都不带看一眼的,人家杀手杀人,那可都是大价钱。”金毛连比划带说。

    “我和金毛就多问了几句。”

    黑马无缝接上。

    “张衙头说,死的两个人,一个在手腕上,一个在脖子上,都挂着生死由命的小牌子。

    说是尸首上啥也没有,就只挂着这牌子的,那就是杀手,杀了别人拿大钱,自己死了,生死由命,不给衙门添乱。”

    “张衙头还说,杀手贵得很,一般人可请不起。”金毛又补了句。

    “永平侯府?”大常看着面无表情的李桑柔。

    “金毛去一趟睿亲王府,找文先生,跟他说,我要见他,有事儿,越快越好,就在上次那家茶坊。

    黑马去你那家牙行,说说闲话,问问他们听没听说过杀手这个行当。”

    李桑柔沉默片刻,吩咐道。

第29章 一天之内

    黑马和金毛再次出门,李桑柔坐在廊下发呆。

    大常把一堆刀枪放到各处,又把自己那身牛皮护甲搬出来,仔细擦着油,时不时看一眼李桑柔。

    李桑柔抽出那把狭剑,举在面前。

    她醒过来时,身边就带着这把剑。

    她闭上眼睛,脑海空明的时候,这具身体知道怎么用剑,怎么杀人,仿佛是另一个人……确实是另一个人。

    她花了一个多月,才把自己带进了这具身体。

    米瞎子说她是个顶尖儿的杀手,世子说她走的是杀手路数……

    这具身体不可能没有过往,那些过往,很可能是一个杀手的过往。

    如果真有杀手这个行当,那这个过往,可就精彩了。

    ……………………

    文诚没在睿亲王府,金毛得了门房热情无比的指点,直奔皇城宣德门外。

    文诚正陪着顾晞,查看宣德门外的鳌山,今天天一黑,灯山就要上彩了,一年中最热闹喜庆的灯节就要正式开始了。

    小厮请出文诚。

    顾晞后退半步,微微伸头,从小厮和护卫的缝隙间,瞄着一脸笑和文诚说话的金毛,和一脸严肃的文诚。

    文诚过去回来的极快,迎着顾晞瞥过来的目光,忙笑道:“是李姑娘,说是有事儿要见我,在炒米巷口那家茶坊,还说越快越好。”

    “喔。”顾晞只寡淡无比的喔了一声。

    文诚等了片刻,见顾晞没了下文,只好硬着头皮陪笑道:“咱们这会儿正忙,要不,让致和去一趟?”

    “人家找的是你,致和去有什么用?

    你想去就赶紧去,我这儿有你没你一个样儿。”顾晞一边说,一边背着手往前走。

    文诚一脸尴尬,文顺之同情的拍了拍他,往外努了努嘴,“不去不好,赶紧去赶紧回,回来赶紧禀报。”

    “唉。”文诚烦恼无比的叹了口气,转身往外。

    文诚到茶坊时,李桑柔已经在等着他了,看到他进来,站起来,微笑致意。

    文诚坐到李桑柔对面,看着李桑柔面前只有一杯清茶,摆手示意茶博士他什么都不用。

    “李姑娘找我,说是急事?”文诚开门见山。

    “你听说过杀手这个行当吗?”

    李桑柔比文诚更加直截了当,迎着文诚愕然的目光,李桑柔笑着解释道:

    “今天早上,在西角楼大街前面一条巷子里,死了两个人,衙门里来人,直接让漏泽园拉走了。

    黑马正好撞见,就打听了几句,说是听衙门里的人说,那两个人身上挂着生死由命的牌子,是杀手。

    这建乐城,有杀手这个行当?”

    “李姑娘……”

    文诚刚说出李姑娘三个字,就顿住,咽下了后面她自己不就是个杀手的话。

    李姑娘也许是杀手出身这件事,只是基于世子爷对她的功夫是杀手一路的猜测,他要是把这份猜测说出来,那就太不谨慎了。

    “打听这个做什么?”文诚转话极快。

    “挺好的一个行当,文先生必定知道不少。”李桑柔笑道。

    “我知道的极少,只是听说有人拿钱买凶,有人拿钱杀人,李姑娘不知道吗?”文诚答的极其圆滑,又话里有话的反问道。

    “追杀你们世子的人中,有杀手吗?什么价?”李桑柔没答文诚的问话,只盯着文诚接着问道。

    “听说他们不接官身人委托,不杀官身衙吏。”

    “这样啊。”李桑柔愉快的敲了下桌子。

    “李姑娘打算做杀手生意?

    建乐城里可做的生意极多,李姑娘想做哪一行当都极容易,若论挣钱,比起杀手,都是只多不少。”

    文诚看着李桑柔一脸的愉快,忍不住委婉劝道。

    “多谢。”李桑柔冲文诚拱了拱手。

    “李姑娘客气了。”文诚站起来,和李桑柔拱手告别。

    一路紧赶回到宣德门外,顾晞正在看鳌山最后一遍吸水试水。

    文诚走近顾晞,低低说了他跟李桑柔简短几句对话。

    “……我记得你说过一回,李姑娘的功夫是杀手路数,难道她从前真是杀手?现在要重做旧行当?”

    顾晞拧着眉,片刻,落低声音吩咐文诚,“挑个妥当人,悄悄去看看那两具尸首。

    不是她要做杀手,只怕是她碰上杀手了。”

    文诚一呆,随即高高扬起了眉,他竟然没想到!

    “她要见你,而不是我,是因为你跟她不熟,她探话方便。

    你以后小心点儿,这位李姑娘,七窍玲珑心,九曲十八弯,狡诈得很。”

    顾晞看起来心情不错。

    文诚嗯了一声,出来几步,叫过小厮百城,吩咐他带两个人,去漏泽园看看早上收的那两具尸首。

    ……………………

    刚吃了中午饭,黑马就回到了炒米巷。

    “光顾着说话,没吃饱,给我拿把肉丸子。”黑马蹲到李桑柔旁边前,先跟金毛说了句。

    金毛跑进厨房,再跑出来的飞快,拿了只装满肉包子虾肉丸子馓子麻叶的竹筐子,塞到黑马手里。

    “牙行要出了十五才开门,我就去了小肖家,他家就在牙行边上。

    小肖听我问杀手,吓了一跳,我就说了早上的事儿,说我这个人,就爱打听事儿,要是不打听明白,能憋屈病了。

    小肖就说,这事儿他真不知道,不过猪头巷有个姓杜的帮闲,听说认识杀手。

    这老杜,我正好认识,有一回他找小肖借钱,正好让我碰到,给了他几个大钱。

    我就去找老杜了。”

    黑马往嘴里塞了只肉丸子,紧咬几口,伸脖子咽下。

    “老杜这个人,要啥没啥,当了一辈子帮闲,从来没上过台盘,现在老了,又瘸了一条腿,穷的吃不上饭。

    我就请他到猪头巷口那家小店,叫了一桌子肉菜,又买了几瓶酒。

    他就全说了,不过他知道的真不多。

    他说,拿钱杀人的杀手,真有!”

    黑马猛咬了一口羊肉包子。

    “他说他年青的时候,有个杀手病了,雇了他抓药买饭,照看了一两个月。

    他说他那时候年青,好稀奇,想方设法的想多打听几句。

    他说那杀手说,杀手接生意是有地方的,一排排标着价儿。

    说是起价就得一千两。

    还说,要是头一个接生意的杀手没杀了货,自己死了,这一单再要挂出来,这价码至少得翻个倍,再一回又是杀手死了,这价还得再翻个倍。

    老大,咱们这单生意,现在至少两千两了!”

    黑马冲李桑柔竖着两根指头,看起来十分兴奋相当得意。

    “昨天可是一回死俩,这算死一回还是死两回?”金毛跟黑马一样兴奋,竖着指头问黑马。

    “这我不知道,老杜就知道这些,别的,肯定就是他自己瞎想瞎扯的了。

    什么杀手要是死了直接化成一滩黄水啦,什么杀手都会御剑飞起来千里取人头啦,一听就是个没见识的。”

    黑马撇着嘴,一脸鄙夷。

    李桑柔嗯了一声,看着三人,总结道:“这件事查到现在,咱们知道的不算少了。

    第一,那两个人是杀手;

    第二,这些杀手不接官身人委托,不杀官身衙吏。

    所以这事儿,应该跟永平侯府没关系。

    第三,杀手有杀手接单碰头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要不引人注目,最好在城里,茶坊酒楼之类。

    茶坊最好,不拘时辰,进出一趟,也就是一杯茶的功夫。

    这间茶坊或是酒楼必定很不错,但又不是最好最招眼的那几家。

    这样才能既方便杀手进出,也方便那些有钱的委托人进出。

    咱们得把这个地方找出来。”

    李桑柔说完,往后靠在椅背上。

    这一天的功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建乐城,能查出这些,她很满意。

    “那接下来呢?咱们怎么办?挨家找?这建乐城光正店就七十二家,茶坊还不知道有多少。”黑马挺发愁。

    这建乐城什么都好,就是太大了。

    “瞧你那傻样儿!还挨家找,那你还不如挨家敲门问呢:哎,你家是杀手店吧?”金毛撇着嘴鄙夷黑马。

    “我能像你这么笨?你连字都不识几个,你懂啥?

    老大,咱们怎么办?”黑马怼回金毛,看着李桑柔问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晚上哪家有空座?”李桑柔看着金毛问道。

    “遇仙店!一直往南。比乳酪张家近!”金毛愉快的答了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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