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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墨桑txt下载     墨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35章 新活儿

    从如意茶坊出来,李桑柔路上买了几包松子糖、狮子糖,香榧子,往石马巷过去。

    石马巷里,张猫那座不小的院子里,秀儿和曼姐儿带着翠儿几个,刚刚放了早学,回到家里。

    一群孩子都挤在厨房,听到院门被推开,秀儿一步冲出来,见是李桑柔,顿时欢呼出声,“是姨姨!”

    屋里顿时冲出来一群。

    “姨姨!姨姨!”叫着,冲着李桑柔扑上来。

    李桑柔笑着张开胳膊,由着她们扑上来,围着她抱成一团。

    “姨姨什么时候回来的?阿娘说你办大事去了!”秀儿和曼姐儿稳稳当当站着,给李桑柔见礼。

    她俩过了年已经十岁了,自觉至少是半个大人了,没往上扑。秀儿伸手接过一包包吃食,递给曼姐儿。

    “刚回来没几天,你阿娘没回来?谁给你们做饭?”李桑柔转过身,抱起大壮。

    大壮挤不过翠儿,也挤不过果姐儿,只能从后面抱住李桑柔。

    “阿娘忙死了!她阿娘也是。

    我们自己做饭,晚饭也是我们做,有时候,还要给我阿娘她阿娘送一顿饭呢。”

    秀儿和曼姐儿各抱着几包吃食,放到廊下桌子上。

    “我也会做饭!果姐儿也会!”翠儿跳着脚,扬声叫道。

    “咦!果姐儿也会?果姐儿会做什么?”李桑柔一脸惊讶。

    “我会炒鸡蛋!”果姐儿和翠儿一左一右,跟在李桑柔身边,一边说一边跳。

    “我我,我也会!”大壮从李桑柔怀里挣下来,跟着又叫又跳。

    “你也会啊?这么厉害!那你会做什么?”李桑柔坐到廊下椅子上,大睁着双眼表示惊讶,看着大壮问道。

    “会烧火!”大壮嗓门响亮。

    “烧火不算做饭!”翠儿伸手在大壮头上拍了下。

    “算!就算!大姐说算!大姐说了算!”大壮小胖手指着他大姐,“姨姨姨姨!我上学了!我去年就上学了,去年,我才才五岁,才五岁,我就上学了!”

    大壮点着自己,骄傲无比。

    “你上学是因为没人带你!阿娘多花了好多大钱,人家先生才收你呢!又不是因为你聪明!”翠儿立刻说明大壮五岁上学的真相。

    果姐儿一头扎进李桑柔怀里,掀起外面的罩衣给李桑柔看。

    “姨姨,我做梦,梦到你了!姨姨你看我的新衣裳,绸子的!可好看了!”

    “是吗?梦到姨姨在做什么?这绸子衣裳真好看,怎么不穿在外面?穿在里面,人家怎么看得到?”李桑柔搂着果姐儿,掀起她的罩衣,看里面鲜亮的翠绿绸夹袄。

    “我也有!姨姨看!我是红色儿的,我觉得我的好看!阿娘说果姐儿穿绿的好看,我就说:果姐儿是果子,果子都是红的!”翠儿也挤上来,掀起罩衣给李桑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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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儿叫翠儿,她该穿绿的,阿娘肯定做错了。”果姐儿笑的停不下来。

    “她俩在学里爬树,还在地上滚,张姨都后悔了,说:两只猴子就不该穿好衣裳!”曼姐儿从厨房探出头,笑着接话。

    “姨姨吃饭没有?”秀儿也从厨房伸头出来,笑问道。

    “没呢,多做一碗,让我尝尝你们的手艺。”李桑柔笑道。

    秀儿脆声应了。

    “你梦到姨姨在做什么?”李桑柔看着果姐儿问道。

    “梦到我迷路了,都是雾,还有鬼,我吓坏了,就看到姨姨了,姨姨抱着我,我就睡着了。”果姐儿说到鬼,脸上闪过丝丝隐隐的惊惧。

    “她都哭起来了,我听到了!后来阿娘就把果姐儿抱到她床上去了。”翠儿跟果姐儿挤在一起。

    “你做梦还知道自己睡着了?”李桑柔捏了捏果姐儿的鼻子。

    “是后来睡着了。”果姐儿咯咯笑着,伸手去捏翠儿的鼻子。

    “还有我!我也听到了,我也睡着了!”大壮用力往果姐儿和翠儿中间挤。

    “翠儿果姐儿,过来端饭!”

    没多大会儿,秀儿在厨房扬声叫道。

    翠儿和果姐儿一前一后,大壮拖在最后,冲进厨房,端出一碗碗炸鸡酥肉菠菜咸汤,一摞油饼,一盘香油拌芥菜丝,一大盘炒鸡蛋。

    李桑柔和几个孩子一起吃了饭。

    秀儿飞快的收拾了碗筷,放进水盆里。

    曼姐儿拧了湿帕子,递给翠儿果姐儿擦脸,再给大壮抹一把脸。

    几个人背上书包,秀儿拎着大壮的书包,拖上大壮,曼姐儿推着翠儿和果姐儿,赶紧出门去上学。

    李桑柔和她们一起到巷子口,看着她们冲她挥着手,往学堂方向欢笑奔跑,片刻,转个身,往张猫她们的作坊过去。

    张猫她们的作坊,因为人太多,实在太挤,去年年中,就在柿子巷买了间大车店,搬到柿子巷了。

    柿子巷离张猫她们住的石马巷,就远了不少。

    那家大车店因为偏在深巷里,生意不好,老掌柜过世之后,没人打理,就托房牙出手。

    张猫和谷嫂子一趟就看中了,虽说离家远了点儿,还是当即就买下来,把作坊搬了过去。

    李桑柔这是头一趟去柿子巷,一边走一边闲看着两边。

    离柿子巷还有一条街,李桑柔正仰头看着只高高挂着的走马灯,挂灯的是家靴子铺的,灯下挂着几只时新样的靴子,随灯旋转。

    李桑柔正赞叹这广告别出心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丝丝不确定,像是在招呼她。

    “姑姑?”

    李桑柔回头。

    赵锐在她侧后,一脸惊喜,几步冲过来,“真是姑姑!这么巧!”

    赵锐个子长高了很多,已经是大人模样了,穿着件靛蓝绸长衫,外面一件靛蓝绸面棉披风,看起来清爽悦目。

    “长这么高了。”李桑柔抬手在赵锐胳膊上拍了拍。

    “嗯,比姑姑高了。”赵锐高兴而兴奋,“初一那天,我和弟弟妹妹去给姑姑拜年,炒米巷和铺子都没找到姑姑。

    晚上又去,也没见到。

    后来,找到瞎叔了,瞎叔说你做大事去了,说他也要走了。

    姑姑的事情办好了?”

    “嗯。你这是往哪儿去?”李桑柔看了眼赵锐手里提着的大提篮,岔开了话题。

    “给阿娘送东西,她常喝的茶,她的腰枕,她的杯子,还有几包点心,阿娘断不了零嘴儿。”赵锐提起提篮,答的十分仔细。

    “你阿娘到哪儿去了?”李桑柔惊讶问道。

    “在张姨她们那儿做帐房。”赵锐笑起来,“这事儿,姑姑还不知道?去了有半年了。

    前几年妹妹和弟弟都小,阿娘要照顾两个小的,顾不上别的。

    后来小妹大了,跟着大妹上学放学,不用她操心,小弟也跟着先生开蒙识字,阿娘空下来,就又开始思念阿爹,思念江都城。

    后来我去看瞎叔,说到阿娘,瞎叔说,阿娘这都是闲的,说得找点事儿让阿娘没空想这个想那个。

    瞎叔说,我阿娘做帐是把好手,从前,阿爹在的时候,邸客里的帐,都是我阿娘管着的。

    瞎叔就带着我去找了趟张姨,巧得很,张姨那儿正缺个管帐的。

    开头,阿娘不肯去,我和大妹好说歹说,总算说动阿娘去试试。

    谁知道。”

    赵锐的话顿住,笑起来,“后来,阿娘就成天掂记着她的帐,掂记着坊里这事那事儿。

    前天说是有桩什么活儿急,忙得都顾不上回家了,捎话让我把她的杯子,她的腰枕什么的,给她拿过去。”

    李桑柔眉梢扬起又落下,忍不住笑起来。

    那个瞎子,真是会安排。

    “我也是要去你张姨那里,咱们一起。”李桑柔示意赵锐,一边走一边问道:“你现在书念的怎么样?童生考出来没有?文先生说过一回,说你文章写的不错。”

    “童生考出来了。

    正要跟姑姑说说这事儿。”赵锐声调微落,“我的文章学问,不错是不错,可没有好到特别好,要是走科举的路子,只怕得考好些年。

    学里的先生说我三十岁之前不大能考的出来,三十岁之后,也要运道好。

    就算运道好能考出来,十有八九,也要外任。

    家里,阿娘,大妹小妹,还有弟弟。”

    赵锐顿了顿,“家里没人支撑,我想着,不如参加吏考,做的好了,也能做到个八品七品,也不用外任。

    小弟比我聪明,以后让他去考。我家本来就供不起两个读书人。”

    “这事你自己做主,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安排,都不会太差。”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赵锐笑道。

    “嗯,我跟瞎叔说过,瞎叔也像姑姑这么说。我想了好久了,觉得这样最好,一家人能安安稳稳的。”赵锐笑道。

    两个人说着话儿,转进柿子巷。

    原来大车店挂招牌的地方,照样挂着块招牌,招牌上写着聚财两个大字,下面画了一串儿金黄闪亮的铜钱。

    李桑柔瞪着聚财两个大字,和那串儿铜钱。

    聚财这名儿,肯定是米瞎子起的,他常说财神爷没心没肺是个傻子,求财就得直接,越直接越好。

    至于这串儿铜钱,十有八九,是张猫的主意,她讲究钱招钱。

    赵锐在前,带着李桑柔,直奔帐房。

    张猫和谷嫂子都是极会过日子的,能凑和绝不花钱。

    这大车店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这里起间屋,那里搭个棚,只讲实用,不管好不好看。

    帐房还是原来大车店的帐房,一明一暗,两人离帐房还有十来步,就听到帐房里传出一阵大笑。

    赵锐脚步微顿,听了听,和李桑柔笑道:“我娘在屋里。”

    到了门口,赵锐扬声叫道:“张姨,谷婶子,阿娘,大当家来了。”

    屋里呼呼啦啦一阵椅子板凳响,张猫冲在最前,一头扎出来。

    “真是大当家!真是大当家的来了!大当家快进屋!”

    谷嫂子,韩嫂子和赵锐娘等人紧跟迎出来,见礼让进。

    屋里不大,正中放着只烤火炉,炉子上烧着水,屋子一边,一张长案上堆满了布料袋子衣服等等。

    “大当家什么时候回来的?大当家坐这儿。”张猫显得更利落了,语速极快。

    “大当家喝茶。”谷嫂子忙着沏茶。

    “大当家的尝尝这桃酥,还有这麻糖。”赵锐娘跟着韩嫂子,忙着摆点心。

    李桑柔坐下,看着她们一通忙过,挨个看了一遍,笑道:“看样子这个年过的都不错,坐吧,我是有事儿才过来的。”

    “有什么事儿,大当家的只管说。”张猫挨着李桑柔坐下。

    李桑柔先看向赵锐,“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儿,到铺子找我。”

    赵锐应了,拱手一一别了众人,出屋回去了。

    “大郎说你过来半年多了,可还好?”李桑柔先看着赵锐娘笑问道。

    “挺好。谢大当家。”赵锐娘欠身答话。

    “从她来了,我们才知道什么叫做帐。

    谷嫂子说了不知道多少回,说才知道人家大商号为啥要请帐房先生,这帐上头的讲究,可太多了。”张猫感慨万分。

    “张嫂子和谷嫂子记的那帐,全是流水帐,好在仔细,进进出出,一笔不少,我理了一个来月,就理出来了。”赵锐娘笑起来,“早前,我娘家生意做的挺大。我七八岁上,就帮我阿爹记帐做帐了。

    我出嫁后,隔年,娘家七八条船的货,过江的时候,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连船带货都劫走了,那之后,就败落了。”

    赵锐娘说到最后,低低叹了口气。

    “听说又打起来了?”谷嫂子带着一脸惊悸,伸头问道。

    “嗯,这一仗之后,至少那条江上,不会再分南北了。”李桑柔答了一句,就岔开话题,“我有桩活儿,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做。”

    “你先说!”张猫眼睛亮了。

    “我打算递送小件货,要做些盒子,小件货每件不超过五斤,这五斤东西,肯定有大有小,这盒子也要有大有小,也不用多,从小到大,做个五六个就行。

    有一样,这从小到大的盒子,不管怎么拼,都得能整整齐齐拼起来,十个盒子拼一个大箱子。

    盒子要轻,越轻越好,要严密,要不怕水,大箱子也是。”李桑柔一字一句,说的清晰而慢。

    “那最大的,要多大?五斤的东西,要是轻巧东西,大起来可大得很!”张猫立刻问道。

    “就,一双大男人的鞋子那么大吧。”李桑柔想了想,笑道。

    “那不算大。”张猫舒了口气,大的要是太大了,可不好做。

    “这得用木工。”谷嫂子拧着眉头。

    “还得油漆,事儿可不少。”赵锐娘也拧起了眉。

    “还一样,这些盒子,空着的时候,得能叠起来,整整齐齐叠起来。”李桑柔补充了句。

    “那还得用铁匠。”赵锐娘跟了一句。

    “用什么匠什么料,你们慢慢商量,这些盒子,能快尽量快。”李桑柔说着,站起来。

    “我去送大当家的。”张猫急忙跟着站起来。

    谷嫂子几个人,将李桑柔送到院门口,张猫招呼了句她再送送,跟着李桑柔出了院门。

    “瞎叔回来没有?我昨天去佑神观,没找到他。”走出几步,张猫压着声音问道。

    “他回去了。”李桑柔垂眼道。

    “回去?回哪儿去?啊?他?”张猫一下子想多了,脸都白了。

    “没死,他回家了,他有家,一大家子呢。”李桑柔斜瞥了眼张猫。

    “吓死我了!”张猫拍了拍胸口,随即又瞪大了眼,“啥?他有家?他!我就说,瞧着他不是个简单人儿。没死就好。

    年初一那天,瞎叔突然跑我家去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儿,我当时就吓了一跳。

    瞎叔先是说想吃油饼了,我就给他烙饼,他说要给我烧火,坐在那儿唠唠叨叨。说什么怕是最后一回吃我烙的油饼了。

    我没理他,你也知道,瞎叔这个人,成天神神道道的。

    后来,我跟瞎叔说,去给你拜年,没找着你,炒米巷没找到人,铺子里也没有。

    瞎叔就骂上了,骂的挺难听,我就不说了。

    后头,又说什么,你最能作死,这一趟不知道得死几个什么什么的。

    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就盯着他问。

    瞎叔这个人,他要是不想说,难问得很。

    我就问他你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怎么大常窜条他们,一个都不见了。

    瞎叔就说,你这一去,只怕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回不来了。

    隔一天,瞎叔也不见了。

    大当家的,到底出啥事儿了?我这心,从大年初一到现在,就没放下来过。”张猫不停的拍着胸口。

    “金毛和他姐姐一家,死在永平侯沈贺和他大儿子沈明书手里。”李桑柔沉默片刻,顿住步,看着张猫,“年三十那天,我到永平侯府,杀了沈贺和沈明书。”

    “我就说……”张猫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和大常他们,就被发到军中为奴,后来,南梁攻占合肥,我立了点儿功,将功赎罪,就回来了。”李桑柔的交待简单明了。

    “合肥大捷我知道,报捷那天,锣鼓喧天。

    大当家的真是,说杀人就杀人,说立功就立功,唉!回来就好。

    果姐儿总问你,得空儿,你去看看果姐儿。”张猫几句话之后,就平复如常了。

    “去过了,从你家过来的,早饭也是在你家吃的。行了,你回去吧,我走了。”李桑柔停在巷子口。

    张猫应了,站住,看着李桑柔融入人群中,呆了一会儿,长长吐了口气,转身回去了。

第136章 好好做生意

    李桑柔出了柿子巷,往大甜水巷过去。

    天黑透了,李桑柔才从大甜水巷出来,径直回了炒米巷。

    大常他们刚刚吃过饭。

    小陆子四个,两两一对,正打着算盘练对帐,黑马叉着腰,站在两对中间,这边看看,那边看看。

    大常正抡着木锤打年糕。

    见李桑柔进来,黑马一声老大没喊完,赶紧一手一个,按住就要窜起来的小陆子和窜条,“别动!不许分心!”

    李桑柔走过去,这边看看,那边看看,“黑马说得对,专心对帐,一分心就得错。”

    黑马顿时得意起来,两只手同时,在四人头上各拍了下,“听到了吧?听到了吧!别分心!”

    大常放下木锤,从挂在廊下的褡裢里,拿了封漆封严密的信,递给李桑柔。

    “这是早上过来的那个婆子送来的,嘱咐了好几遍,让亲手交给你。”

    李桑柔捏了捏信,眉梢微扬,“什么时候送到的?”

    “申正前后。”

    李桑柔笑意隐隐,一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到灯笼下,拆开信。

    大常从屋里端了盏灯出来,又沏了碗茶放到旁边桌子上。

    李桑柔将信封里的文章看了一遍,装回去,笑个不停。

    那位三奶奶,这份急切!

    也是,手握宝刀,要是有机会抽刀出鞘,砍杀一番,多么诱人。

    黑马跟着李桑柔哈哈的笑,笑过一阵,凑过去问道:“老大,为啥笑?”

    “笑雌老虎。”李桑柔端起杯子抿茶。

    “雌老虎?七公子他媳妇?还是十一他媳妇?啧!七公子不让说他媳妇是雌老虎,十一爷也不让说,说他媳妇,就是有一点点厉害,啧!”黑马撇着嘴,啧啧有声。

    ……………………

    隔一天的晚报,葡萄架下还是葡萄架下,可原本翠绿的叶儿红艳的葡萄,翻成了严肃认真的靛蓝黛紫。

    葡萄架下的一篇文章,从去年秋闱时论题的破题说起,简明扼要,极有见地。

    除了突然变化的葡萄架下,隔一页,还多了一块儿,用翠草红花,鲜亮无比的圈了一圈。

    圈里的一篇文章,先是评判各大商号各种胭脂,从最贵的金嵌玉盒到便宜的大路货,真情实感,条理分明。后半段,写的是胭脂怎么用着显娇艳,怎么用着显雅致,等等诸般用胭脂的技巧。半文半白。

    潘定江管着朝报,顺便关注晚报,这都是奉了圣谕的。

    晚报这份变化,再加上他知道的内情,这事不能不禀报。

    正好,朝报上的几篇文章,皇上有交待,潘定江说完了朝报的事儿,呈上了新出的晚报。

    “大当家的一回来,这晚报上,就又有了新花样儿,您看,这葡萄架下,还有这个。”

    潘定江呈上晚报,将变化后的葡萄架下,和新出来的那份胭脂文章,指给顾瑾看。

    顾瑾看着颜色一变,就显得严肃无比的葡萄架下,眉梢就挑了起来,拿过晚报,仔细看过那篇文章,笑道:“这是要走教书育人的路子了?”

    “这篇文章,是大当家找到拙荆,拙荆却不过,就写了一篇。”潘定江躬身解释。

    顾瑾慢慢噢了一声,再看了看那一圈儿颜色严肃的葡萄叶葡萄珠,“这位大当家,这是要在葡萄架下,演一出娘子训夫。”

    潘定江陪着笑。

    前天听钱氏说了写这样文章这事儿,他心里就有些不安,指点时艺的文章,毕竟和诗词音韵这些不同,时艺策论,说起来,都是政务,不是女人该碰的。

    顾瑾不知道想到什么,笑起来,翻过来,指着翠草红花中间的几个字,问道:“这个怎么讲?”

    “你听偶喔,这是杭城土话,就是你听我说。”潘定江忙欠身答话。

    这四个字,后面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刚看到,也是懞头不懂,让小厮拿出去,到马行街问了好些人,才问清楚。

    顾瑾眉梢扬起,片刻,失笑出声,手指点着你听偶喔,“你瞧瞧她这份促狭,这份晚报,要是不送到南梁君臣手里,可有点儿辜负了大当家这份苦心了。”

    “大当家这份气势难得。”潘定江见顾瑾没有责备他媳妇那篇文章的意思,一颗心放松下来,跟着笑起来。

    “是不是气势不一定,这份促狭是一定的,从这葡萄架下,到这你听偶喔。这篇文章是谁写的?”顾瑾一边笑一边摇头。

    “臣没能看出来,臣去问问大当家?”

    “不用了。”顾瑾拿起晚报,又看了看那篇胭脂文儿。

    这文里,一种胭脂这样用显稚嫩,那样用显娇艳,一列就是七八种,种种清楚明白,立时可用,良家女子必定用不着今天稚嫩明天娇艳。

    算了,还是别问了。

    ……………………

    李桑柔从合肥城外军营启程回建乐城前,给聂婆子,邹旺和王壮各写了封信,交待了一二三几件事。

    三个人你来我往的写了几封信,觉得实在不便当,写信说不清楚,看了各自的位置,约了到淮阳府聂婆子家里聚一聚,好好商量商量大当家交待的几件大事。

    邹旺带着大儿子汪大盛,一个小厮一个长随,先到了聂婆子家。

    聂婆子受了诰封之后,正好后面一家染坊关门出让,聂婆子就顶下来,往后连起来,这样,前面就能圈出来一大块地方,做了二门。

    聂婆子和枣花将邹旺父子让进二门,聂大带着小厮和长随,将马栓在二门里,再拿了草料细料喂上,刚安排好小厮和长随,王壮也到了。

    聂大接过马,将王壮让进堂屋,赶紧出来,忙着打点中午的饭菜。

    他家里已经典了个四十多岁的婆子使唤,不过现在家里的事多太多了,他还是天天忙的团团转。

    堂屋里,聂婆子让着王壮坐下,枣花已经铺开纸笔,把铺子册子,花名册儿都搬到了桌子上。

    大妮儿撑着拐杖,忙着研茶沏茶,邹旺的大儿子汪大盛跟在大妮儿后面帮忙,“妮儿妹子,你坐着,你说就行,我来。”

    “离中午饭还得一会儿呢,咱们先议议?”聂婆子看了眼屋角的滴漏,和邹旺、王壮笑道。

    “先议议!”邹旺和王壮忙点头。

    “我先说吧。这是今儿的晚报。”聂婆子在邹旺和王壮面前,各放了一份当天的晚报。

    “我看了。”邹旺指着葡萄架下,“这篇文儿,是说怎么写时艺文章的,这我看懂了,可高明在哪儿,我看不大懂。”

    “这文章我看不懂。”王壮字儿识的挺多,论学问,几乎没有,时艺这种,他是真看不懂。

    “这篇文章说的是破题,拿上一科的题做例子,说理明白,极有见识。”枣花笑道。

    “这文章写的咋样,咱不用管。这是有学问的人看的。”聂婆子接过话,“大当家的信里说,葡萄架下换了颜色之后的文章,许提问,许批许评,说是骂也行,都行,让咱们把这事儿告诉出去。

    这容易,各个派送铺说一声,挂个牌子,或是送报卖报的时候,顺口交待一声就行。

    这提问,批啊评啊什么的,大当家的还说了两件,一是不能超过二十个字,二是,咱不白送,得交钱,一份儿三十个大钱。

    这也容易,就一样,这钱,大当家让另外记帐。

    这个就有点儿难了,咱得捋一捋,咱们这些派送铺,有哪几家说单独记帐,就能单独记帐的,哪些不能,不能的,咱们该怎么办。”

    “你这事儿,跟我这事儿,倒是能两件合一件,我先说说。”邹旺接话道:“我这差使就一句话,大当家让各派送铺每天问清楚当地粮食行各样粮食的价儿,当天递送到建乐城。说是先问粮食,以后还要问其它。”

    “那你这事儿,跟我这事儿,难处都一样,那说单独记帐,就能单独记帐的,你这差使也容易,我这里不能的,你那里也难。”聂婆子立刻笑道。

    “我这里还有条难处,得懂行,至少粗通。

    这粮食价,说起来容易,可真要问起来,光米一样,一甲米到八甲米,早稻晚稻,糯粳籼,区分太多了,麦豆这些也是,区分极多。”邹旺有几分头痛。

    聂婆子也皱起了眉,看向瞪着眼听她俩说话的王壮,“王管事也说说。”

    “大当家说要开货运,先做小件,一件不超过五斤,盒子是咱们的,大当家说她让人去做,做个五六个,大小不一,东西能装进咱们的盒子,再不超过五斤,就行,价儿都是一个价儿,钱上跟信一样收,这容易。

    我这差事儿,送货这车,我能办,有一条难处,得两位大掌柜帮着想想办法。

    也在派送铺,这盒子是咱们的,收寄的时候在当面封,送的时候要当面拆,这一封一拆,怎么封怎么拆,才能让人不敢生坏心,也不让人家疑心,还不能太繁琐。

    这事儿,得请两位大管事费费心。”王壮的差使简单明了。

    “难处都在派送铺。”邹旺一句话总结了。

    “这三样活一起下去,派送铺的人手都不够。”枣花说着,欠身拿过派送铺花名册,放到桌子中间。

    “一件一件议,一家一家过,总归有办法!”聂婆子端起杯子,连喝了几口茶。

    堂屋旁边,汪大盛和大妮儿坐在茶桌旁,一边看着大人们商量,一边压着声音,低低说着话儿。

    “你怎么姓汪?”大妮儿看看邹旺,又看看汪大盛。

    “我生父姓汪,我跟大妹,二弟,我们仨一个父亲,小弟姓邹。”汪大盛说的很详细。

    “我懂了。”大妮儿点着头。

    “你的脚,还痛不痛啊?”汪大盛上身后仰,看了看大妮儿没有脚的那条腿。

    “现在肯定不痛了,当时,我那时候太小,不记得了,不过,阿娘说我那时候差点活不了,那时候,肯定挺痛的。”大妮子将没有脚的腿抬起来,转了转。

    “我看着就替你痛。”汪大盛吸了口气。

    “现在不痛了啊。”大妮子想笑,赶紧捂住嘴。

    “哎,你的字,写的真好看。”汪大盛转了话题。

    “我临的是我阿娘的字,我阿娘的字写的更好看。

    不过我现在开始临高翰林的字了,是大当家给我的,高翰林的字写的可好看了,阿娘说跟我的字是一个路子。”大妮儿听汪大盛夸她的字写得好,很开心。

    “我就写不好字,我那字,难看得很。

    从前上学的时候,一交作业,就被先生打手板子,先生说我的字,像鸡爪子挠出来的。

    我太婆就说我娘:就怪你,我说别让他啃鸡头鸡爪子,你非给他,你看看,写不好字儿了吧!”汪大盛压着声音,学他太婆。

    大妮儿捂着嘴儿笑,“我不喜欢吃鸡头,怪脏的,我喜欢吃鸡爪,我家的鸡爪,都是我吃的,我的字也没像鸡爪子挠的。你现在不上学了?”

    “上。我大让我半年在家上学,半年跟着他见人学做事儿,我喜欢跟我大出来,不喜欢上学,我不是上学的料,写字头痛,念书也头痛。”

    “我喜欢上学。可我没上过学,从前没钱,后来,又忙的不得了。”大妮子看起来很遗憾。

    “上学有什么好?先生动不动就打手板子。”

    “那是你,我要是上学,肯定不会挨打。”大妮儿又笑起来。

    “那倒是,你没上过学,字儿写的这么好,学问也这么好……”

    “妮儿呢,你俩干啥呢,再沏壶茶。”聂婆子的话,打断了两个人的嘀嘀咕咕。

    “我来我来!”汪大盛跳起来,跑过去拿壶沏茶。

    ……………………

    钱三奶奶的时艺指导,一口气写了七八篇儿。

    聂婆子和邹旺、王壮三人,商量了一天半,各分东西,分片儿跑了十来天。

    头一批三十个大钱二十个字儿的提问点评,以及异议,一大清早,送进了建乐城总号。

    头一批不多,二十二三份,请教居多,几份异议,点评没有。

    李桑柔慢慢悠悠的看了一遍,装进一只大信封,盖上封漆,让窜条送到潘府,交给钱三奶奶。

    钱三奶奶的回复,当天就回来了。

    李桑柔从婆子手里接过厚实无比的大信封,看着婆子退进院子,就忍不住笑出来。

    这位三奶奶,可真是斗志昂扬啊。

    隔一天,那二十来份提问和异议以及回复,单独一份,和头一份各地粮价一起,随同当天的晚报,发送到各个派送铺。

    那些回复和答复集锦,以及粮价随在晚报后面,却要另加钱,一份集锦五十个大钱,一份粮价五十个大钱。

    可以只要晚报,或是要一份晚报搭一份集锦或是粮价,或是各搭一份,都行,但不能只买集锦或粮价,这两样,不单卖!

    这就有些复杂了,聂婆子和邹旺两个,带着新挑出来的几个小管事儿,盯着各个派送铺搭配售卖,小错儿不怕,可不能出大错。

    那份粮价出来头一天,就递到了顾瑾手上。

    顾瑾细细看过一遍,吩咐给几位相公送过去,垂眼抿了半杯茶,吩咐清风去请李桑柔。

    李桑柔就在铺子里,过来的很快。

    李桑柔跟着清风,进了殿门,离顾瑾还有十几二十步,顾瑾就笑道:“不必拘礼,还和从前一样吧。”

    “世子说过,大礼不能错了。”李桑柔笑应了,曲膝跪下,俯身见礼。

    “起来起来。”顾瑾笑起来,“你不习惯这些繁琐礼数,我也不习惯看你这样拘于俗礼,就算是世子的话,也不必理会。坐吧。”

    李桑柔欠身谢了,坐到榻前锦凳上。

    清风亲自捧了茶送过来,笑道:“如意说,大当家爱喝清茶,小的刚开始学着沏清茶,大当家的尝尝味儿对不对。”

    “多谢。”李桑柔欠身谢过。

    “前天收到世子的密折,问你怎么样,忙什么呢。要是得空儿,还是你给他写封信吧。”顾瑾看着李桑柔笑道。

    “前些天写过一封信,托到潘二爷那里,潘二爷没敢答应,说得往上头请示下。当时就有些后悔。如今正是非常时候,实在不该再给大家诸乱。”李桑柔欠身笑道。

    “世子大军还在合肥城外,你自家顺风就能递送,何必托到潘定山手上。”顾瑾扬眉笑道。

    李桑柔像是怔了下,随即笑起来,“是我想得多了。”

    “大当家不必过于谨慎,大军的动向,都是看得到的。

    只要大当家这信,不是在大军到之前就等在那里,就没什么大事,几十万大军的行踪,哪是能瞒得住的?”

    顾瑾说着话,伸手在榻几上没摸到,才想起来那份粮价已经送去给几位相公了,缩回手笑道:“请大当家过来,是想问问今天晚报附带的那份粮价,大当家有什么打算?”

    “嗯?没什么打算。从合肥回来的时候,沿途查看各处派送铺,看到订晚报朝报的,商户人家极少,我就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商户人家也来看来订晚报朝报。

    想来想去,就想到了这个法子,顺风在各县都有派送铺,打听当地粮价等等,不费多少力气,可每个县都汇集起来,就很难得了。

    每天能看到前一天,最多前两天三天的各地粮价,以后还会有各样物价,对做生意,肯定大为有利,他们肯定愿意为了这份价目,订一份晚报。”李桑柔微笑答话。

    顾瑾失笑,“确实如此,商人逐利,低买高卖,有了你这份物价罗列,某地某物价钱高了,必定有商人追着这利,运送过去。这对平抑各地物价,极为有利。

    这份价目单子,能不能放到朝报这边?

    最近,朝报有些无趣,朝报也是大当家家的,大当家也该替朝报想一想。”

    “好,是。”李桑柔干脆笑答。

第137章 牵动

    顾晞给李桑柔的回信,是经由顺风,送到李桑柔手里的。

    信里先说了杜瑞安的事儿:杜瑞安既然已经痛改前非,那就既往不究,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儿。

    接着就全是闲话了:致和和乔安比武,输多赢少,十分可怜;守真过于劳心,睡的不好,致和拉着他骑马,好像还真有点儿用;旁边湖里有一种鱼,十分好吃……

    李桑柔慢慢看完,挑出杜瑞安那张,仔细看了两遍,确定没什么不妥当的话,把那一页放进信封,叫过蚂蚱,让他给潘定邦送过去,再和潘定邦说一声,请他转交给杜如意杜三郎。

    傍晚,杜如意到顺风铺子里,谢了李桑柔,送还了那一页信纸。

    ……………………

    葡萄架下头一回二十来份请教异议,和三奶奶的答复出来之后,隔了两天,请教、质疑,以及点评,蜂涌而来。

    李桑柔对着半邮袋厚厚的信,抬手拍着额头。

    这每一个信封里,可都不只一份。

    毕竟,一份只有二十个字,小小一个字条而已,派送铺是要塞满一封信的份量,才漆封寄出来的。

    这些,光看一遍,就得花不少功夫。

    李桑柔叫过小陆子,让他往潘府跑一趟。

    她得请三奶奶出来喝杯茶了。

    还是约在如意茶坊,还是那间雅间。

    钱三奶奶和钟二奶奶到时,李桑柔已经等在雅间里了。

    看到两人,李桑柔迎到雅间门口,让进两人,先指着放在一边的邮袋笑道:“急着请两位出来,是为了这个。”

    钟二奶奶看着邮袋,眉梢扬起,钱三奶奶弯腰拿了两封,捏了捏笑道:“这里头不只一份?”

    “嗯,一份一封信,那就太亏了。

    一份只有二十个字,不过是张一寸许的小纸条,各家铺子收了这些纸条,拢在一起,要装够一封信的份量,才会封上递出来呢。”李桑柔笑着解释。

    “这得有多少!”钟二奶奶从钱三奶奶手里接过封信,捏了捏,又掂了掂。

    “不怕!”钱三奶奶的眉飞色舞压抑不住,看着李桑柔道:“这些,都要答复?都要印出来?那可得几十张,太厚了。”

    “请两位过来,就是商量这件事,先坐吧。”李桑柔欠身笑让。

    三个人坐下,上了茶,李桑柔才接着笑道:“这些,只怕不少,我想到了,可没想到有这么多。

    这只是一天的,明天有,后天还有,也许能少一点儿,也许会更多。

    如今,该怎么办,得请两位拿个主意了。”

    “太多了。”钟二奶奶再看了眼那半邮袋子厚厚的信,看向钱三奶奶道。

    “要是一天就这么多,是多了点儿。”钱三奶奶想拆开手里的信封,手指伸了几回,还是忍住了。“大当家是什么打算?”

    “我不懂学问上的事儿。这些,要看一遍需要多久,我估的恐怕都不对,我的这个看,就是认得字而已。

    可这些信,就算是认得字的看完,三奶奶一个人,一天,也不行,三奶奶得有些帮手。”李桑柔笑意融融。

    “除了我们妯娌,大当家必定还有人选,不如请过来,一起商量商量?”钟二奶奶看着李桑柔,试探道。

    “有学问,又是真才实学的,老实说,我只知道两位,这也是托七公子的福。”李桑柔摊着手,干脆答道。

    “大当家这话。”钟二奶奶失笑,看了眼钱三奶奶,笑道:“我和三奶奶才能写几篇文章,这几篇文章之后,大当家这葡萄架下,准备放什么?”

    “我觉得,照二奶奶和三奶奶的学问,这葡萄架下,只凭二奶奶和三奶奶,也能撑个一年两年。

    至于一年两年之后。”李桑柔笑起来,摊着手,一幅光棍相,“我这个人,别说一年两年,半年后的事儿,都不多想,所以,是真没有。”

    钱三奶奶失笑出声,“大当家可真是!”

    钟二奶奶有几分哭笑不得的看着李桑柔。

    “这些信,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多,你们读书人,实在是太爱写信了。”李桑柔一脸烦恼,“这葡萄架下,两位能不能接下来?”

    钱三奶奶瞪着李桑柔,钟二奶奶笑出了声,指着李桑柔,“大当家这话,您这样子,还真跟我七爷一个样儿。

    只不过,大当家是做大事,我们七爷都是闯祸,闹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事儿,也是这样,甩到他二哥三哥手里,转身就跑。”

    “我没跑。”李桑柔笑眯眯。

    “这事儿,”钟二奶奶看着钱三奶奶,“不是我们妯娌推托,实在是不得空儿。

    大当家也知道,我们家,老夫人上了年纪,早多少年前,就不管家事儿了,我们家里,事儿多应酬多,实在是……”

    李桑柔不说话,只看着钱三奶奶。

    “要是只写文章,那没什么,这信儿,实在太多了。”钱三奶奶语调迟疑虚浮。

    “是啊,以后也不见得能少了,要少,也得等今年秋闱明年春闱过后。

    唉,不光是多,只怕还都是些要辩要驳的,跟进奏院那些吵架比,除了一个当面儿,一个在纸上,别的,没什么分别,也确实不容易。

    实在不行,只能找找三爷,看能不能交到那些翰林们手里。

    看来,做学问,还是男人的事儿。唉。”李桑柔连声叹气。

    钟二奶奶挑眉看着李桑柔,钱三奶奶抿着嘴,斜瞥着李桑柔。

    “可惜了葡萄架下这四个字。”李桑柔再叹了口气,端起杯子喝茶。

    “敢情大当家这葡萄架下,还真是故意的。”钱三奶奶失笑,看向钟二奶奶,“符家那几位,学问可都好得很。

    伍相家也有几位,他们家请先生,都是他们二太太考问学问呢。

    庞枢密家老夫人,学问好,爱管事儿,她又空闲。”

    “你真想接下来?”钟二奶奶哭笑不得。

    “翰林院那帮人,迂腐不堪。”钱三奶奶似乎有些答非所问。

    李桑柔喝着茶,笑眯眯看着两人。

    “上回,那篇闻君有两意,明明是个飒爽烈性的女子,挥刀割去不义男人,偏偏让他们解成了欲擒故纵的怨妇,还要指指点点,什么不够柔婉,不够贤惠。

    二嫂看那篇文章的时候,不也气坏了,还往那文章上呸了一口。”钱三奶奶看着钟二奶奶道。

    听到呸了一口,李桑柔噗笑出声。

    钟二奶奶唉了一声。

    “我看过一首诗,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

    挺好奇,特意去看了一趟,海棠是真海棠,压海棠的那个,白发鸡皮,四肢颤抖,根本看不下眼。

    我真是纳闷的不行,他哪儿来的脸,敢自称梨花?”李桑柔放下杯子,扬眉看着两人问道。

    钟二奶奶唉了一声,钱三奶奶惊讶的眉梢高挑,“你去看的压……不是吧?那个……”

    “就是那个,颤颤巍巍,上床都得人扶着。”李桑柔淡定道。

    钱三奶奶呆了一瞬,片刻,哈哈笑的直不起腰。

    钟二奶奶指着李桑柔,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大当家!您,也就您了!”

    李桑柔冲她举了举杯子。

    “咱们接下来吧,那篇闻君有两意,你不是一直想写篇文章驳一驳?

    这信虽多,可很多,都是一件事儿,上回那二十来份,有五六份都能合在一起,因为少,我就一一回了。

    再说,这建乐城,有的是能帮手的,要不,咱们去一趟庞府,找找老夫人,请她出山。”钱三奶奶性子爽利,看着钟二奶奶,直截了当道。

    “那就瞒不住了。”钟二奶奶皱眉道。

    “瞒不住就瞒不住。”钱三奶奶昂起头。

    “瞒还是瞒得住的,男人哪会相信女人也能懂学问文章。

    就连怎么生孩子,他们也觉得,没他们指点可不行,他们不指点,女人肯定不会生。

    不过,也确实,得点一下。”李桑柔笑道。

    钟二奶奶笑出了声,钱三奶奶嘿了一声。

    “还有件小事儿。每一张小条,我收了三十个大钱,除去寄信钱,一张小条还能余下将近二十个钱。

    照理说,这些钱该给你们使用,不过,这几年,我要用一用,先不给你们。”李桑柔接着道。

    “我们不缺钱用。”钱三奶奶看了眼钟二奶奶,笑道。

    “那行,别的,就都交给你们了,怎么都行。”李桑柔摊手笑道。

    ……………………

    顺风大掌柜邹旺刚到无为府,就接到了安丰县派送铺递过来的急信儿,捎了安丰县吴县令的话儿,让他赶紧到安丰县,出事儿了。

    无为府到安丰县不远,邹旺接到急信儿就启程,一路快马,赶到了安丰县,先往派送铺去。

    派送铺的胡娘子看到邹旺,先喊了句阿弥陀佛,忙着往铺子里让邹旺,“大掌柜这是接了信儿就过来了?饭吃了没有?先坐下喝杯茶。”

    “带的有干粮水袋,你别忙,我就站这儿就行,你这铺子小。出什么事儿了?”邹旺站在铺子门口,接过胡娘子递过来的茶。

    “咱们晚报上,不是出了份粮食价儿嘛,就是这个惹出来的事儿。”胡娘子从铺子里出来,四下看了看,压着声音道:

    “我也是看了咱们那粮食价儿才知道,敢情,咱们安丰县的米,样样儿都比寿春贵,贵出至少三成!八甲陈早稻,比寿春足足翻了个倍!真黑心哪!

    咱们那粮食价儿出来,也就两三天,咱们安丰县里,就有人赶着车,去寿春买米,一大车米拉回来,可省不少钱!

    街上也多了好些挑担子卖寿春米的。

    这么着,粮行就闹起来了,说咱们造谣惑众,前天冲到咱们这铺子门口来了,要砸铺子,我就让我家老大去报了官。

    前儿晚上,县衙里的王师爷过来,说是吴县令的话儿,让我请您过来一趟,说是粮行往衙门里递了状子,告咱们顺风造谣惑众什么的,我就赶紧给您递了信儿。”

    邹旺舒了口气,果然是粮行的事儿,这个,他想到了。

    “还有别的事儿没有?”邹旺看着胡娘子,问了句。

    “咱们县粮书,跟粮行会长是族兄弟,没出三服。”胡娘子声音压得更低。

    “嗯,我知道了。粮行这些事儿,大当家早就想到了,没大事儿。

    这一阵子,你自己小心些,还有家里,防着小人。”邹旺交待道。

    “我懂,大掌柜放心。从粮行来闹过事儿,这几天来来回回,都是我们当家的送来接回。”胡娘子笑道。

    邹旺喝完茶,放下杯子,往县衙过去。

    听说顺风邹大掌柜请见,王师爷一路小跑迎出来,“大掌柜可真是快,我们县尊前儿还夸呢,顺风可真真是名符其实的顺风飞毛腿儿。

    大掌柜这边请。”

    邹旺跟着王师爷进了通往县衙后院的圆洞门,转过影壁,看到站在正堂门口的吴县令,急忙拱手紧走,“不敢当。”

    “你们顺风,连大掌柜都是飞毛腿儿。”吴县令拱起手,和邹旺说笑道。

    “吴县尊有召,小的自然是要飞奔而至。”邹旺拱手长揖。

    “哈哈,你这句,得换成我不敢当了。”吴县令一边笑,一边侧身往里让。

    邹旺躬身笑着,落后吴县令一步,王师爷跟在最后,进了正堂。

    吴县令让着邹旺坐下,说着闲话,喝过一杯茶,才进了正题。

    “老邹啊,这趟请你过来,是有点麻烦事儿,你们胡掌柜和你说过没有?”吴县令看起来一幅头痛无比的样子。

    “说了,说是粮行递了状子,告顺风,说是造谣生事儿?”邹旺答的干脆爽直。

    “就是这个事儿,你们也是,怎么想起来弄了这什么粮价,这价儿,那是能比的!这一比,你看,比出事儿来了!”吴县令摇着头,一脸烦恼。

    “县尊说的极是。”邹旺双手抚着膝盖,欠身点头,表示赞同,“这话儿,我跟我们大当家的,也提过,货比三家这事儿,可不是简单事儿。

    我们大当家,县尊也知道,不是一般人儿,想得远,想得多。

    这货比三家,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真没敢多问,就是问了,我们大当家的也不一定说,就是说了,不怕县尊笑话,我也不一定听得懂。

    从这货比不知道多少家的粮价出来,我这心,就一直提着,您说,这不是砸人家粮行粮牙的饭碗么。”

    “就是这话儿!”吴县令拍了下桌子,这话说的太对了。

    “我们大当家的,多精明的人呢,这事儿,她不可能没想到,您说是不是?

    唉,这么一想,我也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唉,不瞒县尊说,我们大当家的意思,不只这粮价,往后,布市,药材行,这价儿,都得上去,事儿多着呢。”

    吴县令瞪着眼,轻轻抽了口凉气。

    “自从这粮价出来,净麻烦事儿,原本,这粮价是跟在晚报后头的,粮价一出来,冲着这粮价,晚报一下子多了好些订户。

    刚把这多出来的订户理清爽,我们大当家的又发话了,说要把粮价从晚报,调到朝报上去。

    您看看这事儿,那订了晚报的怎么办?

    唉,真是让人头大如斗。”邹旺拍着额头,连声叹气。

    “啊?真要挪到朝报上头?”王师爷惊讶出声。

    吴县令上身前倾,瞪着邹旺等他说话。

    “对!明天,最迟后天,就调过去了。这一调,像咱们安丰县还好,订户少,寿春府无为府这些地方,派送铺都是通宵的忙。唉。”邹旺浑身都是烦恼。

    “挪到朝报上,那可就……”王师爷看着吴县令,话里有话。

    “听说朝报是在进奏院手里打理的?”吴县令在京城还是有些朋友亲戚的,欠身往前,压着声音问道。

    “这我真不知道,不过,去年,我去朝报报坊,竟然碰到了潘探花,就是探花茶针那个潘探花,正在印坊里看着排版。

    瞧那意思,他跟印坊,印坊跟他,都熟得很!”邹旺也欠身往前,压着声音,一脸八卦。

    “那就是了!潘探花领的就是进奏院的差使。”吴县令坐直回去,捋着胡子,斜瞄着王师爷。

    王师爷迎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邹大掌柜不是外人,我就直说。

    咱这安丰县米价这事儿,从我到任,我是前年年底才到这安丰县的,从那时候到现在,一直都是这个价儿,我就没多想。

    没想到,周围一圈儿,就安丰县这米价最高,你瞧瞧这事儿。”吴县令是真的又愁又烦。

    “大掌柜也知道,这米价关着民生,安丰县米价在整个寿州最贵,这轻了,也是个治下无方,要是往重了说,这简直……”王师爷抖着手,连声叹气。

    “安丰县也就米价高些,麦面油豆,和其它几县,都差不多。

    再说,这米价,吴县令来前就这样了不是,要是能在吴县令手里,降下来些,不说和其它诸县一样,至少不差那么多,这可不是无方,这是有方,有方的很呢。”邹旺欠身笑道。

    吴县令再次看向王师爷,王师爷从吴县令看向邹旺,欠身笑道:“邹大掌柜这话极是。

    您看,要不,您跟粮行这边见一见?

    大掌柜不是外人,我也直说,有些话,我们县尊不好多说,倒是从大掌柜这边说出来更好,大掌柜看呢?”

    “行。”邹旺爽快答应。

第138章 另一种寸步不让

    邹旺辞别吴县令和王师爷,出来找了家邸店,吃了饭,歇了一会儿,洗漱换了衣服,邸店门口,王师爷遣来的衙役,已经到了。

    邹旺带了个小厮,跟着衙役,进了隔一条街的酒楼。

    酒楼后面最大的一间雅间里,或站或坐的七八个男子,年纪不一,听到动静,齐齐转头,极其不善的看着邹旺。

    邹旺踩进门槛,浑身谦和一脸笑,一一拱手见礼。

    七八个人,有人敷衍的拱了拱手,有的冷哼一声,拧过了头。

    邹旺并不介意,正打量四周,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外面衙役一声喊:吴县令到了。

    吴县令身后跟着王师爷,王师爷身后,跟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吴县令满面春风,进来先和邹旺见礼,“这一趟,劳烦邹大掌柜了。”

    “不敢当。”邹旺拱手欠身。

    “这位就是顺风的邹大掌柜,这几位,我来介绍。”吴县令拉着邹旺,一一介绍了一遍,再转过身,指着跟着他过来的中年人笑道:“这位是祝粮书,和祝会长是同族堂兄弟。”

    “幸会幸会。”邹旺冲祝粮书拱手见礼。

    祝粮书笑容谦和。

    “都坐吧。”吴县令笑让着众人,也不客气,自己居上首坐了,一把拉过邹旺,把他按在了自己左手边,再示意祝粮书,“老祝坐这边。”

    王师爷挨着邹旺坐下,祝粮书下首,坐着粮行的祝会长,其余诸人,依次落坐。

    几个茶酒博士来回几趟,摆了满桌子的菜,不过,满桌的人,谁都没心思吃吃喝喝。

    吴县令倒也干脆,举过一回杯,就直入正题,“把大家请过来,没什么大事,就是什么粮价不粮价的,大家见个面,说一说。不是大事,说开了就好了。”

    “不敢瞒府尊,小的小号,已经连着七八天没做成一笔生意了,唉。”坐在王师爷下首的中年人先开了口。

    邹旺看着说话的中年人,一脸专注的听着。

    吴县令呵呵了两声,看向邹旺,见邹旺一脸谦和看着中年人,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一想,嗯,也是,这几句话,离题是太远了点儿,没法接,让大家接着说吧。

    “大家伙儿都说说。”吴县令笑着招呼众人。

    “小号也是七八天没开过张了。”下首的一位掌柜接着道。

    “县尊,我们粮行上上下下,上千号人,加上粮船粮车,扛夫,靠粮行吃饭的,好几千人,都要饿饭了!县尊,民以食为天。”紧挨着祝粮书的粮行祝会长,开口了。

    邹旺一脸谦和,谁说话就看着谁,凝神细听。

    “邹大掌柜,您看?”吴县令看向邹旺。

    “祝会长所言极是,民以食为天。”邹旺忙看向吴县令,陪笑答话。

    “邹大掌柜,咱们既然坐到一张桌子上了,那就坦诚点儿,邹大掌柜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没把我们县尊放在眼里?

    也是,顺风么,那可是不得了!”祝会长下首的中年人语气很冲。

    “这话从何说起?”邹旺一脸莫名其妙。

    “我说说吧,”祝粮书看了眼王师爷,笑道:“是这么回事儿,自从顺风卖的那什么晚报上,出了什么粮价,咱们安丰县这米行,这生意,可就做不动了。

    咱们安丰县,米价是比其它各县贵了那么一点点,可这县跟县不一样,一个地儿有一个地儿的人情,这没法都一样,邹大掌柜您说是不是?”

    “您说的极是,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确实如此。”邹旺连连点头。

    “既然邹大掌柜也觉得极是,那请大掌柜给我们个说法吧。”祝会长看着邹旺,不客气道。

    “县尊的意思呢?”邹旺看向吴县令。

    “这事儿你们两家商量,这不是大事儿,我把你们两家请到一起,就是让你们两家好好商量商量,你们两家商量就行,不用管我。”吴县令哈哈笑着,点点祝会长,再拍拍邹旺。

    “那祝会长的意思呢?”邹旺看向祝会长,客气道。

    “你们顺风,这事儿做的不地道!”祝会长手指点着桌子。

    “是是是,那祝会长您看,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邹旺脾气极好,陪着一脸笑,连连点头。

    “这粮价不能有!得撤了!”祝会长下首的中年人,不客气道。

    邹旺没理中年人,只看着祝会长。

    “老曹这话说得对,就是这样,这东西就不该有!”祝会长接话道。

    “县尊?”邹旺看向吴县令。

    “你们议!你们商量就行,这是你们两家的事儿,你们商量好了就行。”吴县令打着呵呵,一幅老好人模样。

    “那成!这事儿,我去跟我们大当家说。”邹旺爽快之极,满口答应,“不过,祝会长也知道,我就是个掌柜。

    这事儿,搁我这儿,可不能算小事儿,我跟我们大当家,空口说白话,我们大当家那脾气,这事儿指定说不通。

    我看这样,祝会长写几行字给我,随便怎么写,只要把咱们安丰县粮行,不赞成这粮价,让撤了这意思,写明白了就行了。

    我拿着,跟我们大当家的也好说话,至少不是我随口瞎扯的,您说是不是?”邹旺陪着一脸笑。

    祝会长皱眉看向祝粮书,祝粮书看着王师爷,王师爷一脸干笑,瞄着吴县令。

    吴县令眼睛都要瞪大了,他压根没想到邹旺就这么干脆直接爽快无比的答应了!

    “你们顺风这粮价,祸害的可不只我们安丰县粮行。

    我们不过是底子薄,熬不下去,先说了而已,这还用得着写?”祝会儿瞄着吴县令的脸色,没敢答应写这几行字。

    “县尊看呢?”邹旺陪着一脸笑,看着吴县令。

    “我们县尊刚才说了,这是你们跟粮行的事儿,你们两家商量好了,也就行了。”祝粮书接了句。

    邹旺没理祝粮书,只笑看着吴县令。

    “这粮价,又不是咱们安丰县一地,整个淮南东西路,京西两路,河东路,永兴路,京东两路,包括建乐城,都在里头。

    这么大的事儿,能因为咱们安丰小县,说撤就撤了?

    这话胡闹。你们再议。”吴县令黑着脸道。

    “县尊这话极是。”邹旺一脸敬佩,连连点头。

    祝会长和祝粮书对视了一眼,祝会长看着邹旺道:“邹大掌柜是个直爽人儿,我就直说,你们顺风这一份粮价,把我们祸害成这样,总不能不让我们活下去吧!

    你们顺风日进斗金,得拿点儿出来,给我们贴补贴补,这不为过吧。”

    “县尊看呢?”邹旺看向吴县令。

    “我都说了,这是你们两家的事儿,你们自己议!”吴县令有些恼怒。

    “县尊教训的是,祝会长这话极是!”邹旺一脸笑,“要贴补多少,怎么贴补,烦祝会儿写个明细给我,我这就让人急递给我们大当家的。”

    祝会长瞪着祝粮书,没敢答应。

    这位邹大掌柜,什么都是满口答应,哪有这样的事儿?难道不该你来我往讨价还价么?

    祝粮书这脸也有点儿青,不停的瞄着对面的王师爷。

    王师爷还是一脸干笑,垂着眼,不瞄他家县尊了。

    这事儿,他跟他家县尊说过,顺风只怕半分不让,县尊偏不信,非要试试……

    “祝会长说了这半天,咱们安丰县这米价为什么比别县高,高在哪儿,你怎么一个字没提?”吴县令冷着张脸,看着祝会长,突兀问道。

    祝会长被吴县令这一问,问傻了。

    “你还是先说说这事儿吧。

    正好,今儿咱们安丰县粮行的主事人,都在这儿,人到的齐全。你们说说,咱们安丰县这米价,为什么在整个寿州首屈一指?

    你,你,还有你,都说说!”吴县令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祝会长脸都青了,一眼接一眼的看祝粮书,祝粮书瞪着对面的王师爷,恨不能眼里伸出手,把王师爷的目光捋过来。

    对面的王师爷低眉垂眼,专心抿茶。

    祝粮书咽了口口水,看着吴县令,陪笑道:“县尊,咱们县这米价,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让他们回去商量商量,先商量商量。邹大掌柜的意思呢?”

    “全听县尊吩咐。”邹旺恭敬客气。

    ……………………

    建乐城,顺风铺子后面。

    李桑柔看着戴着帷帽进来的宁和公主,眉梢扬起。

    宁和公主到她这儿来,或是跟她出去,向来都是男装,戴个幞头,或是不戴,清爽利落,她对男装可不是一般的喜欢,今天这是怎么了?穿的这么麻烦拖拉。

    李桑柔迎上去,宁和公主取下帷帽,长长的绡纱被头上的步摇卡住,李桑柔接过帷帽,帮她把纱拿下来。

    “你看看我。”宁和公主指着自己的眼。

    “出什么事了?”李桑柔看着宁和公主红肿的双眼。

    “是二哥。”宁和公主一边说着,一边坐下。

    “你二哥?”死了两个字,李桑柔没说出口。

    “嗯!”宁和公主点着头,“走了。”

    李桑柔眨了下眼,有点儿不确定这个走了,是不是那个走了,瞧她哭成这样,只怕就是那个走了。

    “怎么走的?”李桑柔微微提着心,似是而非的问了句。

    “就是,应该是用脚走吧。”宁和公主被李桑柔问的,有点儿不知道怎么答。

    “我知道的时候,二哥已经走了,大哥说,二哥跟着圆德大和尚,还有几位师兄,出去游历去了,大哥说二哥没事儿的,让我别担心,可是!我能不担心么。”

    李桑柔往后靠到椅背上,简直想翻个白眼。

    唉,这个用脚走了!

    “怎么说走就走了?”李桑柔挪了挪椅子,烧水沏茶。

    “上次,你跟二哥说了那些话,说是咱们走后,二哥直挺挺坐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动。

    后来,圆德大和尚去了,和二哥说了大半天,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没问出来。

    大哥说,二哥找到他,说要离开建乐城,四处游历,济困救弱,赎罪赎心。”

    “这样不是挺好,当和尚都要游历的。”李桑柔沏了杯茶,推给宁和公主。

    “大哥也说这样挺好,说二哥出去走走,开阔了心胸,也就能看开了。”宁和公主长长叹了口气,“唉,三哥走了,二哥也走了,三哥还好,二哥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

    后面的话,宁和公主没敢说下去。

    二哥肯定会好好儿的!

    “你三哥走了快两个月了吧?”李桑柔转了话题。

    “嗯。”宁和公主应了一声,怔忡出神的看着对面的角楼,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文先生也走了快两个月了。”

    “文先生现在怎么样?”李桑柔瞄了眼宁和公主,问了句。

    “我怎么知道?你看你这话问的,这一句,该我问你。”宁和公主斜了李桑柔一眼。

    “我也不知道,噢对了,你三哥说文先生最近好像睡的不大好。

    你给你三哥写过信吗?你三哥给你呢?有信吗?”李桑柔端起茶抿着,看着宁和公主笑道。

    “没有,三哥是领兵在外,是军务,哪能随便写信。唉。”宁和公主低低叹了口气,“这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要一直打到打下杭州城,才能打完,早呢。

    咱们去吃春菜吧,去蛮王家?”李桑柔声调上扬,愉快的建议道。

    “嗯?”宁和公主再次斜瞥着李桑柔,声调微扬,“还是算了!三哥他们在外面打仗,咱们这儿那儿的吃春菜,多不好。”

    “你三哥,还有那么多人在前边打仗,不就是为了让你,让大家能安心愉快的吃春菜,看花赏景,好好过日子?走吧。”李桑柔站起来,示意宁和公主。

    “也是哈。”宁和公主跟着站起来。

    两人出了铺子,上了车,李桑柔笑道:“差点忘了,你三哥和文先生那里,至少这会儿,顺风能递信过去,正好,我有点儿小事儿,要写封信给文先生,要给你带几句话吗?

    或者,你自己写,放一起递过去?”

    “真能送过去?他们是军务……嗯,你说行肯定行!

    你那信急吗?明天行不行,我得晚上写,写信很难的!明天一早,我就给你送过来。”宁和公主说到最后,脸色泛起层红晕。

    “当然不急,我的信也没写呢,明天后天都行。”李桑柔笑眯眯道。

    ……………………

    以下字数不计费:

    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看起小闲书的,想来,多半是偶然,或是别书别人的安利吧。

    嗯,拜托大家,可能的话,能不能发一发朋友圈,替小闲安利一二?

    小闲以此为生,拜托啦!

第139章 断人财路

    邹旺写了封长信,将安丰县的事儿,前前后后,写的详详细细,隔天就递到了李桑柔手里。

    接着又给陆贺朋写了封信,说了安丰县的事儿,让他去找一趟大当家。

    钱粮上的事儿,弯弯拐拐的多,请陆贺朋去跟大当家说说,万一,大当家有没想到的地方。

    李桑柔看了信,没多大会儿,陆贺朋来了,捏了封信,一到院后,先将信递给李桑柔。

    “刚刚收到邹大掌柜一封信,您看看。”陆贺朋拧着眉。

    “安丰县的事儿?”李桑柔接过,抽出信,一目十行,看的很快。

    “明面上是安丰县的事儿,可这事儿,肯定不只安丰县。”陆贺朋自己走过去,倒了杯茶端着,坐到李桑柔旁边。

    “从看到咱晚报上出了这粮价,我就去找了几个老钱粮,细细打听了一圈儿,听下来,唉,我说给大当家听听,大当家就知道了。

    各大牙行,就说米行吧,可不像房牙他们,房牙挣的就是一份佣钱,米行,压根不把佣钱放眼里,他们也不收佣钱。

    像咱们建乐城,大米行有六处,都在各处大码头。

    外地客米进到建乐城,停进码头,哪个米行的码头,就到哪个米行。

    这米,必须照米行的价儿,全数出粜给米行,再由米行粜给几十家小米行,小米行再分给城内铺户。

    六大米行,同气连枝,没什么意外,六大行头每十天见一回面,定一回价,连铺户卖米的价儿,也得听他们商定,上下也能浮动几个钱,不过不多。

    不光这些,像打米,装米的袋子,扛夫搬运,运米的车船,这些,都得到米行拿了许可,才好做这份生意,还有,这打米要多少钱,扛夫又该收多少钱,也都是由米行定出价儿。

    衙门要有什么事儿,平稳米价,或是征什么银子,只找行会就行。

    咱们那粮价一出来,什么都是明的了,米行这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像咱们建乐城,这一阵子米价高,陈留县米价低,建乐城六大行,他管不到陈留。

    陈留离建乐城才不过四五十里路,去陈留买米的可不少,听说城里好些铺户,已经找行会说话了。

    大当家的,咱们这是,断人财路啊。”

    陆贺朋忧虑忡忡。

    断人财路如杀父。

    “我在江都城时,兄弟多,每个月都要买不少米面油。”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陆贺朋。

    “粮船泊到江都城码头,中等米,中等船,一船粮,二十石,不过七八千钱,可我们从铺户手里再买这一船米,就要一万四五千,要翻个倍。

    粮船只要泊到江都城码头,这粮,要卸要卖,就只能卸给粮行。

    我们到城外,找庄头买粮,自己推进江都城,粮行找上门,说我们乱了规矩。”

    李桑柔眼睛微眯,片刻,才接着道:“江都城米行,搭的是苏姨娘的小舅子,苏清的门路,我们就只能从城里粮铺买米。”

    “都是这样,后头,都有这个那个的。

    安丰县那个粮书,必定就是个经手人,满县衙的人,只怕都有好处,唉。”陆贺朋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连声叹气,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刚才你说的,粮行这些事儿,你觉得,皇上知道吗?”李桑柔看着陆贺朋问道。

    “皇上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过,几位相公,肯定一清二楚。

    除了庞枢密是行伍出身,三位相公,计相,可都是从小县起步,在地方辗转过十几二十年,这些,他们不知道?那不可能!”陆贺朋压着声音。

    “嗯,既然这样,那就先看看。”李桑柔翘起二郎腿。

    “这事儿,也就大当家的敢做。咱建乐城这米,是太贵了!”陆贺朋感慨了一句,站起来告辞。

    ……………………

    文诚收到李桑柔那封信里有信的信,仔仔细细看过,拿了李桑柔的信,往帅帐过去。

    “刚收到大当家一封信。”文诚将信递给顾晞。

    顾晞一个怔神,瞥着信,没接。

    “她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就是了,用不着再拿给我看。你也太小心了。”

    “不是小心,这信,你确实得看看,这封信,她应该写给你的,谁知道……”后头的话,袅袅而没。

    这封应该写给世子的信,送到他这里,肯定是为了公主那封信。

    公主那封信,夹带在大当家的信中,必定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不想让人知道,他说了,那就太伤她的心了。

    “你说说吧。”顾晞还是没接信。

    “大当家问,要是咱们的兵将,能收到家书,于士气是不是有益,是不是可行。

    要是有利于志气,又可行,她说顺风可以免费收寄到军营中的家书,至于军营寄到各家的,这钱得给,她只能贴一头,两头都贴,她贴不起。

    除此,大当家说,她打算开通小件物品寄递,一件不超过五斤,也是免费寄到军营中,也是只能贴一头。”文诚只好说说了。

    “嗯?”顾晞眉毛高扬,伸手拿过信,细细看了一遍,想了一会儿,看向文诚,“你的意思呢?”

    “家书抵万金。”文成摊手道。

    “请黄将军、楚将军他们过来,还有致和和乔统领。”顾晞转头吩咐了如意,看向文诚道:“咱们先商量商量,大体商量好了,你执笔,写份折子。

    真要开通,顺风和军中怎么交接,军中寄出的这递送钱收不收,怎么收,贴补多少,钱从哪儿出,都是事儿。”

    文诚笑应。

    ……………………

    包平带着两个小厮,抬着沉沉一只大筐,进了顺风铺子后院。

    李桑柔站起来。

    包平忙紧走几步,拱手长揖,“大当家,这是在下前儿回来,从太原府带回来的土产。”

    “客气了。”李桑柔欠身还礼。“包掌柜这么快就回来了,前儿听大常说,你要到下月初才到。太原一线可还顺当?”

    “托大当家的福,顺顺当当。”包平笑应了。

    两个小厮放好大筐,垂手退出院子。

    包平看着两个小厮出去,坐到李桑柔对面,和李桑柔说了一会儿太原线派送铺怎么样,递铺怎么样,以及刚刚调到朝报上的那份粮价,太原线也打算跟进,直说了两三刻钟。

    李桑柔凝神听着。

    太原线的情形,她知道的很清楚,只是不像包平说的,有这么多细枝末节。

    包平端起杯子,抿着茶,看了一圈四周,笑道:“大当家的这里,真是说话的好地方。”

    李桑柔心里微微一动,笑道:“没有比这里再好的地方了,包掌柜有什么话,只管说。”

    “大当家是明白人,我就直说了。”包平放下杯子,露出一脸苦笑,“原本,我该在半个月后才能到咱们建乐城,是我们范掌柜一封信,把我催得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李桑柔嗯了一声,示意包平接着说。

    “庆安号,是我,和大舅兄范大掌柜,大舅兄的儿女亲家余三掌柜,三家合伙。

    我们三家,老家离的不远,几代人都有亲,亲连着亲,亲套着亲。

    前儿,余三掌柜的妹婿,汪四郎,到了建乐城,来投奔余三掌柜。”

    包平长叹了口气,李桑柔眉梢微挑。

    “我们家有位老姑奶奶,嫁进汪家,范掌柜有个堂妹,娶的是汪家的姑娘,都连着亲。

    汪家发家的早,到汪四郎祖父那一代,汪家就已经是我们歙州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到汪四郎这一代,已经有两三代读书人了。

    汪四郎是庶出,却很会读书,三十多岁的时候,中了同进士,授了官,说是点到了成都府茶马司,做了个主薄。

    汪四郎突然跑过来,说是和上峰闹翻了,已经辞了官,没脸回家,也嫌家里人多厌烦,就往建乐城,投奔妻舅余掌柜来了。”

    “你觉得哪儿不对?”李桑柔直接问道。

    “先是余掌柜觉得不对。

    余掌柜跟我一样,都是十来岁就外出就食,做生意讨一口饭吃,余掌柜只有两个妹妹,这是小妹妹,这个小妹妹出嫁的时候,余掌柜回去住了半年,给妹妹打嫁妆,送妹妹出嫁。

    半年后,余掌柜回来,头一场酒,喝着酒就哭了,说婚礼粗忽混乱,说他这个妹婿瞧不起他家和他妹妹。

    也就两三年吧,余掌柜的母亲去世,余掌柜回去奔丧,回来说,他母亲的丧事儿,汪四郎说是要苦读,一趟没去过,他妹妹就回去了一天,当天去当天就走了,哭的站不起来。

    余掌柜说,他这个妹婿,就算走投无路,都不一定肯过来投奔他,现在,听汪四郎说起来,不过就是跟上峰闹了不愉快,就算辞了官,离走投无路还远得很呢。

    余掌柜就给和范掌柜说了,范掌柜就给我写了信,催我赶紧回来。

    我是前儿晚上赶回来的。

    唉,”包平长叹了口气,“从汪四郎到那天,余掌柜这心里没底儿,跟范掌柜说了之后,就一直让人悄悄看着汪四郎,生怕他有什么不妥当。

    这将近一个月,汪四郎就是在建乐城到处逛,到处赏景,这也没什么,可他极关心顺风递铺,特别是太原一线,已经跟三掌柜和大掌柜说过好几回了,说要学做递送的生意,说有意思,见多识广什么的。

    您看看!”包平连声叹气。

    “你们有什么打算?要我帮什么?”李桑柔给包平换了杯热茶。

    “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包平一脸苦楚,“大当家是个能说话的,我们这点小心思,也就能跟大当家的说说。

    我跟范掌柜,余掌柜,虽说自己和媳妇在建乐城,可亲戚朋友都在老家,我还有个老娘,兄弟姐妹,范掌柜的儿子媳妇,余掌柜的两个闺女,都在南梁呢。

    要是把汪四郎赶走,不瞒大当家,实在有点儿不敢,这汪四郎不像是个君子,回去之后,要是信口雌黄,他是不能怎么着我们,可我们几家亲人亲戚,可都在人家砧板上呢,实在是怕。”

    李桑柔叹了口气,点头,

    “杀了汪四郎,一条人命啊,我们下不去这手,真不敢。把汪四郎送进官府,那毕竟是余掌柜的妹婿,而且,也怕传回去。

    留下他,当看不见不知道,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万一,牵连起来,肯定没有小事儿,这命,只怕都得搭进去。

    实在是难为极了,来找大当家,是看看大当家有没有什么法子,救我们一命。”

    包平难为无比的抹了把脸。“大当家的别笑话,我们,唉!

    这一打起来,我们这样的,根在那头,人在这头,就是风箱里的老鼠,蜷缩在角上,唯恐哪儿有个不妥当,遭了无妄之灾,受了牵连。

    唉,大当家别笑话,我们不想立功也不想发财,就想着能平平安安,好好做生意,讨口饭吃。

    保住命保住财最好,保不住财保住命也很好,实在是,害怕的很。”

    “大家都是这样,想建功立业发大财的,那是极少数。

    这位汪四郎,从哪条路过来的?”李桑柔看着包平问道。

    “从襄阳那边,从鄂州到襄阳,一路上,能过来的地方多得很。”包平欠身答道。

    “嗯,我知道了,让我想想,总归能想出办法。你和范掌柜、余掌柜,放宽心。”李桑柔微笑道。

    “多谢大当家,多谢!”包平站起来,长揖到底,犹豫了下,再次长揖道:“这事儿,还请大当家的担待一二,实在……”

    “我知道,你知我知,放心。”李桑柔截断包平的话,干脆道。

    “多谢多谢!就拜托大当家了。”包平再次长揖,退两步,再揖了一礼,才转身走了。

    送走包平,李桑柔叫了黑马过来,把大筐里的干果分给铺子里的管事伙计,一边看着他们分,一边想着包平说的那位汪四郎。

    南梁的谍报,看起来比那位世子打理的好,进入建乐城的,肯定不只汪四郎一个。

    这事儿,她管不了,只能找能管得了的。

    从前,这建乐城的防卫,归在世子手里,碰到这样的事,她找到文诚,实话直说告诉他就行了,现在,她该去找谁?

    她得先问问接手防卫的那位将军,是什么样人,什么脾气什么禀性,再说下一步。

    找谁问呢?

    潘定邦肯定不行,这算正事儿,但凡正事儿,他都不靠谱,那还有谁呢?

    潘定山从前负责买马,现在管军马,他肯定知道点儿,可他没在建乐城。

    其它人,都跟武将不熟。

    算了,不打听了,干脆,直接去找那位殿前司都虞候范将军。

    她虽然不认识,也没见过那位范将军,不过,他应该是知道她的,要是他不知道,那这件事,就只能越过他,直接去找清风了。

    李桑柔打定主意,出了铺子,往西角楼大街过去。

第140章 守城的将军

    对着西角楼的殿前司大门门洞里,十来个殿前军侍卫或坐或站,正有说有笑的热闹。

    李桑柔走上台阶,几个侍卫扭头看到她,咦了一声,赶紧拍身边的人。

    “我找范将军。”李桑柔上了台阶,看着诸人笑道。

    看这群人这表情这样子,他们都认得她,嗯,不用介绍自己了。

    “大当家稍候。”站在旁边的一名侍卫看来是当值的,急忙应了句,一路小跑往里进去。

    “大当家坐着等吧。”一群侍卫中,坐着的那个,一窜而起,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拽着袖子,在凳子上抹了抹。

    李桑柔看着被站在一团的诸侍卫围在中间的那个凳子,笑着摇头。

    她要是坐下去,那就差个摄影师,啪的来张合影了。

    摄影师啊,李桑柔一时有些怔忡。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从前了。

    “该给大当家沏碗茶。”一个侍卫喊了句。

    李桑柔失笑,刚要谢绝,刚才进去的侍卫已经跑回来了。

    “我们将军请大当家进去说话。”离得老远,侍卫就喊起来。

    李桑柔抬脚进了门槛,拱着手侧着身,从那堆侍卫身边绕过去。

    一群侍卫,眼神跟着她,原地转了半圈。

    过了门洞,走了没几步,侍卫站住,欠身将她往横在前后院中间的一间屋里让。

    李桑柔刚踩上台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从屋里出来。

    李桑柔的目光先落在中年人空荡荡的左袖管上,立刻调开目光,拱手见礼,“范将军。”

    范将军晃了晃空荡荡的袖管,“独臂大将!”

    李桑柔失笑出声,躬下身去。

    “大当家请。”范将军侧身让进李桑柔。

    李桑柔进了屋,看了一圈。

    屋子不大,靠东墙放了一整面墙那么长的长案,长案上堆满了案卷册子,堆的还算整齐。

    南窗下,靠着西墙,放着张长桌,摆着笔架笔洗砚台,北窗下放着一张小几,两把椅子,小几上放着茶壶茶杯。

    “大当家请坐。”范将军往北窗下让李桑柔。

    李桑柔走过去,从南窗看到北窗。

    南窗往南,往前一直看到门洞里,一览无余,北窗看过去,阔大的后院,都在眼里。

    这间屋选的真好,坐在这里,转转身,整座殿前司都在眼里了。

    “来人!把我那饼曼松茶拿出来,沏两碗!”范将军冲着门外一声吼。

    李桑柔眉梢扬起。

    “大当家听说过曼松茶?”范将军极其敏锐。

    “嗯,听说产在南方荒蛮之地,味儿甘甜。”李桑柔笑道,坐到扶手椅了。

    “大当家这份见多识广,佩服!”范将军冲李桑柔竖起大拇指,“南蛮五大山中出来的,确实以甘甜著称。

    五年前,我驻守扬州税关,有个来往南蛮做生意的南梁商人送给我的。

    这五年,全靠这几饼茶撑脸面,今天在大当家的面前,看样子这脸面也撑起来了。”范将军笑声爽朗。

    “早就听人说起,像听传说一般,没想到真有这种茶,托范将军的福。”李桑柔欠身笑道。

    亲卫很快端着茶盘,托着茶壶茶杯茶叶送进来,又提了只红泥小炉进来,放上快烧开的一铜壶水。

    范将军挪了挪,一只手熟练无比的沏茶。

    李桑柔看着那只空荡的袖管,“范将军这条胳膊,是军功?”

    “在北边打蛮族的时候,冻坏了,只好割了,没有军功,还记了个大过。”

    范将军晃了晃袖管,抬头看了眼李桑柔,倒了杯茶,推到李桑柔面前。

    “我是穷出身,我爹也吃兵粮,混到百夫长。我十四岁那年,一场混战,死了。”范将军的话顿了顿,叹了口气。

    “那时候乱,他死后,我就吃了兵粮,我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一大家子,得吃饭。

    我运气不错。

    当兵隔年,就去北边轮戍,穷家出身不怕死,梗着脖子往前冲。

    小半年,我就当了千夫长,戍边三年一轮,连着三轮,我都没回来。

    当兵的,打着仗,立功容易,回来再想立功,那太难了。”

    李桑柔听的眉梢微动。

    这位范将军明白之极,这份爽快……

    嗯,她不知道他,他必定对她一清二楚,这份爽快,只是在她面前的爽快。

    “到第三轮,我就做到了统领,六品。再到轮戍,我就回来了。

    那时候,不像现在,唉,现在又打起来了,这一场是大打,那时候,咱们跟南梁成天打,都是小打中打。

    休整了半年,我就随大军南下,沿着运河打,一路把南梁打到了江南。立了功,升到了四品。

    那时候,我觉得差不多了,四品就到头了。那一仗打完,该轮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想着从此之后,在殿前司混到老,也相当不错了。

    谁知道,南梁打进来了,一直打到了咱们建乐城下。

    那时候,大军都在外边,建乐城里全是老弱,也没将,老虎都不在家,我这只猴子就只好出来,带着城里的厢兵守城。”

    范将军唉了一声,“武家军到建乐城下,已经是强弩之末,也就是耀武扬威的转了一圈,就走了,我这守城的功劳,得之有愧。

    后来,我又去了北边,大冬天,着了一群马贼的道儿,冻伤了胳膊,唉,后来就回来了,只能练兵,不能打仗了。”

    “范将军令人佩服。”李桑柔欠身致意。

    “得大当家这句夸奖,范某荣幸之至。”范将军一只手按在膝上,笑着冲李桑柔欠身颔首。

    “要是这条胳膊还在,也许能在合肥城外,一睹大当家一人一弩迎战千军万马的无双风采,范某实在佩服得很。”

    “都是世子指挥得当。”李桑柔笑着冲范将军举了举杯子。

    “哈哈哈,对对对!”范将军举过杯子,和李桑柔碰了下。

    “我来找范将军,是有几句话,只能和范将军说说了。”李桑柔直入正题。

    “大当家请讲!”范将军放下杯子,欠身往前,郑重尊重。

    “范将军也知道,这趟南梁偷袭,顺风传信及时,立了大功。

    可顺风收信寄信,这份传信及时,利于咱们,也利于南梁。

    南梁在咱们齐地的谍报,大可以借助顺风,将信递到沿江各处,再传递回去。”

    范将军神情凝重起来。

    “只怕从年前起,就有不少亲戚投靠,寻朋会友的人,进了建乐城,或是别的地方。

    太平了二十多年,建乐城里,自南梁过来的生意人,太多了,游学的学子也不少,或是当年逃难过来,必定都有不少在南梁的亲戚朋友。”李桑柔的话戛然而止,端起了杯子。

    “大当家所虑,范某也想到……”范将军的话说到一半,看着李桑柔,片刻,才接着道:“范某懂了,这是大事。”

    “嗯,我不过想到了,过来啰嗦一句,打扰了,范将军见谅。”李桑柔站起来,冲范将军拱手告辞。

    “我送大当家。”范将军欠身让过李桑柔,将李桑柔送出大门,看着李桑柔走远了,眉头渐渐拧起。

    这位大当家,绝不是无的放矢,她必定看到了知道了什么,只是不好说,只好过来警示他。

    确实,顺风利于大齐,也利于南梁的谍报。

    这不是建乐城一城一地的事儿,更不是他能作主的事儿,这事儿,得赶紧禀报上去。

    “拿衣服过来,我要进宫。”范将军转身,一边大步往屋里进,一边吩咐亲卫。

    ……………………

    范将军的速度很快,也就隔了一天,一大清早,两年前上门查过一回户口的满地滚里正,又上门了。

    这两年的时光,好像从这位老泼皮里正身边拐个弯,没敢惹他,直接绕过了。

    老里正还是两年前的打扮,还是两年前那张拉得老长的脸,背着手,看到李桑柔出来,把厚厚的册子从背后拿过来,在另一只手上啪的拍了下,翻开。

    “户主,李氏!”

    “李桑柔!”李桑柔不客气的纠正道。

    “客户:常山!”里正一抬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人呢?都叫出来!得一个个看!这是上命!都叫出来!”

    “他娘的!”黑马气的要捋袖子。

    李桑柔伸手拦住他,“这是正事,把大家都叫出来。”

    黑马横了眼里正,转过影壁,喊了一嗓子。

    “常山!过,马少卿,过,陆乘风!陆乘风呢?”

    大常转身揪过身后的小陆子,“这儿呢。”

    “他叫的是陆乘风……”小陆子挣扎着表示不是他。

    “你就是陆乘风,报户口那天,老大给起的,忘了告诉你了。”黑马伸头过去,解释了句。

    “那我……”大头一句话没问完,里正已经吼上了,“李首!”

    “这儿这儿!”黑马揪着大头往前推了推。

    “我叫啥?”大头一脸茫然,他没听清楚。

    “过。李蝗!”

    “这个这个!”黑马推开大头,再揪出蚂蚱。

    “过。李鱼!过。还有人吗?”里正啪的合上册子,恶声恶气问道。

    “没了,也没亲戚,没朋友,没人来,一个都没有!”李桑柔叉着腰,瞪着里正,一样的恶声恶气。

    她很佩服他,他这幅荤素不忌的样子,作为满地滚,实在是太够格了。

    里正转身就走。

    “我叫啥来?我叫啥?”大头冲上前,一把揪住黑马。

    “姓李!你仨都姓李,老大说的,跟她姓算了。”黑马手指头挨个点过一遍。

    “我早就想姓李!”大头眉开眼笑。

    “你,姓李,名首,首,就是头,表字大头。”黑马在大头头上拍了下。

    “你,姓李,单名蝗,蝗什么意思,你知道吧?就是蚂蚱?你的字就是蚂蚱。你叫鱼,表字窜条。多好!”黑马说了一遍,满意无比的拍了拍手。

    “这名谁起的?为啥他们都是一个字,单名,就我是两个字?我也想姓李!我叫小陆子,我觉得不是因为姓陆,是因为我行六,这名儿还能改不?”小陆子揪着黑马问道。

    “老大起的,这你得找老大。”黑马手一摊。

    “那算了,乘风,是顺风的风吧?那也行,乘风顺风,虽说俩字,不过挺好听,姓陆就姓陆吧。”小陆子立刻熄火不提了。

    李桑柔等人吃了饭,往顺风铺子去的路上,见街道司的的人,拎着浆糊桶,一边满街贴告示,一边敲着锣,一遍遍喊着告示上的内容。

    告示简单明了:各家有外来者,要告知里正,登记查核身份后,才能住下,不告而住,打十板子,左邻右舍同打板子。

    李桑柔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看着大街小巷里,捧着册子查核的里正,以及街道司差役、府衙差役,或是殿前司侍卫,三人一队,巡查登记,有的还跟着画师,对着人画像。

    李桑柔看了一会儿,加快了脚步。

    这位范将军,能从一个小兵,一路做到一品将军,果然极不简单。

    隔一天傍晚,包平缩着头,进了顺风铺子后面。

    “大当家的,这外头满城的查……”包平下意识的往四周扫了一圈。“也是该查。

    昨天中午,里正就查到我们那儿,我们那里有外来人,到傍晚,殿前司和府衙就过来查问。

    那会儿巧了,汪四郎刚从外面回来,在大门外碰到了。

    问他,他说他是从扬州过来的,余掌柜出来,不知道汪四郎信口说了个扬州,就说了从襄阳过来的。

    当时,他们就把汪四郎和他那两个小厮,两个长随,还有余掌柜,就都带走了。

    刚刚,我来的时候,余掌柜刚刚回去,蓬着头,两只眼睛通红,说审了一整夜,不让睡,不停的问,范四郎叫什么姓什么,是他什么人,什么时候到的,去过哪儿,老家还有什么人,翻来覆去的问。

    汪四郎和小厮长随都没回来,也没信儿。

    大当家的,您说,汪四郎,他不会有事儿吧?”包平是真担心。

    他出来前,余掌柜拉着他,嘱托了再嘱托,让他求一求大当家,好歹保下四郎一条命。

    “不知道,汪四郎到底为何而来,做过什么事,咱们都不知道。审起来,他会怎么说,咱们也不知道。”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包平,实话实说,“这会儿,我没法去问,只能等等看。”

    “唉,好。”包平双手撑着膝盖,有几分艰难的站起来,看着随着他站起来的李桑柔,苦笑道:“从我们商号,带走了二十多人,有八个是这一阵子才投奔过来的,我都不知道。”

    “你们商号,伙计管事什么的,两三百人,哪家来了什么亲戚或是朋友,这事儿你怎么能知道?这不怪你。”李桑柔温声道。

    “多谢大当家,这会儿,不过带过去问上一夜,有什么事还能说清楚,要是……唉,怎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呢。”包平苦楚不堪。

    “谋国之事,无所不用其极,像你们这样,根在南梁,人在这里,极不容易,可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凡事多留心多小心。”李桑柔叹气道。

    “多谢大当家,有大当家照应,总还是好多了。”包平说着,冲李桑柔长揖下去。

    “不必客气。”李桑柔微微侧身,往前送了两步,看着包平进院门,从马匹之间出去了,坐回桌子旁,接着算帐。

    写往军中的信,能有多少,她心里完全没谱,帐上的银子,可不算很多。

    这一仗,要是打上三年五年,她就得贴补三年五年,这可不是小数目。

    唉,到哪儿弄一大笔钱呢?

第141章 春菜

    临近月底,张猫和谷嫂子抬着大箱子,进了顺风铺子后面。

    “大当家的,你看看,这盒子做成这样,行不行。”没等放下箱子,张猫就迫不及待的笑道。

    “这是外面的大箱子?”李桑柔站起来。

    “是。你看看,四角包皮,用的桐木板,浸透了桐油。”张猫拍着大箱子,颇为骄傲。

    “这大箱子也能折起来。”谷嫂子打开箱子,弯腰从里面抱出一摞板子,递给张猫。

    张猫将板子放到桌子上,先和谷嫂子一起,将那只大箱子折给李桑柔看。

    “你看看,这儿,有个拉手,这么一拉,你看看,就折起来了,怎么样?”张猫拉着箱子折成几块板子,得意洋洋的看着李桑柔。

    “是不错。”李桑柔蹲下,仔细看那只箱子。

    “你看这里,四角包皮,这用的是羊皮,羊皮太贵,也不结实,皮匠说,咱们要是不讲究别的,用猪皮最好,又便宜又结实。”谷嫂子蹲在李桑柔旁边,手指揉着四角包的羊皮,有几分肉痛。

    这箱子,可不便宜!

    “我们在作坊里试过,就是瓢泼大雨,也能撑上半个时辰,再长不行了。”张猫蹲在李桑柔另一边。

    李桑柔拉着提手,将箱子提撑起来,站起来,左右看了看,一拳砸在箱子上面,箱子响声清脆,薄薄的板子应声而裂。

    “唉哟!”张猫和谷嫂子同时惨叫。

    “这不行。”李桑柔拍了拍手,“这箱子得能扔能摔。”

    张猫和谷嫂子面面相觑。

    李桑柔走到桌子旁边,拿起小盒子看。

    张猫和谷嫂子忙跟过去,将小盒子一个个支起来。

    谷嫂子时不时看一眼被李桑柔一拳砸坏的箱子,心疼不已,这一个箱子,费老钱了,说砸就砸了!

    张猫的兴奋得意被李桑柔一拳砸没了,垂着头只管支盒子。

    李桑柔仔细看着小盒子,折起再拉开,又掂了掂份量,捏了捏小盒子四角包着的羊皮。

    “这小盒子做的不错。太结实了,用不着这么结实,小盒子都是要放到大箱子里面的。

    包羊皮浪费了,你们去伞铺看看,他们做伞的油布是怎么做的,跟猪皮比,是贵还是便宜。”

    张猫和谷嫂子应了,抬着被李桑柔砸烂的箱子,垂头丧气走了。

    ……………………

    傍晚,李桑柔正在看刚刚送过来的战报,一个不起眼的小厮进到顺风后院,恭敬笑道:“我们将军吩咐小的禀告大当家:清了不少人出来,牵拉出不少,还在审,请大当家放心。”

    “多谢。”李桑柔笑应了句。

    “不敢当。”小厮垂手退出。

    李桑柔低头,接着看战报。

    南梁襄阳那一路将近两万轻骑,已经被文彦超围困的山穷水尽,收网俘获。

    南梁这一趟偷袭,折损了大半轻骑,人大约不缺,马却是没办法了。

    原本,北齐在轻骑和马匹上,就占优势,现在,轻骑和马匹的数量,北齐应该是南梁的好几倍了吧,这两场战之后,北齐和南梁的攻防之势,就差不多确定了。

    李桑柔愉快的抖了抖那张战报,丢进炭炉里,看着战报化为灰烬。

    世子的大军,应该快要开拔了,军邮的事,不知道他们商量的怎么样了。

    ……………………

    眨眼,进了三月,炒米巷宅子后面那两棵香椿树,叶子已经长大了。

    大清早,大头爬到树上,捋了半筐树叶,洗净烫过,加盐捶碎,倒上香油。

    黑马买了刚出笼的馒头提回来,大馒头蘸香椿酱,他们几个都极爱吃,一年就吃这么几天。

    大常熬了红豆大米粥,将一只咸蹄髈切成大片,芝麻盐拌菠菜和黄豆酱炒春菜两大盆,几个人围着桌子,呼呼噜噜,吃得干干净净。

    收拾好,出了炒米巷,小陆子和大头去朝报和晚报坊对帐,李桑柔几个,往铺子过去。

    进了院子后面,大常去盘点仓库,黑马叉着腰,看着窜条和蚂蚱对二月的帐。

    李桑柔点着炉子,从井里提了水,倒进铜壶烧水,准备沏茶。

    铜壶里的水扑嘟声起,水汽冒出来,黑马抽着鼻子,来回闻了闻,直奔铜壶过来。

    “老大,这水味儿不对,一股子臭祘味儿。”

    “离远点儿闻!”李桑柔一只手将黑马推离铜壶,一只手将铜壶提下来,放到地上,等水汽略散,用树枝挑开壶盖。

    黑马蹲过去,伸手从铜壶口扇风过去,仔细闻了又闻,看向李桑柔,一脸的不敢置信,“老大,就是臭祘味儿,像是,砒霜?”

    “你去捉只活鸡来。”李桑柔吩咐一左一右凑过来的蚂蚱和窜条,“你去叫老左过来。”

    蚂蚱和窜条一前一后奔出去。

    黑马从井里提了桶水上来,李桑柔从小帐房里拿了块银饼子过来,扔进水桶里,没多大会儿,银饼表面就泛起了一层黑色。

    “老大,真是砒霜!”黑马眼睛都瞪圆了,“这他娘的太缺德了!你往哪儿下毒不好,怎么能往井里下砒霜!他娘的太缺德!”

    老左跟在窜条后面,连走带跑进了院后。

    “出什么事儿……”老左一句话没问完,就被李桑柔抬手止住。

    “你去买几车石灰,立刻送到这里来。”李桑柔先吩咐了窜条。

    窜条应声而去。

    “井里被人投了砒霜。”李桑柔转向老左道。

    “嗯?”老左一时没反应过来。李桑柔这句话和神情语调的平和,差距太大,老左呆了好一会儿,才圆瞪着眼睛醒悟过来,“井?井里?”

    “别叫。”李桑柔在老左肩上拍了拍,扬声叫过大常吩咐道:“你去西角楼对面的殿前司,找范将军,他们应该认识你,让范将军帮忙,问一问昨天在东角楼当值的侍卫,咱们走后,这后院有没有什么人过来过,或是看到什么动静没有。”

    “井里被人投了砒霜。”黑马飞快的解释了一句。

    大常眼睛瞪起,眨了两眨,转身往外走。

    “这是谁,这怎么能,怎么能……”老左吓的两只手乱抖。

    “没什么大事,别慌。昨天谁在铺子里当值?昨天晚上谁最后走的?今天早谁最早到的?”李桑柔看向老左,先安慰了一句。

    “昨天是赵三当值,昨天晚上我最后走的,前后看过一遍才走的,今天早上也是我最早到的,我……”老左脸都白了。

    “赵三回去了?”李桑柔接着问道。

    “回去了,我到铺子里,他扫好铺子前面的地,洒了一遍水,就走了,一直都是这样,这……”

    “没什么大事,不要慌。”李桑柔再次安慰老左。

    院门外,蚂蚱一只手拎着两只鸡,一头扎进来。

    黑马接过鸡,卷起个纸卷,捏开鸡嘴,用纸卷蘸着水,将水桶里的水硬喂进到鸡嘴里。

    黑马松开手,鸡有点儿抽抽,倒还好,黑马再抓过鸡,又多喂了几口,放下鸡,那只鸡东倒西歪了几步,伸腿死了。

    黑马再抓过另一只鸡,照前一只鸡的量喂了水,松开手,那只鸡多走了一步,也伸腿死了。

    老左吓的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李桑柔拎起鸡扔进井里,把水桶和铜壶也扔进井里,吩咐蚂蚱,“在这儿看着,不许人进院子。等窜条买了石灰送过来,把石灰倒进井里,把这井填了,你和窜条在这儿等我回来。”

    “是!”蚂蚱一脸严肃。

    “去赵三家。”李桑柔转身吩咐黑马和老左。

    老左哎了一声,一溜小跑走在最前。

    赵三家离铺子不远,转过两三条街,老左指着前面一条巷子,“那条巷子就是,进巷子第三家。”

    黑马在巷子口跳起来看了看,直奔赵三家院子后面。

    李桑柔和老左直奔前面院门。

    赵三家院门虚掩,老左上前一步,推开院门。

    院子里,赵三媳妇正在磨面,抬头见是老左,忙住了手,撩起围裙擦着手,笑迎上来,“是左掌柜,您怎么来了?您这是?您脸色可不怎么好。”

    李桑柔闪身避到院墙外,老左看了眼李桑柔,忙陪笑道:“我来找赵三,铺子里有点事儿,他在不在家?”

    “在在在!睡觉呢,我去叫他!”赵三媳妇连声应着,一个转身,一边往屋里跑,一边叫道:“强他爹!快起来,左掌柜来了,铺子里有事,快点起来!”

    “来了来了!”屋里传出赵三的声音。

    老左听到赵三的声音,猛的吐了口气,腿一软,伸手扶在门框上。

    他也说不清楚腿要软,为什么要松口气。这会儿,他心里乱的比乱麻乱了不知道多少,根本理不清。

    “我在铺子里等你们。”李桑柔听到赵三的声音,转身就走。

    黑马缀在赵三和老左后面,一后一前,进了顺风铺子。

    铺子后面,石灰车刚刚推进来,蚂蚱和窜条正一左一右指挥着,将一车车的石灰铲进井里。

    赵三跟着老左进了后院,见往井里倒石灰,大瞪着眼,莫名其妙。

    李桑柔斜靠着小帐房门框,盯着赵三,见他从莫名其妙,突然有几分不自在起来,站直走过去,示意老左和赵三,“到这边说话。”

    李桑柔在前,老左拖着赵三,黑马跟在后面,进了旁边的仓库院子。

    “昨天谁来过?是你带来的?你看到什么了?你都知道?”进了院子,李桑柔转过身,盯着赵三,直接问道。

    “没!”赵三脸色变了,“没……”

    “赶紧说实话!你到底干什么?快说!”老左猛一巴掌打在赵三头上。

    “我那口井里,被人投了砒霜。你带谁来了?看到了什么?知道什么?

    老实说,不然,我就把你和石灰一起,填进那口井里。”李桑柔看着赵三,虽是威胁的话,语调温和依旧。

    “没,不是,是……”赵三脸都青了,抖着嘴唇,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把他填进去。”李桑柔吩咐道。

    黑马从后面揪住赵三就往外拖。

    “快说!”老左吓的声音都变了。

    “我说我说!我说!”赵三被黑马拖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是我堂弟,赵有,是赵有。

    他说想进来开开眼,说听说咱们院后面,能看清楚东角楼,说大当家不是一般人,说不能见人,他到大当家常在的地方转转也好,小的昏了头,想着没人知道,就带他,带他……”

    “你这个混帐!铺子的规矩,你记哪儿去了!你这个混帐!”老左气的一巴掌甩在赵三头上。

    “赵有家在哪里?现在人在哪儿?到哪儿能找到他?”李桑柔看着赵三问道。

    “小扫把巷,头一家就是,他是个混混,常年在里瓦混事儿。”赵三被老左打的抱着头。

    “叫上蚂蚱窜条,跟他去找赵有,把赵有带回来。”李桑柔吩咐黑马。

    “大当家……”赵三踉跄几步,青白着脸,颤抖着转身看向李桑柔。

    “找到赵有,你真要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至于赵有,投毒的事跟他无关,他自然平安无事,要是跟他有关,他投毒的时候,替你想过没有?”李桑柔看着赵三问道。

    赵三连连点头。

    他满腔混乱,李桑柔的话,他只听到了平安无事四个字。

    李桑柔看着黑马揪着赵三,蚂蚱和窜条跟着,出了院门,看向老左道:“你去看着铺子吧,没什么大事。”

    “好。”老左白着张脸,往前面过去。

    李桑柔站在仓库院子门口,冷着脸,看着蒙着头脸的车夫将石灰铲进井里。

    几车石灰都铲进了井里,几个车夫推着空车出了院子。

    大常迎着空车进来,走到井边看了看,过去几步,和李桑柔道:“说是昨天夜里没星没月,太黑,看不到咱们这边,也没太留心,没看到什么。”

    李桑柔嗯了一声,看向院子方向。

    院子里,一阵脚步声,黑马推着个脸色黑黄、眼球乱转的年青人,进了院子,径直往仓库院子过来。

    黑马后面,蚂蚱和窜条一左一右跟在赵三后面,推着赵三,也进了仓库院子。

    “你是赵有?”李桑柔站在赵有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大当家真是年青。”赵有扯着一脸笑,一幅浑不吝模样。

    “谁指使你往井里投毒的?砒霜是谁给你的?往井里投了多少?”李桑柔目光冷冷,看着赵有问道。

    “大当家说的什么?我可听不懂。

    这什么毒不毒,霜不霜的,大当家有人证还是物证?没凭没证,大当家怎么敢这么说话?”赵有斜瞥着李桑柔,浑不吝的味儿更浓。

    “我再问一遍,谁指使你来投毒的,砒霜是谁给你的,投了多少。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否则,我先割了你的耳朵。”李桑柔滑出狭剑,贴在赵有脸上。

    “哟,大当家也太霸道……”赵有一句话没说完,只觉得贴着脸一片阴凉,李桑柔的狭剑,已经割下了赵有的一只耳朵。

    赵三的尖叫声还没冲出来,就被窜条顺手摸了块抹布,塞进了赵三嘴里。

    赵有呆了一瞬,一阵剧痛猛冲上来,这才反应过来,瞪着啪嗒掉在地上的耳朵,抬手摸了把,瞪着手上淋漓的鲜血,惨叫出声,往后跌了两步,摔坐在地。

    “实话实说,我就饶你一条命,否则,我就把你的耳朵鼻子,两腿间的玩意儿,一样样割下来,再剁了你双手双脚。”

    李桑柔蹲在赵有面前,手里的狭剑贴到赵有另一边耳朵旁,“谁指使你来投毒的?”

    “陈,陈大爷!陈大爷!”赵有半边脸糊着鲜血,痛的脸都变形了。

    “陈大爷是谁?”

    “东水门粮行大帐房。”

    “他怎么认识你?怎么找到你的?给了你什么好处?”

    “陈大爷的外室乔娘子,跟我是老相识,是乔娘子牵的线,说事成之后,给我间铺子,粮食铺子。”

    “砒霜谁给你的?”

    “陈大爷。”

    “给了多少?你投了多少?”

    “给了三大包,我没称,有十来斤,陈大爷说,都投进去,太重,我拿不动,就拿了一包。”

    “其余的砒霜呢?”

    “在家,在我家里,我床底下。”

    “乔娘子住在哪里?”李桑柔手里的狭剑离开赵有的脸。

    “鸡头巷,第二家,门头上写着陈宅。”狭剑离脸,赵有缓过口气。

    “打残他两条腿。”李桑柔站起来。

    “你说……”

    “我是说过,饶你一条命。你往我井里投毒,我让你活着,可不能全须全尾的活着。

    我是大当家,不是大善人。”李桑柔打断了赵有的话,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黑马和蚂蚱、窜条紧跟在李桑柔身后,在惨叫声中,出了仓库院门。

第142章 黑了才能吃黑

    李桑柔站在鸡头巷陈宅院子里,打量着四周。

    巴掌大的院子,两面是院墙,另两面房屋出檐很宽。

    廊下院中,摆满了一盆盆的兰草。

    李桑柔看着从正屋出来,正指着她呵斥的小丫头,和黑马皱眉道:“往咱们井里投了毒,怎么这一个两个,还能都跟没事人一样?”

    “这是没把咱们兄弟放眼里。”黑马答的飞快。

    “蚂蚱。”李桑柔一边抬脚往前,一边示意蚂蚱。

    蚂蚱冲过院子,直奔那个呵斥的小丫头。

    小丫头长长的一句话我们老爷可厉害了还没喊完,被直冲她过来的蚂蚱吓的啊了半声,就被蚂蚱抖了块不知道什么块,勒着嘴系在脑后。

    窜条和黑马一边一个,打起帘子,李桑柔进了屋。

    屋里的乔娘子已经听到外面动静不对劲儿,刚从炕上下来,正趿着鞋,要往外面看。

    “你是谁?”乔娘子瞪着气定神闲的李桑柔。

    李桑柔进了屋,先打量了一圈,目光再落到乔娘子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露出笑意,“乔娘子是吧?院门外面,挂着陈宅的牌子,谁姓陈?”

    “当然是我男人!”乔娘子见李桑柔是个跟她差不多的小娘子,又语笑盈盈,胆子上来,脾气也上来了,“我是有男人的!你是谁?快滚出去!”

    “你男人呢?”李桑柔走过去,掀帘子往里间看了看。

    “你是谁?快滚出去!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告诉你,我如今不是从前了!我有男人!我男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快滚!”

    乔娘子急冲两步,想抓着李桑柔把她推出去,可说不上来为什么,她的手伸伸缩缩,却怎么也不敢往李桑柔身上碰。

    “我姓李。”李桑柔转过身,面对着乔娘子,紧盯着她的神情。

    “我管你姓什么!”乔娘子被李桑柔盯着,下意识的退后一步,呆了一瞬,突然叫道:“你什么意思?那条老狗又看上你了?”

    李桑柔被乔娘子这一句老狗骂的失笑出声,抬起手,按在她肩上,推得她一路往后,跌坐到椅子上,抬脚踩在椅子边上,俯身看着乔娘子,笑问道:“认识赵有吗?”

    “你是赵有……”

    “我是赵有的债主,认识赵有吗?”李桑柔打断了乔娘子的问话。

    “认识是认识,我跟他可没什么,半点没有!你要讨债,找他去讨!他常年混在里瓦。”乔娘子后背紧贴在椅背上。

    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位一直笑眯眯的小娘子,笑的让她害怕。

    “赵有认识你男人吗?姓陈的这个男人。”李桑柔接着问道。

    “我就一个男人!现在就一个,认识。”

    “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李桑柔接着问道。

    “你是谁?你……”

    乔娘子话没说完,李桑柔抓起旁边案子上的裁纸刀,贴在乔娘子脸上,“好好答话,不然我划花你的脸。”

    “刚认识,我男人说要找个能搭上顺风的人,想跟顺风做点生意。

    赵有的堂哥,是顺风的伙计。”乔娘子斜眼瞥着锋利的裁纸刀,一脸恐惧。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觉得眼前这女人,划花她的脸这句,不是虚话。

    “你男人什么时候来?”李桑柔放下脚,拖了把椅子,坐到乔娘子旁边,顺手将裁纸刀扔回桌子上。

    “那可没准。”乔娘子莫名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你男人是干什么的?”李桑柔看着乔娘子。

    “东水门粮行的大帐房!”乔娘子抬着下巴,颇为骄傲,“我告诉你,我男人厉害的很呢!”

    “那是挺厉害,他什么时候把你抬进陈家?”李桑柔翘起二郎腿,看着乔娘子问道。

    乔娘子抿着嘴,斜瞥着李桑柔,闷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抬进门有什么好?做低伏小有什么意思!”

    “咱俩做笔买卖怎么样?”李桑柔笑眯眯道。

    “什么买卖?我可不替人收帐。”乔娘子一句话接的极快。

    “一个时辰内,你要是能把你男人叫到这屋里,我就给你银子,让你赁间小院,典上几个人手,再买上两三个小丫头,自己开张做生意,怎么样?”李桑柔看着乔娘子。

    “你是谁?”乔娘子这一句问话里,只有惊讶好奇。

    “我姓李,顺风大当家。”

    乔娘子眼睛瞪大了,一声呃后,上身前倾,飞快问道:“你说话算数?”

    李桑柔头还没点到位,乔娘子就飞快应道:“行!那咱们就说定了!就这么定了!小银!”

    “小银不能用了,你得另外找个人。放小银进来。”李桑柔话音没落,小银被蚂蚱扯掉勒嘴布,推进了屋。

    小银跌撞进屋,一口气透过来,猛咳起来。

    “那我去招财茶坊找个人,那里的帮闲我都熟!”乔娘子呼的站起来,“你等着!”

    “好。”李桑柔看着乔娘子脚下带风的出了屋。

    看着乔娘子出了院子,窜条缀了上去。

    乔娘子出去回来的很快,李桑柔正站在长案前,一本本翻看长案上的书,见乔娘子进来,笑问道:“你怎么哄你男人过来?”

    “我让人捎话给他:彩桃心情不好,在我这儿喝酒喝多了,我就能留她一个时辰。

    那条老狗,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想彩桃想了好几个月了,彩桃吊着他,银子不给足,就是不让他沾边儿,那条老狗,抠得很!不是个东西!呸!”

    “这么抠你还跟着他?”李桑柔挑了本书,翻起来。

    “去年夏天,有个北边来的客人,龙精虎壮,那活儿大的吓人,我贪他给的银子多,就接了。”乔娘子的话卡住,片刻,才接着道:“他折腾足了一整夜,我下身都烂了,一床的血。

    挣的银子,加上五六年的积蓄,全搭进去治病养病了。

    好了之后。”乔娘子一脸苦笑,“哪能全好了,唉,人废了一半,钱全没了,年里年外,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勾上这条老狗,至少有口饭吃。”

    “以后碰到这样的,不能由着他们折腾,你的人,你要爱惜。”李桑柔放下书。

    “我知道,犯一回傻就够了。”乔娘子唉了口气,“我去给大当家的沏茶。”

    “不用,刚喝了茶过来的。”李桑柔止住乔娘子,“坐着说话吧。”

    乔娘子还是沏了茶,端过来,放到李桑柔旁边,坐到刚才的椅子上,和李桑柔扯闲话,说自己的过往。

    “老大,来了!”蚂蚱从外面禀了句。

    “这是你的丫头?”李桑柔指着蹲在门口,傻着张脸,听闲话听的一脸投入的小银。

    “我典来的。”乔娘子站起来,“我去迎……”

    乔娘子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李桑柔抬手打晕了小银,瞪着眼呆了。

    “你坐下。”李桑柔示意乔娘子坐到椅子上,伸手解下她腰间的丝绦,将乔娘子结结实实捆在椅子上。

    “我要喊救命吧?不能太大声吧?一会儿我光哭不行吧?还要说什么不?”乔娘子一边看着李桑柔捆她,一边问道。

    “你看着演。”李桑柔捆好乔娘子,站到门里边,招手叫进黑马。

    乔娘子用力甩着头,把簪环甩到地上,头发散了一脸。

    李桑柔斜瞥着晃着头,甚至还咳了一声清了嗓子,一幅准备上场模样的乔娘子,想笑又忍住了。

    外面,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过来的很快,脚步声在门口停都没停,一头扎进屋里,“彩桃怎么样了?”

    李桑柔一脚踹在陈光山腿窝,身材胖大的陈光山没来得及看清楚屋里,就往前扑倒在地。

    黑马扑上去,压住陈光山后背,用一块破布勒在陈光山嘴上,从后面拉着,勒着他跪在地上,跪稳了,抽掉破布。

    “认识我吗?”李桑柔蹲在陈光山面前,用狭剑托起陈光山的下巴。

    陈光山一额头热汗,两眼呆直,明显已经懞的看都看不清了。

    李桑柔盯着他,看着他懞懞的甩了甩头,用力眨着眼,再眨,再眨,总算看清楚了,顿时两眼圆瞪,反应倒是极快,“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是谁!你!”

    “让他清醒清醒。”李桑柔站起来,示意黑马。

    黑马端起乔娘子给李桑柔沏的那杯茶,将凉透的茶泼在陈光山脸上。

    “你在粮行,不过是个帐房,要替粮行出头,轮不着你吧?砒霜是谁给赵有的?”李桑柔再蹲到陈光山面前。

    “我不认识你!我说了,我不认识你!”陈光山彻底恍过了神,狠盯着李桑柔,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

    “你还不知道赵有已经动手了吧?赵有动手前,没告诉你吗?动手之后,也没告诉你?”李桑柔接着问道。

    “我不知道!”陈光山一脸狠相。

    “本来,我跟你们粮行井水不犯河水,现在,这样很好,你回去告诉你们主事儿的,我给你们两天,把你们那套破规矩,给我改了。

    至于改成什么样儿,去过鸡鸭行鱼行吗?就照那样,你们行里,过个公平秤,居中定个成色,足够了。

    听清楚了?”李桑柔温声细语。

    “你算什么东西!”陈光山想啐李桑柔一脸,没敢。

    “告诉你们主事儿的,后天申末前,把新规矩给我想清楚写清楚,写两份,准备好。

    申末,我到你们东水门粮行,看你们写的新规矩,看粮行。

    让你们主事儿的,一个别缺,都到齐了,等着。”李桑柔站起来,示意黑马,“把他扔出去。”

    黑马提起陈光山,推着他转个身,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将陈光山踹的直扑往前,摔在门槛上,飞快的爬起来,头也不回,往外跑的飞快。

    “这条老狗!”乔娘子猛啐了一口,“他看都没看我一眼,这条老狗!”

    “把值钱的东西收拾收拾,去小甜水巷,翠竹楼,找竹韵,跟她说是我让你去的,你在她那儿躲几天,赶紧走吧。”李桑柔解开乔娘子。

    “没什么值钱东西。”乔娘子说着,拾起地上的簪环,从床底下摸出个小布包,再拿了几件衣服,团起来包上,跟着李桑柔出来,赶紧一溜小跑往小甜水巷过去。

    李桑柔和黑马在前,窜条和蚂蚱跟在后面,一前一后,回到了顺风铺子。

    老左迎上来,再转个身紧跟到院子里,满肚子要说要问的话,到嘴边,只有一句:“大当家的……”

    “赵三不能再用了。你写篇文儿,把开革赵三这事儿通告到各处,只写他违了哪条规矩就行,给大家做个警示。”李桑柔看着老左吩咐道:“再给邹旺和老聂写封信,把投毒的事告诉他们,让他们万事小心。

    王壮今天在家?那你去一趟,当面跟他说一声,让他小心,把他叫出来说,别吓着他媳妇。”

    “好!”老左答应一声,长长吐了口气,“大当家的,都查出来了?”

    李桑柔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接着道:“这几天,铺子里里外外,你多费些心,我明天后天都不过来,放心,没什么事儿。”

    “好,大当家的,你一定要小心哪,前儿陆先生跟我两个人喝酒,说到大当家的,陆先生担心大当家,我也担心的不行,你可得小心哪。”老左只觉得自己心里沉沉甸甸。

    “好,放心。”李桑柔笑应了。

    “那我到前头去了。”老左转身往前面过去。

    大常过来,看着李桑柔。

    小陆子和大头对帐已经回来了,跟着大常围过来。

    “建乐城六大米行,三十八家小米行,我打算全部收过来。”李桑柔环顾了眼众人,淡然道。

    “先从东水门那家开始?”大常问了句。

    “大大小小四十多家,一家一家拆鱼头,给他们留的空儿就太多了,咱们现在,是能碾压过去的,尽量把他们驱到一起。

    黑马和窜条跟我去看六大粮行,你带着小陆子他们三个,去看三十八家小米行,挨家问清楚,行首是谁,有几个行老,都叫什么,就站他们粮行门口,记好写好。

    现在准备准备,该带的都要带上。”李桑柔接着吩咐。

    “是。”众人应声。

    黑马跳起来,噢咦了一声,从李桑柔身后,几步窜到前面,一头扎进仓库院子。

    大常开了最角落的一间小屋,诸人进去,先拿过各人的牛皮背心,穿在棉袄里面。

    李桑柔将手弩仔细捆在手腕上,往手弩里上满了箭,又取下箭袋,系在腰间。接着拿过装着那把单发小钢弩的袋子,提着出来。

    大常等人也藏好短刀,将刀鞘做成棍子模样的长刀,或是插在腰间,或是挂在腰带上。

    李桑柔和黑马、窜条挑了马,出了铺子,直奔城外几大码头。

    大常带着小陆子、大头和蚂蚱,从离顺风铺子最近的粮食铺问起,挨个查问三十八家小米行。

第143章 此麻烦非彼麻烦

    李桑柔身后跟着黑马和窜条,在米行以及码头诸人的瞩目下,旁若无人的巡查了六大米行。

    大常带着小陆子、大头和蚂蚱,也是一样的气势,走遍三十八家小米行,一一记录在册。

    隔天申初,大常炖了锅羊肉,几个人吃好饭,收拾准备好,申正一刻,出了炒米巷,叫了辆大车,往东水门码头过去。

    申末前后,大车停到东水门码头时,夜幕开始垂落,喧嚣的码头已经安静下来。

    李桑柔背着手,转身打量了一圈,抬脚往东水门米行那一片占地广大的仓库过去。

    大常一身皮甲,扛着狼牙棒,紧跟着李桑柔,黑马握着刀鞘,保持着随时可以出刀的架势,虎虎生风的跟在李桑柔另一边。

    小陆子、大头,蚂蚱和窜条人手一把刀,跟在后面。

    东水门米行大门紧闭。

    李桑柔站在大门口外,看了看,转身,沿着围墙往前。

    围着围墙看了一圈,李桑柔再站到米行大门口时,天已经黑透了。

    弯弯的细月和满天的星辉下,米行内外一只灯笼都没有,显得格外安静而柔顺。

    “砸开门。”李桑柔托起小钢弩,吩咐大常。

    大常上了台阶,一狼牙棒下去,包铜钉钉的大门喀嚓一声,从中间破开,大常再砸了一棒下去,抬脚踹开了大门。

    大常立刻退到李桑柔身后,李桑柔平托着钢弩,站在米行大门口,凝神细听了一会儿动静,一步一步上了台阶,最先进了米行大门。

    斜对着李桑柔,至少百步之外,一个声音响起,“大当家安好,在下是乔安的朋友。”

    声音响起处,站着个从上到下,一片漆黑的人影。

    李桑柔眯眼看着黑影,没说话。

    “在下一个人,带了把刀,没带弓箭。”漆黑的人影说着话,扬起胳膊,转了一圈,“请容在下走近几步说话。”

    “你过来吧。”李桑柔应了一声,托在手里的钢弩一动没动。

    对面的漆黑人影一步一步,走的节奏分明,走到只有十几步,黑影再次举起胳膊,转了一圈。

    李桑柔将钢弩递到身后,小陆子急忙接过。

    见李桑柔递走钢弩,黑影站住。

    “在下,”黑影顿了顿,才接着道:“从前名云一,乔安跟在我身边五年,我三十五岁那年,他接手做了云一。”

    “你是云梦卫统领?怎么会在这里?”李桑柔听顾晞说过云梦卫,知道这个云一直到云五百的变态规矩。

    “乔安接手云一之后,我退出云梦卫,到现在,四年三个月,乔安一共给我写了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乔安到大帅帐下当天,写了封信给我。

    合肥之战隔天,又写了一封。

    大当家从合肥启程回建乐城时,乔安又写了封信,让我去找您。”

    黑影的声调刻板无波,李桑柔却听出了刻板之下涌动的波澜。

    “你的姓名,还记得吗?”李桑柔看着黑影,黑色的帷帽下,她看不到他的脸。

    “孟彦清。”孟彦清抬起手,将帷帽推向后面。

    孟彦清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眼神锐利,面如刀削。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李桑柔问道。

    “六大行联手,找到我,要我们在这里杀了你。”孟彦清看着李桑柔,“云梦卫是在老王爷,”

    孟彦清顿了顿,解释了句:“老睿亲王爷,是从老王爷手里开始有的。

    老王爷带着云梦卫,做的头一件事,就是从当时的码头帮手里,抢下了通远米行,再通过通远米行,收拢了建乐城的大小米行,分成六大行,以及三十八家小米行。

    供养云梦卫的钱,来自六大米行。

    老王爷之后,六大米行由王爷接手,云梦卫的用度,一直是从王爷手里支应的。

    云梦卫中,退下来的病残老,有时候,受米行调用。”最后一句,孟彦清说的有几分含糊。

    作为曾经的云梦卫,受米行调用,他觉得极其耻辱。

    “你今年多大了?”李桑柔看着孟彦清。

    “四十,云梦卫都是精锐,年过三十五周岁,就是老了。”

    “乔统领让你找我,找我做什么?”李桑柔接着问道。

    “从前,入云梦卫,就要忘掉姓名,忘掉过往,在黑暗中活,在黑暗中死。

    现在,云梦卫在合肥城外扬起了云梦旗,纵横沙场,乔安是乔安,不是云一了。”孟彦清声调中透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你,你们,打算重回军中?或是重回云梦卫?这容易,让乔安和大帅说一声,肯定就可以了。”李桑柔眉头微蹙。

    她这趟收伏六大米行,貌似要收个大麻烦了。

    “我十七岁入云梦卫,在黑暗中行走了将近二十年,现在,再重回军中,我该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孟彦清看着李桑柔,声调里透着浓烈的苦涩,“我们,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李桑柔看着孟彦清,片刻,一声长叹,肩膀差点要耷拉下去,”你们还有多少人?都住在一起?”

    “一百三十七人,能动用的,八十四人,四十五岁以下,六十一人。都在城外庄子里。”孟彦清答的爽气无比。

    “米行现在在谁手里?大帅,还是睿亲王府?”李桑柔接着问道。

    “这我不知道。”顿了顿,孟彦清看着李桑柔道:“王爷还活着呢。”

    是啊,睿亲王虽然出了家,可他还活着呢,她这一句问的可不好!

    李桑柔一阵懊恼,抬手揉了把额头。

    她带人抢码头抢地盘,前前后后抢了几十年,抢到眼下这种情形,还真是头一回!

    她有点儿懞。

    李桑柔慢慢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看向孟彦清道:“你的人,多长时候能叫过来?”

    “头一回见大当家,能来的都来了。”孟彦清说着,吹了声口哨。

    孟彦清身后,一排排的米行仓库中间,一个个黑影闪身出来,一队队排到了孟彦清身后。

    “我的滴个娘来!”黑马忍不住叫了声。

    这要不是乔安写过信,这么多人,今晚可是一场硬仗,刀都得砍卷了刃。

    “这位就是桑大当家。”孟彦清侧过身,伸手示意李桑柔,一排排的黑影拱手躬身,沉默见礼,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李桑柔拱手还礼。

    “六大米行,以这东水门米行为首?”李桑柔直起身,看着孟彦清问道。

    “是。”

    “东水门米行,除了行首朱长盛,还有四个行老,一个总帐房?”

    “是。”

    “把朱行首,四个行老,总帐房,六个人,带到这里来,好好带过来,别伤着。”李桑柔看着孟彦清道。

    “是。”孟彦清一声是,答的干脆直接,半点犹豫也没有。

    干脆的让李桑柔又想叹气。

    看着在孟彦清点指下,退役的云梦卫四人一队,六个小队出了米行大门,李桑柔摸了条长凳坐下,用力揉着额头。

    云梦卫一直由六大米行供养这事儿,皇上知道吗?

    世子肯定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在看到那张粮价时,肯定就提醒她了。

    孟彦清和这帮退役的云梦卫,皇上肯定知道,他知道他们的心思吗?他知道他们替六大米行当打手这事儿吗?

    唉,建乐城的米行,没什么油水了。

    孟彦清他们,想要什么?恢复姓名?回家?钱?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想知道他们想要什么,极容易,问一句就问出来了,可问出来之后呢?

    收拾建乐城米行,能想到的麻烦她都想到了,可她想到的,一个没到!

    扑到她脸上的麻烦,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

    唉,真正的麻烦,总是在你最想不到的时候,扑脸而来。

    “老大,没事儿吧?”大常悄悄蹲下,低低问道。

    “有点儿麻烦。”李桑柔叹了口气。

    “那就好。”大常长舒了口气。

    “老大说,有点儿麻烦!你怎么那就好?”黑马绕到大常旁边,捅了捅大常。

    大常斜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小陆子四个,在李桑柔身后蹲在一排,看着黑衣人一队队出去,余下的一个个站进黑暗中,时不时啧啧几声。

    真整齐,真好看,一看就是云梦卫的范儿!

    云梦卫这支黑暗中的王者,哪怕老了退役了,也锋利不凡,没多大会儿,几十匹马就冲到米行大门口。

    “把灯笼点起来。”李桑柔站起来,吩咐了句。

    “点灯。”孟彦清立刻接口命令。

    一盏盏灯笼点起挂上,从大门口到院子里,一片明亮温暖。

    退役的老云梦卫们,从马上提下或胖或瘦的六个人,推进米行大院内。

    “朱长盛。”李桑柔站在六个人前面,一个一个的看过去。

    一个云梦卫将东水门米行行首朱长盛从六人中推出来。

    “陈光山。”

    陈光山被推出来,踉跄往前,惊恐万状,想看李桑柔却不敢直看。

    “我让你捎的话,你捎到了吗?”李桑柔滑出狭剑,托起陈光山的下巴,让他的脸对着自己。

    陈光山想点头却不敢动,抖着嘴唇,“捎,捎到了。”

    “他都告诉你了?我让你写的新规矩呢?在哪儿呢?”李桑柔站到朱长盛面前。

    “大当家,你也该知道了,米行是睿亲王府的米行,大当家要说话,该去王府说话。”朱长盛还算镇定。

    “米行是睿亲王府的米行,这话,是睿亲王府说的?”李桑柔再次打量朱长盛。

    “这是明摆着的。”朱长盛扯着嘴角,扯出丝干笑,“大当家投在世子门下,咱们都是王府门下,大当家想插手米行生意,该找世子说话……”

    “投在世子门下,找王府说话。”李桑柔笑起来,“你是看清楚请你的人是谁时,才想起来这两句话的吧?

    第一,这两句话你都说错了。

    第二,建乐城这米行,从你们投毒那会儿起,就归我了。

    第三,睿亲王府也好,永平侯府也罢,或是别的什么家,要是他们觉得你们这米行是他家的,那就让他们来找我说话。”

    李桑柔的话顿了顿,看了眼笔直站立的孟彦清,嘿笑道:

    “不过,找也没用了,我现在很生气。

    我问你:

    新规矩写了吗?

    没有。

    投毒的事儿,想好怎么给我一个交待了吗?

    没有。”

    李桑柔嘿笑一声,转头看向陈光山,“咱们先把你的帐清结了吧。

    十斤砒霜是你给赵有的,是谁给你的?还是你自己去买的?”

    “是他们让我,他们……”陈光山吓的冒了一额头冷汗。

    他去看过赵有了,那两条碎了骨头的腿,割掉的耳朵,吓的他从回去到刚才,连屋都没敢出过。

    “砒霜是你买的,还是别人给你的?谁给你的?”李桑柔用狭剑托住陈光山下巴。

    “库,库里,拿的。”陈光山吓的一动不敢动。

    李桑柔喔了一声,米行耗子多。

    “投毒这事儿,你们都有份儿,可他们没动手,你动了手,这动手的帐,咱们先清结了。

    要么,我杀了你,这帐就清了。

    要么,把米行的帐,明帐暗帐,统统交出来,我再断你两只手,这帐,也算清了。

    你选一样。”

    “不是,不怪,饶饶……”陈光山直挺挺站着,语不成句。

    “杀了你?”

    “不不不不!”陈光山拼命尖叫。

    “断手交帐?”

    “我交帐,大当家……”陈光山用力抓着两只手。

    “让我来吧。”孟彦清上前一步。

    李桑柔嗯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两个云梦卫上前抓出陈光山两只手,孟彦清抽刀断手,干脆利落之极。

    两个云梦卫不知道从哪儿摸出卷布带,卷紧陈光山的手腕再包住断口,手法熟练。

    “带他去取帐册?”孟彦清看着李桑柔问道。

    “让他指点清楚,把钥匙交出来,留几个人看着就行,不用搬出来。”李桑柔吩咐道。

    “是。”孟彦清应声,挥手示意,架着陈光山的云梦卫一巴掌打在陈光山脸上,将痛晕过去的陈光山打醒,在陈光山的指点下,十几个云梦卫往帐房过去。

    李桑柔站到朱长盛面前。

    朱长盛圆瞪着双眼,直直瞪着落在地上的那两只手,呆若木鸡。

    李桑柔抬手拍了拍朱长盛。

    “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这头一回有令不从,就放过你一回。

    我再给你一天,明天天黑前,把新规矩写出来,送到顺风铺子。”

    朱长盛喉咙紧涩的说不出话,只不停的点头。

第144章 没钱有麻烦

    第二天早上,李桑柔坐在顺风铺子门口,看着散朝的官员从面前经过,站起来,往晨晖门进去,往宫城去找清风,她要见皇上。

    清风进去,很快就出来了,请她进宫。

    庆宁殿内,还有丝丝饭菜的香味儿,看样子顾瑾刚刚吃过饭。

    顾瑾看着李桑柔磕了个头,赐了座,又吩咐清风沏了茶,笑看着李桑柔,等她说话。

    “我昨天去收拢六大米行,先去了东水门米行。”李桑柔直入正题。

    顾瑾看着李桑柔,见李桑柔一句话之后,不说话了,眉梢微挑,抬手示意她接着说。

    “建乐城的米行,一直在睿亲王府手里,说是养云梦卫的钱,出自米行。”李桑柔看着顾瑾。

    顾瑾挑着眉,惊讶道:“这我真不知道。

    云梦卫一应支出,我问过云一,云一说从睿亲王手里支用,我就没再多问。

    睿亲王府产业丰厚,睿亲王还管着皇庄,他又管着宗正寺,宗正寺也有不少产业,皇庄和宗正寺,这会儿还挂在睿亲王名下,年没过去就开战了,实在是没来得及理会。

    原来这笔钱出自建乐城米行?”

    “云梦卫年过三十五就算老了,退出来的人,都在米行当打手,这些人交给谁?”李桑柔接着问道。

    “这些人我知道。”顾瑾顿了顿,皱起了眉,片刻,看着李桑柔道:“你看呢?”

    李桑柔简直想翻个白眼给他,这是她能看的事儿?

    “这一场两国之争,争的是国力,是钱粮。

    为了这一战,从先皇登基那天起,大齐就在做准备了。”顾瑾岔开了话题。

    “这二十来年,大齐休养生息,轻徭薄赋,商税极低,为的就是藏富于民,大齐的国力,至少有一半,在民间。

    可这藏在民间的一半国力,并不在劳苦耕作的农人,辛劳奔波的市民和小贩手里,而是藏在巨商大贾,或是像米行这样的行会手里。

    大当家公示粮价,收拢米行,这很好,是时候把横在中间,两头吞噬的行会搬走,让农人能多卖些粮钱,让市民少花些钱。战起之时,也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能养得活妻儿,能生儿育女,能多撑几年。

    朝廷也能借此多收些商税,支撑战事。

    商税的事儿,由伍相亲自督促,你要是觉得多了,可以找伍相商量一二。”

    李桑柔看着顾瑾,没说话。

    他这一大通话,跟她问的云梦卫老人,有什么关系吗?

    “建乐城近三十万户,米行的收益,五六年前,我和世子就替他们粗算过,养云梦卫,最多用到三成。

    这米行,大当家既然是动手打下来的,想来,这银子,总要拿回来些。”顾瑾看着李桑柔,一脸笑。

    “这银子,我是打算用来贴补来往军中的信件包裹。

    原本不知道云梦卫是靠米行养着的,我算着,有建乐城米行这笔银子垫着,顺风这边再紧紧手,至少头一两年的钱有了,现在。”李桑柔摊手看着顾瑾。

    “这米行,又不是只有建乐城有,扬州米行的进出量,听说比建乐城还有多些。

    从云梦卫退下来的那些人,你可以用一用。”顾瑾笑道。

    李桑柔看着他,没说话。

    “世子来信,说军中邮件,你只贴补递进,军中递出的信件,得照价出钱,他找我要这笔银子。

    我这里,实在是捉襟见肘,除了世子那边,兵部工部吏部,处处伸手要钱,兵马一动,就是金山银山米山面山。

    这笔邮件银子,大当家的就多担待些吧,就有来有往吧。”顾瑾看着李桑柔,一脸笑。

    “云梦卫退下来的那些人呢?”李桑柔沉默片刻,看着顾瑾问道。

    “这个,人都给你了。”顾瑾一脸干笑。

    李桑柔看着顾瑾,由看而瞥。

    “大当家的生意多,也就百十人,都能动,大当家给他们找点活干,让他们自己养活自己,不是难事。”顾瑾看着斜瞥着他的李桑柔,笑的十分好看。

    “米行的帐得盘一盘,到哪儿找人?”李桑柔咽了口气问道。

    “我让清风挑几个人给你。”顾瑾答应的十分爽快。

    米行的帐,必定要扯到睿亲王府和云梦卫,不宜为外人知。

    ……………………

    离傍晚还有好大一会儿,东水门米行行首朱长盛就捧着份册子,后头跟着四位行老,进了顺风铺子。

    老左和铺子里的伙计不认识朱长盛他们,听他们说要找大当家,指向后面,也就是觉得这几个人灰丧成这样,实在少见,因为这份灰丧,才多看了几眼。

    陆贺朋被李桑柔叫过来,还没来得及打听是什么事儿,就看到朱长盛在前,后头跟着四个行老,一串儿进来,顿时瞪大了双眼。

    六大米行的行首,他都认识。

    朱长盛朱行首作为六大米行行首之首,一向气势傲然,目中无人,往府衙见府尹,也都是抬着下巴,略拱一拱手而已。

    眼前的朱行首,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人是这个人,可这幅怯懦惶然的样子,他是真不敢认!

    陆贺朋瞪着朱行首,看着朱行首站住,冲李桑柔长揖到底,他还是觉得他是不是看错了。

    “老大把米行收过来了。”大常按着呆若木鸡的陆贺朋坐下,闷声解释了句。

    “啊?”陆贺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瞪着朱行道,还是没敢反应过来。

    米行!建乐城的米行!

    “大当家的,这是新规矩,有点儿急,请大当家过目。”朱长盛双手捧着那份册子,递到李桑柔面前。

    李桑柔接过,仔细看过一遍,递给陆贺朋,“你看看。”

    陆贺朋急忙接过。

    “这份规矩不行。我怎么跟你说的?

    客米进到码头,任由他们和各米铺自己交接买卖。

    你们要做的,只有居中公证一样,把当天到码头的米船斤两成色,是哪家的货,写出来,除此,做做鉴定成色,复秤斤两。

    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去鱼行,鸡鸭行看看。”李桑柔看着朱长盛等人,极不客气道。

    “大当家,这米行,已经是大当家的,大当家这是……”朱长盛看着李桑柔。

    他完全无法理解她要干什么,照她说的这些,这简直是自己砸自己的场子,自己砸自己的饭碗!

    那她还抢米行干什么?砸着玩儿么?

    “还有,睿亲王府的银子,这个月就该往上交了。”朱长盛瞄着李桑柔,接着道。

    “这笔银子交到我这里,之后,不用交了。”李桑柔淡然道。

    “大当家这是要跟睿亲王府……”过不去这三个字,朱长盛没敢说出来,眼前这位大当家心狠手辣,是位如假包换的母夜叉,他不敢触怒她。

    “大齐和南梁这仗,已经打起来了,这个,你们都知道吧?”李桑柔从朱长盛,看到四位行老。

    朱长盛点头,却莫名其妙,怎么说到打仗上头去了。

    “太平年月,是太平年月的活法,仗打起来的时候,就得是打起来的活法了。

    建乐城六大米行,一个月能挣多少银子,一年能挣多少,想算很容易,是不是?有多少人替你们算过这笔帐?

    打仗打的不光是人,还有金山银海,这个,你们都该知道吧?

    睿亲王已经落发为僧,出家不问世事了,这个,你们肯定早就知道了,是吧?

    难道你们就没觉得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养肥的猪,该杀了?”

    李桑柔靠着椅背,看着朱长盛,一番话不急不缓,朱长盛却听的下意识往后仰。

    “我这个人,慈悲为怀,指条明路给你们,至于走不走,随你们。

    这份规矩拿回去,明天再写一份拿过来,要是明天拿过来的,还是这样的玩意儿,这东水门米行,我就另外找人接管。

    至于你们,帐,我已经让人在查了,要是查到什么,咱们有一说一。”

    朱长盛脸都青了,“大当家指的路,不敢不走,是实在不明白……”

    “我第一讨厌的,就是蠢人。”李桑柔打断了朱长盛的话。

    “是,大当家放心。大当家放心。”朱长盛一句不敢再多说,退后两步,垂头耷肩的走了。

    “大当家的?”陆贺朋长长吐了口气,捏着那份册子,看向李桑柔。

    “这行规的事儿,你跟着看看,尽快在东水门米行试行。

    有几样,第一,买卖,还是要在行里,不许私下买卖,第二,新开米铺,也要到行里登记之后,才许开出来,第三,米铺要是坑蒙拐骗,该怎么办,怎么管,行里要有规矩。

    其它的,你再想想。

    一会儿,你就去找朱长盛,哄一哄吓一吓,牵着他们好好做好这件事。

    隔行如隔山,米行要改,真要咱们自己做,事倍功半不说,还极容易出纰漏,一定要压着赶着他们去做。

    对了,朱长盛他们五个,身边都有人看着,看他们的人都是咱们自己人,他们认识你,有什么事,吓一吓打一打的,你吩咐他们就行。”李桑柔看着陆贺朋道。

    “好!大当家的,这是怎么回事?这米行,怎么说拿就拿过来了?

    前儿,老左刚跟我说,大当家的这井,被人投了毒了?”陆贺朋回头看了眼已经被填实的井。

    “他们往我井里投毒,我就收了他们的米行,就这样。虽然没占到便宜,也没吃什么亏。

    这一阵子,你还是要小心些,往码头上去的时候,要是觉得不安心,过来说一声,我找人陪你过去。”李桑柔嘱咐道。

    “好,大当家说收就收了?还没占便宜……这!

    我不问了,那我先去鱼行看看,找行首问问他们的讲究,再去东水门。

    唉,这可真是,这是多大的事儿呢!我走了。”陆贺朋站起来,挥着手,带着满腔的乱麻,一路小跑往外走。

    他还是边走边理吧,等到鱼行,也许就能理顺了。

    唉,这事儿,也就两三天功夫,这建乐城米行,就变了天了!

    ……………………

    隔天一早,张猫和谷嫂子,还是抬着箱子,又进了顺风铺子后面。

    这一回,张猫没那么意气风发了,急着想显摆,却又明显提心吊胆。

    “大当家的,你再砸一回,试试这个。”张猫放下箱子,里面的东西还没拿起来,就看着李桑柔道。

    李桑柔蹲下,将那只箱子转了个圈,用手指这儿敲敲,那儿敲敲,仔细看了一遍。

    箱子不像上一回那么精致,四角上柔软的羊皮换成了粗厚的猪皮。

    李桑柔看着谷嫂子和张猫抱出箱子里的小盒子,站起来,抬脚踹在箱子侧边。

    箱子应声而裂,谷嫂子和张猫一人抱着一摞盒子,急忙弯腰去看,两人头对头撞在一起,痛的同时唉哟叫出来。

    李桑柔斜瞥了两人一眼,弯腰看箱子。

    箱板被踹的从那一脚的地方,向四周碎裂开,板子却没掉下来,李桑柔再看向里面,里面也没掉下去。

    “哈哈哈哈!”张猫干脆无比的哈哈笑起来,“这回行了吧!你说那伞布,那布不便宜,可那份结实,不得了!

    这法子是杨姐想出来的!

    怎么样?这回行了吧!”张猫再一次意气风发。

    “杨姐是谁?”李桑柔蹲下,仔细看被她砸裂开的那一块。

    “杨姐是谁你不知道?就是小锐他娘。”张猫接话飞快。

    李桑柔噢了一声,可不是,赵锐他娘姓杨。

    “这里面衬了伞布?用了胶?”李桑柔看明白了。

    “对!这法子好吧!”张猫叉起了腰。

    “大当家你看,里面衬了伞布,这边边角角上,也就不怕漏了。

    你看,这边上,这一折起来,就看到伞布了,再怎么这是布,柔软得很,你看,说折就折起来,这伞布挡雨,比这木板强多了,是不是挺好?”谷嫂子蹲在李桑柔旁边,急急解释着,一脸期盼的看着李桑柔。

    “不错不错。”李桑柔站起来,拍了拍手,走过去,将小盒子一个个撑起来,随手往箱子里放。

    张猫和谷嫂子一边一个,屏着气,四只眼睛随着李桑柔的手,过来过去,过去过来。

    李桑柔放进去,拿出来,换个法子再放一遍,再换个法子放一遍。满意的点了头,“不错,就照这样做。大小箱子外面再加上编号,事先写好刻好,或是烫,都行,这你们看着办,写好编号再浸油。

    大常在仓库里,你们两个先去找他算钱要价,编号的事,去找黑马。去吧。”

    张猫和谷嫂子对视了一眼,笑逐颜开,冲李桑柔曲了下膝,一人一边提起箱子,一路小跑,往仓库去找大常了。

第145章 收服不易

    王章在顺风铺子门口下了马,把头仰到最高,看着高高飘扬的顺风大旗,再低下头,看看小小的铺子门脸,再仰头看了看,忍不住笑。

    他对建乐城不熟。

    当年赴考春闱的时候,虽然在建乐城住了将近一年。可他是个天资一般的,一路考上来,全凭一个勤字。

    在建乐城那一年里,他手不释卷,文会上,也是眼里心里只有学问文章。

    考中进士后,他被点到茶马司,太原府路途遥远,他一向是个笨鸟先飞的,接到差使,就立刻启程前往太原府,拜会同年的酒宴都没来得及去几场。

    建乐城里,他熟悉的,只有贡院一个地方。

    来前,他去请教文将军:顺风速递铺怎么走,文将军让他进了内城城门,抬头看,看到顺风大旗直奔过去,他当时,还以为文将军在开玩笑,和文先生辞行,又问了一回,没想到,文先生和文将军一样的说法。

    等他进了内城城门,还真是,抬头就看到了顺风大旗。

    这面旗,是真高!

    王章将马拴到铺子门口,进了铺子,迎着一个伙计,拱手笑道:“请问大当家在不在?”

    “您是?”伙计没答话,先笑问。

    “是文先生让我过来的。”王章含糊答了句。

    “您稍候。左掌柜!”伙计往后院扬声叫了句,“有人找咱们大当家。”

    “来了来了!”老左从后面小库房小跑出来。

    “他说是文先生让他来的。”伙计迎上去道。

    “文先生?那你稍等。”老左一个转身,直奔院子后面,片刻功夫,连走带跑出来,示意王章,“进去吧,出了院子,就能看到我们大当家了。”

    王章笑谢了,穿过马厩院子,出来,就看到了李桑柔。

    李桑柔正站在菜地边,看着大常点菜种子。

    “在下王章,见过大当家,常爷。”王章拱手长揖。

    “客气了。”李桑柔忙拱手还礼,“是文先生让先生过来的?”

    “不敢当先生二字!”王章被李桑柔一句先生,连声不敢连连长揖,“在下不敢,在下小字显明,大当家称我显明就好。”

    “显明,这字好,坐下说话吧。”李桑柔让着王章坐下,自己坐到王章对面。

    “军中通邮的事,文先生点了在下过来,听大当家吩咐。”王章欠身笑道。

    他请教过文先生,跟大当家说话打交道,哪一条最要紧,文先生的回答简洁明了,六个字:别废话说正事。

    “你是从军中过来的?一直在军中吗?”李桑柔沏了杯茶,放到王章面前。

    “是。在下上一任差使在太原府茶马司,一任期满,得潘三爷举荐,到文先生麾下,协理文书。

    合肥之战,往南梁军中送战书,是在下去的。

    大当家和常爷、马爷迎战南梁铁骑,在下骑得动马,提不得刀,没能亲眼目睹。

    不过,后来在下跟着文先生收拾战场,看着清点大当家射出的弩箭,箭无虚发。在下佩服得很。”王章欠身致意。

    “能得潘三爷和文先生常识,必定极其出色。”李桑柔笑应了句,“军中邮驿,顺风往军中如何交接收发,顺风这边,全听你这边调度安排,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就我一个。”王章笑的有几分尴尬,“还有两个小厮。文先生说,信物皆由顺风递到军中,我不过是居中协调一二。”

    “你先去前面铺子里,找左掌柜,让他告诉你顺风是怎么收怎么寄的,再看看大军那边怎么交接。

    南梁的谍报无孔不入,建乐城前一阵子略查了查,就查出来一堆。

    顺风各条线路上的人手,都在当地招募,人事庞杂,递铺派送铺,骑手中间,都有些什么人,谁都不知道,不是人人都能信得过的。

    这些,你都要留心。”李桑柔郁闷了一会儿,吩咐道。

    “是,大当家放心。”王章站起来。

    “不急在这一时,你长途劳累,先回家看看,歇一歇,明天再过来吧。”李桑柔跟着站起来道。

    “在下家不在建乐城,昨天歇得早,今天只赶了二三十里路,不累,不用歇了,在下这就去找左掌柜。”王章拱手笑道。

    看着王章进了院子,往前面铺子去了,李桑柔坐回椅子上,抬头看着高高的东角楼。

    “就这一个人,文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大常点好菜种子,一边蹲在洗手,一边看着李桑柔问道。

    “意思是,他就派一个人过来指指点点,干活的人,咱们出。”李桑柔将脚翘到桌子上。

    “咱们要是出了人,还就得担这份责,咱们担得起?”大常看着李桑柔。

    “唉,你往城外走一趟,让孟彦清过来一趟。”李桑柔没答大常的话,吩咐了句。

    “好。”大常应了,站起来,往院子里牵出他那匹高头大马,上马出城。

    ……………………

    李桑柔对着东角楼,发了一会儿呆,正要站起来出去走走,陆贺朋拧着眉进了后院。

    李桑柔重又坐回去,侧头看着陆贺朋。

    “大当家得空儿吧?是米行的事儿。”陆贺朋坐到李桑柔旁边。

    “你说。”李桑柔示意陆贺朋。

    “唉,朱行首他们,说是,大当家让做的新规矩,光他们东水门一家做,那整个建乐城米市指得得乱了套了。

    我一想,也是,大当家你想想是不是,这边这样,那边那样,那些小米铺先就得乱了。

    我就问他们,那该怎么办,他们说,他们只能管东水门米行,别家怎么办,他们可管不了。

    他们这话,也对。

    这新规矩,光在东水门一处,是得乱,可其它五家米行,确实没他们说话的余地,这个,咱们得有个单程。”陆贺朋眉头拧成了团。

    这事儿,他想了一路了,越想越觉得一环牵着一环,一处连着一处,实在不容易,一旦米市动荡,这又是战时,那可是大事,极大的事儿!

    “你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了。”李桑柔不客气的评价了句。

    “嗯?”陆贺朋一个怔神。

    “不是他们说出了这事儿怎么办,出了那事儿怎么办。

    出了事儿怎么办这话,该你说。

    你来想,问他们,出了这事儿那事儿怎么办,让他们来答!”李桑柔有几分没好气。

    “噢!”陆贺朋连连眨着眼,呆了片刻,醒悟过来了,顿时一脸尴尬,“大当家教训的是,是我……”陆贺朋抬手捂了把脸,他确实被他们牵着走了。

    “为了银子,他们真是敢闯刀山下火海。”李桑柔哼了一声,看着站起来的陆贺朋,“你先不要过去了。

    现在只是东水门米行五个人,要是再加上另外五大米行,二三十人,围着你一个人设绊子下套子,再怎么你也顾不过来。

    先等等吧。”李桑柔冷着脸。

    “那大当家的?”陆贺朋提着心,一句大当家的之后,他也想不好该问什么了。

    “先回去吧。这件事,好好想想,做事要先想好自己的位置,立定脚跟,不能让别人牵着你走。”李桑柔冲陆贺朋挥了挥手。

    陆贺朋再捂了把脸,唉了一声,垂头出去了。

    李桑柔也不出去了,坐了片刻,站起来,往旁边仓库里拿了只小匣子出来,放到桌子上。

    孟彦清跟着大常进到顺风铺子后院时,李桑柔正在纸上写写画画,一笔笔算着帐。

    “大当家。”孟彦清拱手长揖,十分恭敬。

    “坐吧。”李桑柔放下笔,示意孟彦清。

    “是。”孟彦清端正坐在李桑柔指给他的椅子上。

    “第一件事,你们住在城外庄子里,太远了,太不方便,一会儿黑马他们回来,让黑马陪着你,在城里找住处,都搬到城里来住。

    至于怎么住,是住在一个大院里,还是分开住,随你们,随你安排。”

    “是。”孟彦清一个是字,答的干脆之极。

    “第二件事,你把人理一理,列个明细,姓名,多大年纪,有病没病,有伤没伤,识不识字,学问怎么样。

    以后,能挪能动的,都得领份活。”

    “是。”孟彦明接着干脆应是。

    李桑柔沉默片刻,接着道:“再问问,有要回家的没有,或是回家看看。”

    “是。”孟彦清喉咙微哽。

    “现在,你和大常一起,把这面桑字旗,往其余五大米行,一家送一份,告诉他们,他们的米行,归我了。”

    李桑柔伸手拿过匣子,递给大常。

    “再告诉他们,明天辰正,各米行行首,行老,总帐房,到东水门米行,我有话跟他们说。

    明天你也去,多带几个人,万一有不长眼的。”

    “是。”孟彦清干脆应声,站起来,和大常一起,大步往外。

    ……………………

    睿亲王府。

    顾昀送走五位米行行首,从高几上掂起那面红底金字,做的十分精致的桑字旗,皱起了眉头。

    这面桑字旗,可真是够狂妄的。

    建乐城的米行居然是他们睿亲王府的,这件事,他竟然一无所知。

    也是,这样黑暗不明的事儿,除非阿爹准备将王府交到他手里,不然不会跟他说。

    唉,这小半年,简直是天翻地覆,先皇走了,竟然是大爷登上了大位,二爷出了家,阿爹也出了家……

    顾昀呆坐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拿起那面桑字旗,往后面正院去找他阿娘沈王妃。

    阿爹和阿娘一向亲厚,这事儿,阿娘肯定知道。

    沈王妃一身重孝,正坐在半人多高的羊脂玉观音像前,垂眼念诵。

    “阿娘。”顾昀先在门口喊了声。

    “是谁找你?这个时候,还有找到咱们门上的?”沈王妃睁开眼,站起来,坐到旁边榻上。

    “是几位米行行首。”顾昀紧赶两步,上前扶着沈王妃坐下。“说是,这建乐城的米行,最早在祖父手里,现在由阿爹掌管。”

    “嗯?”沈王妃一个怔神。

    “阿娘不知道这事儿?”顾昀见沈王妃怔神意外,皱眉问道。

    “你阿爹手里,管了好些不好说,不能说的事儿,这只怕就是其中一件,既然找到咱们门上,”沈王妃的话顿住。

    既然找到她们这里,那就是说,王爷没把这些交到皇上,或是那边那一位手里。

    王爷从进了皇陵,就音信全无,这出家,只怕是他们逼着他出的家,只怕是他们把他牢牢看管住了。

    王爷没有办法把这些交接给阿昀,那就只能不交接,时候长了,这些事儿,自然会找上门来。

    现在,建乐城的米行就找到阿昀了。

    “阿娘,几位行首,说顺风那位大当家,给他们送了这面旗,说是米行以后归她了。”顾昀看着沈王妃,将那面桑字旗递过去。

    沈王妃眯眼看着那面桑字旗,片刻,伸出两根手指头捏过来,看了片刻,用力扔到地上。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你去请见皇上,把这事儿,把这旗,告诉皇上,问问皇上,咱们该怎么办。”沈王妃沉默片刻,看着顾昀道。

    “好,我这就去。”顾昀眼睛里有亮光闪过,站起来道。

    他早就想着,得找个机会请见皇上,好好跟皇上说说话儿。

    他跟大哥是亲兄弟,跟皇上也是极亲的堂兄弟,都是一家人。

    ……………………

    庆宁殿内,几位尚书刚刚退出,清风奉上茶,禀报了顾昀请见的事儿。

    顾瑾眉梢微挑,片刻,点头道:“叫他进来吧。”

    顾昀跟着小内侍进了庆宁殿,恭恭敬敬磕了头。

    顾瑾笑道:“昀哥儿不必多礼,还跟从前一样,坐吧。”

    “大礼不可废。”顾昀站起来,垂手恭敬笑道。

    “都是一家人,坐吧,你阿娘怎么样?可还好?”顾瑾笑让顾昀。

    “不怎么好。”顾昀谢了,端正坐着,双手抚在膝上,恭敬答话:“舅舅,外婆他们,说走就走了,阿娘听说时,当时就晕过去了,直到现在,都不怎么好。”

    “嗯。”顾瑾神情不变,“阿暟和阿暃呢?有一阵子没见他们了。”

    “阿暟还好,阿暃病了一场,前儿刚刚好些了。”顾昀欠身答了话,看了眼顾瑾,笑道:“阿暟和我,很想大哥,一直想过来见见大哥,说说话儿。可如今战起,想着大哥必定繁忙非常,没敢打扰。”

    “确实极忙。”顾瑾叹了口气。

    “臣弟这趟来,是有件事儿,想着,得赶紧禀告皇上。”

    顾昀说着,拿出那面桑字小旗,双手捧起。

    “刚刚,来了五位老者,说是咱们建乐城五大米行的行首,拿了这面小旗,说是顺风大当家李桑柔李姑娘送过去的,随着这面旗,还有李姑娘一句话,说是,五大米行,从见到这面旗起,就归她了。”

    清风接过那面小旗,放到顾瑾旁边的几案上。

    顾瑾意味不明的喔了一声,拿起那面小旗,仔细看起来。

    “五位行首说,建乐城米行,一直在睿亲王府门下,在阿爹手里掌管。

    这事儿,臣弟从来没听阿爹提起过,阿娘也不知道,皇上?”顾昀看向顾瑾。

    “有这事儿?”顾瑾眉头微蹙。

    “臣弟也觉得意外极了。”顾昀提着颗心,看着顾瑾。

    这位大哥,心机深沉,他对他无从琢磨。

    “这件事,回头朕让人去问问。”顾瑾放下小旗,看向顾昀,“齐梁战起,朝廷上上下下,都是极忙,正是用人之际,朕这份繁忙,你不来,竟然忘记了你们兄弟。”

    顾瑾露出微笑,“前儿潘定山跟朕要人,说他那儿急缺人手,朕手头实在没人,正好,你去跟着潘定山,习学一二,他那里经管调度大齐所有马匹,极其要紧,你一定好好用心。”

    “是。”顾昀极是意外,不过这不是坏事,求份差使,也是他来这一趟的目的之一,顾昀答应的快而爽。

    “阿暟也不小了,不能光读书。

    正好,守真随你大哥往军中参赞,将作监就有些顾不及,让阿暟去将作监看着,都是要紧地方,你回去告诉阿暟,一定要用心,好好习学。”

    “是。”顾昀有点儿反应不及,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如今确实正是用人之际,阿暟也领到差使,这是好事儿。

    “对了,你阿爹那边,无人照应,朕一直不放心。

    当初,你阿爹续娶你阿娘,就是因为你阿娘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回去跟你阿娘说一声,让她过去你阿爹身边,照应一二。

    你和阿暟领了差使,只怕就要忙的什么都顾不上了,阿暃身子娇弱,让她到宫里来住一阵子,跟阿玥做个伴吧。正好,阿玥这一阵子总跟我抱怨没人说话,她们两个年纪相当,一向是能说得来的。”

    顾瑾接着道。

    顾昀这下真懞了,下意识的应了声是。

    “你大哥不在家,你要多操心,一会儿,你亲自送你阿娘过去,陪你阿爹说说话再走,这是孝心。

    再跟阿暃说一声,让她今天就搬到阿玥那儿吧,省得阿玥总是跟朕闹脾气。”

    顾瑾接着笑道。

    顾昀晕头涨脑的告退出来,走出老远,凉风吹着,渐渐清醒过来。

    皇上,这是把他们一家人拆散了……

第146章 容忍和放纵

    辰正,李桑柔带着大常等人,以及陆贺朋,在东水门米行大门外下了马。

    米行大门台阶上,和台阶下,各站了一对儿黑衣云梦卫,空着手没佩刀,站的笔直。

    往码头那一侧,七八名云梦卫面朝外,站成一线,前来粜米的客商,码头上的扛夫,看热闹的船工等人,黑压压站在一片,离云梦卫站成的那条线还有四五步,就不敢再往前挤。

    孟彦清站在台阶下,见李桑柔过来,欠身见了礼,跟在李桑柔后面,进了米行大门。

    院子四圈,隔上七八步,就立着一名云梦卫,院子中间,一群二三十人,看向李桑柔。

    李桑柔越过众人,进了米行大堂。

    米行大堂是用来核单子付米钱的地方,三面都是柜台。

    黑马先一步冲进去,窜上柜台,从柜台后面拎了把椅子甩出来,放到大堂正中。

    陆贺朋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儿,紧绷着一张脸,亦步亦趋,紧跟在李桑柔身后,跟的太紧太快,要不是大常揪了一把,他差点一头撞到黑马甩过来的椅子上。

    李桑柔坐下,“叫他们进来。”

    站在大堂门口的小陆子挥了下手,“老大叫进!”

    满院子的行首行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拉出条杂乱的长队伍,拖拖拉拉进了大堂,左一边右一边,站成两团。

    “一家米行的人站到一起,行首站前面。”李桑柔声调柔和。

    左一团右一团的人,拖拖拉拉,粘粘连连,大致站成了六团,六团人中,有两团前面没人,人全部到齐的,只有东水门米行。

    李桑柔伸出手,大常将一面桑字小旗放到李桑柔手里,李桑柔抖开小旗,摇了摇问道:“这是哪家送出去的?”

    满堂人鸦雀无声的看着那面小旗。

    李桑柔看向大常。

    “蔡河南码头米行。”大常闷声道。

    “我的旗,都有编号有标识,哪天送到哪里,哪天收回来的,都用小本本记着呢。

    你们初初归到我门下,不懂规矩,我不能不教而诛,这一回,且饶过。”

    李桑柔说着,将旗递给大常。

    蔡河南码头米行的行首直直瞪着那面小旗,脸色惨白。

    那面旗,他昨天亲手交到了睿亲王府二爷手里……

    大堂门口,有人施施然进来,扫了一圈,站过去。

    李桑柔仿佛没看到,只看着东水门米行行首朱长盛道:“你跟他们说说,以后米行要怎么做。”

    “是。”朱长盛低眉垂眼应了一声,拢着手垂着头,说的很快。

    李桑柔凝神听着,眉梢微挑,不愧是做老了米行生意的,把她的意思说的清晰明白,准确无误。

    大堂外,陆陆续续进来了五六个人,站到各个小团里。

    “都听清楚了?那说说吧。”李桑柔示意众人。

    “你一面小旗,一句话,我们这米行就归你了,这也太过份了吧。”晚来的一个米行行首,一边说,一边瞄着负手站在旁边的孟彦清。

    “那你说怎么样,才不过份?”李桑柔接话问道,“这米行是你们的吗?”

    李桑柔从东水门米行朱长盛,一个个看过去。

    “你们是不是觉得,年里年外的时候,又是新皇又是战起,有了机会了,这机会该是你们的,从此,这米行该是你们的了?”李桑柔笑起来,“你们,哪一家有本事护得住你们的米行?

    觉得有这个本事的,那就从我手里夺回去,你夺得回去,我敬你一句大当家!”

    大堂鸦雀无声。

    “有要试试的吗?”等了片刻,李桑柔再次问道。

    “你既然知道米行不是我们的,你要拿米行,该去找米行的主人,你现在找到我们头上,这不是难为我们么。”刚才的行首硬着头皮道。

    李桑柔没说话,看向蔡河南码头米行行首。

    蔡河南码头行首抬起头,碰上李桑柔的目光,立刻避开,极其不情愿的开口道:“昨天那面旗子,在大当家手里。”

    “哪一位是总帐房?”李桑柔不再理会刚才的行首,扫着五团人,问了句。

    每一团里,各有一个,四下瞄着,迟迟疑疑站出来。

    “带他们去封帐。”李桑柔示意孟彦清。

    “是。”孟彦清干脆应声,走到门口,招手叫进几个人,推着五位总帐房出了大堂。

    “这是建乐城,这是有王法的地方!”两三个行首一起往前,怒目李桑柔。

    “王法。”李桑柔看着从大堂门口回来的孟彦清,“你们真要论王法么?谁要论王法?站出来,咱们就论王法。

    我这个人,一向公道,你们说怎么论,咱们就怎么论。

    谁要论王法?”

    李桑柔站起来,从几个行首面前,一一问过去。

    “你们哪一个,能论得起王法?

    昨天,我和陆先生说,隔行如隔山,让陆先生多倚重你们,把米行这件事情做好。

    就是因为隔行如隔山,我才留下你们,没有跟你们一个一个的论王法。

    除了隔行如隔山,还有一句,死了张屠户,难道就要吃浑毛猪了?”

    李桑柔的话顿住,目光冷冷,挨个打量着诸人,“我一向慈悲,给你们一个机会,赎身赎罪。

    这个机会,你们要是不要,我不介意把你们一家一族,从建乐城地面连根拨起,抄干灭尽。

    我给你们十天,十天后,整个建乐城米市,照我的规矩做。”

    “那这十天,这米行,是不是先停了?”朱长盛不停的瞄着陆贺朋,小意的问了句。

    “米行,一天不许停,一丝不许乱。”李桑柔眯眼看着朱长盛,一字一句道。

    “大当家的这规矩,跟原来一个天一个地,实在是变动太大,光告诉下头的人怎么做,就得十天半个月,这中间……”朱长盛又瞄向其它几位行首。

    “你今天怎么晚了?”李桑柔没理朱长盛,站到晚到的一个行首面前,问道。

    “在下家在曲院街,马行街上人太多,堵的走不动。”行首下意识的推脱。

    “你呢?”李桑柔再问第二个迟到的行首。

    “在下也是,正好碰上散朝,总要避一避。”

    “你呢?”

    “在下走到半路,车轮坏了。”

    “在下的马腿崴了,换马耽误了功夫。”

    “在下早起拉肚子……”

    ……

    李桑柔听他们一一说完,转身看向朱长盛,笑道:”你看,都是不得已,要是他们下次再晚了,还会有别的不得已。

    要是只要迟了,就断一根指头,你觉得他们还会有这么多的不得已吗?“

    李桑柔再看向迟到的几个人,“你们初初归到我门下,我不能不教而诛,这一次就算了,至于下次,黑马,告诉他们你们老大的规矩。”

    “是!”黑马胸膛一挺,“老大有召,头一回迟到,斩一根手指,第二回迟到,断一只手,第三回迟到,断一条腿!”

    “都听到了?”李桑柔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到朱长盛身上,“你觉得,下回还有人迟到吗?”

    朱长盛脸色发白,勉强道:“大当家,实在是……”

    “跟我说难处之前,你们都掂量好,这难处,你们是不是确实无能为力。

    你们确实无能为力,我责无旁贷。

    你要说的这难处,你,你们,确实没有办法吗?”李桑柔看着朱长盛问道。

    “大当家让十天就改好,这中间,实在是烦难重重。”朱长盛硬着头皮道。

    “东水门米行的帐,还有几天能查清?”李桑柔转身看着陆贺朋问道。

    “明天早上就能清结了。”陆贺朋忙欠身答话。

    “请朱行首回家歇着吧,让人看住朱家,只许进不许出。”李桑柔看向孟彦清吩咐道。

    “是。”孟彦清抬手,离朱长盛最近的一个云梦卫,上前拖着朱长盛就往外走。

    “大当家的,我不是……”朱长盛一句话没喊完,就被云梦卫摘了下巴,拖了出去。

    “你叫程世雄?”李桑柔看向南水门行首。

    “是。”程世雄吓的脸色苍白。

    “由你统总,十天。”李桑柔吩咐了句,看向众人,冷冷道:“还有谁要回家等着吗?”

    见众人鸦雀无声,李桑柔冷笑道:“很好,这十天里,每隔一天的辰正,就在这里,我来听听你们做的怎么样了。

    今天就这样,你们先议议吧。

    陆先生留下听听。”

    李桑柔说着,大步出屋。

    大常和黑马跟在后面,孟彦清也紧跟出来。

    出了东水门米行大门,李桑柔看着孟彦清吩咐道:“留些人看着这里,听陆先生吩咐。最近十来天,最要紧的,就是各处米行。

    你这边人手怎么样?才能调度得过来吧?”

    “足够!大家伙儿虽说年纪上去了些,这些小事还都能做得来。”孟彦清精神十足。

    李桑柔和大常几个上马回去,黑马留下,等孟彦清四处查看一遍,出来上马,一起去看房子。

    ……………………

    李桑柔回到顺风铺子里,对着孟彦清给她的那份人名名册,刚看了一半,就听到窜条一声喊,“老大,公主来了!”

    李桑柔回头,宁和公主已经穿过院子,直奔过来。

    “咦,这是怎么了?”李桑柔迎着宁和公主扑带而来的那股子怒气,下意识的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大哥!”宁和公主气的跺脚,“非要把阿暃送到我那里!”

    “阿暃?”李桑柔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阿暃是谁。

    “干嘛把阿暃送到你那里?出什么事儿了?”李桑柔站起来,按着宁和公主坐下,倒了杯茶递给她,“喝口茶,缓一缓。”

    “谁知道啊!”宁和公主接过茶,气的猛喝了一口。

    “昨天傍晚到我那儿的,一进门就哭,我又不知道她为什么哭,看她哭我不就问她么,怎么啦?家里出什么事了?谁欺负你了,不都是这么说话么,对不对?”

    宁和公主看起来真气够呛,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她就说我:你还好意思问我!我当时就懞了,她哭,难道是因为我?我就问她,她就跑到院子里哭去了,我让人拉她回来,她说我,你不就是想让我们死么。

    你说说这是什么话?

    我气坏了。

    从前她小心眼,动不动就生气,好歹还有个缘由,这一回,这算什么?

    我真是气坏了,我就不理她了。

    等她不哭了,我问她,我什么时候想让她死了?

    她说,大哥让人把她阿娘送去皇陵了,把她二哥三哥都派出去了,还把她送到我那里,说大哥这是要拆散她们一家,要让她们一家一个一个的死。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姜尚宫知道,姜尚宫说,她阿娘去皇陵,是因为王爷身边没人照料,她二哥三哥是点了差使,都在建乐城,根本没出去!

    我气坏了,就跟她吵起来了。

    真是气死我了!”

    “你没吵过她,吵输了?”李桑柔眉梢高挑。

    “没输,我赢了!”宁和公主昂起头。

    “吵赢了还气什么。”李桑柔笑道。

    “那也气啊,她怎么能这样不讲理,大哥根本就没怎么着她们。

    宗室子弟,都巴不得能领份差使,有个晋身之路,大哥让她二哥跟在潘定山身边,让她三哥去将作监,从前文先生就管将作监!都是最要紧的地方。

    姜尚宫说,现在正打着仗,这两个地方,只要用心,立功晋升都极容易。

    这难道是坏事吗?

    她阿娘不是去皇陵,是去照顾她阿爹,她说大哥害了她阿娘,她这话什么意思?难道她阿娘不想去照顾她阿爹吗?”宁和公主说着说着,气儿再次上来。

    “问得好!”李桑柔拍手。

    “你怎么像在看笑话儿?”宁和公主瞥着李桑柔道。

    “你就这么跟她吵的?”李桑柔笑问道。

    “嗯。”宁和公主一个嗯字,尾声上扬,带着丝丝我就这么说了怎么着的意味。

    “那该生气的是她。”李桑柔笑道。

    “今天早上,她起的晚,我一直等着她,我不好先吃,总要等她一起吃饭,对吧,可她说,她看到我就饱了,不吃了,你说说,这话气人吧。”宁和公主气的将杯子拍到桌子上。

    “是挺气人的。”李桑柔点头。

    “真想打她!”宁和公主攥着拳头,捶了下自己的膝盖。

    “那就打一顿。”李桑柔接话很快,“你打得过她吗?”

    “我就是说说。”宁和公主再次斜瞥李桑柔。

    “我可不是就是说说,想打就打一顿,打过你就知道了,可痛快了。你打得过她吗?”李桑柔关切问道。

    “她在我那里,要是打起来,姜尚宫她们肯定会拉偏架的,肯定打得过。”宁和公主再次斜瞥李桑柔。

    “那你下次想打的时候,就打一顿。”李桑柔建议的很认真。

    “算了,我现在不生气了,她挺可怜的。你知道吧,她还不知道她阿爹出家了,唉,算了,我不跟她计较了。”宁和公主连声叹气。

    李桑柔一边笑,一边重新倒了杯茶递给宁和公主。

第147章 打起来打起来

    中午,顺风铺子后面,菜地旁边拢着堆火,上面挂着吊锅,锅里扑扑吐吐炖着猪肚鸡汤,四周支着架子,李桑柔和黑马几个,坐了一圈,正在烤羊腩,羊排,青鱼和整个儿的包子。

    旁边,大头在擂蒜泥,大常正在用大盆拌菊花菜等杂菜,都是菜地里种的。

    “不好了!”潘定邦一头冲进来,带进来的风,吹得火苗都偏了偏。

    “一个两个的,就不能稳重点儿!”李桑柔没好气的瞪了潘定邦一眼。

    “不好了!要打起来了!出大事儿了!”潘定邦几步窜到李桑柔旁边,气急败坏。

    “谁跟谁要打起来了?打了没有?出人命了?”李桑柔将羊腩翻个个儿,再撒一遍作料。

    “你不知道?你没看晚报啊?”潘定邦抽了抽鼻子,这羊肉烤的真香。

    “我天天忙的脚后跟踢到后脑勺,哪有功夫看晚报,谁跟谁打起来了?”李桑柔翻好羊腩,接着翻青鱼。

    “十一爷跟人家打起来了?”黑马伸着脖子接了句。

    “十一从来不跟人打架,他能打得过谁?是我三嫂,还有我二嫂。”潘定邦转了两圈,没找到椅子,干脆蹲在了李桑柔旁边。

    “嗯?”李桑柔翻着青鱼的手顿住了,“你三嫂?你二嫂?文打武打?”

    “什么文打武打?多谢多谢。”潘定邦接过蚂蚱递给他的椅子,一屁股坐下。

    “你说你,晚报你怎么不看呢,不看报也就算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一点儿都不知道?你都干嘛去了?

    这事儿,最开头还是你挑起来的!你看看你这个人!”潘定邦一连串儿的抱怨。

    “武打就是撕头发揪耳朵,牙咬脚踹,文打花样就多了,文打武打?”李桑柔没理会潘定邦后面那一长串儿的抱怨,只答了头一句。

    “那就是文打!都是你那葡萄架下惹出来的!你说说你!你怎么能不知道?多谢!”潘定邦接过窜条递给他的茶。

    “你三嫂那文章我看不懂,你二嫂的文章我更看不懂,因为那些文章惹出来的?

    约了什么时候打?怎么打?要我上阵吗?打架我可是真不行,我一上手就得出人命。”李桑柔一边说着,一边将烤好的羊腩放到案板上,切成大块。

    “你连看都看不懂,你上阵有什么用?还想出人命,你都看不懂,想出人命也出不了!唉!”潘定邦一声长叹。

    “是翰林院那帮子人,早好些天,跟我三嫂二嫂她们就呛上了,在晚报上你来我往,好些天了,你竟然不知道?”

    潘定邦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么大的事儿,他二嫂他三嫂!她竟然不知道!

    “饭吃了吗?烤肉吃不吃?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得先吃饭。”李桑柔一边接着切羊排,一边问了句。

    “哪儿顾得上吃饭了,她们挤一堆说话,都没人理我。

    那块给我,还有这块,这块也行,鱼,还有鱼,把鱼尾都给我!”潘定邦站起来,凑到李桑柔身边,指指点点这也要那也要。

    “这两块加条鱼尾就行了,还有猪肚鸡汤呢,一会儿再喝碗汤。”李桑柔装了一盘子,又放了只烤的焦黄的包子,递给潘定邦。

    “这羊腩烤得好!真香!嗯嗯,好吃!”潘定邦咬了一口,就把打架的事儿忘了,“大常那是什么菜?给我点儿!这蒜味儿好,多点儿!再多点儿!”

    潘定邦吃了烤羊肉,烤青鱼,拌菜,一只包子,又喝了一碗猪肚鸡汤,心满意足。

    “你二嫂三嫂,是跟翰林院吧?打算怎么打?”李桑柔递了杯茶给潘定邦。

    “对对!这才是正事儿!你说你!这么大事儿,你竟然不知道!

    开始吧,好像是,我二嫂,就是我二嫂,写了篇文章,好像是说什么音韵的,我最烦音韵,那篇我没看。

    隔天就收到了几张小条儿,落了款署了名,二嫂说那署名浓墨重彩,唯恐别人看不到。

    是翰林院的乔翰林,这个乔翰林你肯定知道,以博学强记著称,号称什么问不倒,两脚书橱什么的。

    头一回,好像有两三张,都是乔翰林写的,说我二嫂那文章哪儿哪儿不对,哪儿出自哪书,用错了典了。

    我二嫂哪会用错?我二嫂教过我,我知道的啊,我二嫂就没错过!我二嫂那脾气,也大得很,隔天就驳回去了。

    乔翰林跟我二哥是同科进士,他是榜眼,我二哥同进士。

    平时文会上遇到一起,乔翰林最喜欢堵我二哥,我二哥一说话,他就跟后面挑毛病,说他说错了,用错了,反正各种错,我二哥可烦他了。

    有时候,明明是他记错了,他仗着自己记性好,看得书多,也能硬生生说到还是我二哥错了。

    我二嫂本来就烦他,驳回的时候,就不怎么客气,那篇文章我看了,我二嫂是真不客气。

    结果,隔天,乔翰林那小条,几十张,一堆!我二嫂哪能让他,就呛上了。

    几个回合,乔翰林一直落在下风,他就恼了,说他落下风,是因为他那边限定了字数,我二嫂这边可没字数限定,他落下风,就是因为这个,就递条子约战。“

    潘定邦斜一眼李桑柔,叹了口气。

    “我二嫂,应了!”

    “这叫打起来了?就这个?”李桑柔不敢置信的看着潘定邦。

    “七公子,你说的这个,这能叫打起来?连吵架都不算!”黑马一脸鄙夷的斜着潘定邦。

    “这怎么不叫打起来?还要怎么打起来?难道真要上手动刀,才叫打起来?”潘定邦从李桑柔瞪到黑马。

    “咦!”从黑马到窜条,一圈儿的人,冲潘定邦撇嘴。

    “你们文人哪。”李桑柔感慨了句,“那这架怎么打?跟进奏院那样?

    要是那样,那什么翰林要是说着说着动了手,就让黑马上,黑马一个人,能打他们一堆儿。”

    “你放心!保证打的他们满地找牙!”黑马捋了捋袖子。

    “不是!你瞧瞧你们,粗野!”潘定邦手指点了一圈儿,“我来的时候,二嫂正跟三嫂商量,阿娘也在,阿甜也在,唉,全挤一堆这个那个,也没个人张罗我吃饭的事儿。

    我还不知道怎么打。

    不过,这边是我二嫂三嫂,肯定不能动手,我想着吧,大约像辩经那样,你见过辩经没有?”

    潘定邦看着李桑柔问道。

    李桑柔点头。

    她见过,一边辩一边跳,旁边还有人敲小鼓。

    “大约就那样,你说这事儿……”

    “你二哥……你二哥不在建乐城,你三哥知道吗?你阿爹呢?他们怎么说?乔翰林那边,知道这边的,是你二嫂三嫂她们,是女人不是男人吗?”李桑柔打断了潘定邦的话。

    “二哥都半个多月没回过家了,三哥忙的见不着人,阿爹更忙,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

    乔翰林……他知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潘定邦摇头。

    “他应该不知道,他最好不知道!”李桑柔捏着下巴,眼珠转过来,转过去,片刻,一巴掌拍在潘定邦肩膀上,“这是好事儿!”

    “啊?”潘定邦被李桑柔这一巴掌拍懞了。

    这是什么好事儿?

    “你二嫂三嫂,已经答应了是吧?你听清楚了?”李桑柔手指点着潘定邦的肩膀。

    “当然!我二嫂那脾气,我三嫂……”潘定邦点头。

    “那就行了!你回去跟你二嫂三嫂说一声,让她们好好准备,别的,不用她们操心,有我呢,对了,她们约了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李桑柔点着潘定邦问道。

    “你都不知道怎么打,怎么有你呢?你这个……”潘定邦隐隐约约觉得,这事,好像要大发了!

    “怎么打不用管,文人么,反正就是斗个嘴皮子。

    行了,你回去,跟你二嫂三嫂说一声,只管好好准备就行,其余,我来安排!快去!”李桑柔一边揪着潘定邦,把他往外推,一边拧着头吩咐黑马等人:

    “黑马赶紧去报坊,先找曹先生,让他写份战书,下给翰林院的,别写人名,就是给他们整个翰林院的,写好让林掌柜拿着,你跟林掌柜一起,给他们翰林院管事儿的送过去!

    小陆子去把几间瓦子的当家人叫过来,告诉他们,我要做庄开个盘!

    都快点!越快越好!”

    潘定邦被李桑柔推的一边趔趄一边惊叫:“你要干什么?你这是要干嘛?你你你!”

    “到时候你记着买几手,挣点儿私房钱,别忘了叫上十一,准赢!”李桑柔交待了句,将潘定邦推进院子,“快去跟你二嫂三嫂说一声,赶紧去!”

    ……………………

    潘定邦回到他们家门口,转了个圈,又转了一圈,到底没敢进去,招手叫过听喜,吩咐他进去传话,自己掉转马头,直奔工部。

    他今天公务繁忙。

    听喜被带到蒋老夫人正院,垂手禀报:“回老夫人,二奶奶,三奶奶,七奶奶:七爷让小的禀报二奶奶,三奶奶,七爷说,大当家的说了,请二奶奶三奶奶安心准备,其余诸事,都由大当家的安排。”

    从蒋老夫人起,都听怔了。

    “哪个大当家的?”田七奶奶脱口问道。

    “回七奶奶,就是顺风的李大当家。”听喜垂手答话。

    “大当家安排什么?大当家的怎么知道的?你家七爷又是怎么知道的?小七呢?”蒋老夫人一问一串儿。

    “回老夫人,小的不知道,小的在顺风前头铺子里喝着茶,等七爷来着。

    后来七爷出来,带着小的回来,到了咱们家门口,七爷说他今天公务繁忙,吩咐小的回来传话,七爷去部里了。”听喜老老实实有一说一。

    他真不知道。

    “大当家知道,肯定是小七说的,要不然,他不会连家都不敢回。”钱三奶奶的判断干脆直接。

    “小七怎么跟大当家说的,大当家要怎么安排?这个得赶紧问问,别错出大事儿来。”钟二奶奶拧着眉,十分后悔,刚才不该当着小七的面,说那些事儿。

    “你去一趟,跟大当家说,没什么事儿,小七一向信口开河,赶紧去。”蒋老夫人看着钱三奶奶吩咐道。

    “我这就去。”钱三奶奶急忙站起来往外走。

    钱三奶奶出来,要了车,急急忙忙赶到顺风速递铺,李桑柔却不在铺子里,掌柜老左说不知道去哪儿了。

    钱三奶奶又找到晚报坊,大当家没到报坊,林掌柜也没在报坊。

    炒米巷也没人。

    钱三奶奶只好先回去潘府。

    ……………………

    潘定邦到了工部,坐下起来,起来坐下,转了十七八个圈,一咬牙一跺脚,往宣佑门外那一排小屋去找他三哥。

    大当家可是个说到做到的,她说下战书,肯定就得下过去,她说开赌,肯定就能开出来,赌盘都开出来了,那可就不是小事儿了。

    他二嫂三嫂,还有他阿娘,一时半会,他不敢见她们。

    这事儿,去找阿爹,他阿爹太忙了,二哥不在建乐城,那就只有三哥了。

    唉,二哥爱动手打人,三哥也喜欢动手,真烦人!

    潘定邦畏畏缩缩进了潘定江那间小屋,话没说出来先陪一脸笑,“三哥这里,真是书香满屋。”

    “你又闯什么祸了?”潘定江对他这个弟弟可太熟知了,立刻皱眉问道。

    “没……”潘定邦舌头打结口齿含糊,“我哪敢,真没有,就一点儿小事儿。

    那个,三嫂,和二嫂,跟那乔翰林争来争去,这事儿,三哥知道吧?”潘定邦期期艾艾。

    “你接着说!”潘定江放下了手里的笔。

    “你吧,忙的,中午都不回家吃饭,你要是回家了,指定就没事儿了!”潘定邦先往他三哥身上糊了一把错处,“就是,说是,今天晚报送过去的这个那个,里头有乔翰林一份约战。

    乔翰林嫌一回只能写二十个字不公道,这事你肯定知道,乔翰林就说要面对面辩一辩。

    我中午回家吃饭,阿娘,二嫂三嫂,还有阿甜,光顾着说什么约战不约战,没人理我,我连饭都没吃上。

    我想着,这事不能瞒着大当家,就去,那个啥,跟大当家的说了声。

    大当家说,让我跟二嫂三嫂说,好好准备,她说她去给翰林院下战书,说是,还要开盘口赌……”

    潘定邦迎着他三哥的怒目,赶紧咽下后面的话,一只手往后,摸到门框,一边急急往后退,一边撂下句,“工部事儿多得很我走了!”

    话没说完,转过身,撒腿就跑。

    “你这个混帐!”潘定江跳起来,追到门口,将手里的笔砸了出去。

    ……………………

    也就申初前后,建乐城各大瓦子里,各个显眼的地方,都贴出了花边晚报写给翰林院的那份战书,并开出了盘口:翰林院应战,一赔一成一,翰林院不应战,一赔十。

    紧接着,那份战书和各大瓦子开出的赌盘,油墨还没干,就被一摞摞送进各个派送铺,各大酒楼,各家茶坊,各个行市,连路口都有人发,见人就给不要钱。

    翰林院一向松散,平时要集中在一起的事儿,都是由国子监的黄祭酒主理,林掌柜带着黑马,就把那战书,下到了黄祭酒手里。

    黄祭酒收到战书,倒是一看就明了了。

    朝报如今差不多就是进奏院报了,他还应潘探花之请,给朝报写过两篇文章。

    晚报到底怎么样,他不是很清楚,可这份晚报,肯定不是民间小报那么简单,这是从那份粮价从晚报挪到朝报那天起,大家就心知肚明,个个明了了的。

    朝报晚报,他是每天必看的。

    前一阵子,乔翰林跟葡萄架下那些主笔你来我往,他都看到了,看的津津有味儿,你来我往吵的相当有水准。

    没想到,竟然闹到要下战书了,这下战书,要下,该下给乔翰林啊,下到他这里,这可是下错了地方。

    黄祭酒正一边翻着前面论战的晚报,一边琢磨着,这战书,要是经他手转到乔翰林手里,是不是不大好。

    毕竟,战书抬头写的是翰林院,人家可没写乔翰林的姓名,他给转过去,不大好。

    这战书,该退给花边晚报,跟他们说清楚,换一张,写给乔翰林。

    他刚才就不该接,不过,他根本没想到大红信封里竟然是份战书,他接都接了,再送回去,是不是不大好?

    那也比转给乔翰林好。

    黄祭酒正慢慢悠悠琢磨着,小厮一跑小跑进来,“老爷老爷!你看看这个!”

    小厮将一份战书,和一份开盘大赌的说明双手捧上。

    黄祭酒扫过那份战书,再看过那份开赌书,眼睛都瞪大了,“这是!这是哪儿来的?”

    “满城都是,到处都是,好多人买!”小厮眨着眼,看起来颇为兴奋。

    这样的热闹事儿,就是建乐城,也不多见!

    而且,事关他家老爷!他也算是事中人啊!真是令人激动兴奋!

第148章 不可争闲斗气

    潘定江打发去顺风铺子看看动静的小厮,出了东华门,就一个旋身回去了。

    潘定江对着小厮拿回去的那份战书,和那份简单明了的赌盘说明,一巴掌拍在额头。

    大当家这是要把他二嫂他媳妇,他们潘家放到火上烤么?这哪是他们潘家能担得起的!

    潘定江拎着那两张大红的纸,直奔去找他爹。

    走到一半,潘定江猛的顿住,转个弯往宫门过去。

    凭着大当家的手段,这两份东西,东华门门口有人派送,那就是已经在满城派送了,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该知道了。

    他再去找他阿爹,根本没什么用了,还是赶紧去跟皇上禀报吧。

    约战翰林院,这可不是小事儿。

    顾瑾正和几位相公,庞枢密等人议事。

    小内侍悄悄站到清风身边,俯耳禀报了,清风瞄着时机,看向顾瑾,顾瑾迎上清风的目光,清风忙欠身垂手笑道:“潘翰林请见,看着挺急,说是顺风那边的事儿。”

    “嗯,叫进来吧。”顾瑾吩咐道。

    潘定江磕了头起来,先将那份战书和赌盘说明双手捧举起来。“臣急着请见,是为了这份战书,臣弟潘定邦说,这是顺风大当家李姑娘的手笔。”

    清风上前,拿过那两张大红纸,奉给顾瑾。

    顾瑾先拿起战书,一目十行看过,递给伍相,再看那份赌盘说明,仔细看过,眉梢扬起,一边笑,一边递给伍相。

    “起因是什么?”顾瑾看着潘定江问道。

    “回陛下:十天前,晚报葡萄架下登了篇关于诗词中借韵和出韵的文章,翰林乔博觉得其中一个举例不对,应该按诗家家乡音来解,就花一百八十个大钱,买了一百二十个字儿,说写错了。

    隔天的晚报上,驳回了乔翰林这个说法,乔翰林不服,你来我往,就争起来了。”

    潘定江是怎么简单怎么简洁怎么说,这事儿,实在不宜多说。

    “葡萄架下说起诗词学问了。”顾瑾的音调里,隐隐约约透着丝疑惑。

    “是,大当家从合肥回来后,就改了。”潘定江听出了皇上话里那几丝隐约的疑惑,忙照着皇上不知道来答。

    “文章出自谁手?李大当家的学问,好像不怎么样,这战书,是替谁下的?”顾瑾接着问道。

    “臣内子钱氏写过几篇,臣二嫂钟氏写过,庞枢密府上史老夫人写过两篇,符家长媳晏氏写过一篇,伍相府上管二太太写过三篇,尉四太太写过一篇,其余,别家府上,大约还有。

    跟乔翰林论战的,是臣二嫂钟氏。”潘定江垂手道。

    庞枢密和伍相眼睛都瞪大了,葡萄架下是一群女人?他们家也有?这事儿,他们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伍相府上有四篇。”顾瑾语气中透着赞叹,“早就听说伍家是真正的书香满门,果然名不虚传。”顾瑾看着伍相笑说了句,又看向庞枢密,“听说你当年是跟着夫人学的学问文章,是真的?”

    “是。”庞枢密倒没什么不好意思,“陛下也知道,臣祖父挑夫出身,不识字儿,臣父亲从小跟着祖父南征北战,虽说身边带着先生,可也就是学会了认字儿。

    臣父亲议亲时,臣祖父觉得,要门当户对,臣母亲家务农活都做的极好,贤惠明理,却不识字。

    臣长到七八岁,跟着母亲,能刨地会种菜,却是大字不识一个。

    臣祖父和父亲外出征战,四五年才回来。

    臣祖父回来,见臣大字不识一个,和臣差不多年纪的别家子弟,已经读了四五本书,能联句能对对子了。

    听臣父亲说,臣祖父那时候仰天长叹,说了句:孩他娘得有学问!

    从臣起,臣家挑媳妇,都是先看学问,这是臣祖父定的家规。”

    “你祖父聪明天成,朕常听先皇说起。”顾瑾先笑叹了句,接着道:“军中通邮这事儿,原本李大当家只肯贴补往军中那一半,至于军中将士写往家里的信,这份邮钱,得朝廷出。

    咱们实在不宽裕,朕就找李大当家商量,请她有来有往。

    看样子。”顾瑾点了点已经递回到他旁边的那两张红纸,“李大当家这是哪儿的钱都不放过了。

    这事儿,伍相和潘相府上都有女眷牵涉其中,要避点儿嫌,就请杜相费点儿心,指点指点翰林院。”顾瑾看着杜相笑道。

    “是,陛下放心。”杜相忙欠身答应。

    ……………………

    潘定江告退出来,一边走一边盘算,走出一小段,直接出东华门回家去了。

    他得赶紧回去一趟,把皇上的意思交待清楚。

    潘府里,钱三奶奶出去一圈,没找到李桑柔,回到家没多大会儿,外面战书加赌盘就出来了,一出来就满街都是。

    潘定江回到家时,他阿娘蒋老夫人,以及他二嫂他媳妇,外加七奶奶田氏,正对着桌子上红彤彤两张纸,团团坐一圈发愁。

    “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看到潘定江进来,蒋老夫人心都提起来了。

    俗话说祸不单行……

    “为了这事儿。”潘定江指了指桌子上两张大红纸。

    “皇上知道了?”钟二奶奶脱口问道。

    “小七没敢回家是吧?他去找我了,是我去跟皇上说的,这么大的事儿,哪敢不说。”潘定江一路急赶回来,累的腿软,往前两步,坐到蒋老夫人旁边。

    钱三奶奶忙倒了杯茶递给他。

    “皇上正和几位相公商议大事儿,我跟小内侍说,是顺风那边的事儿,皇上立刻就叫进了。”

    潘定江一口气喝光了茶,压着声音,将他见了皇上后,皇上那些话说了。

    “……皇上这意思明明白白,就是要顺着大当家的意思推一把。

    咱们这边,你们商量商量吧,有什么拿不定的,让小七去找大当家的。

    我先走了,一堆的事儿,晚上要是太晚,我就不回来睡了。”潘定江说着,站起来,拱手和蒋老夫人告退。

    “都是小七惹出来的事儿!”蒋老夫人拍着桌子,“看看,把你们两个顶到扛头上了!”

    “不能怪小七,小七就是不说,大当家也得知道,不过晚个一时半会儿的。照老三这么说,大当家是挺缺钱,顺风那邮费可不便宜。”钟二奶奶笑道。

    “上百万大军呢,这仗也不是只打一年两年,这信得有多少,一来一往都是大当家贴补,这可不是小数目。”钱三奶奶略一算算,就有些咂舌。

    “就算咱们为国尽力了。”田七奶奶对这件事最有热情,虽然她那点儿学问,实在凑不上去。

    “皇上这意思,是要大当家能多赚就多赚,那翰林院那边,有杜相提点,应战是肯定会应战。

    不过,肯定要拖上几天,恐怕还要放出风,翰林院不屑一顾什么的,把银子拖足了,才会出声应战。”

    钟二奶奶从蒋老夫人,看向钱三奶奶,“大当家那边,后头肯定还会开出赌盘,至少输赢上头,肯定要开出一盘的,只怕是最大的一盘。

    咱们得议议,咱们该怎么办。”

    “那先得问问,大当家是准备押咱们赢,还是翰林院赢?”田七奶奶兴致高昂。

    “押咱们赢才能赚得多。

    天下才子都在翰林院,论才气,哪儿能跟翰林院比?大家肯定都觉得是翰林院赢。”钱三奶奶拧着眉,对上一个两个翰林,她不怕,对上整个翰林院,说个赢字,就太自大了。

    “皇上让杜相提点翰林院,可没让谁提点咱们,这就是给咱们留缝儿了。

    这场比较,至少怎么比这一样,肯定是咱们说了算,这就是机会。”蒋老夫人指出了方向。

    “时艺,破题解经这些,都不行!”钟二奶奶先否定,“翰林院那些人,半辈子,大半辈子都耗在时艺解经这些上头,咱们可比不了。”

    钱三奶奶连连点头,“我也是这么想。得挑他们薄弱的地方。”

    “诗词音韵也不行,这些东西,没个定论,你觉得好,我觉得不好,好和不好都是正解。”钟二奶奶拧着眉,手指飞快的点着桌面。

    “比背书?”田七奶奶也是眉头紧拧。

    钱三奶奶忍不住瞥她。

    钟二奶奶飞快点着的手指顿住,片刻,笑容绽放,“不是背书,是比博学!比谁看的书多,那位乔翰林,不是号称书橱么,正好,大家比一比,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书橱!”

    “这主意好!”蒋老夫人也笑起来,“这些一路考出来的才子,要考出来,都得心无旁鹜。就是老二老三,算是才子了,当年也是只敢埋头经书。

    咱们不用考那些试,若论看杂书,至少不比他们差。”

    “要是比这个,得请一个人出来。”钱三奶奶笑起来,“符家那位大娘子,嫁进周老尚书家,做了长孙媳妇的那个。”

    “那丫头不声不响的。”蒋老夫人很惊讶。

    “厉害得很呢。我跟她三婶自小认识,她三婶夸她,从小夸到大,过目不忘,无书不读,我试探过几回,真是博学。

    只是她性子内敛,人又聪明,发觉人家试探她,就一句不肯多说。”

    “周家老夫人,夫人,都疼她的很呢,那妮子确实不声不响的,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她学问这么好。”钟二奶奶接了句。

    “就怕请不出来。”钱三奶奶看着蒋老夫人,皱眉道。

    “我去找一趟曹老夫人。”蒋老夫人信心满满,“曹老夫人是个不怕事儿的,再说,”蒋老夫人的话顿了顿,“他们大老爷,到秋天,这一任就满期了。

    去年秋天,曹老夫人就找我说过几回话儿,想让她这个大儿子回建乐城,现在战起,不知道是什么打算了。”

    “他们大老爷这下一任,还没定下来呢?这离秋天可没多少时候了。”钱三奶奶惊讶道。

    “唉,他们府上,周老尚书拿他们府上不当自己家,拿自己儿子不当儿子,唉。也是因为这个,她这个大儿子上进得很,一心一意要替她阿娘争口气。

    唉,这一家一家的,不说这个了。

    你挑个人走一趟周府,先跟曹老夫人说一声,明儿我去看她,找她说话儿。”蒋老夫人吩咐钟二奶奶。

    “符大奶奶跟永平侯府那位沈大娘子,要好的很呢。”田七奶奶突然冒了句。

    “这没事儿,沈家姐儿是个好的,明理的很。唉,也是被父兄所累。”蒋老夫人叹了口气。

    “前儿七郎对着一根金簪子,掉了半天眼泪,说是看到金簪子,想到金毛了。”田七奶奶叹了口气。

    “唉,都过去了,这些话,以后别再提起。”蒋老夫人吩咐道。

    ……………………

    伍相等人议好事出来,出了宣佑门,杜相赶上两步,和潘相并肩,笑道:“葡萄架下那些学问文章,我看过几篇,功力不凡,没想到,都是出自闺阁之手。”

    “闺阁之中,不容小视啊,说起来,大当家也得算是闺阁女子。”潘相颇有几分感慨。

    “大当家不能以常人论之了。我家小三,他那个媳妇儿,也是个好学问的,要是不打扰,回头我让她去你府上请教一二。”杜相接着笑道。

    “这打扰什么,前儿听老妻说起来,正缺人手呢。”潘相低声笑道。

    “那正好,让她去听老夫人使唤。”杜相哈哈笑道。

    两人说笑着,沿着东西大街走没多远,国子监黄祭酒迎着两人过来。

    “我正想着怎么找他呢。”杜相看到黄祭酒,笑起来。

    “那我先让一步。”潘相笑接了句,拐了弯。

    杜相站住,看向黄祭酒,黄祭酒急忙紧跑几步,上前见礼,“杜相公。”

    “我瞧着像,还真是你。”杜相看着黄祭酒,虽说脸上有那么几丝笑意,却蹙着眉头,“如今战起,上上下下都是极忙,你那里可还好?”

    “还好还好。”黄祭酒被杜相蹙起的眉头,还有这一句极忙,说的一颗心微微提起。

    “国子监诸生,要看着他们好好念书,这也是为国出力,如今这个时候,不宜过于贪玩了。”杜相接着道。

    “是是是。”黄祭酒这心提的更高了,过于贪玩了,这个过于……

    “翰林院那边,可还好?”杜相又问了句。

    “还好。”黄祭酒这一句还好,没敢太用力。

    翰林们都怎么样,他管不了啊。

    “那就好,如今这个时候,要多想想怎么为国尽力,万万不可争闲斗气,更不能惹出什么事端,你要多留心些。”杜相接着交待。

    “是是,相公放心。”黄祭酒连声答应。

    几句话的空儿,已经到了拐往中书省的路口,杜相冲黄祭酒点头示意到了,就拐了弯。

    黄祭酒目送杜相拐了弯,走出十来步了,慢慢捏了捏袖袋里的那两张大红纸,舒了口气,幸好没一见面就拿出这份争闲斗气的战书。

    黄祭酒再舒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这份战书,晚报那边要是来问,就让他们拿回去。

    如今非如平时,翰林院可没功夫争什么论战不论战的闲气。

    晚报要是不来问,那就不理不管。

    无论如何,不能争闲斗气!

第149章 两边都忙

    隔天上午,曹老夫人送走蒋老夫人,坐着喝了半杯茶,吩咐请大奶奶过来。

    符婉娘就在旁边耳屋,看着焙茶,忙端着焙好的碎茶饼进了正屋。

    “今儿焙茶这火候正正好,香得很,赶紧沏一碗我尝尝。”曹老夫人闻着茶香,笑道。

    符婉娘笑应了,坐到曹老夫人旁边,拿过茶碾碾茶。

    “沈家大娘子有信儿过来没有?他们怎么样?到老宅没有?”曹老夫人缓声笑问道。

    “前儿刚收到大娘子一封信。

    月中到的,说一路上顺顺当当,沿途各府县,都极照应。

    大娘子说,沈家老宅已经坍塌了,好在那片地儿还在,没被人占了。她们暂时借居在客栈里,已经请了人,开始清理宅基,重建重修。

    大娘子说,当地民风淳厚,米菜都极便宜,雇人也极便宜,街市上东西很齐全,当地也有顺风的铺子,寄信收信都便当,还说城外景色极好,说她和阿娘都觉得很舒心。”符婉娘说的很仔细。

    “没人欺负她们吧?”曹老夫人稍稍欠身往前,问了句。

    “大娘子说,她们进城隔天,府尹就上门请见了,说是早就接到了睿亲王府递过去的书信,拜托照应,说府尹和府衙那边,都客气尊重得很。”符婉娘笑道。

    “睿亲王府,唉,这只怕是皇上的意思,借着睿亲王府的口。”曹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想想,那府里,世子爷大年初二就赶往军中了,一军统帅,他可顾不上这个,再说,他也不是个大度的。”

    最后一句,曹老夫人压低了声音,再叹了口气,“王府西院那母子几个,早就有心无力了,想递信照应,这信儿,只怕都递不出去。”

    “要是皇上,那不是更好?”符婉娘看着曹老夫人道。

    “当然更好。”曹老夫人笑起来,“说起来,皇上能即位,是咱们大齐的福气,那可是位少有的明君。

    永平侯府里,唉,该死的都死了。也好。”曹老夫人再叹了口气,“沈家大娘子她们都好好儿的,咱们就放心了。

    不说这个了,你猜猜,蒋老夫人过来这一趟,做什么来了?”曹老夫人看着符婉娘笑问道。

    符婉娘看着曹老夫人,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只摇了摇头。

    “你想到一点儿了,是不是?就是来请你的。”曹老夫人一脸笑。

    “我?太婆,我不喜欢……”符婉娘话没说完,就被曹老夫人打断,“我知道,你这孩子,不喜欢抛头露面,更厌恶被人指指点点,平时爱看点闲书,不过自娱而已。”

    “嗯。”符婉娘低低嗯了一声。

    “唉,”曹老夫人长叹了口气,“咱们家那点子烂事儿,你都知道。”

    “嗯。”符婉娘垂着眼,低低嗯了一声。

    “你翁翁,心里眼里,只有他那个姨娘,那间小院,才是他的家,他们家里,就他跟闪姨娘两个人,从来就没有过第三个人。

    咱们家里,我就算了,就是你父亲,他儿子,长的像他,聪明像他,可从小到现在,从来没在他眼里心里过,唉。

    这么些年,这个家就是这样,你父亲当年开蒙,请先生,后来头一回考童生试,我找他,你父亲找他,他都不理会。

    你父亲硬气,说不理他,就当没有他这个爹。”

    曹老夫人的话顿了顿,片刻,冷笑道:“他还活着呢,怎么能没有他这个爹,他不理会,我就扯着他的大旗,我去找人。

    闪氏的死,他怪到了我身上,说什么也要告老,他这是要把他这杆大旗放倒,不许我再扯起来。

    你父亲下一任,原本,去年秋天有点儿说法了,后来……”

    “都怪我。”符婉娘低低道。

    “你这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你和沈家大娘子交好,又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这不怪你,你可千万别多想这个。

    这样的事都多想,都往自己身上怪罪,这叫多思多虑,多思多虑可不是福相。”

    符婉娘点头。

    “这事谁都怪不了,世事变幻,唉,谁能想到呢,大爷即了位,又生出那么多事儿,这又打起来了。

    这几个月,我这满肚皮的心思,想来想去,找不到入手的地方。

    蒋老夫人这趟来,这是个机会。”

    曹老夫人招手,示意符婉娘坐到她旁边。

    “蒋老夫人那话,说的明明白白,那晚报,是握在那位大当家手里的。

    那位大当家能再回到建乐城,蒋老夫人说,是因为她在合肥之战中,立了大功,说是合肥之战若有十成功,那位大当家一个人,就得占去五成。

    蒋老夫人说,大当家一回到建乐城,就找到她家二奶奶和三奶奶,把葡萄架下交到她们手里,葡萄架下那些学问文章,都是各家女眷写的呢。

    也不知道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挺有意思是不是?”

    曹老夫人说着,笑起来。

    “我这学问不行,要不然,我也想几篇文章,教训教训……说远了。

    蒋老夫人说,昨天突然暴起来的什么战书赌盘的,是大当家一手挑起来的,说是皇上昨儿就知道了。”

    曹老夫人说到最后一句,看着符婉娘,压着声音笑道:“蒋老夫人没多说,可这是明摆着的,皇上昨儿就知道了,她今天就过来找咱们,开始调人马摆阵势,这必定是领了皇上的意思了。

    三位相公,若论谁最会揣摸圣意,非潘相莫属,他们潘家上上下下,从里到外,个个担得起八面玲珑这四个字。

    这是个机会,送到咱们面前了。

    你是个极聪明的,唉,这后宅,跟前院,从来都是一体。”

    “她们要做什么?”符婉娘低低嗯了一声,看着曹老夫人问道。

    “蒋老夫人说,大当家战书都下了,这一场比试,那就由不得翰林院接不接了。

    蒋老夫人的意思,准备跟翰林院比一比博学两个字。

    你读的书多,记性又好,论博学是论得上的,所以来请你了。”

    “嗯。”符婉娘点头,“那我得好好准备准备,我回一趟娘家,到书楼里住几天,小时候看过的书,得再翻一翻。”

    “好。悄悄儿的,别声张。

    那位大当家昨天开出来的赌盘,是翰林院接不接战书,蒋老夫人那头没说什么,咱们这边,可不能让人家看出来什么。”曹老夫人笑着交待。

    “太婆放心,我懂。”符婉娘笑应。

    ……………………

    花边晚报向翰林院下战书这事儿,半天功夫就满城皆知,乔翰林自然也知道了。

    乔翰林知道这事儿,倒没用别人告诉他。

    晚上,他跟几个好友吃了饭,正坐着喝茶闲聊,点评时事,议论文章,送茶进来的茶酒博士,顺手送了份大红战书和赌盘说明进来。

    茶酒博士知道乔翰林是乔翰林,可他不知道那份大红战书,是乔翰林论战引起来的,一边递那两份大红纸,一边笑道:“乔翰林就在翰林院,肯定知道这战书,翰林院是接还是不接。”

    “什么战书?”乔翰林拿过,一目十行看了,眼睛都瞪大了。

    这战书这口气,可够大的!

    “怎么回事?”几位友人凑上来,伸长脖子看。

    “乔翰林您给指点一二,翰林院会不会接这战书?”茶酒博士问了句,微微屏气看着乔翰林。

    “接!我乔博还能怕他了!”乔翰林一拍桌子。

    “他这是气话,你可千万别当真!”紧挨乔翰林的友人已经看清楚了,急忙冲茶酒博士摆手。

    “你看清楚!这战书是下给翰林院的,不是给你的,接不接,你说了不算。”另一友人点着战书,先提醒了乔翰林,再转向茶酒博士,笑道:“翰林院接不接,这事儿说不准,你别听他的,接不接这事儿,我们谁都不知道。”

    茶酒博士一脸失望,团团谢了,垂手退出。

    “这战书下的混帐!我这边限着二十个字儿,让他占了便宜,才多论战了几回。我约战,他应战,这战书是怎么回事?

    下战书也随他,可这战书下给翰林院,这是要干什么?

    翰林院哪有主事儿的?这不是明摆着不想让我应战,用这种小伎俩!”乔翰林气的啪啪拍着桌子。“我去找他们!”

    “你到哪儿找他们!”友人伸手抱住站起来就要往外冲的乔翰林。

    “去他们报坊!这战书太气人了!”乔翰林掰开友人的手,一头冲出去。

    “咱们过去瞧瞧,别闹有什么事儿来!”几个人跟在乔翰林后面,连走带跑,直奔花边晚报报坊。

    报坊里,林掌柜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得了点空儿,正端着杯茶,站在柜台边上,翻看那份赌盘说明,琢磨着他是该买应战呢,还是买不应战。

    往翰林院送战书时,他太忙太乱,没顾上问一句。

    “这战书是谁下的?”乔翰林一头冲进报坊,挥着手里的大红战书问道。

    “您是?”林掌柜急忙迎上去。

    “我姓乔,乔博!”乔翰林一路走的太急,喘着粗气。

    “乔翰林?”林掌柜对自家晚报惹出来的事儿,自然是清楚明白的。

    “是我!是我向你们葡萄架下那位约的战,这战书是谁写的?战书呢?”乔翰林将那份大红战书拍到柜台上。

    “战书已经送到黄祭酒那儿去了。”林掌柜陪着一脸笑。

    他是生意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和气生财。

    “是我!向你们葡萄架下那位约战!你把战书送到黄祭酒那儿,算什么?”乔翰林气的拍起了柜台。

    “是是是,那个,是这样,”林掌柜舌头打了个转,没敢把他们大当家这几个字说出来,这报坊,说起来,就是他的,可不是别人的。

    “是这么回事儿。”林掌柜陪着一脸笑,“是那个,那位先生说了,翰林,一个两个,可不行,得整个翰林院,才能差不多,就您一个人,不行啊。”

    “狂妄到这份上,我乔某真是开了眼了!”乔翰林气笑了。

    “乔翰林大人大量,多多担待,这是那位,那位先生的话,乔翰林您多多担待。”林掌柜拱手陪笑。

    “这不是他的事儿,战书送到黄祭酒那里,也没什么,你去拿过来就是了。”跟着乔翰林过来的几位友人,连说带劝,拉走了乔翰林。

    第二天一大早,乔翰林直奔去找黄祭酒。

    偏偏黄祭酒一大清早,聚集了国子监诸监生,正在长篇大论的训话,关于什么好好念书为国出力,万万不可争闲斗气诸如此类。

    乔翰林再急也只能等着,一直等到日上三杆,黄祭酒的长篇训话,总算训完了。

    乔翰林等在外面,看着几位司业进屋,再出屋,总算等到黄祭酒有了空儿,小厮在门口示意他,能进去了。

    乔翰林三步并作两步,急冲进屋,长揖到底,还没站直,就笑问道:“听说花边晚报的战书,送到您这儿来了?”

    黄祭酒顿时沉下了脸,“照理说,翰林院不比国子监,大家各司其职,我这个掌院,也不该多说。

    可咱们毕竟多年相交,就当是我奉劝几句:

    如今是什么时候,如今和从前是不是一样,乔翰林难道没想过?”

    乔翰林莫名其妙,如今怎么啦?

    “唉,”黄祭酒看着乔翰林,眉头皱的更紧了,加重语气道:“如今战起,前方将士正浴血奋战!朝廷上下,无人不尽力,难道这会儿,是争闲斗气的时候?”

    “这是学问之争,怎么成了争闲斗气了?朝廷上下,无人不尽力,我身为翰林学士,不正该尽力研究学问么?”乔翰林毫不客气的驳了回去。

    “研究学问研究的满城开赌?”黄祭酒声调都上来了。

    “挑起事端,满城开赌的是花边晚报,不是我!

    就是因为他们过于猖狂,竟然敢剑指整个翰林院,咱们才一定要打压回去,打得他们从此不敢正视翰林两个字!

    要不然,今天是满城开赌,到明天,说不定要满天下开赌了!”

    论口才,黄祭酒真不是乔翰林的对手。

    “花边晚报那战书,难道不是你挑起来的?”黄祭酒气儿上来了。

    “他说的不对,我不该指出来?他那文章,印在晚报上,晚报一天卖出多少份?林家印坊都几千人了,日夜不停,一天得印出多少份?得卖给多少人?

    我不指出来,难道任由他误导天下学子?

    指错补漏,拾遗补缺,这难道不是咱们翰林院,咱们这些翰林该做的?”乔翰林的火气可比黄祭酒大多了。

    “你的巧舌,无人不知,我不跟你辩,你出去!”黄祭酒真气着了。

    “战书给我!”乔翰林伸出手。

    “这战书是下给翰林院的,你接得起?”黄祭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我接不起,难道这翰林院,是你能说了算的?

    你扣下战书,置之不理,这是把整个翰林院的脸面,放在地上任人踩踏!

    回头晚报上印出来:翰林院不敢应战!翰林院名誉扫地,你担得起?

    他们踩下翰林院的脸面,再胡说八道信口乱扯,谁还敢驳回去?

    不驳回去,任由他们荼毒天下学子,这责任,你担得起?”乔翰林往前一步,句句紧逼。

    黄祭酒气的脸色都变了,“你出去!你给我出去!出去!”

    “我绝不能任由晚报踩到翰林院头上脸上!你等着!”乔翰林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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