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地初雪
直到入了庞固安排的营帐,沉语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魏家的人就这点能耐!”
秦君璃恢复了一身冷肃的气息,淡淡瞥了沉语一眼。沉语连忙憋住笑,闭了嘴。
“可安排好了?”
“殿下放心,营帐周围都是我们的人,魏家和庞固的人靠近不了。”
沉语垂了眼,恭敬的说道。这西北大营不比京城,天高皇帝远,一切都是魏家人说了算,再加上庞固一派的人马,到处都是剑拔弩张,一个不小心便会动起手来。
要是换做沉书那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到时候不仅护不了主子,还要添上许多乱不可。好不容易能离开江南那地方,随主子出行,沉语可不敢大意。
“彭城那边如何?”
“前洲已经到了,今晚应该会准备起来了。”
彭城守将王奇去年被魏承继身边的副将张鹏所杀,牵扯了羿王来插手青平军的事。
世人皆知青平军的一场动乱爆发的诡异,又结束的莫名其妙,可有多少人知道,在其中动了手脚的,竟是这位刚刚回京的靖阳王呢。
挑拨平王羿王是一方面,试探离宗的人是另外一方面,可布了这个局的燕回燕先生,真正的目的,却是将廖康——这个自己人,推上彭城守将的位子。
阙谷以南,千里平川,无险可守,如果真的北齐大军压境,破关南下,彭城这座边塞小城,便成了抵御北齐的一道至关重要的防线,怎可让它落在魏家人的手中!
如今江南水灾一事已经被邱敏汉快刀斩乱麻理了个清,这位出身贫寒、为人正直的户部尚书对淮禹两州涉及贪鄙的官员,定是不会手软。
想必再过不久,弹劾平王和淮州数位官员的奏折便要递上龙案。羿王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暗自推波助澜,一旦平王失了淮州,最后可以仰仗的,便是这西北大营了。
拿下西北青平军的兵权,彻底断了明妃和平王的退路,便是秦君璃此行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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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西北大营的几位老将们无人再提让这位监军大人回京之事,连这青平军实际的执帅之人赵铎,也只是颇为客气的拜见了一次,便不再出现。
先前还咋咋呼呼甩了脸色的魏家心腹,似乎见他无甚威胁,也无意军务,便改变了策略,不管不问起来。
秦君璃装模作样的差人去问了几次,得到的答复均是请他先歇息两日,好好领略下这南秦第一关的风光,便心里有了数,知道这只看着挺威风的青平军,不过外强中干罢了。
领军的都是些嘴皮子利索,实则毫无担当义气,只顾各自利益之人,这只守着南秦西北大门的青平军又会厉害到哪去?
等到哪一日北齐大军真的压了境,虽说不至于兵败如山倒,怕是也守不住这天险阙谷吧。
天色已晚,兵营里皆熄了灯火,只留数队巡逻的人不时的来回走动着。
西北的冬天来的似乎比京城更早了些,下午还阴沉着的天,在入夜后竟是飘起初雪来。薄薄的雪花随着北风呼啸而至,落在地上不一会儿便化了去,却也让人感受到几分冬日的寒凉来。
沉语为自家主子拿来了火盆和保暖的狐裘,见他正在灯下皱着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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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满册的字,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便默默的将狐裘放在一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傍晚时分秦君璃又找着机会分别见了赵铎和庞固二人,提了此行的另外一个目的——探查阙谷瘴泽暗道之事。
庞固对西北之地不甚了解,又无实权,表示查是肯定要查,不过自己手下无可用之人,便将这事推给了赵铎。
赵铎的态度模棱两可,一来是觉得落坞山的阙谷瘴泽千百年来无人可以出入,不值得草木皆兵、大费周章的派兵探查,二来,大约是怕这远道而来的“监军”秦君璃耍什么花样坑了自己,便未曾当场应下,让几方面上都过不去,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赵铎这番作态,秦君璃早就猜到一二,本就没指望他能配合,只是希望彭城那边能顺利些,不要留了破绽。
北风忽然撩起毡布,吹的烛火有些微晃,正在沉思的秦君璃眼角瞟见顺着风飞入的雪花,抬起头来有些微愣,下雪了?!
“恩,好冷……”
身后蓦然传来且轻且淡的话声,带着些霜雪之色,才让坐在案前之人意识到自己刚才竟是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不,不对!
帐内只有自己一人,靖阳王府的亲卫都在外面,那说话的人是谁?!
身体在一瞬间做出了反应,无声的从桌下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对着声音的来处疾射而去。
黑色的身影听着利器呼啸而来的破空之响,猛的向后一退一闪,剑刃堪堪贴着颈边而过,断下一缕乌黑的发丝。
未等对方反应,秦君璃已经跃至黑影的面前,眼中闪过冷意,伸手就要掐上他的咽喉。蒙着面巾的人瞟了他一眼,顺势向后一倒,瘫倒在了庞固为这位远道而来的殿下准备的大床上。
这双眼!!
是他?!
秦君璃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收了手,有些好笑和无奈的看着他眼眸中闪过一丝满足,赖在床上不肯起身。
“殿下?!”
门口的墨卫听见动静,出声询问。
“无事,你们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对着门外的墨卫吩咐了一声,秦君璃转过头来,看向自己床上一身单薄的夜行衣,已经有些迷糊、快要睡过去的离宗宗主云夜,出声说道。
“你怎么来了?”
云夜翻了个身,将脸埋在厚厚的被褥里面,听见他的问话,挣扎着抬起眼,微微眯着看向身前那个逆着光的身影,含糊不清的开了口。
“律……再让我睡一会,五分钟就行……”
秦君璃站在床前背着手,紧紧的皱了眉。看的出来,他应是几天几夜没合眼,累到不行,才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可嘀咕的那句是什么?律?是谁的名字吗?五分钟?又是什么意思……
还没来及开口,那人已经毫无戒备沉沉的睡了过去。轻轻叹了一口气,秦君璃还是伸手取了狐裘,扔在一来就霸占了自己寝榻的那位离宗宗主身上。
转身看见床边的火盆,屈尊降贵的拨了拨,热气蒸腾而出,才让这帐内逐渐温暖了起来。
风雪寒夜的凉气散尽,宛若初春三月。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处境危险
哗啦翻过一页书册,盆中的炭火爆出一声脆响。床上的人听见声响,迷迷蒙蒙睁开眼,微微抬起头来。
“白白?”
声音慵懒低沉,似是还没完全清醒。
堂堂的南秦四皇子,御封的靖阳王殿下,就算是在离京守陵的八年中,何尝如此被人忽视过,“啪”的一声将手中的书册拍在桌案之上,站起身来冷哼道:
“不知宗主可睡够了?”
屋内突然出现的人声,让云夜一惊,瞬间清明万分,从床上一滚而起,眼中满是戒备的神色。
待看见眼前那个站在桌案旁,满脸不爽的秦君璃,才想起自己已经入了他的大帐里,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又软了下来。
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一滴泪,云夜裹了裹身上的狐裘,也不下床,就这么盘腿坐在秦君璃的床榻之上,环顾着四周。
直到打量完毕,才收回了眼,挑着眉看向他,“殿下果然有本事,哪怕是在这西北大营中,也过的很是滋润。”
秦君璃见他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还带着浓浓的鼻音,猜想他必是风雨兼程,一刻不歇的赶路而来,便压了压心中的怒意,话语微凉的开了口。
“宗主体力倒是不错,几天几夜没合眼,也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闯入青平军中。”
“你那个每次都要对我拔剑的暗卫呢?”
云夜敛了脸上疲惫的笑容,突然转了话题,问起了前洲。
一个时辰前,他在彭城换了马,知道云雪在城内,却只是差了执书阁弟子去递了口信,连人也没来得及见便匆匆来了阙谷。
然而没想到守着南秦西北大门的青平军军营,防备松散、漏洞百出,毫不费力便让人混了进来。
边关之地不比京城天子脚下,长治久安,众人又忌惮他靖阳王的身份,不敢对他下手。西北大营本就是魏家的地盘,群狼环伺,虎视眈眈,处处有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稍不注意,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而此时,他身边那个寸步不离的暗卫,竟然不在,让云夜面色有些凝重的皱起了眉头。
“在彭城,我让他去办了点事。”
秦君璃可不认为这位宗主百忙之中,千里迢迢跑到这边关寒脊之地,仅是问候他的暗卫。
“你对前洲似乎挺有兴趣。”
云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那个手执雾隐无痕剑的家伙可是护他护的紧,基本每次见面都要拔剑,深怕自己伤了他分毫。若真是要提兴趣的话,自己倒是对他的师门颇为好奇。
昆仑山巍峨磅礴,终年覆雪,却又旁脉众多,蜿蜿蜒蜒数千里。阙谷关,地势险峻,易守难攻,数千年来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然而却只是茫茫昆仑东麓的一脉。
而传说中的昆仑派,却是立足在这片崇山峻岭之上,隐入云霄,踪迹难寻。世间史籍鲜有记载,江湖过客也只闻其名,未见其貌,仅有一句“昆仑雾影皆不见”,留给世人无数惊叹和遐想。
不知这四海九州之巅,会是何等的苍茫雄阔?
“魏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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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事,西北大营怕是会有一番大动。”
云夜正了正脸色,将京城及关山发生的事情悉数告诉了秦君璃。
“是他。”秦君璃嘴边闪过一丝冷笑,手指在桌案边哒哒哒的敲了敲,言之凿凿的蹦出几个字,“羿王,秦君逸。”
云夜想到那个佛祖面前君子如玉却又沧桑寂寥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却在秦君璃抬眼时,挑了眉嘲讽着说道:“如果不是你,便只有羿王的可能性最大。”
秦君璃眯了眯眼,面对云夜显而易见的挑衅,压了心中的情绪,冷冷的说道:
“魏显此次怕是活不成了,羿王可不是个手软的人,要断平王的臂膀,定会断个干净利落。”
没想到江南的事还没了结,秦君逸倒是先给魏家挖了一个如此大的坑,若再加上邱敏汉的弹劾,到时民怨四起,皇帝就算再有心偏袒,平王也是失了民心,回天乏力了。
“魏显一死,明妃和平王又被扣了如此大的罪名,无路可走,保不齐会垂死挣扎一番,这西北大营便会成为他们最后的仰仗。”
炭火又啪的一声爆了开来,映衬着云夜眸中一瞬光亮,恍若流星坠落天际,陨入尘世之间。
“这青平军要造反的话……身为监军的本王,可是首当其冲,要被杀人灭口了……是么,云夜宗主?”
似乎两人谈论的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秦君璃的尾音上挑,将云夜的名字唤出一分明艳的感觉来。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口中而出,云夜面色一囧,浑身上下一阵冷颤。伸手裹紧了狐裘,扯着嘴皮面无表情的说道:“堂堂的靖阳王殿下要死也不会那么容易,依我看,也就先关个十天半月,折磨一番,再在众人面前杀了祭个旗罢了!”
马不停蹄赶来的云夜忽然有些后悔。这个腹黑的家伙既然敢孤身入了青平军大营,必是做好了安排,又怎会脱不了身?
“我让云非在路上拦截了所有进入西北的消息,最多拖个七八日,不管你想做什么,在消息传到西北前,务必撤出青平军大营。”
秦君璃此次前来阙谷绝对不会是遵了圣旨监军视察这么简单。这西北之地,荒凉萧瑟,能让堂堂靖阳王惦记的,除了兵权还会有什么!但青平军在魏家手中把持了数十年,势力根深蒂固,连皇帝想要插手,都困难重重,他又有何办法能让魏家松掉这块口中的肥肉呢?
“本王想做什么,宗主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秦君璃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芒,缓步走向云夜。眸底黑暗深沉,除了昭昭的野心与算计,似乎又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裹着狐裘的人见他靠近,连忙往后一躲,与他保持着两步以上的距离。上次洛城乱葬岗的事还让人心有余悸,这个心思深沉的家伙如今这番作态,不知又在算计着什么。
“殿下。”
帐外的沉语隔着帘子都感受到了里面诡异的气氛,用眼神询问了墨卫,直到对方张嘴无声的比了两个字,才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看了看手上的东西,出声唤道。
“进来吧。”
秦君璃盯着云夜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嘲笑,挑了眉,对着外面淡淡的说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功夫”了得
门外的人掀了毡布帘子入了内,将手中的东西麻利的摆在桌上,偷偷抬起头,打量了一眼那位传说中的离宗宗主。
只见纤细的一人,裹着狐裘静立在寝塌边,微微侧着脸,在烛光之下露出玉白清冷的侧颜,凸显出一种沉静朦胧的美。
沉语一愣,有些微诧,传说中手握武林至上剑法的离宗宗主,竟是这样一位年纪轻轻风姿绰约之人?
手中不过微顿,却被一道针扎般的视线扫过,吓得沉语连忙垂了头,不敢做声的退了出去。完了完了,心里哀号着,这位秦君璃身边的小厮一溜烟的消失在了墨卫的视线中。
“噗……”
云夜一乐,笑出了声,却惹得秦君璃一皱眉。
“你笑什么?!”
云夜也不理会他,兀自走到桌边,端起一碗刚刚送来的面,就要往嘴里送,却有一道气劲袭来,差点打翻了面碗。他连忙护住手中的碗,一个转身,瞪向那个出手的男人
“怎么,一碗面也不舍得?!”
秦君璃被气的心中发了笑,论小心眼,真氏谁也比不上他云夜。
“先把那身衣服换上,再吃。”
云夜瞟了瞟旁边那身厚实的衣物,挑了挑眉
“不用了,我天亮前还要回彭城,这身衣服不太方便。”
靖阳王近卫的武服,他是想要自己留在青平军中?
可云诡、云弥已经深入昆仑落坞山地数日,算算时间,这两日就该回来。也不知道山中是何等情况,若真是自己猜测的那样,被外族之人寻了密道绕过阙谷关,别说这位靖阳王殿下,怕是整个青平军,都将葬送在这西北之地。这种关键时刻,自己还是在彭城等着消息比较安心。
话语间便拿起了筷子,两三下便将一碗面吃了个干干净净。
秦君璃一愣,倒是没想到他还要回去,第一反应便是他又背着自己在做些什么,见他急着走,也不绕圈子,直接就问出了口。
“这种蛮荒之地,会有什么大事值得你一宗之主亲自出手?”
云夜的脸色变了变,虽然一字未说,却让秦君璃皱了眉,露出不悦的表情,果然还有事瞒着自己。
看见面前之人阴沉下来的脸,云夜幽幽叹了口气,这位殿下的控制欲可真是越来越强了。
想了想,才斟酌着开了口:“不是不能告诉你,这件事也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前几日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两天一有……”
话还未说完,温暖的空气被冷肃之息搅动,云夜下意识的脚下用力,向后一动,却有一道更快的身影蓦然欺身上前,扣住他的腰身便往床榻的方向带。
云夜没料到他突然动手,来不及反应,被向后反剪住手腕,那人将他一翻,竟是面朝下,猛的压在床榻柔软的被褥之上。
“有人,别说话!”
秦君璃在云夜耳边以仅两人可闻的声响说道,抬手之间,束发的木簪应声而断,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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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黑柔顺的长发倾泻而下,在白绫锦缎的被褥之上铺了开来,犹若暗夜之花,开至荼靡。
秦君璃瞳孔微缩,眼中浮起一抹幽暗。
温热的气息酥酥麻麻的在耳边萦绕,激的云夜一阵气血翻腾,却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另外一人的存在,连忙向内侧了脸,用口型说道:
“放开我!”
压着云夜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笑,非但手上力道不减,反而伸出另外一只手,抚上那片黑色的锦缎,低着头,沉下身去,欺近他玉白冰冷颈边。
鼻尖清涟冷香袭来,让秦君璃一阵心神荡漾,差点有些把持不住,要真的亲吻下去。
“哎呀呀呀,停停停……”
一人倒挂在大帐顶上,双手捂着眼,在秦君璃堪堪挨上对方肌肤时,连忙开了口。
“秦君璃,你也真不要脸,明知道我在,还不住手!”
“你偷偷摸摸的闯入青平军军营,不就是想看好戏。如今看了戏,怎的还怪起我来?!”
秦君璃直起身,戏谑的看着翻飞而下的身影。手中刚刚微松,便感觉翻江倒海的气劲从身下侵袭而至,心到“不好!”,连忙提气,跃离了床边一丈之远。
只见床上之人缓缓坐起了身,转过脸,素净玉白的脸上一片冰霜之色,似是盛怒的预兆。秦君璃挑了挑眉,眼中含了笑,也不解释,倒是刚刚翻飞而下的身影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色。
“我说这么多年不见你身边有女人呢,原来是有这个癖好……”
秦君璃这个家伙有洁癖,向来不喜与人亲近,别说能沾上他的身,以前就算碰到他的衣角,这人也能换身衣服把人气到无语。如今竟然与人在床榻之上“厮混”,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虚此行呐。
说罢,又瞟了眼散着乌发,面色清秀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秦君璃身份显赫,就算八年前白氏一夜覆灭,荣华不存,他自请为太皇太后守陵八年,却依旧是秦氏皇子、御封的靖阳王,身份高不可攀。
这么多年来多少女人前赴后继的想要近他的身,都被他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连自家那个被众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妹妹,钦慕了他许久,也只换来他一句“没有男女私情”,至今依旧痴痴苦等不肯罢休。
本以为他志在权利江山,不愿儿女情长,没想到今天竟是让自己看见了这样一幕!
如果是个娇软的女子也就罢了,还能让人理解为年轻人血气方刚,把持不住,可对方偏偏是这样一个毫无姿色的男子,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啊……
于是来人吹了个调戏的口哨,“这位小公子想必床上功夫了得吧,不然怎的迷了我们堂堂靖阳王殿下只爱少年不爱红妆呢!”
秦君璃也不说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两眼,向后退了两步,才堪堪出声道:“你还有半盏茶的功夫,可以……交代后事……”
自己早就说过,他绝对会死在这张嘴下,如今竟然对离宗宗主云夜说出这番话来,这位小心眼的宗主又怎会轻易放过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 厉害又善妒
无视帐中突然出现的人,云夜面色冷淡的抬起右手,缓缓解下手腕上墨蓝色的布巾,又伸手拢了墨色的乌发,在脑后紧紧的绑了两圈,系了一个死结。
举手之间,莹白玉光,发丝轻荡,生生的在这这帐内弥漫起妩媚而又诡异的气氛来。
烛火微微摇晃,他手腕上的乌金镯反射了烛光,一瞬间亮的有些惊人。
来人被蓦然而至的光刺的眯了眯眼,待恢复视线,看清了他手腕上的东西,当场惊在原地不得动弹。
“封……封情丝!!”
淡淡一瞟,云夜嘴角勾起一抹笑,冰冷而又无情,不达眼底。没有理会来人的震惊,和一旁秦君璃微挑起的眉,他却是运气振袖,三截残剑飘忽而出,立在身前。
“无……无妄剑!!你……!!”
无妄剑!竟是无妄剑!!
载于古籍的姒族圣物封情、葬于神龙渊底的残剑无妄,无论哪一样,拿出手都是震惊南秦北齐江湖之物。
此人到底是谁,竟能同时拥有两样天下为之变色的神器!
来人震惊在了当场,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你!!你到底是何人?!”
站起身来,残剑随着黑衣薄衫之人的气场而飘忽着,云夜抬起了头,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虚无之色。
“你——不需要知道。”
话音未落,冷冽的杀气压迫而至,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不速之客连忙脚下用力,向后退撤。平生第一次,还未战,便退的如此彻底。不是他胆小怯战,实在是封情、无妄带来的震慑太盛,让他不得不避其锋芒。
然而他退的再快,也不如无妄残剑的速度之快。一截残剑眨眼之间,便至身前,却只是贴着衣襟而过,在他黑色的夜行衣上划下一道颇深的裂痕。
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又用了九成功力才险险的避开了这凌厉的一剑,来人连忙捂着了胸口,想定一定那颗狂跳的心。还未说话,却是感觉空气蓦然一紧,连忙又慌不迭的向后弯腰,看着另外一截断剑从自己的鼻尖削过。
一厘!只差一厘!传说中的鬼医圣手苏九玄便要成为天下第一个没有鼻子的神医了!!
不过一瞬,苏九玄又黑着脸,赶紧直起身体,连忙向边上跃开。刚才贴着鼻尖削过的残剑,竟是在空中一个回旋,又向着他的背后射来。
无妄剑……无妄剑是这么用的吗?
他怎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这样以气御剑,竟是将天下闻名的无妄剑当暗器用了?!
来人心中腹诽着,口中却是不饶人,对着秦君璃说道:“秦君璃,你要不要这么小心谨慎,连床伴都身手不弱,可不输前洲呐!”
话说苏九玄的轻功着实不错,在大帐里上窜下跳,身法诡异难测,飘忽难定。虽被运气而行的无妄剑逼的狼狈不堪,好几次险险倒栽葱的摔落在地上,嘴里依旧不老实,调戏着一旁抱着手看戏的靖阳王秦君璃。
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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璃冷哼一声,却是没有答话。
明明被无妄剑逼到如此境地还敢口出狂言,这次不得点教训,还真仗着自己鬼医圣手的身份,以为天下之间无人敢动他了吗?!
“喂喂,秦狐狸,我说你真的不喜欢女人啊,我那妹妹还死心塌地的等着你呢!”
猛地向下一蹲,半段残剑贴着他头顶的发髻而过,削落些许发丝,直逼的来人一身冷汗。
自己这身踏雪无痕的轻功放眼南秦北齐鲜有敌手,虽难以制敌,却从未像今日这样,被人压制的无路可走。秦君璃的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个高手?!
两人也明白此处乃是青平军的大营,皆压着声响和动作,专挑帐内无物处动手。一时之间,除了帐外值守的靖阳王近卫,竟是无人发现这位千里迢迢而来的监军帐内,有两个黑衣人正斗的不可开交。
苏九玄站直了身,脚下一个旋转,刚刚提气,却被云夜看出了意图,一左一右,剑气瞬至,逼的他只能收了脚,放弃了奔向门口的想法。可无妄剑来的如此之快,竟也随着他的动作转了向。
刚才还悠哉悠哉调戏秦君璃的家伙忽然白了脸,先前去而复返,贴在后心之上的无妄剑让他终于体会到那句“你不需要知道”真正的含义——死人,是什么都不需要的……
“啊啊,秦君璃,他来真的!他真的要杀我,快!快救我、快救我!”
猛的向前一扑,不顾那狼狈至极的不雅姿势,落地之后连忙在地上滚了三滚,直至秦君璃的脚下,一个鲤鱼打挺,跃至他的身后,露出半张被剑气划出血痕的脸来。
再怎么没眼力劲儿,他也算是看出了,这人铁了心的要自己小命,眼下能保自己命的怕是只有秦家这只狐狸了。
见人躲在了秦君璃的身后,眼中露出惶惶之色,不敢再出来,云夜才堪堪运气,收回了无妄袖剑,冷冷的瞥了两人一眼,“管好自己的手和嘴,下一次不会这么简单。”
秦君璃背后的人一抖,看向那张没有表情的冰雪之颜,连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明明就是以色侍人的身份,不不不……连“色”也没几分,若不是“床上功夫”了得,怎么哄的秦狐狸只与他亲亲我我?不让说,以后不说就是!
咦?不对。转念一想,苏九玄又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可从未对他动过手,这管好自己的手——从何说起?!
见云夜一个闪身,从帐内飘忽而出,载着风雪而去,他连忙猛的喘了几口大气,瘫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椅子之上,顺手抄起桌上的凉茶,也不顾是否有人饮过,咕嘟嘟的灌了下去。
“秦狐狸,你这‘入幕之宾’可真厉害的紧!”
“不仅厉害,还善妒。”
秦君璃嫌弃的唤了沉语进来,为自己换了一杯热茶,听见苏九玄说出口的话,嘴角微勾,俊逸非凡的容颜之上,闪过一抹深意。
善妒?!这个千里迢迢赶来的忘忧谷谷主紧了紧手中的茶盏,心中又揪了起来,善妒啊……
那,那琳琅她……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攻防之备(一)
西北之地苍茫辽阔,荒无人烟。
在这所谓的太平盛世里,守着阙谷南下关卡的青平军一如往常,喝了些烈酒,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打着盹,消耗着换岗前的时光。
一人一马踏着雪,迎着凛冽的北风和扑面而来的冰霜,由阙谷关而下,马蹄嘚嘚之声有些突兀,引来醉醺醺的小兵一瞥。来人放慢了马速,只见单薄的黑衣黑巾,从上到下遮了个严实,浑身却透出比这风雪更冷的气息。
刚准备喝住来人,一枚铜符令牌从小兵的眼前一闪而过,虽然只是一瞬,却是让他看清了上面那个端端正正的“池”字,原来是先锋营池将军的人!
缩了缩脑袋,双手插入衣袖,小兵又缩回了毡布帐中,恍若一切都未曾发生过。来人未曾叱马,身下坐骑却如离弦的箭般,又沿着官道,朝着彭城方向疾驰而去。
“果然是个好东西!”
马背上的人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将铜符令牌收入衣襟之中。如此寒冷萧瑟的雪夜,可以堂而皇之的走着官道,不用费尽心机绕道而行,云夜当然不会拒绝秦君璃的好意。
想着那个追上来送令牌的小厮,好像是叫做沉语来着,一脸的欲言又止、蠢蠢欲动,他心中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离心剑的威名和这个离宗宗主的身份,到底是有些惹人侧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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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诡云弥可有消息传来?”
人未入屋,声已先至。看着推开门,满载风雪而至的云夜宗主,云雪不可置信的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日前收到云非的消息,宗主已经离开京城。按照白白的脚力,最快三日,最慢五日,便会到达此地。
云雪本片刻不敢耽搁的收集着昆仑、阙谷一带的消息,却得知他过彭城而不入,马不停蹄的直奔了西北大营。料想着明日午时便会见着宗主,这位掌管着执书阁上下消息往来的小人儿有些睡不着,又起身到书房把昆仑东麓的资料过了一遍。没想到,寅时刚刚过半,本该在西北大营的人,竟满身风雪的站在自己面前,如何不让人惊诧。
见宗主一眼扫了过来,云雪连忙敛了心神,垂首答道,“还未,不过算算日子也就这一两天了。”
云夜看见灯下垂袖而立的小人儿,微微一诧。见书房亮着灯,本以为是云笙或是云央,没想到竟是他。
“你怎么还没睡?”
抖落了身上的碎雪,云夜皱了皱眉,面色有些不悦,让云雪心中忽紧,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门外传来数人疾步而至的声响,云笙、云央接到宗主回来的消息,一刻没敢耽误,皆匆忙赶了过来,正好看见薄衣素颜之人满身寒气,似是动了怒。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微惑,这是发生了何事?
云夜宗主自幼长在无念山中,从执武阁到执书阁,再到如今的一宗之主,不过双十的年纪,却向来处事淡然,谋定而后动。怎的今日刚刚落脚,便置了气?
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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氛有些凝滞,却见云夜伸出冰凉的手指,在云雪光滑的额头上戳了戳,“以后不准熬夜!你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可如此不将自己当回事?!”
冷若寒冰的指尖在自己额头上轻点,却宛若六七月的艳阳,带来笼罩全身的灼热。热浪汹涌澎湃,呼啸着由外而内,一寸一寸温暖着自卑而又弱小的心灵,幻化成氤氲的晶莹,在灯火之下闪烁着莫名的光亮。
眯着眼,嘴角上扬,云雪从未觉得世界如此灿烂,“云雪知道了,这就去睡。”
说罢竟真的当着众人的面,不急不缓的走出了院门,消失在回廊的拐角之处。
云夜面色微缓,却是想到什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又对着云笙说道:“从云影卫里挑个人吧,秦君璃的处境微妙,云雪跟在他的身边,终是有些危险。”
“是。”云笙垂目答道,有些惊叹起云雪的好运来。
离宗上上下下内宗弟子数百人,又有谁能像他这样,作为执武阁的末等,被当时的云夜捡回了执书阁,还可得此重用——年仅十一二岁,便执朱雀牌玉,叱令执书上下。
虽有腹诽,云笙却不敢有所表露。身为宗主的云夜,在五年前还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时,便凭一人之力,将“只观百书”的藏书之阁变为如今知天下事的执书之阁。
识朝堂纵横、听江湖风云,执书阁的存在,让半隐在无念山三百年的离宗真正成为了先祖无念想要建立的那个泱泱大宗。
当明炽宗主故去,他在松月台上,以执书阁主的身份接掌宗主之位,三位明字辈的阁主、乃至云辈众弟子,无一人敢有所质疑,不仅是惧那把甚少出鞘的无妄剑,更多的是对那个执剑迎风、目光卓然之人的信任与信服。
如今他将代表执书阁无上地位、四海弟子见令即见人的朱雀牌玉,交与了云雪,必是这个曾经毫无存在感的少年,有着不为人知的特别吧。
“另外通知下明修,按照我先前所说,加紧处理执玉阁在淮禹的产业,提前在就近的池、徽两州备好粮盐。如今魏氏不保,魏家盘踞的江南之地定是难免动荡,届时民生之需供少求多,受苦的还是无辜百姓……”
换下湿透的黑衣,云夜一身窄袖灰服从屏风之后步出。眉目凌厉,竟是少见的严苛。
云笙连忙应声表示记下,正等着宗主接下来的安排,却见他走到桌案边,伸手在那幅云雪绘制了一半的地势图上缓缓拂过,露出悲凉苍茫的神色。
伸手捅了捅眼观鼻鼻观心的云央,云央抬眼一瞥,但见灰衣素服之人立在灯旁,不甚明亮的烛火在他微垂的脸上留下深邃的暗影,遥映着光亮的眸中闪过一片荏苒,却转瞬即逝,消失在薄凉的空气之中。
皱着眉瞪了云笙一眼,沉稳的云央不急不缓的开口说道。
“此次鞑靼在江南一带假扮水匪盗抢药草一事虽然说做的隐蔽,却不是密不透风。既然会被贺家的武师看出来历,必然也会在其他地方露出端倪。靖阳王奉旨北上监军,有没有可能是借监军之名探昆仑腹地之虚实?毕竟一旦阙谷失守,最该坐立难安的还是秦家人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攻防之备(二)
“云央师兄以为如何?”嘴角勾起一抹笑,云夜眼神锐利的看向这位一直跟随在执律阁主身边的师兄。
虽说自幼同在无念山习武长大,两人却交集甚少,出师之后一人入了执书阁,一人入了执律阁。
素闻明聿阁主对这位师兄颇为喜爱,自明炽宗主故去之后,一时心灰意冷,便将执律阁的大半事物交与了他,不出意外,离宗执律阁的继任阁主,便是眼前这人了。
云央缓缓抬起眼,不似云非的机敏细心、不若云笙的唯命是从,却透露出执律阁掌阁弟子该有的沉稳气度来。
“若皇帝如我们所想,意识到这一船羽叶鬼针草背后的意义,那靖阳王这趟监军之行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昆仑东麓、阙谷之西那片瘴泽之地。
可是如今魏显携图而逃、下落不明,一旦魏家为了西陵九星图屠杀无辜百姓的罪名坐实,明妃所出的平王便再无翻身的余地,届时淮禹魏氏、西北大营皆会成为难以掌控之数,虽说不至于投敌叛国,但拥兵自立、拘杀一个毫无实权的靖阳王,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带三千亲兵、一纸圣谕,便贸然置身于进退两难的险境,是该赞赏这位远离皇权八年的靖阳王勇气可嘉,还是该叹他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云央想到那个迎着风雪自松月台下拾级而上,让明炽宗主和明聿阁主严阵以待的男人,风华天成、傲骨于心,山川为之变色,万物皆伏脚下,如今又该如何破这进也败、退也败的局势呢?
素衣薄衫之人收回手指,笼在袖中,盯着那片尚未成形的山势不知在想些什么。云央云笙不敢出声惊扰,就这么垂手站在一旁,一时间屋内静谧万分,竟是依稀可以听见冰雪落地的声响。
“云央师兄可是觉得秦君璃处境极为艰难?”眼波未动,淡漠的话音划开冰冷凝滞的空气,让另外两人松了一口气。
明明年纪相仿、又同在无念山学艺长大,云夜给人的感觉却总是这样飘忽而又遥远。自幼便淡漠的不似同龄人,接掌执书阁后低调更甚,如今身居宗主高位,越发像那雾岭之巅的山雪,遥望而不可及了。
“云央以为,环伺之狼,假寐之虎。若靖阳王殿下选择带兵深入阙谷以西昆仑腹地,阻绝鞑靼一族绕过阙谷关,没有退路的魏家军便会后起制之,借外族之手让他出不了那片瘴泽之地,造成战死的假象。
若他选择留在青平军中,联手庞固,瓦解魏家对西北大营的控制,万一鞑靼真的绕过昆仑东麓,与北齐尉迟前后夹击,阙谷便难逃失守的命运。如此一来,可不是进也败、退也败,极为艰难么!”
“若他真的死在这里,倒也省了我许多事了!”
薄衫素衣之人一声冷哼,竟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云笙和云央不曾见过如此的云夜,心中有些诧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不着声色的垂下头去,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三人心思皆不在此,云夜安排了不大不小的数事,便遣了二人离去,自己缓缓坐在桌案之前,半撑着头,盯着那片不着一丝墨色的空白,有些恍惚与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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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诡、云弥尚未传回消息,阙谷以西的情况无人得知,这一片从未有人涉足的瘴泽之地牵扯了南秦北齐鞑靼、两国一族在阙谷内外数百年的布局与制衡。
可在这个敏感又关键的时刻,手握青平军兵权、身负抵御外族重任的魏家偏偏栽在了自己一手抛出的西陵九星图上。外患未除,内忧却起,素玉之主秦君璃,你又当如何破这无解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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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烛已灭,屋内有些寒凉。
虽说辰时将至,西北的天色还是朦胧的不甚明亮,加上尚未停歇的初雪,阴沉的让人提不起劲来。
素净的容颜在昏暗的室内显得安详而又静谧,垂下的眼睑遮住了那双深沉如夜又明亮如星的瞳眸,纤长的羽睫在微弱的光线中留下淡淡的疏影,给那一片玉色平添了几分妩媚。
云丝拂动,划过嘴角,青莲之息悄然绽放,让推门而入的云雪想起执书阁中那最后一架古老而又神秘的传说来。
顾而盼兮山之阿,缓且行兮娉玉罗。
指生灵兮芙蕖路,笑容容兮遗万泽。
玉带翻飞、含睇浅笑,一步一莲、既幽且妖。
那片在古籍中记载了上千年的泽息之地,真的存在这样一位生灵万物的神女吗?
感觉空气忽然沁凉如冰,云雪一凛,思绪从昏暗的藏书阁中撤回,与那双漆黑深沉的眼撞了个正着,迭忙低下头去,不敢直视眼前之人。
云夜撑着头,笑问道,“云雪睡的可好?”
“甚……甚好……”
云雪看了看手上的薄裘,先前以为宗主睡着了才自作主张取来御寒的衣物,如今怕是自作多情,那个遥不可及的人,想必是不需要了吧。
正欲拿着衣物退下,却见云夜眸中一亮,盯着云雪手中的东西闪现几分惊喜之色,“是给我的嘛?!这西北之地确实比无念山冷了几分,正想去找云笙讨几件御寒的衣物呢,不曾想到云雪如此贴心,竟是送了来!”
从垂目的少年手中接过薄裘,云夜眼中荡开了笑,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直到他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仿若天边的云霞,才心情甚好收了手,“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云雪逃似的飞奔而去,直到出了院落才顿了脚,捂着胸口,大口喘起气来。
瞬间又是一愣,不过是送了件衣物,干嘛要逃?自己到底是在心虚个什么劲?!
“云雪?”云笙见他站在宗主的院门前好一会儿,要进不进要出不出,神色有些恍惚,出声问道。
当初那个执武阁中任人欺凌的懦弱少年成了如今执掌朱雀牌玉之人,虽无执书阁主的身份,宗内却是无人再敢将他小瞧了去。
尬然一笑,云雪瞥见云笙手上那件墨色的大氅,刚刚淡去的赧然又浮了上来,连忙应了声,避了开去,徒留云笙一人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摸不着头脑。
第一百二十七章 阮氏天成
午时之后,路上行人甚少,这西北之地早到的初雪竟是从昨晚飘飘扬扬的下到了现在。
虽然落了雪,毕竟还未入冬,一整夜的寒风飞雪在泥泞的路面不过积了薄薄的一层,马蹄一个轻践,便入了土,化成萧瑟的凉意,诉说着边关的艰苦与寂寥。
一骑自城外归来,墨色薄衣,窄袖收腰,显出习武之人的精壮。手指从那把寻常的钢剑上移开,来人扯了扯面上抵挡寒风的粗布,叱了马,停在这后街之中的小院门前。提气翻身下马,一气呵成,刚落地便脚尖一动,疾步入了内。
入了院门,反手将门扉掩上,那人又向内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顿,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闪过一丝凌厉,横剑于身前,戒备甚深。
他皱着眉看向小院墙下,那个一身灰黑的人。
连帽的薄裘将瘦削的身体深裹其中,露出如玉般素净的脸来,一缕不安分的发随风飘荡,拂过微微翘起的唇角,又被那人向后拢去。纤细透明的指尖缓缓垂下,自手中窄剑的剑鞘上摩挲而过,似在嘲笑他的草木皆兵和反应迟钝。
身为靖阳王的暗卫,前洲从未出一丝差错。变化无端的雾影剑法、飘忽莫测的摘星移步,别说能打败这位昆仑雾影剑的传人,就是想要从那把锋利的窄剑下全身而退,都绝非易事。
然而一次谢家,一次濯青院,前洲竟是接连两次栽在同一人的手中。谢家的那次还能说是南疆密术,防不胜防,可濯青院的那次,却是让他实实在在感受到对方的深不可测。
如今那位年轻的离宗宗主,手握离心剑法之人,就这么堂而皇之、毫不遮掩的站在一方灰墙之下,把玩着自己留在房中的雾影剑,说不出的轻松与惬意,让前洲心中“咯噔”一下,毫不犹豫的抬了执剑的手。
“别呢,怎的一见就要拔剑!”
看见前洲的动作,云夜脸色微变,连忙向后退了一步,开口制止道。
见对面那人一边感叹一边抱着自己的窄剑跃上回廊,前洲忽然一愣,发现无意识中竟是推剑出了鞘,连忙就势收了剑,背于身后,面无表情的开口说道:“殿下在西北大营之中。”
“那只黑心狐狸啊,不见也罢!”
掂了掂手中的雾影无痕剑,云夜撇了撇嘴,挥手拂袖,一扫廊前薄雪,就这么坐了下去。眼中笑意盈盈,波光潋滟,仿佛远道而来,诚心探望好友的熟识之人。
见他这幅作态,前洲心中又是一紧,背后渗出些汗意。
手握天下武林为之变色的离心剑法,号令避世百年深不可测的泱泱离宗,眼前这位不动声色倾覆了淮中谢氏,摇身一变却搅乱京城深潭死水、掀起波谲云诡,让自家心思深沉的主子和那位算计颇深的燕先生都忌惮万分的离宗宗主,又怎会闲到无事亲自来探望一个小小的暗卫。
不过刚才他的称呼——黑心狐狸……敢这么称呼自家主子还活在世上的,只有忘忧谷的那个家伙了吧。
“阮公子这剑倒是难得。”
忽然话题一转,云夜毫不客气的抽剑出鞘,当着剑主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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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气贴着青砖地面而过,留下一道浅痕。
前洲千年不变的脸终于崩裂了开来,泛起一丝青白之色。
心中那个丑陋的伤疤被人无情的揭开,毫无防备、不容拒绝,让他手脚冰凉的恍若置身那一年的冰天雪地。
“哎哎哎……还是叫你前洲吧,先前封家大公子给我看的那出戏中也有个‘阮公子’,矫揉造作、忘恩负义的很,真是生生毁了这么一个字。”
廊下的云夜自言自语的起劲,似是没看到前洲的变化,又抬了抬手中那把雾影无痕剑,对着晦涩莫名的天空左右翻看了一番,直到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透彻,才失了兴趣,手一挥,剑入鞘,朝着院中人抛去。
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气息的男人一把接住,眼中波光浮动,紧紧的握住手中窄剑,似是一个用力,那把锋利坚韧,杀人于无形的无痕剑便要出鞘,对着廊下悠悠然的身影刺去。
握剑的那只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数息之后,终是眼中露出哀冥之色,又变成了当年那个绝望挣扎的少年。
阮家,阮氏天成。
这个快被遗忘的字,从如玉般清华之人的口中吐出,生生惹了几分遐思。
可就是这样区区一个“阮”字,让当年那个学成归来、心怀抱负的少年失了信仰,从云端跌落泥层,坠入无底的深渊。
少年青涩,不识爱之纠缠,欲之汹涌,名利之堂皇,一段见不得光的孽缘,一道莫须有的剑痕,一次别有用心的设计,让挚友恨他怨他刀剑相向,让父母避他弃他势不两立,让兄长陷他害他置之死地。
江湖大义、侠之风范、手足亲情,都抵不过那一副副虚伪的嘴脸。
当那些人的剑毫不留情的穿过他的身体时,阮家所有的一切,亲情、名利、荣誉、责任,便决绝的离他而去,从此御剑山庄再无二公子,江湖尘世再无阮天成。
雾影无痕薄剑,
靖阳王府前洲。
如今站在这里的早已不是那个声动武林的天之骄子,不过是靖阳王府中只能隐于人后的暗卫前洲……
寒风薄凉,萧瑟刺骨,不若那日谢府地底的魅惑与沉沦,十数年来,前洲第一次如此清醒的忆起那段往事。
本以为冷心冷情的自己做的足够彻底,却始终是是掩瑜自欺,抵不过他一句漫不经心的“阮公子”。
离宗宗主云夜,果真不可小觑!
瓦片碰撞发出一阵轻响,原先远远避在廊下的人忽然翻身飞上房顶,寻了处干净的地方,自上而下的觑着院中执剑而立的男人。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却似箭似刀,划过前洲的心。
“宗主意欲何为?”
前洲心中明白离宗宗主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探听自己的往事,也不会真的闲的无聊特地跑来戳自己伤疤。这些年跟在靖阳王秦君璃的身后,已经习惯了只出剑、不说话,与其弯弯绕绕的相互试探,他还是喜欢最为直接的方式。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想要?来换
云夜眼睛一亮,颇为欣赏前洲这番磊落的作风。
在秦君璃和燕回那样的人身边耳濡目染了八年,竟还能如此单刀直入、不做半点迂回,阮宗坤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儿子!
但却作茧自缚,为了所谓的名声生生扼杀了御剑派的希望,看看眼前的前洲,再看看铜川的那位掌门阮天峰,投机取巧、虚伪至极,也难怪当年鼎盛一时的御剑山庄没落成了现今的三流门派。
不知从哪掏出一壶酒,屋瓦之上的人席地而卧,用手臂枕着头,盯着灰蒙蒙的天空,自酌自饮。直到院落中的人抬头看了看天色,露出不耐的气息,才堪堪出了声:
“素闻御剑阮家十数年前盛极一时,不少江湖名士皆慕名而来,皆想要拜在阮氏门下。”
前洲闻言皱了皱眉。这位宗主说的应是三十年前祖父还在世时,御剑山庄的盛极一时。
然而自从祖父过世,那人执掌阮家以来,御剑山庄日渐没落,哪里还有三十年前的风光。如今他提起往事,不知意欲何为。
“在下御剑山庄的那段往事颇为好奇,不知前洲可否为我说道说道?”
纵是再为冷心冷情,也被云夜这无理的要求激的动了怒,阮天成早就死在了八年前的雪夜里,站在这里的只能也只会是靖阳王府的前洲,这位宗主又何苦咄咄逼人,非要逼人回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
“不可。”
冰冷低沉的声音传出,干干脆脆,竟是没有丝毫犹豫,让云夜执壶的手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门外的窄街上远远传来马蹄铿锵的声响,立在院中的人也顾不上这位宗主在算计着什么,垂了眼,提了剑,敛起一身的情绪,三步并作两步,推门入了屋内。
数位打扮各异的人接连从四面八方靠进了这方小院,无论何人皆是面色匆匆,边走边小心翼翼的来回顾盼,生怕有人跟踪。
如此谨小慎微,让云夜忽然想起秦君璃的“大事”,嘴角一勾,脚下一动,瞬间从屋瓦之上隐了去,不露一丝来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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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薛将军甚是谨慎,在没见到主子的印信之前,不肯调兵。”
“燕先生先前吩咐的东西也已备齐。最近天气不太好,又无人识得入山之路,十四怕会迷失方向,与那些人走散,不敢先行。可要过问下主子,看是否等青平军有所动作的时候再随大军而入?”
“廖大人这边也差不多了,但彭城的部署还需再确认一遍,不过一方小镇,许多设施都不完善,想要以卵击石,抵挡大军铁骑,太过冒险了!”
“殿下只是以防万一,关键当然还是在阙谷关,一旦阙谷失守,齐军南下,大家只要守住彭城三日,给孝南王一些时间便足够了!”
说话是一个面色黝黑的小个子男人,西北的风吹日晒,让他的皮肤黝黑皴裂,那双手却被磨出厚厚的老茧,握着佩剑的剑柄,一身的肃杀之气,看着就像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
刚才自房顶消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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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正闭着眼横躺在屋梁之上。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也不知从哪掰来一根草,叼在嘴里,一晃一晃。
听见这样一番话,微微挑了眉,贴着屋脊从众人头上一飘而过,无声无息的潜入角落处,探出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奇的看向说话之人。
秦君璃也是好本事,躲在皇陵的这八年完全没闲着,闷不吭声的挖了各家许多墙角。
眼前的这个人,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该是青平军先锋营池将军的副将、京畿大营钟坤的堂弟钟裕吧。
前洲感觉到头顶气息的浮动,不着声色的抬头望去,就见一抹暗影簇的一下消失在横梁上,接着一双晶晶亮的眼眨了眨,望向自己,眼中笑意盈盈,似是单纯而又无害。
幸得他蒙了脸,不然前洲还真想让众人看看,如今这个扒在横梁上偷听的家伙与那无念山神秘莫测的离宗宗主可是一人!
想起先前在院落中的事,前洲心中浮起一股烦躁,脸色阴沉的开了口:“仓邺那边我会去一趟,十四的事情我也会想办法问下殿下。只是廖大人手中的事马虎不得,还是小心为上。”
如今殿下孤身一人处在西北大营之中,却遣了自己带着靖阳王的印信守在彭城,是料到薛瑞冬不肯轻易调兵驰援阙谷吗?
房中的数人相视一眼,觉得今日这位靖阳王身边的前洲公子有些不太一样,较往日更冷淡了几分,却无人敢质疑些什么。能让那位殿下放心交与印信之人,必是有些本事,不同于常人的。
短暂的一个会面,打扮各异的几人又四散离去。前洲站起身来,取了桌上的无痕剑,转身迈步就要离开,却听见顶上幽幽冒出人声:“你要去仓邺?”
脚步一顿,前洲压着心中的怒火,不愿搭理他,那个声音却又自顾自的飘入耳中。
“仓邺薛瑞冬可是羿王秦君逸的人。羿王平王本就水火不容,无论你家主子在算计着什么,你确定他会趟这浑水而不是坐看两虎相斗?”
音色微挑,藏在屋梁之上的那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云夜知道前洲定是明白其中的要害。
薛瑞冬这人也是块难啃的骨头,身为何家的人,却能驻守离西北大营最近的仓邺城数十年而安然无恙,可不是靠着裙带关系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宗主有办法?”
前洲因为先前院中之事心有不快,见他这么说却是转过身,看向从屋梁上飘然而下的身影。飘渺俊逸,不惊半丝尘埃,一身轻功竟是不输那位的踏雪无痕。
“有。”
云夜扯下遮面的布巾,眼角展现一抹笑意,潋滟而又荡漾,让那张平凡无奇的素颜生生的染上一抹异彩。
“御剑,山庄。”
办法是有,不过得拿御剑山庄的消息来换。
闻言,前洲的脸瞬间又黑了几分,一字未说便调了头,不愿与他再做纠缠。
云夜撇了撇嘴,却脚下一动,飞出小院,一声口哨招来自己的白白,追着前洲向城外的方向策马而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剑解气
从城内到城外、从私宅到官府、从大街到小巷,一前一后,云夜竟是紧紧的跟了前洲半日!
持着靖阳王殿下私印的前洲公子这两日大家见的多了,已经颇为熟悉,只是忽然又冒出另外一个风姿卓然、身手高超之人,让彭城那些人不禁有些感叹,自己追随的靖阳王殿下、堂堂秦四皇子,真可谓是人中之龙,随随便便拉出两人便胜过魏何两大氏族许多,办事越发的卖力用心起来。
去年新任的彭城守将廖康,和玄衣褐马杵在城门口的前洲说着些备战的细节,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的忍不住偷瞄不远处的一人一马。
天色渐晚,苍茫的西北大地快要被夜色笼罩,只能显现出万物朦胧的轮廓。
那个裹着黑色连帽薄裘的身影不远不近的跟着,似乎没有探听二人谈话的意思,却也不离去,就这么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马耳朵,惹的黑马一阵喷嚏,不情愿的摆着头,却又躲不过,烦躁的在原地刨着蹄子。
廖康在心中犯起了嘀咕,彭城的其他人可能不明白,但自己却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位秦四皇子身边的前洲公子,向来是独来独往、冷心冷情,就连对着燕先生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如今这人是谁,竟能得他不一样的对待?!
“就先这样吧,廖大人这边的情况我会说与殿下。”
感觉到廖康的心不在焉,前洲皱了皱眉。想到仓邺的薛瑞冬,又更是焦躁,便匆忙告了辞,翻身上马,朝着那苍茫辽阔,策马而去。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边,而这边陲小城外的那方树下,早已空旷荒芜,不见了另外一人的踪迹……
―――――――――――――――――
风,在耳边呼啸。
荒野之地一片黑暗,辨识不清的小路上,马蹄铮铮作响。两骑自彭城一路向南,不停歇的疾行了三个时辰,直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也暗暗飘起雪花,前洲才略微放缓了速度。
心中烦躁到了极点,连落在脸上的冰凉也压不下这汹涌的郁滞之气。
五个时辰,整整五个时辰!身后之人跟了自己整整五个时辰!!
不提阮家御剑山庄,不提仓邺借兵之事,甚至不发一语,安静的有些可怕。出了城,一路疾驰卫停,这人竟连气息都淡薄了几分,若不是那匹始终跟在身后的黑马,自己还以为他早就半路折了回去。
离宗云夜!你到底想要怎样!!!
面若冷霜,领先的一骑忽然勒了马,烈马扬起前蹄,发出唏律律的不满。
跟在身后的黑马驼着自家主人,向前小跑了两步,也缓缓停了下来,微微转头,瞪着黑亮的大眼,斜觑着突然不走的一人一马。有些疑惑又有些鄙视的神情,让前洲心中的怒火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在马背上猛地一拍,飞身而起,“刷”的一声,抽出腰间的窄剑,对着前方的黑影直直的刺去。
剑气已至身前,那个伏在马背上的人才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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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苍白的脸。
似乎没想到对方忽然动手,很是惊诧,连忙单手勾住缰绳,侧身贴着马背向外一翻。剑气贴着他的颈边而过,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你!”前洲再怎么迟钝也看出了云夜的不对劲,一剑过后连忙收了无痕剑,立在五步远处。
落地后堪堪稳住身形,一手扶着黑马,一手自颈边抚过,待看见指尖的那抹血迹后,云夜才微微扯了嘴角,露出苦涩无奈的笑,“前洲可解了气?”
执剑而立的人心头一震。自己到底是怎么了,竟真的对他动了剑?!
寒风呼啸而起,卷了地上的落雪,漫天旋转着。空中的冰粒打在脸上有些微痛,见那人的脚步晃了晃,前洲皱着眉,终是先开了口:“你——可好?”
一番动作,遮住容颜的连帽已经掉落在肩上,微乱的发丝没了束缚,被风吹的纷纷扬扬,掠过空中的几星落雪,又拂上那张几乎透明的脸,显出遗世独立的孤傲与冷清来。
没有回答前洲的问话,指尖在暗中抚上掌心的伤痕,云夜垂下了眼,忽然衣袖浮动,翻身上马,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家主子正在西北大营以身作饵,随时都会小命不保,前洲确定还要在此浪费时间?”
前洲闻言又是一惊。殿下觊觎青平军兵权久矣,此番谋划了数月才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插手西北大营,更是不惜以身犯险、算计着想要彻底清洗青平军中的魏家势力。数年来的韬光养晦、如履薄冰,和如今时局的日益艰难,让众人对此次阙谷之行势在必得。
殿下和燕先生精心设计的局环环相扣,无懈可击,知道他们最终目的更是只有身边寥寥数人。这位看似渊源颇深却算不得一心的离宗宗主,怎的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难道是?!
前洲见那人已经策马向南而去,也不动声色的翻身上马追了上去,却悄悄敛了眼中难得一见的情绪。
原来这兜兜转转半日,他所想做的并不是挑明自己御剑阮家的身份,也不是挖掘隐藏颇深的江湖秘辛,这位离宗宗主真正的目的,是想借自己的动向,探查出靖阳王的部署和意图!
仓邺彭城阙谷,攻防储备调度,尽管没有刻意隐瞒,这场蓄谋已久的“夺权之战”又岂能在一言两语之间被人看透?可在离宗云夜的眼中,似乎一切都是那样的赤裸裸。
只字数语、轻言浅动,不过一些无关紧要的讯息,竟被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如若不是离宗的宗主,没有秦家数百年前的誓言羁绊,这个人又会在这风雨飘摇的南秦掀起何等的风浪!
侧目看向并肩驰骋,却将整张脸埋在薄裘之中的云夜,前洲想了想,横在心中许久的话终是问出了口:“你想知道御剑山庄什么事?”
执缰的手一顿,云夜侧过脸,又惊又喜,眼中晶莹宛若流光划过天际。却又瞬间偃息了下去,露出一抹让人不解的高深莫测来。
“等前洲真心愿意帮我的时候——再说吧……”
第一百三十章 薛氏英豪
薛瑞冬,挑着眉看向自己面前的那枚墨玉印信。
“靖阳王印”四个字如同那位在外八年的秦四皇子,低调而又内敛,让人捉摸不透心思。
“这印信倒是不假,只是不知皇上御封的青平监军、堂堂靖阳王殿下,有什么用得着薛某的地方?”
面上带着温和的浅笑,仓邺的守将薛瑞冬显得客气而又有礼,不若传闻中的彪悍勇猛,不近人情。
书房之内的两人,一人扯下了连帽,却依旧用布巾蒙着半边脸,似乎对二人所谈之事不甚关心,只是默默的盯着墙上那幅繁花盛景之图若有所思。
另一人面无表情,收回了桌上靖阳王的印信,塞入襟中,缓缓开口说道。
“我家殿下名为青平监军,实则受了皇上的密旨,探查阙谷以西瘴泽暗道之事。薛将军驻守仓邺多年,自是明白阙谷关对南秦的重要性。
如今有消息称鞑靼一族正密谋通过昆仑东麓瘴泽,绕道阙谷关内,若蛮族之人真的寻了密道入关,再与北齐尉迟铁骑前后夹击,阙谷失守,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防范于未然,我家殿下想要先发制人,赶在鞑靼一族之前,毁掉瘴泽暗道。”
薛瑞冬皱了皱眉,他在仓邺驻守了数十年,对西北一带的地形再是熟悉不过。
昆仑山高耸入云、神秘危险,无人能够翻越,可没想到阙谷以西那片巍峨山脉中竟存在着这样一条神不知鬼不觉的暗道,对南秦的西北大门、阙谷之关形成了如此致命的威胁。
他本以为靖阳王此次西北之行要么是对青平军有所图谋,要么是圣意难违不得不从,却未曾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由。
“西北大营庞固将军麾下青平军三十万,对付一个小小的鞑靼蛮族,怎么也轮不到我仓邺薛某人出手吧!”薛瑞冬想了想,开口说到。
“薛将军是个明白人,庞固是怎么一回事、青平军又是怎么一回事,自是比在下清楚的多。莫说我家殿下想要调兵遣将,怕是拿出密旨,那帮魏家的走狗也能踩于脚下,谁又是真的为了南秦社稷、为了百姓安康着想?!”
薛瑞冬眸光一沉,不动声色,却是心中一番算计。魏氏仗着西北兵权在手,日益坐大,不仅在朝堂之上屡次打压羿王众人,在背后更是败坏朝纲、任人唯亲、蛀空国库。
此次和庞固、靖阳王的明争暗斗,如若自己不插手,是否可以隔岸观火、让远在天边的皇帝意识到魏家的图谋与野心?!
可阙谷一事却又是个麻烦,如果只是以讹传讹倒还好,若真的存在这样一条密道,放了鞑靼蛮族入关,南秦又何来第二个阙谷关可以抵御北齐铁骑?!
见薛瑞冬有些犹豫不定,前洲的手抚上腰的无痕窄剑,却在瞥见云夜似笑非笑的眼神时,默默的松了手。
“还请将军尽早决断。”
“阙谷以西之地是要探,但不见得是随靖阳王殿下而去!”
薛瑞冬终是下定了决心,却不是前洲所期待的那样,这位仓邺的守将、勇猛凶悍、不近人情的薛大将军,竟是想要扣下二人,来一招装聋作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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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
前洲心中一惊,料到不会顺利,却没想到对方翻脸如此之快,手指微动,无痕剑就要出鞘。
却见刚刚还立在另一边的素衣蒙面之人,转瞬之间飘到自己身前,伸出系着墨色布巾、玉白纤细的手,往剑柄上轻轻一压,窄剑便“咔哒”一声退回鞘中。
他的眼中笑意微荡,掠过前洲的脸,看向那个壮硕黝黑、一脸肃杀的仓邺守将薛瑞冬。
“薛将军还是让屋外的那些人退下吧,就算再来这么多人,恐怕也不是我们前洲的对手。”
说罢戏谑的看了前洲一眼,惹得前洲面色一赧。
挑了个舒服的凳子坐下,玉白的手指抚过手腕上的墨色素布,不说一字,却让薛瑞冬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这人——不简单!
“也不能怪薛将军如此。仓邺地处西北,消息闭塞,京城发生的事传过来最快也要五日,在下一时心起,为了护住我们家那位‘性情耿直、心性高洁’的殿下,封锁了西北之地三百里沿线的消息通道,任何魏家、何家的消息……怕是都传不进来吧……”
莫说薛瑞冬,连前洲心中都是一震,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需要他防的如此严实?!
“唔,何家那个经常来给你送信的老头子叫什么来着?刘昌?要不要我放他来给薛将军仔细说说京城的那件‘大事’?”
两人的脸色皆有些发青,薛瑞冬脸色黝黑倒是不甚明显,前洲身遭那冰冷的气息可就是有些险险控制不住了。
“京城……发生了何事?”薛瑞冬终究不如前洲隐忍,开口问道。
“说来话长。简而言之,便是魏显为了一己私利屠杀三地数百手无寸铁的百姓,平王失了民心,无缘皇位,青平军作为魏家最后的仰仗……怕是要出事了……”
两人闻言皆是后退一步,有些承受不住这突然而来的消息,不过薛瑞冬惊的是平王就这么败了,身为南秦西北大门的青平军一旦造反,面对外族入侵该如何收场?!
而前洲惊的却是秦君璃还在西北大营之中,一旦事发,那身为皇子的他……
靖阳王的暗卫冷汗淋漓,冰冷的视线射向那个悠哉悠哉的人,云夜恍若未见,只是直直的看向薛瑞冬。
“薛将军身为羿王麾下大将,审时度势、有勇有谋,不愧为前朝飞虎将军薛栾后人,只是身为南秦将士,鞑靼觊觎、北齐眈望、外戚误国,这样千钧一发之时却还要考虑氏族利益、皇权争斗吗?!”
那个黝黑彪悍的薛将军握紧了拳头,一股血性浮上心头——薛栾、薛栾!有多少人还记得祖父飞虎将军的名号!有多少人还记得那个一夫当关的薛氏英豪!又有多少人还记得他薛家的满门忠烈、赤子之心!
安坐在扶手椅中的翩翩公子眼角展现一抹不容忽视的凌厉,却又化作一丝浅笑,“就算了忘了薛氏祖训,瑞雪小姐的仇——总是要报的吧……”
薛瑞冬的脸色蓦然发白,终是跌坐在身后的椅上,“你……是何人?!”
“靖阳王府……燕回。”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各自行事
前洲脑海里一片空白,冷着脸纵马飞驰朝着西北大营的方向而去,只有那人的那句话不断在耳边回响,青平军,要出事了……
忽觉背后飘然落下一人,云夜从前洲手中抢过缰绳,勒停了马,按下他亟欲出手的剑,赶在这个家伙发飙前说道,“别冲动,听我把话说完。”
从身后飘来如莲如雾般冷冽的气息,夹杂着微烫的热度,让前洲心中一紧,竟真的松了扣在无痕剑上的手。
“我从京城一路赶来,昨夜已经潜入青平军,见过你家主子了。魏家的事他已知晓,今日没有通知你们改变计划,定是有所打算。”
前洲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是鲁莽了些,正欲挣脱扣在自己手腕上冰冷如雪的手指,却听见身后又传来那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想利用阙谷以西落坞山下的瘴泽一举灭掉魏家心腹,可那片无人出入之地复杂多变、凶险异常,稍有不慎,连你们自己人都会陷在其中,无法脱身而出。”
“十四他们没想过……”
“半月前我已经遣了离宗擅长此道的弟子前去探路,今日定会有可靠的消息传来,届时我会送人…去你们那边,一定…不要…擅自……”
感觉扣在自己手腕的手指一松,身后之人竟是身形不稳直直的向后坠去。前洲连忙转身想要拉住他,却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的靠近,一把接住那个纤细瘦弱的人,翻身立于疾驰而来的黑马上。
没有蒙面,前洲认得这个男人,当初淮中江河之畔,前来要人的离宗弟子——云非。
“我家宗主身体抱恙,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前洲公子海涵。”客气疏离,不容眼前之人说话,便掉转马头,朝着彭城的方向而去。
那个人——竟是生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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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温热的鼻息浑厚而又绵长,一股脑的全都喷在自己脸上,云夜不情愿的睁开了眼,一掌推开凑在自己眼前的东西。
手上有些无力,明明是极其嫌弃的动作,做出来却像是在爱抚般,惹得白白一阵受宠若惊,连忙又亲热的挨了上来。
云非没有走远,听见动静便转身折了回来,见靠在树干上的云夜脸色好了些,才板着脸欲言又止。
“我真的没事。”
气息有些虚弱,不复当初松月台上睨视天下的凛冽风华,让匆匆赶来的云非有些担心。
“宗主本来就在病中,却为了西北大营中的靖阳王日夜兼程,硬生生的在两日半内到了阙谷。如今回到了彭城,怎的不好好休息,又追着那前洲来了仓邺?”
递上刚刚取来的水,有些冰凉,但在这荒外之地也没有办法,最好能尽快赶回彭城,寻个大夫看一看。
云夜接过水,呡了两口,又用剩余的冰水洗了把脸,生生的将燥热压下了几分,才抬起头看向脸色不太好的云非。血丝染的满眼通红,不知是几天几夜未睡累的,还是这反反复复的高热烧的,衬着脸上未干的水渍,和贴在鬓边的湿发,显得几分狼狈与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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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是从彭城来?云诡云弥那边如何了?”顾不得其他,一开口便是先问阙谷瘴泽之事。
“人已经出了瘴泽,但情况不太好,云笙云央已经赶去了,我来通知宗主。”
云非知道宗主他一直在等云诡云弥的消息,但此刻,看着自己眼前脸色苍白眼底青黑的这个人,又有些迟疑,明明应是被众人捧在掌心呵护的身份,这般拼命又是为何?
可挣扎了一瞬,云非还是极不情愿的告诉了他。
只见眼前人影一晃,刚才还虚弱不堪的人,竟是翻身飞上了马,对着云非伸出手来,“阙谷落坞山下?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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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王爷的架子可是摆的十足,不过抹了点鸡血,就闹的西北大营鸡犬不宁。”
帐内那人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露出满意的笑。躺在床上的秦君璃身上裹了三处纱布,一层又一层,竟似个沾了血的大粽子,哪里还有现前孤傲靖阳王的气派!
看了眼抬都抬不动的手臂,秦君璃眯了眯眼,有些不悦,却是不再理会一旁聒噪的说过没完的家伙,对着一旁的沉语说道,“怎样了?”
沉语垂下头,眼观鼻鼻关心,不敢嘲笑自家主子的狼狈样,说道:“庞将军带了王府近卫去认人,从早晨到现在,已经抓了三十八人。那些主子要的人,都进了大牢。”
“嗯,让他们注意点,关着便好,不要动手。”语意冰冷,说完还瞟了床边那人一眼,直叫他心中咯噔一下凉个透彻。
他可是堂堂忘忧谷的鬼医圣手苏九玄,寻常人见了他都恨不得趴在地上三叩九拜,只求神医大人能心情甚好大发慈悲出手相救,可这个家伙倒好,竟要自己来医他连皮都没破的“伤”,还如此不知感恩的甩脸色,真不知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冤孽,认识了这样一只黑心狐狸!
堂堂靖阳王、皇上亲派的监军大人竟在西北大营内遭了刺客袭击,庞将军得到禀报的时候脸都白了,好一阵草木皆兵。又是加强防卫,又是捉拿刺客,从早到晚,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只要靖阳王亲卫看着像,统统二话不说,绑了扔进大牢先。
从前宽宽敞敞的军牢如今一天之内便多了三四十人,军职高高低低,不尽相同,却让这空置了好久的地方熙熙攘攘了起来。
魏家的那些老将们很是反感,越发从心底里看不起这个从京城来的殿下。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富贵皇子,不过见了点血,便闹的整个西北大营鸡飞狗跳、惶惶不安。
一众人仅在面上表示了紧张和担忧,心里却不当回事,乐呵着看庞固忙前忙后。
当看到庞固进了大营提溜了数人后,高高在上的几位将军心中忽然闪过些疑虑,担心这位靖阳王是假借遇刺,意在清理魏家亲信,可在看见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时,又纷纷松了口气。
虽然是有几个魏家的人,但绝大多数还是默默无名的小将,看样子,这位靖阳王倒是没什么心机,胡乱抓着人罢了。
秦君璃拆了手臂上厚厚的纱布,让沉语重新给自己缠上,却见一人闪过暗卫,飘忽进了帐内——是前洲。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谁的执念
“都安排好了?”
秦君璃见前洲悄无声息地的入到帐内,一身霜雪之色,微湿了黑衣,抬了抬头,问道。
前洲看了眼他手臂纱布上的暗红,一向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情绪的波动,沉着声回到,“彭城廖大人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简单的防御工事先前借着修缮民居的幌子已经建好,这两日战备的物资也从附近的城池陆续送到。”
“倒是十四那边有些状况。”前洲顿了顿,想到玄麟卫传递回来的消息,斟酌着开了口。
“落坞山下的瘴泽地势太过复杂,派了好几个人去都没出的来,他怕届时和赵铎的大军走散,想暂时不动,等青平军入了山再尾随而入。”
“没想到这落坞山比我们原先想象的要复杂许多。”秦君璃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太满意这样的结果,然而谋划了许久,这种机会实在是难能可贵,断然不能毁在落坞山这一件事上,便又开口说到。
“先让那一千人做好随时动身的准备吧,我看看这边能不能再抽调些人手出来。”
前洲闻言一愣,原本隐隐有些担忧的心更是放不下来。
这次西北之行按照监军规制,只能携带一千兵力护卫,剩下的两千玄麟卫皆是先前便安排好,分了批才潜入西北之地行事。
西北大营驻军三十万,以三千玄麟卫就想拿下青平军的兵权,这样的做法已然是胆大妄为兵行险招,却又分了一千人进入落坞山下瘴泽狙击赵铎和他的五万心腹,且不论那一千人胜败与否,剩下两千人实在是西北大营中护卫他安全的底线。
可如今主子竟是又动了抽调人手去十四那边的念头……
那这二十多外青平军的西北大营怎么办?他的安危怎么办?万一关山魏显出事的消息传来,青平军揭竿而起,总不能赵铎还没灭掉,却让自家主子陷入包围之中吧!
秦君璃不知前洲心中担忧,只是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想到也在这西北之地的某个人,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用数万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想要牢牢握在手中的权利——不知那位无念山的宗主见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时,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一如自己当初在谢家地底亲见白骨林立时的震撼,还是暗自嘲笑秦家人的自相残杀、冷酷无情?
可这就是自己数十年来所欲所求的东西,云夜——身为离宗宗主、无念后辈的你,能够理解并追随这样的素玉之主吗?
“仓邺那边如何?”秦君璃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思回到正事上。仓邺薛瑞冬可不是个好忽悠的人,如果他不肯出手,怕是还得花些功夫再设计一个诱饵。
前洲听他提起这事,脸色有些难看。秦君璃当是不顺,只挑了挑眉,心中暗自做起了其他打算,却见他一番迟疑之后,缓缓开了口,“薛瑞冬同意了。不过……”
秦君璃穿上外衣,眼神锐利的瞥过前洲的脸,那张脸如往常一样依旧是冷冷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却是让他感受到前洲的不太一样,能让雾影前洲这样如梗在喉的全天下可没几人,他这是遇上了何事?
阙谷、彭城、仓邺……那人也在彭城,莫不是……云夜?
“可是遇上了离宗宗主?”心中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云夜这人身手非凡、不容小觑,却偏偏来去无踪、神秘莫测,让人捉摸不透,前脚刚刚从自己这里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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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的离去,没想到后脚竟是去折腾了前洲?
前洲默默一点头,将彭城仓邺的事说了出来,一五一十,巨细无遗,却心念一起,偏偏隐去了巷中小院关于阮家的那一段。
“呵,借了我靖阳王府的名啊,燕回这下可要惹上一身骚了。”
他倒是精明,半分没露出无念山的痕迹来,不过本来扯了薛瑞冬下水的就是靖阳王府,让他借个名头又如何!
“你说他遣了人入落坞山瘴泽?”
秦君璃转念一想,离宗执书阁是何等本事,阙谷暗道之事泄露于淮州,皇帝能得到消息,他自然猜的到那船羽叶鬼针草和逆刃刀背后所谋之事。
但让自己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不问江湖朝堂之事的离宗,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遣了人入了人迹全无的昆仑之地!
云夜,你藏着掖着不肯说与我的就是这件事吗?你究竟是怕这个秦无念想要守护的江山战火四起,再一次变得支离破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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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诡怎么样?”
和云非在十里外弃了马,一路运气狂奔,终是在寅时之前赶到了落坞山下。
云央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无奈来。失血过多,伤势过重,勉强撑着将中毒的云弥带出来,已是他的极限了,如今不过一口气强撑着罢了。
“两支云影卫呢?”
云央面带苦涩,又是摇了摇头。云诡云弥加上两支云影卫,二十多人,齐齐的折损在了落坞山中,这茫茫神山昆仑一脉,真的如书中所载,无人得入吗……
眸色骤黯,盯着云诡看不出起伏的胸膛,云夜面色如霜,冷静的教人看不出一丝情绪来。挥了挥手,待众人走的远了些,他才在衣衫浸血的少年前缓缓蹲下身,伸手抚过衣角的那一片轻羽——代表执书阁弟子的轻羽……
“阁……阁主……”
纵然已是高高在上的一宗宗主,在跟了他许久的弟子眼中,云夜永远都是那个素衣淡然,执卷临窗,风姿天成的执书阁阁主,一如雾松山雪般清澈,一如袖中无妄般睿华。
“果然…果然在…在昆仑…山……山中……”
已是喘不上气,一句话用尽了云诡最后的力气。
“你……可怨我?”
云夜嘴角泛起苦涩,看着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已有五年的师弟,眼中一片哀戚。
“图……”
云诡从残破的衣襟中掏出几片牛皮纸,颤抖着递到云夜面前。那些牛皮纸边角微卷,沾了些许血迹,明明轻若鸿毛,在云夜手中却是如万斤般深沉。
那个只身一人背着同伴走出落坞山的少年看向浮空之中,眼中已然失了焦距,模糊一片。映衬着暗夜中纷纷而落的雪,显得遥远而又肃穆。
没有回答云夜的话,惟有两个字,且轻且淡,缱绻而出,像是这茫茫世界中最深的执念,直刺人心——
“回…家……”
回家吧,姗姗而来,踽踽而去。
回家吧,茕茕而立,落落而归。
那片神泽之地,才是我们的故乡,才是我们散尽万魄、终该回归的地方……
第一百三十三章 挑战底线(一)
空气有些不可察觉的波动。
只见角落里的暗影一晃,手中窄剑蓦然出鞘,“嗖”的一下就拦在了那个绕过守卫飘忽潜入大帐的黑影身前。
“是我。”来人拉下蒙面的布巾,素颜苍白若雪,声音轻淡的几不可闻。
秦君璃本就躺在床上没有睡沉,有人靠近便在第一时间清醒了过来。此时听见那人的声音,却没有一丝的惊诧。天下间能躲过西北大营和靖阳王府暗卫的重重防守,不着痕迹的闯入他帐内的可没几个人。
他缓缓坐起身,示意前洲收了剑,语意慵懒的说道。
“宗主可真是来去如风,连本王的墨卫也拦你不得!”
帐内未曾点灯,云夜在昏暗中朝着秦君璃的方向看来,只能将他那张满是戏谑的脸看个模糊,但手臂上的一圈白却清清楚楚的映入眼间,惹得他微微蹙了眉。
“受伤了?”
“宗主知道,这西北大营里的日子艰难,处处得看人脸色,本王使点手段,也不为过。”
秦君璃挑了挑眉,没有明说。但云夜来时见西北大营的防备不似前日,严厉了数分,心中便大概有了数。
想到落坞山的事,来人有些烦躁,想着时间紧迫便不想再兜圈子,忽然之间转了话。
“数月前淮中横港官船被劫、丢了运往灵州的羽叶鬼针草——这事,可是殿下在背后谋划?”
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而后一声轻笑,低沉着在空气中散开:“宗主……以为如何?”
云夜垂了眼,脸色莫明,似有感慨,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本以为殿下忧国忧民,为了南秦百姓不惜以身犯险,亲临阙谷、探查暗道,以解边境之危。却不曾想兜兜转转一大圈,所求的却只是青平军的兵权!”
秦君璃——这个人隐藏的太深!明知他不是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但事实摆在自己面前时依旧震惊的让人无以复加。
突然被劫的羽叶鬼针草、骇人听闻的尉迟逆刃刀,横港凭空出现的那一路盗匪行事谨慎、下手狠辣,劫船杀人毁尸遁匿,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时辰,便再无踪迹可循,让消息灵通的执书阁都措手不及。
奈何淮中都河之上的那一战太过狠绝,随船的官员和贺家武师皆是一刀毙命、不留活口,若不是那个偷偷遁了水的胆小之人,怕是无人得知这伙水匪的真实身份。
可看见了、知道了,又是如何?!
众人内心惶恐揣测,以为关外的鞑靼和北齐尉迟军图谋不轨,企图借道昆仑暗泽、两面夹击、破关南下之时,真正的背后之人却大摇大摆的领了圣旨,以此为契机,名正言顺的插手了青平军,入了这蠢蠢欲动的西北大营。
朝中众人对靖阳王秦君璃的这趟阙谷之行皆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谁人不知那青平军姓的是魏,连皇帝亲派的庞固都束手无策,撼动不得半点。挂着监军名头的靖阳王又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探查暗道?抵御外族?恐怕一个不小心,率先丢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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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在异地他乡的,便是这位柔妃所出、金玉白棠之家的秦四皇子吧!
但谁又能想得到,一切的一切,不过是眼前这位势单力薄、孤身涉险之人所设的一个局。
他的目的竟是要用阙谷以西的落坞山、那片无人出入的瘴泽之地,一举灭掉魏家心腹,将青平军的大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北齐尉迟军一直在关外百里虎视眈眈,一旦西北动乱,阙谷难防,引得外族大军破关而下,南秦便会整个陷入万劫不复。
就算灭了赵铎和五万心腹,他秦君璃何来信心用一个溃不成军的西北大营抵御北齐骁勇的三十万铁骑?
成则更上一步,败却遗臭万年。
“皇权”这二字,真值得他不顾一切,拿南秦的江山与百姓做赌注吗?!
“本王以为宗主早就了然于心。”
语意淡淡,听不出情绪,却让云夜想到多年前明炽宗主的那句话:秦家人,天性凉薄……
凉薄呵……再怎么凉薄也不能拿南秦数百万人的性命开玩笑吧!
“知道殿下想要兵权,却未曾想过竟会以阙谷和落坞山作筏。殿下难道就没想过失败的后果?”
一阵无力感拉着云夜往下坠,让他心中憋了一股无法散开的无名之火。该死的秦君璃,该死的素玉之主,生生惹出这么多事来!
“宗主多虑了,我秦君璃要的东西,可一样都逃不出掌心!”
秦君璃的眼中腾起一团火,灼灼不可直视,直勾勾的盯向黑暗那一端的云夜。
“离宗费尽心机压下京城魏家的消息,可不想素玉之主就这么死在西北荒凉之地!”云夜没有察觉秦君璃眼中的异样,只是揉了揉额头,有些忿恨的说道。
“嗯?”秦君璃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落坞山瘴泽地势复杂、险异万分,几乎没有人能跨越这片无人之地,成功的穿越昆仑东麓。可即便如此,殿下想在落坞山中以王府亲卫三千伏杀赵铎五万心腹,将平王所有的仰仗尽数埋葬在这片瘴泽之地中——也不过五五成败,没有必胜的把握吧……”
黑暗中一片死气沉沉,秦君璃不发一语,却叫云夜微勾了嘴角:果然他对这昆仑东麓之地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殿下最多只有八日,若八日内无法在落坞山下解决赵铎,并控制住西北大营军心涣散的二十万大军,一旦京城的消息传来,失了机会倒是小事,怕是身在乱军之中,性命也甚是堪忧……”
听到这里,秦君璃心中已然有些明了,他这是想插手落坞山的事?
“宗主既然明白,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坐在床边的那人站起身,随手披了件外衣,缓缓走出阴暗之处。帐外微弱的光透过毡布帘子,落在他的眉稍,映入漆黑无光的眼眸,深邃的让人捉摸不透,似要沉溺其中。
云夜眼波微晃,压了压身体中泛起的燥热,“执书阁已然探清落坞山瘴泽的地势,倒可助殿下一臂之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挑战底线(二)
“有了落坞山瘴泽的地势图,殿下便可集中精力在这没有赵铎坐镇的西北大营身上了。”
来人的嘴角轻轻上扬,似既幽且妖的灼灼之莲,在暗夜中瞬间绽放。一地清华,万物皆生,叫人不可直视。
秦君璃的眸中闪过异彩,不过一瞬,却又沉寂无踪隐于幽深。这位宗主向来小气的紧,怎会突然那么好心?
“这天下可没有不劳而获的便宜事。条件?”
“忘忧谷鬼医圣手——苏九玄,救我宗内弟子一命。”
秦君璃眯了眯眼,不曾想他竟是要苏九玄,是他宗内谁出了事?不过只是那个半吊子的神医,只要他一句话便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拐弯抹角。想着手一挥,躲在暗处的那个身影便一下子窜了出去。
前洲亲自去抓,苏九玄就算再不愿意,也逃脱不了雾影无痕剑的威胁。
“宗主想要的应该不止这么简单吧。”
秦君璃自认为对云夜有几分了解,落坞山瘴泽的地势图——莫说是地图了,数百年间入了瘴泽能够平安而返的都没几个人,这么大的一个人情,断不会只用来求治离宗弟子一人。
来人伸手拂过额间的湿发,玉色手腕上的一方墨色布巾,越发衬的云夜整个人苍白透明、不甚真实起来。只见他薄唇轻启,虚无缥缈之声清清楚楚、一字一句的传入秦君璃的耳中——
“当然。苏九玄只是顺便,这图可是用来换殿下一个承诺的。”
“什么承诺?”秦君璃不悦的皱了皱眉,直觉这人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殿下需得承诺,有生之年——不兴兵我无念之山!不围剿我离宗弟子!不毁我师祖基业!”
无声,一片寂静无声,纵是在这卫兵来往、嘈杂烦扰的西北大营中,帐内也是寂静的仿若天地万物皆不存在,只剩万年冰雪皑皑不融。
帐中那人一步一步缓缓从暗中走来,绣着精致暗纹的锦衣掠过微凉的空气,搅动一片肃杀之息。
面对秦君璃那双冷到极致的眼,和对着自己渐渐抬起的手,云夜昂起头,目光坚定卓然,不惊不怖亦不畏,安静的恍若无波之潭,包容了天下间所有的一切。
离宗云夜,这——就是你的目的吗?!真是好极了……
骨节分明,沉稳有力的手掐上面前静默之人的喉咙,慢慢收紧,火烧般的灼热伴着细腻的触感透过那人的肌肤传入指间,带来针扎般的刺痛,秦君璃真是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这个如雪般虚无的人。
“你,总是喜欢挑战本王的底线……”
若是再用些力,这个人,是不是就再也不能这样惹自己动怒了?
“殿下要的是这山河万顷、众生臣服,而我云夜,要的不过是离宗永存罢了!”眼角沾上一抹笑,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却有种浮云远去、难以触摸的隔世之感。
“一个小小的承诺,换这阙谷关兵不血刃、换青平军实力得存,又何来挑战之说?!”
“若我想要的,还有离宗的一个云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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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浮起点点星光,松了手,略带薄茧的指腹从云夜苍白的素颜上划过,惊起一阵红晕。
云夜不悦的皱了皱眉,刚准备打掉他不安分的手,秦君璃却蓦然收了回去,敛了情绪,冷冷的盯着眼前纤细单薄之人,带着高高在上的疏离,出声说道。
“不是本王不信任离宗的执书阁,宗主也说了,阙谷落坞山地势复杂、险异万分,既然无人得以出入,仅凭一张图,又如何保证得了本王派去的人能一击即中,达成所愿呢?!”
见他松了口,云夜心中终是有了些底气。为了师父留下的这个偌大离宗、为了离宗三百年来上下所愿,阙谷落坞山的这一战,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空手而归!!
“本宗主应下的事,殿下自可放心。此次我会亲自入山,若是不成……想必也不会再有一个云夜,来挑战殿下的底线了吧……”
说罢一挥手,一枚羊脂白玉落入秦君璃的手中,竟也是块“素玉”。
一模一样的材质、一模一样的大小、甚至连那寥寥数笔的花纹都分毫不。若不是秦君璃十分肯定自己的那块还在身上没有失窃,还真会以为这块才是真正的、可以令动无念山离宗的那一方“素玉之凭”!
秦君璃在黑暗中摩挲着云夜的这一方白玉,越来越感到心惊和不解。直到感觉出玉下孑然不同的那一个小字,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一石双玉,同源同宗。只是秦君璃手上的那块刻着肉眼所不能见的“雍”字,而云夜的这块则是一个“景”字。
秦文雍与秦文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一位是南秦的开国先帝、一位是离宗的开宗祖师,血缘亲情、家国大义,尽诉于这两方白玉之中。
如今在这三百年后,双玉同归一处,如何不让人唏嘘不已,感慨世事无常。
“苏九玄我带走了,这玉暂时放在你这。”
听见帐外苏大神医咋咋呼呼的声响,云夜眯着眼对秦君璃笑道,盈盈浅浅,且说不出有几分真心。
却教秦君璃颠了颠手中白玉,露出颇有深意的一笑,道:“你就不怕我趁机在落坞山将你连同赵铎一起解决了?!”
“殿下若有那本事,便是云夜技不如人,倒也不需离宗履行那三百年前的誓言了……”
云夜说着转身朝外走去,忽然脚步一顿,勾了嘴角,半侧过头来,斜觑了身后那人一眼。
“只是块普通的白玉,可不是什么号令离宗上下的信物,不值得殿下白费一场心机。”说罢便手一挥,飘出帐外数尺,揪了苏九玄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小人之心!!
秦君璃一声冷笑,随手将白玉向后一扔,素白的玉磕着床沿,发出“铛”的一声脆响,复又滚落在地,骨碌碌的翻了两个身,才堪堪停了下来。
锦衣华服之人,在黑暗中站了片刻,幽幽叹了一口气,终是抵不过内心深处所想,转身走到床边,拾起白玉,塞入了衣襟之内。
云夜啊云夜,该拿你如何才好……
第一百三十五章 以身犯险
寅时未过,落伍山瘴林不远处一片黑暗。
数十人没有掌灯,在黑暗中焦急的等着某个人。忽然一阵“得得”的马蹄声透过黑暗传来,只见两人一骑不知从何处疾驰而至。
行至众人的身前,策马的那人拎着不断挣扎的一物下了马,将他一把推向等在一旁的云央。来人竟是刚从西北大营回来的云夜。
“云弥可还好?”
“回宗主,气息倒还算稳,只是一直昏迷着,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恐怕需得先解了毒才行。”
云央瞥了那个被点了哑穴,在一旁支支吾吾气急败坏的男人一眼。这人是谁,竟值得宗主亲自去请?
面色冷淡的点了点头,云夜挥手一拂,一抹气劲冲着苏九玄而去,却是解了他的穴道。
“宗主?什么宗主?!哪宗哪派?!你竟敢点我的穴?!我苏九玄是什么身份,怎容得你如此无礼!你们是要我救人是吧,我偏不救!说不救就不救!别以为有秦狐狸给你撑腰,就能肆意妄为,把我堂堂忘忧谷的神医当萝卜一样拎来拎去!就算你有封情丝怎样,有无妄剑又怎样,和秦君璃一样黑心黑肺天地良心都黑成了渣,倒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
“噗”的一声响,某些人刚刚解开的穴道又被点了上。云央云笙和云非等一众人心中皆抹了一把汗,齐齐的斜觑了眼面色阴沉冷漠的宗主大人。
虽说这位自小在无念山长大的云夜宗主冷静自持又君子淡漠,但绝对不是个好欺负的主,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坐上宗主的高位,一领无念山数千弟子,连明字辈的几位阁主都心悦诚服、俯首听命。
这人也是不怕死,竟敢在面色不虞的云夜宗主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
“带他去医治云弥,若是不肯就废了左手,若是有半点差池就废了右手。”冷漠阴戾的不似平日,让离宗众人皆是心中一紧、小心翼翼起来。
云央点了点头,命手下弟子揪了不情不愿的苏九玄离开,又对着云夜说到:“云雪到了,宗主可要先见他?”
那个自从昨夜便一直绷着脸的人,终是露出了一抹笑意。可明明是笑,却偏偏让人觉得悲戚万分,竟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之感。
云央不明白是自己眼花,还是这西北苍漠之地的寒风太盛,宗主年纪轻轻,未曾经历人间七情六欲八苦九殇,怎会露出如此耄耋之人才有的神情?!
不过一个闪神,那人却是敛了笑,对着云非吩咐道:“让云雪来见我。云非你去挑五人,天亮之前随我入山。”
莫说是云央,身边的云笙及离宗弟子数人闻言皆是大惊,宗主要入落坞山?!
这阙谷瘴泽人迹罕至、不生活物,连云诡云弥和那二十人的云影卫都奈何不得,齐齐折在了此地,他身为一宗之主,竟不顾安危、要亲自入山?
“不可!”云央激动的向前跨了一步,率先出了声,“落坞山是什么地方?!云诡云弥带着二十云影卫都出不来,宗主怎能以身犯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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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众人脸上一片欲言又止,而那个人却背手立在一旁,眺望远处一片黑暗朦胧不为所动,云央咬了咬牙又说道。
“云夜师弟如今已是一宗之主,当不得在执书阁那般任性。无念山弟子数千,生死皆在宗主一念之间,如若师弟这般儿戏、不为离宗上下考虑,当初又何必在松月台上接下这宗主之位!!”
一番话说的着实重了些,若不是为了这繁息了三百年的泱泱离宗、若不是为了无念山上下数百的手足同胞,云夜又何须与那素玉之主虚与委蛇、相互算计,逼得他承诺不动离宗上下分毫?!又何须冒着生命危险,亲探这传说中无人可入的阙谷瘴泽,只求他秦君璃能顺利拿下青平兵权?!
不懂云夜心中所想,亦不知他今夜所为,一向跟在执律阁阁主身边、冷静自制的云央有些忿然。
跟在宗主身边数月云非却是变了脸色,向前踏了一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云夜一挥手,止了他尚未出口的话。
落坞山的寒风凛冽而来,吹的他乌黑细密的发丝皆向后飞荡,露出光洁无瑕却又姿色平平的容颜,缓缓出口的声音像是从那苍茫昆仑而下,虚无而又缥缈。
“云央师兄说的对,此番是云夜任性了!”
云央心中“咯噔”一下,自己对这位师弟的性情也是有几分了解,他执掌执书之阁数年,心中沟壑万千,如今又身居一宗之主的高位,怎会因为别人一句话就轻易改变决定。
果不其然,听见他接下来说的话,云央的脸又黑到和这天色融为一体。
“那此次入落坞山,本宗主就不带人了。云非、云笙,你们天亮前带着云弥和所有离宗弟子撤离阙谷。若八日后,我还未出这瘴泽,或是靖阳王秦君璃死在了乱军之中,”说罢深深的看了云央一眼,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还烦请云央师兄转告明聿阁主,宗主之位——另择他人吧……”
“你!!!”
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他这般赌气又是何意!云央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却叫一人拉住了衣袖,眼睁睁的那人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云非,他!!”
“师兄,你逾越了。”云非对着这个一向沉稳冷静,今日却被气的失了分寸的师兄,摇了摇头。
“他才是离宗的宗主,才是被四阁阁主认可,执掌这无念山的人。云夜宗主有他自己的打算和顾虑,既然明炽宗主选择了他,我们又是追随了他,便要相信他的能力与心性。”
云央转过头,第一次正视这个曾经执武阁中默默无名的师弟云非,若不是云夜执意将他带在身边,自己怕是没有机会听得这样一番话吧——全心全意、毫无杂念的信任与诚服,对无念山,对离宗,更是对执掌离宗的那个人……
“云夜师兄——定会穷尽他所能,护得我们所有人周全……”
而我们所能做的,从来都只有站在他的身后,成为他可以放心托付一切的——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