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洛城新娘
洛城,京外百里的小城。
没了京都的繁华,也远离了官宦的是是非非,一下子显得平庸安逸了许多。
洛城徐府,大门紧闭,院内却一片灯火通明。
今日刚挂上的红绸与灯笼散发出浓浓的喜庆,然而大堂内的一口薄棺,却渗出阵阵幽森的寒意来。
棺材尚未封口,里面躺着一身大红嫁衣,面无血色的妙龄女子。
女子不过二八,一张脸算不得倾国倾城,却也是中上之资、秀美可人。腰身纤细,在织锦腰带的束缚下盈盈不堪一握,直教人神思恍然、想入非非。
只是如今那张秀丽的脸太过惨白,越发衬的脖间血红外翻的伤口触目惊心。伤口似是还未凝固,正往外汩汩的渗着血。
堂内或站或坐的数人,皆是一身锦衣华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毫无半分悲伤的样子,唯独跪在棺材边上婢女小娥,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哭的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哭什么哭,哭的人心烦!”
一身肥肉的男人抬脚朝小娥踹去,婢女耐不住男人的力道,向后一扑,额头猛的撞上桌角,留下一滩鲜艳的血迹。
“够了!还闲家里不够闹腾吗?!”
坐在上座的中年男子使劲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一群吵吵闹闹的人闭了嘴,大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你们这么多人,连一个丫头都看不住!她就算要死,也要过了门死在姚家。如今倒好,明天姚家就要来抬人了,你们竟是让她得了空寻了短见,我们徐家拿什么赔给姚大人!”
不顾家人的死活,只想着如何给外人交代,这一家子也是奇葩。
中年男子口中的姚大人年逾四十,性好渔色、残暴不堪,家中小妾成堆,又喜欢变了法的蹂躏女人,就算是官居四品,寻常人家也都是避而远之,不愿推自家闺女入火坑。
可偏偏姚士中看上了徐家庶女徐芳华,许了重利,要纳年仅十六的徐芳华为第八房妾室。徐父和徐家游手好闲的长子看在黄金百两的份上,不顾自己女儿和妹妹的苦苦哀求,硬生生的将其当作牲口一样,“卖”给了姚士中。
红烛软轿,良辰美景,明日便是出阁之日。然而一身傲骨满腹才气的徐芳华在经历绝望与无助之后,毅然决然的选择在今夜结束掉自己年仅十六的生命。
也不知如此弱小的女子从哪里来的勇气,用磨的锋利的碎瓷片一下子割开了自己的咽喉,鲜艳刺目的血从床上顺着大红的锦被流淌到地板之上,染红了地砖,让一屋子的大红瞬间黯然失色,变的讽刺可笑起来。
本想用自己的死,唤醒家人的良知,然而得到的不过是徐父的气急跳脚,兄长的骂骂咧咧,以及亲身母亲的诺诺不安。
如今那群人正想着将她的尸身送入姚府,供人狎玩,以平姚家怒气,徐芳华在天有灵,不知道是否会为自己的死,感到不值呢?
“不如趁人还没凉透,连夜将死丫头送去?那姚大人不是有些特殊嗜好嘛,说不定喜欢这样的。”开口的是徐家公子,肥头大耳,眼露淫光,竟是想出这样污秽骇人的主意来。
眼见徐父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正欲开口,梁上黑衣蒙面的秦君璃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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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一挥,强大的气流袭来,将堂中的烛火齐齐的压了下去,室内瞬间变得有些昏暗。阴风阵阵,满屋的人不自觉的左右环顾了下,心中浮起一丝恐惧。
“不……不会是芳华回来了吧……”正室徐夫人有些心虚,她以前不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是对庶女百般欺凌。
姚士中这一档子事中,便是她从中撺掇,不然养在深闺之中的庶女怎会被那个性情变态的好色之徒瞧见,想法设法的要弄进府中。
现今这庶女死在自己面前,尸骨未寒,徐夫人倒是突然瑟缩起来,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乱说些什么!别在那边自己吓自己,脉都没了,难不成还能活过来?”徐父目光闪了闪,有些不信邪的说道:“要是活过来正好,死不了明天就给我继续嫁!”
梁上的秦君璃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无语,真不知道他这离宗的宗主是太闲了还是怎么,竟然凑起了这样的热闹。
抬手用力一挥,八盏油灯全灭,室内一下子陷入漆黑之中。
“鬼……有鬼……啊啊啊啊……”徐家的女眷受到惊吓,鬼叫着落荒而出,徐家大公子吓的往后跌坐在地上,一个大男人连风度都不要,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
徒留徐父一人,嘴里骂着没用的东西,却也加快了脚步急急的向着门外而去。
倒是跪在一旁的素衣婢女捂着额头,伏在棺弦,眼中含着泪,怯怯的低声说道:“小姐……小姐是你回来了吗……”
秦君璃看的闹心,弹出一指,惊慌中的婢女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原先挤挤嚷嚷的厅堂,瞬间安静了下来,只留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之气,像是少女的冤魂,来回浮动飘荡,久久不能散去。
“哎。”棺材里穿着大红嫁衣的人发出一声轻响,竟是叹了口气,缓缓的坐了起来。
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披在身后,脖间犹带着血渍,映衬着泛白的脸色,仿若夺命的厉鬼,荡入人间,摄人心魄。
“殿下费劲心思将执书阁弄到手,没想到竟是用来寻在下,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呐。”
不似少女的娇糯,声音清清淡淡,低低沉沉,有种说不出的舒爽之意,竟是那位离宗的宗主云夜。
“本王忽然觉得有些多管闲事了,毕竟女干尸的戏码也不多见。”梁上的秦君璃挑了嘴角,反唇相讥了回去,心情莫名的好了许多。
穿着大红嫁衣,坐在棺材中的人抬头凉凉的撇了他一眼,眼神中的警告之意毕现,仿佛在说,看戏可以,但别坏了我的好事。
没想到秦君璃竟是看懂了去,挑了眉,听见由远及近纷杂的脚步声,颇为不耐的开了口:“什么时候完事?”
“快了吧。”云夜理了理嫁衣,又闭上眼缓缓倒了下去,“云非送徐家小姐寻大夫去了,你记得去城外挖我出来。”
数十人提着灯笼,拿着麻绳、铁锹蜂拥而至。管家模样的男子也不进门,站在门外指着堂内的棺材,对着几个壮汉说道:“就这个,抬到城外找处地方埋了。”
几个壮汉似是见多了高门大户这种事情,拿了钱,也不忌讳,动作麻利的盖好棺盖,随意捆了捆,便抬着薄棺,出了徐家的大门,朝着城外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 双双入棺
数十人提着灯笼,拿着麻绳、铁锹蜂拥而至。管家模样的男子也不进门,站在门外指着堂内的棺材,对着几个壮汉说道:“就这个,抬到城外找处地方埋了。”
几个壮汉似是见多了高门大户这种事情,拿了钱,也不忌讳,动作麻利的盖好棺盖,随意捆了捆,便抬着薄棺,出了徐家的大门,朝着城外而去。
“喂,你俩将土掩上,我们撒泡尿,在路口等着。动作麻利点,怪冷的,早点回去吃酒去。”
在城外的乱葬岗挖好了坑,将薄棺放入坑中,留下两人埋土,另外两人哼着小曲向路口晃荡而去。
秦君璃不远不近的跟了一路,有些失了耐心,抱着双臂看人将装着云夜的棺材埋入土中,一锹一锹的铲土掩上,淡淡的出了声:“别埋了,我不想再费力气挖。”
听见人声,两人手中一顿,慢慢的转过头来,看见空旷地上凭空出现的黑影,瞳孔一缩,脚一滑,差点失足跌入坑里。
“鬼……鬼啊!!!”
扔了铁锹,两人吓的屁滚尿流,手脚并用的朝着来路奔去。
秦君璃冷着脸,手一挥,盖的好好的棺盖瞬间翻飞而起,躺在旁边的土堆上,露出棺材里的大红嫁衣来。
睡的正香的云夜听见声响,揉了揉眼睛,抬手搭上棺弦,半撑着坐起身来,露出一脸迷茫:“嗯?非非?”
非非?他叫的是那个在淮中江边有过一面之缘的云非?秦君璃眯了眯眼,一股怒气抑制不住的从内心深处喷薄而出。
习武之人对危险有种本能的反应,何况是云夜这样的高手。
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凌厉之气,身体刚刚一紧,还未来得及动弹,刚才还远远站着的人,竟是瞬间欺近身前,一脚跨入棺中,钳住云夜的下巴,逼的他抬起头来。
“看清楚,本王可不是你的非非!”
云夜猛的睁开眼,瞳孔剧缩,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糟了,忘记这个人了!
见对方漆黑的眼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彻底清醒了过来,秦君璃才冷哼一声,手一松,任他向后倒去。
“靖阳王殿下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扶着边弦,身着大红色嫁衣的云夜又缓缓的坐了起来,却在听见寂静深夜中的脚步声时,微微变了脸。
瞪向面前黑衣蒙面,不染一丝尘土的秦君璃,有些明白了过来。
这个家伙为了不亲自动手,竟是没让那些人埋完自己!!
真是……好极了!!
一抹大红色的身影在漆黑的深夜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棺材里一蹦而起,抓住面前之人的衣领,趁着对方还未缓过神,拖着人便身体一沉,坠入了半埋的棺材内。
一截红色的衣袖借势一挥,刚才还安安稳稳躺在土堆上的棺盖忽然翻身而起,在空中转了半圈,又分毫不差的落在棺材上,一切竟是在瞬间恢复到两人离去时的模样。
无论是匆匆而来的四人,还是远在京城的众人,都不会知道,这口窄小漆黑,为徐家小姐准备的薄棺里,如今装的却是名动天下,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两个人。
“哪来的鬼,你俩莫不是眼花了吧!”叫了人来,原先的两个人有些茫然的摸了摸后脑勺,那个黑影如此真实,又怎会眼花?
“要不,我们开棺看看?”一人瑟缩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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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到。
“你疯了吧,还嫌不够晦气?!赶紧的,埋上完事,早点回去睡觉!”
“等等等等,刚才出来的匆忙,棺钉都没钉,来来来,一人几个,赶紧钉好埋上。”
一人从布袋里掏出八枚一掌长的棺材钉,分了分,几人一阵敲敲打打,将棺材封了个严实,埋上土,拾起工具,连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片阴森的是非之地。
一阵悉悉索索之后,外面的世界沉静了下来。漆黑窄小的空间里再无一丝光亮,连空气都稀薄了几分,让人想起当时谢府地底的密室来。
那时两人还能活动自如,如今倒是动弹不得,齐齐被困在了这地底方寸之间。
“你好重。”被身上这个高大的男人压的有些喘不过气,云夜忍不住出了声。
温热的青莲之息喷在耳边,让从未被人近过身的秦君璃有片刻失神,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那处向四肢扩散,瞬间莫名有些提不起气来。
“‘作茧自缚’这个词最适合你不过。”秦君璃目光闪了闪,嘴角勾了笑,干脆撤了所有的气劲,将浑身的重量都压在那个穿着大红嫁衣之人的身上。
刚才若不是被他扯了下来,自己明明可以脱身再回过头来救他,如今倒好,只能等着别人来救了。
抵在对方胸膛之上,感觉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像是握在自己手中一般,云夜心中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冷冷清清,微带凛冽的气息,似是初冬的无念山,覆着薄薄一层山雪,磅礴美艳的惊人。
“离宗是没有人了吗,这种扮死人的活也需要宗主亲自出马?”见身下的人没了声响,秦君璃在他耳边说道。
“芳华小姐先前帮过我一个小忙,这次不过举手之劳,还她人情罢了。”云夜扭过头去,气息有些凝滞。
每次碰上秦君璃都没有好事,看样子下次真得找个灵验的地方拜拜,去去晦气。
手有些酸,可空间太小,两人的姿势太过尴尬,又不得不抵在他的胸膛之上,来隔开彼此。
感觉到对方身体微微一震,传来浅浅的笑声,云夜有些气结。他来坏了别人的事,竟还笑的出来。
“你笑什么!”云夜怒目圆睁,可惜在这漆黑一片的空间里却是无人看得见。
“只是想到我也会有被人埋到地底的一天,觉得有些可笑。”难得两人共处“一室”,不再针锋相对,秦君璃也不愿破坏这样“美好”的氛围。
“迟早的事。”云夜此言倒是没错,是人都有归于尘土的那一日,不过早晚。漫长而又短暂的一生,或执着心中所念,或衷于心中所想,又或是浑浑噩噩荒其数年,功过是非,谁能说的清楚?纵是后人褒贬,也不过一时云烟,徒增话题罢了。
“那个……”两人沉默了一阵,换做云夜率先出了声。
“恩?”趴在他身上的秦君璃语音微挑,有种说不出的懒散魅惑。
云夜微微有些脸红,幸好周围够黑,叫人看不出来。“手麻了,换个姿势可好?”
“原来宗主喜欢在上面?”
浪荡调戏的话一出口,便让云夜恨不得出手掐死他,再回碧空阁对着离宗列祖列宗的牌位以死谢罪。
不过调戏归调戏,秦君璃也是知道自己的分量,对于身下之人来说是沉重了些。伸手揽过对方纤细的腰身,微微一扭,两人上下换了个位置。
第一百零八章 姿势尴尬
云夜趴在秦君璃的身上,终于喘了一口气。
然而身下传来的坚硬结实之感,和对方温烫的体温,却让他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这样的姿势,似乎让二人贴的更近了……
“你怎么会来洛城?”这个姿势太过尴尬,虽然相信秦君璃喜好正常、自制力惊人,但云夜也不敢乱动,只能说话分散着注意力。
秦君璃原本闭上的眼缓缓睁开,露出一起光亮来,本来不欲在这里说,可他偏偏要提。
“明日我要去趟阙谷关,至少二十日。”
云夜一愣,阙谷关?想到前几日执书阁传回的消息,心中有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
“可是为了鞑靼和北齐尉迟军?”
“不错,这次江南匪患牵扯出阙谷关外的一些事,皇帝让我去确认下。”
身上的人一抬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便垂了下来,铺在了秦君璃的脸上。
冰凉冷冽的莲香萦绕在鼻尖,让他的瞳孔猛然缩了缩。抬起手,将微凉的长发别到对方耳后,却猛的从云夜颊边撕下软薄透明的面具来。
“这张脸太丑。”
云夜有些无语,徐家小姐长的秀美可人,比起自己那张素净的脸不知好了多少倍,不然也不会被姚士中看中,想方设法硬是要纳入房中。
不过似乎京城人的审美与外人不太一样,自己那便宜爹如此,封言墨如此,现在连秦君璃也有了这样的趋势,如何不让人感叹。
秦君璃当然不知道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心中所想,伸手到对方脑后,抚上那柔顺的秀发,轻轻将他的头按在胸膛之上。
“你先睡会吧,前洲一时半会找不过来。你的人怕是也不会那么快到。”
在四处来回奔波了好几日,刚回到京城便收到芳华的诀别信,又匆匆赶来了洛城,确实累到不行。
既然有人提供人肉的床垫,云夜也不会矫情,大大方方的挨了上去,放松了气息,闭上眼。
“你刚才说要去阙谷关,然后呢?”
秦君璃在心中默默一叹,话在嘴边绕了两圈,不知道该不该说。问是肯定要问的,不过此刻的清净平和,又让他有些犹豫起来。
“因为西陵九星图?”迷迷糊糊的云夜毫不在意的吐出一句话,却让秦君璃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
“图是真的,不过你放心,别人就算拿到也没有用。”伸手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之上拍了拍,云夜慰藉着说道:“我云夜对着离宗各位师祖立下的誓言,就算是死,也不会违背。”
身为离宗宗主,必当追随秦氏玉主,衷心以付,至死不移。
——这道响彻无念山碧空阁三百年的誓言,这份被九任宗主视为毕生心愿的意念,自他接下离宗之日起,便深深的刻在云夜生命之中,不敢违,不能违,也不会违!
誓言……呵呵,秦君璃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四肢百骸都感受到一种酸涩的苦楚。
瞪着漆黑的棺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时,多了种势在必得的光芒。
轻轻一笑,有些迷糊的云夜感受到身下的震动,微微抬起脸来。
“云夜……”声音低沉温柔,在这窄小的空间里,却显得无比清晰。
“嗯?”
“你在无念山这么多年,就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你吗?”
砰!秦君璃缓缓出口的一句话,在安静平和两人之间掀起轩然大波,震散了云夜的困意,让他猛的一抬头,撞上了棺材盖,发出清晰巨大的声响。
眼中迸出泪花,却远没有心中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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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撼。眯了眯眼,浑身散发出冷意,两人又恢复到先前的剑拔弩张。
“我倒是忘了,你的无妄剑运气而行,想必从未有人近过你身呢。”云夜感觉到了秦君璃嘴角邪恶的笑,正准备出手,却不及对方快,双手被身下的人反剪到了身后。
“秦君璃!”
云夜手腕纤细,秦君璃只用一只手便可紧紧钳住。
空间狭小,受制于人,猜想到身下之人的意图,他只能气急败坏的怒吼起来。
头顶之上传来簌簌铲动之声,定是前洲或者是云非赶到了。
可两人这样的姿势,被前洲撞见倒无甚关系,被云非看到,怕是有些麻烦。
“松手!”云夜压低了声音冷冷的说道。“靖阳王殿下府中后院空置多年,外界传闻纷纷,这番是想坐实了大家的臆测吗?”
“外面不外乎是云非和前洲,没有你我授意,谁敢乱说?”一句话便让云夜的激将法落了空。
秦君璃不顾他的挣扎,另外一只手抚上光滑细腻的脸,缓缓向下移去。“不过是想让宗主替本王解个惑而已,你要再动,可就麻烦了……”
云夜感觉到身下人的变化,身体一僵,眼中迸出杀意,“虽然我云夜的誓言不会破,但也有本事让你做成天下第一位没有手的皇帝!”
顺着莹白的皮肤一路向下,不同于秦君璃身上的灼热,微凉的手指探入大红色的衣襟,所到之处,惹得两人一阵酥麻轻颤。
“皇权之路走得太艰难,做个风流鬼倒也不错。”大红色绣着繁复金线花纹的衣领已经大开,露出精致的锁骨来。
咚咚、咚咚,有人敲了敲棺盖,是云非!
云夜眼睛一亮,还未等云非撬开所有的棺钉,身着大红色嫁衣的离宗宗主一运气,震的棺盖四裂翻飞。
没了空间的限制,云夜向上翻身一扭,秦君璃的钳制便不攻自破。
云非只感觉到面前红色一晃,便被人揪住衣领,生生的拖离了数丈远。
刚刚站稳,便见自家宗主逃离的地方缓缓坐起一道黑影来,蒙面的黑巾早就不知道掉在了何处,俊逸无双的脸上勾起邪魅的笑。
云非从未见人能笑成这样,将冷漠与热烈融为一体,既矛盾又最自然不过,但是那张脸,却让他惊的合不拢嘴来——靖阳王,秦君璃!他怎么会在徐家小姐的棺木里?!
云夜面色含霜,拢了拢衣襟,冻的云非抖了抖,只能硬着头皮打破这诡异的安静:“呃,宗主大人,这……”
淡淡一瞥满脸尴尬的云非,后者连忙会意的住了嘴,伸手递过黑色披风。
云夜披上,将手搭在薄唇之间,吹了一个悠长的口哨,一匹纯黑的骏马冲破夜色,哒哒哒哒的奔了过来,蹭了蹭他的手,露出一口白牙。
动作利索的翻身上马,黑色披风下微微露出的大红衣角,像是藏不住的春色,越过禁忌的围墙,带来让人悸动的惊艳。
“靖阳王殿下智勇无双,也该知道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做,今夜的事,云夜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眼波无动的看着另外一抹黑衣落在半开的棺木前,那个被气的快要炸掉的人丢下一番极度不客气的话,转身策马匆匆离去。
秦君璃从棺木中站起身,挑了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喃喃自语道:“似乎还不错……”前洲有些不解,却只是偏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当个安静的木头人。
看着对方渐渐远去的身影,黑衣劲服的靖阳王眼中荡出缱绻温柔,似那昆仑山终年不散的云雾,一层一层又一层,将万物纳入其中。
云夜,这会是只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吗?……
第一百零九章 第一位客人
封家的荷塘小院中,水面一片萧瑟,偶然可见几条锦鲤在水下深处懒洋洋的游动着。
秋阳正艳,虽然空气中的凉意越来越盛,却也叫人在这片艳丽的阳光下有些意兴阑珊,愈发慵懒困倦起来。
二公子早起翻出了夫人前几日送来的秋衣,依旧是淡雅的青色,领口微高,和袖口处一样,缀了一圈灰色的狐狸毛,在蓬蓬松松中越发衬的肤白发黑,仿若莹莹之玉。
随手挽了个低垂的发髻,将两手拢在袖中,微微露出腕上的乌金镯,荷塘小院的主人就这样坐在木质的栏杆之上,身倚廊柱,任这秋阳洒满全身,一副安然闲适之态。
“你这院子倒是不错,安静闲适的很。”挽着高髻,一身打扮利落的男子站在荷塘前,环顾了四周一圈,又将目光投向栏杆上闭着眼的身影,说道。
“你可是我的第一位客人。”云夜睁开眼眨了眨,眼神清澈,带了一丝波光。
话音微微起伏,让人觉得他心情甚是不错。
“那还真是荣幸之至呢。”钟北亭从低头垂目的小厮手中接过茶,爽朗的笑了笑,“玉晨和秦凉被丞相大人训过几次,怕是没那胆子进你家门。”
自幼几人常常玩在一起,关系不错,撇开政事不谈,私下右相府、钟将军府和世子府也会有些来往。
奈何封家大公子每每做了错事被丞相大人揪着打时,便会推了玉晨和秦凉两人出来当挡箭牌,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原先还客客气气的右相封明泽也会像教训自家孩子一般,对那两人训上几句。
弄的玉晨和秦凉见着封丞相就躲,也甚少登门。倒是钟北亭奇迹般的从未替封言墨背过黑锅,封家大公子说是巧合,几人却一致的说他欺软怕硬,因为打不过北亭,才不敢拖他下水。导致目前几人中敢登门来的也就钟将军的公子钟北亭一人。
一阵秋风吹过,吹起了青衫素面之人乌黑的发丝,钟北亭忽然想到了母亲房中缀着珍珠的丝帘,荡荡悠悠,惹人心动。
一片院外飞来的落叶飘忽着落在了青色的衣衫之上,云夜伸出带着乌金镯的手,缓缓拾了起来。
“今日大哥不在府中。”把玩着那片枯黄的叶,二公子当钟北亭只是来找封言墨,顺路过来晃荡一下。
“嗯,听说被大皇子叫了去。”钟北亭想了想,又说了一句:“玉晨被太后叫入了宫中,秦凉也有事脱不了身,我闲来无趣,路过你家,便想到了你。”
云夜忽然心中一动,从栏杆上跳了下来,笑的人畜无害:“今日天气正好,反正你我都无事,不如出去走走?”
钟北亭眼睛一瞪,向后退了一步,连忙摆手道,“别,我可不敢带你出门。磕着碰着,我死一万次都赔不起!”
云夜眯了眯眼,闪过一丝烦躁,手中落叶激射而出,贴着钟北亭面庞而过,射入他身后的廊柱之中。
钟北亭瞳孔一缩,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转过脸,看着那片枯黄的叶一半嵌入廊柱,剩下一半迎着微风晃动,像是在嘲笑他的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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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竟然会功夫!!”
“会啊,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在青云门十八年,总不会如现在这般整日无所事事吧。”勾了嘴角,对钟北亭眨了眨眼,倒让眼前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言墨那紧张的样子,以为封家这位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儿子是个体弱的公子哥,谁能想到竟是身手不俗。且不论自己,怕是玉晨、秦凉,或是言墨自己,都未曾想到吧。
扯了扯嘴皮,钟北亭讪讪的说道:“你们封家……真是……”真是一家子的奇葩啊……
“走吧,京城我不熟,你决定去哪。”拍了拍手,封言青心情颇好,也不顾一旁的钟北亭是否答应,兀自出了院门。
“我们可先说好啊,你爹你娘包括你大哥,要是问起来,你可不能赖给我啊!”钟北亭云里雾里的,也不知怎的就将这位封家上下当宝贝一样捧着的二公子带出了门,现在正心有余悸的叮嘱着。
先前见玉晨和秦凉替言墨背过太多次锅,怕就怕这兄弟二人使起坏来太过相像,推了自己出去抵罪。
“放心,我又不是大哥。”封言墨的事迹传遍京城,云夜自是知道钟北亭在担心什么。
“你想去哪?”难得的好天,街上行人纷纷,热闹非凡,将京城的繁华展露无遗。
“你决定。”云夜只是想出来散散心,去哪都一样。反正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去了边关,也不用担心碰上。
“我们去京郊骑马可好?”钟北亭忽然眼睛一亮,转身盯着云夜的脸。
那几个人太弱,骑马一事上总是不得尽兴,倒不知这位封家的二公子骑术如何。
“好!”云夜想到了扔给云非的白白,几日不见,是否又将自己吃胖了几圈。
两人一拍即合,随即转道去了钟将军府,反正都会武,也未走正门,悄无声息的做了回“小人”,翻了院墙便入了马棚。
钟北亭正牵了一匹温顺矫健的白马给云夜,还未说话,便远远的传来一声怒吼。
“臭小子,你要将我的海棠带到哪去?!”
钟北亭闻言一抖,整张脸瞬间垮了下来,对云夜使了个眼色,云夜不明所以,但见他迅速的转过身去,对着来人,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来。
“娘,您怎么在这?半日不见,您竟如此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如此中气十足,可不是精神抖擞么。
可钟北亭言语中的讨好与谄媚,和先前那个肆意洒脱的钟家公子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夜有些憋不住,眼中染了笑,心想此番行径倒是与封言墨如出一辙,果真是近墨者黑,都被自家大哥带坏了去。
“不在这?!不在这岂不是让你这个没良心的又偷了我的马?”
将军夫人果然不一般,虽然长的娇小玲珑,秀气端庄,可那身气势却不输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若是换上一身甲胄,执枪策马、上阵杀敌,绝对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第一百一十章 羿王表妹
“见过钟夫人。”云夜大大方方的从钟北亭身后缓缓而出,抱拳行了个礼。
一身清雅气质让钟夫人眼睛亮了亮,却在目光移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时,微微一愣。带着一抹疑虑看向自家儿子。
“这位是……”
“封丞相的次子,封言青。”看出亲娘心中所想,钟北亭连忙摆手说道,表示着自己没有出去鬼混。
钟夫人眼中这才闪过一丝恍然大悟,封家刚刚找回的小儿子,难怪有些眼熟,那双眼睛和丞相夫人有些相像,这张脸应是随了丞相大人吧。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想到刚才自家的浑小子企图偷马,钟夫人心中又来了气,刚缓下的脸又绷了起来。
“我和北亭想去京郊骑马,没想到误牵了夫人的爱驹,一时无心,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话语温和,声音轻柔,一番话说的钟夫人像是飘在云端,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量,生怕惊吓了眼前气质柔和之人。
“只是骑骑应是不打紧的,海棠也许久没出去溜了,你们可仔细着点,别摔着自个儿了。”
钟夫人出生在武将之家,兄长幼弟皆是舞刀弄枪之辈,自幼便在打打杀杀的喝喝声中长大,好不容易到了嫁人的年纪,家里却说是要门当户对,看上的也都是些不解风情的武将。
虽说钟将军对自己是一心一意,如今又是儿女双全,将军夫人再也没有了当年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却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安安静静地做个美男子,娶个温柔孝顺的媳妇。
可事与愿违,钟北亭打小就显示出钟家人上蹿下跳不安分的本色来,连结交的朋友也是蛇鼠一窝,混迹京城,四处闯祸。
那个封言墨便是最好的例子,被封家老头子追着打着管了好几年,却是无甚效果,如今也是哀默心死,放任了他去。
没想到这刚刚找回来的小儿子,却是大不相同。
外表没有他兄长那么惊艳秀美,但从骨子里透出的诗华之气,清雅无双,像是春日满枝的海棠,又似夏日摇曳的青莲,如梦如雾,真是令人倾慕赞叹不已。
封夫人这个儿子真是极好……
将军夫人眼中闪着赞叹的光,忽然化做恨铁不成钢的厉色,扭过头看向自己儿子,“好生照顾人家,封公子可不像你这么皮糙肉厚!”
看着自家亲娘就这么说完转身离去,钟北亭傻了眼,有些感叹道,“我现在忽然觉得,我可能是她捡来的……”
云夜噗嗤一笑,伸手在钟北亭肩上拍了拍,“好了,别感慨了,走吧。”两人翻身上马,便从后门,出了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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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秋高气爽,快意驰骋,将所有的烦心事都抛诸脑后,马背上的两人皆是大呼过瘾。
钟北亭忽然手一松,身下的骏马慢下了脚步,刚刚齐头并进的身影一下子超了自己数丈远,他也不甚在意,任马儿在枯黄的草地上缓踏前行。
抬起头,直起身,看着远处青衫翻飞,白马如掣,京郊的十里萧黄,竟被生生带出一抹盎然的春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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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乌发之人在溪边勒了马,转过头,温暖的秋阳照射在那张如玉般的脸上,映出一片莹华。
发丝贴在脸上,被微风吹拂了开,向着身后飞去,让钟北亭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有些羡慕起这恼人的秋风。
远处之人弯起嘴角,潋滟一笑。花盈满树,百媚皆生。
钟家公子如遭雷击,震撼不已,恍若听见心底之物冲破枷锁,呼啸而出的声音。
这是怎样的笑呵,盈盈之间,百花竞放,万物滋长,像是落入人迹罕至的世外秘境,又似进入云雾缭绕的神界仙地。
三千世界,尽归一色……
云夜不知他心中所想,挑了挑眉,策马小跑至钟北亭的身前。“怎么了?”
钟北亭听见声音一惊,连忙抬手揉了揉眼,哪里还有春回大地的幻境,入目还是那个京郊的十里苍黄,和眼前之人素净的脸。
面上微赧,尴尬的呵呵了两声,连忙转移了话题。
“丞相大人和夫人真是太过小心了,如此的身手,哪里需要担心。”
云夜讪讪的扯了嘴皮,自己也是颇为无奈,没想到封家对这个儿子如此上心,弄的自己每每出门都需要云洛前来掩饰。早知道,就不用这个麻烦的身份了。
“大概过了这个新鲜劲,会好点吧。”封家人的热情太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下去。
“哈哈,看得出你也挺苦恼。”钟北亭开怀一笑,也颇有些同情起他来,被人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看紧的滋味可不好受。
两人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忽然猝不及防,从草丛中窜出一个灰黑色的身影来,见着两人,二话不说就扑了上来。
海棠受到惊吓,猛的抬起前蹄,要朝对方踹去。云夜皱了皱眉,连忙夹紧马肚,使劲扯着缰绳,才堪堪让马蹄落在空地上。
那道看不出颜色的身影似乎不死心,又作势要扑上来。
钟北亭心中一惊,暗道不好,封言青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磕着碰着,自己不死也得掉层皮,赶忙翻身下了马,抬脚朝那团灰黑色的东西踹去。
“哎呦!”那团东西滚了滚,发出一声惨叫来。竟是个女人。
奈何一身衣裙破烂脏污,分毫看不出原先的颜色,连头发都纠结成团,沾了许多碎草,像块破布似的耷拉在身后。
脸上厚厚一层泥灰,除了勉强看的见一双眼,便再也辨不出半分容貌。
“大……大胆!”钟北亭和云夜还未出声,草堆里的那团,倒是先声夺人,颤抖着呵斥道。
“我是堂堂羿王殿下的表妹,何家的小姐,你们怎能对我如此无礼!还不快送我入京,或许我表哥高兴了还能赏你们个小官做做。”
闻言两人一愣,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
羿王殿下的表妹?何家的小姐?南秦女子地位虽说不低,却也一般不会随意抛头露面在外晃荡,尤其是权贵人家的小姐,大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之中。
何家小姐何等尊贵,怎会这副模样出现在京郊之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扔在郊外
且不论她自称“何家小姐”是真是假,落了难受了灾又有求于人,竟还摆出如此一副嚣张的模样。
就算真是羿王的表妹又如何,封家和钟家在京城达官显贵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家的公子怎得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姐”呵斥?!
那团“灰影”见两人迟迟不动,既不好声相待,也不惶恐恭谨,反倒是流露出一脸的质疑,顿时怒火中烧,不顾身上的酸痛,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直直的冲着云夜所骑的那匹白马扑去。
你们不相信是吧!等本小姐入了京,见到了表哥,看你们一个个还不跪在地上求饶!!
云夜这下可看出了这个“何家小姐”的意图,她单凭一双手,竟是想抢夺自己身下的坐骑!!
海棠可不是寻常的马,这些年在钟将军府,夫人一向对它呵护备至、照顾用心,自是看不惯这一而再再而三挑衅的东西,对着来人抬腿便是一踹,直踹的灰影朝外一滚,晕了过去。
海棠解了气,刨了刨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你!你故意的!”钟北亭看了看一旁摆头摇尾的海棠,又看了看昏过去的女人,后知后觉的惊诧道。
“海棠不喜欢她,与我有何干系。”
云夜铁了心要让海棠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在那灰影刚刚靠近的时候便提了气,松了缰绳,从马上飞身而下。
如今见那女人终于消停了,才挑了眉,一副事不关已的神态,走到白马身边。他心情颇好的摸了摸海棠的头,从袖袋里掏出一颗糖放在玉白的掌心,白马见状连忙卷进嘴里,嘎吱嘎吱的嚼了起来。
钟北亭闻言揉了揉额头。确实,是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要死不死的冲了出来,又是自家的马踹昏了人,言青一句“来不及阻止”便可推得一干二净,任谁都怪不到他头上去。
刚才还赞叹着公子无双的钟北亭此时忽然有些后悔,本以为封家二公子是个谦逊有礼的主,谁知使起坏来,竟和他大哥封言墨不相上下。
自己今天到底是为何要路过封家,又是为何鬼使神差的要带他出来啊!!
“那现在怎么办?”钟北亭抽了抽嘴皮,地上的人自称是羿王的表妹,总不能任人昏在野外不管吧。
万一是真的,被何家的人寻上门来,可真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
“你莫不是想将她扛回去?”云夜瞥了瞥地上的女人,露出一脸的嫌弃。“海棠定是不愿,可要委屈你的坐骑了。”
钟北亭顿时气的跳了脚,“那我怎么办?!”
“呃……”云夜觉得让钟北亭和那个脏到极致的女人共乘一骑,是有些为难。
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浮云,想了想,“要么你先送她回城,再来接我?”
“不行!”将封家这个宝贝疙瘩一个人扔在郊外,那个护犊子的右丞相非得闹到钟家断子绝孙不可。
“要么,你带她先回去,叫人来接我?”
摸了摸下巴,钟北亭觉得既然不能扔下封言青,那自己留下总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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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青色衣衫的人瞟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拒绝。“你知道我家和左相不太对付,万一她真是何小姐,由我带她入城终归不太合适。”
云夜说的隐晦,心里其实已经瞬间将里里外外想了个透彻。
羿王殿下的表妹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所想所求不言而喻。但这位殿下可是个心有沟壑的主,万一对他这个表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为了脱身,势必要推给别人,那时这天上掉下的“救命之恩”可就是要“害死人不偿命”的啊。
且不说这“救命之恩”,这位“何小姐”如此模样在外恐怕已有数月,也不知一路到底遇见过哪些人,又遭遇了些什么,若是就这样带她入京,被京城众人看见,免不得引起流言蜚语,坏了女孩子的清誉。
就算再怎么骄横跋扈,惹人不喜,终归是受了无妄之灾,自己也不愿做这个毁了她一生的坏人。
如此,自是觉得有些麻烦。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钟北亭又皱了眉,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日落西山,天边的一抹红霞为两人两马渡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云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盯着钟北亭,笑的单纯而又美好。
钟家公子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你……你有啥‘好’主意……”
“北亭,你看,天色都快黑了。”云夜抚了抚手上的乌金镯,漫天的云霞映射在他眼中,闪现一片光彩,“再不回城,被我爹发现,怕是要闹到你家去了。”
钟北亭感觉空气有些凉,微微一抖,心中泪流不止,自己到底是抽了什么风,要和他来郊外骑马?!
“不如……我们先回去,再叫人来救她吧。”最好是何家人来,坑天坑地坑自家,最是合适不过。
“呃?”
钟北亭一愣,微微皱了眉,有些纠结。纵使身份未定,将一个女孩子单独扔在野外,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但她孤身一人,随自己和云夜两个大男人入京也确实不妥。
虽然京城民风开放,毕竟是官宦氏族之后,怎么也得顾及闺誉,除了让何家人来寻,眼下真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只能这样了。”两人达成一致,便匆匆找了些东西将那位自称“何家小姐”的女人遮盖了起来,做了个记号,披着晚霞,又回到了城内。
云夜在自家门口下了马,将缰绳扔给高头大马上的钟北亭,转身就要入内。
想了想,觉得这位少爷陪了自己半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是停了脚步,转过身来,开了口:“呐,钟北亭。”
扭头欲走的钟家公子勒住了马,看向夕阳斜辉照耀下,倚着朱红门框的青衫之人。
“我见钟夫人挺紧张这马,你还是早点牵着它回家,莫要你母亲担心。送信的事,就在路上随便找个人去吧。”
钟北亭闻言一愣,忽然有些明白封言青话语中的意思,眼中闪过灼热的光。朝着那抹身影感激的一笑,道了声“知道”,便叱马而去,消失在了大街之上。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吵上门来
每日清晨练一遍剑,是钟北亭十几年不变的功课。刚刚练完剑,擦了擦额间汗,便见母亲身边的婢女来请自己去前厅用早膳。
梳洗一番,换了藏青色的窄袖薄衫,钟北亭神清气爽的踏入了饭厅。
见自家那位总是天不亮就去京畿大营的父亲竟然安坐在桌边,接了母亲递去的粥碗,咕嘟咕嘟灌了满满一大口,微微有些诧异。
“爹,您也在?!”
“恩。”钟将军不善言辞,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吃着早膳。
钟夫人瞥了自家那位一眼,倒是有些庆幸,虽然北亭没长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却也万幸不像他那般沉默寡言,半天蹦不出个字来。真不知当初自己是怎的就看上了这个木头。
亲自盛了一碗粥,递给自家儿子,钟夫人屏退了下人,一家人享受着难得的同聚时光。
“你昨日同封家那个老二去京郊骑马了?”搁下碗,从不过问这些闲事的钟将军竟然破天荒的开了口。
“是,母亲知道的,还借了海棠给言青。”眨了眨眼,看向一旁的亲娘,钟北亭有些不明所以。
钟夫人叹了一口气,也放下了碗,“你可知昨日夜里京郊出了事?!”
“出事?!”钟北亭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京郊草丛中的那个女子,“什么事?”但愿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羿王殿下的表妹,河东何家的二小姐不知为何惨死在了京郊十里的草丛中。”钟夫人面上闪过一丝惋惜,却又含了些担忧的神色。
“听说是从家里偷偷跑了出来,一路上颠沛流离,快要入京了却遇上了歹徒,死在了那种荒郊野外。”
“娘就想问问你,你们昨日没遇上什么吧。”钟夫人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有些多心,自言自语道,“不过你申时末就回来了,还有那个封家的孩子在,再怎么牵扯,也牵扯不到你们头上去。”
钟北亭闻言捧着粥碗的手一顿,脸色瞬间变的有些难看,钟将军和夫人相视一眼,觉得事情可能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北亭,你老实和我们说,昨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钟夫人见他这副神色,心中有些没底,京郊的事非同寻常,虽然相信两个孩子不会有什么坏心,但若真是和那个死掉的“何家小姐”有过接触,保不齐有人会从中挑拨,利用这事,来对付钟家和封家。
钟北亭没想到那个“何家小姐”真的出了事,白着脸,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话音刚落地,钟家的两口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见门口一阵熙熙攘攘,有小厮连忙入内禀报:“老……老爷、夫人,封……封丞相杀上门来了……”
这下厅内的三人皆愣在当场,脸上五颜六色起来。糟了,是护起犊子来得理不饶人的封丞相啊!
“钟坤!钟大将军!”人未到,声先至,最近心情颇好的右相大人竟是怒气冲冲的杀上钟将军府,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不敢拦,偷偷的躲在门口看着热闹。
抬脚跨入门内,封丞相气的吹胡子瞪眼,在厅内一阵嚷嚷,“快给我滚出来,别给老子装不在家。”
“丞相大人,您这是……”
当着下人的面,钟坤黝黑方正的脸上闪过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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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在,只能赶紧迎了出来。
“别废话,你儿子呢!”封明泽手一挥,眼一翻,推开钟坤,便找了个椅子一撩衣袍便坐了下来。
钟北亭从旁厅跨入正厅,见厅上坐着的人,连忙躬身行了礼,脸色有些灰暗,倒像是被他这副咋咋唬唬、得理不饶人的势态吓的够呛。
“钟坤看你养的好儿子!”
封丞相见到钟北亭,又来了气,哐当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手指着钟家公子,抖了三抖。
钟坤为人耿直,封明泽一句话刚刚撂下,便见他老脸一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对着自家儿子狠狠踹了一脚,直踹的钟北亭“扑通”一声跪在了封丞相的面前。
“丞相大人消消气,这小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尽管骂!”
钟大将军摆出一副要杀要剐请随意的态度,倒让封丞相嘴皮子一抖,在心中抹了一把汗。
目光闪了闪,封明泽咬了咬牙,使劲一拍桌子:“你这儿子成天和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鬼混也就罢了,如今倒好,又不安分的拐了我家言青出门调皮捣蛋,是想教坏我另外一个儿子吗?!”
钟夫人和将军相视一愣,明明是你家二公子自己要出的门,怎的……钟大将军面色一板,就要出声,却被夫人狠狠踩了一脚,使了个眼色。
钟将军忍了忍,撇过头去,没有说话,钟夫人走上前,猛的在钟北亭脑袋上一敲,发出“咚”的一声响。
“臭小子,你平日闯祸就算了,带谁不好,偏偏带了封家二公子!”身材娇小的钟夫人两手叉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正骂着忽然却又一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封丞相,目光闪了闪,堪堪行了一礼,“那个丞相大人……不知小儿带着二公子,呃……闯了什么祸?”
“哼,你家这臭小子一声不吭就带着我家言青出门,做什么不好,偏偏去骑马!骑马!骑马多危险,也不带上几个人,万一摔下来,磕着碰着我家言青,让我怎样去对列祖列宗交代!”
下人见厅中气氛诡异,低着头端上茶,封丞相取了,连忙灌了一大口,有些气不过。
“我们家言青在外面受苦了一十八年,自是比不得你钟北亭身强体健。我和夫人可是捧着怕掉了,含着怕化了,你这臭小子倒好,说带出门就带出门,连声招呼都不打,还将不将我这个南秦堂堂的丞相放在眼里!!”
见丞相大人越说越起劲,再说下去就要扯上家国大事,钟夫人连忙伸脚踢了踢自家儿子,示意他赶紧认错。
钟北亭被封丞相骂的有些懵,却知道此时不管谁对谁错,私自拐了封言青出门的这个黑锅自己是背定了。
咬了咬牙,心不甘情不愿的迸出一句话:“北亭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哼!你个臭小子,给我好好记住今天说的话!”封丞相见目的达到了,“咚”的一下放下茶盏,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经过脸色不虞的钟大将军身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见钟坤脸色变了变,才又板起脸,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你回房去闭门思过三日吧,以后没事不要招惹封家二公子了。”钟将军沉着脸,转身出了厅堂。
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下人们立刻四散开来,扫地的扫地,擦窗的擦窗,却都不言而喻的露出一副听了八卦后的兴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前来道歉
“他和你说了什么?”关上房门,钟夫人皱了眉,连忙问到。
“唉!能坐稳南秦右相这么多年,封家这位也是颇有本事。”钟大将军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自家夫人。
“他说,二子无错,如此一番只是为防小人算计。”
印证了心中所想,钟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封丞相虽然护犊,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此番闹上门,也是为了两个孩子考虑。”自己夫君身为武将,憨厚耿直,对付官场的那些尔虞我诈自是比不上别人得心应手。
封丞相此次大张旗鼓的上门一闹,按照京城里家长里短的传播速度,很快众人就要知道钟北亭昨日偷偷拐了封家二公子去骑马这件事。
一旦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沦为笑谈,有人想再将两件事情放在一处做些文章,怕也只会得人嗤笑,惊不起太多浪来。
钟大将军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却是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封家到底是找回了怎样的一个儿子,竟是如此敏锐和周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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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北亭刚刚关上房门,便感觉到屋内有人。慌忙皱着眉头走近,却是在看见那身青色的背影时,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我爹走了?”云夜转过身来,手上还拿着那把钟北亭惯用的剑。
颠了颠,还真有些沉,也不知他怎么提的起来。
“你怎么在我房里?!究竟怎么回事!”钟北亭看见他,悬着的心终于有了些着落,却始终落不了地。
“你爹娘应该和你说了吧。”挑了挑眉,见钟家公子脸色不太好,云夜走到桌边,为他倒了一杯茶。“昨日京郊的确实是羿王殿下的表妹,何家的小姐。不过晚上却是遇害了。”
钟北亭接了茶,一口饮尽,面色缓了缓。
在京城这种是非之地长大的孩子,都不会把自己当成圣人,认为是自己没带她回来才让她遭了难。可一条鲜活的生命说没就没了,确实让人有些不痛快。
想了想,抬起头来,钟北亭有些后怕的叹道:“幸亏你昨天提醒了我,我在路上找了个小乞丐,让他去羿王府报了信。”
云夜眼中露出了赞许,钟家的这个儿子也是个聪明人,不过能在京城这种地方混迹多年的人,也都有些天生的敏锐吧。
“对不起。”忽然飘进耳朵里的一句话,让钟北亭猛的抬起头来。
云夜略带歉意的笑了笑,“说好了不让你背黑锅的……却是食言了……”
他是为了给自己道歉才特地来的?!钟北亭脸色微赧,心中淌过一阵暖流。
“我娘刚和我说了,封丞相闹这一出也是为了我好。发生这种事谁都想不到,说到底我还要谢谢你呢,你道什么歉?!”
钟北亭见面前的人一本正经,不自主的伸出手去,揉乱了那头随意挽起乌发,直到那双漆黑的眼中染了怒意,才大笑着收回手。
“行了,这事过几天就过去了。我俩都没错,别一副谁对不起谁的样子。你要是将我钟北亭当朋友,就别来这些虚的,改日陪我过两招才是真的!”
一身藏青窄袖薄衫的人揉了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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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忽然有些期待起来,不知这位在玉龙山呆了一十八年的封家公子身手到底如何。
不过,如今放眼全京城,敢想着找他动手的,怕是只有自己一人了吧。
钟北亭所不知道的是,眼前这位青衣乌发之人的另外一重身份,竟是那位武林中人心心念念的离宗宗主。
当他袖中的无妄剑出鞘,将会是如何的天地为之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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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逸步履匆匆的从院外走来,一身金线缠枝月白锦衣,保养的极好的乌发用金冠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垂下的部分如黑色的水瀑,随着他的步幅,微微晃动。
浓眉深蹙,薄唇紧闭,眼神微凛,纵使那张脸惊为天人,俊逸的不像话,却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皇室嫡子的高冷之意来,让人不敢靠近。
何平何枢两人紧紧的跟在身后,知道主子今日心情极差,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见秦君逸进了书房,绿苏身姿款款,笑意盈盈的端了茶,从廊下走过。何枢连忙对这位殿下身边的婢女使了眼色,怕她撞了枪口,被主子迁怒。
绿苏毕竟在羿王殿下身边服侍了许久,感觉到气氛的不寻常,心中微惊,匆匆敛了笑,低头垂目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迅速的上了茶便退了下去。
“陈林那边怎么说?”
京兆府尹陈大人,单名一个林字,管理着梁京之城大大小小的事务。
其他人无论官拜几品,见面时总是客气的称呼一声陈大人,敢直呼其名的,在这京城之中,也就那么几个人。
“昨日夜里天色昏暗,有些辨识不清,今晨属下又去京兆府认了人,确实是舅爷家的二小姐。”说话的是何枢。
“陈大人说二小姐遇害的地方太过偏僻,无迹可寻,而二小姐身首…异处……死相凄惨,陈大人问,殿下是否同意仵作,呃……验尸,或许还能寻出蛛丝马迹来。”
一番话说的何枢顿了三顿,二小姐身份不一般,自己只能匆忙回来请示主子,不敢自作主张。
“恩,你把陈林的原话递到丞相府上,他是何家长辈,这种事还用不着本王出面。”
何家的表妹死了,还死相凄惨,羿王殿下竟是头脑清晰的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除了一身冷意,便再看不出半份悲伤,不禁让何枢有些同情这位自作多情的二小姐来。
二小姐钦慕殿下,何家人人尽皆知,老太爷和舅老爷也有意无意的想撮合两人,巩固何家在皇权中的势力。
可自家主子对这位小姐客气有礼,淡漠疏离,半分情愫都没有,甚至老太爷几次来信,要送二小姐入京小住,都被主子想方设法的拦了下来。
此次倒不知平日里娇娇弱弱,风一吹便要倒的二小姐怎的有了勇气瞒住家里,偷跑了出来,独自上路。
可惜命不太好,终是没见上羿王殿下一面,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自家主子是皇室嫡子,未来的秦皇,赶着送着要爬上床的女人多的是,这些年也没见谁成功过。
撇开何家二小姐这个名头,她又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殿下多看一眼呢?自个儿认不清现实,反倒送了性命,真是可怜又可悲。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将可用
何枢低着头行了礼,便退了出去,前去左相府送了信。何平心中最是明白事情的始末,此刻面色苍白,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息。
不是留了人跟着二小姐的吗,又会弄到如此的地步?!
抬头瞥了眼冷汗涟涟的何平,秦君逸眼中闪过一丝冷漠。
何平最近做事越来越没数了,让他拦住何家小姐,他却是放人跑了出来,这次倒是不知又是哪位手伸的太长,企图挑战自己的底线。
这些人是安乐日子过多了,忘记了他秦君逸姓秦不姓何吗?!
“你去吧。”淡淡的出了声,无怒无怨,却是凉透人心的冷意。
何平知道自己一而再再二三的失手,便是再也没有资格跟在主子身边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头。
“殿下保重!”
秦君逸一挥手,这位跟了自己四年的人,便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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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廊下,抬起头看着阴沉的天。一丝冰凉猝不及防,坠落在他的脸上,复又两滴、三滴,像是秦君逸不曾流出的泪,和无处宣泄的情绪,顺着那张俊逸的脸,缓缓而下,沾湿了鬓角,惹了一地心伤。
“殿下可是舍不得那二小姐?”一身武服的壮汉站在秦君逸身后,看着他难的露出如此悲春伤秋的神情,神色迥异的问道。
“何昭,你最近是太闲了吗?”秦君逸从袖中掏出素白的巾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转过身来,看着身后没大没小的人。
若是太闲,正好手中又很多事等着人做,想来也不用再派给其他人。
“嘻嘻,殿下也知我昨夜刚从关山回来,可得让我喘口气。”是啊,刚回来就见了场分尸泄愤的大戏,可不得先压压惊。
一路入京本是顺利,可在城外十里遇见的那个发了疯似的黑衣人,却让荒无人烟的京郊变得阴森诡异了数分。
一柄再普通不过的长剑,在黑夜中反射着阴冷的光,不过对着杂草一顿乱砍,竟是激起一阵浓郁的血腥之气。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草丛中有人,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不知何人藏身于此而又被自己误伤时,不仅没有惧怕之意,反而仰天一阵长笑。
自言自语了数句之后,握着剑,又发了狠,惨无人道的在对方身上砍了数十刀。
事不关己,何昭也就远远的看了一眼,转身欲走,却是在不远看见了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时,惊诧着连忙掩了气息和行踪,偷偷遁了去。
直到清晨何家小姐命丧京郊、被人分尸的消息传来,他才明白昨夜不是自己眼花,而真是那位眼睁睁的看着二小姐命丧他人之手,而见死不救!
羿王殿下一向有主见,他不提,何昭自然当作不知此事。
秦君逸习惯了何昭的嬉皮笑脸,也不搭理他,转身入了房内。
“把何平送走吧,再调个人来。”想了想,又说道:“查下是何家谁在背后多事。”
“是。”何昭点了点头,何平这小子定力也太差了,这么容易就被何家那些人收买,大家虽然都姓何,可到底是为羿王殿下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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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拎不清,又怎能留在主子身边。
能让他平安的离开京城,主子到底是念了四年的情分。
“魏显那边怎样?”想到此次何昭去关山的目的,秦君逸问道。
“都安排好了,今天就会动手,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城。”咧了嘴一笑,何昭信心满满,他何昭出手,什么时候失误过。
“你亲自去的我自然放心。”秦君逸的面色稍微缓和了点,“若这事成了,再加上淮州邱敏汉那边的弹劾,魏家——怕是要掉好几层皮……”
邱敏汉已经去了淮州月余,行事雷厉风行,又快又狠,不过数十日,便举兵灭了在都河一域猖狂了数月的水匪,安抚了民心。
救灾民、建房梁、净水源、施粥药,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如今瘟疫已退,再安排好灾民过冬与春种一事,便可以回京复命。
朝堂百官都看得见他明面上剿匪与赈灾的一举一动,却似乎都忘了这位钦差可不仅是良善好施之辈。
寒门子弟出身的邱敏汉心有丘壑,刚正不阿,眼中容不下沙子,在淮禹两地数月,所见所得颇多,又怎会白拿着钦差的令牌,不揪几个祸害黎明百姓的蛀虫来呢。
至于能做到何等地步,就要看这位钦差大臣的本事了……
“属下回来的路上听闻靖阳王动身去了阙谷关,不知殿下可有什么打算?”想起这一事,何昭心中有些担忧,虽然青平军的兵权明面上是被皇帝收了上去,可实权基本是握在魏家那几个副将手中,庞固那个软柿子断没本事兜的住。
靖阳王刚刚回京,根基不稳,低调不显,看不出什么野心,可毕竟是白氏一族的后人,此行明为监军视察,若他背后使了手段,握了西北大军的兵权,终归对自家殿下不利。
“何昭。”知道他心中所想,秦君逸只是缓缓闭了闭眼,淡淡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阙谷关出了事,你觉得谁能替南秦守住这西北的大门?”
何昭一愣,突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魏显?魏承继?”秦君逸站起身来,从何昭身边踱步走过。
“庞固?钟坤?”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平南王?裕昌王?”眼中闪过痛意,“还是你、我?!”
秦君逸一个一个的点过,却让何昭越来越心惊。
没有人……南秦竟没有可用的武将!若是北齐外族卷土重来,我南秦又如何抵挡得住三十万铁骑?!
一旦阙谷关破,向南一马平川直下,江山危矣!
“已经三百年了……”秦君逸的目光闪了闪,不知道是在说给何昭听,还是在说给谁听。
“这天下已经安稳了三百年了,谁又能保证它能一直这么安稳平和下去呢……”
“他毕竟身上流着的是秦家的血,如果能有本事拿下西北的兵权——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属下愚昧了!”何昭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向眼前沉稳如石、坚定如松的男子。
皇室嫡子、未来的帝王,如此的胸襟眼界、心性谋略,这苍茫的天下,除了他,还能握在谁的手中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谁的江山
何昭已经离去,秦君逸对着角落的人影开了口,“怎的又偷听?!我说了我的书房你想进随时可以进,躲在那处做甚?!”
七皇子秦君焱这才弯着眼大大方方的走了进来。“何昭刚回来,定是有要紧的事和你说。”
秦君逸抬头瞥了他一眼,以何昭的身手,怕是这小子一靠近,就被发现了去。
其实他的心思不说秦君逸也懂,不过是不想和何昭照面而已。不仅仅是何昭,这院子里进进出出的所有人,他都不想见。
宫中的事情对他刺激有点大,这孩子钻了牛角尖,一时半会还没想明白,不过,有钟贺在,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二哥……”窗外的雨倾盆而下,浇在院内的石板之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秦君逸从手中的奏折中抬起头,看着站在窗边,眉目有些暗淡的秦君焱。
“你说我们南秦为何不能像北齐那般,立嫡子为太子呢?”语意中有着些许失落。
“北齐是北齐,南秦是南秦,不可一谈。”
答话的人话音深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秦君逸知道小七如今有些耿耿于怀,恨不得魏家就这么消失覆灭了去,可氏族外戚,关系错综复杂,权利根深蒂固,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撼动的了的?
除去了魏氏,还会有张氏、李氏、王氏,不过又是一轮权利的更迭交替罢了。
氏族,这把悬在皇权之上的利剑,这个引领南秦走向没落的体制,在政治权利的漩涡中繁衍了上百年,可不是立嫡立长、绞杀弄臣、一言两语间就能推翻的了的。
就算当今在位的不是碌碌无为的崇政帝,就算新皇勤政爱民、抱负满腔、试图建立一个九州盛世,得不到氏族的支持,就注定只是纸上谈兵、无用武之地,最终落得一个惨败收场。
这落没的南秦啊,要的不仅仅是站在高处、眼界宽广、杀伐决断的好皇帝,更是一个经过洗礼、全新的、不一样的盛世朝纲!
魏家……呵,魏家算什么东西,不过跳梁小丑罢了,小七,你可知真正阻碍我们前进的不是魏家,而是我身后那个门阀遍地、僵而不死的何家啊!!
小七不知秦君逸心中所想,转过头,看着那个人,一点一点鼓起勇气:
“二哥,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空气蓦然凝滞。
“我……我助你可好……”
秦君逸眼中灼光猝然消失,直直的盯着窗边那人半晌,直到漆黑的眼眸变得无波无澜,像是最深沉的夜,纳入世间万物,却又折射不出一丝光亮。
“为何……是我?”
桌案前的秦君逸“啪”的一声合上奏折,眼角染上一丝不达心底的笑,让站在窗边的人蓦然心惊,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
“我问你,为何是我?!”
秦君逸的反应让小七有些不明所以,撇过头,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
“因为——明妃害死过你在乎的人?”
秦君逸提起往事,那日的血淋淋自眼前飘过,秦君炎胸中腾起一阵怒火,却又只能狠狠的咬紧了唇。
“因为大哥向来看不上你,在外面对你诸多为难?”
似是想到宫内宫外的捉弄与嘲笑,一身的伤痕、满心的耻辱,他手指微屈,在掌心掐出了几个泛白的月牙。
“因为老四当年对你娘见死不救,任你一出生便失去了亲生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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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生母位份低下、难产而亡,知道内情的不过数人,此话一出,便像一盆冷水,让秦君焱刚刚腾起的怒火瞬间被浇灭了去。
隐约知道是一回事,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又,或是因为……我秦君逸对你高看了一眼,这些年护了你助了你?!”
一句一句诛心的话,像是无数把冰剑扎入秦君焱的身体,冻住了他浑身的血。
无论羿王殿下在别人眼中口中是如何的高贵冷漠不可接近,在他面前却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笑,仿若在看一个从不认识的陌生人,一个渺小到尘埃的沙砾,一滴落入泥土的无用水滴。
秦君逸垂眼皱了皱眉,那种酸胀欲裂之感忽然之间侵袭了上来,让他不得不伸出一只手撑住额头。
等这一波强烈的感觉过去,才缓了缓气,淡淡的开了口。
“小七……”
声音有些无力,秦君焱被他刚才的凌厉惊的心中一片空白,却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二……二哥……我……”
秦君焱觉得自己眼前蒙了雾,浓厚阴郁,白蒙万里,让人看不清方向。
所谓的父子亲情、兄弟友爱、功名利禄,不过在这片雾里穿梭来去,留下一个皇家无情的假象。
“不怪你,是——我错了……”
摇了摇头,秦君逸忽然意识到过去的两年里,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云雀,就算教的再好,又如何生的出雄鹰的凌云之志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默默的在心中成形。
“何今!”
对着门外一唤,羿王殿下的侍卫便推门进来,目不斜视的行了礼。
“去寻何昭来,让他准备下,送七皇子去淮州!”
侍卫道了是,转身离去。
“不去,我不去!”
秦君焱闻言一愣,瞪着眼往前跨了一步,下意识的拒绝。
“为什么……为什么要送我去淮州?!我哪也不去,我只要呆在二哥身边!”
“刚才我问你的问题,你且放在心中。邱敏汉日前正在淮州赈灾,尚需些时日才能回京。我命人送你到淮州,你自己想办法跟在他的身边,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什么时候想好了答案,再回来回答我。”
秦君逸不顾小七的反对,手一挥,便有人进来,请了秦君焱出去。
“宫里也无需担心,我自会帮你解决。”
说走就走,竟是连半分的余地都没有。
“不,我不要去……”
小七的声音消失在院门口,刚刚去而复返的何昭有些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
这两位殿下的关系一直很好,怎的今日主子如此狠的下心来,竟要送七皇子去淮州那种是非之地?
“你安排好人,除非有危险,不要出手,务必让人活着回来。”
对着进门的何昭细细叮嘱一番,秦君逸竟又侧过脸去,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然淡定的看起了奏折。
直到何昭出了门,他才松开握紧衣袖的手指,盯着窗外哗哗而落的大雨,露出悲戚沧桑的一抹笑。
秦君炎,你给我好好看看这南秦的天下,看看这个注定要被你握在手中的……万里江山!
第一百一十六章 山雨欲来
早上还晴空万里,刚过了午时便下了倾盆大雨,屋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钟家公子被禁了足,闲来无趣,站在窗前,对着窗台上的一盆菊花左看右看了半天。
皱了皱眉,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揪了一片,放进嘴中,叼着在屋内来回踱着步。
“唉……”
走到床边,放空身体,直直的向后倒去,震的头枕在床上弹了弹,滚向一边。
“美人如玉兮,莹华昭昭十里;宛然一笑兮,山河回春万顷……
“你还挺潇洒,哪里有被禁足的郁气!”
半开的窗外探入两个头来,发梢兀自滴着水,眼中带着满满的调侃之意,竟是秦凉和玉晨。
见两人毫不客气的翻窗而入,在地上滴下好大一滩雨水来,钟北亭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好一阵惊讶:
“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看看京城百姓口中胆大包天,竟敢偷偷拐了封家宝贝儿子京郊赛马的钟北亭钟公子——还安好不?哈哈哈哈……”
玉晨还真是不怕死,竟敢在钟家的地盘上,堂而皇之的嘲笑钟北亭。
秦凉斜觑了玉晨一眼,嫌弃的抖了抖嘴角,接着轻车熟路的翻了干净衣裳出来,先给自己换上。
钟北亭也不生气,似笑非笑的看着二人,他两人不知内情,方能打趣的如此没心没肺,这件事若放在他们身上,谁知还能不能像自己这般全身而退。
“你们要笑就笑个够吧,反正我这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京郊何家小姐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钟北亭也不打算说,算是默认了去。
秦凉换好衣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顺手扔了一套给玉晨。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向来惹祸的都是我们三个,你平日总是半身脏水都沾不上,如今怎的才认识了封言青几日,便让我们刮目相看?”
意有所指的瞟了不动声色的当事人一眼:“也是幸得丞相夫人没生个女儿,不然可不要被你骗了去?!”
随口一说,却让钟北亭面色一僵,微微泛了异色,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来。
秦凉一阵心惊,压低了声音:“喂喂喂,我开玩笑的,你不会真的……他可是个……”
“真的什么?”
玉晨换了衣衫出来,但见两人之间一片诡异,看不出所以然,眨着眼问道。
“呵呵呵呵,玉晨。”
钟北亭眯了眯眼,叫着玉晨的名字,却看一旁脸色莫明的秦凉,挑了挑眉。
真是虎落平阳被猫欺,什么时候轮到这小子调笑起自己来了,不报复回去还真对不起自己憋了这几日的气。
“你可知秦凉有个……”
“我错了……钟大少爷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回吧!”
秦凉见钟北亭提了这茬,脸色一变,连忙双手合十求饶。
他心心念念的王家表亲妹妹终于要及笄了,若是被玉晨这个不嫌事大的知道了,自己那刚刚萌芽的小桃花可不得死在花骨朵上!
两人你来我往打了半天哑谜,也不说与玉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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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晨当了半天无关的第三者,闲着没趣,索性盯着院子中的雨线发起呆来。
“对了,你们可听了说昨夜京郊发生的命案?”
秦凉看见玉晨落寞的身影,勾了嘴角,忽然提起这件最近轰动京城的大事来。
玉晨一听立刻竖起了耳朵,来了兴趣,转过脸来,笑的狡黠又八卦。哪里还有玉家公子的翩翩风范。
钟北亭却在心中一阵苦笑,这秦凉是在报复自己么,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说那个何家小姐,也真是够倒霉,吃了几个月的苦头不说,都快入了京了,偏偏出了事。啧啧,听闻可是身首异处,被砍成了好几块呢!”
秦凉摇头晃脑,嘴中发出啧啧的可惜声,得了玉晨一个白眼。
倒是钟北亭心中一惊,有些诧然。
只知道那位何小姐出了事,却不知道是这样一种凄惨的下场。还想着是否两家长辈小题大做了些,弄的草木皆兵。
这样惨绝人寰、毫无人性的杀人分尸手法,若是被按在了自己和言青头上,就算最终证实了清白,怕是也名声尽毁,永无出头之日了吧。
想着背后冒出了一身冷汗,越发觉得那封家言青聪慧敏锐,非一般人可比了。
“何小姐死的这样凄惨,连羿王殿下都避了嫌,让何家长辈出面处理,可见这事颇为棘手!”
玉晨叹了叹,却是眼睛骨碌一转,想起件事来。
“你们说这京兆府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啊?!先是去年靖阳王遇袭没抓到个真凶,如今又遇上何家小姐这事,这陈大人别查到最后,又寻个恶徒横行的由头,草草结案。”
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屑来,这些京官尽想着钻营谋权,也不想想如何在其位谋其政,最终还是苦了一心只求太平的百姓。
钟北亭和秦凉相视一眼,靖阳王秦君璃的那桩大家心知肚明是皇子夺权之争,然而这件事可大不相同。
一个闺阁女子,不曾与人结怨,没有理由招来如此凶残的报复。
可若说是针对何家,却又不像,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能撼动何家羿王几分?况且那副脏污破败的模样,谁能想得到何家小姐身上去?
不寻仇、不劫财,唯一的可能便是泄愤。
杀人泄愤……能对一个无冤无仇之人下得了这样的狠手,这个人必定是藏的极深,除非他再行恶事,一般很难被人发现踪迹。
茫茫京城之地数十万人,又遍布权贵世家,要从中找出这样一个凶手,可真是比登天还难!
就算真的找了出来,万一身份显赫,势力滔天,不又是进退两难吗?
难怪连羿王殿下都不愿插手,直接丢给了何士均何丞相。偏偏这个玉晨不动脑子和年前那个事情扯到了一起。
秦凉咳了咳,伸手使劲敲了敲他的脑袋。
“蠢糊涂了啊,说好了我们四个只管逍遥快活,不理政事,那种我们决定不了的事又何必想了徒添烦恼?!”
话一出口,三人之间竟是一阵沉默。
是啊……逍遥,快活……
阴云密布,山雨欲来,这京城的天已经变了色,然而在这边天空之下无处可逃的人们,又能逍遥快活多久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关山急报(一)
门外的雨如珠帘,坠落在一方小小的池塘里,溅起阵阵水花。
院内树上泛了黄的叶,被急雨打落,坠在水面,晃晃悠悠,上下沉浮,像是这天下间无数的身不由己、命不随心,让人有种悲凉之感。
云夜坐在桌边,撑着头,半眯着眼,盯着坠落的雨滴。觉得什么秋雨萧凉、触景生情,都是浮云。
这耳边的碎碎念已经从昨日说到了今日,谁能告诉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好不容易对方住了嘴,云夜伸手倒了杯温茶,贴心的递了过去。
却见自己那个“爹”又开始捶胸顿足,捂脸伏腰,好一阵感慨。大抵意思便是世风日下、人心险恶,自己心性单纯,又涉世不深,不可如此轻信他人,以免遭遇不测。
二公子表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偶尔给说乏了的丞相大人端茶递水,一副虚心领教的样子,让封明泽一直悬着的心稍微安了安。
封家大公子却碰巧急匆匆的入了内,被丞相大人抓了个正着。
“你今天又去哪鬼混了?!”
封言墨连忙挤出个笑脸,摇了摇手,表示无辜。
“哪也没去,在院子里呆着呢!”
亲爹昨日便下了死命令,不许出门,自己可不敢冒着风险往枪口上撞。
封言墨昨日从宫中回来,才从母亲口中得知了何家小姐的事,知道事情严重性的他不禁为北亭和言青捏了一把汗。
虽然嬉戏胡闹,可毕竟是南秦右相长子,平日行事便多了心眼,却没想这样的事竟是被自己的弟弟遇上,幸好父亲未雨绸缪,早早做了打算。
现在外面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右相护犊,大闹钟家。形容的声色俱在,仿若路人皆亲眼所见一般。
一时间,竟是让何家小姐遇害的风波淡了几分。也无人能猜测的到,何家小姐死前最后见到的人,竟是钟家和封家两位身份地位皆不一般的公子。
“如今靖阳王离了京,这些人是又要朝羿王下手么?”
冷不出的冒了一句,让云夜淡淡的瞥了自己这位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却偏偏浪荡不堪的大哥一眼,嘴角勾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京城的水果然深的很。
钟将军之子钟北亭,右相长子封言墨,包括玉家嫡子玉晨、平南王次子秦凉,个个都是名门士族之后,又怎能完全如传言说的那般日日酒色、月月春宵、不堪重任呢?
想到自家丞相大人这两年对大哥的愈发放纵,云夜也猜出几分父亲的良苦用心来。
可波涛终将汹涌,这世间又有何人能立足浪尖,全身而退呢?!
一只朱雀冒着风雨从半开的窗间闪入屋内。浑身上下的羽毛差不多完全纠结在了一起,显得落寞和狼狈。
也不知这小东西为何历了这波风雨,又迎着大雨中飞了多远的路程。
云夜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知不觉玉色的眉间皱起了一道褶。
念头脑中一绕,弯腰捂嘴,或轻或重的咳了两声。
“怎的?可是受了风寒?!”
桌边的一老一小见他此般模样,皆紧张了起来,投来关切的目光。
“没事没事……大概秋雨来的太急,有些受了凉。”
咳的有些用力,素白的脸微微泛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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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半日便好了。”
“行,那你先好好休息,要是还不舒服,记得让他们去请大夫。”
封明泽对这个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儿子看的极重,细细的吩咐道,生怕他哪里受了委屈。
抬起头,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知道啦,爹~您再这样,娘要吃醋了!”
“没大没小!”
封明泽被他那声“爹”叫的心中一软,装模作样板了脸,伸手揪了封言墨便出了荷塘小院,然而脚下的轻快却是显出内心掩藏不住的甜蜜来。
两人的脚步声刚刚消失,云夜脸上的表情蓦然一变,严肃的让人心惊。
“怎么回事?!”
一身黑衣的云非从窗口一闪而入,立在云夜的面前。黑衣湿透,不住的滴着水,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在地板之上积了一小片水洼。
“关山急报。东兴城西二十里,王村、马庄、台口三处一夜之间被屠了村,男女老少、妇孺残弱,共计二百三十七人,一律未留!”
低头垂目,一声冷气,保持着刚入屋的姿势。
“砰!”
木石的圆凳被翻飞的衣角带的向后一滚,撞上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云非不敢抬头看向自家这位年纪轻轻的一宗之主,但忽然凝滞的空气,和周遭如冰刃般刺骨的寒意,却是毫不留情的压迫而至,让人像那沉在塘底,张大了嘴的锦鲤般,喘不过气来。
“谁动的手?”
杀气徒现,夹杂着一丝隐忍不住的怒意。
“魏显的戍卫军。”
眉头紧紧皱起,想到云笙送消息来时形容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云非心中便像堵了什么似的极不痛快。
离宗在江湖上存在了三百多年,能一步一步的集书建阁、立名武林,自然不会是一身清白,不沾半点世俗尘埃。甚至作为执武阁的弟子,也会接到秘密的任务,解决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历任离宗宗主皆是谨记无念祖师的教诲,在江湖之中慎言慎行,不起杀戮。
到了云夜宗主手中,四阁行事更是稳妥周全了许多,除非万不得,绝对不会轻易取人性命。
可如今魏显的戍卫军,竟是不顾世人口诛笔伐,在手无寸铁的百姓中大开杀戒,如何不叫人震惊?!
“千机匣在关山被妙手公子苗听风所劫,可当时他为了抢西陵九星图,与护卫官兵大战一场,又紧接着与数十位江湖人士过了招,身受重伤,自知逃脱不易,便伪装成了当地村民,躲入了东兴城外的农家。”
云非抬起头,看了一眼面前之人玉白的侧颜,精致的看不出一丝瑕疵,却如同雾岭的春雪般,可望而不可及。
凝了心神,低下头,复又说道。
“魏显自妩栩宫明妃处得到消息后,便匆匆带了三千戍卫军,前往拦截。本来只是挨家挨户的搜查,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三村之民皆命丧刀下。魏显夺了千机匣,命令剩下的戍卫军就地驻扎,封了东兴城至梁京的官道,自己却携了二十近卫,朝南方而去。”
云夜转过脸去,看向窗外不断的秋雨,仿佛是那飘荡在东兴城上方的数百冤魂,在呼喊叫嚣,让人感受到浓厚的血腥之气,湿漉黏腻,附骨随形。
“不是魏显。”
云夜猛的转过身来,盯着云非的脸。眼神犀利透彻,让云非猛的一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关山急报(二)
“魏显虽然无大才,却也不蠢,行事颇为小心。魏家刚刚因为青平军的动乱,丢了西北营的大权,他又怎会在这个当头做下屠村这种招人唾骂之事。”
云非皱了皱眉,“会不会是对西陵九星图太势在必得?要知道如今羿王在朝中呼声渐长,魏家不比百年何氏,若是得了神武陵的宝藏,至少在这场皇权之争中也有了几分底气。”
“明妃虽然有三个兄长,可魏显却是与她最为亲近的一个,不然前些年魏忠在西北大营的位子,也不会交到他的手上。”
云夜伸出手指,抚了抚腕上的乌金镯。
“云非你想想,若是西陵九星图出了事,得到消息的明妃是会让魏显去,还是其他人去呢?”
“西陵九星图事关神武密陵,自是让最信任的人去。”
且不说魏家其他人能不能办成此事,万一起了二心,见财起意,独吞了这西陵九星图,可就得不偿失了。
忽然想到宗主这话背后的意思,云非一震:
“您的意思是……有人借西陵九星图设了局,诳了魏显前去,故意要断魏家的臂膀,致他于死地?!”
云夜的心有些微凉。
他费尽心机借吴家的手让西陵九星图现了世,除了那些闻风而动的江湖人,从头到尾就只有平王秦君翰和魏家的人上了心。
且不说那个滚到西北去的秦君璃,宫中高高在上的那位,和对皇位势在必得的羿王秦君逸,竟是没有丝毫动静,如何不让人警觉起来。
“千机匣关山遇劫是故意还是巧合,不得而知,但东兴城外,数百村民的枉死,就真真是直指魏家的利剑。这场风波,搭上了二百三十七条人命,为的就是借天下的嘴,去诛皇帝的心,魏家怕是在劫难逃了!”
放眼整个南秦,能有这本事和魄力对魏家下手,还不引火上身的,就只有靖阳王和羿王二人。
虽说靖阳王秦君璃在众人面前低调隐忍,又去了阙谷关,可燕回还在京城。这位燕先生看着儒雅温和,心机智谋却皆不简单,保不齐是他下的手,想要平王羿王相斗,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然而羿王出手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青平军的动乱以魏显官职的调动草草收场,皇帝明面上卸了他的兵权,但西北大营却依旧是在魏家的掌握之下。
此番江南水患灾疫,发生在淮禹之地,平王治理不利,未尽其责,不论贪鄙腐败与否,大皇子都难逃其咎。
若是邱敏汉再查出些什么,皇帝为了堵住朝堂上下的悠悠众口,必定要狠下心来撤换江南两地官员。
心腹之地被人连锅端了去,就算魏家再有本事,将新任的官员一一笼络,平王和明妃也是等不起另外一个十年了吧。
东兴城外的事情一出,无疑是在熊熊而起的民愤之中又添了一把柴。
天灾可是说成无心之失,可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杀戮,却将魏家和平王彻底的推上了风口浪尖。无论魏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离平王终是彻底远了去。
“你刚才说魏显朝南去了?”
云夜忽然想到刚才云非说的话。
云非点了点头,“魏显在蜀州呆过几年,他此番携千机盒南去,定是要绕道池州,从秦岭一脉入蜀。一旦他入了蜀地,任何人想抓他都不会容易了。”
“哦?”
云夜嘴角动了动,他可不认为魏显是要畏罪潜逃。
“明妃还在宫中,魏忠也在京城,他为了一个西陵九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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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要弃了所有,不顾魏家死活吗?”
云非有些心惊,本以为魏氏一族再怎么没用,也好歹为了一个平王,上下一心。没想到会是明妃最信任的魏显,平王的亲舅舅率先乱了方寸,陷魏家于不忠不仁不义。
“哼!你当那二十人是真的护他而去?!”
云夜面上露出冷笑,心中已然有些明了,真是绝妙的连环计啊!不知这幕后到底是何人,策划了一出如此精彩的大戏。“
八成是挟持魏显南下,让大家以为他畏罪潜逃,路上再杀人灭口罢了。只要魏显一死,便坐实了他屠村的罪名,皇帝再想为他翻案也是不可能了。”
顺势而行、借势而为,抓住机会便不惜一切代价,致人于毫无反击之地,秦君璃啊秦君璃,若是此人成为了你的敌人,你又当如何呢?
“阙谷那边怎样?”
话锋一转,云夜想想那人应该也抵达了阙谷关。
“云央昨日刚传回了消息,说鞑靼王子巴托身边,自年前开始多了位夫人,一直蒙着脸,没人见过她的真容。这位夫人似是对昆仑山东麓一带颇为了解,巴托王子对她言听计从,宠爱极盛,走到哪都要带着不离身。”
“夫人?这个时候?!”
云夜皱了皱眉,横港的那船羽叶鬼针草被劫的蹊跷,又扯上了北齐尉迟军,如何都让人安不下心来。
可在这个当口上,皇帝破天荒的派了秦君璃去西北监军,鞑靼竟是又冒出个来历不明的夫人,无论怎么想都蹊跷无比。
西北大营一直握在魏家人的手中,明面上掌有帅印的又是京畿大营的庞固,本就水火不容,也是庞固性子软,这几个月才没闹出大事。
如今这个刚刚回京的靖阳王挂着监军的名义去掺和一脚,以他秦君璃的野心,西北大营走了一遭,又怎会空手而回?!
这威名赫赫、易守难攻的南秦西北大门,是又要经历一番动荡了吗?
“对了,”云非想起一件事来,“昨日,云央的回信中说云诡、云弥分别带了一只云影卫从南北两侧入了昆仑山,宗主您想知道的那件事情,想必很快就会有答案。”
听见云非如此说道,云夜面色稍缓,点了点头,却依然放不下那颗悬着的心来。
昆仑山地势险峻,气候多变,这么多年来,无论古书野籍,均未记载过有人能绕过主脉雪峰,进入南秦腹地。如果鞑靼和尉迟军真的有办法前后夹击,那这条跨越昆仑山的密道也必是走的山下雾障之地。
但愿云诡、云弥此行能有些收获,若真是如同自己料想的那样,却又让鞑靼一族赶在了前面,阙谷关破,南秦三百里内无险可守,便是难以想象的后果了。
唉……
云夜暗自在心中叹了气。
真是多事之秋!
自己不过抛出个西陵九星图,还未得到那个线索,便牵扯出了这么一大段。也不知对那个远在天边的素玉之主来说是福还是祸?
这天下两分了三百多年,看似南秦举国和平安顺,国泰民安,实则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凋敝已久,隐隐的现出几分腐朽之气。
尤其现在北齐强盛、外族蠢蠢欲动,南秦又乏可用之才,若是内忧外患齐发,万千铁骑踏关直下,对这个秦氏先祖想要守护的九州大地,会是怎样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一边是执子之手永不相弃的誓言,一边是先祖家国万千苍生的大义。
第一次,这位向来清楚自己从何处而来、要往何处去的离宗宗主,有些看不清自己眼前的道路……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去经年
夜半时分,秋雨终歇,山林间阴冷而又潮湿。
寒意忽来,不过一场秋雨,便叫天地间的万物都染上一层霜色,看样子今年的冬天又要格外漫长。
一骑黑衣黑马,在昏暗的月色中匆匆而过,本来没有停下的意思,却在看见半掩山间或隐或现的灯火时,慢下了脚步。
这么晚了,人都睡了,老和尚竟然舍得燃着油灯?!
云夜挑了挑眉,心里泛起了嘀咕。白白似乎感受到了主人心里所想,在上山的石阶旁停了脚步,抖了抖肥硕健壮的身躯。
“这才没走一盏茶的功夫,你倒是想歇息了?!”
没好气的敲了敲黑马的头,换来一声唏律律的低声嘶鸣,云夜一个漂亮的翻身,便从黑马上飞了下来,稳稳的落在石阶上。提气轻点而上,一个呼吸的间隙,便消失在了山间。
小庙的后院一片漆黑安静,几个和尚早就睡下,飞身而过的云夜甚至隔着门窗,听见了玉树那絮絮叨叨的梦呓声,似乎在抱怨着老和尚的抠门小气。
然而刚刚跃过斑驳低矮的砖墙,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却是透过宽阔厚重的殿门映入了云夜的眼帘。
往日冷清空旷的大殿不复阴森幽暗,在角落燃着两盏油灯。灯油还剩大半,可灯芯上的火苗被寒风一吹,摇曳微晃,一时间惹得光圈交织,映衬着殿内的暗影憧憧,竟是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白日的庄严梵净。
默然静立的佛祖金身在这光影中岿然不动,只有那双低垂的眼幽暗深沉,怜悯世间,透露出些不可说与不可得的神秘来。
竟然又是他!
些许时日未曾上山,难得路过临时起了意,却又是碰上了这个人。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明明身份显赫、君子如玉,为何偏偏每次都是这副历经浮屠的沧桑之感?
“呵,都说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可你又是放过了世间哪个人?!到头不过孤坟一座罢了!”
佛前的人一声冷笑,忽然转过身来,却是对上门外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双眼在烛火下闪烁着晶莹之色,带着些许惊讶、些许了然,却是让殿内的人猛的一惊。
不过一瞬,那人便又回了神,皱起眉头,摆出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和那日夜半蜷缩在角落里,微颤轻抖的身影判若两人。
大殿里的人警觉的呵斥:“何人?!”
云夜没想到他这么快便发现了自己的存在,挑了挑眉,也不拉下面巾,就这么站在殿门前,倚着门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今日倒是神气了许多。”
如玉如华的身影一僵,听出了云夜的声音,皱紧的眉头微微松开一分。
“是你?!”
“是我。”
殿门边的黑影轻轻一点头,眼眸陷入一片深沉的黑色。
“路过此地见山上亮着灯,便来瞧一瞧。”
“你总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由自在让人羡慕的紧。”
松了眉头,那人眼中染了一丝笑意,满身的沧桑冷淡幻化而去,又变成了人前朗朗如玉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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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说笑了。无所谓自由不自由,非我所想,身不由己罢了。”
好一个“非我所想、身不由己”!
大殿中的人若有所触,稍稍一顿,正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殿门旁的黑影已经转了身,似要离去,连忙向前迈了一步。
“等等!你……”
萍水相逢,不过点头之交,又见过他最为狼狈的时候,云夜没想到那人会叫住自己。
转过了头,看向殿内立在大佛身下,在灯火摇曳中,或明或暗或深或浅之人。见他精致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便懂了他心中所想,淡淡的开了口:
“有缘自会再见。”
话音还未落地,便提气翻了院墙,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也罢,有缘——自会再见……”
缓缓勾起嘴角,面上闪过浅笑,像是春日的暖阳,让这冰冷的大殿也温暖了几分。
何昭自殿后幽幽转了出来,看见自家殿下面上从未出现过的浅笑,惊诧的有些合不拢嘴。
主子自从被封羿王,出宫建府以来,愈发深沉自制,何曾如此真心的笑过。刚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那人是谁,竟能让他如此破了例?
“可要属下查查?”
两人似乎相识,可言语间又生分的很,让何昭有些不放心。此人来去无踪,虽没出手,却也看的出身手不俗,何平、何枢寸步不离的跟着主子却从未提及,他又是何时出现在羿王殿下身边的?!
如今京城风波渐起,各方势力都虎视眈眈、蠢蠢欲动,若真是冲着羿王而来又有所图谋,总是不能不防。
“他不愿透露身份,便是没有与我深交的意思,不过萍水相逢,何须放在心上。”
秦君逸勾起的嘴角早已淡然无波,知道何昭的心思,却寻了这么个理由,怕人惊扰了他。
正如他所说的,有缘自会相见,若是无缘,又何必强求呢?
况且,自己手上杀戮无数,比起互憎互怨,这淡薄如水的君子之交,于人于己,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云夜飞身上马,不用吆喝,黑马自己踏起蹄子,向前奔去。树影林阴,随着扬起的寒风,向后飞逝,他瞥了一眼山上忽灭的灯火,有些感叹起造化弄人来。
皇室嫡子、南秦羿王,天之骄子般的人物,身为离宗的宗主,手握执书之阁,他又怎会不知自己三番五次遇见的人是谁?!
当今南秦的这两位皇子皆是人中龙凤,一文一武,心中各有丘壑。
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只有一个,攻杀伐戮之间,或生或死,或胜或败,断无共存之日。
“兄弟”不过两字十三笔,又怎能消弭那史书记载了上千年的欲望与野心呢?
碧空阁的誓言犹在,自己和这个人注定了日后的水火不容,交情友情什么的,还是不要有的才好,免得自己到时下不了手去。
况且那位素玉之主太过小心眼,万一知道了又是数番试探和威胁,诓得自己替他卖命,可是不得安宁。
一骑一人,载着寒风绝尘而去。
而那消失的方向,正是南秦赫赫有名的——阙谷之关……
第一百二十章 初来乍到
大帐中的两派人马面面相觑,瞪着眼前的圣旨,和那个坐在主位上,翘着腿的靖阳王,各自露出异样的表情来。
圣旨在手,庞固心中虽有些不快,碍于都是皇帝派来西北的人,不敢明目张胆的说些什么,倒是魏显先前留下的那些老将,也不等能够拍板的赵铎出现,就扯着嗓子开了口。
“监军?监军是个嘛玩意儿,把我们西北大营当什么地方了,以为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呢?!”
手一挥,往桌上一拍,震得桌上的器皿震了三震。
秦君璃知道这些人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也不说话,就这么歪在主位上,端着一盏酒,慢慢地喝着,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明明笑的春风十里,桃花夭夭,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咯噔”一下,泛起了诡异的感觉。
“四殿下,末将们在这阙谷之地呆了十数年,平日都粗鄙惯了,不会说话,若有得罪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和我们计较,呵呵呵……”
又有人跳了出来,不如先前那个副将的针锋相对,倒是换了个法明示暗示,这西北大营不是他秦君璃该来之地,就算拿着圣旨又是如何,不如早早请去,免得闹得不甚愉快。
这位初来乍到的监军大人抬起头,淡淡瞥了庞固一眼,但见他连忙避了开来,咳了两声,端起茶,似乎也没有发话的意思。
秦君璃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放下酒盏。酒盏磕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惊的众人都住了嘴,将目光转向这位进了大帐便未说过话的殿下。
“你们紧张个什么劲?!”
身边的侍从为他倒了酒,这位传说中离京八年的靖阳王又端起酒盏来,放在唇边微微一晃,勾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西北大营这么远,为了这道圣旨,本王可是马不停蹄的走了八天八夜呢!怎的连顿饭都不给吃饱,就着急赶人回去?!”
眯着眼,瞄了瞄在座的人,都是跟了魏忠魏显许多年的老将,当然也有庞固带来的两三人,不过明显魏家一派占了上风,将庞固压的死死的,连话都不敢说上两句。
“其实听闻北地艰苦,本王在京城呆的舒舒服服的,也不想跑这一趟。”
秦君璃此话刚一出,几位将军眼中放了光。
“奈何皇帝嫌弃我这个当儿子的整日无所事事、虚度光阴,硬是下了这道圣旨,叫本王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说罢竟是皱了皱眉,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
座下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有些掩饰不住的兴奋,这位殿下似乎也不太满意皇帝的安排,是不是可以想个法子让他自己开口说要回去?
“其实想要本王回去也容易的很,可本王与了你们方便,你们可不能叫本王为难啊。呐,这监军的折子还空着,你们谁帮本王写了,本王明日就回,可好?!”
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从怀中掏出一本烫金色的折子来,毫不在意的往厅上一扔,露出一片空白来。
在座的人闻言皆是一愣,写折子?!!
这种事可不是文官该做的吗,让他们这些武官写折子,可不是赶母猪上树吗。且不说能不能写的出,这堂而皇之留下欺上瞒下还留下证据的事,谁会傻了吧唧的凑上去出头?
几人一阵交头接耳,沉声低语,交换了眼色,皆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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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投向了坐在一旁一声不吭的庞固。
“庞将军可是京畿大营出来的,这写折子的功夫定是不在话下吧,如此重任,非……”
话还未说完,便被庞固冷着脸打断了。
“殿下带着圣旨而来,要呆几日便是几日,我庞固对吾皇可是衷心耿耿,不敢做这越俎代庖之事。”
庞固将这钉子不软不硬的推了回去,意思说的很清楚,要走要留自己都不会参和,有本事你们自己送走他。
说罢站起身来,对着秦君璃拱手抱拳,“殿下一路辛苦,无论如何,今夜想必是要住上一夜了,末将先去安排一番。”
见秦君璃笑着点了点头,庞固便出了大帐,留下几位魏家的副将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互推诿着半天下不了决心。
“不急,你们慢慢商量,反正本王有的是时间。”
换了个姿势,这位远道而来的靖阳王殿下脸上浮起浪荡不羁的笑,闭上眼,将这大帐当作自己的靖阳王府,自在的哼起了小曲来。
咿咿呀呀的声音若有若无,分明是轻哼低吟,却比那战时的鼓声更甚,落在魏家几人的心上,生生逼出几滴冷汗来。
一人硬着头皮捡起地上空白的奏折来,对着上座的秦君璃行了个礼。
上座之人悠悠睁开眼来,不甚在意的说道:“想好啦?你来写?快,沉语,给这位将军准备笔墨。”
靖阳王殿下眼中一亮,放下腿来,连忙坐了正,竟是比魏家的几人都要兴奋许多。
身后唤作沉语的小厮动作麻利的摆上笔墨纸砚,添水匀墨,将上好的狼毫笔吸饱了墨汁,递给那位捡起奏折的副将,动作一气呵成,竟像是怕他反悔不写了一般。
手中忽然被沉语塞入了笔,那位副将一惊,没握住,险些掉落在地上。
转头瞥了一眼推他出来的同袍手足们,和上座那个摩拳擦掌,咧开了嘴,就等着他下笔的靖阳王,心中飘过一种被卖了的感觉,迟迟不敢动手。
大帐内一片诡异无声,直到一声清脆的“咔嚓”传来,竟是那位副将太过用力,捏断了手中的毛笔。
靖阳王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失落,撇了嘴说道,“沉语,快,给这位将军换只笔来。”
“不…不必了…”
虎背熊腰的副将一凛,连忙说道。
“殿下走了许多日,想必也是累了,不如今日早些休息吧,这…这折子的事,我们明日再谈吧……”
秦君璃闻言面上闪过一丝不高兴,一张脸瞬间冷了下来。
“明日?”
“对对对,老贾说的是,殿下辛苦了好几日了,还是先休息吧……”
“就是就是,也不急在一时嘛,啊哈哈哈,哈哈……”
“甚是甚是……”
一群人七嘴八舌,又瞬间换了个说辞,靖阳王秦君璃挑了挑眉,颇为无奈的说道。
“唉,本来还以为可以早些回去的……既然这样,那你们快点写好,可不要耽搁本王回京。”
说罢站起身,拂了拂微皱的锦服衣摆,叹了叹,走出了这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