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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潇雨崇     君子之谋txt下载     君子之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兔子姑娘(一)

    入了秋的雨,竟还如同春夏那般,说下就下,将人淋了个措手不及。

    出了怀安城一路向北,人烟稀少,荒凉颓败,连脚下也是坑洼不平,逐渐变得蜿蜒颠簸。百里过后,入了山,就更是杂草丛生,人迹罕至。

    如今一场大雨瓢泼而至,再密的树冠也有些力不从心,滴滴答答漏下冰凉的雨珠来。粗布麻衫的男子自树下的杂草丛中迈过,外衣已经湿了大半,全靠手里的两片芭蕉叶子勉强遮了头顶的雨。一头乌黑的发尽数挽在脑后,松松垮垮,要掉不掉。同色的粗麻布拢在脖间,遮了大半张脸,教人看不全容貌,倒是几缕不安分的发丝沾了水,贴在额间鬓角,显出几分狼狈之色。

    看到一块微凸的巨石,遮了至上而下飘落的雨,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空档,来人眼中亮了亮,一个箭步连忙冲了过去。山石下刚好可容一人直立,躲雨的人努力的将自己往空档里塞了塞,一脸嫌弃的扔掉手中的芭蕉叶。不过想了想,又默默的捡了回来,蹲在巨石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怀安地处池州西南,一条丽水源起秦岭,绕过群山山脉,浩浩荡荡由西至东,将它与池州大半城地隔绝了开来。怀安以西的秦岭之脉在蜀州境内延绵了数万里,到了池地反而没有那么险峻,被奔腾而下的丽水一分为二,便成了如今城外百里的虎啸峡。而丽水以北的半座山则由于山青水缓,燕鸟常驻,被当地人对称着唤做了燕鸣峡。

    虎啸峡上并非有虎,只是山势崎岖,树林茂密,加上临着湍急的江水,甚少有人上来。倒不知这粗布麻衣的小哥是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一盏茶后,雨势小了些,躲雨的人拍了拍半干的麻衣,捡起地上的两片芭蕉叶,正要抬脚迈出,忽然听见草丛中传出若隐若现的叮当声,且轻且小,一闪而过,微微的皱了眉。这山中竟是有人,还好巧不巧的与自己撞在了一处?

    可对方并没有现身的意思,躲雨的人也不想多管闲事,当作没听见,将芭蕉叶叠了叠,盖上头顶。右脚刚踩上积了水的枯叶,一个半青的果子圆不隆咚的滚了过来,停在脚边,晃了晃,像是在对他微笑。

    举着芭蕉叶的人瞪着那颗果子,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将叶子顶在头上,弯腰捡起果子,咽了咽口水,扭头看向刚才发出叮当声的草丛。

    一个浑身湿透的小家伙,躲在半人高的草丛中,湿透的外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满是泥渍,身前兜着为数不多的几个果子,清一色的半生不熟,一眼望去都还不如自己捡的这个大。

    他瞪着兔子般的眼睛看向自己,红彤彤的眼中惊魂未定,又强作镇静,却是依旧掩饰不住心底的那抹慌张与害怕。

    这个眼神……

    山石下的人一愣——这个眼神,真是像极了自己从前养的那个小东西。不过一瞬,手掌处的伤疤传来一阵刺痛,将他惊醒,那人自嘲般的笑了笑,挑着眉朝树丛中的小童走去。

    小家伙见那个来了半天还不走的人,似乎是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正转过身朝这个方向步来,仿佛受到不小的惊吓,手一松,兜着的东西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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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的落了地,在草丛中东滚西滚,便没了影。

    顾不得捡,湿漉漉的一团连忙爬起身,跌跌撞撞的跑了开来。

    刚踏出一步的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又抬手摸了摸粗布布巾外的半张脸,翻起眼瞟了瞟顶在头顶的芭蕉叶——很吓人么?为什么他那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喂,你的果——”一串不甚明亮的叮当声在雨雾中响起,伴随着一声惨叫,打断了他还未出口的话。一把拽下头上的芭蕉叶,插入腰中,提气飞身,踏着草尖飞过,向那惨叫传出的方向掠去。

    三丈高的断崖,刚下了雨,加上小人儿的慌不择路,一脚踩空,直直的摔了下去。

    在断石上一踏,伸手拎住对方的腰带,用力往上一扯,一个漂亮的翻身,两人便轻飘飘的落了地。

    手一松,小童惊吓着向后瘫坐在地上,溅起一阵泥水来。

    “我又不要害你,怎的一副我要吃了你的表情?”想想自己养的那个小东西,可不是在快入别人口的时候被救下的么,难怪神情如此的相似。

    “呐,你的果子,其他的都是涩的,就这个还能勉强入口,你下次要捡就挑红些的捡。”将手中的果子扔到小童怀里,抽出腰间的叶子,粗布麻衫的人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抬脚就要离去,却感觉裤脚一瞬之间被人紧紧拽了住。

    拽住裤脚的小手上满是血痕与泥渍,却轻轻的发着颤:“救救…救救我家…公子吧…”

    ------------

    云夜坐在洞口,看着昏暗的天色,和滴滴答答下个没完的雨,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不过是捡了个果子,怎的最后反而救了个人。

    腹部的伤口倒是不致命,就是有些深,流了过多的血,又淋了雨,才发起热来。在洞中翻了些干柴,燃了一堆火。又冒着雨寻了些止血退热的草药,顺手捡了只倒霉的兔子,不过一会云夜便又回到了洞中。

    找了块石头在水中洗了洗,捣碎了药,对着衣衫半干的小童招了招手,“呐,等水烧开了给你家公子擦干净伤口,再把这些药敷上去。”

    小童红着脸,垂了头,迟迟没有伸手去接。“可否请公子…帮…帮忙……”

    “帮忙?!”眉头皱成一团,咬着牙反问道。

    “呃,帮我家公子……上……上药……”以为救命恩人说的是个问句,小家伙没心没肺的解释道。

    “休想!那可是你家公子,又不是我家的!”云夜一蹦三尺高,堂堂离宗的宗主,何时做过这等事!

    “我…我是…女孩子,公子说男女授受不亲……”说罢竟是又用那双害怕又畏惧的眼看向自己。

    “……”去他娘的授受不亲,本公子不也是……话还未出口,云夜便蔫了下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和这种小小姑娘是没什么道理可讲了。送佛不送到西,可真对不起自己在这耽搁了这么久的功夫。

第九十二章 兔子姑娘(二)

    “那你去把帕子煮一煮,再烧些水来!这些总能做吧!”云夜瞥了瞥躺在一旁半死不活的男人,没好气的说道。

    小姑娘红着脸,忙不迭点了头,将素白的棉帕在滚烫的热水中煮了煮,伸手就要去捞,一道凌厉的袖风扇过,扇的小人儿直直向后退去,差点又坐到地上。

    “你是想受了伤让我再照顾一个么?!”云夜眯着眼,颇有些无语。摊上这么个晕晕乎乎的小婢女,怪不得她家公子要一动不动的躺在这个荒山野岭之地。

    “我…我……有些……心急了……”小姑娘连忙摆了摆手,怯生生的样子让云夜不忍再苛责,只能自己捻了素帕出来,为躺在地上的人清理了伤口,又一一上了药。

    转过头,阴沉着脸在半温的水中洗了手,却见小姑娘蹲在洞口手中划拉着什么,细密的水珠落在好不容易有些干的碎发上,蒙蒙的一层,折射出微微亮光来。

    “你过来。”云夜心中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皱了皱眉出声唤到。

    “马上就好。”小姑娘头也未回的说道。兹啦一声响后,才转过身来,一手拎着扒好皮,清理干净的兔子,一手拎着完整的兔皮,走向火堆。用细木棍穿过,架在火上,又将兔子皮平铺在一旁,借着热气煨干,动作娴熟的和刚才判若两人。

    云夜倒是一愣,没想到这么大点的小姑娘竟是会做这些。想当年,云霜还是这么大的时候,可只会跟在自己身后蹭吃蹭喝。

    “公子畏血,这些平日里都是我来做。”像是看出云夜心中所想,小姑娘涩涩一笑,解释道。

    晕血啊,还真是个好理由呢!当年他也……想起往事,心中一阵苦涩,云夜咬了咬牙,生生将泛滥而起的情绪压了下去。

    “那个不急,你先过来。”招了招手,小姑娘放下树枝,咚咚咚的跑到云夜身前。

    “手伸出来。”划了伤口,又浸了水的小手有些红肿。云夜沾着温水,一点一点擦过,刺痛惹得小姑娘一阵吸气,偏又不敢叫出声来,豆大的泪直在眼眶里滚着,一碰便要坠落。

    那个小东西也是这么个我见犹怜的表情,和她真是如出一辙。眸中闪过一丝悲伤,身着布衣始终没个好脸色的人,终是垂下眼来,出人意料的替她吹着伤口,轻声安慰道:“有些疼,你忍忍。”

    温柔如水,清淡如莲的气息从伤口上拂过,小姑娘一愣,惊的有些说不出话。一阵微麻的感觉从指尖涌入小小的身体,痛意竟是退散缓解了去。

    “上了药,等会就不要碰水了。”

    “恩…”

    “你家公子已无大碍,明早烧退了便会清醒。”

    “恩…”

    “他醒了多喂他喝些热水,不要再烫到手。”

    “好…”

    “我必须要走了,你照顾好自己。”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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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猛的抬起头来,看向云夜,又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小兔子。“我…我…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想起两人本是互不相识,肯帮自己已是心善,自己又能强求些什么呢。小姑娘眼中的光蓦然黯淡了下去。

    云夜笑了笑,素净的脸映着火,像是一朵浴火绽放的红莲,灼灼其华,潋潋其光,不过一瞬,却又归于平淡。捡起地上的芭蕉叶,盖在头上,抬了脚,就这么头也不回的出了岩洞。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小姑娘咚咚咚的跑到洞口。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过一会,便消失在了漆黑冰凉的夜雨中,耷拉了肩,一丝怅然若失浮上嘴角:“我…我……还没问你名字呢……”

    我叫珍珠……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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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有些微凉,云非焦躁的在树下转来转去,感觉浑身都要冒出火来。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可本该出现在对面的人却迟迟没有现身,莫不是怀安城的事进行的不顺利?又或是被人绊住了脱不了身?

    丽水汹涌着从上游奔腾而下,到了池州境内,由于地势趋缓,本该不这么湍急骇人,却由于虎啸燕鸣两峡夹江而立,河道蓦然收窄,滚滚江水便如千军万马般,在此处厮杀激荡开来,发出狰狞凶狠的咆哮。

    顶着呼啸疾鸣的江风,云非站在燕鸣峡上向对面眺了眺,漆黑迷茫的一片,别说人影,就连对面的山石,都隐在夜色中,混沌的看不清轮廓。倒是一旁的黑马迎着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露出一口白牙来。甩了两下尾巴,喷了鼻息,瞪着来来回回晃荡的云非,一脸的嘲笑与鄙视。

    忽然,尖锐的破空之声划破夜色,手腕粗的铁箭带着钢索,从对面的黑暗中疾射而至,铿锵一声没入山石半尺。云非眼中一亮,连忙解了钢索,卡在崖壁上的机关中。待钢索固定好,点燃信号弹,不过一会,便见一身粗布麻衣的云夜顺着钢索,从对面跐溜着滑了下来。

    快到崖边,从对面过来的人一个提气翻身,便安稳的落在了崖石之上。

    “好久不见,云非。”眼中闪着笑意,见等在山石上的人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

    “白白,我不过三个月不在,你竟是胖了一圈!”

    黑马听见“胖”字,吓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往后猛退了一步,惹的云夜哈哈哈哈的笑弯了眼。

    崖边的云非解了钢索,钢索向下一荡落向丽水江面,眼看着就要坠入河中,却隐隐从对面崖壁上传出滋溜滋溜机括转动的声响。下垂的钢索竟是缓缓的缩了上去,隐入黑暗中,恢复成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宗主,接下来去哪里?”云非毕恭毕敬的抱了拳,问道。

    “时间不多了,你随我去趟永平,我们会在那边停留半日,然后北上回京。”说完翻身上马,拍了拍白白的头,黑马竟是有灵性般,化作离了弦的箭,冲入苍茫的夜色,留下哒哒的马蹄声,愈行愈远……

第九十三章 珉之雕雕

    “十日前明妃娘娘宫中连夜抬出了个宫女,据说是偷了东西,被人逮了去,怕被赶出宫外,才一时想不开撞了柱子。可承乾门的守卫说,虽然是用布裹着脸,但那满身的青紫伤痕绝对不是撞了柱子留下的。应是死前吃了不少苦头。”

    见羿王殿下放下笔,揉了揉额头,何平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又接着说道:“后来属下去内务府查了查,这个宫女原先是在太后的怡乐宫当值,最近才被明妃调入自己宫内。怕是七殿下之前住在太后那的时候所熟识的宫女。”

    “那宫女死后,小七做了什么,去了哪?”秦君逸闭上眼睛,靠上椅背,不自觉的皱起了眉。

    “属下又去查了后几日宫门的记录,七殿下拿着怡乐宫的令牌,在八日内,出了三次宫门,皆是卯时出申时入。不过这几日,并未来王府之中,也未去平日常去之处。算起来,应是在宫外逗留了整整三日。”

    “太延宫的宫女可说了些什么?”羿王殿下依旧是闭着眼,语意平淡的说道。不过何平最是了解自家主子,表面越是平静,说明心情越是不好。如今竟是让自己将最近几日七殿下的行踪打探的丝毫不漏,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宫女们只说殿下这几日回来面色都有些难看,也就这两天听说可以来王府小住,才有了些许笑容。”见主子慢慢的睁开了眼,眼中透露出深沉而又晦暗的神色,何平慌张的垂下了眼。

    宫内的事还可以打听的一清二楚,可出了宫,京城这么大,七殿下又是有意避开众人,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他到底是去了何处,见了哪些人,做了什么事。

    抬了眼,看了有些心虚的何平一眼,秦君逸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递给他:“查查这个地方,看他当了什么东西。无论是什么,多少钱,在何人手中,都给我想办法弄回来。”

    何平连忙接过,展开一看,竟然是张宝通银号的当票。有些意外,一向吃穿不愁的七殿下怎的会去当铺?!却是沉声道了是,躬身走了出去。

    外面淅沥沥的雨已经下了半日,待门重新关上,房内又是暗沉了几分。秦君逸撩起玉色的绣帘,走到书房内的隔间,在那张一人宽的木榻边上坐了下来。自己平日在这书房呆的最久,于是就让绿苏备了套被褥,以便哪日晚了便可在此歇息,除了自己还未曾有人睡过,如今倒是被这小子占了去。

    平日尊贵无比,难以亲近的羿王殿下,竟是拿起一旁的布帕,亲自为躺在床榻上的小七擦了擦额间的汗,又伸手探了探温度,见降了许多,不再高热,才叹了叹气,脸上浮现出难得一见的忧伤愁绪。

    “你这般照顾不好自己,如何让我放的下心。”

    “二……二哥……”床上的人梦中呓语着。

    “你竟是还知道自己有个二哥!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非得将自己逼成这副模样。”秦君逸心中有些气,却也知道,当年那个不及腰高,抱着自己裤腿撒娇的小七——

    终究是长大了……

    “殿下,宫中急召。”何枢在门口拱了手,沉着声说道。一身墨蓝色的衣衫沾了水渍,半晕染开,竟是未撑伞急急忙忙而至。

    “知道了,备车。”秦君逸站起身来,敛了敛眼中的情绪。待绿苏携了织锦暗纹的官服款款而入时,刚才还忧愁叹着气的人,便又变成了那个身正气华、尊贵无边、可望而不可及的羿王殿下。

    --------

    “这么急,连饭也不吃?”燕回喝着茶,看着沉书为君璃整理那身墨褐色的官服。织锦玉线,青蟒腾峦,衬着那张深刻如影淡漠如玉的脸,倒也……挺是搭配。

    “今日大厨房做了茗芽小菜,殿下不尝尝可惜了。”沉书惋惜的叹了口气,手中未停,却是嘟囔道。

    “来不及了。”秦君璃看了沉书一眼,这小子可是一向饭菜不挑的,如今竟是让他当着自己的面露出这幅神情,可真难得。

    “如今能让皇帝如此急召的事,怕是只有江南的那桩了。这邱敏汉确实是个人才。”套上外袍,沉书为其理了理衣领。秦君璃瞥了眼兀自喝茶,无所事事的燕回一眼:“你从执书阁那弄点关于阙谷周围方圆百里山脉的地势图,估计很快就会用上了。”

    “噗!”燕回一口水喷了出来,秦君璃嫌弃的一闪身,向后躲了数丈,掸了掸官服上不存在的水汽。

    “离宗人还没送来呢,上哪去弄?!再说昆仑山东脉的地势图,不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吗?”

    “已经过了十日,就算是用爬的,无念山一个来回也是够了。”语意中颇为不满,却又不似动了怒,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以前不见你心急,最近倒是上心许多。”燕回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向面无表情的秦君璃。这么多年,从未见君璃如此在意,究竟是对事还是对人,别人看不出来,自己倒是意会了一两分,却又不说破,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点,“不过我可是得先说一句,珉之雕雕,始终不若玉之章章。”

    室内空气蓦然一滞,压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沉书往角落里缩了缩,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瞄了瞄气氛诡异的两人,有些不明所以。明明刚才还好好的,怎的燕先生一句话,就变了天?!自己跟着主子这些年,甚少见到两人龃龉,燕先生又是珉又是玉的,说的到底是什么?

    “殿下,车已备好,您该走了。”沉言在门外恭敬的说到,不急不躁,不卑不亢,一副从容淡定。

    秦君璃瞥了一眼燕回,顿了顿,终是一言未发,冷冷的拂了袖,疾步走了出去。

    “呼~”燕回见脚步声渐行渐远,已经出了濯青院的大门,才猛的呼出一口气,手中的茶盏哐哐当当,险些掉在地上。

    “真是许久没对我甩脸色了,偶尔来这么一下……才是有了几分年轻人的心气劲。”说完刚刚摸了老虎屁股的人,竟是站起身来背着手,一晃一晃信步出了房门。

    沉书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连忙飞一般的逃了出去。

第九十四章 仓惶不可回

    漆黑的深夜里,雨有些越下越大。池徽两州交界的官道上,传来了马蹄哒哒的声响。一抹素灰的身影漂浮着由远及近,到跟前一看,竟是一人骑着墨黑如夜的骏马,驰骋而至。骏马通体乌黑,体型健硕,几乎与这黑夜融为一体,只有那双凝视前方的眼,显出几分神采奕奕来。

    马背上的人擦了擦眉间的水,抬头看了看,自言自语的说到:“白白,雨下大了,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话毕,那黑马竟是有灵性般,抖了抖耳朵,放慢了脚步,往右一拐,踏上一条小路,得得得得的小跑而去。

    约莫花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人一马穿过树林,远远的便看到一盏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亮来。灯笼上有字,在这雨夜里看不太清楚,走近了一看,竟是不大不小的“客栈”二字。

    客栈不大,只有上下两层,屋墙简陋,窗门逼仄,连那窗纸也是补了又补,只能挡住寒风,毫无美观可言。但是能在这样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个歇脚过夜之处,已经实属不易了。

    和二楼的沉寂黑暗不同,一楼的大厅里却是喧哗热闹一片,一群人或站或坐着喝酒,酒坛子滚了满地,透过半开的大门,那一股醇香,竟是传了好几里。

    云夜跳下马,没好气在黑马头上一拍,“我当是你寻路的本事越来越好了,原来是冲着这酒香来的。”

    黑马摆了摆头,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连忙跟上素衣的主人,一下子跨入了院中。

    几匹马在院中拴着,随意搭了个草棚且当做是马厩。黑马见着干草,眼睛发了亮,顾不得云夜,撒开蹄子挤身进了草棚中,左攒攒,右动动,给自己挪腾出好大一块地来,惹得同类们一阵轻鸣抗议。

    屋外一阵熙攘,大厅里却是没人注意客栈里又多了一人一马。

    云夜斜倚在门口,靠着歪歪斜斜的木柱子,也没打算入内。本是赶时间,若不是雨大,也定是不会停歇在此处,避完雨就离去,能不惹人注意便是最好。

    “那个小娘们可真是霸道,这荒山野岭方圆五十里就这么一个客栈,仗着自己有钱,竟他妈的给全包了。你们说就她那小身板,能占几张床?怕是来爷爷我床上,都占不了半张去!哈哈哈哈哈……”

    “你可真想的美,你看看人家那身段,那长相,那出手阔绰的,就你这样,怕是给小娘子提鞋都不配!”有人喝多了酒,调侃起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来。

    “看这娘们生的娇滴滴的,身边就跟了两三人,最是招那贼子喜欢。不如你跟上去,伺机来个英雄救美,说不定人家一感恩可就以身相许了呢!”

    不知哪家的小姐出门,全然不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竟是在这荒野处摆起了千金大小姐的架子,包下了所有的客房。也难怪夜半三更,风雨正盛之时,这些赶路人不去睡觉,却在这大厅喝起酒来。

    酒香太过醇厚,熏的门口之人有些昏昏欲睡。打了一个哈欠,翻身飘上草垛,云夜双手枕在脑后,准备打个盹。

    “最近你们可听说了北齐的大事?”此话一出,有些微醺的过夜人立马又来了劲。

    “你说的可是那北齐皇室的丑闻?我听人说那北齐的大皇子是皇后与他人所生,齐国皇帝竟是白白给人养了三十多年儿子。”

    “可不是,齐都都传的沸沸扬扬了。说那姘夫死了,齐后为了殉情,饮了鸩毒,皇帝气的当场杀了殿中所有侍奉的宫女侍卫,染的那梁柱上血迹斑斑,恍若人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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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狱,洗了整整三日还残留着血腥味不去!”道听途说,却说的跟亲眼所见一样,不做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云夜闭着眼,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绿帽子一戴三十年,这齐帝不得气死。”

    “诶,你可猜的不错,齐帝出了寝殿门就吐了血,差点一命呜呼!”

    “那这是死了还是没死?我可是听闻北齐的二皇子暴戾的狠,若他继了位,这南北两国可还能如此和平下去?!”

    “应该还没死吧,我舅父刚从嘉云城回来,说是寻医求药的告示都贴到那去了,能医会药者,可是赏赐万金呢!”

    “万金!!”

    ……

    云夜皱了眉,翻了个身,有些不耐的捂住耳朵。吃饱了的黑马好心的咬起一沓干草,盖在主人头上,却惹的云夜一下子掀飞了草,蹦了起来。

    “臭白,你要捂死本公子吗!”

    黑马翻了个白眼,眦了一嘴白牙,往后退了一步。那眼神仿佛在说,您老人家内功深厚,能被捂死也算造化了。

    被白白一闹,已无睡意。云夜抬头见雨小了许多,又变成纷纷扰扰的牛毛,便扮了回梁上大盗,从厨房顺了两个凉透的馒头,翻身上马,哒哒哒哒的离了去。

    来去无声,不留分毫痕迹。谁能想到,那个神秘莫测、世人皆想一见的离宗宗主,竟是在这荒凉小店中,歇了脚,喂了马,听了壁角,又消失了踪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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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过亥时许久,再有一刻钟,便入了子时。全因主人入了宫,不知何时能归,靖阳王府中还燃着大部分的灯不敢熄。

    王府深处的濯青院中,燕回倚在窗前撑着脑袋,睡的有些沉。却突然被咕咕声惊醒,打开门,绕过回廊。秦君璃的书房依旧一片漆黑,竟是还未回来!

    “什么时辰了?”皱着眉,对着空旷的院中问了一句。

    屋檐上探下一张脸来,笑了笑,回答道:“燕先生,快入子时了。”

    “他还没回来?”

    “主子还在宫中。今日沉言管家跟了去,也未归府。”

    “他回来了派人去寻我。”问话的人点了点头,见墨卫又藏了起来,便背着手,向着院外晃去。

    竹叶在身边沙沙作响,映衬着阴冷无月的黑夜,哪怕是在这富贵威严灯火通明的靖阳王府,也生出几分萧瑟孤寂之感来。

    挑了处好地方,燕回掏出袖中的玉箫。低沉的音色在风中缓缓而起,如幻如梦,如泣如诉。像是思乡的故人对月低吟,唱出浅浅哀愁,又像是孺慕的恋人睹物伤怀,道出幽幽深情。

    许多年前,曾有人立在玉墙黛瓦之下,看着远处的熙熙攘攘,说道:盛衰一梦间,仓惶不可回。

    奈何当时年少,站在那个四四方方,富丽堂皇,被人称作金玉白棠的地方,便以为家不过如此。可倾了覆了,再也找不回来之时,方才顿悟,这世间又有什么是长长久久,永不颠覆的呢?

    神已分崩,魂尽析离,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不过是具叫做白燕回的躯壳罢了。人间凄凄十载,最终抵不过黄泉忘川半盏,自己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在这人世间苦苦挣扎呢……

第九十五章 执书之人

    乐声嘎然而止,执箫之人缓缓垂了手,闭了闭眼,无声的叹了口气。燕回啊燕回,你今日是怎么了,竟是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你是心情不好吗?”身后冷不丁的传来清朗的话声,叫燕回一震。

    他将玉箫拢入袖中,敛了满身的愁思,慢慢转过身。却又皱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说话之人不若十多岁的少年,脸庞稚嫩,身量还未长开。小小的身板套上了王府下人的衣裳,有些不太合身,松松垮垮耷拉着,连衣袖裤脚都卷了好几圈才堪堪露出手脚来。看着眼生,又不认得自己,莫不是刚入府不久?

    “我哪里心情不好了。”燕回眯了眯眼,拂了衣摆,在石凳坐下。正好闲着无事,又许久没和人这般说过话了,心中忽然来了逗弄少年的兴致,

    “我炖了些梨,你要不要尝尝?”小小少年龇了牙一笑,面上闪过些许红晕,“天气凉寒,冰糖炖梨最是润肺去寒。”说罢也不管面前那人微沉的脸色,竟是将手中端着的炖盅往石桌上一放,略带青紫的手递过白瓷的勺子来。

    “冰糖?!炖梨?!”燕回搁在玉箫之上的手指一颤,露出一副诡异的神色,倒不是觉得这些东西低俗普通入不了他的眼,只是自己对那种甜腻腻的东西一向提不起什么兴致。

    “恩,你试试,不开心的时候吃些甜的可以缓解心中郁结。”白瓷的勺子又向前递了递,仿佛燕回不接着,他就不收手一样。

    无奈的接过白瓷勺,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燕回只好掀开盖子,捞起一块晶莹软糯的白梨。想必是炖了许久,满盅梨子的清香混着热气铺面而来,让人忽然觉得饿了许久。可不是么,君璃走后自己连晚膳也未动,如今早已入了子时,能不饥肠辘辘?

    “你是刚入府的吗,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将软香晶莹的梨子递到嘴边,燕回状似无意的问道。

    “恩。”掰了掰手指,算了算日子,少年毫无心机的说道,“今天是第八天。不过沉言总管说我年纪小,让我在大厨房帮工。”

    “沉言?”燕回刚刚递到嘴边的勺子又放了下来,站在一边的少年眼睛暗了暗,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落。

    “他如今可是越发随意,连个小鬼都往回带了?!”瓷勺碰上盅沿,发出一声轻响。燕回撑起头,笑意有些微凉,不达眼底,直直的盯着眼前垂首站着,忽然变得局促不安的人。

    “是…是…沉言总管见我无家可归,又总是被他们欺负个半死……才带我回来的,先生…先生您可千万别怪罪他!”那个孩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再怎么没眼力劲,总是听出了些许不对。

    在这靖阳王府中,能直呼沉言总管大名的,除了靖阳王殿下,便只有那位传说中的燕先生。听闻四皇子为人淡漠,不会与人多话,眼前这位看似温润却又忽然之间散发凛冽之气的人,就一定是那位住在濯青院中,运筹帷幄,手段了得的燕回燕先生了。

    “你倒是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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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知道沉言心软,演了被人欺凌的戏码,想要入我靖阳王府。”顿了顿,燕回走到他身前,蹲下身来,“可堂堂靖阳王府,又岂是你说来就来,说留就留的地方?!”声疾色厉,咄咄逼人,眼神凌厉的似要将人穿个窟窿。

    沉言亲自选的人定会好好调查一番,若不是身世清白,又怎会带入府中。燕回不过是见人年纪小,又来了兴致,逗趣试探一下罢了。

    “我…我会做饭,可以给大家做好吃的,先生…先生就留下我吧,我……我……”微微抖了抖,少年抬了手抹了抹眼泪。“我真的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只是想找个容身之处……”

    做饭?好吃的?燕回一愣,难怪最近沉书老是念叨着大厨房的小菜,本以为厨子上哪学了新花样,竟是眼前这个小家伙做的?

    正欲开口说点什么,一道黑影飘过,在他眼前落了地:“燕先生,主子已经回了濯青院。”

    墨十一低头抱拳说道,却是微微偏了头,用余光瞄了瞄地上跪着的人儿。眼中露出惊讶。燕先生虽说严厉了些,却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为难别人,这……又是在唱哪出?

    “我知道了。”默默点了点头,燕回站起身来,背了手,转身就要离去,忽然想到刚才调戏过的少年,脚步一顿,正要开口,蓦然听见身后十一的声音不急不慢的传来。

    “小云雪,今日的芽茗小菜明天可还会做了,我就抢到一口。明天你多做点呗~”蹲下身,笑嘻嘻的和兀自抽着鼻子的小家伙说着。

    一句话,却像是颗惊雷,猛的在夜深人静中炸开了花。

    “你叫他什么?!”还未走远的人,疾步走了回来,脸色阴沉的似要滴出水,露出深深的不悦和震惊。地上跪着的人心中大叫不好,抬头见燕回怒气冲冲的返了回来,连忙爬了起来躲在十一的身后,露出一双有些害怕的眼睛。

    十一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见燕先生这幅模样,又不敢多问,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云雪啊,白云的云,白雪的雪啊。”

    “快,快告诉我子时到了没,到了没?!”云雪在背后狠狠的掐了十一一把,惹的倒霉的墨卫一声哀嚎,想要甩开对方,可想了想明天的饭,却是生生挨了下来。

    “到了到了,刚子时!!云雪,快松手,痛痛痛~~”

    墨卫身后的小小少年猛的呼出一口气,手一松,像是虎口逃生一般,瘫倒在了地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好了好了,我过关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

    咬了咬牙,握紧了拳,燕回深深的喘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似乎有些明白,君璃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的要去寻仇了……

    “离宗……执书阁?”

    “恩。”笑弯了眼,那个孩子看向漆黑深沉的天幕,眸中闪过一片流光。

    “执书阁——云雪呢……”

第九十六章 可愿一试

    云雪的回忆。

    云雪,

    可想下山?

    -----

    初春的雪已经纷纷扬扬下了好几日。无念山上本就偏冷,如今这雪更是积了满地,让人几乎看不出路来。我提了扫帚,一推开执书阁的院门,就见那个如莲如雾般的人站在窗口,看着絮絮而下的飞雪,默默的出着神。

    白衣轻袖,墨带宽绶,素净的脸上一片清淡,却是隐隐浮出些许冰冷、不可接近的气息。

    执书阁的阁主,云夜。

    那个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岁,便以云字辈的身份执掌了执书阁数年的阁主,云夜。然而过了今天,他就要是这无念山泱泱离宗的第十任宗主了。

    上一任明炽宗主突然病故,几位阁主在碧空阁足足呆了三日,再次出现在松月台上时,他便成了几位明字辈阁主口中的继任宗主。

    还记得那日的松月台,内宗弟子齐聚,金乌不显、雨雪未霁。众人沉浸于明炽宗主身故的消息,无一不感到震惊和诧然。

    云夜阁主脸上寡淡无波,苍白的像要随风而去,乌黑轻挽的发在雪中飞荡,更添了几分冷肃凋零之感。忽然山风齐啸、银光乍崩,几截断剑从他袖中低鸣而出,在空中“铿锵“一声拼成一把没有剑柄的剑。钢剑直直而下,射入山石,瞬间没地三分,空余凛冽的剑气在松月台上来回震荡。

    明石、明聿、明修,三位阁主立在一旁,皆面若凝霜,郑重不似往日。一人沉着声道:“兹令执书云夜,继无念十任宗主位。依宗律,云字辈中不服者,皆可上来一试。“

    内宗弟子垂头低首,顾盼无言,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一步。

    那可是无妄剑,五年前便被云夜阁主藏于袖中的残剑无妄!执武阁中有幸见过此剑的皆是面色讪讪,心有余悸。就更让几个跃跃欲试的小辈们打了退堂鼓,偃息了心思。

    “我在执书阁等你们五日,五日后若无人来战,我云夜便是这离宗的第十任宗主。”丢下一句话,挥了挥衣袖,那把入地三分的无妄剑又瞬间四裂崩离,轻鸣浅震,尽数化作一道光,没入了他的衣袖。

    他在执书阁坐了五日。五日间,院中空荡寂寥,连雪都积了厚厚一层,却丝毫没有半分被人践踏过的痕迹。那个惊才艳艳,内敛低调的云夜阁主,终究是站到了我遥不可及的地方。

    他推开窗,说了五日来的第一句话:“云雪,可想下山?”

    云雪,可想下山。

    一句话,让我辗转反侧、飘飘忽忽了一个月,一个月内,未曾睡过一个整觉。身为内宗弟子,能跟随在宗主身边可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我不过是云雪,那个从执武阁中被人救回、一无是处、只能在这无念山中浑浑度日的云雪。

    一个月后,宗主带着云霜下了山。临行前,他指着藏书阁的一架书对我说道:我回来前,背完它们,背完了就带你下山。

    看着云霜蹦蹦哒哒的随他出了门,我有些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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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置信,似乎还未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只是——背完这些书吗……

    四月已至,芳菲未尽,宗主带着云霜回来了。云霜那丫头有些茶饭不思,而我,已经默默背完完了那房间里几乎大半的书……

    除了南秦北齐四品以上重臣的身家出处、派别党系、喜恶性情,我还熟记了各地的山川地形,河域水势。更有——那个躺在藏书阁深处,从未被人翻动过的、存在了上千年的古老秘密……

    当云夜宗主纤细莹白的手指从那些斑斑竹简上划过时,那双漆黑深沉的眼中腾起了异样的光芒。我正盯着他掌心晕出血渍的伤口愣愣出神,而他却对着我宛然一笑,仿佛一道光,让昏暗的藏书阁瞬间明亮了起来。

    “云雪。”他轻轻唤着我的名字。

    我的心中一震,像是自己那个渺小的世界忽然坍塌了一角,有什么东西呼啸着涌出。云雪…云雪…我从未觉得这两个字如此好听过。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好?”

    我猛的向后退了一步,抵上墙,浑身像被火烧一般,不自主的点了点头。若是他能一直这样唤着我的名字,怕是让我去死,我也是愿意的吧……

    云夜宗主住进了离心苑,这执书阁也是空了下来,却几个月都未曾迎来新的主人。一向严苛律己又律人的明聿阁主这回倒是没有说些什么,不过想想也是,除了那个叫做云夜的人,谁又能执掌如今的执书阁呢?

    我依旧扫着庭院,挑着水,做着那些师兄们不愿去做的事。只是在夜深人静万物皆寐的时候,反复回想着那些刻入记忆深处,挥之不去的东西。南秦外戚霸权奢靡,北地残暴屠戮无情,最得逍遥的不过那些山河湖海,纵使沧海桑田,依旧风光无限。

    恍然八月已暮,我站在执书阁沧桑古朴的门扉处,看见他和云非师兄匆匆而过。一百多日未曾相见,他已是芳华内敛,教人不敢直视的云夜宗主,而我,依旧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执书阁云雪。

    他停了脚步,夕阳在他脸上洒下一层如火如荼的光辉,一张素净的脸显得美艳不可方物。他忽然转头看向我,眼中含了笑。低声对云非师兄说了几句,师兄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怪异,却只是低头抱了拳离去。

    “许久未回执书阁了,云雪帮我沏壶茶,可好?”

    一句话,我的世界竟是比这艳丽的夕阳更加绚烂起来。

    “我要去趟京城。”他撩了素色的衣摆,随意坐在廊前的台阶上,和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云雪若想要下山跟着我,便要靠自己的本事。”我猛的抬起头,看向他,却又不敢直视那双眼,怯怯的撇了开来。

    “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以九月二十七日子时为限,混入京城靖阳王府,不被人发现身份,便算过关。你可愿意一试?”

    你可愿意一试?可愿意……一试……

    我从来不信神佛,却是第一次感谢上苍,给了我一次追随那个人的机会。

    “云雪,愿意!”

第九十七章 朱雀牌玉(一)

    “你的脸色不太好。”秦君璃接过沉书手中的巾帕,见燕回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说道。

    “执书阁的人到了。”来人瞥了一眼桌上清淡养胃的膳食,和之前厨子的手法不太一样,便知又是出自那个少年的手,顿时有些气结。

    “看样子你不甚满意。”

    “懵懂少年,看着也不够机灵,怕是我们高估了无念山执书阁。”落了座,燕回端起沉书递来的茶,“别说云祁了,连云景的一半都不如。”

    秦君璃挑了挑眉,眼中划过一丝玩味,燕回一向行事谨慎,对离宗之事也颇为在意,怎的今日对方刚到,他便摆了脸色,一幅讳莫如深的样子?

    “他是怎么来的?”忽然想到今夜临出宫时皇帝的那番话,秦君璃有些心悸。

    不过是何家势强、魏戚无用,想让他这个刚刚回来的儿子替他探一探蠢蠢欲动的西北外族,竟也能说的如此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这么多年的皇帝果然不是白当的。

    西北大营自数十年前魏氏坐大,便一直牢牢的握在魏家人的手中。纵使魏显因年前青平军暴乱一事被调职,依旧削弱不了半分这个靠着女人崛起的氏族对那一方兵权的控制。被安插进入青平军的庞固表面上彰显了皇帝对西北三十万大军的“牢牢在握”,其实不过只是一个“试探”,如果庞固能够顺利交接,一举冲垮西北魏氏的独权,说明魏家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不足为惧;如若不然,失了一个庞固,废了一枚棋子,换来的就是对魏家的忌惮与防备。可从这数月青平军的动作来看,远在西北的魏氏众人俨然让庞固这个“青平军主帅”成了架空之态,这一次“试探”便是让皇帝对自己一手扶植的魏家又失望了几分。

    此次江南呈上来的密折更是让高高在上的那位意识到西北之地的剑拔弩张、兹事体大。羽叶鬼针草、尉迟逆刃刀、阙谷瘴泽林,外族野心不言而喻,水匪引发的横港官船被劫一事像根针,悄无声息的扎入了那个焦虑不安之人的心里。自古阙谷便是南秦北齐天然屏障,数百年来兵家必争之地,如若真的让外族寻了通道绕过阙谷,南北夹击,让这天险不攻自破,对坐拥这南地九州三百年的秦家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毁灭性的打击。

    如今青平桀骜不顺,何魏水火不容,一直相争不休,放眼整个朝堂,能替他一探阙谷究竟的,竟是除了刚刚回京的靖阳王秦君璃便再无他人。

    “正值多事之秋,南秦社稷任重而道远,此次又要辛苦我儿了。”那人扶起领命跪地的秦君璃,一副慈眉善目,上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

    “璃儿许久不曾回京,如今性子竟也不似年幼时活泼。有空还是在京中多走动走动吧,别总是闷在府里,生生负了大好时光。”临出宫,那人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句。让秦君璃心中一凛,不知他作何用意,却是在心中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大意。

    回到府中,见燕回提到了“执书阁”的来人,就更是小心谨慎起来。

    “如今不比当年,萧寻的青莲卫愈发厉害,还是低调点,不要留下什么痕迹。”

    “八日前被沉言带回来的。”正说着,沉言敲门而入。见室内的两人皆扭头看向自己,一向沉稳自若的脸上微微有些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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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大厨房近日多了个帮手,手艺甚好,不知沉言可有印象?”话在嘴边绕了绕,燕回没有直白的点出云雪的身份来。

    沉言微微一愣,燕先生从来不管府中外院下人之事,如今竟是提起云雪,虽不明何意,却是定了定,拱手说道:“几日前,沉言见他被人欺凌殴打,几乎致死,便出手救了他。念他年幼,又无家可归,遣人查清身份后,方才带入府中,安置在外院。”

    想了想,却是皱了皱眉,心中有些微凉:“可有不妥?”

    “你可知他是何人?”燕回没好气的笑道,沉言做事一向稳妥心细,如今竟是栽在一个小鬼手上,不知他自己会有何感想。

    “他便是我们一直在等的——那个执书阁的人。”

    沉言沉大总管脸色一白,“怎么会?!那个孩子在东城河一带的贫民窟住了了三年,许多人都认识他,怎会是离宗的人!”

    “呃,我出了些银钱,让那个和我一般大的乞丐去徽州送样东西,估摸着,没有十日,是回不来的吧……”云雪半藏在门柱后,见厅内几人面色各异,挠了挠头,红着脸,不敢入内,只是小声的说道。

    厅内的三人闻言齐刷刷的看向门口的方向,吓的云雪往后一阵瑟缩。

    是他!秦君璃眼中闪过一抹光,想起无念山山门前那个跌跌撞撞的少年。云夜,你竟是送了他来!

    “沉言一向理智,你倒是胆大,挑了他下手。”屋内坐着的人侧过脸,低沉着声音说道。

    不过是个小乞丐,无亲无故的,就算住了三年又如何!换上一样的衣服,再抹了脸,扮上软弱可欺的样子,便足以让所有人错认了去。终究是沉言大意了……

    见厅上坐着的那个气质冷肃的人,对着门口转过脸,云雪一愣,咚咚咚的跑上前来,“是你?!”

    雨雪纷飞,天色初亮的无念山,两人两马,风尘仆仆自山下来。虽是披着大氅,遮住了脸,云雪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竟然是靖阳王,不,应该说是传说的靖阳王竟然是他!

    宗主这是故意让自己来寻他的吗?!

    小脸皱成一团,纠结了一会儿,云雪想了想,还是屈膝弯腰、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拜礼。“离宗执书阁云雪,见过靖阳王殿下。”

    那日出京可是背着所有人,又掩了踪迹蒙了脸,这个小鬼竟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秦君璃眯了眯眼,泄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云雪好无所觉的挠了挠头,想起之前靖阳王殿下的问话,有些没心没肺的答到:“我跟了沉言总管二十日。他每隔三日便会出门一趟,行过昌平街,转至柳阳大街,又走知文巷,绕上平书坊,再回到靖阳王府。”

    燕回撇了面色不虞的沉言一眼,眼中闪过冷淡的笑意。“沉言这么走了许多年,也不是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情。”

    “可每次经过昌平街,他都会习惯性的撩起帘子,看一眼街西的如意轩。走过柳阳街的石桥时,又会动下车帘,却是不会撩开。”少年说的轻巧,可或站或坐的三人皆是微微变了脸色,怕是沉言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小动作吧。

第九十八章 朱雀牌玉(二)

    “有一日,小童顽皮,在石桥下扔了块大石坠入水中,发出‘扑通’一声响。沉言总管竟是慌慌张张的掀开车帘,眼中浮现担忧惊怕的神色。云雪就猜想要么是沉言总管幼时落过水,或是什么至亲的人在此掉入过河中。”

    燕回和秦君璃的脸色皆有些冷,挑着眉看向立在一旁的沉言。云雪说的虽然只是自己的猜测,可也离事实甚近了。

    “所以那日是你找人演了一出戏?装做被欺凌殴打,为了护住手上如意轩的梅花糕,而故意被人推落水中?!”沉言的脸色有些可怕。当年还未被主子带回靖阳王府时,自己的亲生弟弟便是如此,为了一块点心,被人推落水中一去不回,时隔多年,遇上同样的事情,就算再是冷静理智,终做不到无动于衷。

    “算不得演,是真的被人推下了水……”云雪讪讪的笑了笑,绞着过长的衣袖,抚了抚手腕上的青紫,脸上浮起一丝红晕。靖阳王府戒备森严,自己实在是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若是换做云霜,必定不会弄的这般狼狈吧。

    “属下知错,请殿下和先生责罚!”沉言“咚”的一声跪了下来。不论过程如何,让人在眼皮子底下混入了靖阳王府,便是自己的失职,何况还是被身为王府总管的自己亲自领了进来,如若不罚,实难服众。

    “你自己去吧。”燕回轻描淡写的说道,却又想起刚才君璃所担心的事,补了一句:“如此倒是省事,不过还是要把‘尾巴’扫干净点。沉言记得处理下。”

    “燕先生放心。”沉言一愣,瞬间明白了燕回的意思,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云雪有些不明白燕回所说的‘处理’是何意,但也知道靖阳王府不比无念山,容不得自己肆意,只能尴尬的站在原处,看着两人不说话,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一盏茶过后,府外传来打更声,云雪有些犯困,勉强撑着眼皮,不知道自己要站到何时,却迫于主人强大冷肃的气场,不敢开口。

    忽然秦君璃端茶的手顿了顿,勾着嘴角抬起头来,眼中闪过灼灼的神采。云雪感觉头顶一阵阴风刮过,震的门窗皆响,惊慌着清醒了过来。直到听见门外传来万分熟悉的音色,才瞪大了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的暗卫怎的每次见到我都要拔剑?”气息有些不稳,实实在在的透出些许无奈。

    “前洲。”屋内的人发了话,前洲才收了剑,也不离开,翻身飞上屋梁,默默的隐藏起自己的气息。

    一身黑衣黑发的人半蒙着脸从门口缓缓走入,弦月之夜,竟是被他带入一室月华之色。拉下面巾,露出一张素净如玉的脸,半明半暗的灯火洒在他的肩上,去了些寒夜的凉气,可也衬的那身黑越发幽暗深沉。

    盈盈不堪一握——秦君璃的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一句形容。

    “多日不见,宗主似乎挺忙。”视线向下扫过他的衣角,黑色的素布之上沾了泥渍,半干着或隐或现。京城近日无雨,他又这番风尘仆仆,连气息都未平顺,不知是从何处归来?

    “再忙也不敢忘了殿下的事,不然众人齐齐找上门来,云夜可是应付不过来。”撩了衣摆,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意味深长的瞥了秦君璃一眼,似是对被坑了执书阁那件事耿耿于怀。

    秦君璃在这件事上占了莫大的便宜,便不在言语上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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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计较。倒是燕回放下茶盏,看了一眼刚及人腰,年纪尚幼的云雪,不咸不淡的出了声。

    “听闻云夜宗主五年前执掌离宗四阁之一,耗时多年才建了如今的执书之阁。五年前……云雪公子,怕是只有这么点大吧。”在齐腰高处比划了一番,话中的意思很是明确——如此资历之人,如何动用得了天下无双的执书阁。

    云雪听出了燕回语气中的质疑,浑身一颤,五味杂陈的看向云夜。若是被人退了回去,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跟随这个人了吧……看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期待着,又害怕着,终是凝了目光,下定了决心。

    “外人口中的燕回燕先生博学多闻,智谋过人,皆道是平历九年同靖阳王殿下识于秣陵。至此八年,衷节以付,倾心相随。”少年清亮的声音在厅内响起,带着些许软糯,却让燕回深深的皱了眉,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秦君璃端了茶,无甚表情的看向说话之人,眼角的余光一晃,瞥见一身黑衣的云夜勾着嘴角撑起头,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眼中闪过盈盈之色。

    “可朝堂百官、梁京众人,谁又能想到,这位才华横溢可遇不可求的燕先生竟是不姓燕,而是……”云雪顿了顿,见燕回变了脸色,才缓缓一笑,收回了还未出口的话。

    八年之前,白氏主家一夜之间惨遭血洗,男丁不存,老弱不活。身为柔妃之子的四皇子不仅不怒不争,反而自请退守皇陵,引得京畿众人纷纷猜测。皆道是金玉白棠权势滔天,触犯龙颜,才招来灭族之祸。无论其中缘由为何,白氏一族的覆灭却是不争的事实。可如今,当年白家的漏网之鱼竟然改名换姓,以幕僚的身份重入靖阳王府,若叫世人知晓,又会生出多少猜疑,掀起何等风浪?!

    厅内一阵鸦雀无声,气氛诡异到了极致,倒是云夜“扑哧”一下笑出了来,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沉寂:“今日云雪倒是叫我刮目相看。”正说着,一枚扁方的玉牌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抛向云雪怀中。

    云雪连忙手忙脚乱的接住,待看了个清楚,却是红了脸,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家宗主。

    “本宗主近日有些忙,这个云雪你拿着,殿下有任何需要执书阁的地方,就都交给你去解决了。”那个被人随意扔来扔去的物件,竟是离宗执书阁主不离身的信物——朱雀牌玉。

    站起身,云夜掸了掸身上的灰,眉间淡然如常,却看得出心情极好,“若殿下对我执书阁的人还算满意的话,云夜这就放心的告退了。”

    “本王的人,从来都拦不住宗主。”秦君璃眯了眯眼,看着那个一脸愉悦之色的人。当真是小气的紧,一点亏都吃不得,刚被自己占了便宜,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找了回来。

    黑衣黑发之人背着手,站在门口。想了想,还是转过脸来,对着面色阴沉的燕回,一脸笑意的说道,“燕先生也无需多虑,若是我离宗之人安好,这个秘密便会一直藏到你想藏到的那天。”说着竟是几下纵跃,消失在了院外。

    云雪见燕先生的脸色愈发不对,连忙转了身,偷偷的溜了出去。只留座上的秦君璃见人散了个尽,才破了那张淡漠的脸,笑出声来。“感受如何?”

    一晚上被气了好几遭的燕回单手握拳,在檀木桌上狠狠一锤,惊的茶杯蹦跳了几下,溅出些茶水来。

    “离宗——云夜!真是好极了……”

第九十九章 夜半山门

    山风戚戚,夜色寥寥。一团黑影,踏着后山突兀的山石,几个翻越,便上了半山腰。

    小寺庙斑驳的瓦墙从一片肃穆之中映出憧憧暗影,在空荡荡的山间让人有了几分鬼魅的错觉。院内烛火早熄,只剩大殿内或明或暗的燃着一盏油灯,灯油已经快见了底,火苗有气无力的耷拉着,似是一阵风来,便要泯灭了去。

    黑影刚刚踏上矮墙,却余光瞟见一片白,于是转过头,瞪着盈盈的双目,好奇的看着山门外,举起手似要敲门,却又深叹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的人。

    这个时辰?怕是敲破了门,那几个“和尚”也只会骂两句继续睡吧。

    “你想进去?”黑影心情不错,坐在墙头,仿佛黑夜中游荡的魂魄,轻声问道。

    那个人似乎没想到到周围还有人,听见声音吃惊的抬起头来,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么,脸色苍白的竟像是前来勾魂的无常。不过若是鬼差都有这副容貌,怕是天下的女子都要死绝了去吧。

    愣了片刻,那人缓过了神,竟是浑身上下散发出疏离冷漠的气息。

    啊……是他!黑影眼睛一亮,想了起来。遇见过两次的冤大头!

    “你又来烧香?”黑影坐在墙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露出些许疑惑,这个时辰,佛祖都去做梦了吧,谁来受他的香火?

    月白锦衣的公子淡淡撇了墙头上的黑影一眼。那一眼恍若是这庙里大殿上供奉的佛像,分明映着人间万物、浮世沧桑,却又不留一花一树、悲喜伦常。

    墙头上的黑影被那个无欲无念的眼神惊的一愣,眸中变了色。只见立在门前的人收回了目光,也不说话,兀自揉着额头,就这样靠着山门一点一点的滑坐到了地上。黑影连忙跳下墙,蹲在他面前,拉下了遮住面容的黑巾——竟是那个刚从靖阳王府出来的云夜。

    “你怎么了?!”云夜眉头皱了皱,觉得有些不对劲,第一反应便是他受了伤。可一身锦衣,淡雅如竹,无半分血渍,倒又不像。

    “是你啊……”额上渗出许多细密的汗,坐在门前的人使劲抬起头来,见是他,眼中方才染上半分神采。

    “香…”艰难的吐出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那人痛苦的弯下腰去,却是紧紧咬着唇,不再发出任何的声响。眼前的黑影皱了皱眉,蹴然消失,不过片刻,朱红不存的山门“吱呀“一声,却是从内打了开来。

    云夜扶起浑身无力的男人,托着他的腰身,脚下用了力,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入了半明半暗的大殿。熟门熟路的从暗格中取出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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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檀香,就着要灭不急的油灯点燃,随手抄了一个香炉,将一人一香安置在了大殿的一隅。

    轻烟袅袅而起,宁静安然的味道在大殿内缓缓散开,由下至上,一层一层,绕上屋梁,复又缱绻而下,充盈着诺大的空间。微弱的烛火跳了跳,做出最后的挣扎,照亮了佛祖那张怜悯苍生的脸,却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落下一道道漆黑深沉的暗影。

    人生苦楚,生死两重。

    靠在殿柱上,云夜看向地上蜷成一团的人,眼中露出晦暗不明的神色。分明是珠玉萤华,富贵在身,万人羡嫉的世家公子,竟也会有如此脆弱无助的时候!

    世人皆叹世道不公,有些人生来便位极人臣,不需拼搏与奋斗,便可坐享一世荣华,有些人却低如草芥,终其一身也不过粗茶素食、苟且求活,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即便是如眼前人这般尊华,谁又能看得见他背后的尔虞我诈、诡谲成殇和无可奈何呢?不过都是围城内外,各自迷障罢了。

    油尽灯灭,夜风透过殿门涌入,吹的烟柱有些飘零。倚在门前的人皱了皱眉,手一挥,厚重的殿门轻轻掩上,竟是再也漏不入一丝风来。殿内没了油灯,陷入一片黑暗,只剩那一点一点燃尽的檀香,伴着若有若无的喘气声,在这空荡冷清的殿内,留下一丝温暖痕迹。

    “你可好些了?”见蜷着的人手指动了动,云夜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来问道。

    “……你……还在?”声音有些低哑,不若现前的沉稳,多了些湿重的感觉。地上侧身而躺的人缓缓睁开眼,虚弱的看向身前的一抹黑影,奈何光线太暗,始终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

    “这香中加了安神的药草,暂时或许有用,但长久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你还是寻个大夫仔细瞧瞧吧。”

    每个人心中都有不为人知的事,或喜或悲,或善或恶。可不管是什么,别人所能做的终究很少,最终都需自己去面对和解决。云夜帮不了他,这里也没人能帮的了他。一句善意的提醒,怕是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情了。

    说罢推开殿门,那个黑色的身影和萧凉的夜色融为一体,就像从未出现一样,消失在了虚无之中。

    “长久?”地上的人闭上眼,对着空气恍然一笑:“又能有多久呢……”

    再次睁开眼,目光如炬,犀利沉静,转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满身气华尊贵无边的人。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他推开门,背起手,昂着头,朝着院门外一步一步的走去。

    红莲业火,枯骨成殇,这通向黄泉的路啊,注定要一直一直,永不回头的走下去……

第一百章 陵图被劫

    刚过卯时,粉衣小婢“吱呀”一声推开书房的门,准备打扫一番,点上熏香,供自家殿下今日使用。却不想,刚刚迈进门,便瞧见了安坐在桌案边,一身青蓝玉线锦衣,正提笔写着什么的羿王殿下。

    “呀!”小婢吓了一跳,轻唤出声。而桌案边的人竟是恍若未觉,连头都未抬一下。小婢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连忙捂了嘴,低头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急急的去唤了殿下身前的绿苏前来伺候。

    “殿下今日起的真早。”绿苏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笑意盈盈的为羿王殿下热了擦脸的巾帕。秦君逸接了敷在脸上,瞬间觉得一股暖气从头顶灌向四肢,宿夜未眠的倦意也消退了几分。

    “殿下今日的早膳可要在书房用?”绿苏知道自家主子十有八九是要在书房用膳了,却是不敢自己拿主意,只能例行公事的问一遍。

    “嗯。”见秦君逸不轻不重的应了,绿苏便浅浅一笑,端着水盆退了出去。

    羿王殿下的早膳很清淡,不过两三碟爽口小菜,和一碗炖的入口即化的粥。常年握笔,略带薄茧的手指从桌上端起玉白瓷碗,一勺晶莹的米粥刚刚入了口,还未咽下,便见何平何枢两人从院门外匆匆赶了过来,还没靠近书房便被绿苏拦了下来。

    “殿下累了几日,连饭都没正经吃上一顿。不过一个早膳,你们就不能让他好好吃完吗?”绿苏一手拽住一个,沉着脸,压低了声说到。

    “我的绿苏姐姐啊,真的是急事,急的不能再急了!!”年纪较小的何枢急的直跺脚,手中力道一时把握不住,险些扯下绿苏的袖子来。

    “你别看我,我也急,七皇子的事,你说急不急?!”见绿苏拗不过何枢又扭头瞪向自己,何平脸色一囧,连忙摆手说到。

    “何平何枢进来。”秦君逸听见声响,放下手中的玉勺,淡淡的发了话。门口的两人连忙绕过绿苏,步入了书房。

    青蓝玉线的衣摆动了动,起身向内走去。两人看了看桌上几乎未动的早膳,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有些于心不忍,可事情实在是太紧急了,若是耽搁下去,殿下那里可真交代不过去。

    “何枢,你先说。”撩起衣摆,秦君逸在垫了织锦软垫的祥云椅上坐下。

    “殿下,千机盒在关山被劫了。”何枢见主子脸色一变,连忙递上徽州来的消息。

    禹州吴家世代经商,靠着多年汲汲营营攒下万贯家财,在当地出了名的世故圆滑、手段了得,富甲天下算不上,却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叱咤一方。此次适逢家中变故,吴家独子随船北上,本想打通京中关系,捐个县官做做,享享权势的福,谁知半路惹来水匪觊觎,杀人越货,船沉嘉陵渡。

    不过一个州府的富庶之家,是生是死,是福是贵,本不会被京城的羿王殿下放在眼里。奈何那江面上捞起的大大小小之物中,偏偏有一个谁也打不开的雕花木匣。木匣不过两尺见方,做的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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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精致细腻。小桥流水,玉树银花,狗吠虫鸣,钟鼎之家,每一面都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活了过来。

    然而这个木匣却与寻常之物有些不同,无榫无锁,别说打开,就连一丝开合的缝隙都未曾找到。嘉陵县府众人试了各种办法,皆无疾而终,最后只好找了县衙内的花匠,想要寻些铁物硬来。也亏得花匠年轻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千机盒,竟是失传已久的千机盒!

    千机,顾名思义,木匣表面虽有雕花,却一物一景皆可移动,千种变化,万种锁法,只有锁上它的人才知道如何开启。可吴家一老一少,一个疯癫,一个身故,这匣子如今竟是无人能解。

    嘉陵县令虽说政绩平平,脑筋倒是转的极快。知道此物不凡,自己手中留不住,便连夜送到了沐阳城张大人的手中。

    千机变,西陵现。见过木匣的人不多,但这木匣上的六个小字却不胫而走,被人传了出去。

    西陵!这世间能扯的上西陵的除了那个传说中的九星图,还有何物?!一时间沐阳城府上空,不时的有人为了盒中的西陵九星图大打出手,兵刃相见。弄的整个沐阳城人心慌慌,日不能行,夜不能寐。

    张大人怕惹来杀身之祸,只好派了重兵,将传说中装有西陵九星图的千机盒送往了京城。

    一入徽州境内,便在关山被人劫了去。

    “秦君翰那边有什么动静?”一目十行的看完来自徽州的消息,秦君逸闭上眼,揉了揉眉间,皱着眉问着身前的何枢。

    “明面上没有什么,但宫人说今日辰时魏显入了宫,呆了大半个时辰又匆匆离去,似是有什么急事。”

    “哼,青平军出了那档子事,虽说魏家西北的实权仍在,但要处理京城的事情,还是有些束手束脚放不开来。除了调回京畿的魏显,一时半会怕是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何枢一愣,忽然明白过来,殿下说的是明妃要动用魏显去解决关山的事情。

    “魏显现在官降两级,负责京外三百里戍卫。关山虽然是远了些,但若是寻了由头,在那边动手,别人也说不得什么。”何平在一旁皱了眉,有些担忧的说道,不明白为什么殿下现在还这么淡定。那可是西陵九星图啊,相传记载着富可敌国神武秘陵所在的西陵九星图啊!

    “魏家如今上下都是窟窿,不想着自保,却还有心思去管那藏宝图!”何枢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平王和魏家人这些年行事越发不着调,若不是手中握着兵权又有皇帝护着,怕早就倒了台,那容得他们和何家叫板。

    座上的男子放下手,缓缓睁开眼,脸上闪过一抹狠厉,“何昭可在京中?”

    “刚回来。”

    “让他来见我。”

    “是!属下这就去。”何枢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有何昭在,怕是这次殿下非要让魏家扒层皮不可。

第一百零一章 青碧圆玉

    何枢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门口,一时间,书房内没了声响,安静的有些可怕。

    秦君逸这才不紧不慢的转过脸来,看了何平一眼。那一眼冷漠至极,让何平生生的打了个冷颤。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垂首而立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冒着冷汗的说道:“属下已经查清楚了。七皇子第一日出宫沿着柳阳街、知儒巷、金门河走了大半天,途中去了柳阳街的万喜楼,点了一份点心,却没有吃。又在街尾的茶楼点了一壶茶,听了一出戏,与人搭讪了几句,回头在金门河边坐了许久。”

    何平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自家主子。可羿王殿下只是撑着头,盯着窗外蹦上蹦下的雀鸟,面上不显一丝波澜,看不出喜怒,他只好继续说道:“第二日出宫,则去了宝通银号,死当了这枚玉,紧接着去了昌平街的一家茶叶铺子。”何平递给秦君逸一块玲珑剔透的圆玉,青碧之中没有一丝杂色,只是在中间的部分半镶着一块刻着阴文的玄铁,古朴典雅,有种素净的美。

    竟是这物!!这可是小七亲娘唯一留下的东西,他到底是做了什么事,不能让自己知道,竟要偷偷当掉这块玉?!

    秦君逸伸手接过玉珏,脸上一片平静,连丝生气的痕迹都寻不到,却让何平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第三日,就是两日前,七殿下又去了昌平街,依旧进了这家茶叶铺,这次呆足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脸色便不好了。”何平顿了顿,看了眼垂目盯着手中之物的主子。“属下去查了那间铺子,是…是…”

    “嗯?”对面的人连头也未抬。

    “是江湖上专门贩卖消息的组织,燕雀楼……”

    燕雀楼……所以小七你知道的这些事就是用这块玉从燕雀楼买来的么?明妃和魏家,不过跳梁小丑,这些人的所做所为,值得你用如此珍贵的东西去换吗?!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这件事情不得外传。”站起身来挥了挥手,何平道了是,行了礼,退了出去。直到出了院门口,才扶着墙,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浑身冷汗的松了下来。

    主子现在越发深沉难测了。虽然还是那个卓尔不群、所有事都手到擒来的皇室嫡子,可总觉得有些事在潜移默化的发生改变,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越来越让人不得其解。

    不过转瞬何平又自嘲的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羿王殿下出身高贵、身怀帝王之才,只要他在,皇后与何家上下便会长长久久,一直这样如日中天下去,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一阵秋风吹过,吹走了何平的忧虑,也将院内枯黄的叶吹落了一地,竟是让人半分想不起当时春色盎然、百花竞放的景象来。

    春去秋来,自然定律,生老病死,人世伦常。这步履匆匆滚滚东去的岁月里,又有什么是长长久久永恒不变的呢?

    不过妄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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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回来了?”回来月余,甚少露面的封家二公子难得的出了荷塘小院,却是站在后院的墙边上,看着一身鲜艳的大公子“吭哧吭哧”的从外面爬上墙头,动作麻利的顺着院内的树,溜了下来。

    脚刚落地,本就做贼心虚的封言墨被黑暗中的声音一惊,簇的一下躲到树后,企图掩藏自己的踪迹。

    “呵呵。”二公子抽了抽嘴角,面上露出一丝嫌弃,却是转瞬即逝,换上一副笑意盈盈人畜无害的表情,颇为赞赏的说道:“大哥身手真是了得。”

    这话再正常不过,从封二公子口中说出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可偏偏说出这话的云夜,挑了尾音,生生多出几分调侃的味道。

    “阿青,是你啊,呵呵呵呵。”封言墨用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瞄了瞄云夜身后,确定没有其他人,才拍了拍胸脯,堪堪松了一口气。虽然自己那位丞相老爹这几年管的是松了些,又有言青分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可这夜不归宿、翻墙入室的事被抓住了免不得得挨一顿家法伺候。

    “大哥似乎挺失落,不知想看见的又是何许人?”封家大公子风流成性,又偏偏长了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桃花脸,封丞相那几年管的严,怕他乱来,竟是遣散了所有未嫁人的婢女,就连夫人的贴身丫鬟都差点换成了年逾四十的大娘。一时间府内死气沉沉,哀嚎一片,引为京城茶余饭后的笑谈。

    封言墨最怕别人提起这桩糗事,如今言青说的委婉,封大公子只能赔了笑脸,凑上前去,勾搭上亲弟的肩膀。“阿青,你年纪还小,自是不懂这风月之乐,有空大哥带你出去见识见识,改改你这一本正紧的性子。”说罢在封言青的肩上拍了拍,一副哥俩感情甚好的样子。

    “明日言青有空。”青色的衣袖随风动了动,一句话间,刚才还在身前的人影却是忽然间向后挪动了数分,就算自己伸了手去,怕是也只能勉强够着对方的衣角。封言墨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揉了揉眼睛,刚才那纤弱瘦削的感觉如此真实,可如今两人客气有礼的面对面站着也是不争的事实,难不成真是酒喝多了,有些糊涂了?

    “啊?”刚才言青说了什么?

    “大哥不是要带言青出门吗,明日言青有空。”双手抱在胸前,二公子嘴角一勾,绽放出一身潋滟之色来。像是万物复苏时的春风,临境之后遍地芳华;又似山林暮色中的夏雨,雷鸣疾至凉意入心。

    漆黑晶亮的瞳孔猛的一缩,久经风月的封大公子竟像是刚刚及冠的少年般,面色赧然,脑中空白一片不知如何言语,“好……”

    “那明日见。大哥可莫要忘记。”挑了眉,收了眼中的笑意,封言青转过身淡淡一瞥,背着手缓缓绕过矮篱,潇洒而去,徒留封大公子一人在夜风中凌乱了起来。

    “啊?什么?言青你刚才说什么?!”

    满院萧黄,无人能答。

第一百零二章 狐朋狗友

    巳时已过,封大公子换了一身蓝色银边暗纹的衣袍,面带春风、神清气爽、大步流星的绕过厅堂,朝着大门的方向走来。

    “咳咳……”有些昏暗的厅堂上传出低沉的咳嗽声,竟是有人坐在座上,放下了茶盏,茶盏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

    封言墨一惊,没料到有人,退了一步回来,扭头看向厅中坐着的人。

    “老头子!啊,不,爹!”脸色一白,心中暗叫糟糕,封言墨连忙赔了个笑脸,走到跟前谄媚道:“爹…这个时辰您老人家怎么在家?怎的最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您也不用日理万机了?”

    “哼,你个臭小子就巴不得我天天不在家,没人管教你!”猛的一拍扶手,吓得封大公子连忙哄道。

    “怎么会怎么会,您老人家乃南秦的镇山之石,威严堪论青天,甚至比那沙场老将还要凌厉三分。只要您往这大堂里一坐,整个封家就光芒四射,升腾起一股浩然正气,直叫万恶齐散、百鬼尽退!”不知自家的丞相大人此时出现在府中所谓何事,但好话总是人人爱听,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戴了个高帽再说。

    “别说关公,就算你这个臭小子说成观世音下凡,佛祖再世,也别想蒙蔽你爹我!”知子莫若父,封丞相可对自家这个儿子了解的透透彻彻的,甚至连他眨个眼,自己都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平日里不说不过是懒得管他罢了!

    “嘿嘿,您老人家明鉴。”封大公子抽了抽嘴皮子,看了眼天色,复又恭敬的垂下头来。今日约了人,眼瞅着就要过了时间,不知道厅上这位今天又要说教些什么,但愿早点结束,兴许还能赶得上。

    “言青和我说了,你今日要带他出门去。他回来一个月了,整日闷在府中也是无趣,你这个做大哥的能想到这些也算是让人欣慰。不过言青比不得你从小在京中长大,有些事情不甚熟悉,你要多照顾着点……”京畿重地皇族权贵外戚之间的交往牵扯不比寻常,言青刚刚回来,有些事免不得思虑不周,就怕一个不慎落入他人圈套,这也是封明泽藏着掖着不愿言青抛头露面的原因所在。可几位皇子野心渐露,何魏党争愈演愈烈,身为右相次子,避的过一时,又怎能避的过一世呢?今日适逢言青要随他大哥出门,身为父亲的右相免不得担心,才早早的等在这里,就为了嘱咐老大一句。

    封言墨闻言一愣,扭头看着大门口飘过一角青色。心中一阵翻腾,自己什么时候说要带他出门了?这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二弟,可是爹娘心尖上的宝贝,真要磕着碰着了,说不定回来就要将自己大卸八块以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自己怎么会……

    忽然脸色一白,想了起来。原来昨晚言青诓自己的竟是这个。呜呜呜呜,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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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墨,这就是你那个失散了十八年的胞弟?”一人瞪大了眼,看着坐在窗边悠然自得的人影,说道。

    “不真不要钱……”封言墨有气无力的撑着脑袋,撇了说话那人一眼。

    “我作证,如假包换!”见过封言青的玉晨唰的一下合上纸扇,拍着胸脯说到。

    “又不是你弟,你知道个屁。”另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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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砸过来一个瓜果,玉晨连忙接住,往嘴里一塞。

    “那日去靖阳王府,我也在啊。”玉晨脸上闪过一丝洋洋得意,“你们羡慕嫉妒也没用,我就是比你们早见到。”

    “那也一定是你死皮赖脸的要跟上去的,言墨不过给你面子罢了!”说话的是先前盯着封二公子瞧的人,京畿大营钟将军的儿子钟北亭。

    “还别说,这种事他干的出来。”平南王的次子,秦凉,又踩上一脚。惹的玉晨一下子蹦了起来,捞起一个梨就往秦凉口中塞去,一来一往,两人瞬间扭成一团。

    “喂,说真的,你俩长的可真不像。”钟北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歪在软榻上,瞟了一眼封家大公子。

    帘后唱曲的姑娘一曲唱罢,歇了歇,喝了口水,又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秋风起,梦里退,人生何求身外功名累。

    花未落,妾心碎,世间难断恩怨情仇罪。

    封言墨跟着哼了两句,转过脸来,一双眼笑成了弯,竟是比那春日的桃花还要艳丽几分:“我家那位丞相大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他说是,便就是了。”

    “言青。”说罢挑着眉对着窗边的人招了招手,“过来坐。”

    窗边的人转过头来,午间明亮的阳光洒在他的半张脸上,照的皮肤白皙细嫩,清秀无双,像那春日的玉兰,又似夏日的白莲,虽不像封家大公子这般惹人惊艳,却是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青色浮动,撩了衣袍在桌边坐下,眼中染了笑意,弯成一个浅浅的弧度,“大哥唤我?”眼中潋滟之色顿时绽放而出,让封言墨这朵桃花也生生的暗色了几分。

    斜靠在软榻上的钟北亭一愣,瞬间坐直了身体,推了推封言墨。“我错了,这绝对是你亲生胞弟!绝对的!”

    封家两位公子相视一眼,露出不解。一旁打闹的两人弄的一身汗,在桌边坐了下来,秦凉和玉晨见北亭一脸惊诧,问道:“什么绝对的?!”

    钟家公子端了酒壶,神秘一笑,又躺了下去。“玉晨,你羡慕嫉妒也没有用,我可不告诉你!”借了玉晨的话,又堵了他的嘴,让一旁的两人气的牙痒痒的,偏偏又打不过他,只能端了酒,一口饮了进去。

    “言墨,你说你娘怎的就没给你生个妹妹呢?”北亭忽然扭过脸来,话题一转,看向封言青那张又归于平淡的脸。

    “没生为女儿身,让钟公子失望了。”封言墨闻言一愣,还未开口。封家二公子眼中晃过一丝光亮,低头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的说道。

    一句话说的钟北亭哑口无言、愣在当场,倒让旁边唯恐天下不乱的玉晨和秦凉捧腹哈哈大笑起来,直直的嘲笑他也有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的一天。

    几人又闹做一团。

    玉食美酒,锦绣觥筹,无忧之乐,正映衬出歌女缓缓而出的那句唱词来:

    笑也乐,哭还过,人生几何命运谁判对错。

    生也活,死亦得,前程未卜际遇怎知始末。

第一百零三章 四象之数

    雅间内一阵调笑,半开的窗边却是飞进一只灰色的云雀来。也不怕生,瞪着黑珠子般的小眼睛,看着那抹青色,欢快的扑了扑翅膀。

    封家二公子眼皮一动,不着声色的挪到窗边,用衣袖遮着,摸了摸小云雀的头。小云雀在纤细的指尖啄了啄,扑着翅膀又飞了出去,一下子消失在了窗外。

    玉晨见封言青盯着街外看了半天,眨了眨眼,唰的一下打开折扇,摆出一幅自命风流的姿态,靠在窗边:“那是玄机阁,专门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怎的言青也有兴趣?”

    说的是街对面的一家铺子,虽说不像其他家那么门庭若市,却也偶尔有些客人光顾。不知道主人是谁,心宽的很,似乎也不在意生意的好坏,就这悠然自得的开了好几年。玉晨和其它几人也去逛过几回,开始还有些新意,奈何那些机关巧件几人捣鼓了半天,硬是一个都没解开,便渐渐的没了兴致。

    “不如去看看?”秦凉凑了上来,一把抽走了玉晨手中的折扇,附庸风雅般的扇着,惹得玉晨一顿气急。

    青色的身影也不应声,转过头来,笑着看向封家大公子。就这么安安静静,无欲无求的眼神,却让封言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我陪你去。”封言墨站起身来,拂了拂蓝色暗纹的衣摆,说道。

    “你可别去,”秦凉用折扇在封言墨的肩上一点,“街上人多,被人看见言青和你一块儿,不就相当于告诉京城众人‘这位可是封家二公子,赶紧来瞧一瞧看一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么。你不怕你家的那位丞相大人又十天半个月不让你出门?”

    秦凉将众人看热闹的神情学了个十成十,让钟北亭扑哧一下笑了出来:“秦凉难得说了回人话。”

    见言墨那张脸漂亮的脸皱成一团,玉晨一把将人按在了凳子上:“放心,不过是在街对面,你要实在信不过我俩,就在窗口看着,出了什么事,北亭一个飞身下来,绝对比你在旁边的速度还快。”钟北亭虽说总是一幅嬉笑玩乐的样子,那身武艺可不是白学的。仗着他那身功夫,几人这些年可是横行京城,偷偷摸摸干过无数坏事,从未叫人抓了去。

    “快去快回。”封言墨无奈的摆了摆手,秦凉和玉晨便带着封家二公子下了楼。

    “看你那副魂不守舍的样,我还是坐在这边比较好。”钟北亭挑了挑眉,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上,调笑着说道:“平时你爹老是说你不思进取,不是他亲生的。在你这弟弟身上,你们全家上下可都一个样,都宝贝到了心坎里。这可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幺儿,幺儿得宠么?”眼中一亮,蹦出个词来,却见封大公子脸色不太好,连忙住了嘴,讪讪的撇过脸去。

    “咦?”北亭有些惊讶的看向窗外,奈何封言墨有些出神,竟是垂了眼去,恍若未闻。

    玄机阁的掌柜见人进来,抬了抬半闭的眼皮,意兴阑珊的招呼了两句,便由得客人自己逛了去,坐回到原来的地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算盘,发出木珠吧嗒吧嗒的声响。

    封家二公子从多宝格上一一看过。黄花梨木的十层套匣、白玉的九曲连环、无钉无卯的积木廊桥,每一样都做的精致绝伦,让人不禁赞叹工者的手艺。

    伸出纤细的手指,拿起架子上金丝木的机关盒,封言青上下左右四面转了转,眨了眨眼,露出好奇的神色。

    “没有开口的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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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言自语的嘟囔道。

    “恩。也不是没有,只是机关比较隐蔽,找到了就能打开了。”一张圆脸出现在封言青的眼前,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上的盒子,眼中冒出精光。

    “要不,你先看?”看出对方眼中的狂热,封家二公子将手上的匣子递了出去。

    对面一身深色衣袍的人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面色微红,“不,不太好吧,你先看上的。”

    “无妨。我也只是看看。”淡淡一笑,封家二公子将手中之物又搁回了多宝阁之上,拿起了旁边的琉璃镜。

    两盏茶的功夫,将店内的宝贝看了个七七八八,封言青饱了眼福,却又没有看中任何一物,便空着手朝着门口走去。但见先前圆脸深袍的人还杵在那个多宝格前,摆弄着手上的机关盒,眉头深蹙,薄唇紧呡,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

    封家二公子忍不住出声道:“日月阴阳,同泽四象,上金为一,下木为九。此盒日月同辉,暗藏四象之数,倒像是出自虚池子之手。”

    正皱着眉摆弄着手上机关盒的人闻言一愣,抬起头来,看向说话之人:“四象之数?!”

    “嗯。你将刻着烈日图腾的一面朝上。”拿着机关盒的人眼中露出好奇之色,连忙将那一面转了过来。

    “再依次推动四面的第七九八六根木条。”那人听话的依言照做,刚刚推动最后一根,便听见咔哒一声,刻着烈日图腾的木盒盖微微向上弹起,竟是打了开来。

    “公子好眼力,这个金丝木的机关盒正是出自虚池大师之手。”掌柜的不知何时站起身来,双手拢在袖中,站在柜台后笑眯眯的看着说话的二人。“我家东家说了,这机关盒放在铺内多日,无人能解,眼下谁要和它有缘,将它解了开来,便赠与那人。如今两位见多识广,才智过人,自是可以带走此物。”

    “程师傅,小的替您二位先包起来吧。”御工坊的程瑜程师傅最爱摆弄这些机关摆件,是这玄机阁的老主顾,掌柜自然认得,两三下包好机关盒,递到他的手上。

    “给!”圆脸褐衣的程瑜将机关盒递给封言青,一脸的不舍,却也知道破解机关之人乃是面前的青衣素面公子,自己再是心动,也不好失了风度,据为己有。

    封言青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满脸的失落与惆怅,挑着嘴角开了口:“这么小,能做什么?首饰盒?我家中可没姐姐妹妹的。就算我娘,也只喜欢那种雕花的盒子。”

    程瑜一愣,黝黑的面上爬上一抹红晕,却见对方又淡淡开了口:“还是你拿着吧。”

    说罢青衣素面之人便叫了歇着的同伴,出了玄机阁的门。

    “等等……等等,你…你叫什么,住在哪?……等我研究完给你送去……”程瑜追出门,却只见满街步履匆匆的行人,哪里还看得见那抹青色的身影。紧了紧手中的盒子,褐衣之人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木掌柜从账本中抬起头来,看了眼程师傅落寞的背影,又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拨打起算盘:“和他同来的可是玉晨公子和平南王的次子秦凉秦公子,这位公子的身份怕是不简单。”

    手一挥,账本便啪的一声合了上。

    “这京城哟,怕是又要热闹起来咯……”

第一百零四章 寻踪云夜

    “阙谷关那边拖不得了,估摸着这几日,他便会下旨让我动身北上。”

    听见燕回步履匆匆的走进来,秦君璃头也不抬的说道,“我这一去少则二十日,多则数月,京中还是要麻烦你坐镇了。锦州钰阳那边也得整顿下,你……”

    猛的抬起头,见燕回满脸阴色,不发一言,秦君璃眼中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出了什么事?”

    “西陵九星图,”燕回顿了顿,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出现了……”

    一阵凌厉的风袭来,刚才还在桌案边的人影已经掠过燕回身旁,取了他手中的消息,站在窗边一目十行的阅过。

    嘉陵之渡,匣中陵图。关山已失,魏逸皆动。

    云祁的消息,从徽州传来。就知道嘉陵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最后竟是扯出了西陵九星图!

    “之前探得西陵九星图在淮中谢家,你又亲眼所见谢家毁于地火,本以为此图也随之葬身火海,神武秘陵必将再无得见天日之时,没想到它…还是……”

    燕回叹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唏嘘,言语中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世事果然无常,千方百计求而不得的时候隐匿无踪,断了念想心无所期的时候却是出现的堂而皇之。

    兜兜转转,阴差阳错,人生或许也是如此,该要相遇的最终会相见,注定经历的怎么都逃避不了。

    只是传说中的西陵九星图在这个波谲云诡、暗流涌动的时候现世,不知又要在朝堂和江湖之中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一阵压抑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燕回抬起头,看向窗边立着的秦君璃。

    浮灰轻扬,他手中的纸片已然变成一缕烟尘,飞荡在了空中,在窗外明媚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迷蒙的雾气之感。

    “又!是!你!”低沉冷清的声音从秦君璃的口中一字一字的迸出,竟是带了九分的怒气。

    手中用力,雕花的窗棱应声而裂,只见他对着虚空之中说道:“去把那个执书阁的人给本王拎过来!!”

    院中槐树枝叶一晃,有人飞身下树,朝着院外直奔而去。

    燕回有些惊讶,就算是西陵九星图现世,最多打乱君璃的计划,让大家有些措手不及,又怎能激的他如此动怒?!

    能让心思缜密、喜怒不形于色的靖阳王气的失了冷静,必定不会只是一张图那么简单。

    天下有这本事的人除了那个女人,怕是只有离宗的新任宗主云夜了吧。离宗?!难道西陵九星图的事离宗也参和其中?!

    皱了眉,这位靖阳王背后的军师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些微凉。

    从目前来看,离宗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能得此助力,怕是抵得上自己和君璃汲汲营营数十年。

    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君璃向来不将任何人事放在眼里,如今却是为了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云夜屡次破了例,实在是让人心惊。

    离宗要真能守了那三百年前的约定便是最好,如若不然……

    于君璃于天下,又将是怎样的颠覆与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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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小云雪,今天气氛不太好,你自求多福啊!”墨九拎着云雪,一边向着濯青院飞去,一边好心的提醒道。

    担心他的安危倒是其次,虽然年纪小,既然离宗敢送,就说明至少有几分自保的本事,怕就怕他惹怒了燕先生,招了一身的麻烦事,可就没空给大家做点心了。

    在濯青院的书房门前落了地,把人往前一推,墨九又迅速的闪回树上,藏匿起了踪迹。

    云雪被推的踉跄着向前一倒,只好伸手扶住半开的门框,还未做好准备,两道灼人的视线便冲自己射了过来。

    定了定心神,将那份不自在掩在心底,云雪转身关好门,理了理衣摆,抱拳行了礼。“不知殿下有何事需要云雪效劳?”

    云雪恭恭敬敬的垂下了眼,心中有些打鼓。

    不知靖阳王殿下这么着急,连派人去唤的时间都不愿等,就让墨卫急匆匆拎了自己过来所谓何事,但面前这人的气场太过强大,强大到让他直觉没什么好事,只能规规矩矩的以不变应万变。

    “他在哪?”视线未从眼前云雪身上移开,那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气场也愈来愈厚重,秦君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现出自己的不悦。

    云雪一愣,猛的抬起头来,对上那道犀利如剑的目光,有些不敢直视,又垂下头来,“宗主的行踪执书阁无权过问,怕是……”

    “他!在!哪?!”

    不过三个字,却如万丈冰雪齐齐压境,叫云雪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洛城徐…徐家……”宗主啊,来者不善啊,你自求多福吧。

    秦君璃冷着脸撤回了压迫在云雪身上的气势,手一挥,少年连忙内心哀嚎着躲了出去。

    “你知道圣旨随时会下,别告诉我这个时候你要去洛城。”燕回太了解君璃,也不阻止,只是淡淡提醒到。

    目前阙谷之事不容耽搁,圣旨一旦到了靖阳王府,君璃势必要立刻启程前往西北。可这个时候,他竟是打算亲自去一趟洛城!

    虽说洛城不远,行马一趟来回也至少需三个时辰,在他回来之前,若是叫那位发现在府中待命的靖阳王竟然不在京城、踪迹全无,又会做何感想?!

    “西陵九星图……”秦君璃脸色缓了缓,见燕回抬起头来,阴沉着说道:“如果我料想的没错,原来应该是在云夜手上。”

    “什么?!”燕回变了脸色,一下子惊的站了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秦君璃见淮中之事牵扯越来越广,这才不情愿的一五一十将谢家地底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燕回。

    “子婴……竟然真的是子婴!”燕回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的跌坐在榻上。

    只能生长在南疆之地的子婴幻树竟然被谢凌霄种在了谢家地底,如此逆天阴损之物竟是在江南那种地方生长了上百年!

    原本以为身为百年医药世家的谢家,不过是因缘巧合得了子婴之毒入药,没想到在淮中谢家的竟是一株活生生的树!

    惊讶未除,转念一想,燕回忽然又有些后怕,皱着眉看向秦君璃。

    “不对,若真是子婴,你和前洲怎会全身而退?!”

第一百零五章 所为何物

    “这确实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秦君璃冷哼着撇了撇嘴角。

    “前洲一开始似乎还受了点影响,而我,却是从头到尾一丝异样都未曾感觉到。”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燕回在脑中反复的过滤着君璃所叙述的事情。

    不如君璃和前洲的身在其中,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他所感知到的却是一步接着一步、环环相扣的诡异与神秘。

    “你想到了什么?”不曾怀疑过燕回的直觉,他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视掉了,秦君璃皱着眉,看向燕回的方向。

    燕回坐在塌上,一张脸上满是凝重,“首先是离宗对于谢家这件事的目的。照谢轻河所说,云夜是应了信物‘琉璃珠’所求,来救他姐姐谢轻烟。可以离宗的能力,就算是谢家危机暗藏、险象环生,断用不上一宗之主亲自出手吧!”

    燕回顿了顿,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就算离宗在救谢轻烟的同时想要毁掉幻树子婴,大可以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他云夜又为何要大费周章的化名去救谢轻河,从而借机潜入谢家?”

    “他……是在找什么东西?!”心念一起,两人相视一眼,想法不谋而合。

    “一定是样很重要的东西……西陵九星图?!”燕回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那群悄无声息灭了谢家满门的黑衣人为此而来,他又偏偏在地底密室提到了这个东西,虽说是诓了君璃替他挡箭,但从目前发生的事情来看,极有可能西陵九星图最终还是被离宗云夜从谢家带了出来。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秦君璃眉头皱出深壑,伸出手指,在桌案上一下又一下的敲打着,发出“哒、哒”的轻响。

    一开始,他也动过这样的念头,那个神秘莫测的离宗宗主,是冲着西陵九星图才亲自入了谢家,可如今,神武秘陵借着嘉陵渡沉船一事,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倒让自己有些不确定了。

    云夜啊云夜,你所找寻的,到底是什么呢?

    “只能说,离宗对谢家必有所图,不是西陵九星图,也定是其它令人震惊之物。而这样东西,是他凭借执书阁之力都找不到,只有通过谢轻河或者谢轻烟才能得到的独一无二的东西。”燕回抬头瞥了眼秦君璃,面色阴沉的露出一丝后怕来。

    此去谢家凶险无比,可君璃回来竟是三言两语的带过,若不是千机盒这事,他是打算隐瞒自己一辈子吗?!

    幻树子婴,君璃根本就不明白子婴是个多么危险的存在!

    就算他武艺高强、以一敌百,就算有雾影剑前洲跟在身边贴身保护,可南疆秘树,这种不能用常理去解释的东西,又怎是用武力对抗的了的?!

    “你……”

    忍不住出了口,却见秦君璃蓦然站起身,从书架上的锦盒中拿出一物,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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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自己面前。

    “这颗石珠是从谢家地底出来后,在我身上发现的,前洲也有。”

    一颗小小的石珠,光滑圆润、坚硬无比,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二人的身上。

    “你的意思是这石珠,解了子婴的幻境?”燕回拿着珠子翻来覆去的看了看,与普通石头无异,不过坚硬细腻了些。

    就凭这一颗小小的石头,就能让两人从谢家地底全身而退?!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见燕回眼中闪过怀疑,秦君璃在心中无奈一笑。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想法,可被幻境控制的前洲、自相残杀的黑衣人、死在谢轻烟手中的沈东平,如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能相信子婴——竟是如此蛊惑人心的存在。

    那些被子婴幻境控制的人,死前看到的究竟是些什么?是自己最不愿意回首的过去,还是心中最想得到的未来?

    这个答案,怕是要随着那些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枯骨,一起长埋在谢家地底了吧。

    从淮中回来之后,秦君璃想了许久,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放了这颗解幻珠。

    是在漆黑的密道里,两人凭着彼此的气息相互试探之时?是夜明珠滑落而出,他惊诧着翻身而下替自己挡了暗箭之时?又或是在密室里,昏昏沉沉彼此算计之时?

    就算他一开始便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可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救下自己的暗卫前洲。

    身为离宗宗主,如此保命之物,他竟是说给就给,难道就没有一丝犹豫吗?

    在子婴树下,为了带走谢轻烟,云夜将身上的解幻珠系在了那个小丫头身上,自己可是看的一清二楚,当时没了珠子的庇护,他又是如何从子婴幻境中全身而退的呢?

    云夜啊云夜,在子婴的幻境里,你所看见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管此次的西陵九星图是真是假,绝对与他脱不了关系。”

    收回有些泛滥的心思,秦君璃眼中露出冷色,“此去阙谷路途遥远,所耗时间必定不得短,若是在这段时间内京城生了变,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得不偿失。所以在走之前,我无论如何必须见他一面,弄清离宗到底要做些什么!”

    “你都这样说了,我实在找不出拦你的理由。”燕回苦笑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

    自从去年君璃回了京,一连串的事情就像错乱的线团,越滚越大,让人越来越看不清事情发展的方向。

    他在去阙谷前理一理和离宗的关系也好,如今魏家屡屡失手,有些孤注一掷,行事越发急躁,若是此时自己这方再和无念山那边起了隔阂,倒是要让何家羿王一派坐收渔翁之利了。

    两人意见达成了一致,便不再迟疑,各自去做了准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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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谋介绍:
一个是手握泱泱离宗的异世之魂,一个是深沉隐忍志在天下的落没之王。
一个遍寻九州只想回到过去,一个步步为营图谋万千山河。
然而他却遇上了“他”,爱恨纠葛、阴谋算计、兄弟相争,只为心中所求。
十年风雨蓦然回首,又是谁得谁失谁输谁赢?
【女扮男装。然后,这是一本披着女频外衣的包含机关、权谋、阵法的……伪言情。入坑谨慎!已完结。】君子之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君子之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君子之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