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学以致用
午后阳光正好,驱散了阴霾,让多日不见的天也碧蓝如洗,澄澈明净起来。一身锦衣的少年动作麻利的翻过窗,跳了下来。蹑手蹑脚的走到那个对着书册勾勾画画的身影旁,正准备吓他个措手不及,却是被低沉醇厚的声音抢了先,瞬间僵在了原地。
“小七,你又翻窗了。”
“二……二哥!”小七见被人发现了去,嘿嘿了一笑,扯了扯脸皮。随手掸了掸衣摆上的灰,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了下来。
“二哥最近怎的也不入宫?”托着腮,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低头执笔之人,不似宫内那副老成沉闷的皇子作态,而是欢脱的显现出几分少年心性来。
桌案前的白衣抬起头,看了看少年额间的汗,出声唤了绿苏进来,“给七皇子倒杯温茶。”声音依旧低沉,却是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凉的,绿苏姐姐,给我来杯凉茶!”秦君炎热的吐了吐舌头,扯着衣襟用力扇了扇风,却在秦君逸的一个眼神下泄了气,耷拉着肩膀说道:“好吧好吧,绿苏姐姐,温差就温茶吧……”
待绿苏笑意盈盈的退了去,秦君逸这才放下手中书册,出了声说道。“你今日怎么溜了出来,太后竟任由你乱来?”
“嘻嘻,太后要去法华寺,我连夜抄了三本佛经,让她供在佛祖面前以显诚心,太后她老人家一高兴就准了我半日假。”揉了揉手腕,七皇子面上略显得意之色。
“不错,有长进了,倒是知道为自己‘谋划’了。”秦君逸眼中闪了笑,见绿苏端茶而入,低了头,在书册上写下最后几个字,合上放在一旁。
“前日我给你留的功课可做完了?”
“做完了,二哥你随便问!”少年从凳子上一跳而起,正了衣襟坐坐好。
秦君逸闭目沉思了一会,睁开眼,说道:“入秋之后阴雨连绵,江南之地两江流域水位突涨,河堤溃决,数万良田被淹,受灾百姓无家可归。”
小七一愣,二哥说的竟是最近朝中议论纷纷的江南之事?
“若你是上位者,该如何做?”
七皇子低着头,想了一会,抬起头说道:“百姓乃国之根本,应先救人,后治水患。此患正值秋收之时,故抢收新粮之事也要同步进行。对颗粒无收,无家可归者,官府要辟地置粮减税,助其过冬。来年春耕之时,方能恢复耕种。”
秦君逸抬了抬眼,眼中看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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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情绪,只是端起桌边的茶,凑近唇边,“还有么?”
“待水患退去,应着工部修建河堤,固桥筑梁,以防来年。”七皇子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桌案边的二哥,却见他面色无显不置可否,也不知自己答得对不对。
茶未入口,秦君逸稍稍一顿,放下茶盏,单手撑着头,眉头皱了皱,“可还有?”
小七一愣,连忙垂头想了想。眼中一亮,复又说道:“江南本是水患多发之地,河堤年年固修,却依旧防不胜防,还应遣人彻查其中原因,弄清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方能逐本溯源。”
见二哥眼中染了笑,小七才堪堪松了一口气。却又想到什么,窃窃的小声问道;“二哥,此次江南的水患,你觉得是天灾还是人祸?”
“你在太后那听了些什么,都说来听听。”秦君逸合上正欲打开的书册,勾了勾手指,便见七皇子搬了个矮凳咚咚咚的坐到了书案前。
“太后说此次可不只是水灾那么简单。据说原先太平的两江流域出了匪患,截了河道,专挑来往商船下手。不仅掠夺货物,还杀人沉船。那些被掠杀的尸体在河中漂浮了数日,又顺着上涨的江水,冲入良田村落,这才导致了数地瘟疫肆虐而起。”双手托着腮,眼中闪过一丝沉重,七皇子光滑的额上皱出一个川字,看向秦君逸。“二哥,可真是这样?”
“表面上看是这样。”
“表面?莫非还有什么内情?!”七皇子腾的一下站起,矮凳被衣摆一带,咕咚咚的向后滚去。
伸出手,敲了敲小七的头,秦君逸眯着眼瞥了瞥滚远的矮凳,露出一丝不悦。小七连忙扶起凳子,尴尬的笑了笑。糟了,一时激动,又忘了二哥说的喜怒不行于色了。
秦君逸站起身来,走到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眼前的少年。“背完这本,我再与你说说后续。”
“啊…………”一阵失望的惨叫,少年哭丧着脸跌坐在了矮凳之上,却撇着嘴,接过了秦君逸手上的书。
“行了,别装了。我要出门,你可要同去?”
少年蓦然眼睛一亮,相识这么多年,二哥可是第一次说要带自己出门呢。
秦君逸眼中却暗暗闪过一丝愧疚。自己确实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小七能做到如今的地步,比起当年的自己也不遑多让。可命运实在是弄人,真怕那一天来的太突然,让人措手不及,届时这何家、这南秦的百姓与天下,又该何去何从?
第七十七章 梦中琴声
一只灰色的云雀扑闪着翅膀从天而降,落在了墙头的一抹青色之上。蹦跳了两下,脚下的青衣上下浮了浮,却是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小家伙不肯放弃,一不做二不休,扑了翅膀蹦上青衣的胸口,刻意踩了两脚,上下蹦了蹦,心满意足的发出“咕咕”的叫声。
却见乌黑发丝之中,猛的射出两道凌厉的杀气,小东西还未来及的反应,便被强大的气流一震,翻滚着弹了出去。青衣浮动,踏着墙头飞身而起,一挥手便揪着云雀翩然落了地。
“胆子真肥,莫不是以为本公子醉了,竟敢在老虎屁股上拔毛!”想要怒目圆瞪,眼中却是迷茫一片,脚步微晃,踉跄了两步,倒拎着小家伙抖了抖,落下一地羽毛来。
“咳咳……”
听见声响,抖着鸟的人一愣,手一松,灰羽的云雀扑哧着赶紧脱离了魔爪。却是绕了两圈,又飞回到青衣之人的肩上,歪着头,瞪着黑溜溜的小眼睛,看着树下的两个不速之客。
“你是何人?”青衣眯了眯眼,脚步晃荡了两下。又似耐不住这眩晕感,纵身一跃,重新坐上墙头,撑着脑袋,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人。初秋的风拂过乌黑的发丝,露出那张平淡微醺的脸来。绿树灰墙,落叶微黄,竟是有种说不出的澄净之感。
“怎么,莫不是富家公子做腻了,也学人好善施德起来?”来人尚未说话,墙头的青衣眼中闪过晃晃的笑意,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从哪又摸了一坛酒,就这么抱着连喝了几大口。
“这庙里的佛祖可是天天闻着酒香,不怎么灵光,公子要是求神,可得换个地方,莫要…莫要…白白误了时光。”说罢竟是又在墙头卧了下来,嘟囔着睡了去。圆滚滚的小酒坛咕咚一身落在地上,幸好落叶够厚,免了身碎的命运。
自己一句话都未说,却见那人噼里啪啦、不知所谓、自顾自的说了一通后,又醉了过去,树下锦衣的少年没好气说道,“佛门清净之地竟是遇上个醉鬼!二哥,我们换处地方吧。”
白衣素雅的男子却是挑了嘴角,想到那日在殿中替自己出了香油钱解围的纤细身影,无声的笑了笑,“不用,此处甚好。小七你去问师父借张琴来。”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记得……带些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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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有人在弹琴。
琴音萧瑟,有种说不出的无奈与苍凉。也或许是我多活了这些年,听什么都苍凉了几分。想要入梦,因为只有梦中才能遇见你。可真正入了梦,却是情怯起来。
你白衣胜雪,渐行渐远。站在那天地相交的地方,转过身,低声唤着我的名字,蓦然一笑,刹那光华。记忆如水如潮般涌来,一点一滴倒灌入这个苍白的世界,我们幼时爬过的蔚然成荫的树,我们一起翻过的斑驳矗立的墙,我们携手走过的沧桑依旧的路。
熙熙攘攘、各色各样的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认识的、不认识的,喜欢的、不喜欢的,笑过、哭过、爱过、恨过、相知甚深又反目成仇的。只有你,一直隔着人海,站在遥远的那一端,目光如水、缱绻温柔,一如记忆中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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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为什么,我那么努力,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却依旧到不了你身旁?
琴音忽转,一瞬间天旋地转,落叶纷飞,万般景物四散而去,这个世界便如同我的心境般,只剩下一片荒芜。
那刺骨的痛透彻心扉,让人欲哭无泪,似乎又看见我执着无妄剑刺向你的瞬间。明明只是幻觉,却为何那样的真实?!真实的——让人不愿清醒过来……
山河涛涛,岁月缈缈。多年后,你是否还能牵着我的手,再唤一句——阿瞳?
琴声莫名而止,躺在地上的人微颤着睁开眼。火红的夕阳挂在天边,为万物镀上了一层灼热的红,虽近黄昏,却依旧刺得人冒出些许泪光来。
锦衣的少年蹲在一旁,伸出手指想要戳一戳那张素净冰凉的脸。然而感觉到陌生人的气息,一席青衣竟是无风自动,瞬间飘忽飞离了开来。瞪着少年略显惊讶的脸,不悦的皱了皱眉。
“你…你…掉下来了……”吞了吞口水,被那人一看,少年不知为何竟是脸红了起来。
“恩?”淡淡一瞥树下抚琴的背影,眼神清明,不复先前微醺的迷茫。却是伸手揉了揉微痛的额,显出一副疲态。
“老师父的安神香可以缓解头痛,若是痛的厉害了,可以一试。”指节分明,略有薄茧的手从琴弦上收了回来,起身掠了掠白锦素云的衣摆,看向立在墙边的人。
眉眼俊逸,神色淡然,浑身上下透出一股沉稳坚毅。虽然刻意,却藏不住那由内而外自然而出的气场。这样的气场自己只在那个多疑谨慎的男人身上见过,不过一个端持稳重,一个深藏不露,倒是找不出太多的相似之处来。
“老和尚太吝啬,他那香我可烧不起。”
想起来了,那日在这山间小寺,拿了羊脂白玉要作香油钱的冤大头。当时逆着光,没看太清楚,不想竟是如此俊朗的公子哥。
瞥了瞥一旁的琴,刚才是他在弹么?老和尚的宝贝竟然肯借人,不知又是坑了多少银钱。
俊俏多金的富贵公子,在这半荒的山里附庸风雅,不是应该出现一两个养在深闺的小姐,芳心暗许,寸断肝肠,方对得起才子佳人的古话么?如今这满地萧黄,和自己这个半醉的人,倒是负了他一时韶光。
“你倒是挺了解!”见青衣素颜之人眼中一丝玩味,似可惜又似同情。不过一会,便是闪过了人世间的七情六欲,八苦九殇,白锦素云的公子挑着眉叹道。
青衣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酒坛子,晃了晃,皱着眉,又露出不悦的表情来。嘀咕了两句,不再搭理人,翻身便跃入了灰墙院中,消失了踪迹。
“二哥!”看了看消失在墙头的青色,又转头看眼抬脚而去的白衣,少年撇了撇嘴:“真是个酒鬼!”连忙拾了琴追上同伴,绕过树林,匆匆而去。
后院屋内昏暗,不可视物,一柱檀香闪着或明或暗的光,在桌木之上赫然而立,像是被人随手打入,却又怡然静谧,恍若本来就该有的样子。梵净之气缭缭而起,沉淀了记忆,磋磨了光阴,缱绻着绕过衣角,晃过眉尖,融入那眼角的泪滴……
第七十八章 又闻青云
“青云门?!”端茶的手指一顿,秦君璃的脸色蓦然难看起来。
“恩。相必你也听过,极西之地玉龙山的避世隐居门派。”燕回低头看着手上刚刚收到的消息,在房内踱着步,一时没注意到秦君璃阴沉的脸。
“青云门的——”一丝阴冷之气由内而外浮出,说话的人眯了眯眼。
“叫什么来着?我看看呐……”燕回翻过手中巴掌大的纸,在一堆小字里面找着那个不起眼的名字。
“叶!归!云!!”
“对对对,就是叶归云。”忽然感觉身边一前一后两道风刮过,燕回茫然抬头一看,刚才还在眼前的秦君璃竟是瞬间飘出了门外。
“天都黑了,你要去……哪儿……”话还未说出口,自家那位心思深沉的殿下已经出了濯青院的大门,失了踪迹。燕回只好收回伸出的手,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这算什么事儿!自从江南回来,心思愈发难猜了……”恨恨的骂了两声,燕回捏皱了手中的薄纸,又皱着眉有些放心不下。
倒是娃娃脸的墨卫偷偷从门外探出头来,咧着嘴一笑:“燕先生不用担心。前洲跟着去了。”
燕回脚步一顿,后退了两步,仰起头看了看梁上。果然角落的那抹黑衣已经消失不见,这才又无奈的叹了气,抬起脚出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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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洲看着静默在阴影里的黑色身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本以为主子是出来寻仇,可为何入了封丞相的私宅,潜进了这荷塘小院,却又躲在角落,盯着一室的明亮发起呆来了呢?
一片落叶晃晃悠悠坠入塘中,大黄鲤晃荡着肥胖的身子游了过来,一口咬住,拖着坠叶便沉入了塘底,徒留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在水面扩散开来。
烛灯下的身影撑着头,不慌不忙的翻过一页书,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半晌之后,又抬了手,翻过一页,却是从额上垂下一缕发丝。发丝轻轻飞荡而下,隔着微黄的窗纸,竟是让人想起月下的皎洁之色来。
素衣的小婢端了新煮的茶,恭敬的敲了敲门,放缓了步伐轻轻而入。待小婢退去,灯下之人站起身,衣袖浅浅浮动,端了茶,又坐回了远处,撑着头继续翻起书页。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两个人转过廊角,缓缓走了过来。竖着端庄发髻的妇人抬手在门框上敲了敲,不待屋内回应,便着急着推门而入,一声“青青”隔着荷塘,传入塘边之人的耳中。
“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声音带了点淡淡的冷清,却是融入了化不开的柔情。
“青青,娘给你熬了燕窝,你喝了再入睡吧。”也只有好不容易找回的二公子,才能得到丞相夫人如此的用心。
“娘!!再这样日日补下去,言青可就真的见不得人了。”
“无妨,青青可是为娘最漂亮的孩子。比你大哥可不知好了多少倍。”封家大公子的那张脸可是京城一绝,美艳不可方物。竟是比封言墨还要漂亮?倒不知这次他该用何等相貌出现在自己眼前。
封夫人端着空了的炖盅心满意足的离去,可还未等灯下的人翻过一页书,一席褐色的素雅常服又转过廊角,推门入了内。
“阿青,你看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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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为父刚从库房里翻出了这个东海碧玉,配你的青色衣衫再合适不过了。”
东海碧玉?!好像是十年前太皇太后还在世时赐下的吧,这么多年也没见用,现在却是拿给了二公子?还只是为了配他的青衫?
“爹,言青一向不爱佩戴这些东西,还是给大哥吧。”声音有些微晃,多了丝无奈。
“他?东西到他手上,不出半日,就不知道败到哪去了。”一声冷哼,透出毫不掩饰的嫌弃。
“为父先去找人打成玉佩,晚些日子再给你送来。”说完竟是步履生风推门而出,还未出了院门,遇见了一身锦衣的封言墨,便板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这么晚了,你来干嘛?”
“呃,父亲,我来看看言青……”
“言青睡了,你明天再来吧。”话中全是不容拒绝的严厉。见长子愣着不动,封大人竟是亲自伸了手,拖着封大公子出了这荷塘小院。
一丝微凉的秋风吹过荷塘,卷起一阵残荷的清香。热闹了大半个时辰的小院终于清静了下来。屋内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推开窗,露出一截青色的衣袖来。衣袖之中素白隐现,绕着手腕数圈,越发衬的手上那道伤痕暗黑狰狞。
荷塘边的黑影握了握拳,冷哼一声,不置一词,却又悄悄的跃上墙头,消失了踪迹。
“回来了?”被君璃一身戾气的从被窝里揪出来,燕回眯着眼,打了哈欠套上外衣。“可见到了?”
“你怎知我是去见他。”
“哎,你和前洲回来就对淮中谢府的事情只字未提,扔给我块破玉玦便完了事,想必无念山的那位新任宗主坑你不轻吧……”燕回又打了个哈欠,看见君璃脸色微变,连忙揪了自己一下,换了个语气。“呃,是交情匪浅吧……”
“我刚提到青云门你便匆匆去了,除了寻仇还能如何。”燕回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咕嘟嘟的灌了下去,这才精神了几分,“虽然离宗这些年确实强盛了许多,可若真是惹了你不快,想要灭了也不是全无可能,不过费些功夫罢了。”
“封家那人不是他。”撩了撩衣摆,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秦君璃淡淡的开了口。
“不是?”
“是,也不是。”
“定是我没睡醒……理解不了你的话……”燕回一脸茫然的瞪着眼,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先前被封明泽寻回的二公子应该就是离宗云夜,可如今却是换了个人替他呆在封家。”
“易容术?”燕回一惊,却又了然的笑了笑,“也是,离宗繁衍了三百多年,定是有许多我们未曾见过绝技。论起易容,云祁也是个中好手呢,彭城的那一遭,可是骗了所有人去。”
“你去查查,他身在何处。”秦君璃伸出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燕回却是幽幽叹了口气,神色黯淡了下去:“只能一试,不保证能探查得到。不过君璃你还是不要和离宗闹得太僵才好。”
秦君璃恍若未闻,站起身来,推门走了出去。燕回看向屋外深沉的夜色,漆黑无光,正如同那前行的道路一般,让人看不清方向。
明天,又会怎样?谁,都不知道……
第七十九章 羽叶鬼针草
“公子!您可回来了。”夜已过了大半,半倚在床上假寐的人听见一声轻响,睁开眼,便见青衣飘荡站立在自己身前。乌发素颜,眼神熠熠。
被唤作公子的人微微一点头,面前那个有着一样容颜的人便一跃而起,恭敬的站在他的面前,“哗啦”一下撕下脸上手上的伪装,扔在早已凉透的水盆之中。倒了药,溶化入了水去。从床下翻出一身黑衣,两三下的套上,拆掉发带,挽起乌发,竟是瞬间变了个样。
“刚过亥时夫人端了燕窝,逼着我吃了个干净。夫人刚走没一刻钟,丞相大人又来了,说是为您翻出了东海碧玉,要做成玉佩给您搭配青衣。我按照您的吩咐看了十三页书,之后便熄灯入了睡,再也没有人来过。”换了音色,敛了眼中神采,垂目低首,怕是丞相和夫人站在面前,也是认不出来。
“辛苦了,云洛。”云夜的声音淡然,倒是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却不过沉默了一晌,复又说道:“今日淮州那边来了消息,禹州贺家通过金家运往北方的一批货在横港一带遭了劫,看对方的行事作风,颇像之前都河流域的水匪。”
“水匪?您是说江南之地的水匪对贺家下手了?!”云洛一惊,却又皱了眉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贺家一向做的是军中的生意,走的应该是官船才对,那些水匪怎会明目张胆的对官船下手?!”
“这次侥幸生还的武师,说对方用的兵器是逆刃刀。”在锦凳上坐下,云夜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瞥了眼蹙眉的云洛,略有深意的说道。
“逆刃刀?尉迟军特有的逆刃刀?”云洛这下更是掩不住心中诧异,惊呼出了口,“那刀刀口向内,一般人用不习惯,很容易露出破绽。若是武师没有看错,就是说……就是说这些水匪是北齐人?尉迟军假冒水匪在南秦杀人越货,这是要挑起战事吗?!”
“呵,逆刃刀……这么明显的标记,就算北齐尉迟军要在南秦抢些什么,也不会傻到用逆刃刀吧。”冷笑一声,云夜端起凉茶,微微沾了沾唇。
“那是……?”云落眼中露出茫然的神色,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谁会利用逆刃刀栽赃嫁祸北齐。
“你可知禹州贺家这船货运的是什么?”房中昏暗无光,云夜站起身,丝毫不差的找到小碳炉,拎了拎,发现竟是温着热水,脸上露出喜色,连忙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船——羽叶鬼针草。”
“羽叶鬼针草?!”
“恩,这船草药本是要顺着都河北上,运至灵州,和其他军饷一起,分至各地。没想到却是在横港被劫了。”捧着茶杯,暖意透过杯壁,渗入指尖,仿佛浑身上下都温暖了起来。“在齐秦两地,羽叶鬼针草只是寻常药材,断不会有人为了这船草药顶着风头杀人越货。唯一能让人想到的便只有——”
“关外的鞑靼一族!”云洛心中震惊,抬起头来。鞑靼一族素来争强好斗,不甘心屈居一隅,如今在横港抢了贺家商船,又故意露出逆刃刀,其心昭昭,不言而喻。“他们是想挑拨两国关系,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怕就怕不会如此简单了。”瞥了一眼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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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恢复小心谨慎的云洛,云夜放下茶杯,勾了嘴角一笑,却是忽然转了话题,“云洛,你可知昆仑山下的阙谷关?”
对上云夜笑意盈盈的眼,云洛微微一愣,复又垂下眼来恭谨的答到:“阙谷关乃我南秦的北大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西面由昆仑山脉延绵而下,峻险陡峭,难易翻越,然而过了阙谷关向北,却是一马平川,开阔无阻。三百年前,两国大战,北齐一度破关南下,是先祖皇帝带领了十万将士,历经三日三夜浴血奋战,才将外族之狼尽数赶出关外。然而阙谷关一役我南秦伤亡惨重,十万将士所剩无几,连先祖皇帝也落下病疾,还未一统南北,便殡天而去。”
三百年前的阙谷关一役悲壮而又惨烈,正是这一役奠定了南秦北齐划线而治的方向,和此后数百年的安定和平。身为南秦百姓,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忘记那为国捐躯的十万忠魂,和这阙谷关对于南秦的重要意义。
“那羽叶鬼针草的作用你可记得?”
“当然记得!清热解毒,活血散瘀,外用可治虫蛇咬伤,配以三生白檀,内服可……”云洛猛的抬起头来,看向坐在一旁淡定自若的云夜。
“他们不是要挑拨两国关系,他们的目的根本就是阙谷关!”竟是这样!鞑靼的目的竟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阙谷关!
阙谷关虽然建在昆仑山一脉之上,又凭借地势,成为三百年来南秦抵御北方外族的天然屏障。可昆仑万山莽莽,地势延绵,若是真的寻得通道穿过山下迷障,绕过阙谷,南北夹击,阙谷关便会不攻自破,再也抵挡不住关外蛮族的铁骑了。
而鞑靼一族此次竟是在横港劫了一船的羽叶鬼针草,寻常人或许不知,可跟在执书阁阁主身边多年,自己怎能不知,将那草与三生白檀同服,便可祛瘴除毒,免受山林瘴气所扰。鞑靼既然劫了鬼针草,是不是意味着已经找到绕过阙谷之路了?
“公子!阙谷不可失,还请公子早做决断。”
“恩。我已经通知明聿阁主去处理此事了。云洛你这几日出京帮我办件事,必须做的隐蔽,切勿让任何人发现。”云夜从袖中取出一段拇指大小的铁器,递给云洛。
“云非在淮州嘉陵渡等你,你到了后就一切听他指示吧。”
“是。公子。”云洛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正想退出,却又想了想,说道:“可要换云笙来?公子现在是宗主了,身边没有离宗的人,总是不太妥当。”
云夜没好气的笑了笑,一道指风飞过,弹上云洛的额头,落下一道浅浅的红印来。“管家婆,你再这么操心,要是白了头,可怎么娶云霜那丫头。”
云洛的脸蹭的一下直接红到耳根,不再等自家公子多说一句,便又做了礼,落荒而逃。
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云夜笑着摇了摇头。又走到炭炉处,倒下一杯温茶。茶未入口,只在指尖一圈又一圈的晃荡着。待到热气散去,茶已凉透,一丝曙光竟是掠过荷塘,早早的落在了小院前的木廊之上。
云夜叹了一口气,退了一身青衫,卧入塌中,浅浅睡了过去。
第八十章 王府请帖
“这是我家殿下的请帖,邀封二公子过府一叙。”年仅二十五,沉稳有礼,进退有度的靖阳王府管家沉言,手执烫金请帖,站在封家会客的厅堂上,对着丞相夫人恭敬的一拜,抬起头来,温和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
反倒是丞相夫人有些始料未及,不知靖阳王府是何等意思,惊讶着着人接过请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数十遍,确定盖的确实是靖阳王殿下的私印,才堪堪落下一句,替自己的小儿子,应了四殿下的邀。
“莫不是有假?”夫人将请帖递给下了朝的丞相大人,见自家夫君皱了眉,担心的问到。
封明泽身居高位,不同于左相何家人的身份,其身后家族不显,全凭真才实学一点一滴奋斗到了如今的丞相之位,因此颇得寒门子弟的尊崇。加上为人圆滑世故,不涉及党派之争,往往是各个派系极力拉拢又偏偏不愿在明面上有过多交往的一人。
“极力拉拢”是因为这个人在朝堂之上,包括在心思难测的崇政帝面前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然而“不愿在明面上过多交往”,却是因为无论是何家、魏家,亦或是哪个皇子,一旦和封明泽走的过近,便会被打上“觊觎皇位、有所图谋”的标签,惹人猜忌。南秦上下,从未有一人像封明泽这样,明明身居风暴中心,却又怡然自得、不沾风尘,混的如鱼得水。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请帖有假,那王府的沉言有假吗?这靖阳王的私印有假吗?”虽是佯怒微斥,封明泽却是拉着夫人坐下,自己在屋内来回踱着步。
“青儿回来已有数十日,我怕他不太适应京城的人事,一直压着不愿在众人面前引荐他。大家也都明里暗里看出我的意思,没来添堵。倒不曾想到一向不喜与人亲近的四皇子,竟是先出了手!”
“不然装病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光,眨了眨眼,看向封丞相。
“躲的了初一,躲的了十五吗?!”封丞相弯下腰来,伸手戳了戳夫人的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些年墨儿不务正业,在外面沾花惹草,寻欢作乐,本想着我封明泽的儿子怎能这样没出息,千方百计的管着束着。可如今看来,倒是我错了,还不如墨儿看的透彻。再怎么浪荡不堪,最不过落个风流少年的名头,总比陷入党派之争好上太多!”封丞相叹了气,撩了衣袍,在夫人旁边坐下。
夫人见丞相大人又自责起来,连忙安慰道:“墨儿这孩子是极聪明的,他知道该怎么做,这些年也避祸不争,过的自在,你倒是不用太过操心。”
“墨儿那一劫是逃过了,可青儿这一劫又该如何解?他刚回来,不熟悉京城的人事,又在那种清净之地长大,总归是单纯了些。我竭尽全力想要护他,可终究是有护不住的时候啊!”将那烫金的请帖往桌案上一扔,封明泽无力的向后靠了去。
“也没这么严重吧,不过是四殿下想见见青儿,或许生不出什么心思来呢?”夫人看着封丞相鬓角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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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些白发,心有不忍,只能变着法安慰道。
“你可知那靖阳王是何等人!当年皇帝为了掌权,扶植魏家,打压何氏白氏一族。皇后所在的何氏门生众多,占了朝堂之上的半壁江山,皇帝自是撼动不得,便对白氏下了狠手。曾经何等辉煌的金玉白棠,如今便只剩下了宫中柔妃这一脉。这些白家人,还是八年前四皇子自请去为太皇太后守陵,才换回的一线生机。如今这靖阳王是回来了,却是没了幼时的聪慧灵动,愈发深沉冷淡了起来。”封丞相盯着桌案之上的烫金请帖,点点金色在烛火之下晃动闪烁,竟是让人想起那些浮华的往事来。
夫人为丞相大人倒了一杯温茶,封明泽一饮而尽,却是又说道:“靖阳王此人绝对不会简单,八年前尚能凭借一己之力保住白家,八年后又怎会甘于平庸,做个任人宰割的闲散王爷?”
“照你这么说,几位皇子都按捺着未动,四殿下又为何要做这出头鸟,不是更将自己推上浪尖吗?”
“以退为进罢了。他若不动,别人更会防他,不如顺了大家的意,适当的表露些许野心,做些激进的事,反而让大家觉得不足为惧。”
“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夫人瞟了一眼操碎了心的封丞相,眼波荡漾开来,温柔缱绻,让年过半百的丞相大人竟是一下子耳根子发起热来。
“哎哎哎,不想了,到了那日让墨儿跟着去好了。终究是我封明泽的儿子,这点风浪总该经得起才是。”说罢嘿嘿嘿的自个儿笑了起来,竟是没有半分朝堂之上的威风严厉。见夫人又斜看了自己一眼,似嗔似怒,转身拿上烫金的请帖径自出了房门,连忙追上,相偕去了荷塘小院。
云夜看着请贴上工整隽逸的小字,和那方朱砂亮眼的私印,面无表情的抽了抽嘴角。
身为素玉之主,他行事竟是如此随心所欲的吗?不,以他手中燕雀楼的实力,怕是应该早就查到青云门叶归云了,明明有千百种方法,却为何在此时,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约见自己?不怕落人口实,让皇帝忌惮他刻意拉拢封家?
站起身,颠了颠手中的请帖,云夜仔细打量起封言青的这方荷塘小院来。已然入了秋,塘中还残留着几片不复碧绿的荷叶,然而花色早已凋零,连一塘的锦鲤都沉在水低,提不起嬉戏的兴致。荷塘一边挨着房前的木廊,一边则是栽着些长青的矮树,倒是为这秋凉的季节添了一抹绿色。
他来过了!那个让人猜不透心思的素玉之主,定是已经来过了!
这种事,云洛不会不提,那只能是来人的武功在他之上,才没被发现行踪。既然来了,却又没有现身,而是独独的光明正大的下了请帖,莫不是发现这荷塘院中已是换了人?
离宗本就是秦家的离宗,先祖的遗训历任宗主皆是铭刻于心,不能忘也从来不敢忘。既然身系一处,又何必相互猜忌?
看样子,这趟靖阳王府,是非去不可了……
第八十一章 靖阳王府
丞相夫人清晨遣人送来一身新衣,浅浅淡淡的青色,配上素纹暗金线的腰带,倒也衬的那张素净的脸俊秀了几分。
云夜曾问丞相夫人为何衣衫皆是清一色的青玉之色,夫人竟是笑眯了眼,露出一脸的慈爱温柔,说这可是自己最爱的颜色,可自从言青走失之后,每每见到青衫,便会思念幺儿,痛苦不能自已。为了防止丞相夫人沉浸在自责中日渐消沉,封丞相便下令在府中绝了这色的踪迹。之后的十八年间,封家上下硬是从未出现过半丝青玉之色,如今幺儿已经回来,她又过了爱美的年纪,自然不能浪费言青的一身好模样。
丞相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封家大公子也站在一旁,噙着桃花般的笑,一双眼弯的如那桥头的月,自然而然的点着头,让云夜尴尬的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貌似……封家的人,审美与常人不太一样。就凭这张脸,若是没有封家的乌金镯,怕是任何人都不会将自己与封家二公子联系在一起吧。
封夫人刚走没多久,封丞相又幽幽转入了荷塘小院。云夜本以为他会说些小心谨慎的话来,却不想只是瞥了朱红衣衫的大公子一眼,露出一脸嫌弃,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爹我官拜右丞相,青儿身为丞相之子无需再看他人脸色,哪怕是皇子,让你受了委屈你就还回去,爹我自然有办法保你。”
丢下这句便又转身出了房门,留下云夜独自在风中颤了颤嘴角。
封家人护犊的这个毛病……还真是让人喜欢到不行呐……
迈出封家大门,上了马车,云夜便见到了云洛提起过的那位玉晨公子。风流倜傥,倒也俊俏,只是往自家的那朵活桃花面前一站,便失了几分颜色。
玉晨是宫中太后的亲侄子,幽州玉家主家的长孙嫡子。按辈分来算也是长了众人一辈,却从来没有长辈该有的端庄作态,自命风流、喜好玩乐,经常混迹京城,一来二去便和封家大公子混成了酒肉朋友。此番听闻封家两位公子应了靖阳王的邀,死皮赖脸也要跟去,说是见见传说中的靖阳王殿下。云夜不甚在意的点了头,封言墨也不好再拒绝,便成了如今三人同行的模样。
玉晨托着腮,随着马车的一晃一晃,盯着封言青的侧颜,看直了眼。
“玉公子在看些什么?”转过脸,云夜的眼中闪过客气有礼的笑,有些疏离,笑意不达眼底。
“没……没什么,”明明刚入秋,却让玉晨有种遁入寒冬的感觉,不自主的抖了抖,“你和言墨,呃——长得,不太像……”
“言青随了我爹,自是生的端正。不过你没见那双眼么,如此漂亮的眼睛,可只有我封家才生的出来。”还未等云夜应声,封言墨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连忙接了话,炫耀般的抬了抬下巴。
玉晨尴尬的“呵呵”了两声,不高兴搭理他,撇开脸来,看向窗外。
不过一会,却又转过脸来,偷偷的打量起安安静静不爱说话的青衣。云夜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抬眼对上玉晨满是疑问的眼睛:“玉公子想说什么?”
“这…冒昧的问一句…二公子可去过玉西?”玉晨犹豫了一下,终是吞吞吐吐、小心翼翼的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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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西?幽州以西的玉西?几年前为了寻找那样东西,可是去过太多地方,倒是玉西……
默默的摇了摇头,云夜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玉公子何出此言?”
“没……没什么……”摆了摆手,玉晨的神色蓦然黯淡下来,似乎有种淡淡的失落,却又极力掩饰着,让云夜好奇的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在心中记了一笔。看样子,得让执书阁去查查这个玉晨和幽州玉家了……
封家丞相府邸和靖阳王府隔了不过两条街,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马车便稳稳当当的停在了王府的门前。
云夜背手站在巍峨庄严的王府大门之前,看着低调沉稳的四个大字,想到都河江畔秦君璃那双灼灼不可直视的眼,忽然一阵头皮发麻。却又抿了嘴唇暗暗自嘲,自己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不过是素玉之主秦君璃罢了,又不能生吞活剥了自己,淮中之地该骗的都骗了,该诈的都诈了,此时又有什么好怕的!
微微一笑,那个传说中的封家二公子抬脚便在众人的注视下迈入了靖阳王府之中……
素衣的小厮为几位贵客换了茶,便又轻轻的退了出去。玉晨站起身来,一边敲着那把不离身的折扇,一边在大厅里四处打量着。
封大公子板着脸,漂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靖阳王这是何意思?自己下的帖,却让我们在这等了大半个时辰,竟是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
云夜盯着门外渐渐西移的树影,弯了弯嘴角,伸手拂过掌心那道疤痕,眼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
“要不差个人去问问?”玉晨皱着眉,撩了衣袍刚准备坐下,却见靖阳王府那位年纪轻轻的总管姗姗来迟,含着笑,步入了大厅之中。
“几位公子久等了。”沉言对着三人满心歉意的见着礼。刚刚直起身,却是又对着封家二公子拜了下去,垂下眼,恭敬的说到:“我家殿下正在濯青院中,还请二公子移步一见。”
玉晨敲了敲折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传闻靖阳王四殿下喜静,从不让外人进入自己的院落,那濯青院中常年冷冷清清,毫无人气,甚至连个婢女都没有。如今这番行径倒是和传闻不符,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嘛。
刚要抬脚跟上,对面那个眼带桃花之人却冷哼一声,砰的将茶盏磕在桌上,茶盖跳了跳,溅出些茶水来。玉晨一惊,连忙转头,看向闹出动静来的封大公子。
“不想见就别见,如此摆着王爷的架子,还将我们封家放在眼里么!”翻脸竟比翻书还快,别人想入靖阳王的私院还入不了,这位少爷却是怎的气成这样?
“嘘嘘嘘……”玉晨环视了大厅一眼,见除了满屋子的死物便再无活人,这才皱着眉开了口:“他虽在外八年,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御封的靖阳王,你再怎么不喜,也不能在他的地盘上胡言乱语啊!”又转身看了看随着沉言总管消失无踪的封二公子,叹着气向后一坐:“算了算了,我还是在这看着你吧,万一你又乱说些什么惹了祸事,我可上哪找个儿子赔给丞相大人。”
垂目敛去满眼的精光,封言墨的嘴角勾了勾。又板着脸端起茶,慢慢的喝了起来。
第八十二章 离心之剑(一)
见是沉言总管亲自为贵客引路,王府的下人们纷纷驻足行礼。这靖阳王府的下人确实管教的好,虽心有好奇,却是敛目恭敬,客气有礼又不卑怯。看样子传说中的燕回燕先生,也是个颇有本事的人。
半盏茶的功夫,已至王府深处。郁郁葱葱一片竹林,算不得大,却是栽的错落有致,幽雅非凡,一方院落在竹林中若影若现,想必便是那个生人勿近的濯青院。
由沉言带着路,从竹林中缓缓穿过,云夜抬头看了看随风轻动沙沙作响的竹叶,却是眼中露出一抹惊诧。
五极阵?这么简单的阵法?秦君璃到底知道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用这个随随便便就能解开的入门之阵,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不过转念一想又在心中感叹的笑了笑。这种阵法,防的不过是一般人罢了,靖阳王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怎又会在一个阵法上露出破绽?明明是只狼却装成羊,恰到好处的表达出野心,又让人觉得不足为惧。秦君璃身边的这位军师,如此洞察人心,算计的分毫不差,倒是让自己有些好奇的想要见上一见了。
伸手推开古朴的院门。沉言退至一边,抬手而邀:“封公子请自便。”说完竟是守在门边,不再向前。
云夜背着手,看了沉言一眼,复又抬起眼,看向郁郁葱葱的院落。
这院落看着不大,巍然成荫的三株老槐树上却至少藏了两名暗卫,若算上屋上屋后,怕是不下五人。气息绵长厚重,武功均是不弱。早知道前几日就该应了云洛,调云笙入京,这要是真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不知道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就是他?”一张娃娃脸从屋檐下缓缓探了出来,又蹴的一下收了回去。
“别看别看,小心燕先生罚你抄书!”声音轻不可闻,可对于他来说,却是再清楚不过。
“都闭嘴!”一声呵斥,絮絮的话语声全部消失,又安静了下来。
勾了笑,青衣乌发的公子唇边闪过一丝潋滟。靖阳王的墨卫?竟是如此性情?也不知那位冷心冷情的雾隐剑是如何与他们和平共处了这么多年。
抬起脚,缓缓向着院落之中走去。
“来了来了!”一声惊呼。
“不知道他会不会拔剑。”声音中竟是有丝兴奋。
“你下去试试就知道了。”有人开始怂恿。
“你轻功最好,你去!打不过就跑。”还没动手就想着先跑,这些人……真的是墨卫吗?
“不要!我可没把握在离心剑下活着回来。”
呵!原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要见识传说中的无念山离心剑!之前都江河畔,那些拔剑护卫他的人,好像就是这些墨卫们吧。
“承蒙殿下盛情相邀,云夜可是亲自来了。”话音轻浅,却传遍整个濯青院,让每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秦君璃翻着书册的手一颤,燕回挑了挑眉,两人皆看向蠢蠢欲动的前洲。也难怪了,无念山离心剑一直是武林中的传说,习武之人,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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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谁不想见识一下相传了三百多年的至上剑法呢!
若不是身份摆在这,怕是君璃也会上前一试的吧。斜眼瞟了瞟故作淡定的秦君璃,燕回开了口:“到底让不让进?”
“前洲。”合上书册,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却压低了声音,不慌不忙的出了声。
话音还未消失,房门竟是“砰”的一声被撞开,刚刚还在跟前的灰色身影,已经提着剑,在青衣的公子面前翩然落了地。
“你来真的啊?”燕回有些惊讶,以君璃的性子,就算对方是新任的离宗宗主,不知底细,也断不会如此直接的就让前洲出手试探。难道淮州两人相遇时发生过什么?
云祁赶到时这位宗主已经离去,前洲的嘴又跟蚌壳似的撬不开,君璃不想说,自己就算再好奇也无计可施。看样子,那所谓的“一面之缘”要比自己想的复杂的多的多。
前洲素来直接,不爱废话。一剑飞起,院内的三株老槐树竟也跟着晃了晃,落下满地的叶来。云夜掠过剑气,翻身踏上院墙,看着几个墨色的身影从树上跳下,四处逃窜开来。可又未跑远,只是寻了几个剑气伤不到的地方,半藏着身子,露出好奇的脸来。
“剑。”紧抿的唇蹦出一字,眼神灼亮,竟是赤裸裸的兴奋。
云夜瞥了眼从屋内步出,倚在门前看戏的秦君璃,面上闪过一丝无奈,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这身衣服是丞相夫人新做,今日拜见殿下,可是第一次上身,殿下非要如此吗?”
“宗主不必担心,王府之中还不缺这一两件锦衣。”
云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抬出丞相夫人就是不想动手,可他偏偏故意曲解。既然靖阳王这么有钱,那就别怪自己拆了这濯青院了!
心至念起。微微一抬手,三截残剑从衣袖之中飞出,竟是被云夜周遭的气劲控制着,悬浮在空中不上不下。
“这是……”燕回走到廊前,看了眼空中的断剑,震惊无比:“无妄?神龙渊底的残剑无妄?!”
振袖运气,三截残剑便如离了弦的箭般,冲着灰衣劲服而去。不过一瞬,便已逼近身前。前洲垫起脚向后瞬移,两截残剑一前一后疾射入青石地砖之中,发出崩裂之声。
感觉到空气中蓦然绷紧的杀气,对战之人迅速横握窄剑,格于胸前。后至的一截残剑正好撞上剑身,“铮”的一下弹了回去,竟是加了速度,直射云夜面门。
墙上的人翩飞而起,在断剑剑刃上一踏,衣袖翻腾着向前洲逼来。地砖之中的断剑感受到气劲的波动,“唰”的一声纷纷拔了出来,却又仿佛被内力震开,四散退去。
见青衣之人竟然不惧自己手中的雾影,欺身而至,前洲眯了眯眼,挽剑上前,对着纤细的颈脖斜挑而过。云夜忽然脚步一顿,向后避开,似是被剑气逼的不得不止了步,却身形一沉,露出身后扑射而至的残剑来。
前洲一惊,连忙止住去势,握着雾影剑的手使劲的向后一撤。剑气四散,划向院边的一株槐树,一声崩裂,留下一道两指宽的剑痕,斜斜的从上而下,几乎将树干一分为二。
第八十三章 离心之剑(二)
断剑已至身前,对上青衣乌发浅笑盈盈的眼,前洲心中一紧,竟是没有退避,也未挥剑去挡。一声冷哼,窄剑脱手而出,擦着无妄的剑气,直冲云夜眉心而去。云夜一愣,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不就是过个招么,用的着以命相博?
斜瞄了眼廊下的秦君璃,手下这么拼命,他却无动于衷的看着戏,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真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
感觉凉气已至眉间,青衣之人连忙凝了心神。手一挥,顺势用力向后一跃,三道残剑皆在前洲身前止了去势,迅速回撤,撞向逼着云夜眉心的雾影剑。铿锵铮鸣,火花四溅,残剑重回青衣袖内,窄剑也落入前洲手中。
翻身重新立于墙头。云夜心中汹涌翻滚,怒气涛涛难以平息。是气秦君璃的冷漠无情,抑或是气前洲至死方休?或许,气的是自己也未尝得知。
“可是殿下约我王府一见,如今这般咄咄逼人,又是为何?”眼中失了笑意,冷了声音问道。
“听闻无念山离心剑乃武林至上剑法,数百年间只在历任宗主之间传承,本王只不过是想见识一下罢了。”笑意未达心底,只在眼角浮了浮,让云夜更为气结。
且不说师祖留下的那块破玉,光是眼前的这个前洲便叫自己奈何他不得。原本想着只是一见,大家叙个旧以后在京城也好办事。可如今这架势,堂堂靖阳王竟是蛮不讲理起来。
离心剑离心剑!离心剑若是这么容易见人,还对得起它三百年来从未出世的传说吗?
心念一动,云夜嘴角蓦然勾起一丝笑,迎风探出右手。掌心的褐色疤痕贯穿整个手掌,衬着纤细素净的手指,有些格格不入。
“秦四公子真想见识离心剑吗?”眼中浮起一阵雾气,让人看不出情绪。
秦君璃眯了眯眼,觉得有些异样。
云夜手臂轻轻一震,腕上的素白布条绕着腕骨随风而下,露出封家那个古老奇异的乌金镯来。镯子暗黑古朴,刻着奇怪的兽鸟花纹,像是一种见所未见的兽,却又奇怪的身披鱼鳞之甲。细数之下竟有三只,首尾相衔,纠缠盘绕。然而镯子却是严丝无缝的卡上那人纤细的手腕,像是生生从血肉之躯中长出一般,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乌金之光。
秦君璃第一次见到封家的乌金镯,正有些微愣,却见那原本遮住镯子的素锦不急不慢的绕上手掌爬过手背,在掌间一圈又一圈的缠了起来,直到看不见那道疤痕,才堪堪剩了一段,在风中飞荡着。
廊下几人见云夜这幅做派,皆是一凛。前洲握剑的手紧了紧,不由自主的有些轻颤。
“离心剑起,万般恩仇皆疏离。殿下深陷尘世浮华,又如何疏离的了呢?”断剑纷飞而起,发出铮铮风鸣声,连带着那人乌黑的发也飘散空中,愈发显得那张素净的脸妖异不可方物。断剑受到青衣之人气劲的吸引,忽然聚拢到一处,“铿锵”一声拼成一把没有剑柄的剑,断剑的裂纹消失无踪,俨然不留一丝痕迹。
只见那剑剑身凹凸不平,刻着极为复杂的图腾,像是蔓延而生的花,又似穷凶极恶的兽,散发出莫名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云夜握住剑,眼底泛出一丝血红。握剑的手似是控制不住剑气,微微颤抖起来。抬手就要出剑,惹得前洲大惊失色,连忙飞身抬剑,挡在秦君璃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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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秦君璃凝了眉,手中暗自运了气,沉声对着燕回说道:“你先进去。”
“你且小心。”燕回知道君璃自有分寸,而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面色沉重的入了房内。
刚走两步,忽然想到些什么,凝着的眉蓦然而松,兀自摇着头,自嘲了起来:云夜啊云夜,竟能骗得前洲君璃两大高手如临大敌,你这离宗的宗主也是做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青青?!”远处朱衣男子看见自己的弟弟竟是立在濯青院的墙头,有些不明所以,站在竹林之外,大声唤道。
院内之人皆是高手,听见外人的声音,全部在一瞬间撤了内力,隐了气息。
该藏的藏,该躲的躲。连执剑戒备的前洲都收了势,猛的提气飞上横梁,挤的墨卫惨叫一身,掉了出来,却在落地前一个翻身,揉着屁股飘向老槐树。秦君璃撤了手上的气劲,抱在胸前,斜靠上廊柱,嘴角勾了笑,挑着眉,看向立在墙头的云夜。
那嘴角明晃晃的笑意不容人忽视,似乎在说:那可是你大哥,自己想办法解释吧。
云夜被眼前一幕惊的反应都慢了一拍,刚才好像是封言墨的声音。青青??难道叫的是自己?!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个名字?!
手中的剑却是突然之间崩裂开来,蹴的一声纷纷飞回青衣袖内。云夜余光瞥见靖阳王的濯青院早就恢复了冷清和平静,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脚步微微一晃,青衣浮动,竟是一头从墙上栽了下来。
封言墨大惊失色,顾不得靖阳王的禁忌,一下子穿过竹林,堪堪赶在云夜落地前接住了青色的身影。
“大…大哥?”云夜脸色微白,冒着汗,一脸心虚的看着眼前阴着脸的封大公子。
“方才见二公子掉下了墙头,不知可有摔伤?”封言墨抬起头,见靖阳王殿下不知何时竟是站在了院门口,微微一愣。明明是客气有礼的关心之语,从性情冷淡的四皇子口中说出,生生多了几分诡异之色。
云夜站起身,不着痕迹的错开朱红色的衣袖,拍了拍青色衣衫上的灰,垂目行礼,“都是言青失礼了。见殿下墙头的木芙蓉开的正盛,便讨了几朵,倒让殿下受惊了。”
果真,云夜手中不知何时竟是多了株白色的木芙蓉,花瓣轻颤,素白优雅。被人护在手中,连半丝灰尘也未沾上。
“无妨,二公子没有受伤便好。封夫人可是出了名的护犊,她要是来拆我这濯青院,怕是连父皇都拦不住。”
封言墨闻言眯了眯狭长漂亮的眼,见靖阳王扯到亲娘,便不再多说什么,同言青告了辞,出了府去。
“走了?”燕回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了眼从门外进来,脸色不虞的秦君璃。“全天下,能在你眼皮子底下耍了手段又全身而退的,怕是也就离宗的新任宗主这一人了。”
见秦君璃连眼皮都没抬,只是抽了书架上的薄册,燕回面上闪过一丝惊诧:“原来你都知道。”
“哼!收剑收的那么快,若真是离心剑,早就被剑气所伤了,还能装着在那上演兄友弟恭的戏码?!”燕回端茶的手一顿,话是没错,可这语气……竟像是对封家大公子颇有不满?
两人无甚交集,那朵桃花君又是怎么惹了我们的靖阳王殿下?
第八十四章 威胁
入了夜。荷塘小院早早的熄了灯火。
青色的身影盘着腿,随意的坐在塘边的木廊上,乌黑的发丝染了皎洁的月光,只是松松的一系,便在身后铺垂了下来。云夜撑着脑袋,看着塘底的水泡悠悠的上浮,到了水面,啵的一声轻响,破裂了开来,化作一圈细小的涟漪,荡漾着消失了踪迹。
手中的那株白色的木芙蓉,花瓣已经绽放到极致,散发出似有似无的清香,可惜在这萧凉的夜色里,注定无人欣赏。
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云夜的眼角挤出一滴泪来。实在无聊,揪了几片花瓣,运气打入水中,塘底的锦鲤受到惊吓连忙四散而逃,搅浑了一池的水。
晶亮的眼底忽然之间就染上了潋滟的笑意,在月光下似水波,一圈又一圈的荡漾开来。
眉眼如画,笑意缱绻,竟是将这满院的皎洁生生的压了下去。封夫人说的没错——封家言青,确实是封家最漂亮的孩子。
“秦四公子要站多久?”蓦然敛了笑,云夜将手上的半朵木芙蓉狠狠的扔入水中,对着荷塘的另外一边,出声说道。
一个身影从树影中缓缓走出,飞身踏上残花,一个转眼便落在了青衣的身旁。
“你在等我?”
“殿下不是打算前来算账?”见水中的残花被秦君璃一踏,晃悠着沉入水中,引得锦鲤一拥而上、相互争食,云夜没好气的说道。
“那还请宗主说说欠了本公子哪些账?”收了一身的气场,仿若又变回谢家地底的那个君玉离。
“当时形势所逼,不得已算计过殿下一次,殿下莫不是真要计较吧?”云夜抽了抽嘴角,瞥了秦君璃一眼,意有所指。
“哦?一次?是指设暗箭差点让本王死在地底密室的那一次?还是故意透露西陵九星图让本王替你挡箭的那一次?抑或是借地底暗潭假意遁逃的那一次?”秦君璃转过脸,眯着眼,每一句都说的云淡风轻,可云夜却是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青衣之人眼底泛上一丝无奈,叹道:“那暗箭可是在下挡了,密室最后也是解了,至于遁逃——殿下那隐卫根本就是想杀在下,不过仓皇逃命罢了,何来算计之说?”当然,剩下的半句话云夜忍了忍,还是默默咽了回去。要知道若不是他突然出现在谢家扰乱了自己的计划,又何至于耽误了那么多时间,差点让一切化为泡影,永埋谢家地底。
“那今日之事该怎么算?”冒出一丝冷气,眼前的这位秦四公子竟是突然变了气息。
云夜呵呵一笑,往后瑟缩着退了半分,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说了殿下可能会不信……”
“说来听听。”秦君璃眯了眯眼,直勾勾的盯向云夜的眼睛,像是一头势在必得的狼,又似俯冲而下的鹰,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他倒要看看这位离宗宗主还能编出怎样的理由来!
“离心剑——我…没…带……”
秦君璃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竟是浑身上下散发出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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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气息。青衣晃动,云夜凝气瞬间往后一翻,离了秦君璃二丈远。
“你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么不可信!”见云夜远远的躲了开来,秦君璃知道此时此地不宜动手,才收了一身凛冽,冷哼道。
“我用惯了袖剑,又是来京城寻亲的,委实不该再带着离心剑。”默默的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云夜压了压心中的情绪,耐心的解释道。素玉之主与离宗密不可分,牵扯甚广,还是不要惹怒这位殿下,安静的做自己的宗主才好。
“寻亲?”秦君璃撇了撇嘴角,笑意不达眼底,一副明显不信的语气。“别告诉我堂堂无念山离宗的宗主,竟真是南秦右相封明泽失踪了十八年的亲生儿子!”
“封家的乌金镯,只认封家嫡脉,至死方能取下。丞相和夫人总不会认错自家的血脉。”感觉秦君璃像是知道了什么,云夜的心底微皱,却依然面不改色的说到。
秦君璃嘴角的笑意逐渐放大,盯着云夜的眼睛许久,直到对方眼底不可察觉的闪过一丝波澜,才渐渐敛了笑,“虽然本王不知道这镯子是怎样到你手中,你又是怎样戴上它的,但要说宗主是封家十八年前丢失的二公子,本王可是——一个字,都不信!”
云夜微微一愣,面色变了变。这秦君璃太精明了,本来不想牵扯过多,只要办完事,就悄悄的离开京城。可如今,被他给盯上了,怕是想要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离宗有自己的事,或许不能说也不足为外人道。宗主自可以藏着掖着,也定是有千百种方法叫本王查出任何蛛丝马迹。”秦君璃话语一顿,却是让云夜有种不好的预感。“离宗的宗主出现在京城封家——可若是这消息散了出去,你说每日每夜会有多少人光顾这荷塘小院呢?”
“你!!”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云夜脸色一沉,浑身上下的气息都翻滚了起来。无妄残剑在袖中发出低鸣,似是一个控制不住,便要疾射而出,取人性命。
“殿下想要怎样?”半晌过后,颇凉的话音响起,云夜终是退了步。
“离宗——执书阁,”秦君璃勾了嘴角,露出一抹笑,低沉着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为我所用!”
云夜一震,瞳孔微缩。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所在!
“你可知如今的无念山执书阁是由何人所建?”云夜皱了眉,有些猜不透秦君璃的心思。
“离宗云夜。”深墨色的衣衫在风中飘荡开来,像是那碧空阁中孤寂而又执着的影,在人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你可知执书阁大大小小的消息均要报给何人所知?”既是如此的不信任,又为何动了执书阁的心思?
“亦是本王眼前的离宗宗主——云夜。”
“殿下就不怕云夜追随了他人,毁了殿下多年的心血?”
“宗主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秦君璃的脸上缓缓勾勒出深邃的笑意,“无论是刀山火海,苍穹九州,本王都会穷尽所有,让宗主——不得安宁……”
第八十五章 嘉陵沉船
天色混沌,不过数个时辰,却如同沉寂了万年般,散发出绝望的窒息之感来。木廊上的一抹青色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复了那纯粹到令人心动的美丽,黯淡的让人不敢触碰丝毫。发丝沾上冰冷的露水,静静的散落一旁,衬着满目或隐或现的萧黄,更添几分苍凉。
“主子走后,他在木廊上躺了一夜,见了曙光才回到屋中。婢女唤了他起身,又换了身衣衫,便去给丞相夫人请安,和平日无差。”
燕回推门进来,见秦君璃正撑着头靠在软塌上,心情颇好的听着墨七汇报那荷塘小院的事。
“我真是好奇,他到底是对你做了什么,竟让你连夜去寻了仇?”将手上刚到的消息往软塌边一放,燕回挑着眉说道。
“过几日离宗会再送一人来,燕回你亲自带着他,日后不方便做的事可以通过离宗执书阁去做。”秦君璃站起身来,不甚在意的说道。
“执书阁?离宗的执书阁?!”燕回瞪了眼,蓦然提高了音调,有些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你是去和人打架的呢?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那人的?当时明炽宗主还在的时候,不是不愿离宗趟这乱世纷争的吗,怎的到了这云夜手上,就这么容易让你动了执书阁?!”
“这人此番借封言青的身份入京,必然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不然身为宗主,断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无念山。”秦君璃挥了挥手,墨七抱拳退了出去。“既然如此,定是不愿别人知道封言青的真实身份。”
“所以你威胁他了?!”燕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揉了揉头。“离宗的宗主是何等人也,怎会让你轻易的出言威胁?”
“是人都有弱点,云夜也不例外……”
云夜啊云夜,离宗的宗主云夜。在淮中谢家,说你是心怀不轨,谋取陵图,你偏偏救了谢家姐弟,解了十年之秘;可若说你是应约而至,出手相助,你却倾了地底幽潭,烧了百年异树。身为离宗宗主,你不顾自身安危,亲厉险境,难道只是为赴一个琉璃之约?洞底的异境毁人心智,你竟能不受其扰,潭底的白骨妖异累累,你却让其泄水而出?你似乎对谢家了如指掌,可更像是在探寻些什么。你所寻找的东西,和你手上的泱泱离宗相比,到底孰轻孰重呢?
然而此番,不过数月,你竟化作那封家言青出现在这京城是非之地,又是所为何事?!
“怎么,有何问题?”见君璃握着手上刚到的消息,紧锁眉头,久久不说话,从沉书手中接过茶盏,燕回问到。
“你可知这世间有一树,根入地底数十丈,盘曲而下,却又叶脉如血,食腐为生?”
燕回一愣,皱了眉,放下茶盏,茶盏磕上桌面,发出“咚”的一声响。他冷着声音说道:“你和前洲到底在淮中遇上了何事?!”
秦君璃挑了挑眉,撇了燕回一眼,低头翻开手中的薄纸,似乎不欲多提。见君璃又是这幅作态,燕回沉着脸,猛的向前跨了一步,一把抽出燕雀楼送来的消息,绕道桌后,郑重其事的说道:“你可知你刚才说的是何物?!”
“无论是什么,都已经不存在了。”秦君璃拂了衣摆,在塌上坐了下来。也不计较燕回夺了手中之物,撑着头,嘴角勾起一丝笑:“那位离宗云夜,已经一把地火,将此树烧了个精光。”
“烧了?!”燕回似是松了一口气,堪堪坐了下来,却沉思了一会,依旧冷着声音,缓缓而道:“子婴是数千年前生长在幽凉以南蛮荒之地的一种妖树。树高可至千尺,终年不开花,不结果。叶脉如血,根若盘藤,可向下生至百丈。由于此树极度喜光,地下数丈的盘根见不到光就会枯萎而亡,又需腐尸腐叶为养,便是在南疆之地也极难生存,因此只在断崖之地偶可见之。”
抬头见君璃眼中闪过一丝大悟,燕回有些不明所以,却是又说道:“子婴是当地土语,意为梦境。相传此树可致幻,引诱经过的动物撞树自残,或跳崖身亡,子婴就趁机从这些动物的尸体中汲取养料,以供自己生长。若是长期少量服用子婴根叶之物,再配以南疆秘术,便可如同药蛊般,控制人心。”
“控制……人心?”秦君璃皱了眉,难怪他最后是将此树烧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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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白家所剩的那半本《海州记》中所载。可数百年前,南疆内乱,一场大火,烧了足足十数日,这些异树也是葬生火海,被烧了个尽。如今想要再寻,怕是连半片叶子也寻不见了吧。”燕回兀自摇了摇头,却是想起刚才君璃的所说,猛的跳了起来。
“淮中地处江南,怎会种有此树?!你可是亲眼所见?”燕回惊的一身冷汗,此树逆天而生,阴邪至极,若是被人利用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子婴被谢凌霄种在了谢府之中,至今已有数百年,可惜他一把火,便烧了……”想到那一洞的璀璨盈华,崩塌析离开来,露出一潭密密麻麻的阴森白骨,秦君璃握着玉瓷白杯的手指蓦然紧了紧,脸色沉重了起来。
“幸得你没出什么事。南疆那种阴邪之物,可不是内功深厚就防的了的。”燕回悠悠松了一口气。可他所说的话,却让秦君璃的眉头越皱越紧。
子婴树可以致幻?难怪当时幽潭之畔三名黑衣人的死状凄惨诡异,甚至连沈东平都逃不过这幻境去。如果那时他不出手,怕是连前洲那样冷心冷情的高手,也要交待在了谢家地底了吧。
身为离宗宗主,他自是有办法自保,也定是护的住谢轻河和他那个师妹。可令人想不通的是,连前洲都中了招,为何自己却能全身而退?
幻境?!呵,别说是幻境了,从头到尾自己一直是清清醒醒,连头晕都未曾有过一丝,又该如何解释?
见君璃竟然还能笑的出来,燕回又冷下了脸来:“你和前洲在淮中待了七八日,除了下谢府地底,可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大约是没了。”人影晃动,刚才还在塌上坐着的人,竟是瞬间从燕回手中抽出了薄纸,站在窗边细细读了起来。
“你!”燕回气极却又无可奈何,“君璃,你心里应该清楚……”
“这消息你可看过?”还未等燕回的话出口,秦君璃竟是沉着声打断。
“看过。”见对面之人变了脸色,燕回连忙细思起今日收到的消息来。
禹吴嘉陵遇劫,官兵至,对阵数时,共歼一十四人,无活口。遁逃逾七人。吴死三人,生八人,船沉无踪。
这只水匪有勇无谋,行事激进,当初微微一挑拨,便正中下怀,直冲曹金虎和宋广德而去。如今江南祸不单行,三灾齐发,邱敏汉数日前已经抵达两江,他们竟是还不知道收敛,顶风作案,被剿是迟早的事。之前不见君璃上心,都是看过便做了罢,今日倒是怎么了,突然来了兴致?
“有何不妥?”
“有些奇怪。”秦君璃皱着眉,一手在窗棱上哒哒的敲着,想了想,又问道:“两江的人可都撤了?”
“撤了,只剩云祁在安圩。”
“安圩?”秦君璃大步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图中划过,找到这个偏僻小城,在那两个小字上敲了敲。
安圩地处淮禹两州交界,不似淮中、石阜两城人口密集,往来频繁,却因是两州相交之地,多有流动,的确是最适合隐蔽待命的地方。这云祁倒是聪明的紧。
修长的手指复又向上一划,指向都河下游江水冲击形成的嘉陵渡。嘉陵地势平坦,流域宽广,滚滚江水绕过日落峡在此处豁然开阔。因数千年来河沙的不断冲击,形成了这江浅水缓的天然渡口,便又被人称作嘉陵渡。
然而上有水流湍急的日落峡,下有河道密布的燕子洲,一个适合奇攻,一个适合藏踪,那水匪为何偏偏选在了嘉陵渡动手?
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起疑。
“让云祁去趟嘉陵渡,这其中断不会只是水匪这么简单。”秦君璃在那三个字上敲了敲,脑中蓦然浮现出一个身影来。却又凝了凝神,暗叹自己最近有些魔怔,竟是什么事都能想到他身上去。
不管如何,还是让人先去查探一番吧。
“好,我知道了。”燕回见君璃如此郑重,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出了门去。
第八十六章 浮水之物
已入九月。虽说身在江南,不若无念山那般早早便入了冬,可傍晚的寒风中还是染上了些秋凉之色。
一个暗色的身影站在浅滩渡口边,望着被残阳染红的江面,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当年还有师兄同行,如今再见此景却只有自己一人了。”
见渡口有些萧瑟,乔装打扮的云祁抬手招了刚刚靠岸的小渔船,鬓角已白的船家弓着身子探出脸来,“小爷可是要渡河?”
船家见岸上的公子点了点头,在一身水腥味的麻布衣衫上擦了擦手,却是抬着一张黝黑的脸,好心的说道:“今日的渡船都停了,小爷若想渡河,还是在镇上住一晚,明日赶早吧。”
“我前几日过河来,还是酉时停的船,怎的今日申时未过,便不能渡河了?”云祁皱着眉,看了看天色,脸上多了分急切。
“哎,这嘉陵渡都传遍了,怎的小爷不知?”船家将船绳用力甩上岸,一个跨步便跳了上来。那双快磨破的布鞋沾了水和泥,又破旧脏污了几分。见岸边的人一脸茫然,叹了口气说道:“都河上游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水匪,杀到嘉陵渡来啦!”
“水匪?”
“可不是!”船家拉着船绳,用力将船靠了岸边,将绳一圈一圈的绕在渡口的木桩之上。“三日前的夜里,还在这江上劫了艘船,连官兵都赶了来,打打杀杀到大半夜呐!”
云祁皱着眉未说话,船家从小渔船上拖了一副半旧的渔网下来,又好奇的撇了他一眼:“据说第二日可是在这江面上捞了一日的尸体,足足一十七人呢!也不知是那水匪还是船上的人,就这么死了,怪是吓人。”
船家又跳上船,拎了一筐数条半大不小的鱼:“闹的这几日人心惶惶的,渔船商船根本就不敢上来,连渡船也只敢在白日送些客。这要不是我家那宝贝孙子吵着要吃鱼,老头我也不愿来冒这个险!”
“哎呦,我那个小冤家哟,可是等了好半天了……”见船夫拎着鱼筐和网,一脚深一脚浅哼着小曲晃荡而去,等着渡河的人手一抬,一枚银锭无声的落入筐内,随着那半筐江鱼,消失在了昏暗的天色之中。
直到见不到人影,云祁才勾了笑,手起剑落,将那船绳齐齐的割裂了开来。抬脚用力一蹬,翻身上船,小渔船便载着他晃晃悠悠的朝着江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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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午时,城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络绎不绝,连带着开在一旁的酒肆生意也好上许多。里里外外的桌上都坐了好些客人,让店家一阵吆喝忙碌,竟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酒肆开在人来人往处,客人也多是来自天南海北,碰上熟识的也会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自是少不了八卦闲谈一番。
“你可听说了?那江面上浮起好些个匣子来?”
“匣子?匣子有什么好奇怪的,许是谁不小心落入江中的罢了。”
“可不是一个两个!听说大大小小得有上百个呢!”
“上百个?!这么多,那前几日不是沉了艘船嘛,难不成是那船上的?”
“可不是听说是船丝绸罗缎么,怎的还用匣子装呢?”
“这有钱人的心思我们小老百姓哪懂?!”
“你们说……会不会是些金银珠宝什么的?”
“呵,看你那样,眼睛都亮了!就算是珠宝,也没你的份。没见那些个官兵么,来势汹汹的,捞了个干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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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商贩模样的男人坐在桌边有一句没一句的。忽然一枚银锭堪堪的落在桌子中央,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三个男人傻了眼,齐齐抬头看向坐在桌前,扔下银锭的人。
一张方正黝黑的脸,身着布衣,手提重剑,风尘仆仆。脸上略有倦色,眼神却是犀利的让人不敢直视。“敢问几位可知这带兵巡视嘉陵渡的是何人?”
见三人面面相觑了一番,那位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却是将银锭向前推了推,抬了抬眉,做了个请的姿势。
中间的瘦脸一边瞅着对方的神色,一边将银锭往怀里一揽,支支吾吾的说道:“淮州嘉陵提辖…李…李…大人!”
“多谢!”话音还未落地,布衣之人便提剑而去,那三名商贩见对方来得快,去的也快,可一句话便得了这么多银钱,也没多想,开心的又叫了一壶酒,继续吵吵着喝了起来。
一双眼睛瞥了瞥布衣剑客离去的方向,放下一块碎银,也消失在了城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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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的破庙,荒芜了许久,早已是残垣断壁,摇摇欲坠。满地杂草重生,腐败荒颓,只剩几面不完整的砖墙,看着似乎可以挡些风雨。
一身素衣的公子带着书僮,刚抬脚跨入,便见里面姿态各异的几人齐刷刷的抬头望了过来,有惊讶,有好奇,更多的却是对陌生人的戒备。
燃烧着的干柴发出一声爆裂,满是络腮胡的大汉才出了声打破了满室的尴尬:“挺俊的公子,怎的也要在这破庙借宿?”
“错过了集镇,只好在此凑活一夜,打扰各位了。”说罢弯腰做了个揖,一身的迂腐气,让柴火边的江湖人看不惯的哼哧了几声。
小书童生的唇红齿白,头上扎了个圆圆的发髻,笑起来眉眼弯弯,看着倒是可爱许多。一抬脚,便传出几声叮叮当当,原来是脚边拴了个铜铃铛,好在两人入了破庙便在一旁歇息了过去,不出声,也不扰人,倒也让大家忘了这两人的存在。
“你们可听说过禹州吴家?”几个人本是不识,恰巧在这破庙里遇上,眼见时辰尚早,便燃了柴火,聊起这一路的见闻来。
“可是那个刚在嘉陵渡沉了船的吴家?”小乞丐瞪着好奇的眼,望向说话的人。
“可不是,这吴家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他们家老爷前脚刚受了刺激,变得疯傻痴呆,这少爷后脚又在嘉陵渡出了事。留下一家老小,也不知以后该如何过活。”
“原来还有这档子事啊,那这吴家可倒了霉运,怎的就遇上了水匪。”
“也别说,或许那匪徒就冲着吴家去的呢。你们是没见到,船沉的第二天,那江面上可是大大小小漂了几十个精致的匣子呢,瞅着像都是些值钱的东西。”有人凑了头出来,亮着一双眼八卦道。
“你怎的没捞个上来瞧瞧?”
“别提了,那官兵围了一圈,都不让靠近,一个不落的都捞了回去,哪轮的上我们!”刚才说话的人啐了一嘴,又翻过身裹了外衣睡了觉去。
“入了官家啊,那可没什么想念头了。”话题一转,一群人又说到两大武林高手萧白和江慕容的十年之战上去了。
“会不会是……”小书童眼睛眯了眯眼,轻声嘀咕到。
“闭眼,睡觉。”
小铜铃晃荡了一下,发出浅浅的叮当声,不过一瞬,便又沉寂了下去。
第八十七章 病中之人
京城的人都知道,封家刚刚寻回来的二公子不过去了趟靖阳王府,便生了病,卧床不起。那些打着算盘想方设法要来一见的,碍于封丞相的臭脸,纷纷偃息了下去。大家都猜测着这不喜与人亲近的靖阳王殿下莫不是与封二公子起了争执,将他气病了去?然而等了数日,却不见两府有半分针锋相对或是更近一步的意思,等着“看戏”的京城众人一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猜不透两家的心思。
可眼下丞相府的僻静小院中,盘腿坐在木廊上的不正是传言中那个卧床不起的封家二公子么。身边的小碳炉咕嘟嘟的烧着热水,一身青衣半褶着在身后耷拉,衬着随意挽起的乌发,竟是十分的闲适惬意,哪有半分病中虚弱之色。
廊上的人儿捏碎了一块点心,引得几只觅食的雀鸟扑闪着翅膀落在了木廊沿上,瞪着戒备的小眼睛,看着眼前一脸了无生趣的人。一只小麻雀大着胆子上前啄了啄,还未碰上碎屑便像受了惊吓似的蹦了开来。
云夜眼中浮过一丝鄙视,用树枝将碎屑向前推了推,小家伙终于又重新鼓起勇气,啄了一块,连忙扑腾着翅膀飞到了远处。
真是个胆小鬼!还是小小云好玩。
见同伴得了逞,几只麻雀也连忙聚了过来。刚向前踏了一步,一大块阴影忽然怒气滔滔的从天而降,直直的落在麻雀群中,扑闪着翅膀,发出生气的咕咕声。直到抢食的敌人都被惊吓了飞远,才吧嗒吧嗒上前将碎屑啄了个遍。
“小气鬼!”青衣没好气的笑了笑,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灰色的云雀蹦蹦跳跳上前蹭了蹭,发出舒服的咕咕声。
云夜忽然手指一动,张开手掌,朝地板上的灰影探去。可那云雀像是练了许久,对方刚有动意,它便扑哧了翅膀一下子飞离了开来。
院中的人也不甚在意,随意的撇了撇嘴,站起身来,拂了衣摆,入了屋内。
刚才来抢食的小家伙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落在窗台上歪着头,瞪着滴溜溜的小黑眼,刚想探入屋内,突然一声惨叫,被人从窗内揪了进去,消失了踪迹。
“哼哼哼,小样,看你往哪躲!”
窗台上残留的一根雪白绒毛,被秋风一吹,荡了荡,轻飘飘的落在了小池塘里。几只肥胖的锦鲤一拥而上,几下搅和,那绒羽便被拽着,慢慢的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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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鸟?”站立在树下,风姿绰约玉树自华的靖阳王殿下手指一顿,从茶盏上慢慢收了回来,皱着眉,撇了眼垂目恭敬的墨七。
“正是,玩的……呃……不亦乐乎……”墨七抬头想了想,终是想到个合适的词。
“封丞相也真是爱护这幺儿,找了这么个借口保护他。”燕回冷哼了一声,像是十分不满,对着秦君璃说道:“现在京城那个不近人情的靖阳王殿下可是又多了条罪名。”
“封明泽可是只老狐狸。”秦君璃撩了衣摆,在石凳上坐下:“这样对大家都好,也少了皇帝和那几位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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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皇帝现在越发多疑猜忌,要是谁明的暗的和封家走的近了,怕是都要惹上一身骚。”燕回点了点头,从袖中拿出一张薄纸来。“今早嘉陵刚传回来的。”
秦君璃接了一眼扫过,又递回给身边的燕回。一挥手,墨七便从院子中消失了去。
“那事果然不简单。”身在嘉陵的云祁一连来了三封密信,一封比一封匪夷所思。若再说这嘉陵渡的沉船之事只是水匪之祸,怕是谁都不信了吧。
“按云祁信中所说,这禹州吴家两代先后遭了难,非疯即死,其中必有隐情,绝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邱敏汉已经抵达两江流域数日,水域整治正在风头浪尖之上,若只是单纯的劫船求财,可以有数百种方法,又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冒险选了那样一个地方动手呢?”燕回捻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对着太阳看了看,有些想不明白。
“你可知我当时为何起疑?”秦君璃看了燕回一眼,突然说道。
“因为嘉陵渡?”嘉陵渡水域开阔,就算得手也不适合隐蔽遁逃,实在不是个好的选择。
秦君璃闭了闭眼:“我记得那日的消息说的是:吴死三人,生八人,船沉无踪……”
“船沉无踪?!”两人相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对劲。
按照先前的行事作风,都河水匪向来是心狠手辣,直接杀人越货。撇开嘉陵渡这个动手的地点不说,吴家仅死了三人,还有八人存活,也就是说由于官兵来的及时,他们连杀人灭口的时间都没有。双方激战数时,水匪被当场射杀一十四人,他们又是哪来的时间沉船?!
要么是船上的东西很重要,带不走,又不能落入他人手中,只能先沉了船日后再回来取。要么,沉船的……另有他人?!
若是第一种可能,嘉陵渡江浅水缓,日后再做打捞,最是容易。可水匪又是如何得知动手时会遇上官兵,又如何猜测的到自己将不敌溃逃?!
但要说是另外一拨人沉了船,又会是谁,他又有何目的呢……
“那些东西去了何处?”秦君璃突然出声问道。
燕回一愣,想了想,他说的应该是那些江中漂起的木匣。
“按云祁所说,当时就被官兵悉数打捞了起来。不过他后来去探了探,已经不在嘉陵县府之中了,应是一路送至了沐阳城。”
“沐阳……到了平王手中啊……”秦君璃伸出手指,在石桌上哒哒哒的轻敲了起来。不过片刻,却是含了笑,起身走了开来:“那就暂时不用操心了,先让羿王去折腾一番吧。”
“你到是心宽!”燕回没好气的笑道,又感觉到一丝凉意,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色:“怕是又要山雨欲来了……”
微凉的秋风吹动一院的槐树,落叶纷纷而下,在青石地砖上铺了薄薄的一层。一片不识趣的枯叶划过廊下之人的发,带着一抹微挑的深意,卷入天际,缱绻而去。
“起风了……不好么……”
第八十八章 云洛已回
云夜盯着桌上的两锭银子,扯了扯嘴角。忍了七八天,这云洛终是回来了,自己也不用继续困在这一方小院中无所事事了,可这桌上的银子……
“骗过他了?”云夜瞥了瞥小院一角的那棵树,忽然眼中就染上了愉悦的笑,看着正在脸上捣鼓的云洛,随意的说起了嘉陵渡的事情。
此时正值每日封言青小憩的时辰,秋风轻拂而过,角落的那棵小树不似往日里的平静无波,而是随风摇曳了起来,像是脱离了束缚般的欢快与洒脱。盯梢的人竟是难得的不在,估摸着应是偷溜回那人身边汇报去了。如此倒也正好,等云洛弄完,自己便可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也不用再费心思去躲避他的眼线。
“公子怎知云祁师弟会在嘉陵渡?”从随身的小包中取出灰黄的粉末,混上些药膏,搅拌均匀后捏成小块,敷在脸颊之上,将脸型重新塑了轮廓,云洛好奇的问道。
易容之术在江湖上可谓是一门绝技,绝不是随随便便贴个胡子、画个皱纹就能了事的。如果只是那种程度,不过是最低等的变妆,可是连“易容“的边都沾不上。云洛出自离宗涉猎百技的执书之阁,更得“无面师“的真传,在易容术上讲究的是形似神更似,不仅从身形和面容上做到和对方丝毫不差,更是在神态上模仿的惟妙惟肖、难辨真假。这一手技艺放眼整个江湖,也无人能出其右。
“猜的……”云夜托着下巴,看面前的那张脸已然有了八分像,脱口说道。
“啊哈?”对面那人嘴一张,一小块皮脂抖了抖,飘到了桌上。
“快快快,快合上嘴,下巴都不像了。”云夜眼中笑意更甚,出声提醒着。云洛连忙收了下巴,对着镜子又补了块料。
“江南水匪之事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这事在四五月间已然有些苗头,那时正值靖阳王巡查江南,被宋广德和两江官员一并压了下去,京中才无人知晓。然而到了八九月随着河堤溃决、瘟疫爆发才渐渐显露出来,呈上龙案,导致平王、羿王皆受到牵连。在这个魏家、何家都收敛着不敢大意的事情上,当初巡视江南的秦君璃却没被牵扯到分毫,不难想象这人定是做了什么安排,将靖阳王府不着痕迹的择了出来。“一只灰色的云雀在窗台上蹦跶了两下,见没人理他,咕咕着飞下来,站在桌边左右瞧了瞧。
“如今就算江南动荡,可两江流域毕竟还是在魏家和羿王的掌控之下。这个节骨眼上,他若是不想好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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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出来的靖阳王府再牵扯其中,必是要用上我们无念山的人。云景刚被他派去了西南,能得他信任的也就一个云祁了。”
云夜看了眼桌上瞪着两人来来回回瞧着的小云雀,伸手戳了戳,惹得小家伙扑腾着翅膀表示抗议。又有些无奈的说道:“云祁心细,其他人去可不一定骗的过,也就你去还能唬他一时。不过改日发现了,定是还要来我这闹腾一下的。”
“不过是些水匪和吴家下人,公子值得这么大费周章的留他们一条活路吗?”油脂还未干透,云洛只能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家公子,俨然一个冷淡无情的“云夜“。
云夜撑着头,对着眼前这张一模一样的脸淡淡一笑,露出一种苍凉之感来:“若是未得离宗收留,你我过的怕是比这些人还不如。虽是蝼蚁,却也是人命。龙王斗法,又何须伤及无辜呢。”
云洛一愣,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言:“是云洛狭隘了。不过公子不用担心,云非已将这些人送去了嘉云城,若是得用,明修阁主自会再分到合适的地方。”
“恩,交给明修自是不用担心了。”
叮叮。小云雀见两个一模一样的云夜说了半天话,也不理会自己,蹦上前,在银锭上啄了啄,发出叮叮的声响。
云夜望向小家伙,眼中亮了亮,似又想到什么,挑了眉:“魏家和平王那边如何?”
云洛坐在青衣公子对面,也学他眼中闪过光,挑了挑眉,用真假难辨的音色说道:“玉匣已经从嘉陵县府送到了沐阳城,算是入了大皇子手。”
“那接下来就要看羿王本事了。”说着云夜站起身来,拿起床上备的一套青衣,扔给顶着自己那张脸的云洛,自己则走到屏风后,换上一身素衣。掩了气息慢慢走出,若不看那张脸,竟是半分也辨识不出。
“最近他盯的紧,你每日辰时在窗台上撒些碎屑,小小云会过来。有急事就让云澈去城外寻我,不过十日,我便会回来。”像是担心着什么,云夜一句一句的吩咐道。
“公子放心。”
“恩。”瞟了桌上的银锭一眼,云夜心念一起,复又揶揄着说道:“云霜喜欢吃些甜食,三个月后等京城的事情结束了,记得多带点回去……”小云雀扑着翅膀飞上素衣之人的肩头,一晃之间,一人一鸟便如同一阵风般,飘过墙头,消失在了后巷深处。
第八十九章 羿王弃子
坐在明亮宽敞的议事厅里,主位之上的人有些神思恍惚。
一身月牙白色的绣金锦服,在袖边用泛着金色的墨青玉线绣了几朵流云,既别致,又被那或隐或现的金光衬的尊贵无比。
斜靠着椅背,一手托着半腮,两腿交叠的放着,看似轻松惬意,可那张俊逸的面庞之上紧皱不放的眉,却是让在场的数人紧张的冒出了冷汗。
“殿下?”右手边年过半百的吏部吕大人,见主位上的秦君逸有些心不在焉,盯着他处久未发话,出声唤到。
“吕大人有何高见?”本等着羿王殿下拿主意,没想到他竟是顺着话将这烫手山芋扔回给了自己,吕大人颇为尴尬的呵呵了两声。
邱敏汉已经抵达两江流域半月有余。刚到淮中,便携了两位侍郎大人一心扑在整治水患,救助灾民之事上。建棚户,散官粮,修堤坝,筑桥梁,半月之内,受灾百姓皆夜有庇所,日能温饱。连那来势汹汹的瘟疫险情,也因为官府派人及时清理隔离,不再大规模向外蔓延。
可令淮中大小官员和京枢众臣意想不到的是,治理水患的同时,这位邱大人竟是在未走漏任何风声的情况下,将都河水匪的巢穴摸了个清。第十七日,九月二十三日夜,钦差邱敏汉亲自督军,携兵一万余人,攻上飞虹岭,将一众匪徒围了个水泄不通。匪首七人,负隅顽抗,就地诛杀,尸骨不留;余孽七十四人,绞杀四十一人,生擒三十三人。
消息传回京城,百官皆为震惊。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嗤之以鼻,但更多的,则是像厅前的这些人,陷入深深的不安和担忧之中。
“邱敏汉出生低贱,入仕数年也是生活节俭,为人迂腐不知变通,自是不太懂得官贾氏族间共生共存的利益关系。如今他刚到淮州不过十余日,且不说水患和瘟疫治理的如何,却是雷厉风行,迅雷不及掩耳的灭了水匪这一害。对此尚能做到又准又狠,保不齐已经对我们在淮州一带的势力下了手。若是我们再这么按奈着不动,怕是明日后日三省数人的弹劾就要递到龙案之上了!”吕大人站在厅堂之上,表情凝重,甚是担忧的对着羿王殿下拱手说道。
“皇上若真是狠了心彻查,也是多半要追究水患一事。朝堂之上谁人不知,魏家身处禹淮,大皇子以两江流域为借口,年年请旨国库拨银,修缮江南的水利工事。如今不过入秋多雨了些,便溃堤千里,伤民万数,其中贪腐可想而之。就算他邱敏汉得了皇帝的令,对淮州各县府下了手,动的也是那魏家的人吧。”说话的是户部江大人,国库本就不充盈,年年还要拨出一大笔钱,美其名曰说是用于百姓民生,可谁不知道,大头还是入了魏家的口袋。
“哎哎,此言差矣。”刑部杨大人听罢连忙站起来摆了摆手,“虽说如今淮州、禹州两省明面的官员多是魏家人,可漕运、岁贡等涉及民生国脉的大权还是牢牢的握在殿下手中。怕就怕皇帝想要借此次两江之事,像八年前一样,对何家下手,我们若不早做打算,可是要步了那金玉白棠的后尘呐!”
说罢撇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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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羿王殿下一眼。对方只是端起茶盏,慢慢的呡了一口,仅在听见‘八年前’三个字时,淡淡的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刚刚说话的杨大人却感觉自己的心陡然慢跳了一拍,被那种由上而下忽然而至的压力压的喘不过气来。
“钟先生自进来,还未曾说过一句话。”放下茶盏,主座上的羿王看向坐在最末位的男子,不急不躁的说道。
“钟某不及几位大人,自知见识浅薄,一些愚见,还请殿下不要怪罪。”自谦的拱手作了揖,见主位上气质卓然的羿王殿下点了点头,素衣薄衫之人才悠悠开了口。
“月前皇上在上书房震怒,呵斥了两位皇子,其因不过有二。一是江南水灾,二是两江匪祸。匪祸虽重,却未起民愤,顶多算是两江总督宋广德玩忽职守,治理不善,导致水匪猖獗,祸害民生。可水患一事,看似天灾,却实乃人祸。溃堤千里,伤民万数,甚至影响到两江流域的秋收春种与岁贡,尤其是在寒冬将至之季,数万灾民的过冬也会成为问题。如若处理不好,激起民怨,让灾民流窜进入京畿重地,那就不是诛杀几个中饱私囊的贪官可以解决的了。”
羿王殿下握住茶盏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向堂下之人。
“匪祸之罪翻不出什么浪来,最多撤了宋广德,换个人做这两江的总督。但水患一事就可大可小。往小了去,皇帝治个疏于监管,办事不利之罪,撤换几个州府也就抹了过。往大了去,就得扯上贪腐舞弊,亏空国库,枉顾黎民的重罪。当然,邱大人能不能查的出来是一码事,皇帝要不要深究,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说完这番话,被羿王殿下称作钟先生的人,又垂头揖了揖,眼观鼻,鼻观心的退坐了回去。
秦君逸眼睛亮了亮,自己倒不记得这位先生是何时入的府了,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本以为是个碌碌庸才,王府也不缺这些银钱,养着便是,如今随手一指,倒是发现块璞玉。
心中所想,却未浮上颜色。羿王不甚在意的皱了皱眉,伸手揉了揉额间。“宋广德在此事上做的确实不妥,春末夏初,已有水匪活动的踪迹,他竟是存了侥幸,企图瞒天过海,若不是水患过后爆发了瘟疫,还不知要将此事藏到何时去。这几年,他与曹家走的太近,捞了不少,倒是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坐上这两江总督的位置了。”
顿了顿,手指在墨青玉线的浮云上缓缓拂过,看了堂下各有心思的众人一眼,又说道:“匪患一事,皇帝和百官面前迟早要给个交代,你们趁早先盘算盘算,把自己的人摘干净些,不要受了牵连。”
众人见羿王殿下毅然弃了宋广德,有些心惊,却知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不好再说些什么。
何家乃是名门望族,树大根深,枝繁叶茂,门生遍及朝野。可再怎么繁盛,总是和宫中皇后、朝中左相、羿王秦君逸地位的稳固与否戚戚相关。若是动一动,只消耗些无所谓的钱财物力便也作罢,一旦涉及争权夺位、家族兴亡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便只能弃车保帅,以求周全。如今这宋总督心贪了些,倒也不能怪羿王殿下这般无情了。
第九十章 先生钟贺
七皇子抬脚跨过门槛,好奇的瞥了一眼站在门外低垂着头,目不斜视的人。这人是谁,好像从未见过。二哥行事谨慎,断不会随便让人立在书房之外。可这像是站了许久,又是何意?
“二哥!”不过脚下一顿,小七又目不斜视、大步迈入了屋内。见那人正在书案前端端正正的握着笔,不知写着什么,他出声唤到。
写完最后一个字,捋过袖子,放下笔。抬头看了一眼心情甚好的少年,秦君逸眼中染上了笑意,“这下可开心?”
“当然,虽说只是数日,也甚是让人愉悦。宫中生活千篇一律,又怎比二哥府上真实丰富。”秦君炎本以为二哥最守礼法,又严厉苛刻,怎么都不会同意他出宫小住,断没想到这次竟是他说服了皇祖母,自己才得以摆脱那个沉闷压抑的地方。
“原来那个在厅外偷听、鬼鬼祟祟的身影是你。”秦君逸抬手就要向少年敲去,小七就势躲了躲,露出狡黠的笑。
“这怨不得我,门外的侍卫并未拦我,可见是二哥默许了去。”随手拿起秦君逸桌上的镇纸瞧了瞧,见不是那方双鱼嬉戏的墨玉,少年眼中的神色有些黯淡。
绿苏进来换了茶,又给七皇子倒了一杯。直到婢女出了门,秦君逸这才抱着手靠在椅子背上,看向面前的少年。“听了半天,可有想法?”
少年低头想了想,皱着眉,一副嫌弃的神色:“这群人看着一个个身居高位,却远不及那位钟先生看的透彻。”
“哦?”秦君逸瞥了眼门外的身影,又挑了挑眉,示意小七说说看。
“那几位大人絮絮叨叨了半天不过是说了各自心中担忧,而钟先生却是一言道出了问题所在。”少年搬了个凳子,咚咚咚的坐到秦君逸的桌案边。
“那你觉得问题是在哪里?”秦君逸笑着看了少年一眼,这家伙搬凳子搬的倒是熟练了许多。
“问题在于——二哥想要怎样做。”
桌案前的秦君逸和门外垂首站着的人闻言皆是一愣。
“钟先生不是说了嘛,匪患之灾,就是那两江总督的失职,父皇再怎么偏心,最多收了漕运权去。可魏家在淮禹的权利过大,为了平衡,最后还是要二哥抽人出来接这一摊子事。但是水灾一事就不同了,此事牵扯到数万民生,若二哥想要兄友弟恭,相安无事,便可看着父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二哥不满足于眼下,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秦君焱盯着眼前那方绿梅镇纸,撇了撇嘴,又眨了眨眼,心里盘算着若是二哥不喜欢原先的那个,自己能不能要过来。
“你可知你这是在怂恿我对大哥下手。”秦君逸面上凝了笑,眯了眯眼,眼神凌厉的射向少年。
“恩。”秦君炎垂了垂眼,没有否认,却让秦君逸微皱了眉,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前些时候,我读了《君策》。书上说,为人应有善,为臣不忘忠,为君则需正。”握了握拳,秦君焱的脸色泛了些许红,却是忽然严肃正经起来:“我明白什么是善,也明白什么是忠,可唯独这个‘正’字,让我想了许久。”
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秦君逸抬头仔仔细细的看向那个面带赧色的少年,觉得他话中有话,当不会是读了《君策》这么简单。
“我想着父皇是君,一言一行必是能显出这个正字来。于是我偷溜去了太史那里,翻看了南秦近十年的纪事。虽然大家都绝口不提八年前,但我知道能让当年声名显赫的白家让权隐退,能让才华横溢的四哥自请守陵,必是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太史所撰的史书却是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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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笔,称赞了四哥的孝心,白氏一族的衷心,和父皇的仁心,却唯独找不到我要的答案。”
秦君逸迅速敛起眼中神色,面露微霜。今日是怎的了,大家都爱提八年前的事。
“我又往后翻了翻。这些年来,父皇提携魏家掌权,以平衡各方利益无可厚非,但魏家本无可用之才,却屡任高管重职。从禹淮州府,到六部九卿,再到三军四卫。碌碌无为也就罢了,贪鄙朽腐、唯利是图、中饱私囊,又是做了多少罔顾天下民生,置我南秦安危于不顾之事!”秦君焱握紧了拳,在桌案上猛的一敲,惊的绿梅镇纸也跳了跳,掀起薄纸的一角来。
秦君逸面色不显,心中却是猛的一惊,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小七日夜都在宫中,就算偷翻了太史的纪事史书,可那些阿谀奉承的言辞又怎能让他看出这些东西来?
“直到我看见明妃娘娘因妒忌婢女貌美,将人毁容凌虐致死,而父皇却在几句甜言蜜语之下既往不咎之时,我才明白,什么是为君者所必需的正!”抬起头,看向秦君逸,眼神熠熠,像是那夺目刺眼的太阳,竟让人无法直视:“所谓的正,便是身正与心正。”
“行止有礼,张弛有度,身正则国风正。明鉴是非,识人善用,心正则天下正。可如今宫内宫外,朝堂上下,又如何让人看得出那个正字来?!”猛的站起身来,秦君焱却是眼前一糊,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秦君逸连忙伸手去扶,见他脸色不太对,伸手探了探。
这孩子什么时候发的热?!竟是烧的如此重,又是怎样在自己眼下撑了这么长时间!
“绿苏!”将小七扶到软榻上,秦君逸连忙沉着脸出声唤道。“绿苏!!!”
绿苏从未见自家主子如此急切,白着脸慌慌张张推门进来。
“快去找个大夫来,七皇子烧的有些厉害!”又使唤了一个婢女,“你去打些温水!”
小婢见羿王殿下脸色难看到极点,慌不迭的正转身就要走,秦君逸却是又叫住了她,沉着声冷冷的说道:“等等,让何平立刻过来一趟!”
“是。”小婢曲膝敛裙,顾不得差点踩到裙摆,匆匆出了院门。
两人消失了身影,秦君逸抬起头,突然看见站在门口低首垂目之人,才想起自己原先的目的来。羿王殿下脸色依旧有些不太好,却是压了压心中的烦躁,耐着性子说道:“你且回去,之前说的事你先考虑下,三日后再来回复本王。”
抬脚欲走,却听见扑通一声,门边素服垂眼之人竟是突然跪伏在地上,认认真真的行了一个大礼:“不用考虑了。钟贺愿追随七殿下,至死——不渝!”说罢抬起头来,眼中神色坚定无比,竟是之前坐在厅末不爱说话的钟先生!
“你可想好了,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身后没有母族,也不受宠,无论他想得到什么,都比旁人要难上许多。”秦君逸看向阴沉的天,话音轻淡,却如石如山般压向地上跪伏之人。
“钟贺愚钝,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所求为何物,能追随七殿下左右,将会是钟贺一生最明智的选择!”铮铮之言,恍若一道天雷,劈开深沉的天幕,照亮出一条风雨之路来。
许多年后,当钟贺站在金玉廊下,回想起当年羿王府中的这一幕,依旧心生澎湃,不能自已——
那个金冠玉服,容颜俊逸,气势岿然的羿王殿下迎着光,眸中亮起一抹决绝,他的声音且轻且浅,却像最锋利的刀,在自己心中刻下了执着一生的信念:
“秦君焱——不会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