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雪上无人
“别他妈的装疯卖傻!”抬脚向刘平中踹去,直踹的人向后磕在台阶上,磕出一道狰狞的口子。
鲜血淌入眼睛,染的瞳眸一片血红,行为怪异的刘平中也不擦,只是缓缓坐起身来,佝偻着身躯,兀自咯咯咯咯笑的瘆人。
“呵呵呵呵,死了……都死了……呵呵呵呵……”慢慢转过脸,血红的双眼看向站的颇远的那人,面色死灰的竟像一具死尸,苍老的脸皮上,嘴角的那丝笑却一点一点的放大,“没了……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刘平中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直扑而来,身形之快,不像是个毫无武功的管家。
还未挨着对方的衣袖,利刃飞驰而至,插入他的胸前,刚才还哀叫诡笑的人瞬间没了声响,一动不动的躺在冰凉的地上。
“疯子!”先前问话的人挑了地上之人的一块衣角,擦了擦剑上的血,啐了一口。
“行了,时间不多了,这是谢易平的书房,东西很有可能在这里,继续搜!!!”远处的那人果然是黑衣人的头领,话音刚落地,几人便配合默契的四散开来,一人跃上墙头戒备,三人分开冲入后院杀人,剩下的人一脚踹开谢易平的书房,抬脚就要入内。
雕花的门板受力,猛的向内弹去。刚刚打开一掌之宽,两道泛着幽光的短箭“咻”的一下,从明亮的室内直射而出。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踹门的黑衣人被一道短箭正中胸口,身后之人见状连忙向后一仰,另外一道短箭堪堪擦着鼻尖呼啸而过,直直的射入院内的青石板中。待他直起身,看着同伴倒在门口,口吐白沫抽搐不停,惊的一身冷汗,连那双漂亮的眼睛也黯然失了色。
探了探同伴的鼻息,已然全无,他对着院中的黑衣人默默的摇了摇头。
“真是一帮废物!”黑衣人气急,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阴戾,却是对剩下那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
侥幸躲过暗箭的人默不作声垂了眼,抬脚跨过同伴的尸体,小心翼翼的入了谢易平的书房。
书房内一片明亮。四周高高低低全是架子,只有一整排挤挤攘攘摆满了各种书籍,另外数个却是被分成了巴掌见方的小格间,每个格间里都放着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的瓷瓶或是锦盒。除了进门的暗箭,却是不再有其他的机关。
用剑鞘在书架上扒拉了几下,进入屋内的人眼中闪过一丝无趣。找图!图!图!又不说什么图,这样毫无目的,得找到什么时候?!
随手抽出几副长卷,山水花鸟美人?看着也不像要找的东西,扔了扔了。
制丹十八法?这玩意里面会有他要的图?也扔了吧。
神农百草集?抖过了,没啥用,闪一边去。
虽然任务无聊了点,但是这种搞破坏的感觉——还是挺爽的……
院子里的黑衣人首领等的不耐烦,持剑走了进来。屋内的黑衣人立马敛了吊儿郎当的气息,装做认真翻找的样子。
“找到没?!”看着满地的残书,皱了皱眉。
“没有发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低沉。
“老大,都解决了,一个不留!”刚才冲入后院的人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带着满身血腥之气想要踏门而入,却见同伴瞪着眼,胸口扎着短箭倒在门口,微微一愣。不过一晌,便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抬脚踹了踹,啐了一口,若无其事的跨了过去。
本就是杀手,杀人与被杀都是一眨眼的事,技不如人,可怪不了别人。
“这些是……”其中一个三角眼的黑衣人左右环顾了下为数众多的瓶瓶罐罐。
“雪上无人?”随手拿了一个瓷瓶凑近眼前,大红色的贴纸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四个字。
“小心!”
“别动!”
薄如纸的白瓷胎被人一碰,从底部碎裂开,一股黄褐色的液体顺着裂口洒了三角眼的男人一身。还未等人反应过来,沾了血的黑衣便冒起了片状的白烟,一瞬间就将黑衣人淹没在浓厚的白色之中。
一阵凄厉的惨叫,房内的四人各自向后退了几步,眼中透出不可言喻的恐惧,却是至始至终无人愿意上前。冷漠之人,人皆冷漠待之。有的时候,现世报也来得挺快。
待白烟散去,地上哪里还有三角眼的踪迹,只剩下一件散发着腥臭味湿漉漉的黑衣。
雪上无人——连尸骨都化了去,哪还有人?这名字取的还真是贴切。
“小心点,不想死的话,这些都别动!”黑衣人的头领有些恨铁不成钢,咬牙切齿的说道。
“老大,你看!”一人指着地上那滩慢慢消失不见的液体。
被称作“老大”的那人皱了皱眉,用剑拨开皱巴巴的黑衣,三角眼的尸水竟然顺着地砖的缝隙慢慢的渗了下去。刚才那摊黄褐如今便只剩了地砖上的少许——这下面有暗室?!
“这房间有密室,四处找找机关!”剩下的几人四散开来,在书架书案和墙壁上一处一处的仔细察看着,却一致的远离了那些诡异的瓶瓶罐罐。
“这里!!”一人扭动书架上装饰用的铜鹤,房间正中的五块地砖“唰”的一声下陷向内缩去,露出十字型的半人高的凹陷。
四个黑衣人凑近一看,却是面面相觑,这哪里是暗室,只能说是一个比较大的暗格罢了,里面除了刚才渗下的尸水,空空如也,竟是连一点金银珠宝都没有,更别说要找的东西了。
“东西肯定被谢易平藏起来,我们这么找也不是办法,不如先抓到谢易平吧,逼他说出地图的下落,也省得我们浪费力气!”瞥了瞥那滩皱巴巴的黑衣,一人心有余悸的说道。
黑衣人的首领皱眉想了想,的确,连谢易平的书房都翻不出来,其它地方就更难有收获了。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先找到谢家人才行!
“让外头的人都进来,将谢易平揪出来!除了姓谢的,其它都杀了,一个不留。”
“是!”
几人迅速提气飞身上瓦,一瞬间便消失在了黑夜里,徒留那烛火,受不住席卷而来的寒风,摇曳着慢慢黯淡了下去。谢府上下几百人的命运,便如同这身不由己的烛火一般,孤灯难明,再也没有了自由的权利……
第四十七章 叠枢之机
确认黑衣人都已走远,两个身影幽幽的从廊后转了出来。一人扯下碍事的面巾,竟是君家家主君玉离,或者说是堂堂的四皇子、靖阳王殿下——秦君璃。
两人从南院跟着谢府管家一路过来,没想到正好撞见了在谢府大肆杀戮的黑衣人。这谢家到底是藏了什么秘密,竟惹来如此灭门之祸?
十年前……十年之前,陆氏明安。这些黑衣人莫不是真的为了西陵九星图而来?可是燕回刚查出的消息,马不停蹄就送往淮中了,谁竟然能比燕雀楼更早一步?!但若不是为了那西陵九星图,这谢府又有何能耐引得各方觊觎?!
“主子。”前洲蹲在刘管家的尸体旁,皱着眉,出了声。
秦君璃脚步一转,走到他身前。前洲缓缓翻过趴在地砖之上的人,一张苍老沟壑的脸灰败无光,空洞的眼直直的盯着虚空之地,脖间的血也不凝固,汩汩往外渗着,只有那苍白微颤的唇,泄露了这位在谢家呆了大半辈子的老管家,死前最后的挣扎。
“回……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勉强听清了他说的话,却是不太明白。似乎他刚才就在念叨着回来了回来了之类,究竟是谁回来了?
只剩一口气的刘管家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抚了抚腰间,前洲伸手从他身上取出圆润的一物,左右看了看,递给了秦君璃。
“终于……回来……了……”
刘平中身子一僵,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旁的秦君璃瞪着手中的珠子有些哭笑不得,随手一抛,扔给了前洲,“先收着吧。”
前洲面无表情的将那物收在衣襟中,却是难得的主动开了口:“前前后后有三拨人马入了谢府,除了沈家和金家,这几人武功最为深厚,出手也最为狠辣,燕雀楼却偏偏查不出他们的来历。”
“呵,十年前?”秦君璃扯了扯嘴角,“有本事查出西陵九星图的下落,又怎会让人轻易知晓他们的来历?!”
一个小小的谢家,本无丝毫牵扯,可自己身边的人却接二连三与其有了瓜葛。撇开沈家不说,青云门的那两人明显是奔着谢家而来,就连一向独来独往的金氏一族,今夜都忍不住出了手,更别说那些冲着神武密陵而来,在此大肆杀戮的神秘黑衣人。
扑朔迷离的谢家,就像一个黑色的漩涡,将这一切全都搅和在了一起。自己本不该如此冲动,只身带了前洲一人便来一探究竟,可隐隐的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不仅仅是传说中的西陵九星图,谢家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更为疯狂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姑且只有一闯,才可得知了!
下定了决心,秦君璃踏进了谢易平的书房。
看着一地书册字画、浸着尸水的黑衣以及来不及复原的地底暗格,秦君璃皱了皱眉,蹲在暗格上方仔细看了看。半人高的暗格,做的精致光滑,若不是渗了东西下来,怕是那帮人也发现不了这个空间。
不过精致是精致,却是简单了些。书房可是重地,这谢府的工匠能在南院设计那种见所未见的机关,又怎会只在这书房重地留了一个这样的暗格?!
定是有些什么没被人发现而已。
两人又四下细细查看了一番。除了分成大小一致的方格,放着数百个瓷瓶的架子,其它地方都被之前的黑衣人一一扫荡过,再也找不出什么来了。那关键,应该就在这些瓷瓶之中。
“雪上无人?”秦君璃半蹲在地上,看着散发着恶臭的黑衣旁边,一片碎瓷上还粘着大红色的名条,字迹被污渍微微晕开,依稀可见。想到刚才听见的那声凄厉的惨叫,撇了撇嘴角,“名字取的倒是不错,可惜没有亲眼见到。”
主子……不会是想试试吧!暗自抖了抖,前洲甩掉了脑中这个恐怖的念头。
秦君璃不知前洲心中所想,站起身来,从架子上一一望去。
七日乐不停
爱哭鬼
日夜相思无眠
迟暮醉
……
无论瓷瓶高矮胖瘦,皆是贴着大红的贴纸,明显是同一人的字迹,娟秀工整,却又带着点调笑的俏皮。就连这些名字都让人觉得——只是写字之人一时心血来潮,随手而取一样。
传言谢易平为人严谨,怕是不会有这样的情调为这些瓷瓶一一具名题字吧。如此秀气的笔迹,是早逝的谢夫人?抑或是常年病弱的谢小姐?
“重楼?”目光定在格架中央,齐肩高处,秦君璃眯了眯眼。
矮胖的药瓶,似是整块的玉,在黑暗中透着微弱的莹光。青绿的瓶肚处有一片天然的白,被雕成了一朵半开的莲,莲瓣微拢,要开未开。如此栩栩如生之景,让人隔着玉瓶,都好像听见了花瓣绽开的声音。
重楼二字纤细端正,乍看之下和先前的笔迹一模一样。可细细一看,却又有些不同。
让秦君璃起疑的却不是字迹,而是写着字的纸。玉瓶上的纸褪了红色,微微泛了白,连边角都有些发皱,略微向外卷起。这是……经常摩擦的痕迹?
秦君璃挑了挑眉,对着玉瓶伸出了手。
“主子!”身后的前洲见状,忽然变了脸,上前一把打掉自家主子刚刚抬起的手。
嘴角僵了僵,站在柜子前的那人将手往后一背,淡淡的戏谑的看了前洲一眼。
前洲后退一步,垂了头,没有一丝心虚,却是认错道,“属下逾越了……”这些药瓶诡异无比,以他靖阳王的身份,怎能如此涉险!
“还请让属下代劳。”
淡漠无趣的前洲竟然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倒是让秦君璃眼中闪过星星点点的笑意。
向后退了一步,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以自己的身手都能迅速撤离,秦君璃开了口,“向左试试。”
前洲捏住瓶肚,微微用力,“啪嗒”一声轻响,地砖底下传来机括轮动的轰隆声。那个被黑衣人草草搜索一番的十字暗格振动了两下,其中的一横的地面竟然依次沉了下去,形成一人宽的阶梯,通向阴冷漆黑之地。
秦君璃眼中亮了亮,百年前“影师”江怀所擅长的“叠枢”!双重机关,暗格在表,密道在里。一般人发现第一重后很难想象这不过数尺的暗格里竟然别有洞天,便如那黑衣人般,生生错过了放在眼前的机会。
这手法、这技艺,真是堪当奇才之名。
“走吧,前洲。”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亮光,勾起嘴角,抬手拍了拍前洲的肩膀。
让我们看看,这幽森的地底,究竟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第四十八章 地底密室(一)
一片漆黑。
连最深的夜,也不会暗的如此彻底。别说伸手不见五指,就算伸出去的是白花花的猪蹄,怕是都和这无边的黑暗融为一体,任他是人是鬼都认不出来。
云夜托着云霜落了地,却没有动,只是靠着墙根站着,直到外头悉悉索索的声响远去,才伸手解了谢轻河的哑穴。
“痛痛痛痛!”眼睛看不见,其他感官愈发清晰,连摔落的痛感都强烈了几分,“这…这这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黑!“
谢家小少爷揉着自己的屁股,想要看清眼前的人,却是发现除了一片黑,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自己房间的密室——都不知道么?”奇怪的语调,有些怀疑,又似感叹。
谢轻河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是啊,卧房里有这样一间密室——竟是连自己都不知道……
云夜在黑暗中挑了挑眉,不再出声,只是放下云霜,伸出手摸了摸身后的墙壁。坚硬冰冷,纹路清晰,像是用某种石材做了整面的墙。沿着石墙向前缓步轻移,指尖的纹路变而不断,二十步后蓦然转了弯,似乎是到了墙角。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太安静了,静的人心中发毛,谢轻河忍耐不住出了声。
“不知道。”云夜在黑暗中蹙了蹙眉,抬头向墙壁上方望去,复又伸手在高处探了探。仍旧是石壁,却是隐隐透出些水气和若有若无气流的波动,应该不是间单纯的密室,只是不知这机关又是设在何处。
“诶?!”谢轻河听见云夜的声音竟是从另外一边传来,惊的转了头,向着声音的来处迈出一步,“不…不知道?!什么叫不知道?!”
“如你所见,机括归位,上方的通道锁死,已然不可能原路出去。”谢轻河房内八宝格上摆放了不少机枢木榫,想必这位小少爷暗地里对机关术也是有些研究,就不知他精通到何种程度。转念想到他的隐瞒和伪装,云夜故作调侃的说到:“轻河少爷在这南院住了数十年,就未曾听人提起过这地底的密室吗?”
谢轻河眼中闪过一丝晦涩,摇了摇头,又见这地方漆黑一片不可视物,有些落寞的开了口:“我爹从未告诉过我房内还有这样一条通道和密室。”
“砰——”
“呜呜……呜呜呜呜……”
有什么东西撞上墙壁,发出一声巨响,暗室中的两人这才想起那个被点了穴道扔下来的小厮福生。
“福生!”
“呜呜呜呜……”
云夜眯了眯眼,对着声音传来的地方一挥衣袖,一道气劲直射而去。那个叫做福生的小厮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抱着头便是一阵哀嚎:“痛,痛死了痛死了……”原来是掉下来的时候摔晕了去,好不容易醒了却又在黑暗中撞上了石墙。
“叫什么叫,怎的这般没用!”
“少……少爷……”福生有些委屈,摸了摸额头上的包。自己不过是照顾少爷起居的贴身小厮,怎能和那些飞檐走壁的江湖高手相提并论。
“诶?!怎的这么黑,少爷房内什么时候有这样一间密室?”小厮也是皮糙肉厚,不一会儿便忘了痛,却是想到些什么,张望了下漆黑的四周,抬手挠了挠头自言自语的嘀咕道:“难怪有人说谢府总是莫名其妙失踪些人,莫不是误入了这密道?”
暗室中的两人,一人不动声色的挑了挑嘴角,另外一人则是惊诧道:“你这是听谁说的,谢家有人失踪的事我怎的不知!”
“那日管家喝多了,硬拉着我说的。不过说的也大多是十年之前,酒后胡话,保不得是拿我来寻开心呢。”呵呵干笑了两声,福生原本也没当回事,只是今日偶然撞入了这间暗室,才想起来那么一茬。
十年……十年之前……
十年之间谢府的下人走的走,换的换,若说这谢府还有人知道十年之前的事,除了谢家家主谢易平,便是那个有所隐瞒的刘管家了。竟是难得有人提起十年前的事!
“少爷,我们……”
“十年之前谁失踪了?”福生话还未出口,便被云夜生生打断。冷清淡漠的话语就这么通过黑暗传递而来,让福生和谢轻河皆是一愣。
“呃……”福生瞟了眼自家少爷,可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好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叶公子可是少爷的救命恩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想了想,道,“这前些年是有几个下人忽然就不在了,可都是手脚不干净或是犯了错才被发卖出去。但若说十年前……也就那日听管家提起过一个在谢家做客的姑娘,就这么生生的消失了,再也没出现过,怎么寻都寻不到。”
“你倒是知道的挺多!”谢轻河冷哼一声。
“也…也是听刘管家说的……”小厮听出自家少爷语气中的不悦,连忙住了嘴。
“刘管家啊,那可错不了了……”云夜沿着另外一边又向前走了三十步,到达第二个转角。猝不及防的出声,把谢轻河吓的转身猛的倒退一步。
“哎呦!”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着地砖,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娘的……又是什么东西……”
谢家小少爷脚下一绊,一时收不回力道,向后跌坐在了冰冷的地砖之上。地砖凹凹凸凸,撞的屁股生疼,又让他连忙往旁边一滚,揉着屁股骂出声来。
颇为气愤的朝着那块绊着自己的地砖摸了摸,刚抹上一角,蓦然眼前一丝冷光透过黑暗幽幽传来,像是海面迷雾中的灯塔,带着让人悸动的希望。
密室打开了?!心中一喜,谢轻河猛的抬起头,漆黑的瞳孔瞬间收缩——
半明半暗之间,一席素衣无风自动,系着墨蓝色布巾的手探出衣袖,托住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珠光朦胧冷清,照射在眼前之人的半边脸上,呈现出一种神秘的气息——艳丽的像是禹禹而来的地底之神,而淡漠的又似缥缈而去的异域之魂……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谢轻河脑海中的一根弦“嗡”的一声崩断,瞬间天翻地覆,万物烬灭,只剩一片空白。
“你……很喜欢这块地砖?”云夜敛了笑,幽幽的问道。
谢轻河突然惊醒,一咕噜的爬了起来,低下头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脸色微赧。
“咦?”脸上的热烫退去,闪过一丝惊异,“竟然是朵花!”
第四十九章 地底密室(二)
刚才黑不隆冬的一点都没感觉的到,此刻才发现,脚下的地砖上竟是雕了朵完全盛开的凌霄花,微微突出地面半尺,却又和地砖连为一体。花瓣的沟沟壑壑被人仔细打磨过,显得光滑圆润,连花蕊都雕刻的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凌霄花!让人不禁想到这谢府百年前的主人——凌霄公子来。
谢家小少爷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个浮雕,雕在哪不好,偏偏雕在地砖上,害的自己竟是被这东西绊的生疼!
“什么破东西!”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屁股,谢轻河一时气不过,抬脚朝着地面的浮雕踹去。
“别……”云夜脸色微变,话还没出口就见谢轻河已经狠狠的踩了下去。浮雕岿然不动,却有吱吱呀呀的闷声,隐隐的从地砖底下由远及近的传来。
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个谢家小少爷真是个惹祸精,自从遇上他就没一件好事!第一次误打误撞踩上机关弹了颗夜明珠出来,这第二次——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吧……
眨眼间,密室的地砖之上“唰”的一下沉出数十个圆形的孔洞,孔洞漆黑幽暗,一指粗细,被夜明珠一照闪过阴冷的光芒。不好!云夜一凛,连忙振袖对着发愣的少年使劲一挥,同时提气用尽全力朝着墙根飞去。
数十根钢箭从孔洞中疾射而出,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骇人的簌簌声。云夜一把捞起不省人事的云霜,凝神屏气,踏着石壁翻身向上躲避。暗箭贴着脚边、顺着衣袖、擦过发梢,看似毫无章法,却是密密麻麻,无孔不入。
已然翻身到了一丈之高,那钢箭依旧不停不休,从地砖上的机关处接二连三袭来,云夜只得踏着钉入石壁的钢箭,寻了空隙,猛的转向,朝角落避去。然而未至墙角,却见几只钢箭从身后追上,擦着素衣“扑哧”一下,便射入石墙三分,竟是不留一丝余地!
地砖之上的机关像是被人精心设计过,没有可避的死角,又无发射的规律,让云夜只能一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停的算计着钢箭的角度,变换着躲避的姿势。若是只身一人,倒也可以勉强撑上一阵,可如今带着云霜,多少有点施展不开。
数个回合之后,云夜渐感吃力,脚下已然有些顿滞,可这机关却是不死不休,也不知何时能停。照这样下去就算没被射死,怕是自己也要被活活累死!!正想着,地砖上的簌簌声嘎然而止,竟是瞬间偃息了去。
避开最后一只箭,轻轻落了地,云夜面色泛白、背后冷汗淋漓,在心中叹道,好险!
糟了!谢轻河!!
连忙举着夜明珠照去,但见少年趴在远处的地上,一动不动,发出微弱的哼哼声。细看之下,才堪堪松了一口气,虽然总是惹祸,谢轻河的运气却是不一般的好——四周的石壁上歪七扭八的插了上百只钢箭,可地砖之上却是干净光滑一片,丝毫没有被箭矢波及到。
云夜皱着眉又瞥了眼地上的机关,忽然眼中闪过一丝醒悟——原来竟是这样!
当密室的机关被触发,钢箭通过地下的孔洞向四周疾射而出。按道理这要人命的钢箭是又快又密,除非身手了得否则难逃一击,可偏偏这机关是被人设在地砖之下,偏偏必须和地面保持一个角度才能发动,这样就在地砖之上形成了一尺半的真空地带。无论钢箭从哪个孔洞射出,均完美的避开了这块区域,成为了半空中的云夜所找寻不到的死角所在!
谢轻河被自己先前挥出去的气劲一推,好死不死趴在了地砖之上半天没起得来身,竟是生生的躲过了这一劫!巧合的让人不得不感叹这谢家先祖的在天之灵,庇佑的真真是好到不能再好!
然而在看见那个被钉在石墙之上的尸体时,云夜却是狠狠的皱了眉,眼中露出一丝寒意。
福生,谢轻河的贴身小厮,终究是难逃一死,就这么生生的被数根钢箭钉射在墙上,断了气,没了命。
“痛…痛…痛死了!!!”谢轻河趴在地上,还没意识到这石室里的状况,兀自脸朝下哼哼唧唧着,好不容易挣扎着抬起头,却是看见那个被数十只钢箭钉射在石墙之上,怒目圆瞪,任鲜血淌了一地的小厮,连忙捂住嘴,咽下想要脱口而出的尖叫。眼中似惊恐、似惊吓、又似一副不可置信,伸出手,颤抖的指了指,转头看向一旁冷静自持、没有出声的素衣之人。
“你该庆幸,挂在那的不是你。”忽然云夜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不知是对日渐冷漠的自己,还是这个命比纸薄的世界,却是一晃便消失在了眼角,没教人看出半分痕迹。
谢轻河也不是不明白现下的处境,可陪伴了自己数年的小厮说没就没了,多少心里有些难受,收回手,低下头,脸色煞白的有些难看。
云夜现下没空照顾他的情绪,扭头走到一边,从地上捡了一只钢箭,左右看了看。不似普通的木箭铁矢,短箭上下均是精钢制成,材质少见,没有淬毒,只是借着机榫,杀伤力不容小觑。他不动声色的将短箭拢入衣袖,又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四下看了看。
谢府建造的精致华丽,卓尔不凡,处处彰显了百年世家的底蕴和江怀大师的功力。一草一木,一梁一柱,皆是构思巧妙,相映成趣。可这密室的风格,却不像是出自江怀之手。
忽然而来的明珠,留有死角的冷箭,这石室机关的设计者好似抱着一种嬉戏的心态,与闯入者玩着游戏。
密室是为谢家人避难所备的,断然不会只能进不能出。头顶已经封死,那出去的路肯定在四壁和地砖其中一处。既要能触碰的到,又要保证谢家人不被暗器所伤,因此刚才的机关才设置在了地砖的凌霄花上——哪怕身手再不济,轻轻一趴,便可躲过暗箭的袭击。
而误闯密室的外来人,触动了机关,倘若侥幸不死,应该也不会再去碰那地砖之上的凌霄花了吧……
所以……
云夜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猝不及防的抬起脚朝着浮雕使劲踩下。
嗡嗡的声响自墙壁深处缓缓传来,插着钢箭的石墙蓦然向两边移开,三尺宽的暗道出现在眼前。暗道幽森,一眼望不见头,只有脚边的一段石阶在昏暗中朦胧可见。
果然如此!
背起云霜抬脚向前迈了两步,却见谢轻河眼神落寞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还不走?!”云夜眯了眯眼,淡淡的说道。
“我不要!我可是堂堂谢家少爷,这什么鬼地方!我不要下去!我要见我爹!!!”谢轻河沉寂的眼中忽然迸出一簇火光,像是被自家小厮的死刺激到,有些歇斯底里,坐在地砖上,边向后退边挥舞着手臂喊道。
云夜也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瞥,轻飘飘的眼神恍若看透一切,让谢轻河一阵心惊。转身踏上石阶,那一抹素色就这样头也不回的朝着黑暗深处缓缓而去。
纤细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那似明若暗的光也跟随着慢慢远去,孤独寂寞的黑暗卷土重来,一点一点将人吞噬,从发梢、到锦衣、再到指尖,竟是那么的毅然决绝、不留情面。
眼见最后一缕微光也黯淡了下去,谢轻河眼中暗了暗,咬了咬牙,连忙追了上去。
“等等……等等我啊……好黑……”
第五十章 有鬼
哒……
哒……
哒……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要去哪?”
“你倒是说句话啊,这地方太恐怖了!”
“还要走多久?我走不动了!!”
谢轻河停了脚步,叉着腰喘了喘气,瞪着前面不急不慢走着的背影问道。石阶倒是不长,只是下了石阶踏上平地之后,便一直顺着漆黑无光的通道走了许久。谢家小少爷早就累的气喘吁吁,反观背着云霜走在前面的人,却是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若有若无。若不是夜明珠微弱的光照的那人的身影一片朦胧,谢轻河还真会以为这地方只有自己一人!
没有理会在身后嚷嚷的少年,云夜脚步未停。感觉到搭在身前的手指微动,侧脸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
小丫头已经清醒过来,眼底的恍惚尽去,却是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劲,便未曾出声,只是用手指在云夜背后写道:“有人!”
“交给我,你跟着谢轻河。”在云霜手心写下数字,见她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云夜幽幽一笑,停了脚步。
前面的人停下不再往前,谢轻河连忙跟了上来,有些疑惑:“怎么不走了?!”竟是忘记了刚才说要休息的人是他自己。
却见那人转过身,夜明珠的冷光映衬着眼眸,灿若星辰。素净玉白的容颜之上,嘴角微翘,弯出一抹潋滟,让少年一惊,闪了神。
“轻河,”话语温柔,像是细羽拂过心头。“你怕鬼吗?”
“鬼…鬼?……什么鬼?”谢轻河闻言猛的一颤,连话音都抖了起来。
“呵呵……”
呵呵…呵呵…
两人眼前微弱的亮光突然消失,徒留一丝笑音在甬道里撞击着石壁,传出连绵不绝的回声。
“啊啊啊啊……”眼前说黑就黑,想到刚才云夜神神秘秘说起的鬼,谢轻河抱着脑袋控制不住的大叫起来。
背着小姑娘的人没了声,却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渐渐传来,带着股阴风,让少年从脚尖颤抖到了牙齿。
“啊啊啊啊,你你你你在哪?”
在哪……在哪……在哪……
“不要……不要扔下我啊!”
我啊……我啊……我啊……
无人回话,只有余音伴随着几道轻不可闻的喘气声,来回震荡着。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过来啊……”
“呜呜呜呜……”
“快来快来人,快来人救我啊……”
“闭嘴,吵死了!”耳边蓦然响起一道没有情绪的低沉男声,谢轻河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嘴蹭蹭蹭的向后退去。
真……真的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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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夜明珠的光亮,甬道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的云夜一个晃身贴近石壁,在石壁之上几个跳跃,忽又攀上甬道的顶部,手脚扣住突出的石块,屏住呼吸等待着什么。
谢轻河的鬼喊鬼叫传来,让云夜不爽的皱了皱眉,却是感觉到空气中气息的变化,突然眼中一亮,从石顶飘忽而下,一记手刀对着黑暗中的身形砍去。对方微微一侧身,轻而易举的躲过。
一击未中,云夜连忙收住去势,抬脚在石壁上一蹬,翻身迅速向后退去。
然而对方却是比他动作更快!冷肃的气息紧随而至,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身后,让云夜心中一惊,连忙向前一扑,脚尖聚力,在贴近地面时生生的转了一圈,出其不意的向着半空之中踹去。
黑暗中气息翻涌,衣袂摩擦之声浅浅传来。感觉踢中一物,却是软绵轻薄,像是一截衣角。云夜不敢大意,连忙收势提气,飞身贴上石顶,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糟了!气沉如海,以静制动,此人的身手竟是不在自己之下!谢家又是从哪冒出来这样一个高手?!
拢了拢衣袖,忽然摸到袖中刚才顺手拾起的短箭,云夜眯了眯眼,一计浮上心头。看样子只能试一试了……
手一松,整个人轻飘飘的向下坠,也不压住翻飞的衣袖,直搅的甬道里一阵气流波动。快要坠向地面,却是一个翻身,忽然向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疾速冲去,趁着黑暗中的混乱,抬脚就要向着对方腰部扫去。果然逼的那人提气向上,踏着石顶翻身避了开来。
云夜已然料到此击不中,行至一半便收势转了身,顺着声响提气而起,贴上黑暗中的身形。见他企图近身,甬道里的另外一人迅速向后躲去,却耐不过云夜步步紧逼,一丝余地都不给对方留下。
“哎……”微微一叹,陌生男人的气息缱绻而来。
双目不能视物,其他感觉在黑暗中便敏锐了数分。本来追着那道身形死死不放,耳边却突然一阵热气,酥酥麻麻,拂过心尖,惹得云夜身形一顿,差点从半空中掉了下来。
可恶!!!心中一怒,狠狠的一咬牙,抬手便毫不留情掐上对方的咽喉。
微凉的手指贴上温热的肌肤,强有力的脉搏顺着二人接触的地方传来,双方皆是一震。
几乎同时,还未等云夜有所动作,那纤细的手腕便已被对方死死的扣住,一方尖锐悄无声息的抵上后腰。仿佛只要一动,那人便会毫不留情的扭断眼前的这只手,将冰冷的凶器刺入他的身体。
收紧手指,云夜按着那人向下坠去,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就在快要接近地面之时,一丝若有若无的朦胧亮光袭来。原来是袖中的夜明珠滚落,打破了甬道里剑拔弩张的黑暗。
贴着鼻尖,一张俊秀非凡的脸蓦然呈现在眼前。眼睑微垂,漆黑的瞳眸深沉若海,折射着点点的亮光。薄唇微翘,像是在笑,可隐隐的又带着丝戏谑的味道。
云夜却是惊的瞳孔剧缩,仿佛坠入冰冷的大海,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凉了个透彻。
瞬间收了掐在男人咽喉处的手,双手环在对方的腰间,用尽所有的功力,猛的向下一翻。也不顾抵在后腰的匕首,眨眼之间交换了两人的位置。
这番又是何意?男人眯了眯眼,露出一丝不悦。此刻两人离地不过一尺,自己手中的匕首还抵在他的腰间,若是保持这样的姿势落了地,身下这人不死也得重伤吧。难不成又有什么陷阱?!男人稍做犹豫,在触地之前手腕堪堪向外一转,匕首终是划过素衣,贴着云夜的腰间浅浅而过。
第五十一章 八字不合
“嘭!!!”
“咚…咚咚…咚……”
黑暗的甬道内传出重物落地的声响,腾起一阵轻尘。
身在下方的云夜受了所有的力,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要撞了出来,闭紧了眼,吃痛的将头扭向一遍。光滑的额上渗出豆大的冷汗,乌黑的发丝沾了汗,尽数贴在颊边,再也不负先前的淡定自若。
不识趣的夜明珠咚咚咚的滚了过来,俯身在上的人这才真真切切看清了那张素净的脸。
羽睫轻颤,在莹白的肌肤上落下细长的影。一滴晶莹的水珠颤颤巍巍似要滴落,却只是抖了抖,折射出艳丽的光芒。
“唔……”该死的素玉之主!云夜痛的说不出话来,在心中狠狠的骂道。
待身下之人皱紧了眉,发出痛苦的声音,黑衣的男子这才注意到云夜的异样,微微一愣。
冰冷尖锐的钢箭穿透肩胛,血渍泅晕而出,染红了一片素衣。这箭刃……若不是他突然转了向,这箭刃如今穿透的,怕会是自己的后心吧……
却又眯了眯眼,转念一想。不对!这钢箭出现的突兀,直直的插入地面数分,不可能是暗道本身的机关,倒有点像仓促之间随手而设。莫不是——这人刚刚做的手脚?!
可从他发现自己的存在到两人交手,不过片刻,匆忙之间又是如何想到并设下这样的击杀之局?!此人心思之细腻,谋算之精准,不得不让人感到震惊和威胁。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出自那样的青云门?
是谁,你究竟是谁?!
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却是让白白挨了一箭的云夜恼怒万分。尚可动的右手毫不留情的挥出一道剑气,逼的压在身上之人迅速提气向后退避,自己也以诡异的身法朝着相反的方向跃去。
“咦?袖剑?!””秦君璃避到远处,挑了挑眉,问到。青云门叶归云的剑……不该是那把缠在腰间的软剑吗?!说罢竟是瞥了眼,朝着云夜腰间望去,那把软剑早就没了踪影,越发显得他的腰身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云夜一时气急,竟是露了破绽,心下大惊。连忙敛了神色,对他的问话充耳不闻。这位年少时便名动京城的靖阳王,可不是一般人,隐忍八年归来,更是胸有沟壑,心智不似常人,刚才那一道剑气已然让他起疑,如今怎么说都是错,唯有不理不答,还能拖延些时间。
倚着冰冷的石壁,抬手擦了擦唇上的鲜血,云夜凝了凝心神,抬手摸了摸穿过肩胛的钢箭。忽然一把握住露出皮肉的尖锐,咬着牙一使劲,竟是硬生生的将短箭自身体里拔了出来。闭上了眼,任皮肉撕裂的痛意在体内横冲直撞,然而不过一息,却又蓦然睁眼,露出一股冰冷的杀气。
都是这该死的秦君璃!!
可又能指责他什么?!是指责他悄无声息的跟在身后装神弄鬼,还是指责他逼的自己自伤以护素玉之主周全?从头到尾,他秦君璃倒是什么都没做,可偏让人平白无故挨了一箭。难道果真如同慧空大师所言,两人八字不合?
“你的伤不轻,确定还要和我动手么?”感觉到对面之人汹涌而出的杀意,秦君璃语音微挑,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他染血的肩膀。此人明显是认出了自己,才在最后关头以身挡箭,可此时却又不说话,也不知究竟将自己当做了君家家主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四皇子。
“我青云门和君家无甚交集,只要君公子不乱来,倒也没有必要再动干戈。”缓了缓,云夜还是淡淡的出了声。虽然他已起疑,可青云门叶归云的身份还有用,断不能在此时挑破。
“君家只对沈家有兴趣,谢家的事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叶公子是聪明人,你我实在没必要针锋相对。”秦君璃撩了衣摆,竟也不嫌脏,席地倚墙就这么坐了下去。
云夜在心中冷哼一声,凑个热闹?在皇陵隐忍了八年,志在天下的靖阳王,怎会不顾安危,来这小小的谢家看场热闹?!
不管眼前之人的目的何在,与他一同被困在此处却是不争的事实——刚才不知谁触动了机关,甬道在黑暗中发生了变化。待两人落地分开,才发现其他人竟是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踪迹。
既然身边之人是秦君璃,那刚才黑暗中的另外一人必是雾影剑的传人、靖阳王的贴身暗卫前洲,如此,倒是不用太担心谢轻河与云霜两人的安危。
抬手封了肩上的云门穴,简单的止了血,云夜又变回到那个淡定自若的青云门弟子,唯有肩上的血渍和微湿的发透出一些端倪,引人遐思。
“青云门地处极西之地,门下之人与世无争,不问江湖事,没想到对这机关阵法竟还有所研究。”见云夜抬起完好的右臂,借着微弱的光,在四面的石壁上一一细细抚过,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意有所指的感叹道。
“门内清苦,闲来无趣时略有研究罢了,当然还是比不上君家家主见多识广,博闻强记。”云夜偏过头,看了一眼倚着墙不愿动手却又偏偏找事的人,不咸不淡的说道。
石室内昏暗,就着夜明珠的光也是朦朦胧胧或明或暗,可两人都是高手,自是把对方的一举一动看的真切。
左肩之上源源不断的痛意让云夜的动作迟缓了几分,微偏的脸却依旧淡漠如常,察觉不出任何异样。若不是额边滴下的冷汗,和空气中微微不稳的气息,还真让人忽略了他刚刚受伤的事实。
云夜的气息越来越重,反观秦君璃,却是从刚才开始就没挪动过地方,甚至连呼吸都越来越弱,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将手指从石壁上挪开,皱了皱眉,脑中产生一丝警觉。
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夜明珠的光为秦君璃的冷峻带来一丝柔和,不再由内而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微微抬起的眼,深沉静谧,仿佛一望无际的海,让人毫无防备迷失其中。然而薄唇微翘,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划破黑暗,将云夜蓦然惊醒!
第五十二章 石顶之花
“发现了?”秦君璃挑了挑眉,却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所以你得快点了,不然我们都得死在这了。”死因竟然还是被闷死,堂堂的靖阳王若是落得这个下场,岂不是得把京城的那群人笑死?
没有流动,空气竟然没有流动!他和秦君璃所处的竟然是间严丝无缝的石室!
秦君璃定是一开始就发现了,才屏息凝神,减少对空气的消耗,而自己却是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失了血,头有些晕,云夜忍着痛意揉了头,面色又白了几分,恨恨的说道:“君公子才智过人,何不一试?”
就算是素玉之主又怎样,让一个受了伤的人来破解机关,自己坐享其成,也真好意思的。
“我解不开。”语音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抬了眼,没有错过云夜眼中闪过的怀疑,秦君璃坦然的一哂,又开了口,“江怀是百年之前的隐士,善于工,精于术,却为人乖僻性情古怪,一生没有收徒也未留下任何手记。我没有见过,也未曾研究过他的机关,自是不会解。”
云夜一愣,顿时语结。
差点忘记了,江怀的手记是自己当年在藏书阁角落里翻出来的,书页残破,落满灰尘,也只是杂七杂八的记了些江怀往日的随记,没想到竟是这位大师一生所学的绝本。回去后定要从柜脚扒拉出来,裱装一下好好珍藏才是……当然,还是得先出的去才行。
“不过,”秦君璃见对面那个纤细敏感又多疑的人半信半疑,话锋一转:“听问此人极其自负,这石室的机关定是做的——呃,出人意料吧……”
出人意料?!
云夜想到些什么,垂目从地上扫过,地砖平整,不再有先前的那种设置了三道机关的浮雕。想想也是,百年之前的凌霄公子可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一模一样的机关怎会使用两次?却又是不放心,蹲下身来从地砖上一一敲过,直到手下传来沉闷之声,才堪堪放弃。
不在地砖上,不在墙壁上,难不成……在头顶之上?!
往后退了退,走到石室中间,云夜仰起头盯着石顶看了片刻,忽然眼中闪出一丝异彩。凌霄花!石顶之上竟是雕了一朵凌霄花!不若先前石室那样突出,却是微微向内凹进,难怪自己先前没注意的到。
只见那朵不显眼的凌霄花花瓣微拢,中间呈现一个紧闭的圆,有些像向前地上沉出的那种圆孔,却又更加细小,细小到根本容不下一只钢箭。这又是个怎样的机关?!
云夜皱了皱眉向后退了一步,夜明珠投射在石顶上的光也随之暗淡了几分。那石顶之上的凌霄花竟是瞬间发生变化——花中的圆孔微张,似要打开,可包裹在四周的花瓣却是突然合拢,齐齐的将孔洞遮盖了住。石顶眨眼间恢复一片光滑,不见任何机关的痕迹。
这是?!!
云夜一惊,握着夜明珠的手抖了抖。惊诧着向前微微迈了一步,夜明珠的光重新照上石顶,然而花瓣打开,圆孔又合了上。如此两三回,终于眼中闪过一丝了悟,低下头,神色复杂的望向墙边垂眼敛息的男人。
身着黑衣,却也难掩风华;被困于室,可又镇静自若。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让这样一位天之骄子当年不顾一切,毅然远离京城、守陵八年?这八年之间,又是遭遇了什么,才造就了这样一位满腹谋略、心比天高的靖阳王?
碧空阁内回荡了三百年的誓言,终是要有应验的那一天了吗?
感觉到那人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秦君璃蓦然抬了眼。潋滟的笑意自那张素净的脸上闪过,不过一瞬复又平淡,让男人不自主的皱了皱眉。
是在这密室内呆的太久了么,自己竟然开始眼花起来!
“君公子……要找的可是西陵九星图?”
暗自喘了一口气,云夜垂了垂眼,让无数人心惊的话就这么赤裸裸的脱口而出。话音还未落地,却见他复又抬了眼,直直的望向秦君璃深沉若海的瞳眸,直到那片漆黑之中晃过一丝诧异,才了然于心的勾了勾嘴角。
不过一瞬,刚才还说着话的人,突然提气用力,脚步微动,闪身至秦君璃的面前。角落的男人眼中闪过不悦,翻身在墙上一踏,飞身避至石室的另外一角。
云夜撇了撇嘴,不急不慢的抛了抛手上的夜明珠,一步一步朝着石室中央走来。却让秦君璃瞬间沉了脸,浑身上下散发出冷肃的气息,戒备甚深。西陵九星图,竟是真的在谢家?!难道他也是冲着此图而来?!
只见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脚下一顿,“那图……”
话刚说了半句,微弱的光线忽然消失,室内猛的陷入一片漆黑。墙边之人条件反射的侧身一避,一道低鸣贴着衣襟而过,朝着石室中央疾射而去。四道石壁像是受到触发,向内凹陷,依次射出数道冷箭。
箭矢破空的声响锋利尖锐,速度之快,力道之猛,让两人心沉到底。可不过一瞬,秦君璃竟然生生止住退势,猛的朝箭矢所至之处飘忽而去。
该死!!!
心中咒骂一声,用力挥出一掌,打飞最先射向云夜头顶的利刃。脚下未停,贴着地面迅速移动,扔出一物,对上左壁弹射出的暗箭,暗箭在空中改变了轨迹,与来自另外一面墙上的钢箭相撞,铿锵一声,双双落地。
眼见还有两道冷气已经贴近中间之人的身前,秦君璃神色莫名的微微一顿,复又猛的对着黑暗中探出手,精准的抓住一只箭尾,堪堪让箭刃停留在素衣之前半寸。
“叮当!”利刃刺破皮肉之声被一声脆响替代,最后那支避无可避的钢箭似乎撞上了坚硬的一物,弹了开来。
“你!”在外八年,秦君璃早就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甚少动怒,此刻却是莫名的气极。四壁射出的箭矢,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无一例外全部冲着石室中央而来,可他倒好,竟是连动都不动一下。
“呵……”笑意微凉,透过无边的黑暗,一丝一丝的传来。
直到细不可闻的“咔哒”声响起,沁入人心的清冷转化成一束光,自石顶的凌霄花上倾泻而下——划过乌黑微湿的发,沾染上苍白的素颜,又跳落至染血的薄衣,半明半暗间,勾勒出令人心悸的画面。
第五十三章 相互算计
云夜抬头一瞥,眼波流转,星光粼粼,“君公子身手甚好,不知师承何人?”
“青云门博学多闻,又是得了何等机缘?”不过一刹那的情绪波动,眼前的秦君璃又恢复了一身冷肃,扔掉手中的短箭,不答反问道。
真是狡猾!云夜在心中暗骂一声,不再追问下去,而是向后退了两步,示意秦君璃看一下头顶之上凌霄花中的圆孔。
“这是……”圆孔嵌在石顶内,应是建造石室时预留下来的气孔,不似先前云夜所见的大小,机关开启后,已然变成手腕粗细。不知离了地面多高,竟是有光线沿着气孔直射下来。
“机关在地砖之上。”素衣之人又往后退了一步,淡淡的说着,仿佛刚才差点死在暗箭之下的是别人一样。
秦君璃皱着眉在地砖之上探了探。果然,虽然地砖平整无异,却是在边缘隐约可见摩擦形成的划痕,证明这块砖确实是下陷过,后又恢复了原样。
可刚才两人在石室中来回数次,为什么没有触动机关?方才也只有叶归云掩了夜明珠,让石室陷入一片漆黑,难道是……
“江怀所学宽广,集天下匠术于一身,独创了‘造影’之技,今日一见,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云夜不知何时手上又多了那颗夜明珠,在莹白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滚动着。
“你的意思是这机关必须在无光的情况下才能触动?”秦君璃走到石壁边,看了看暗箭射出的孔隙。孔隙大小各异,高低错置,却是算好了角度,全部对准了触动机关之人。
那么快的速度,竟是比杀敌的强弩还要厉害数倍。这看不见的石墙背后,究竟是被装上了怎样的机关!这传闻中的工匠大师,又是创造出了怎样令世人惊叹的技艺!
“机关已经解了大半,按照江怀的风格,定是不会再藏杀机,君公子还是考虑下怎样出去吧……”先是受了伤、失了血,又被这机关一顿折腾,云夜脸色白的有些吓人。眼见这第一道机关已解,便学着先前秦君璃的样子,靠上墙壁,缓缓的坐了下去。一副不愿再动手的样子。
秦君璃皱了皱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手指抚过墙上的机关。不,不对!不可能这么简单!
这机关一共射出八只钢箭,就算速度再快,以叶归云的身手想要避开也并非做不到。可当时生死一念之间,他却是动也未动,连丝毫躲避的意思也没有,如果不是避不开……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不能避!
浮动的地砖、开在石顶的凌霄花、无光的环境、射向中央的利剑……漆黑的沉眸中忽然泛出一抹异光,凌厉的射向倚墙席地而坐之人。原来,竟是这样!!
机关的解法很简单,却又很难。
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只要在无光的情况下踏上石砖,便可开启机关,打开气孔。可要说难,难就难在整个机关生死相连——触动机关之时,夺命之箭齐发,八只钢箭齐齐对准机关的开启者,一般身手差的直接死在箭下,身手略好的,也会下意识躲避,从这块地砖之上撤离开来。
但从刚才叶归云一动不动的反应来看,这地砖之下应是另有玄机,恐怕只要略微一动,整个机关便会锁死,再也打不开了吧……这才是他不躲不避的原因所在吗?!
环环相扣,步步紧逼。生亦是死,死亦是生。是一人死,还是一起死?或是由谁生,由谁死?打造这间石室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将人心算计的如此滴水不漏?
残酷的抉择,耐人寻味的答案。这阴冷黑暗的石室存在了上百年,又是关过多少人,听过多少次令人绝望的答案?!
叶归云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在赌他的运气,还是在赌自己这个陌生人的身手?!可如此诡异的角度和速度,连自己都没有完全的把握,眼前之人又是如何笃定自己会全力以赴护他周全的呢?
信任?!不……
秦君璃自嘲般的笑了笑,可是没忘刚才他所说的话!
西陵九星图……竟是拿西陵九星图算计自己为他挡箭!!真是……好极了……
感觉到秦君璃的目光直直的盯在自己身上,比那夏日的骄阳还要灼热数分,顷刻之间变幻了数番。云夜垂着眼,在心里苦笑一声:糟了,好像被发现了!不过是算计他动了个手,冒着被射成刺猬的风险去解开机关的可是他云夜,堂堂的靖阳王殿下,应该不会为了这个翻脸吧……
不过说到算计,差点被算计的又何尝不是自己呢。最后那冲着自己腹部而来的钢箭,秦君璃明明可以打掉,却偏偏失了手。虽不致死,却能重伤,眼前这只狡猾的狐狸根本就没打算让自己安然的走出谢家吧……
心念至此,云夜觉得自己没必要心虚成这个样子,便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相视一笑,两人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各自撇开了眼。
“叶公子在机关阵术上的造诣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只是这样一个武艺阵法皆深不可测之人,真是出自玉龙山,那个不问世事的青云门吗?
“雕虫小技罢了,定是入不了君公子的眼。”扯了扯嘴角,云夜闭了眼。失了血,还得分神对付秦君璃,蓦然觉得体力有些不济。
秦君璃见他这幅样子,挑了挑眉,不再咄咄逼人,四下环顾了一番。
“你的剑呢?”不出片刻,却是没头没脑的蹦出一句,让倚墙之人皱了皱眉,心中愣了一下,不知他说的是自己的袖中剑还是那把叶归云的软剑。
“下来的时候给我师妹了。”没有睁开眼,云夜决定装傻到底。
“那个小丫头?青云掌门之女叶凝霜?””
“恩。”
“叶姑娘性情单纯,叶公子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
到底是哪个混蛋说秦君璃性情高冷,不喜言语的?!回去一定要揪出来,扔去执武阁,让他脱一层皮不可!!
第五十四章 七叶一枝花
那人倚着石墙闭目养神,在夜明珠微弱的光下显出一脸的疲惫与淡漠,秦君璃识趣的闭了嘴,不再说些什么,扭过头细细的研究起石壁之上的机关。
八支钢箭,八个箭孔。高低远近各不相同,看不出丝毫规律,却统一在箭孔周围的石壁上向内凹出一朵花来。和石顶之上的凌霄之花如出一辙,只是花形略有不同,也小了数倍,只有小半个手掌大小。
秦君璃皱了眉,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以一幻八?莫不是还要再解一次?不,应该不会,刚才那一局已然是必杀之局,能躲开者寥寥无几,这石室的设计者定是不会再在此处浪费心思。那,剩下的——应该便是打开石室的机关吧……
手指微微抚过那一朵朵精致的内雕之花,忽然箭孔之中闪过一丝晶莹,让秦君璃一震。
什么东西?!
眯着眼又细细看了看,却是漆黑深沉一片,再无半分动静。
“你那珠子借我用用。”皱着眉,头也不回,对着空气说到。
云夜睁开眼,眼中露出一抹怀疑之色。自从入了这谢府地下,便再无视物之物,且不说这珠子随了自己一路,光是解开地下的机关,就处处都离不开它。万一他拿去不还,自己可不得受制于人?
“不过一颗夜明珠,若叶公子稀罕,出去君某送你一车可好?”见身后之人迟迟没有动静,便知他想多了去,秦君璃转过头,勾起嘴角戏谑的看着那个小气鬼。
云夜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不爽的眯了眯眼,脸色一僵。心里有些气不过,这个人就不能好好的呆在京城吗,非得来谢家凑什么热闹!不情不愿的手一挥,身旁的珠子便朝着秦君璃飞去。
一把接住夜明珠,在手中颠了颠,石室另外一端的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异彩:这一手,使的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可不会是出自极西的青云门!!
然而秦君璃却是瞬间敛了眼中疑色,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将夜明珠凑近内雕石花中的箭孔,箭孔中的东西遇到光,泛出一抹异色,带着点萤蓝,不似铁器的阴冷,倒像是……某种石头?
又将夜明珠凑近了些,箭孔之中的莹石微微一动,让人心中一紧,可别说是机关了,连空气都未抖动半分。皱了眉,秦君璃又举着夜明珠在其他七个箭孔四周探了探,皆是同样的的反应。
云夜见他举着个珠子从一边走到另外一边,来来回回数次,面色凝重,却不得解,正欲开口,却看见那人将夜明珠收入衣襟之内,掏出一把匕首来。
“喂!我的珠子!”不是说好了只是借用吗?!堂堂靖阳王说话竟然不做数?!
没有理会一旁干瞪眼的云夜,秦君璃将匕首对准石顶上倾泻而下的光束,手腕一翻,那一抹清冷的光打在匕首之上,又突然改变角度折射向石壁,精准的投入一朵蔷薇花中的箭孔。
“咔哒”轻响,破空之声打破了满室的静谧。
云夜听见声响一惊,身体瞬间做出反应,连忙脚尖用力,翻身速移,瞬间闪到了秦君璃的背后。只见一只钢箭从对面的墙上疾射而出,贴着素衣而过,堪堪在云夜刚刚所倚的位置留下一道箭痕,又“叮”的一声落了地。
秦君璃怎肯将自己的背后留给不知底细的叶归云,在他从过来的时候便向着边上一个闪身,迅速拉开两人的距离。
“不好意思,失手了。”嘴角微挑,噙着一丝笑意,连深沉若海的眼中也浮起了星星点点的亮光。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
“君公子有何发现?”捂着左肩上的伤,压下心中怒火,云夜冷着脸说道。
“箭孔之中还有一层机关,遇光而动。””秦君璃抛了抛手中的匕首,嘴角扬起一丝笑,“既然江怀善用光影之术,打开石室必然还是要利用这束光。”将匕首放在光束之下,微微调整角度,光线经过反射,打在了右手边的石墙之上,离钢箭射出的孔洞不过一寸,再往上一些,便可直接射入凹陷处。
收回匕首,秦君璃目光闪了闪,“一共八个。”
“八个?”云夜皱了皱眉,环顾了下四面石壁,箭孔分散,毫无规律可循,倒是不知这开启石室的机关又是设置在了哪个凹槽中。
“如你所见,选错了还会触发其他机关,可能只是一只箭,也可能是其他我们猜测不到的东西。所以我们得决定先试哪一个?”看了眼蹙眉的云夜,秦君璃眯了眯眼,似乎刚才只是无心之失,可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便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知叶公子对谢家了解多少?”
忽然从机关说到谢家,云夜一愣,不知他是何意,开口答道:“谢家发迹于百年之前,当年的谢凌霄师从忘忧谷,一身制丹之术,天下无人可及,却不知为何出了谷,定居在了这淮中城。谢凌霄出谷自立门派之时立誓,不从医,不治病,不救人,一生屈居在谢家的药房之中。可即便如此,其高超的制丹之术还是让世人趋之若鹜。”
像是陷入某种回忆,云夜盯着朦胧光线的眼神有些迷离,连带着浑身上下那种拒人之外的冷淡也消散了几分,变得柔和起来。只有左肩之上的一片血迹,鲜艳的有些突兀。
“其子谢商陆资质平平,继承了谢凌霄的家业,但却不如凌霄公子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可仅凭固元丹一味成药,也算是保了他一生平顺富贵。谢家一脉单传,至于谢易平与谢轻河,君公子定是了解的比在下多。”
既然敢入这谢家,想必这位靖阳王殿下也是对谢家的来龙去脉查了个透彻。但他的目标不是沈家和金家手上的江南漕运权吗,怎的忽然对谢家起了心思?难倒……真的是为了那幅西陵九星图?
收回迷离的目光,云夜扯了扯嘴角,眼中已然恢复清明。
“谢……凌霄?”秦君璃垂了眼,谢凌霄三个字从其口中缓缓而出,却是带了份不同的感觉。一抬眼,目若星辰,熠熠其光。
“叶公子可曾听过重楼这个名字?”
“重楼?”云夜微愣,眼波晃动,忽然想到那日谢府密道的嬉戏图来——
素纱轻拢绕河烟,子婴童语笑不前。
夜梦惊游深去处,不入三尺宛若仙。
东归谢平情犹在,重楼已断万重渊。
藤萝花坠章柳碎,唯有辛夷入旧年。
“素纱轻拢绕河烟”已然说的是谢轻河与谢轻烟,可对于最后四句,当时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听秦君璃提到“重楼”二字,却似乎又有了些眉目。
谢凌霄、谢商陆,谢家前两辈皆是以药材为名,为何到了谢易平这一辈却偏偏起了如此普通的名字?
东归谢平、重楼已断?
重楼……谢重楼……
莫不是谢家家主本该叫做谢重楼?
“谢重楼!”
“七叶一枝花!”
两人惊醒,对视一眼。箭孔之上的八朵石花,唯独没有凌霄,因为凌霄花早就被雕刻在了头顶之上。那仅剩的可能便是其中的“那”一个了!
秦君璃手中动作更快,匕首一翻,稳稳的迎向自上而下的光束。微弱的光线碰上光滑如镜的刃面,瞬间朝着左边折射而去,不差一分一离,系数射入了墙上的细孔。
“你……”
云夜没想到秦君璃突然动手,还未来得及阻止,整个石室就剧烈震动了起来。脚下一空,石砖砌成的地面蓦然消失,两人直直的向下坠去。
逼仄的空间豁然开朗,潮湿微凉的空气扑面袭来,让人瞬间清醒。连忙提气止住坠势,余光一扫,云夜和秦君璃却是被眼前之景深深的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六章 凭空传物
一双眼。
没有焦距的一双眼。
不,不能说是没有焦距。只是瞳孔极黑极大,向外扩散着占据了大半个眼眶,让人几乎看不出眼白的颜色。极目望去,恍若两个暗淡无光的黑洞,悄无声息的吞噬着所有的一切。
忽然眨了眨,石壁上的那双眼左右环视了一下,向外缓缓凸了出来。先是鼻尖、而后眉骨,紧接着毫无血色的唇、干枯成片的肌肤,一点一点拼凑完整。
竟然是张女人的脸!!
苍白的薄唇一张一合,尖锐之声蓦然穿透水雾,在两人耳边响了起来,“我看见你了哟……”
前洲杀气顿出,脚步欲抬,却被秦君璃伸手拦了下来,“不急。”
“呜呜…不在…你怎么不在……”不过一眨眼,墙壁上的那张脸竟是瞬间换了副面孔,眼角下垂,悲伤哀戚。带着血色的泪珠潸然而下,顺着干枯皱褶的皮肤,坠落在突出的石块上,似真似幻,叫人有些分辨不清。
哭音犹在,顺着石壁来回震荡,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然而岩石上的那张脸却出人意料的垂了眼睑,勾起了嘴角,换上诡异渗人的笑。
“嘻嘻……吃掉吃掉……”
嬉笑怒骂之间情绪变得极快,让前洲难得的皱了眉,暗中扣住最后一只袖箭。还未待他出手,那张脸竟是贴着嶙峋的石壁向上不断挪动起来,从一张漂浮在石头表面的干枯脸皮,一点一点凸出、充实、变得立体——先是梳着蓬乱发髻的头、然后是瘦小的肩膀、紧接着穿着灰白对襟绣裙的上半身,最后竟是整个身体都从石壁内“长”了出来。
怪物!!一只佝偻着身体从石壁中长出的怪物!
“嘻嘻,又一个……又一个……”
凭空出现的怪物念叨着转过身,对着石壁伸出瘦骨嶙峋的手。那双干枯到只剩一层皮的手毫无阻碍穿过石壁,在里面摸了摸,微微一顿,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缓缓向外拽着…
东西很沉,它拖的很费力。可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洞穴里,秦君璃和前洲却是一眼认出了那身衣物——先前在谢家肆意杀戮的黑衣人!
狠狠的吸了一口凉气,前洲无法形容心中的震惊。实在是太诡异了,且不说这个半人半鬼的怪物,光是那凭空传物的壁石,就颠覆了自己前半生的所见所学。
“主子,此地太过妖异,墨卫又都被留在了别院,您实在不该在此逗留,还是先随我出去吧。”虽说秦君璃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前洲此时还是有些后悔,没有多带些人来。
未下这地底之前以为谢家不过是个普通世家,沾染上西陵九星图的是非惹人觊觎,可如今看来,这谢家的秘密,恐怕不只是神武密陵这么简单!
身后的人嘴角一弯,瞥了一眼一脸严肃的暗卫,轻声笑道:“出去?入了这地穴,见识到谢家的‘这些’东西,这谢府的主人哪里会容我们如此轻易的离开?!”
“……”前洲一时语塞,心中明白主子说的何尝不是事实,可总不能坐以待毙,在这里任人宰割吧。
“噗通!”
一阵水声,石台上的二人连忙看向对面的石壁,哪里还有那怪物和黑衣人的踪迹!只剩嶙峋的石壁反射着微弱的光线,在宽阔洞穴的另外一边静矗着,影影憧憧却又纹丝不动,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两人的幻觉。
“那边!在那边!”一声沙哑的惊呼,对面传来箭矢破空之声。
飞箭接二连三的劲射而至,然而石台窄小,再无后退的空间,秦君璃和前洲只好飞身而起,向两边突兀的岩石踏去。
两人动作迅速敏捷,可那飞驰而来的箭刃却是如影随形,贴着脚底、擦过腰间,掠过发梢,硬生生的插入石壁大半。前洲脚下未停,面色却是唰的一下泛了白——这箭……
“快打下来,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速度还真他妈的快!”一击未中,不容二人反应,“咔嚓”一声机括之响,又有数十道利箭袭击而至。
连环弩!!对面之人用的竟是十箭齐发的连环弩!!如此厉害的兵器民间可不允许私藏,这些人到底是谁,怎会有这御工坊独造之物!
不,不行!再这样下去,任二人轻功再好,怕是也难以全身而退。心念一动,前洲在石壁上垫了脚,稍作停顿,后又一个翻身,精准的踏上呼啸而过的利箭,在空中变换了方向,冲着钢箭的来处毫无声息的飘去。
秦君璃一个偏头躲开贴着颊边而过的利刃,余光撇了撇前洲所去的方向,瞬间对他的意图了然于心。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脚下微动,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避去。
胆大心细、出手果断,敢用自家主子做诱饵,放眼整个王府,也就前洲有能耐做出这等事来。
“那边!别让他跑了,快射!”气急败坏的声音见对方避开了所有连环弩射出去的箭,咬牙切齿的狠狠命令道。
前洲已然贴近了箭的来处,单手单脚攀住石壁,抬头向上望去。巨大的岩石之后竟是一个一人宽的洞口,两名黑衣人扯下了面巾,躲在巨石之后,将手上的弓弩瞄准了对面的模糊暗影。
“今天被这鬼东西折腾的够呛,赶紧给老子射下来,倒要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害得老子损失了那么多兄弟!”
怪物?是说刚才那个从石壁中长出的女人吗?!
无暇顾及其他,前洲勾住岩石,脚上用力一蹬,向上凌空翻去。墨色身影浮动,一个呼吸之间便闪现在了那二人的面前。
身形未稳,却是一把扣住那连环弩的弓弦,连带着对方握住弓弩的手,使劲向外一掰。“咔嚓”声下,射箭之人的手腕竟是被忽然飞上来的身影齐齐掰断!
夺下武器,前洲落了地,顺势一脚狠的踹向对方的心口。
“哎呦……”猝不及防,失了武器的黑衣人被踹的向后坐倒在地上。他身后那人一惊,警觉的跳开,一个反手拔出剑来。
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前洲眼中闪过狠意,手指微动,调转弓弩的方向,在那两人惊恐的表情中,淡漠的扣下扳机。“簌簌”几声,十箭齐发,尽数没入了那两人的身体。刚才还气急败坏的黑衣人顷刻之间没了气息,向后软软的瘫倒在地上。
石洞窄小,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了潮湿的血腥气,刹那间射杀了二个人的前洲却是丝毫没有松懈,冷冷的盯着洞内黑暗处,抬了抬手中的利器。
“出来!”语意冰冷,手中未停。站在洞外的人眯着眼向后拉动弓弦,剩下的十只钢箭“咔哒”一声,悉数卡上箭槽。
第五十五章 地底洞穴
钟石兀立,峻岩嶙峋,漆黑的空间沉稳静谧,深不见底。谁能想的到,雕梁画栋,精致华丽的谢府之下,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巨大的天然洞穴。
令人诧异的不是洞穴本身,而是洞穴深处那株数十人高的参天古树。树冠膨大茂盛,矗立向上,一直生长至漆黑的嶙石深处。无风自动,微微泛着血色的树叶散发出莹莹的白光,想要打破这至黑的禁锢,却是被股神秘的力量压抑着,融入了混沌的夜色之中。
数不清的粗壮根条干枯虬结,顺势向下,扭扭曲曲的在树上缠绕生长,遮盖住了树木本身的样子,只是在或明或暗之处留下大大小小漆黑凹陷的洞,森然诡异,让人不寒而栗。
藤条纠缠着向下,消失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模糊之中。仿佛整棵古树正在被来自地底的黑色怪物吞噬,却更像是挣扎着破地而出,在这贫瘠之地绽放出生命的奇迹。
石洞宽阔,没有借力之处,二人朝着地底的黑暗快速坠去。
“主子!”一声惊呼,有道身影自嶙峋洞壁上的石台飞身迎上,竟是靖阳王身边的那个前洲!
运气用力,前洲手中的剑对着峭壁疾射而出,生生嵌入石壁三分。黑衣蒙面的那人在剑柄上借力一踏,又加快了速度向着秦君璃坠落的方向而来。
离下坠的二人还有一丈之远,眼看就要错过,前洲对着二人的方向猛的一甩,一枚通体暗黑的袖箭脱手而出,冲着两人疾射而来。秦君璃眼疾手快,忽然提气,在飞驰的袖箭上一踏,借着袖箭的力道,翻身向上,贴着峭壁,稳稳的落在了石壁中央一处突出的石台之上。
见对方脱身,一同坠下的另外一人面上却是荡过一丝轻笑,不急不躁,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心。
前洲从云夜身边掠过,面无表情的淡淡一瞥,迎上素衣之人似笑非笑的眼,星光璀璀,且深且盈,恍若清冷的月光,让人无所遁形。
心中泛起一抹异样,前洲的手指紧了紧,却是被那道犀利的目光激的动了怒,不等感觉淡去,便已经有了动作。又是一枚袖箭疾射而出,呼啸着朝着下坠的云夜而去。不若先前供人借力而起,这次径直射向素衣之人的胸口,竟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秦君璃皱了皱眉,向前微踏了一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出声。面色冷漠的看着叶归云带着袖箭的力道,加速向下坠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主子!”前洲贴着石壁而上,落在了秦君璃的身旁。
秦君璃紧紧的盯着那人坠落之处,直到那一片素色完全沉入黑暗之中,看不见半分,才敛了神色抬起头来。前洲没有错过他面上的那丝晦涩,不禁有些诧异,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此番遇上何事,竟是让人觉得有些……淡淡的失落?!
“可惜了……”若有若无的轻语,化作嘴边的叹息,消散在了浮空之中。
但你带着西陵九星图的秘密消失,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神武秘陵藏宝无数、隐蔽难寻,百年之间多少人趋之若鹜,却没有一丝它的消息。
当今皇上继位二十余年,南秦由盛及衰,内有外戚贪弊乱权,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之际,西陵九星图的现世,必然会引起江湖武林、朝野上下一片血雨腥风。
时局艰难,自己手中势力尚且不够稳固,就算真的得到此图,也会招来各方的觊觎和猜忌,可若落入他人手中,终是埋下祸端、于己不利。
如此一番算来,倒真不如就这样永远埋在地底来的让人安心。
叶归云啊叶归云,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可怪不得我秦君璃见死不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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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嘻……”一声少女的娇笑凭空出现,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震荡了开来,带出几分高低交错的回音,让人不禁浑身一颤。
有人?!谁?!
石台上的秦君璃和前洲吃了一惊,瞬间聚神闭气,环顾了一下昏暗空旷的洞穴,却是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存在。相视一眼,面上皆是凝重之色。两人身手不俗,如今竟是连对方一丝气息都未感受的到,要么是来人武功高强远在二人之上,要么便是——真的,见鬼了……
“嘻嘻……”又一声轻笑回荡,似是离人更近了一步。前洲抚过冰冷的袖箭,挡在秦君璃的身前,浑身的神经绷紧到极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洞穴实在诡异的紧,他可从来不信什么灵异之说,究竟是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石壁。”秦君璃皱着眉开了口,指了指对面的石壁。笑声是从对面石壁中传出!
“又一个……”不再是轻笑,似人非鬼的东西发出一声叹息。果然声音是从对面的石壁内向外扩散而出,沙哑的音色撞击了石壁,变得沉闷压抑,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前洲有些后悔没带雾影剑。本是不想泄露身份,如今却是束手束脚,给了对方机会。
兹拉——兹拉——兹拉——
叹息还未消散,岩石之中又发出一种怪响,像是重物在地面拖行,一寸一寸,由远及近,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
“先别动,看看情况。”秦君璃皱了皱眉,低声对前洲说到。
机关遍布的地底密道,神奇诡异的嶙峋洞穴,这谢家的一切已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料。更别说叶归云提到的西陵九星图和这渗人的石中异象,谢易平……不,应该说是百年之前的谢凌霄,到底在这地底之中留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前洲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主子的安危最为重要,况且还不知这洞穴之中是何情况,按兵不动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吃掉吃掉……全部吃掉……嘻嘻嘻嘻……”蓦然拔高的尖锐女声忽然冲出石壁,像是绷紧的琴弦猝不及防的断裂,惊的人下意识的向后躲去。
凌空而出的高音穿透晦暗不明的湿气,撞击着洞中的石壁,幻化成如影随形的狰狞。
“吃掉……”
“吃掉……”
“吃掉……嘻嘻嘻嘻……”
秦君璃被这声响一激,脸上露出深深的不悦。而一向面无表情的前洲,却是在看清石壁上的东西时,张大了嘴,震惊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五十七章 水萤之石
“哎……前洲你还是这么无趣……”话音中透着熟稔,一人拍了拍身上的灰,从黑暗深处缓缓走出。洞**入的微光照在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副浪荡不羁的面容。
怎么是他!
丹凤眼、芙蓉面,薄唇轻翘,春风含笑。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好好的在京城呆着,来这里做甚?”秦君璃闪身入了洞,看着那身眼熟的黑衣,和与那黑衣极度不搭的脸,皱了皱眉,露出一抹深思。石壁之上的箭袭已停,却迟迟不见前洲出来,便想着上来看看,没想到竟是见到了这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可真是……说来话长啊……”眨了眨眼,瞄了瞄前洲手上的弓弩,那人对着一脸面无表情的暗卫嬉皮一笑,说到:“前洲你还是先把这玩意儿放下来吧,我可不想和他们一样,被你打成筛子……”
一人五只,没体全入,皆中要害。如今那两具被钢箭打穿的尸体,还在脚边汩汩的渗着血,可见这十箭齐发的连环弩是个多么厉害的武器。
前洲冷哼一声,卸下了机括,钢箭弹出箭匣,散落在地。
“那个老头子得了消息,说是有人会南下找一样东西,让我想办法跟着前来。”声音不复嘶哑低沉,恢复了原先的清亮。说话之人顺手解了黑色的发巾,撩了撩脸边的一抹碎发,一时风情无限,但教秦君璃眯了眯眼,露出一脸嫌弃。
“什么东西?竟是冒了如此大的风险让你前来?”虽然脸上露出嫌弃之色,秦君璃却像是习惯了他的一举一动,没有远远避开,而是在他身边寻了块大石,坐了下来。
这世间能在堂堂靖阳王面前熟稔自如的,一只手便数的过来,可这人却未在靖阳王秦君璃身边出现过,让人不禁有些好奇他的身份。
“老头子没有说,只是让我盯着,好像对这些人极其不放心。”撇了撇嘴,那人似乎又是想到些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龇了牙说到:“不过,我可是随了他们一路,大概知道他们要找什么。”
“嗯?”斜觑了他一眼,秦君璃心中有些了然。知道却不说,这家伙莫不是在打什么小算盘?
“嘿嘿!”咧嘴一笑,有些猥琐,生生破坏了那张花容月貌。那人往秦君璃身边一凑,伸手就想搭上他的肩膀,却被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吓退,面色一僵,尴尬的抖了抖嘴角,收回了堪堪触到黑色暗纹锦衣的手。
“前洲,我看你还是把箭装回去吧,似乎我们很快就要用上。”声音且轻且沉,平淡无波,却是让身边那人连忙往后跳了一步,离他五步之远。开什么玩笑,前洲出手非死即伤的,自己哪还能占得了什么便宜!
“图图图图!一副图!”连忙开了口,却是两手叉腰,翻了个白眼,这家伙仗着自家暗卫厉害,真是越来越心黑了。
“听说当年谢家收留过一个女子,那女子手中有幅图。然而十年之前这个女子不知所踪,此图很有可能最终落在了谢易平的手上。”见秦君璃蓦然变了脸色,他敛了一身吊儿郎当的气息,问到:“怎的,有问题?”
“西陵九星图……他们要找的果然是西陵九星图!”
“西陵九星图?!神武秘陵?!!”
那人和前洲听到这个消息皆是一愣,震惊不已。遍地宝藏的神武陵本就只是个传说,引的无数人趋之若鹜,却又无功而返。而相传记载神武秘陵所在的西陵九星图就更是虚无缥缈,载于字里行间,从未在世人的眼前出现过。
这图——竟然真的存在?!而且就在谢家?!
“你是认真的?!”一身黑衣人打扮的男子难得的皱了眉,露出凝重的神情,让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冷峻了数分,却还是难掩面色中的难以置信。
“要是让燕回知道你在置疑他努力了五年的成果,怕是我们又能看场好戏了。”想到些什么,秦君璃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让面前的男子不经一颤,浑身起了一层疹子。
“呵呵呵呵……当我没说!”真是物以类聚,都是黑心狐狸!
僵着脸抖了抖皮,心里腹诽了一句,他赶紧转移了话题。“谢家上下都被翻过了,确实没有看到那图的踪迹,怕是只有找到谢易平,才能问出西陵九星图的下落了。”
谢易平啊……真的“只有”谢易平吗?
一抹清冷如莲的潋滟自脑海中划过,秦君璃心中浮起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一团浓雾,不着痕迹汹涌而来,却又握不住、抓不牢、灭不掉,只能任其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散去。
为什么会有这种窒息般的感觉……
“不过,可能谢家小少爷谢轻河也知道。但他先我们一步溜掉了,和他爹谢易平一样,一直未曾露面,不知道躲哪去了。”挑了挑狭长的眼,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地上的两具死尸身边,探了探脉搏,确认已经彻底死透。
谢轻河?暗道里跟在叶归云身边的少年?
秦君璃不动神色的瞥了前洲一眼。他和叶归云陷入密室时,跟在谢轻河与叶凝霜身边应是前洲才对,可是为何只有他一人出现在了这个地方?密道里又是发生了何事?
前洲对着秦君璃摇了摇头,“暗道里不知为何机关启动,主子您消失后,那两人也不见了踪迹。”
“那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蹲在地上的人前前后后忙活了一阵,从黑衣人身上摸出一块铸铜的令牌,上下掂了掂,毫不犹豫的收入自己怀中。又拖着二人的尸体走到岩石边,低头看了眼岩石之外的无底深渊,转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问道。
秦君璃没有说话,像是在沉思着些什么,忽然星星点点的晶莹映入眼角,让他想到刚才那隔空传物的诡异石壁,扭过头来沉声问到:“那石壁是怎么回事?”
“你也发现了?”洞口的黑衣人一愣,抬起头,眼中亮光一闪。却是在心中幽幽叹了口气,八年过去了,这家伙还是一如当年的敏锐!自己可是被那怪物追了好几个时辰,才发现了这石壁的不对劲,他不过一刻的功夫,竟找到了最最关键之处,如何不让人羡慕嫉妒…恨呐…
四下一番环顾,从地上挑了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脚尖一拨,石块飞向秦君璃。
不悦的一蹙眉,秦君璃抬手接过,凑近眼前一看,忽然一楞,露出诧异的神色:“水萤石?”
第五十八章 聚光成影
“是,也不全是。”那人站在洞口,抱着手臂,笑眯了眼,也不继续说,像是故意等着秦君璃来问。
瞟了笑的如桃花般荡漾的男人一眼,秦君璃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竟也不主动开口,只是默默的翻过石块细细看了看。
忽然脸上闪过一抹惊奇,从身上掏出匕首,在石头的表面反复刮了刮,直到一层白色的晶莹之物变成粉末脱落下来,才停了手。
“这是……”秦君璃有些不敢相信,这看似普普通通的石块之外,竟是被人涂了厚厚的一层东西!
在石洞中四处一晃,却又是觉得不够,走到崖壁边,一边用脚勾住突兀而出的石头,一边朝外探出大半个身去。身下是漆黑不见底的深渊,身边是无处踏脚的嶙峋怪石,可他就保持着这样怪异的姿势,在洞口之外的石壁上摸了许久,直到神色从一开始的惊诧变得不可思议再到最后的若有所思,才堪堪收回手来。
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如你所见,不是水萤石,而是——水萤石的石粉。”那人见秦君璃已然发现这石块的不同之处,只好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水萤石产自北齐极地,算不得珍贵,却也是受地脉的影响,极少在其他地方出现。原先我也是惊诧这江南淮中之地竟有这样一条水萤矿脉,可后来发现这成片成片的“水萤石”竟然是普通岩石涂上厚厚的石粉伪造而成!”
涂了水萤石粉的石壁……那个女人神出鬼没,又能从这石壁中不合常理的来去自如,莫不是因了这石粉的缘故?!可再怎么不寻常也不过是层石粉,难不成真像那些异志中所载,女鬼寄生石壁之中,食人血肉,而这水萤石粉则是镇鬼之物?!
秦君璃想罢又在心中冷嗤一声。鬼?这世上除了人心,哪里有什么鬼!
“北齐的水萤石由于成分特殊,聚光成影,多是被宫廷之中用来做成珠帘、灯罩一类摆设,增加室内亮度,寻常人家谁会千里迢迢的跑到异国他乡去弄这么些水萤石,再费尽心机磨成粉末、涂在石壁之外?!放在室外也就罢了,还能图个好看,在这黑黢黢的地底,能有个什么用!这谢家的家主可真是吃饱了没事干!”站在洞口又朝着脚下的漆黑深渊探了探,那人一边吐槽着,一边想着要不要把脚边的尸体扔下去,毕竟死在连环弩下,被人发现可莫要平白无故招来怀疑。
听见他的絮叨,身后的秦君璃却是一愣。
聚光……成影……难道是?!
从衣襟之中掏出夜明珠,凑近洞内的石壁。果不其然,身前的一片石壁因为夜明珠的靠近,被冷光照的晶莹璀璨,不过一息之间,这片晶莹竟是顺着石壁蔓延开来,次第的向着洞口的方向而去。
“害的老子刚才打那怪物的时候每次都看花眼,跑了几个时辰才发现是这……”兀自说话的那人面对着洞外,忽见五六丈外、对面的石壁上出现一抹光,浮现一张人脸,惊的他赶紧住了嘴,向后退了两步。随着他的动作,那张自己看了千百遍的桃花脸也是后缩了几分,徒留一双狭长的眼睛漂浮在石壁表面,露出一种惊讶的神色。
“这这这!!!”连忙退回洞内,瞪大了眼睛看向秦君璃。
收回珠子,拢入衣袖,直到对面石壁上的光影也随着光线的淡去而消失,秦君璃这才勾起一丝冷笑。
原来——如此!竟是利用这涂了水萤石粉的石壁,做出这样逼真的幻影,差点将自己都唬了过去!
聚光成影、移景于石,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地底之穴,竟是隐藏了这样大费周章的设计。谢凌霄啊谢凌霄,你要藏的仅仅是那一副西陵九星图吗?
不,不对,不是西陵九星图!秦君璃似是想到什么,整个人忽然紧绷起来。西陵九星图出现在谢家不过是这十年间,百年之前的凌霄公子总不会未卜先知,用这样惊世骇俗的地下奇观来藏一副未曾现世的陵图吧!
这谢家…究竟还藏着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咦?!又没了?!”慌不迭退到洞内之后,那个长着桃花脸的男人才发现随着秦君璃的动作,对面石壁上的人影竟也消失了去。复又仔细想了想刚才他的所作所为,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指了指洞外,“水萤石粉?”
“不错,虽然被打磨成了石粉,水萤石的特性却不会消失,这洞内的石壁聚光之后便会在另外一处形成一模一样的情景。你们先前追不到那个怪物,想必也是这个原因。”根本不知道哪个身影是真,哪个是假,又谈何抓住对方?
心中疑虑陡起,秦君璃有些心不在焉,背着手,垂了垂眼,随意的解释道。
噗通……哗啦……哗啦……
水声?哪来的水声?!
背对石崖的男子下意识的朝着巨岩背后一闪,示意秦君璃和前洲退后,迅速从衣襟里掏出蒙面的黑色布巾系上,仅仅露出一双眼,凝重而又谨慎的向着漆黑的深渊望去。
深沉无光,仿若最黑的夜幕。可夜幕却是起了皱,幻化出一圈又一圈的细纹,荡漾着朝着边缘散去,渐渐偃息,化做水汽般的叹息。
深渊……这哪里是什么深渊,分明是片无光的地底之潭!可若说是潭水,却又不像,世间哪有这样的水——静谧、深邃、无声的吞噬着所有接近的东西……
环顾了四周,定睛在死透的黑衣人身上。抬脚踹去,一具尸体在石边滚了半圈,直直的向下坠落而去。
扑通……哗啦……
黑衣人的尸体约是下落了五丈,蓦然在漆黑之中激起一阵水纹,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谧,发出清晰的声响。可不过片刻,却是缓缓的,一点一点的沉入漆黑之中,直到看不见半丝踪迹,水面又恢复平整,一切安静的仿佛无人踏足的秘境。
“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这洞穴之下又是些什么东西?
“你可见过?”皱着眉看向身后之人,眼中透露着浓浓的不解。却见秦君璃不说话,盯着深潭,目光闪了闪,脸色蓦然变得难看起来。
叶归云!!!刚才亲眼所见,坠入地底的叶归云!竟是用这种低级的障眼法骗过自己和前洲,脱了身!
感觉身边的人忽然散发出一股阴冷之气,黑衣人露在面巾之外的眼无辜的眨了眨,看向前洲,用眼神询问道,他怎么了?前洲表情淡漠的撇过头,装作没看到,兀自从地上拾了箭,一根一根的装入连环弩。
第五十九章 腹背受敌
“喂喂喂!你到底要去哪啊?!”少年清亮的音色伴随着水声,若隐若现的从下方传来。秦君璃和前洲前不久在暗道里刚刚听过他的鬼喊鬼叫,一下子便认了出来。
谢家无缘无故失踪了的小少爷——谢轻河!
“抓过来!”敛了一身骇人的杀气,秦君璃面无表情的说道。话音刚落,身后的前洲将弓弩往背上一插,踏着崖边的岩石,毫不犹豫便向着声音的来处冲去。
一路下坠,忽然眼前一片开阔,前洲才蓦然发现,这洞穴的数丈之下竟是别有洞天,不若先前的漆黑神秘,却是逐渐明朗起来。
原来几人所处的洞穴呈一个不甚明显的沙漏型,上下两端空间皆是宽敞,唯独中间的岩石微微内收,借着石壁上的水萤石粉,和洞内昏暗的光线,造出一副无底深渊的假象。从上而下只能看见一团漆黑,不见他物,可一旦落到洞穴之下,便障影全除,仿佛至身他处。
极速坠下,借力在石壁上几个踩踏,前洲冲着那个两个身影转瞬便至。
谢轻河虽然平日不学无术、嬉笑玩乐,关键时刻总是能避开危险。感觉到从上而来的凛冽杀气,少年猛的向前一扑,抱着云霜在碎石浅滩上一滚,堪堪让前洲抓了个空。
“谁!”锦衣绣服沾了水,湿皱的不成样子。刚才那一扑一滚,更是粘上许多碎石,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谢轻河不敢大意,骨碌一下翻起身来,连脸上的沙子都顾不得擦去,像只遇到危险的小刺猬般,挡在云霜身前,竖起了浑身的硬刺。
谢轻河身后的小丫头从河滩上缓缓爬起来,不发一语,慢悠悠的转过脸,看向来人。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暗淡无光,毫无焦距,直勾勾的瞪着前洲的方向,似乎全神贯注却又仿佛穿过眼前之人在看着其他什么东西。俏丽的容貌失了光彩,蒙上了一层灰白,哪里还是那个跟在叶归云身边,娇憨可爱的小师妹!
这双眼……这双眼的神色,竟是和先前石壁上出现的那张脸一模一样!这是中了毒,还是失了魂?
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前洲从背后抽出弓弩,浑身上下戒备起来,不敢掉以轻心。
然而一瞬之间,却见谢轻河身后的小丫头嘴角一勾,闪过一个明晃晃的笑,眼中雾气尽除,灿若星辰,又哪里有刚才半分骇人的诡异。
什么情况?!前洲皱了皱眉,一时不明所以,谨慎的后退一步,隐入巨石的阴影里,保持着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
“真是让我们一阵好找啊,谢家的宝贝少爷……”淅沥涉水之声响起,两三人踏着浅滩从背后而来,谢轻河一惊,连忙转头向后看去。正是先前在南院大肆杀戮的黑衣人,不知如何破了机关,竟是寻到了此处。
一前一后,两拨黑衣人的目标似乎都是自己。谢轻河顿时有些欲哭无泪,觉得自己此生从未如此背运过,可腹背受敌,两方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那三脚猫的功夫肯定是打不过,只好拽着云霜向潭水之中退去。
又是那群在谢家杀戮的黑衣人,真是阴魂不散!前洲眯了眯眼,考虑着要不要先解决掉这三个碍事的家伙。
可来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径直冲着谢轻河而去。一身最为普通的粗布黑衣,蒙面遮发,露出双目。阴鸷的眼神,嗜血的狠意,让那个不过二八的少年露出一丝恐惧,有些微颤。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闯入我谢家有何目的?!”
“哟,还真是单纯不知世事的富贵少爷呐,你谢家上下都被我们杀光了,还问我们有何目的?哈哈哈哈哈……”虎背熊腰的黑衣人一把扯下面巾,掬了潭水,洗了洗脸上的血渍和汗渍,一手执剑,一手叉腰,哈哈大笑道。
黑衣人的话让谢轻河一愣,心凉了个透彻。知道今夜谢府之中不会太平,却没想到竟是灭门之祸。这些人到底是谁,又为何偏偏要与他谢家过不去?!
“怎么,还摆着个少爷的臭脸啊,你听话点,让大爷我高兴了,说不定还留你一条小命呢!”另外一人见谢轻河僵着脸,瞪大了双眼,不断的向后退着,不爽的说道。
少年握紧了拳,脸色一片煞白。谢家上下一共一百四十七人,都死在了这些黑衣人手中,那东院的那个人呢,姐姐呢,是不是也惨遭毒手,已经不在人世了?自己好不容易走到如今的地步,却终究是要死在这阴暗的地下吗……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谢家,堂堂的百年谢家怎能就这样毁在这些人的手中!!
忽然“咔嗒”一声,弓弦向后拉动,双箭上槽。
“谁!”三个黑衣人蓦然听见声响,纷纷转过脸,警觉起来。
前洲翻了个白眼,不知道该不该应声。是自己存在感太弱,还是他们身手太差?就这点本事还敢杀人灭口、来抢西陵九星图?!
不过他做事向来直接,可没功夫与这些黑衣人闲话家常。人刚从巨石的阴影中走出,便迅速扣动扳机,双箭“唰唰”两声劲射而出。
最先之人本能的抬剑格挡,“叮”的一声,钢箭撞上剑刃,向旁边弹射开来。黑衣人被箭矢的力道撞击的向后迈退了一步,堪堪稳住身形。不过他的同伴就没这么幸运,迎面而来的利箭穿喉而过,直接将人钉射在石壁之上,头一歪,没了气息。
一边抬弩上箭,前洲一边朝着剩下的两个黑衣人缓缓走来。水汽顺着气流扑面而至,带着些许甜腻,吹的发丝向后翻飞而去,露出清晰的轮廓。
“是你?!”黑衣人眼中射出一抹异样的光芒,像是惊讶,又似恨极,让前洲脚下一顿,皱了皱眉,自己似乎不太认识对方。
“呵……看来已经不记得了啊……”见对方表情淡漠,眼神不带丝毫情绪,黑衣人冷哼一声,不急不慢的拉下面巾,满是伤痕的脸上浮现一抹讥笑。像是来自烈火地狱的另外一端,恐怖,而又凄凉……
前洲瞬间瞳孔剧缩,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第六十章 所求为何
是他……
竟然是他……
他竟然没有死……
埋藏心底的过去像是开了闸的水,倾泻而出,不容拒绝的占领了所有记忆。
“八年了,每次想起你毫不留情的剑,这里都会痛不欲生……”黑衣人见他终于想了起来,嘴角上翘,指了指胸口的位置。脸上蜿蜒虬结的疤痕随着他的动作扭了扭,愈发显得狰狞恐怖。
前洲万年不变的冰冷沉稳早已化去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痛苦、不可置信,和对前程往事的追悔莫及。瞳眸微晃,隐隐的折射出一丝晶莹,他握着连环弩的手抖了抖。那把杀伤力强大的武器似是承载了内心深处无处可诉的伤痛,一瞬间重达万斤,让他再也无法对准面前的黑衣之人。
他知道,那里有道伤,有道一直刻在自己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半寸之宽、穿心而过、狠辣决绝。
天成,你我师出同门,定要共闯江湖,同去同归……
天成,你放心,就算我死,也会护你周全……
天成,只有你能破我的剑阵,若是真有那一天,我定不还手……
天成,你要对我动剑吗……
天成……
你真的好狠……
“天成,你说我们还能回到八年之前吗?回到我们离开昆仑山前,回到师傅还在的日子……”对面的黑衣人从虚无之中转过脸来,若有若无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眉眼温柔,俊朗无双,恍若还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八年前?昆仑山?可以吗,还能回得去吗……
“哐当”一声,手中弓弩坠下,砸向碎石。钢箭从匣中蹦出,散落一地,弓弦被利刃划过,“铮”的一声断裂开来。前洲面色扭曲,痛苦不堪,身体不由自主的一沉,跪坐着滑落在地。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瞳孔微散,眼中晶莹晃动,无声的泪水含着哀恸夺目而下。那本该握剑的手此刻紧紧的捂住脸,任由痛苦自内而外,顺着蜷缩颤抖的身躯汹涌而出,让人淹没窒息在一片绝望之中。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天成,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黑衣人提着剑,缓缓走来,声音空灵清澈,勾起的嘴角却划过一丝诡笑,说着世界上最为动听的话语。
“同去同归,天成……我们一起回去吧……”
黑衣人半蹲在痛苦之人的面前,眼中闪过狠戾,双手握剑,对准前洲心口的位置,慢慢用力刺下……
啪!
两枚石子凌空射来,一枚弹飞了少年手中的匕首,一枚径直冲着跪坐在地上的男人而去。前洲瞬间失去意识倒了地,少年没料到还有别人,惶恐的转过身,看着阴影处走出的纤细身影。
“轻河,杀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发稍犹滴着水,可身上飘荡宽大的素衣却已干透,凝目微笑,竟是云夜!
“叶……叶大哥……”见到云夜,绷紧的弦猛的断开,谢轻河狠狠松了一口气,向后跌坐在地上。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眼中透出深深的恐惧,喘着粗气,竟是连话都断断续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闯入谢家?为什么他们要杀人?!”
再怎么耍小聪明,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怕是这一遭,将谢家这个养尊处优的宝贝公子吓个不轻。云夜从衣袖之中掏出墨蓝色的素帕,递到少年面前。
少年用力握紧素帕,咬着唇,颤抖个不停。
“叶大哥……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到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轻河瑟缩着看了眼不远处的三具尸体,似乎被刚才那一幕幕惊吓到,心有余悸,惶惶不安。前一刻还目露凶相,威逼利诱的人,下一刻竟是悉数死在了他的面前,如何不让他感觉到阴森恐怖?!
那具被人一箭钉射在石壁上的尸体倒是其次,只是另外两个黑衣人明明躲过了钢箭,为何转眼间,却是面色狰狞的扭打在了一起,相互将剑刃刺入对方的身体?脚下被叶归云打晕的这人也是,冷漠孤傲,不言半语,上来抬箭就射,却又为何忽然之间对着空气跪地呢喃,痛不欲生?
连一路走来的小霜都有些不对劲,仿佛中了邪,说什么都毫无反应,只是一味的找着什么……
小霜……糟了!!小霜呢?!
谢轻河猛的回头。身后的潭水深沉模糊,静谧异常,哪里还有云霜的踪迹。
“小……小霜!刚才…刚才还在的!”少年一阵惊慌。
云夜表情略显怪异,静默了一瞬,轻飘飘的开了口:“轻河,你可确定?你的身后一直就没有人啊……”
少年噌的蹦起来,一把抓住云夜的衣袖,脸色猝然发白:“怎么可能!!从密道开始小霜就跟着我,从未离开。虽然是面色差了些,但是我确认那是的的确确存在的人,不是幻觉!”
盯着少年无比认真的脸,云夜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情绪。
“我这次没有骗你!!”谢轻河见云夜半信半疑,瞪着亮晶晶的双眼,拔高了声音,发誓说道。
“‘这次’没有?”……意思是之前有了?
云夜挑了挑眉,手腕微微一用力,从少年手中抽出了衣袖,往后退了一步。
微微一愣,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谢轻河脸色一变,连忙上前一步,认错道:“我错了,之前是我不对,我知道房间里有密室,没有告诉你们,我只是……只是不想你们发现谢家的密道而已!”微微扭过了头,有些不敢直视云夜似笑非笑的眼。
“我知道。”
“你知道?”少年一惊,连忙转过头,盯着云夜云淡风轻的一张脸。洞中幽暗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投下或明或暗的阴影,让谢轻河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色。
“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谢家公子怎会怕高?”眼中闪过笑意,云夜不甚在乎的说道,“你的反常说明这密道的机关十有八九是在屋梁之上……”
谢轻河面上拂过一丝赧然,尴尬的垂下了头。自以为是的聪明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低等拙劣的伎俩,自己竟然还得意洋洋,一而再再而三的企图漫天过海。
“那后来……”
“后来?”云夜没好气的撇了撇嘴,这孩子是在试探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吗?
“你是想说故意踩下浮石,放出冷箭,意图置我于死地;还是触动机关,改变秘道,让我掉进必死的石室?”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仿若最不留情的箭,一根一根插在少年的身上……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为……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意图不轨,竟然还能淡定从容的无视一切,这人……这人到底是谁?!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来谢家?!”踉跄着向后退了数步,颤抖着,握紧了拳,谢轻河终于不再有所顾忌,深吸一口气,问出这个萦绕心头许久的问题。
是谁?到底是谁……
前世今生,人海茫茫,踽踽而来,惶惶而终。谁,又能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呢……
面前之人周遭的气息猛的波动起来,吹的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少年又向后退一步,拾起脚下的匕首,举在胸前,眼神中透出深深的戒备。
冷风渐止,素衣之人灿然一笑,仿佛满池的青莲瞬间绽放,灼灼其华,潋潋其光。
“轻河,是你召唤我来的呀。”
“我什么时候……”少年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话音轧然而止,惊叫着呼出,“琉璃珠!”
琉璃珠,出现在碧空阁的琉璃珠,那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琉璃珠,正是出自淮中谢家——不是执掌谢家多年的谢易平,而是这位不学无术骄纵散漫的谢家小少爷——谢轻河。虽然不明白他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东西送到了明炽宗主手中,但琉璃珠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却是离宗众人,尤其是现在的云夜,所不能忽视和忘记的。
承诺,离宗的承诺。哪怕明炽宗主不在了,这个承诺,也依旧会由其他人来完成。
“琉璃所求,我门中人定会竭力完成。”云夜看了一眼石壁之下的三具尸体,生前杀戮累累,死亦凄凄无终。谢凌霄……他终是做到了……
“那么——谢家辛夷,你所求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