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最后的平静(二)
提前感受老年瘫痪生活,庆幸的是……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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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的……是什么?
月卿抬起头,迎向高空射下的冷光。
那冷明亮耀眼,照射在他玉白无暇的容颜上,忽地就让人想到了束之高阁的古董瓷器——
精美绝伦,又脆弱易碎。
明明想要靠近把玩,却只能小心翼翼的远观欣赏,生怕一个不小心将它扫落在地,变成尖锐致命的伤人利器。
男人眼底似乎闪过一丝迷茫,仿佛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世人难以企及的技艺?
可他已经将失传的幽篁十六音练的炉火纯青,甚至比这幽篁的主人还要厉害半分,还有什么罕见的绝技能够入得了他的眼。
是神秘莫测的浮音楼?
虽然周拂光还活着,但眼下也跟个废人差不多了。这浮音楼早就被他牢牢的握在了手中,又何来“想要”“得到”之说?
那是长生不老、得道升仙?
还是夺权涉政、千秋万载,做这世间万物唯一的主宰、唯一的神?!
不……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月卿垂下眼,往后缩了缩,默默的将自己置于一片暗影中,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想要什么?!”
只见暗影中的男人忽地抬起手,钩住琴弦,嘴角绽放出高深莫测的冷笑:
“十八年,他占据了我的身体十八年!这十八年间我躲在角落里苟延残喘、人不人鬼不鬼,从未有人问过一句。
如今好不容易活过来了,难道就该忍气吞声,眼睁睁的看着他拿到‘镇魂镜’,让我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镇魂镜?!
云夜皱了皱眉,没想到月卿又一次提到了镇魂镜。
听他话中的意思,柳东川先前孤游四海、寻迹南北,是为了寻找姒族的镇魂镜?
那他借着天机府的名义毛遂自荐,不惜卷入皇子党争,也是为了找到镇魂镜、用来封印身体里属于月卿的灵魂?!
铮——
云夜来不及深想,因为不待话语落地,眼前的男人已经御动幽篁、幻化出一片音刃,不遗余力的朝她打了过来。
空气中满是杀气,逼的云夜不得不从石台上跳起,打开手中的千花伞。
一旋一甩,千花伞的十六根银丝从伞柄中飞出,瞬间就在空气中形成莲花状的护盾,将飞射而来的音刃悉数挡了下来。
幽篁音刃杀伤力惊人,却被千花伞克制的死死的,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无论是躲在石台上的乔星,还是光阵外的几人,都以为月卿无计可施,定会就此作罢。
谁知对方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将音调抬高了一个八度,幻化出一片连绵不绝的钝力,直接朝半空中推去。
“二……二十四音!!”
夏小红见状瞳孔一缩,眼中闪过一片惊恐骇然,不可抑制的发出一声尖叫。
幽篁只有两弦,弹出八音已是难得,更是除了琴仙独孤,从未有人达到十六音的臻境。
谁能想得到,时隔百年之后,竟然有人能够达到登峰造极之境,在独孤修建的浮音楼中,弹出幽篁二十四音?!
女人往后躲了躲,面如死灰:“他竟然突破了幽篁十六音…打不过的,你们打不过他的!!”
“什么人?!”
夏小红的尖叫引了地宫守卫的注意,有四人目光一凛,提着剑便朝他们藏身的地方冲来。
以雷鸣和秦君璃的功力,就算八人同上,对付这些人也不在话下。
只是眼下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夏语瞳”,又多了个身受重伤的云非,想要轻而易举脱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雷鸣在秦君璃的示意下一个飞身提气便冲了出去,想要在半路拦住那四人,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以一敌四,却灵活自如、尚有余力,只是双方都讨不到好,在光阵外一招接着一招的纠缠在了一起。
“虽然本王不知柳东川为什么一定要护着你,”
秦君璃背手而立,看着雷鸣与四人交手,脸色一派凝重。
他看了眼光阵中的云夜,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却突然转过头,目光锐利的扫向地上的夏小红,冷冰冰的警告到:
“但你别忘了,他眼下是‘浮音楼楼主月卿’,就算这次侥幸脱身,以后也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月卿’。”
夏小红不知道眼前这个自称“本王”的男人是谁,亦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心中本能的浮起一丝恐惧,咬着嘴唇垂下眼,整个人像在暴风雨中颤抖的娇花弱柳,不敢再发出半点声音。
是的,他说的没错。
那个恶魔正一点一点的吞噬严律哥哥的意识,就算自己死赖在浮音楼不肯走,又什么时候能等到严律哥哥苏醒的那一天。
就算严律哥哥能够清醒过来,又能清醒多久?
半月,一天,还是仅仅一个时辰?!
就算他清醒过来,是否又能记得自己,又能带着自己前往他所说的那个世外之地呢?!
等着自己的不过是无尽的折磨和遥遥无期的承诺罢了……
“我……”
夏小红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那个站在身前、像冰块一样冷漠的男人却是先一步开了口。
“所以你注定没的选择。想活命,就给本王闭紧你那张嘴,不要让本王再听到任何一个……字!”
杀气!
夏小红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了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杀气!!
仿佛自己再多说一句话——不,一个字,只要自己再说一个字,便真的会被他一刀割断喉咙,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宫之中,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男人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气场和魄力?
严律哥哥又是用什么样的办法说服这个男人,让他答应带自己离开浮音楼的呢?!!
第五百六十一章 刚柔并济(一)
身在光阵中的云夜并未察觉出月卿的琴音有何不同,只感觉气息一滞,便有排山倒海的钝力朝着自己袭来。
尤其当千花伞的十六根银丝甩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受力面时,这钝击的感觉更加明显,直接将她狠狠的往后一推,险些掉下石台。
“阿夜!”
秦君璃见云夜被那钝力击的直往后退,心中一惊,顾不得一旁的云非和夏小红,瞬间闪过和守卫缠斗的雷鸣,朝那光阵掠去。
另外四人见又有一人想要破阵,皆是剑花一挽、像离弦的剑般,齐齐冲了过来。
“什么人?!胆敢闯入我浮音楼地宫,还不束手就擒!”
一人对着秦君璃呵斥,奈何飞身而来的男人连眼波都没晃动一下,就这样三下五下一旋一转,闪过了四人的剑锋。
“七踪步?!”
四人当中有人认出了秦君璃的步法,顿时目瞪口呆、惊诧的无以复加,甚至忘了如何出剑,就这样直直的愣在了当场。
其实也不怪这些人大惊小怪,七踪步是昆仑绝学,早就销声匿迹、百十年间都未在江湖上出现过。
他们这些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守着浮音楼,竟然能在这暗无天日、人迹罕至的地宫中见到传说中的七踪步,如何不叫人感到震惊和意外?!
云夜生生受了月卿一击,觉得浑身上下气血翻涌,直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她在石台边缘稳住身形,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眼中的神色愈发深沉凝重。
说实在的,云夜确实没想到这个男人还留有后手。
千花伞刀枪不入、药毒不侵,虽然能够挡回任何暗器,让月卿那无色无形的音刃根本近不了身,却并非万能。
尤其对这种钝击,非但束手无策,过大的伞面还会让击打的力道更加集中,给持伞之人数十倍的打击。
竟是被月卿找到了千花伞的弱点,这下,可是要麻烦了……
“阿夜!!”
云夜在心中暗自无奈,却听光阵外传来熟悉的人声。
只见秦君璃从暗处一冲而至,迅速靠近光阵。
距离光阵结界不过一丈却速度未减,仿佛想要就这样穿过结界进入九重音之中。
石台上的女人心中一凛,连忙手腕一翻,迅速将千花伞旋转着送出。
正好赶在最后一刻不偏不倚的落在男人的头上,让他轻轻松松穿透结界,入了这九重音的光阵。
守在阵外的四人见这人一躲一闪、一飞一飘,虽然没有直接交手,却如行云流水一般,展现出了飞非凡的实力,生怕他会对九重音中的浮音楼楼主不利,连忙脚步移动想要跟着进入光阵之中。
奈何秦君璃素手一勾,一越过结界便收了千花伞,让四人被结界挡在外面大眼瞪小眼,明明怒不可遏,偏又无可奈何。
一进入九重音,秦君璃便飞身直上,也不借助外力,就这样飘上了三丈高的石台,揽住受了重击的女人。
“怎么样?”
瞥见云夜袖摆的血迹,秦君璃皱了皱眉,看向对面月卿的眼神愈发冰冷如霜。
“无碍。”云夜淡淡的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但女人的状态尚好,似乎真的如她所说,只是猝不及防才被那钝力打了个正着。
秦君璃长舒了一口气,微微放下心来。
倒是月卿见他借着千花伞闯入了自己的九重音,不悦的眯了眯眼,将手指搭上幽篁,冷笑道:“又来一个送死的?看样子你们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空——
钝音震荡空气,呼啸而出。
还未袭击到二人身前,便见秦君璃带着云夜悠悠一转,堪堪错过那钝力往另外一块九音石台上跳。
然而秦君璃这一跳可不简单。
只见他手腕一翻,竟是忽地在半空中打开千花伞,让身边的女人气息一滞,连身伸手作势要拦:“别……”
开什么玩笑,千花伞对月卿的钝音之力有聚集的作用,这家伙现在打开千花伞,岂不是让两人成为活生生的靶子?!
只是她的手刚刚伸到一半,却听见“叮”的一声异响。轻不可闻、却恍若一道惊雷在云夜的脑中炸开。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音刃,竟是无色无形的音刃!
月卿竟然悄无声息的射出一道音刃,想要跟在钝力之后,来一个出其不意的偷袭?!!
“……”
云夜抿着唇默默收回手,随着秦君璃飘落在石台上,一副饱受打击的样子。
“怎么了?”秦君璃见身边女人露出一脸阴郁,一边收回千花伞,一边问道。
“你怎么知道月卿会在钝击后打出音刃?”
刚才显然是这男人先一步猜出了月卿的意图,才在躲过钝力的瞬间打开千花伞,将音刃挡在了三尺之外,不然以幽篁音刃的速度,待近身之后再做反应,哪里来得及躲避。
云夜心中不得不承认,月卿这一招着实是巧,连环相嵌、刚柔并济。
钝音扫射,力沉而散,一旦用了千花伞,非但不能御敌,还要自损三分。
而音刃则不一样,力轻且聚、锐不可当,只有使用千花伞,才能将这杀人力气挡在三尺之外。
然而一散一聚之间,若非极其敏锐的高手,又如何能够做到千花伞的收放自如、攻防兼备呢?!
“?”秦君璃挑了挑眉,似乎觉得云夜这个问题很是奇怪,“阿夜听不出来?”
“听出来什么?”
那只狐狸勾着嘴角一副是人都该知道的模样,让云夜气不打一处来,怒目圆瞪,暗暗的从后面踹了他一脚,势必要弄个清楚明白。
秦君璃此时已经将千花伞收了回来,瞥了眼两击未中,正兀自寻找机会、准备再度出手的月卿,笑道:
“音分八度,力分三层。无论月卿打出来的是钝力还是刃力,无疑都是根据乐音的高低来变化。”
话语间,对面的月卿又打出连环的一击,只是这次音刃在前钝力在后,就见千花伞一开一收,云夜便随着秦君璃的动作被带到了低处的石台上。
只听身边的男人继续说道:
“月卿将十六音拓展到二十四音,虽然生生多出了八种变化,但毕竟幽篁只有两弦,这八个钝音的杀伤力自然不会像音刃那般厉害。只是千花伞的伞面太大,才会产生一种难以抵御的错觉。”
“这个深有体会,”云夜看了眼自己袖子上的血迹,撇了撇嘴:“只要不用千花伞,那钝音最多让人无法上前,根本无法造成致命的伤害。”
能不能近身倒是其次,关键是逼的她无法使用千花伞,就让人郁闷至极了……
第五百六十二章 刚柔并济(二)
“所以对月卿来说,真正能够打出伤害的只有锐音的刃力。”
秦君璃若有所思的瞟了眼云夜,顿了顿,继续说道。
然而那个女人却抿着唇,似乎并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幽幽叹了口气:
“是啊,音刃无形,又只能用千花伞来防御。可待弦音近身,为时已晚,又如何能在一丝的时间内判断是该开伞还是收伞呢?”
“……”
云夜话语中的焦虑忧愁让秦君璃彻底沉默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刚才说的再明白不过,以这个女人的聪明才智,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察觉出幽篁琴音的奥秘。
不是反应迟钝、不是智商堪忧,显而易见是两人在某种认知上产生了偏差。
那这种让两人无法达成一致的“认知”,又到底是什么呢?
蓦的空气一荡,眼见月卿扬手拂袖,又是一段高低不平的乐音袭出。
秦君璃本能的手腕一翻,想要打开千花伞。
却在伸手的瞬间微微一怔,似乎想到些什么,扭过头,认真的看向云夜的眼。
难道是……??
果不其然,弦音已经离了月卿的手,可那双如夜如幕的眼中却是波澜不起、一派凝重。
直到千花伞的银光一闪,秦君璃才在对方的眼中看见如临大敌的情绪。
竟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了问题的所在。
他的阿夜,那个惊才绝艳、几乎无所不能的离宗宗主,竟然是个……乐盲!!
乐盲——
是的,不但是普通人的那种“乐理不通”、“韵律不循”,还是一种近乎彻底的、根本分不清宫商角羽的“全盲”!
说直接点,就是所有的乐音在她耳中,只有高低之差,根本没有好坏之分。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分辨不出月卿手中二十四音的区别。
才根本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打出钝音、什么时候打出的又是锐音,才觉得自己能够抓准时机收放千花伞是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情……
他的阿夜…呵!
抖了抖嘴角,秦君璃努力绷住脸上的笑意,状似平静的道:
“阿夜是不是觉得为夫的预判太准,准到像是月卿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竟然知道他什么时候打过来钝击、什么时候打过来刃力?!”
虽然身边的男人面色平淡,可云夜就是听出了他话音中的揶揄,脸上不自觉的一红,低下头,紧了紧拳头。
“嗯……”
云夜想了想,又抬起头,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身边那人控制不住的一抖。
扭头一看,一向深沉内敛的靖阳王殿下竟是乐不可支的捂着嘴,低低沉沉笑出了声。
“世人可真是愚昧……”
云夜扔了一个狐疑的眼神,可秦君璃嘴角的笑意却是越扯越大。
最后竟连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也仿佛春日的湖面,波光荡漾了起来。
只听他道:
“谁能想得到,无念山那位博古通今、耳聪目明,一手建立起执书阁、知晓天下事的云夜宗主——竟然是个……音痴呢!”
被人毫不留情的当面拆穿,女人先是一愣,接着脸色一赧,复又瞬间沉了下来:
“秦!君!璃!!!”
她是商羽不分、六音不辨,但好歹也能哼两句小星星的好不好!
只是在这异世二十年,既要掩饰身份、又要学武修身,还要费劲心机打探回家的路,自然没空研究劳什子音律乐理。
就连接手执书阁后也是忙的脚不沾地,一边处理阁内大小事务,一边天南海北的寻找北溟阴山姒族源地,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打开族女墓取出镇魂镜,重置时空,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
知道月卿不简单,西蜀浮音楼又危机重重,所以她提前做了准备,刻意让云冬持着自己的名帖,跑去同荒诞好色、男女通吃的半山公子借了这把千花伞,以备不时之需。
谁能想得到,结果她还是栽在了变化莫测的幽篁琴上?!
不……自己并没有栽在幽篁琴上,就算月卿将幽篁弹出花来,她照样有办法破解九重音——
是这家伙,都是这个家伙!
不在外面好好呆着,非要跑进来参合一脚,如今抢了自己的活儿,还理直气壮在这里嘲笑自己的六音不辨?!
“好了好了,阿夜可别生气,都是为夫的不是。”
见云夜脸色有些不对,秦君璃便知这估摸着是她的硬伤,可不敢继续在老虎屁股上拔毛,连忙敛了眼底的笑意,一本正经的转移了话题:
“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想好没,到底要拿‘月卿’如何?”
到底要如何……
刚才质问月卿的话被秦君璃无意的抛了回来,云夜此刻也是有些迷茫。
是啊,到底想要如何呢……
如果不是月卿的出现,高懿和玉睢就不会失踪,云非也不会销声匿迹音讯全无,自己更不会和秦君璃跑到这个莫名其妙、叫人惶惶不安的地宫中来。
如今高懿死了,云非身受重伤,她需要做的就是赶快结束这一切离开浮音楼。
可心里始终有些不安,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犹豫什么。
是月卿封家次子的身份?
是他手上那个让自己愧疚不安的疤痕?
抑或是一些藏在记忆深处、根本无法对外人解释诉说的过去?
秦君璃随手打开千花伞,挡掉月卿射来的音刃,云夜透过那渐渐落下的十六根银丝看向盘踞高处、浑身上下满是戾气的男人。
光影变幻之间,却又仿佛透过这个男人看见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孩子——
柔弱、无力,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被别人决定了命运,成为了生死不知的一片浮萍。
明修曾说,既然封家和先祖缔了约,守护圣物、守护姒族便是他们一脉的使命。
就算十八年前封言青不替自己引开追兵,封家也会在现在或是未来的某一个时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祭约。
既然是命中注定,又何必纠结于一个同姒族再无关系的“月卿”呢?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奄奄一息、毫无自保能力的“封言青”了,命运之轮转动,让毫无关系的人渐行渐远。
明知不会再有交集,为什么又要强求着找回过去呢…
找不回的过去——是封言青,还是严律?
第五百六十三章 式微,胡不归(一)
反正用不着自己动手,云夜干脆一劳永逸,趴在秦君璃的背上,看他用千花伞在光阵中翻飞出一片灿烂的花海。
花开花落,带出星星点点的璀璨,像极了夜幕中的迢迢银汉,梦幻而又遥远。
“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背后那人许久没有说话,就在秦君璃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她却幽幽开了口。
话语间一派惆怅迷茫,让男人心中微皱,略略侧过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从两人第一次相识开始,这个女人就是理智而又冷静的。
探密道、破机关,用一把大火烧毁了谢家地底的幻树子婴;涉险地、守阙谷,以落坞山之行换自己保全离宗的承诺。
她甚至早早布局,抛出装有西陵九星图的千机匣,引出了“金线木沉香”背后的主人。
更是以身涉险、亲手封印了滇云鬼阵,挽救梁京一城九十万的黎民百姓于生死浩劫之中。
这样的离宗宗主云夜,竟会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然而秦君璃却什么都没有问、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勾起嘴角笑的温暖而又明媚。
“没关系,不管阿夜要的是什么,为夫都会上天入地的给阿夜弄到手呢!”
上天入地?!呵……
云夜闻言,心中的惆怅迷茫顿散,直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直接拽着男人往下一翻,躲过疾射而来的音刃,坠到底层的一块石台上。
待秦君璃站稳身子,才一脸幽怨的嗔道:“麻烦殿下把前两次的账结一结先,我离宗现在可是穷的叮当响,等着殿下的救济过日子呢……”
“救济?离宗的执玉阁富可敌国,怎会需要为夫救济?”秦君璃嘴角微翘,却无奈的摇了摇头:“怕是为夫的君锦,都不够给阿夜塞牙缝吧!”
见他提了执玉阁,云夜表情一凛,自然而然的抬起头,看向躲在石台上不敢露面的乔星,眼中闪过一丝晦涩。
顿了顿,一息过后才支支吾吾的开口道:“执玉阁和嘉云东楼,恐怕……
铮——
云夜的一句话还未说完,高处的那人却耐心用尽,似乎不想再跟这两个闪来闪去的家伙兜圈子,也不管音刃是否会被千花伞挡回,直接手中用力、甩出一串音刃,杀气腾腾的切了过来。
叮、叮叮叮——
秦君璃听音辨力,手腕一抬一扭,千花伞便幻化成巨大的银莲,在二人眼前形成不可突破的屏障。
借着千花伞挡回暗器的功夫,这位靖阳王殿下脚下一蹬,竟是踩着石台往上几个连跳,又带着云夜上了三丈的高处。
一起一落、一开一合。
宛若流光腾空、星耀大地,叫人不得不叹为观止、膜拜感慨。
为那神兵利器千花伞,亦为那个身手绝世的男人秦君璃。
云夜与秦君璃交手多次,自然知道他的深浅。
纵使幽篁二十四音攻防兼备、无色无形,但只要让这家伙看出破绽摸出门道,所谓的九音石台,也只不过是个嬉戏玩乐之地罢了,根本奈何不了他半分。
“那个乔星是怎么回事?”
忽的男人脊背一僵,话音奇怪的问了一句,云夜连忙抬起头,顺着银丝的缝隙望向无人注意的角落。
谁知刚才还小心翼翼躲在那里的剑客早已消失,只剩空无一人的三尺石台,在光阵中泛着沉寂而又冷漠的光。
原来乔星竟是趁着三人角力,悄无声息的翻下石台,偷偷摸摸的从背后靠近了月卿,想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如今月卿眼中只有打不到、伤不成、困不住的秦君璃和云夜,根本忘了光阵中还有另外一个人。
更是没有想到那个被自己遗忘的家伙会从高处翻下,出现在背后,给自己带来致命的威胁。
“胡闹!”
五丈开外的女人忽然想到些什么,气息一沉,瞬间从秦君璃身后翻出。
只见她一把握住在半空中旋转的千花伞,表情阴郁的像是风雨突至、天光尽退。
还不待人反应,便一边压低了声音骂道,一边像湍流而下的扁舟一般,直接借着伞面旋转形成的浮力,朝远处的两人漂去。
漂,真真切切的“漂”,让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漂”——
五丈之遥的石台,就算用上七踪步,也不可能不借外力在空中停留太长时间,可这女人竟然就用一把没有伞面的千花伞,轻而易举的“漂浮”在了光阵中,怎不让人感到惊诧和惊艳?!
当然,云非、雷鸣,还有守在光阵之外的八人,他们震惊的是,那千花伞金石不穿、药毒不侵,已经很“逆天”了,竟然还能做这般用?!
既然能坐上浮音楼楼主之位,突破琴仙独孤的臻境将幽篁弹出二十四杀音,月卿自然不是傻子,见云夜就这样一“漂”而至,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阴戾。
千花伞构造奇特,本是用来保护使用者不受暗器的伤害,可如今却被她当做借力之物横飞整个光阵,如果自己这时候打出音刃发起攻击,岂不是会让这个女人进退两难、自顾不暇?
石台上的男人觉得自己得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扬袖敛目、信手勾弦,嘴角勾起冰冷无情的笑。
然而那个刚刚飘出三丈的女人却是脸色大变,对着他的身后疾呼痛斥:
“乔星!你给我住手!!!”
月卿并不知乔星已经闪到了身后,就在他自以为的打出音刃后,才察觉到背后有异。
闪着寒光的青铜薄剑被乔星举过头顶,随着他从高处跃下的力道,带来锐不可当的凌厉剑气。
“去死!你们这些挡了他路的人,统统都去死吧!!”
乔星的功夫本就不弱,虽然受了伤,这一剑也蓄了九成的力。
从月卿的背后刺来,又快又准,几乎避无可避。
奈何月卿这人也是相当敏锐,察觉到背后的杀意,连忙将手中的幽篁往后一挡,生生的拦下了乔星的必杀一击。
哐——
锋利的青铜剑从幽篁上狠狠劈下,直接将那把流传了上百年的绝世名琴从中一劈为二,成为了再也拼凑不起的碎片……
第五百六十四章 式微,胡不归(二)
乔星猝不及防的一击,让幽篁应声而断。
在众人的惊诧中,那不知什么材料制成的琴弦就这样与青铜利剑摩擦出火花,变作灿烂的流星,消失在明亮却冰冷的空气里……
“啊啊啊啊——”
尖叫声突起,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身在光阵中的几人却根本无暇顾及。
因为随着幽篁琴断,这九重音也失去了原有的平衡。
静止悬浮的石台无力自动,开始不受控制的旋转撞击,旋转产生的力又卷起地上的碎石残埃,在光阵结界中形成一片飞沙走石、暗无天日的异景。
碎石撞上千花伞,像是冰雹击打在窗棱,发出“砰砰”的响声。
伞下的云夜见月卿用幽篁挡了乔星必杀的一击,却还是被剑气击飞、向前一扑,直接脱离石台坠向地面,心中一惊。
她连忙松了手中的千花伞,顾不得什么幽篁音刃,也顾不得什么九音石台,直接像猎鹰那般一冲而下,朝着翻飞的白色身影追去。
月卿在音律上的造诣无人能及,仅凭一把幽篁,就让人几乎近不了身。可没了幽篁半琴,也不过是个没有内力的普通人罢了。
他坠下的那块石台高约数丈,这样的高度对云夜、对秦君璃,甚至对乔星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
可坠下的偏偏是月卿,是那个被人用内力击飞、身受重伤的月卿,是那个在十八年前代替自己颠沛流离、命悬一线的封言青!
难道,她又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人死在眼前,让对封家的愧疚成为跟随自己一生的遗憾吗?!
云夜浑身上下紧绷到了极致,只感觉心底有个声音在嘶嚎: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啊啊啊——不要!”
月卿越坠越快,女人的尖叫声也越来越近,逼的云夜不得不憋住一口气,努力的将自己往下沉。
一丈,一尺,一寸。
玉白的指尖触上那翻飞的衣袍,云夜眼中闪过明亮而又灼热的光。
仿佛只要抓住眼前这个人,抓住这个叫做月卿的男人,她便能够摆脱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桎梏,去追寻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未来。
然而所有的执着、所有的理智,却在一声尖叫中分崩析离,化作了牵绊两世的心痛与绝望。
“不要!!严律哥哥,不要啊——”
夏小红的声音凄厉而又嘶哑,就这样穿过冰冷的空气落入云夜的耳中。
让那个对着月卿探出手的女人浑身一震,直接僵在了半空。
严律?
严律哥哥?!
不…不会是他,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可那个女人的声音如此高亢清晰,自己又怎会听错?!
属于过往的记忆纷至沓来,像汹涌的潮水一般从头顶灌入,再顺着浑身的经络流向四肢百骇,给云夜带来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严律——
这个在自己心中刻印了一世的名字,为什么会从那个叫做“夏语瞳”的女人口中唤出?
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同时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他们的关系如此亲密、就像当年的自己和严律哥哥一样?
没有人能回答她,就像带着前世的记忆出现在这个异世大陆一样,根本没有人知道身为族女的她,面临的到底是巧合…还是宿命。
月卿的白袍贴着指尖翻滚而过,就像那握不住的幻影,明明立在眼前,却相隔了时间与空间。
纵使她再努力再执着,也根本碰不着、抓不住,只能惊恐骇然的看着那人直直的往下坠,贴近冰冷的地面、跌入不可救赎的深渊!
严律…哥哥……
噗——
真气四散,压制不住泛上的血腥气,那个扔掉千花伞纵身跳下的女人竟是在半空中吐出一口鲜血,让周遭几人大惊失色,连忙惊呼出声。
“阿夜!!”
“宗主!”
“族女!!”
“云夜宗主!”
呼喝声窜入耳中,无比清晰。
有熟悉的,陌生的,清亮的,低沉的,却唯独不是记忆深处的那一声——“阿瞳……”
呵!
月卿?柳东川?封言青?
不,那个唤作“夏语瞳”的女人竟是唤他“严律哥哥”呢……
是谁……
你是谁?
你们是谁?
而我,又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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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真本是得了风羽的命令连夜赶回安平,之所以连同乔星出现在这西蜀的浮音楼,不过是上官明修想要借他的手除掉高懿,再栽赃嫁祸给风羽,从而趁机夺权上位。
既然那个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动了手,上官明修的目的便已经达到。
只要乔星斩草除根,让观真也永远开不了口,玉西的事情便能做个了解,便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是那位“温润如玉”明修公子在高懿的背后怂恿撺掇,引发了这场草木皆兵、人心惶惶的高氏之乱。
然而乔星还没想好怎样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月卿便助了他一臂之力,让观真和高懿一同摔死在了浮音楼的地宫之中。
如此一来,他的浮音楼之行便只剩下最后一件事——
解决掉这个十八年前的“封言青”,让云夜族女能够心无旁骛的回到北溟阴山,重建神女一族。
所以趁着云夜、秦君璃和月卿三人角力,乔星毫不犹豫的下了手。
刚才那一击乔星用了他的功力,虽然月卿下意识的用幽篁挡剑,但剑气必然对他的五脏六腑产生了冲击。
加上从这么高的石台摔下,就算那个男人侥幸不死,恐怕也只能剩下半口气。
只是让乔星没有想到的是,云夜族女竟是为了这个家伙不惜生生受了一道幽篁音刃,还扔下千花伞追下、想要救他一命?!
不过是十八年前的一次偶然相遇,怎的就能让族女如此上心?!
关键是,若是云夜族女为此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又该如何回去同公子交代呢……
第五百六十五章 式微,胡不归(三)
乔星想要从石台上飞下,然而有人速度比他更快。
也不知那位靖阳王殿下用了什么身法,忽地就凭空消失,闪现在了三丈外的半空之中。
秦君璃显然也看见了云夜不要命的举动,冷着一张脸,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只见他伸出手,一边揽住下坠的女人,一边挥出一道强有力的气劲,简单而又直接的朝月卿打去。
不知是想减轻对方下坠的力道,还是想要补上一刀,让那个家伙死的更彻底些,别再蹦出来有事没事的作乱。
“砰”的一声响,烟尘四起。
幽篁琴断,九重音破,兜头而下的光阵渐渐消失,只剩若有若无的光,伴随着九音石台的“隆隆”震鸣,带来让人心慌的焦灼与不安。
“殿下!!”
“宗主!!”
雷鸣击退八名守卫,一飞而至。
云非也咬着牙站起身,不惜消耗掉身体中的最后一丝内力,急不可耐的冲了过来。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那个双腿无力不良于行、不得不用轮椅代步的“夏姑娘”,却是先一步冲到了月卿身边,声嘶力竭的唤道:
“严律……严律哥哥!!!”
雷鸣眯了眯眼,眼中腾起一片怒意,他又不是傻子,如今这般怎能看不明白。
原来那个女人的腿根本就没有问题,先前只不过是掩人耳目、假装残疾,将浮音楼众人包括他,都耍的团团转罢了。
现在一急之下便直接露了陷,叫人看出了端倪。
不过也不是夏小红大意,眼下月卿生死不明、情况紧急,她又哪有心思和功夫继续伪装掩饰呢?
虽然月卿同严律分属不同的意识,但两人共用的是同一个身体啊!
如果这个叫做月卿的家伙受了伤,就这样死在了这些人的手中,那她的严律哥哥,岂不是也要魂飞魄散、再也回不到自己身边了?!!
“不……严律哥哥……不要,你不要死……你不要丢下阿瞳……”
光阵渐渐消散,夏小红穿过结界,扑到在月卿的身边,看着那曾经飘逸洁白的外袍被鲜血染红,心中浮起惶惶的恐惧不安。
十年,自己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已经整整十年。
虽然当初自己确实是按照楼主的吩咐,带着别有用心的目的接近他、蛊惑他,甚至按照他的记忆与喜好,装温柔贤淑、扮不良于行,一点一点将自己变成所谓的“夏语瞳”。
这一切只为了将他留在仙鹤峰,去成全周拂光心目中那个百里挑一的继承人——月卿。
然而春暑秋霜、日夜轮长。
十年间除了月卿清醒时会被召往承露殿,剩下的时间自己都是和这个叫做“严律”的少年一起度过。
一起吃饭,一起读书,一起看花开花谢、听霜飞雨落。
十年的温柔以待,十年的倾心相护,又怎能不动心,不动情?
仙鹤峰山峻石险,难见花开十里的盛景,严律他就在后山种上一片桃树,东风春来便一片芬芳嫣红,美若人间仙境。
焦尾殿常年阴湿,担心自己旧疾复发日夜难眠,严律他就另辟荒地修建了不归小筑,一草一木悉心照料,静若世外桃源。
甚至在月卿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时,这个男人下定决心以毒攻毒。
一边用天医的猛药压制对方的意识,一边外出寻找传说中的镇魂镜,只为带着自己回到那个闻所未闻的世界,开启属于两人的崭新生活。
严律是风,是雨,亦是光、是火。
被这个男人十年如一日的真心对待,那个女人能不心动,只将他当作达成目的的工具与手段呢?!
严律。
他是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一缕幽魂严律,亦是回眸凝目暖若冬阳的严律。
更是自己再也离不开、放不下、伤害不了的……严律哥哥!
“严律哥哥……”
鲜血从男人的嘴角眼角沁出,顺着苍白如灰的脸,一直往下流淌。
夏小红跪坐在他身前,眼中根本没有其他人,只有晶莹斑驳的泪、惊悚刺目的血,和那人越来越沉寂的目光。
“阿……阿瞳?”
严律抬起手,想要触碰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容颜,然而他的手只抬了一半,便生生的顿了住。
“严律哥哥,阿瞳在…”
夏小红见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悲伤萧瑟的气息,便知那个疯狂的月卿又藏了起来,于是连忙凑上前,握住严律的手,抽泣道。
“咳……咳咳……”
夏小红不知道严律的伤势如何,但被那个身手了得的剑客击中,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就算不死,怕也是五脏六腑俱碎了吧。
只不过一句话,躺在地上的男人便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染的发梢鬓角皆红,在昏暗阴冷的地宫中,有种令人心碎的美丽。
“阿瞳……你来了啊……”
夏小红跪坐在严律的身边,可男人的视线却并未落在她的脸上,而是直直的穿过那张属于“阿瞳”的脸,望向晦涩莫名的黑暗。
似乎想要透过地宫的那一片空旷幽森,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女人看见这样的严律,微微一愣。
她的严律哥哥是温柔的、温暖的,只要有她在,眼中便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此时的严律让人觉得那么陌生?
陌生的就像自己从未认识过他,从未走进过他的内心。
难道十多年的装傻充愣、乔装陪伴,不过是另外一个女人的替代品?
难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被爹娘卖掉的村姑,根本不知他心中的那个“阿瞳”?!
不,不会的!
严律哥哥爱的是我……是我,一定是我!!
夏小红甩掉心中浮起的恐怖念头,拉住严律伸向半空的手,凑近他的眼前,任由眼中的泪水滑下,晕散了她精心准备的妆容。
“严……”
“阿瞳……”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那个气息急促、不断向外吐着血的男人却是无情的打断了她,置若罔闻的自言自语道,仿佛对着她,又像对着别的什么人。
“阿瞳,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所以上天才惩罚我,将你从我的生命中带走……”
“严律哥哥?!”
夏小红听不懂严律在说些什么,可站在一丈外的云夜却面如死灰,仿佛沉入不见天日的地底冰潭。
“我……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咳咳……”
男人的目光愈发涣散,根本和先前石台上狠辣阴戾的月卿恍若两人。
不,哪怕是当初在梁京都城翻云覆雨的柳东川,那也是沉稳孤傲的,根本没有他这般的……颓败与苍凉!
严律咳了咳,又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要是我们都能从头来过,是否……是否还能保持当初的单纯与美好呢……”
从头来过?!
呵呵,从头来过啊……
一丈之遥的女人伸出手,捂住脸,毫无意识的跌坐在冰冷的地上,任由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湿润了双手,顺着指缝,止不住的往外淌。
可是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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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说说为什么要用“式微,胡不归”做标题哈。
很喜欢百度对《国风·邶风·式微》第一句的赏析:
天黑了,天黑了,为什么还不回家?
其实夏语瞳和严律,不过是两个迷路的孩子,一直沉迷回忆、寻找过去,只是云夜遇到了秦君璃,而柳东川却赎罪了一辈子。
人生,本就是条不能回头的路,错把来路当归途,繁华…又能几何?
第五百六十六章 式微,胡不归(四)——前世番外
每个古言作者都有一颗写现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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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孕了。”
下午两点,会员制的咖啡店中没有多少人,坐在角落中的女子扬了扬及腰的波浪长发,对着眼前的男人风情万种的说道。
精致的面容,玉白的皮肤,纤秾合度的腰身,如果忽视她抛出的“炸弹”,这个女人确实是风情万种、妖媚惑人的。
甚至就连大名鼎鼎的严大律师都抵挡不住她的魅力,成了她的手下败将、裙下拜臣,与她交往过深,让人联想翩翩。
“娇娇。”
坐在女人对面的男人西装革履,斯文白净,由内而外散发着浓郁的书卷气,正是B市赫赫有名的律政精英,严律。
严律这些年在B市的名人圈子里风头正盛,剑桥大学法学硕士,擅长各类商业诉讼,号称只要是严大律师接下的案子,就算不让对方赔的倾家荡产,也会心惊胆战,从此不敢踏入B市半步。
只是这女人一坐下就扔了这样惊悚骇人的四个字,让严律心中一颤,推了推脸上的黑框眼镜,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可直视的冷厉。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开庭时的严律张娇娇见过许多次,无疑是全场最闪亮耀眼的存在。
不管辩方律师是多么的博学多才、能说善辩,总是在他的缜密细致、循循善诱中败下阵来,眼睁睁的看他掌握主动权,抽茧剥丝,最后赢得了一场又一场的官司。
当然她也见过这位严大律师暖若骄阳的那一面,不过是对着他那个坐在轮椅上、连家门也不能出的未婚妻夏语瞳罢了。
眼下他这般先声夺人,想来是想先堵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说出破坏他和未婚妻感情、败坏他大律师名声的“事实”。
不过……
雷先生好不容易设的套,又怎会让他就这样风轻云淡的撇清出去呢?
于是张娇娇挑了挑眉,用纤细修长的手指捻起银制的小勺,在浓郁的咖啡中搅了搅。
直到指甲上的金粉折射出刺目的阳光,才放下小勺,扬起那练过千万次、分毫不差的笑:
“律哥哥,是真的,已经两个多月了……你看,这是医院的B超报告单。”
说着张娇娇拿起身边的小包,翻出一张对折的纸,就要递到男人的眼前。
严律听见女人口中的“两个多月”便脸色一白,瞬间想起了两个月前的那次“擦枪走火”。
说真的,自己确实对这女人动过心。
若说阿瞳是迎风摇曳的青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那这女人就是绽放在荒草丛中的野玫瑰。
明明浑身是刺,却叫人生出一种征服的快感。
一次次被她吸引,一次次为她破例,直到跌入罪恶的深渊,变成沉沦于情欲的失败者。
严律心存侥幸。
他将张娇娇当作婚前的开胃小菜,以为只要不突破底线,便不会被人抓住把柄,不会破坏他和阿瞳的完美爱情。
然而他却低估了张娇娇手段,亦是低估了自己的定力。
“两个月前的那次是真的,这个孩子也是真的。”
张娇娇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有的只是满心的欲望和算计:“律哥哥若是不信,可以等孩子生下来去做亲子鉴定……”
“开个价吧!”
严律不耐的打断了张娇娇的话,然而对方却并未动怒,只是勾着嘴角笑得如同胜券在握——
一向谋定后动的严大律师竟然自己乱了阵脚,又怎能怪她趁人之危了呢?!
毕竟,这是一个追求利益的社会,不是吗?
“律哥哥是个聪明人,自是了解娇娇。娇娇一个人自在惯了,也不希望多一个拖累,这孩子是生下来还是就此消失,自然取决于律哥哥的选择。”
以前应酬场上酒酣兴盛,听张娇娇的左一句“严大律师”又一句“严律哥哥”,别有一番风味,如今听来,不过是口蜜腹剑、唯利是图,故意挖好了坑等自己跳罢了。
严律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与她周旋,一个混迹风流场的女人,自然是不会选择嫁做人妇、相夫教子的。
只是不知道这女人赖上自己,为的……又是什么?
“直接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你张娇娇不过是别人的一颗棋,别在我面前演戏,省的大家都膈应。”
纵使被人抓住把柄,眼前的男人依旧一副目中无人、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甚至比以前更加轻佻不屑,让张娇娇怒从心生。
好不容易吸了两口气,才压下心中的怒火。
她换了个姿势,眯了眯眼,看向眼前那个强装镇定的男人,缓缓的吐出四个字:“银信国际。”
严律闻言心中一震,交叠的双手紧了紧。
银信国际……他倒真没想到张娇娇这个女人竟然会和银信国际扯上关系!
银信国际是自己和孟耀接手的最大一宗侵权案,由于涉案金额庞大,一旦对方败诉,就要面临高达一亿的巨额赔偿。
所以从立案到调查取证,均是两人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就怕走漏风声,让对方事先转移人证物证,逃脱法律的制裁。
如今这个案子好不容易有了关键性的进展,张娇娇却一边号称怀了自己的孩子,一边代表“银信国际”与自己摊牌,如何不叫人震惊万分。
难道雷平那个老狐狸早就发现有人在背后偷偷摸摸取证,所以派了这个女人过来给自己挖坑,企图让自己放弃侵权案的?!
“严大律师应该知道,金丰制药只是一家资产几千万的小公司,就算他们打赢了这场官司,得到了银信国际高达一亿的赔偿金,也根本没有能力将DPX440量产。440是治疗高危肿瘤的靶向药,严律师就忍心看着世界上数千万的癌症患者因此受病痛折磨、看着数百万的家庭因此支离破碎?”
张娇娇见严律神色莫名,按照雷先生事先为她准备好的说辞“循循善诱”,只是严大律师又怎会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个人。
只见男人拍着桌子一声冷哼:“靶向药?救命药?一瓶三万的特效药,雷平这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
“话不能……”
张娇娇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严律一边扣着西装的扣子,一边站起身来。
“银信国际的事情没的商量,孩子你爱生就生,既然做了我严律也不会不认。大不了换个行业从头开始,用我一人的名声换几百万人的性命,想来也是值了……”
从钱包中抽出一张百元大钞,严律想了想,最后还是放了回去,侧过头,冷着脸对面色阴沉、气急败坏的女人冷哼道:
“雷平那老头子既然下血本请动娇娇小姐这样的尤物,想必没少花钱,一杯咖啡,就用不着本人破费了吧……”
“严律!!你个混蛋!!”
哐当——
张娇娇气的一把扫掉桌上的两杯咖啡,然而她企图用孩子威胁算计的男人却是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门口。
徒留几位服务员远远的躲开,对她投来异样的眼光,仿佛她才是那个始乱终弃、应该遭人唾骂的坏女人。
“严律……”曾经娇媚如花的脸瞬间扭曲在一起,如丝的媚眼中闪过一抹恶毒:“既然你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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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娇娇见完面,严律并没有回家,而是坐在人来人往的街边抽了整整一包烟。
虽然不知道那女人说的话有几分真,但自己同她一起滚过床单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事实”不是用“宿醉失忆”能够掩盖与质疑的,因为当晚自己确实鬼使神差动了心,只想狠狠的将那个小妖精压在身下,贯穿她,让她哭到说不出话来。
刚才拒绝的义正词严,其实现在想来,他心中还是浮起一阵细细密密的恐慌。
这种恐慌不是因为张娇娇肚子里的孩子,亦不是害怕银信国际在背后报复,更不是担心自己名誉扫地、成为业界人人唾骂的人渣,而是因为阿瞳——
那个陪着自己一路哭一路笑,甚至为了救自己而从此站不起来的阿瞳。
如果让阿瞳知道了张娇娇的存在,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竟然出轨到弄大别人的肚子,又该是多么的伤心与难过呢……
阿瞳,浅笑若兮的阿瞳,温柔善良的阿瞳,不可失去的阿瞳……
不!!不可以!!
男人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在路人的惊恐骇然中直接一蹦而起,朝着停车场跑去。
回家!回到阿瞳在的那个家!
不能,不能让这件事从别人口中说出!!
严律心急如焚,连闯十数个红灯,一路飙回了城南的公寓。
然而当他颤抖着将钥匙插入锁孔,小心翼翼的按下把手,甚至将嘴角扬到了一个最为合适的角度,准备迎接阿瞳惊诧又开心的笑时,发现等待自己的只是满屋的冷清,和珍珠的摇尾乞怜。
这间特意为阿瞳购置的小公寓一尘不染,桌上还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
而他的阿瞳,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第五百六十七章 式微,胡不归(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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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律哥哥,你……你别说了,我…我这就去找人来救你!”
夏小红早就哭成了泪人儿,见躺在自己怀里的男人不停的往外咳着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咬了咬牙,作势就要站起来往外跑,却被严律紧紧的拽住手腕。
乔星那一剑将这人的五脏六腑都震错了位,幸好最后关头被秦君璃托了一把,否则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早就和高懿观真做了伴,哪能轮到严律的意识苏醒过来!
只是明明身受重伤、虚弱至极,他扣在夏小红手腕上的手却如铁铸一般,根本叫人挣脱不开。
“阿瞳……你知道吗?”
严律的目光越发涣散,那双曾经明亮睿智的眼,也渐渐暗沉下去,在不经意间蒙上一层肉眼可见的死气。
他根本不在乎夏小红说了什么。
或者说,此时此刻,任何人的话都打不破他心中的迷障,让他从二十年的自责与愧疚中清醒过来。
只听他喃喃自语道:
“我真的很没用……我不仅弄丢了你,我…我连珍珠也…也照顾不好……”
“它真的很像你呢…只是一个转身的功夫,就这样从我的眼前消失,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瞳,我真的好后悔……好后悔……”
“阿瞳,你就回来再看我一眼……让我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可好?”
“咳咳……阿瞳,阿瞳…你到底在哪里……”
一阵重咳,严律从夏小红怀中猛的坐起,捂着胸口的位置,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味道,让身边的女人手忙脚乱、顿时不该如何是好,只能哭着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严律哥哥,天医还在川中,我去求他。对!我这就去求他……他一定、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夏小红想要掰开严律的手,奈何对方越箍越紧,就像濒死之人那样,抓住一根浮木,至死不肯松手。
只是在严律的心中,死,恐怕不是一场噩梦,而是彻底的解脱。
或者说在二十年前、在阿瞳从他身边消失的那时起,他就该一死了之。
只是命运同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又重活了一世,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活在了忘不掉的愧疚与思念中……
这二十年,踽踽独行的二十年,惶惶不安的二十年。
跨越千山,跋涉万里,只为寻找消失的那一个人。
每当夜深人静、虫鸟不鸣的时候,痛苦的记忆都会汹涌而起,化作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浪潮,生生的将他卷至黑暗的海底,变作鱼兽口中的肉饵,遭受千百万次的吞噬啃啮。
一失足成千古恨,有的时候严律甚至会想,若是他的阿瞳能够回来,就算让他堕入地狱永世不得为人,又有什么遗憾呢?
只是他快死了,在重活了二十年后,他终于快要死了。
而他的阿瞳,却是注定再也见不到了……
“严律哥哥…阿瞳找人来救你,你松手好不好?”
男人的力气极大,让夏小红感觉自己的手腕仿佛碎掉一般,钻心的疼,只是再疼也比不上心底那无法言喻的痛苦。
她不是“阿瞳”,她只是一个和“阿瞳”长得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只是这些年演戏演的多了,让她有的时候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我。
是陪在严律身边看他凝目远眺、心生爱慕的那个“阿瞳”,是守在不归小筑、等他意识苏醒的“夏姑娘”,还是为了一己私利心甘情愿被周拂光利用的“夏小红”?
她早就没了亲人,她的生命中早就只剩下严律一个人,如果连这个男人也失去,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未来呢?
“阿…阿瞳?”
男人恍惚间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将空洞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落在身边那人的脸上。
当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渐渐与记忆中的影像重叠时浑身一震,眼中闪过难以言喻的惊喜,仿佛上天跟他开了一个二十年的玩笑,让他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阿瞳?!阿瞳是你吗?”
“阿瞳你回来了?”
“阿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严律此时神思恍惚,早已分不清身边之人是谁,心底的执念让他以为自己又见到了阿瞳,眼底腾起一股疯狂与灼热。
这样疯狂的眼神让夏小红一怔,背后窜起细细密密的恐惧。
疯狂——是的,疯狂,那种只有在月卿身上才能见到的疯狂!
朝夕相处十数年,自己何曾在他身上看见这样强烈的情绪?!
强烈,而又鲜明。
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仿佛这才是严律,这才是那个活生生的、对“阿瞳”爱的死去活来的男人,严律。
“严律哥哥……”
夏小红只能低声抽泣,她甚至不敢直视严律的眼,生怕被他看破伪装,发现自己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阿瞳”,而是一个彻底的、别有用心的冒牌货。
“阿瞳在这里,阿瞳一直这里呢……”
眼中的泪止不住的往外涌,女人一如既往的说着自欺欺人的谎话。
这谎话她说了整整十年。
十年——十年的相依为命,十年的倾心陪伴,十年的伪装与欺骗,用了十年时间,心甘情愿的为了他成为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陌生人。
可明明是自己选择的路,为什么到头来又是这样的不甘和绝望呢?!
“不……你不是她……”
手腕上的力道蓦然一松,男人的视线从夏小红脸上移开,又飘向虚无的黑暗,让女人心中一紧,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而下,变成一片荒芜的废墟。
“严律哥哥,我是阿瞳啊,你看看我、看看我的脸,我就是‘阿瞳’啊!!”
严律挣扎着推开身边的女人,闭上眼,任由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下,混着暗红的血,滴落在脏污指尖。
“阿瞳…呵呵,阿瞳…咳咳、咳咳……”
嘴角抽动,鲜血涌出,让男人那自嘲的笑看起来凄厉而又悲伤。
“不,你不是她……”
“她走了…她离开我了……”
“我知道,她恨我,她不会原谅我了。”
“我的阿瞳……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噗——
最后一口鲜血喷出,男人放空身体,任由自己直直的向后倒下,却由衷的松了一口气。
死,这是要死了吗?
没有阿瞳的这一生,终于要结束了吗……
“严律哥哥!!”
夏小红尖叫出声,不管不顾的朝倒下的严律扑过去。
她的严律哥哥还没带自己离开浮音楼,他们还没看水天一色潮起潮落,还没看川流不息十里繁华,他怎么能够就这样抛下自己,留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无依无靠呢?!
第五百六十八章 式微,胡不归(六)
夏小红的尖叫像一把锐利的刀,狠狠的扎在云夜的心上。
她从未想过,二十年后的今天,会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严律。
不,或许她该感叹,这弄人的命运啊,到底同她开了怎样的一个玩笑——
十八年前那个有着一面之缘、后来又被平叔取下封情丝用来引开杀手的孩子,竟然是自己的严律哥哥?!
如果早知如此,当年两人一起离开,是否就不会有这二十年的寂寞苦楚、悲伤遗憾了呢?
人生从来没有如果,就像前世的那些事,谁对谁错,其实很难说。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没有收到那张医院的B超报告单,她对严律身边的事情也早有耳闻。
一直不闻不问、装作毫不知情,不过是想在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里,留下一个完美的回忆罢了!
她是严律哥哥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但她也是一个病人,一个只剩两年时间的重病之人。
严律不离不弃的照顾了自己五年,在这五年间无视所有亲朋好友的劝说,一意孤行,甚至同自己订了婚,早就尽到了一个男人该尽的责任与义务。
当年的夏语瞳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又怎能强求严律同她一样,一直生活在“失去”的恐惧中呢?
不是心伤了、不爱了,也不是自惭形秽、选择认输,而是既然注定要结束,为何不趁早放手,以免痴恨渐生、徒留怨憎呢?
只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还没有再好好的看那个世界一眼,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法阵召唤到了这里,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在了姒族族女姒瞳的身上。
“神隐之力”引来了无数贪婪之徒,尚在襁褓中的她每天一睁眼便是杀戮与血腥。
生母姒妩死了,他们不敢将她入土为安,只能连夜烧成灰烬,洒在不知名的河流中。
最后连那些护在身边的人也一个一个倒下,只剩平叔带着她冲出重围,从此踏上了长达两年的流亡之路。
后来阴差阳错入了无念山,被丢在一群半大的孩子中自生自灭,更是让人觉得凄苦彷徨、不知路在何方。
对身份的恐惧、对未来的恐惧,让那个叫做云夜的“少年”越发沉默寡言,越发怀念记忆中的温柔与美好。
这些温柔与美好是严律留给她的,所以想要回到过去,想要再看一眼父母,想要再抱一抱他们,想要亲口对严律说一声——
再见,祝你幸福……
这些执念支撑她度过了无念山的日日夜夜,度过了那些枯燥乏味的日子,让她从一众少年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能够进入内宗的弟子之一。
甚至支撑着她重建执书阁,天南海北的搜集女族隐秘,一点一点找回族人,成为了一族万人回归族地的希望。
眼见多年夙愿就要实现,只要找齐玄铁卷、回到北溟阴山,打开族女墓,她就能够用镇魂镜穿越时空,去弥补心中的遗憾。
却因为明炽宗主的意外被迫一夜之间接手离宗,遇到了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秦君璃。
没有风花雪月,也没有痴怨愁长,两人之间更多的却是尔虞我诈、相互算计。
素玉之主,秦氏亲王。
秦君璃无疑是危险而又耀眼的,放逐八年、一朝回归,带着神秘的势力、颠覆的决心,成为了外人眼中不容小觑的存在。
“异星破空”又如何,“相见相杀”又如何,这个男人就这样闯入了自己的生命,在冰封万里的荒原上点了一把火。
同进同退、倾心相护,甚至将那个高高在上的权利之位拱手送人,只为从羿王手中换取对她至关重要的青圆碧玉。
他的人深沉隐忍,可这不知从何而起的爱却比那燎原的烈火还要灼热。
灼热到融化冰雪、苏醒万物,让自己心甘情愿的沦陷在他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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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与现在,梦境与现实。
所有的爱恨情仇、怨憎别离都在云夜眼前交织。
让人分不清哪些是幻境,而哪些又是深藏在记忆深处的渴望与期盼。
阔别二十年的重逢,也算是成全了心中的执念,可为何身体会这样的重,重的根本就动弹不得、连一句“好久不见”都说不出口了呢?
尖叫声贯穿了诺大的地宫,充斥着令人心颤的绝望。
而这位行迹反常的离宗宗主却是站在两人身边不远处,不进不退、不声不语,任由泪水滑落,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形布偶,让秦君璃的心恍若被人狠狠捏住,有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然而这种感觉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他在月卿手中看见了一样东西,一样闪着寒光的东西,于是本能的出声示警。
“糟了!雷鸣!快拦住他!!”
雷鸣并不知道自家殿下看见了什么,飞快的往外一冲,直直的朝月卿和夏小红扑去。
他的动作很快,只是让人出乎意料的是,那个受了乔星一击、从高台上坠下的男人动作更快,竟是趁着夏小红扑向他的瞬间,将人一扣一扭,完完全全的控制在了身前。
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男人无视身体传来无力感,笑的得意而又猖狂:
“严律?!你也有今天?!不是想杀我吗?!不是要让我飞灰湮灭吗?!来啊!看谁先死啊!”
还是刚才那个悲伤而又绝望的男人,可他的眼神却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充斥着狠戾疯狂,让周围几人意识到:月卿——那位浮音楼楼主月卿,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虽然月卿身受重伤虚弱至极、只凭一口气强撑着,可柳东川要救的“夏语瞳”在他手上,雷鸣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在一丈外站定。
秦君璃一个闪身飘了过来,皱着眉看了看月卿勒在“夏语瞳”脖子上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对着雷鸣沉声道。
“是琴弦,幽篁的琴弦。”
“琴弦?!!”
地宫昏暗,雷鸣听自家主子这么一说,连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果不其然,勾在月卿两手之间的,可不是半根闪着银光的琴弦吗!
幽篁琴刚才被那个叫做乔星的家伙一剑斩断,他是什么时候将琴弦收在手中的?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垂死挣扎,这个月卿是真的不想要他那条小命了吗?!
第五百六十九章 式微,胡不归(七)
“想杀了我?呵,也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月卿手中的琴弦紧紧的勒在夏小红的脖子上,甚至割破细嫩的皮肤直接嵌入肉里,让鲜红的血顺着纤细玉白的颈脖落入衣领,惹得那个女人一阵歇斯底里的乱叫。
叫声尖锐而又刺耳,在诺大的地宫中环绕震荡,险些要将蜂窝状的石窟再震塌一部分下来。
“啊啊啊啊…救我!严律哥哥,救我!!”
“严律?呵呵,夏小红,以前就知道你蠢,但没想到你竟然蠢到这样的地步!”
月卿以夏小红为盾,让雷鸣根本下不了手,只能站在一丈外握紧手中的剑,浑身上下绷紧到了极致。
他并未注意到月卿口中蹦出的名字,可秦君璃却是冷着脸眉头一拧,若有所思的审视起不远处的两个人。
夏小红……?
当初在玉西,柳东川确实用姒族秘辛交换取了自己一个承诺,承诺亲自将一个女人带出浮音楼好好安顿。
如果他没有记错,那个女人是叫“夏语瞳”吧。
不,这种事他怎么可能记错!
刚才他清醒的时候明明唤这女人“阿瞳”,为什么到了月卿嘴里就变成了“夏小红”呢?!
“你不过长了一张和‘阿瞳’一模一样的脸,就以为能骗他十年、替那死老头将他困在浮音楼一辈子了?!”
月卿说出口的话像一把刀子,在夏小红的心上狠狠的剜了一刀,让她浑身一震,仿佛听到什么可怕的污蔑一般,连忙反驳:
“不!不是的!!”
“不是的?呵呵,你以为严律不知道?恐怕他早就看破你们的这些伎俩了!”
“疯子!月卿你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才故意歪曲事实,我是‘阿瞳’,我就是‘阿瞳’!”
身后那人话语中的不屑与嘲讽让夏小红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一边用手去扯那根勒在脖子上的琴弦,一边扬起声音怒吼着。
月卿却置若罔闻,慢慢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已经受了重伤,加上没有幽篁半琴,就算挟持了夏小红,也根本不是另外三人的对手。
既然注定要败、注定要死,注定要坠入无边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为什么还要心存仁慈,让这些算计过他、对不起他的人好好的活在世上呢?!
一个周拂光,一个夏小红。疯吧,都和我一起疯吧!!
“胡说?夏小红,老实告诉你吧,我早就突破屏障,能够感知严律的全部意识了。”
纵使五脏六腑传来压抑的钝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凭借最后的意志站立在这里,可月卿似乎很享受这种亲手摧毁别人心智的快感。
只见他缓了缓,慢慢的吸了一口气,眼中闪过浓郁而又强烈的恨,一字一句的在夏小红的耳边说道:
“他不过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就想霸占我的身体、吞噬我的意识。
夏小红你不知道吧……他这辈子就是来赎罪的,找不到他的‘阿瞳’了,才将你当个替代品、自欺欺人的想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不!你骗我!”
夏小红越是挣扎,那琴弦就越陷入她的皮肉一分,带来锥心的痛和淋漓的血。
“周拂光和你一样幼稚,以为随便找个女人就能抓住他的弱点,让他从此呆在浮音楼哪儿也不去。
你当真以为他平日闲着无事就只给你沏茶论诗栽树种花、修建一个巴掌大的不归小筑?
夏小红我告诉你吧,这十年他可是花了不少功夫,背着你和周拂光天南海北的寻找一个人——一个来自异世的女人呢!”
痛,锥心的痛。
像无数的细针扎在心上,顿时让那巴掌大的地方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夏小红曾经也想过,有朝一日,万一严律哥哥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和目的,会不会恨她、会不会抛弃她。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又心存侥幸。
觉得已经过了十年,就算当初接近他的动机不纯,也是陪了他整整十年的女人啊!
最美好的年华,最温柔的时光,都在这十年中毫无保留的呈现在了他的面前,如果自己不是“阿瞳”,又会是谁,又能成为谁呢?
然而今天,月卿竟然说严律这么多年一直背着自己在外面寻找一个来自异世的女人。
如果不是看破了自己的伪装、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又何为要多此一举呢?
十年……
这十年之中,到底谁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坚韧的琴弦深深的勒进喉咙,让女人生出一种天崩地裂、世界末日的错觉。
想要挣扎,偏又觉得使不上力,仿佛一瞬间被月卿从内到外扒了个干干净净,变成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
不,留给她的还有一个丑陋不堪的名字——夏小红……
她不是“阿瞳”,她不是严律心中的“夏语瞳”,她是当年被亲身父母卖到川中、没有人养没有人要的贱民……夏小红呢!
“哈哈哈哈……”女人的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只见她眼底泛起一片血色、透出一股绝望,就这样用力往后一撞,竟是不顾月卿勒在她喉咙上的琴弦,同那个男人一起撞在了地面的石台上。
“月卿,你这个疯子,你真是该死!你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为什么要清醒过来,你为什么要破坏属于我的幸福?!”
月卿被夏小红这样一撞,受伤的后背直接磕上碎裂的石台,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洒在两人的身上,让他们二人顿时宛若从地底爬出的恶鬼,浑身上下散发出粘腻而又脏污的味道。
雷鸣先前见到的“夏姑娘”虽然有些神经质,却对身为浮音楼楼主的月卿相当畏惧。
他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就见先前抱着月卿哭的稀里哗啦的女人忽然一声大笑,就这样不顾性命的同那个男人扭在了一起,一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模样。
虽然月卿受了重伤,可他并不像夏小红那般毫无章法。
趁着对方不注意,他竟是一个翻身将人压下身下,迅雷不及掩耳的用幽篁琴弦在女人脖子上又饶了一圈,让对方成为自己手上无处可逃的猎物!
“去死吧,你这个贱人,同他一起去死吧!”
第五百七十章 式微,胡不归(八)
月卿与夏小红,一个是离宗宗主要救的封家二公子,一个是自家殿下答应柳先生要照顾的夏姑娘。
这两人扭在了一起,让雷鸣有些犹豫不决,生怕冲上去一不小心伤了人,让自家殿下和那位宗主之间再生嫌隙。
只是这等情形也并未维持太久,因为那个疯子般的浮音楼楼主竟是将琴弦勒紧、二话不说的就要痛下杀手,叫他心中一惊,连忙提着剑冲上,想要将两人分开。
“住手!!”雷鸣往前踏了一步,大声喝道。
他的剑未出鞘,只是高高抬起,要朝月卿的颈后敲去。
谁知仅仅往前迈了一步,那精铁做成的利剑竟是受到磁石的吸引,带着千斤的重力“哐当”一声砸向地面,将白玉的石砖生生的砸出一个大坑来。
“妈的!”
雷鸣黑着脸啐了一口,眼见夏小红快要被月卿勒死,赶紧扔掉长剑,徒手去劈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可那被鲜血染红的衣袍却像长了眼睛一般,就在雷鸣出手的一瞬,微微往旁边一歪,直接让雷鸣失了准头,险些一掌劈在了夏小红的头上。
“哈哈哈哈哈哈!”
见夏小红被自己勒的直翻白眼,月卿心中闪过好一阵痛快,一边继续用力,一边仰天长笑。
“夏小红,被你的‘严律哥哥’亲手勒死的感觉如何?”
夏小红被勒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若有若无的哼哼,却让月卿笑的越发猖狂与得意。
十八年,被严律压制了十八年,亦被周拂光囚禁了十数年。
这十八年间他背负着别人的爱与恨苦与怨,整日与黑暗为伍、与恐惧作伴,就怕哪天自己再也醒不过来、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今周拂光已经死了,严律的意识也消失了,只要杀了这个女人,他就可以彻底的解脱了呢!
“你不是离不开他吗,你不是要做‘阿瞳’吗,那就去死吧!跟他一起……去!死!吧!”
月卿整个人陷入极端的疯癫与痴狂,刚准备用力、彻底结束这个女人的性命,意识却是猛地一暗,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另外一人的寞寞与悲伤。
“阿……阿瞳?!”
严律看清被自己勒住的女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不可置信,刚准备松开手中的琴弦,却忽地清明退却,又恢复到那副扭曲狰狞的模样。
“严律,你去死吧!这是我的身体!我的我的!!”
“月卿,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要杀了你们!你、周拂光、夏小红,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我的浮音楼!”
“月卿你不要太过分,周先生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为难阿瞳?”
“为难?十八年前你霸占我身体的时候怎么没说为难?你任由周拂光对我为所欲为的时候怎么没说为难?!”
“月卿,你快松手,她快喘不过气了!”
“呵呵,严律,你还真是好心。我要的就是她死,不,你们一起去死!去死吧!!”
两种人格在同一具身体里碰撞争夺,一会儿松一会儿放,将夏小红折腾的死去活来。
这种情况下雷鸣偏又不敢上前,他根本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什么时候是月卿、什么时候又是柳东川。
要是因了他的插手,一不小心害死了“夏语瞳”,可是让他上哪儿去找一个赔给柳东川?!
“秦君璃!!!”
鲜血不断的从那具肉体中渗出,染红了白色的衣袍,渐渐在白玉石砖的地面上汇聚成血泊,仿佛是那流逝的生命,在诺大的地宫中渲染出可悲可泣的味道。
只见面色狰狞的男人忽地仰起头,努力克制住勒死怀中女人的冲动,对着虚空的黑暗大叫了一声。
青筋暴凸,眼底血红,俨然一副遁入魔道的样子,只是出口的不是无休无止的叫骂,而是那位靖阳王殿下的名字。
“你还不动手吗?!!”
动手??动什么手?!!
雷鸣不明所以的扭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冷眼旁观的靖阳王殿下。
不若眼前这两人的疯癫痴狂,那位殿下背手而立,眼中波澜不起,仿佛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只在听见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皱了皱眉,眼底呈现一片说不出的深邃与幽静。
见秦君璃站着不动,入了魔的严律有些着急,气急败坏的怒吼道:“秦君璃!!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秦君璃见柳东川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眉头皱成一道沟壑。
刚想抬脚,却忽地心脏一缩,像是被人狠狠攥在手中,惊出一身的冷汗。
你为什么不动手?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
是啊,既然答应了柳东川,自己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秦君璃!!”
严律仿佛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头。
他的意识即将消散,他再也控制不住疯狂的月卿,他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身上。
所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远处的那人嘶吼到:
“动手啊!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你要是胆敢食言,我就是化作厉鬼,也要诅咒你——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
严律的话音落地,空气猛的一凝。
就见暗影腾空而起,混合着碎石尘埃,化作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射而至。
剑气是那样的浓烈,杀意是那样的直接,却让严律眼中闪过一片灼灼的异彩。
似是欣慰,又似满足,更像迎着朝阳而生的红霞,耀眼的让人不可直视。
秦君璃,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严律推开夏小红,对着执剑的来人张开双臂、勾起嘴角,露出二十年来最为平静安详的笑。
冥冥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初见阿瞳的那一年,春光明媚、年华正好。
人的一生,很长,也很短。
如果真能回到最初的那一刻,该有多好?
“再见了,我的阿瞳……”
“君璃不要!!”
“严律哥哥!!不要阿——”
手起刀落,疾风呼啸而过。
卷着沙石飞向浮空,像是卷起两世的爱恨情仇、苍茫浮华,将一切都归于混沌。
只是不知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你我又是否还是最初的模样?
海有舟可渡,
山有路可行。
山海皆可平,
难平是人心……
第五百七十一章 难平是人心
“严律,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吗?”
“当然,执汝手,共白头。这辈子,我都会陪在阿瞳的身边。”
“严律,你说下辈子我们会不会变成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你认不出我,我也记不起你?”
“不会,我们在神明前许了誓,生生世世,携手共度,永不相负。”
“严律,要是我走丢了,一直找不到回家的路怎么办?”
“没关系,有我在。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阿瞳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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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铁剑被秦君璃一把卷起握在手中,竟然无视自然的规律,轻而易举的从严律身上穿过。
生生的将那个疯狂的、入了魔的、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男人钉在地砖之上,变成了他最后想要成为的模样。
对严律来说,身体早就损耗到了极限,死或不死,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能够从这二十年的自责与苦寂中解脱,又何尝不是一件求仁得仁的事呢?
然而他却不知道,秦君璃的这一剑,斩断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性命,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两世的牵绊和心中那个念念不忘的梦……
地宫中一片混沌,沙石飞走、烟尘蔽目。
所有明亮的、晦暗的、斑斓的、耀眼的,都退却了原本的颜色,在云夜眼中呈现一片没有生命的灰。
就连那渐渐干涸的血,也化作无色的斑驳,沾在她的衣摆上,成为一生中再也化解不掉的错。
想要大叫、想要哭泣,想要对秦君璃说一句:不要!不要伤害他!
然而浑身的血液就像冻住一般,让她张不开口、动不了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男人在秦君璃的剑下变成冰冷的、再也说不出话的尸体。
为什么——
为什么早就相遇,我却没能认出你?
为什么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又要离我而去?
为什么——
为什么重活一世,却是这样擦肩而过,连一个说“再见”的机会也不给我呢……
眼中无泪,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死寂。
双腿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好不容易朝前迈了一步,却踉跄的让自己险些摔倒在地。
“阿夜?”
秦君璃已经收了手,扭头见云夜神色不对,连忙脚步一转,飘过来就要扶住她。
然而手刚伸到一半、还没搭上女人的肩,就被一股强大的内力向外一震,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阿夜?!!”
云夜的这一击来的猝不及防,震的秦君璃气血翻滚、宛若被巨石迎面砸中。
连雷鸣看见了也连忙飘飞到他的身边,一脸怪异的看向那个对自家殿下动手,又径直朝着严律走去的女人。
“殿下…云宗主她……”
秦君璃紧了紧拳头,连指甲悉数掐入手心,带来尖锐冰冷的痛意也恍若未觉。
他看见了,刚才他看见了——
阿夜看向他的眼神……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呵!
悲伤、痛苦,抑或是憎恨与绝望?
不……她的眼神中没有悲伤,亦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黑——一种凌驾在所有情绪之上的冷漠与空洞。
仿佛站在自己身前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失去了所有的……鬼!
孤魂野鬼,游荡人间。
万物消弭,永不轮回。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阿夜会变成这副模样,为什么他的阿夜会有这样的眼神?
就因为死在自己剑下的,是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回的封言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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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
“殿下!!”
仙鹤峰的地动山摇引来了许多人,从川中上来的云冬云易,私自下山的云央云洛,还有雷鸣带入西蜀的一百玄麟卫。
火把将浮音楼的地宫照的灯火通明、宛若白日,眼见浮在半空中的碎石渣也随着九重音的破坏而噼里啪啦啦的往下掉。
然而再多的光、再多的火,似乎也驱散不掉内心深处的阴霾与冰霜。
“宗……”
云央见自家宗主就在眼前,皱着眉往前迈了一步,却被身边的云冬一把拦住,拖着往后退。
那样荒芜、那样颓靡的气息太过骇人,仿佛失去了整个世界、破碎了编织许久的梦。
莫说靖阳王殿下,恐怕就是跟了她许久的云非都从未见过这样的宗主,他们这些离宗弟子又怎好唐突的上前呢?!
云夜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就这样恍恍惚惚的走到严律身边蹲下,任由地上的血迹浸染上衣摆,开出一朵朵荼蘼之花。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从男人的眉眼上划过。
“严律哥哥……”
云夜唤道。
一字一句,清晰可闻,传入秦君璃的耳中,像是晴天霹雳,直接将人震慑在了当场。
“我是阿瞳啊……”
“二十年了,我终于又见到了你。可你为什么不睁开眼,再看看我呢?”
“你说生生世世,携手共度,永不相负,你说来世一定能够找到我,可我就在你的眼前,为什么你不睁开眼,再看看我呢……“
生生世世,携手共度,永不相负!!!
秦君璃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一步,浑身的血液都被这十二个字抽干。
云夜,阿瞳;柳东川,严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柳东川是月卿口中鸠占鹊巢的异世之魂严律,可他的阿夜,为什么会是这人苦苦寻找二十年却遍寻不得的‘阿瞳’呢?!
生生世世、永不相负……不,你们生生世世、永不相负,那我呢,我该怎么办?
是我亲手杀了严律,是我让你们再也无法相见。
阿夜……你会恨我、再也不会原谅我了吗?!
噗——
血雾弥漫,化作覆盖一切的雪,将所有的过往,埋葬在永世不化的冰封之下……
“殿下!!!”
“宗主!”
秦君璃刚才被云夜的内力震开,好不容易压制住翻滚的气血。
眼下突然知道了“阿瞳”的真实身份,急火攻心,直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所幸雷鸣眼疾手快,飞身而至,才将人接住。
只是自家主子的情况堪忧,云夜宗主那边也并不好。
“我是阿瞳,我才是阿瞳!严律哥哥是我的,是我的!!
雷鸣听见一声尖叫,连忙朝那个被严律推开的夏姑娘看去。
那位夏姑娘似乎接受不了失去严律的现实,突然变得疯癫起来。
“你这个女人从哪儿冒出来的,竟敢冒充‘阿瞳’,去死吧!你去死吧!!”
只见那个女人从怀中掏出一把青铜的匕首,竟是不顾在场这么多人,不由分说的便朝云夜的背后刺去。
然而那位离宗宗主却似乎并未察觉、就这样不躲不避的跪在严律身边,让所有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宗主!!”“师姐!!”
“住手!!!”
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本容不得雷鸣反应。
待他站起身时,已有数道人影掠过眼前,齐齐的朝那位宗主大人冲去。
一时间人影攒动。
呼喊声、出剑声,声声入耳,直叫人头皮发麻、血液凝固,不知身在何处。
唯有冷风无情,茫茫间卷起一阵新的甜腻,带来天地崩塌、万物尽灭的绝望……
第五百七十二章 无知亦无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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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萧萧,灰蒙一片。
正值寅时,路上没什么人,却有两人两骑从北方来,悄无声息的入了玉西城。
来人素衣沉面,一入城便直奔城东民居。沿着小巷七绕八绕,不一会儿便在昏暗的天色中消失了踪迹。
两人似乎对地形相当熟悉,在窄街上栓了马,一番环视后见四下无人,竟也不走正道,而是提气飞身往墙头一翻,便几个起落入了隐在高墙黛瓦中的宅院。
“怎么回事?!”
说话那人是本该守在西南大营的副帅秦凉,身边的则是被秦君璃调入青威军的玄麟卫统领庄成。
两人面色阴沉,人未到声先至,秦小将军更是不管不顾一脚将房门踹开,怒气冲冲的对着一脸憔悴的雷鸣吼到。
“秦凉你做什么?!也不看看地方,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不待雷鸣开口,坐在屋内的男人却猛的拉下脸,对着闯入的两人冷冷斥道,一副天王老子大的模样。
“苏九玄?!”
秦凉看见那人的脸,微微一愣,复又拧了眉头,心中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位神医向来性子傲娇、嘴又毒,不到万不得已沉言沉语绝对不会跑去惊动他,如今他竟然先自己一步赶了过来,是不是意味着那位殿下的病症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了?
见秦凉堵在门口不说话也不动,任由夜风灌入吹动帘幔,苏九玄本就难看的脸上腾起显而易见的不快,直接三两步上前,抬脚就要将人往外踹。
秦凉连秦君璃的面都没见着,自是不肯往后退,一急之下竟是“乒乒乓乓”的与苏九玄动起手来。
“闹够了没?殿下还病着呢,你们这般是嫌他病的不够重?!”
一声喝斥从屋顶传下,声音不大却如冰似霜,让雷鸣与庄成顿时一惊,连忙反应过来上前将两人拉开。
前洲甚少说话,秦凉和苏九玄被他这么一斥,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
毕竟这是在靖阳王殿下的厢房门口,他们这样大大出手,就算那位殿下清醒过来不也得再被气昏过去?
于是两人各自收了手。
只是一人不退一人不让,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堵在门口僵持,让门外端着药的沉语没有办法,只好求救似的看向雷鸣。
雷鸣长叹了一口气,黝黑的脸上愈发憔悴,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两人双双拽到了外院,给沉语腾了一条路。
“殿下还没醒过来,两位大爷就别闹了,要是让他知道你们两个把君家别院都快拆了,可不得扒了你们的皮!”
想到自家殿下说一不二的性情,秦凉与苏九玄皆是心中一凛,默默地压了心中的怒火,却又齐齐扭头,将视线转向说话的那一人。
“雷鸣,这次可是你同他去的西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他的身手怎会弄成这副模样?!”
雷鸣闻言面色一僵,眼中浮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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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周拂光竟是这样的人?!”
苏九玄已经早一步知晓了事情的经过,如今只是坐在外厅的门口,盯着院中将明的天色,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倒是秦凉和庄成听雷鸣说了那些发生在浮音楼的事情,相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和骇然——
声名远播的琴圣周拂光,竟然是个喜狎**、心理变态的伪君子?!!
他竟是利用浮音楼楼主的身份做掩饰,以收徒之名从四处搜寻正值芳华的美少年,再带回仙鹤峰圈养囚禁、以供自己虐待玩弄发泄兽欲?!
难怪当年浮音楼一夜散尽三百弟子,却未见有多少琴师走出西蜀呢,想来这些人多半是因为知晓了浮音楼的隐秘,最后被周拂光私下处决、葬身于朝天壁下了吧!
这周拂光如此冷血,连畜生都不如,又如何当得起“琴圣”之名?!
如此说来,也不怪月卿弑师夺位,非要置他于死地了。
两人一时沉默不言,让空气呈现片刻的安静。
最后还是庄成实在憋得慌,忍不住开了口:“所以雷鸣你的意思是,那月卿就是年前出现在羿王府的幕僚柳东川?”
柳东川满腹谋略又为人低调,知道他来历的人不多。
连羿王都以为这位柳先生真的是天机府府主张之合的弟子,谁又能将他同西蜀浮音楼的月卿公子联想到一起?
就更别提他身上的那种罕见的“怪病”了!
怪病——雷鸣不知道如何同秦凉、庄成解释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只好说柳东川是得了“怪病”。
就是因了这个怪病,让他作为“柳东川”时忘了浮音楼的那些肮脏污秽,作为“月卿”时又忘了曾经的尔虞我诈、波谲云诡,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与性情。
而刻意撇开“夏语瞳”的事情不说不谈,是雷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同秦凉、庄成两人开口啊!
是告诉他们人的魂魄能够穿越时间与空间,附身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还是告诉离宗的那位宗主身份成谜,竟然拥有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记忆?!
别说他俩不信了,就是亲见亲闻的自己,到现在还觉得有些怪力乱神呢!
这样违背常理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毕竟那两人如今的关系一团糟,要是因了他再捅出什么篓子来,自己可是死一万次都不够了。
“不对啊,”庄成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了内院的方向一眼,眉头拧成沟壑的模样:“不管是‘月卿’,还是‘柳东川’,都不过是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又怎会让那两位闹到如此的地步?”
自家殿下内力深厚,就算被那位宗主震个几下,最多受些轻伤,无论如何也不会落一个昏迷不醒的下场吧。
这其中,怕是还有什么隐情。
庄成这话一出口,让秦凉也眯了眯眼,对雷鸣投来如刀的视线。
逼得雷鸣不得不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待他再度抬起时,眼中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似无奈,似遗憾,更似对这命运的嗟叹。
只听他浅浅呢喃道:“如果,月卿是那位宗主找了二十年的人,而他偏偏死在了殿下手中呢?”
无知、无畏,亦无解。
这——就是命运……
第五百七十三章 无知亦无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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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那人心不在焉,听的两人若有所思,没人知道坐在门口的苏九玄是什么时候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君家别院后墙,守卫森严。
有一个灰色的身影冷不丁的从中翻出,几乎是一个晃眼的功夫就跳上了隔壁的屋顶,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浓郁的夜色中。
夜色笼罩下的玉西城安静而又平和,像是波澜不惊的大海,包容了所有肮脏的、不安的躁动,呈现出如水的静谧。
翻墙而出的那人正是苏九玄,他沿着横七竖八的宅院一阵起起落落,一炷香后终于在一处民宅停了脚步。
民宅掩在高墙黛瓦之中,不甚明显。
哪怕如此,苏九玄也没有立即翻身而入,而是小心翼翼的四下环顾了一番,确定无人尾随后才气息一沉往下一坠,落在了巴掌大的院子正中。
院子甚是简单,一眼便望到了头,唯独那正对院子的房门大开着,幽森的叫人心中没底。
“雷鸣说出了川中,你们一行便往北走了。”
看了一眼空洞的黑暗,苏九玄刻意顿了顿,见对方着实没有开口的意思,才皱着眉言语晦涩的道。
“恩。”
低沉的女声,从幽森空洞的黑暗中传来。
明明只是一个字,却仿佛跨越了山川跨越了大海,带来满目疮痍的萧瑟与仓皇。
不过一个字后又陷入一片静寂与沉默,让站在院中的苏大神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往前踏了一步,猛的将手中的瓷瓶往门框上一砸,怒不可遏道:
“云夜,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他到现在还昏迷未醒?!不就是一个故人吗,值得你对他下那样的狠手,将他伤成那副模样?!”
玉白色的瓷瓶在空中飞了一会儿,眼见就要撞上破旧的门框,却被屋内飘出的一抹纤影接住,紧紧的握在了掌心。
“雷鸣那家伙支支吾吾的不肯细说,我也没工夫关心你们两人之间的破事。
但你要知道,我同秦狐狸可是打小就认识,就算当年金玉白棠一夜覆灭、逼的他不得不放弃所有远离京城,那个家伙也是转身傲然离开,未曾向任何人低过头,就更别说这样身心俱伤一病不起了!”
站在门前的女人一身黑衣,乌色的发用缎带高高束起。被夜风一吹,发尾便掠过玉白的肌肤,飘荡在沁凉的夜色中。
仿佛那夜的浮音楼,天地混沌、万物融为一色,入目处只剩无情的黑与苍白的灰。
“有苏神医在,他定会安然无虞。”
女人终于开了口,只是说出的话冰冷而又无情,让苏九玄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将她按在地上一顿狠揍:
“安然?无虞?!你知不知道他……”
苏九玄只是往前踏了一步,还没碰到云夜的衣角,便“咚咚咚”的从屋内跑出一个小姑娘,咬着牙拦在两人中间,不让他接近云夜半分。
“大胆!不准对宗主大人动手!”
小姑娘十来岁,身着素衣,扎着两个包包头。长相清秀,却由内而外散发着不菲的气势。
仿佛只要苏九玄胆敢再往前一步,她便要冲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南遥!谁让你出来的?进去!”
看见那个冷不丁跑出来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弟子,云夜本就没有情绪的脸又沉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斥道。
“不要!云非师父说了,要是他不在了,南遥就得代替他用生命守护您。这个家伙要对宗主大人不利,南遥才不要回去!!”
要是他不在了……
南遥的话让云夜一怔,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浮音楼,遍地的血,漫天的红,充斥着甜腻血腥的绝望。
月卿,柳东川,严律,前世的梦醒了、念散了,遗憾终究成了遗憾。
可为什么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云非、那个早就被她当作家人的云非,也埋葬在了那个阴冷幽森的地方呢?
如果没有云非,如果不是身受重伤的云非替自己挡了夏小红的那一刀,如今魂归故里的,恐怕就是她云夜了吧……
想要重温故梦,却枷锁加身、寸步难行;想要找回过去,却歧路迷途、伤人伤己。
前世、今生,到底何处是来路,而何处又是归途?!
“你师父不在了,如今连本宗主也命令不动你了吗?!”
云夜拂袖背手,毫不留情的开口训斥,南遥浑身一凛不敢继续放肆,连忙收手抬脚规规矩矩的退回屋内。
转身的那一刻还恶狠狠的瞪了院子中的男人一眼,让苏九玄的怒火噌噌噌的往上冒,变成无处发泄的郁结之气。
南遥入了屋,院子中又恢复了安静。
只是这安静没有持续多久,苏九玄便又憋不住的开口怒道:
“从川中回到玉西,三天三夜!整整三天三夜!云夜你知不知道,这三天他一直昏迷不醒,可就是昏迷不醒也叫着你的名字!!”
背着手气急败坏的在院子中来回走了几趟,苏九玄感觉自己都要气的冒了烟,然而站在门口的女人却是依旧垂着眼,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让这位出身忘忧谷的鬼医圣手替秦君璃感到深深的不值——
这样的女人,又怎值得他放弃八年的努力、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之位、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呢?!
“云夜,我知道你不仅是离宗的宗主,还是劳什子姒族的族女。”
苏九玄提到了神女一族,云夜下垂的眼中闪过淡淡的盈光,心中却并未觉得太过诧异。
当初在西北大营,两人一打照面这家伙便认出了她手上的封情丝,想来定是对神女一族有着或多或少的了解。
只是上古女族、神之后裔,北溟阴山固蔽万年从未有外人能够闯入,女族中的那些东西,又岂是一点半点的“了解”就能窥其全貌的?
苏九玄继续说道:
“你的心中有无念山、有姒族我管不着,哪怕你要为了你的离宗、为了你的一万族人去死,我苏九玄都不会多说一个字。可秦君璃为你付出了多少?!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吧,你怎能这样践踏他的感情,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就朝他出手、将他伤成这副模样?!”
第五百七十四章 秘药朝暮(一)
苏九玄越说越是激动,似乎忘了站在眼前的是位那深不可测的离宗宗主,对方略施手段,便能叫他以后永远踏不出忘忧谷半步。
只是这些话憋了许久,久到他再也忍不住,当着这个女人的面便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
虽然并未一直跟在秦君璃的身边,可苏九玄却知道,落坞山一役后没过多久,这两人便双双插手了梁京鬼阵之案。
那件席卷皇城内外的大案闹得沸沸扬扬,短短半个月间文官卧床不起、武将身染恶疾,近百万平民百姓命悬一线。血雨腥风之后又以摄政王上位、魏佟两家败北、靖阳王外驻腾平寡淡收场。
连布衣先生都感叹世事无常,谁能想得到离京八年、卷土重回的靖阳王殿下竟是这般激流勇退、心甘情愿的对自己的兄弟和死敌俯首称臣,让泱泱南秦错失一代明君!
别人或许百思不得其解,可苏九玄如此了解秦君璃,又怎不知道他其实是动了心,对一个女人动了心。
那个女人是离宗的宗主云夜,是姒族的族女云夜,亦是让他从此万劫不复的女人——云夜!!
苏九玄声色俱厉,每个字都化作锐利的刀,深深的扎在云夜的心上。直到那颗心千疮百孔、血流成河,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的温度与疼痛。
咬了咬牙,云夜将指尖狠狠掐入掌心,任由那道贯穿手掌的旧痕上再添新伤。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痛,似乎也只有这样的痛才能阻止她,阻止她夺门而逃,阻止她飞奔到那个男人的身边,好好地说一句“对不起”。
只是她不能,至少眼下还不可以。
“他师出昆仑、武功深不可测。”
面色苍白的女人忽地开了口,让苏九玄脚步一顿,停下来直勾勾的看向这位没心没肺的离宗宗主。
苏九玄不知道云夜想说些什么,眉心拧成数道沟壑。
只见那个纤瘦的女人抬起眼,视线穿过院中的男人飘向城东的方向,待她收回目光时,整个人忽的就厚重的让人不敢直视。
“苏神医当真以为本宗主能够伤的了他?!”
云夜此话一出,但叫苏九玄浑身一震,眯了眯眼,甚是戒备的看向对方的眼。
确实,就算是被这个女人所伤,秦君璃也不会昏迷三天三夜都醒不过来。
那个男人之所以这般,完全是因为中了毒,中了连他师父都解不了的——奇毒!
“云夜宗主以为如何?”
堂堂的青威军统帅竟是在西蜀中了毒——一旦这样的消息传出,且不说会在京中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光是南疆那些蠢蠢欲动的小族,就让西南大营的四十万青威军处于极端的压力之下。
所以秦君璃中毒这件事苏九玄只告诉了雷鸣与前洲两人,连随身伺候的沉语都并不知情,以为自家殿下真的是被离宗云夜所伤,才会一直清醒不过来。
本想瞒着所有人,没想到这个女人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一时倒让人想不明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了呢?!
“毒,或者是蛊。”
只听那人薄唇轻动,浅浅吐出一句话,分明淡若浮风,却又偏偏冷的像是昆仑山上的覆雪,终年不化。
没人知道离宗这位三百年来最为年轻的宗主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像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当着云冬云央乃至一百玄麟卫的面,违背离宗上下遵循了三百年的素玉之约,对那位靖阳王殿下出手,打破离宗和秦氏皇族之间的平衡。
然而这样一句话却让站在院中的苏九玄对她投去异样的目光,想了想,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严肃郑重的道:
“不是蛊,是‘朝暮’。”
“朝…暮?”
“来去者,空不可见,一念虚,万念错。朝云化雨,暮地生歌,汤汤于瞬,是为灭涸。”
灭涸…
是为灭涸……
如夜似幕的瞳孔闻言猛的一缩,卷动周遭的空气,带来漫天的震惊和怒意。苏九玄却仿佛无知无觉,继续道:
“离宗藏书盈壁、底蕴深厚,云宗主定然知道九玄说的是什么。《海州记》中的这一段记载被世人揣测了上千年,至今不得其意。却从未有人想过,指的竟是那个在北溟阴山固蔽了千年万年的上古女族姒族。”
一念虚,万念错。
云夜不知为何前人会有这样的感慨,但她却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苏九玄,绝非无知无畏之辈。
忘忧谷,有忘忧谷的这人在,是否真的可以打破困境,让那些可说的不可说的、可解的不可解的东西都消弭淡散呢?!
“《海州记》曾载:神女迢迢,生阴阳、御方物。女族之地虚幻缥缈,世人贪婪,才会想用区区凡胎肉体去追求神力。却不知那些神秘莫测的东西,根本就只能存在于女族的族地之内。”
云夜抿着唇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苏九玄。
生阴阳、御方物,招风令雨、润天地以万长。
苏九玄口中那个不为人知的女族之地就是三系姒女世世代代生存的族地——北溟阴山,只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断不会是闲话家常、探究隐秘那样简单。
“当然,除了那些生阳御物的‘神力’,女族还有许多控制外姓氏族的秘药,让这些人就算出了北溟阴山、出了世外神地,也不会将女族的秘密泄露出去。
这些秘药,最厉害的一味叫‘忘忧’,次之便是……‘朝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