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五章 神秘地宫(二)
“这仙鹤峰中是有一块磁石,但享誉南北的‘浮音盛景’可不是凭借一个聚音磁石就能造出来的。”
秦君璃顿了顿,继续说道:
“琴仙独孤当年之所以花费大半辈子在仙鹤峰上修建这样一个地宫,一来是为了山中的磁石柱,二来是为了搭建那些九曲石道。
这些后建的石道相互贯通,将整个地宫变成了一个蜂窝状的音囊。只要在承露殿上弹奏,乐音就会顺着九根中空的殿柱传入地下,产生一种丝弦鼓乐所不能达到的……靡靡之境!”
卧槽,这不就是个音箱吗?!
云夜很难表达自己的心情,在心中好一顿无语。
独孤这哪是建了一个浮音楼,他根本就是在仙鹤峰上建了一个放眼过去未来都不曾有的……巨型乐器啊!!
秦君璃见云夜听完自己的解释沉默了许久,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就见身边的女人抬手抚了抚额,抖着嘴角问了一句:
“这‘音箱’造了多少年?”
“音箱?”
秦君璃挑了挑眉,觉得她的这个形容很是贴切,承露阁的地宫可不就是个巨大的音“箱”吗?!
“根据宫里那些史料记载,也就三十多年吧……”
三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如果她没记错,琴仙建立浮音楼应该是在而立之年吧。
这样说来,那位流芳百世的琴艺大成者,岂不是将自己一辈子的时间都用来打造这样一个庞大的“乐器”了?!
“等等!”云夜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过头,瞪向身边的男人:“你刚才说宫里的史料???”
男人嘴角一勾,露出狡黠一笑:“阿夜难道不知道,当年出资修建浮音楼的……正是神武帝秦若阳吗!”
“……”
兜兜转转,这浮音楼竟然扯到了秦若阳的身上?!!
云夜忽然觉得有些心累,甚是无奈的撇了撇嘴角,眼中露出一抹黯然:“原先不知道,不过现在知道了。”
关于神武帝秦若阳,世说纷纭。
有人说除了先祖皇帝,秦若阳是南秦三百年历史上功绩最为显赫的一任皇帝。
扶农促商、修学设坊,这个男人在位四十年,励精图治、攘外安内,亲手创立了一个国富民强的盛世王朝。
然而不管是史书还是野史,都甚少记载这位皇帝在位的最后十年。
有人说他在晚年沉迷于起死回生之道,大动土木,为自己修建了富丽堂皇的帝陵,将富可敌国的宝藏转移其中,供自己死后享用。
也有人说他缠绵病榻,散空了国库四处求医问药,却依然没有逃过命运的安排,最后死于疾病的折磨。
不管是哪种说法,却从未有人知道,那位功绩显赫的神武帝秦若阳,竟然在最后的十年中,资助独孤修建了闻名天下的浮音楼!
当然,秦若阳身上不为人知的隐秘也不只这一件,比如当年的姒族族女澹源,比如深藏在昆仑山脉中的神武秘陵。
云夜听秦君璃这么一说,忍不住感慨造化弄人。
时隔百年,身为姒族后人和秦氏后人,他二人竟然同时被困在了这浮音楼的地宫之下。
若是那神武帝泉下有知,不知又该作何感想?
倏——
忽然间短箭啸鸣,诺大的空间中响起一阵破空之音,秦君璃同身边的女人相视一眼,各自往旁边退避。
云夜更是反应迅速,将照明珠往袖中一收,完全的隐入黑暗。
倏——
不过一会儿,又是一道弓鸣,似乎离两人的距离更近了些。
只是射箭之人没什么力道,准头也不够好,完全凭着感觉乱射一气,出手的箭矢没飞多远便落了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闹够了没?!”
黑暗中响起一道粗犷的男声。
秦君璃听到那人的声音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云夜则是微微一愣。
显然她也听出了来人是谁,勾着嘴角戏谑的瞟了那位青威军统帅、靖阳王殿下一眼,以两人可闻的声音道:
“看样子最近玄麟卫挺闲,雷统领还有功夫跑到浮音楼来伺候他的‘小祖宗’?”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云夜却是知道,玄麟卫上下都听令于秦君璃一人,如果没有他的首肯,雷鸣怎会擅离职守、出现在这仙鹤峰上呢?!
雷鸣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否又和他要做的那件事有关呢?!
“你别管我!”
黑暗中冷不丁的又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混合着轮毂转动的声响,似乎很不领情、一副我行我素的模样。
“夏姑娘,你这般胡闹又有何用?他现在发了病,已经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珍珠的下场你也看到了,难道你还要留在这里白白送死吗?”
雷鸣并未发现秦君璃和云夜两人,执着一盏油灯,对着那位“姑奶奶”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他说的又急又快,似乎已经重复过太多遍、渐渐耗尽了耐心。
“你这人也是奇怪,就算送死也是我的事,要你操心作甚?!”
嘎吱——
车轮压过地面,冰冷的机械声与女人的话语声在黑暗中交织回荡,让雷鸣气不打一处来。
然而这个女人打不得骂不得,他怒气无处发泄,只能一脚踹飞了地上的石块,在黑暗中撞上什么东西,发出“咚”的一钝响。
“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们浮音楼的破事啊,要不是柳先生开了口,谁会闲得蛋疼跑到这深山里面来!”
雷鸣当初和秦君璃同时从玉西出发,只是一人跟着云夜走了仙鹤峰背面的凹谷,一人走了南面的川中。
算算时间这位玄麟卫统领抵达浮音楼也不过比他家主子晚了小半天。
找到柳东川说的“阿瞳”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却偏被这个女人的神经质折磨的快要疯掉。
自己说明来意、递上信物,要带她离开,这女人一开始答应的好好的,也收拾了细软准备下山。
谁知刚绕过那座通体漆黑的大殿,便一溜烟的跑了个没影,害他找了大半天。
明明不良于行,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怎的就能跑那么快呢?!
“不愿意就滚,别在这边碍眼。”
对方似乎挺横,语出不逊,噎的雷鸣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见雷鸣面色一沉,便将手搭上了那轮椅的后背,让他口中的“夏姑娘”根本前行不得半分。
“夏语瞳,你别逼我来硬的啊!”
第五百四十六章 神秘地宫(三)
“啊啊啊啊————”
一阵阴风袭过,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发出一串尖叫,惊的雷鸣心肝一颤。
只是他还未看清来人是谁,便被一道凌厉的气劲震的往后一倒,险些稳不住身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什么人?!”
对方只露了一手,却有种泰山压顶的气势,让雷鸣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连忙在半空中一扭,“唰”的抽出腰间佩剑朝来人刺去。
然而他的剑快,有人却比他更快。
甚至雷鸣执剑的手还没抬起,便被某个坚硬的东西一击,直接震的手腕发麻,让手中长剑“哐当”一声落了地。
不是吧?!还有一个?!!
看着掉落在地的长剑,雷鸣脸色一片黑沉,像吃了老鼠屎一样难看。
然而待他看清立在眼前的人时,又惊掉了下巴,张着嘴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云…云宗主?!”
竟然是那位离宗的宗主,云夜!!
着实不能怪他这般“惊骇”,因为如果站在眼前的是那位宗主大人,说明另外一个用石子震掉手中长剑的岂不就是……
“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敢对她拔剑,嗯?”
果不其然,幽森冰冷的话音从背后传来,雷鸣身体一僵,恨不得自己立刻化身听不懂人话的石像,直接长埋在这浮音楼的地宫深处。
奈何自家主子的脸色太过阴沉,阴沉的仿佛随时都要滴下水来。
让他觉得自己就算变成一座石像也没有用,注定要被磋磨成灰,撒到西南大营的营外去,供千人万人践踏。
“主子,属…属下不不不……不是……”
只是不待他的一句话说完,身边却是响起云夜宗主冰冷至极的声音。
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那个坐在轮椅上一脸惊恐的女人。
“夏…语瞳?”
只见云夜眯了眯眼,语气微挑,有种教人猜不透的冷厉与恐怖。
夏小红不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是谁,只是在照明珠的冷光中,看见一张美若天仙的脸。
皎白如月,却又清冷如霜。
如果忽视她那苍白扭曲的脸色,堪堪是用任何词句和画笔都难以形容的美貌。
夏小红一直觉得自己的容貌是上上的,不然严律哥哥也不会总是盯着自己的脸暗自出神。
但她却没想过,还有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女人,能够将世间的至柔至美融为一体,变成叫人移不开眼的存在。
说不清楚心中的感受是什么。
要说嫉妒吧,自己有严律哥哥就够了,为什么要嫉妒别人?
说羡慕吧,那到底是羡慕对方的自在飞扬,还是羡慕她拥有自己所没有的健康敏捷?!
虽然不知心底的复杂情绪从何而来,但夏小红却知道,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并不简单!!
她不像楼中弟子那般胆小畏缩,亦不像雷鸣那般投鼠忌器。
这个女人……或许会成为自己最致命的威胁与存在!!
于是她咬了咬唇,狠狠的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掐,任由泪珠在眼眶中晃荡转悠,竟是瞬间变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
“我…我、我是……”
其是云夜要的并非是她的答案,因为自从雷鸣说出那个名字、自从自己亲眼见到了这个女人的容貌后,便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因为她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这样一个人——
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容貌,仿佛就是前世的自己站在眼前一样!
若说名字、声音、容貌一样也就罢了,算是百万分之一的巧合,为什么连那双使不上力气的腿、连那嘴角一撇的表情,都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呢?
两个时空、两个世界,明明完全没有交集,又怎能巧合到这样的地步?!
“云……云宗主?”
雷鸣也是意识到云夜神情的不对,瞟了眼身后的靖阳王殿下,搓着手、腆着脸,小心翼翼的上前询问。
谁知云夜却是揉了揉额,深深的看了夏小红一眼,面带嘲讽的往后退了一步。
云夜眼底的深意让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心中一惊,有些莫名其妙,却又不敢放松警惕,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委屈道:
“这位姐姐……可是认得阿瞳?”
“阿瞳?!”
云夜听见夏小红口中的名字,猛的一震,本就阴沉的脸瞬间失了血色,惨白如纸。
只见她的嘴唇动了动,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又缓缓重复了一遍,声音中竟然有种抑制不住的恐惧与迷茫。
“呵,阿瞳……”
阿瞳……
如果你是“阿瞳”,那我呢,我又是谁?
离宗的宗主云夜?
姒族的族女云夜?
还是那个从遥远时空穿越而来、如浮萍般无家可归的一缕幽魂?!!
云夜眼中闪过一片荒芜,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住,痛的根本无法呼吸。
她忽然觉得自己活着的这二十年就是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不是姒族的族女云夜,因为那个孩子早在十八年前就死了,死在了姜妩的怀里。
她也不是前世的夏语瞳,因为那个唤作“阿瞳”的女人、有着“阿瞳”身体的女人,正坐在自己的面前,无辜而又无畏的看着自己。
那自己到底是谁?
到底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阿夜?!!”
忽地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云夜转身抬头,看向秦君璃那双紧张担忧的眼。
男人的目光深邃如海,却在微弱的光线中清清楚楚的映着自己的倒影,像是一股沁凉的泉水流入心底,复又淌过四肢百骸,带来细细密密的颤栗。
“君璃……”
“云夜?!”
感觉女人脚底发软,正控制不身形往地上坠,秦君璃连忙皱着眉将人揽入怀中,探了探她额上的温度。
竟是烫的惊人!
刚才还好好的,怎的这时候生了病?!
难道是之前的内伤没好全,又是玉西又是浮音楼的,一番折腾下旧病复发?!
男人的心疼的直滴血,见雷鸣往前踏了一步想要说话,眼皮一抬,眼神如刀似冰,瞬间将人冻了个结实。
“唔……”
雷鸣见到自家主子杀人般的表情,连忙捂着嘴往后退了一步,半个字也不敢再说。
奈何远处却是响起一道惊呼,让这藏在承露阁底的神秘地宫越发热闹了起来……
第五百四十七章 神秘地宫(四)
“什么人?!胆敢闯入我浮音楼!”
悉悉索索、寻迹而来的是这浮音楼中的守卫,人数不是太多,却每人执着一支火把,将诺大的地宫照的灯火通明、恍若白日。
只是那些人并非冲着秦君璃与云夜一行,而是追着一前一后翻飞跳跃的两个人影。
那两人秦君璃和雷鸣都看着眼生,也不知是凑巧出现在这浮音楼的地宫之中,还是尾随他们而来、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见一群人朝着这边移动,秦君璃对雷鸣使了一个眼色,率先揽着云夜往后一退,躲在了隐蔽的暗处。
而雷鸣会意,瞪了轮椅上的夏小红一眼,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警告道:
“这浮音楼是个什么情况你也心里清楚,劝你识相点闭紧自己的嘴,要是连累了我们,可别怪我不客气!”
“你!”
雷鸣早就被这个善变的女人弄得心烦,见浮音楼的守卫下了地宫,仅剩的那点耐心也消耗殆尽,板着脸,一副狠戾冷漠的模样。
让坐在轮椅上的夏小红面色一沉,气的浑身发抖,却偏偏不敢再开口胡闹。
就像雷鸣所说,这浮音楼是个什么情况,夏小红心中再清楚不过。
浮音楼是南秦皇室斥资所建,借琴仙独孤之手,闻名于天下。
南秦北齐、四海九洲,对浮音楼好奇向往的人很多,偷偷摸上仙鹤峰想要打探“浮音九重”秘密的人也很多,所以当年的神武帝秦若阳便遣了一队人马暗中守卫。
一百年过去了,那些皇室暗卫早就老的老、死的死,换了一拨又一拨,又被月卿那个疯子折腾了一把,俨然只剩下眼前这些人。
可毕竟是皇室暗卫后裔,就算只有十数人,实力也不容小觑。
虽然不知同江湖人相比孰强孰弱,但对付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是不在话下。
更何况,要让月卿知道她偷偷摸摸下了地宫,等着她的恐怕就不是打断一双腿那么简单了吧……
夏小红闭紧了嘴、不再出声,雷鸣便勾着嘴角露出满意的一笑。
他一把将人捞起抗在肩上,三两下便藏在一根石柱背后,完全的隐匿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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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确实是浮音楼的守卫,清一色的褐衣铜剑,叫人看不清容貌。
但上下跳跃躲避那八人追杀的,却是云夜先前在卧隆山脉中见过的观真和乔星。
“该死!这些人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
观真的功夫并不好,靠着乔星才勉强从那些对方的剑下全身而退。只见他一边四下闪躲,一边沉着脸骂到。
然而乔星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瞥见有人提剑从背后刺来,于是脚步一顿,在满是石灰的地面一扫,激起漫天的扬尘。
紧追不舍的守卫被石灰呛了一头一脸,生怕有诈,纷纷停下来捂住口鼻,乔星见状连忙提气飞身,拎着观真就朝无人的方向逃窜。
直到同身后那八人拉开了些许距离,才冷冷的开了口道:
“你不用管他们,只要完成公子交给你的任务就行,其他的我来解决。”
见乔星提到了那个男人,观真呼吸一窒、面色一沉,心中忽地就浮起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没有人知道本该被风羽长老调回安平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蜀州,但观真自己心里却是再明白不过。
他忤逆风羽、无视调令,所谋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罢了——一个掌握在自己手中、不用小心翼翼仰仗他人的……未来!
上古女族、神之后裔。
虽然没落逃亡了上百年,但所谓的权利体系依旧存在。
只要天碧、重凌、西池三脉的嫡系姒女存在一日,只要风羽、陌行、望真三人握紧手中的权利不放一日,他们这些所谓的外姓氏族便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像他这样无权无势的姒族旁支还有很多。
没有传说中的灵力,也冠不得族姓,只能以一种卑微而又渺小的姿态活在三系姒女的阴影之下。
流亡逃难时他们被当作长生灵药肆意追杀,蛰伏隐居时被当作低等族人肆意使唤,就算有朝一日能够回到北溟阴山,也注定要被排挤在女族的权力核心之外,永远的做一个“外人”。
安平众人觉得望真长老对他爱护有加,甚至刻意提携、处处照顾,有意让他继承长老之位,一领西池嫡脉。
但谁会知道,这位“慈祥和蔼”的长老大人其实正打着如意算盘,想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哄骗自己迎娶她那个心智不全、只会胡闹惹祸的傻女儿呢?!
且不说望真背后的算盘是什么,就算自己真的能够成为西池长老的下一任人选,风羽、陌行,那两个眼高于顶、天天叫嚷着女权至上的老女人,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瓜分三系姒女的权利、从而威胁到她们的地位?!!
只有他——上官明修,只有那位野心勃勃的明修公子能够成为他强有力的后盾。
一旦他上位,成为神女之族的大法师,自己才真正有可能在女族的权利顶端站稳脚跟,成就一个真正属于自己、不被别人支配的……人生!!
“观真明白。”
咬了咬牙,这位从安平走出的弟子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不再顾及身后的追兵,而是提起气,用尽全力的往前奔跑着。
找到她!找到她!!
观真心中只有一个执念——
找到高懿,亲手除掉这个阻碍明修公子掌权的绊脚石!!
第五百四十八章 九重音(一)
一群人你追我赶,很快就到了先前四人逗留的位置。
就算乔星武功再高,也难以以一敌八,加上观真这个拖后腿的家伙,两人在与浮音楼守卫的对战中逐渐呈现劣势。
只见一人手腕一翻,手中闪着寒光的青铜剑便刺向观真的右肩,观真躲避不及,生生的受了一剑。
利刃刺入身体,带来钻心的痛。
随着那把青铜剑斜斜的向上一挑,观真甚至感觉有什么锐利的东西正从自己的肩胛骨上刮过,让他险些忍不住大叫起来。
“观真!!”
乔星看见观真被两名守卫一前一后的夹击,连忙挥出一道剑气,扫开围攻自己的六人。
趁着对方后退的功夫,用力气在身边的石柱上一踏,作势就要飞过去替那个少年解围。
奈何刚刚踏上石柱,乔星便觉得手腕忽然一沉。虚空之中竟然腾起一种无形的巨力,不由分说的将他按压在石柱之上,根本动弹不得万分!
!!!
乔星瞳孔猛地一缩,面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四周分明什么都没有,自己怎会像个病怏怏的小娘们,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不对!太不对劲了!!
“乔星?!!”
观真好不容易逼退围攻自己的两人,一扭头,却见乔星呈大字状被束缚在粗壮的石柱上,也是脸色一沉,好不诧异。
一路走来,乔星身手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
甚至可以说没有乔星,他这会儿还在卧隆山脉中打转,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抵达浮音楼、进入这神秘的地宫之中。
然而叫人没有想到的是,刚刚进入地宫没两个时辰,不但自己受了伤,竟然连乔星都失手被困!
如此下去,莫说完成明修公子的任务了,两人就是想要活着走出这浮音楼恐怕都是个问题。
叮——
“小心身后!!”
“发什么呆?不要命了啊?!!”
以一敌二的关键时刻,观真竟然提着剑在那儿发呆,让无法脱身的乔星恨铁不成钢,不得不大叫着示警道。
只是这浮音楼的守卫也不是吃素的,虽然先前被乔星左一下右一下挡的根本上不了前,眼下得了机会,却是瞬间亢奋起来,兵分八路、左右包抄,齐齐的将观真围在了正中。
观真来不及反应,眼见无路可逃,脸上闪过一丝惊骇恐惧。
然而他身后却是闪过一抹灰色的身影。
那身影速度极快,像道闪电一冲而上,掠过执剑的守卫,拽着观真的腰带便将人往外拖。
观真被来人吼的耳膜一震,脑中嗡嗡作响,根本没有看清来人是谁。
来人也不迟疑,拽出观真后便迅速冲到褐衣守卫身前,一个反手夺下对方的青铜剑,以锐不可当的气势砍了过去。
“把剑扔了!”楼中守卫被逼的节节后退,不知从哪儿冒出的男人却一边挥剑,一边对石柱上的乔星大声吼道,“还有身上的暗器,都不要了,快!”
“!!!”
乔星看见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心中惊诧不已,却手下未停,连忙按他所说松了长剑。
果不其然,一松手,长剑便“叮”的一声被石柱吸了上去,而那种压迫性的力道也相应减小了许多。
再三两下扯掉腰带,直接脱了藏着暗器的外袍,乔星便彻底从那根奇怪的石柱上脱了身,身轻如燕的飘飞而下。
“云非?!!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竟是消失在幽北万粱、让云夜族女遍寻不得的离宗弟子云非!!
云非没有时间同乔星废话,直接将手中夺来的青铜剑抛给他,自己顺手又抢了一柄,待两人合力将那些守卫又往后逼了逼,才僵着脸压低了声音道:
“说来话长,此地不宜久留,你们两个赶紧随我出去!”
乔星一剑扫过,见那八人躲在远处不敢上前,这才敛了剑气,皱着眉看了眼刚才的那根石柱。
石柱通体黝黑,刻着繁复而又奇怪的花纹,就算是在火光下,依旧黑的像是无边的深洞,折射不出丁点的光。
亲身感受过,乔星知道云非口中的“不宜久留”并非是危言耸听。
神秘的地宫、难缠的守卫,加上这诡异的石柱,就算他和观真耗在这里、同这些守卫死磕到底,恐怕也无法找到失踪的高懿母女、完成明修公子交给他们的任务。
所以乔星扭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观真一眼,直到观真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不明所以的凑了上来,他才敛了眼底的晦涩。
“行,云非你带路,我们先出去再说。”
云非闻言点了点头,虽然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却脚步一转,闪到了两人身前,带着他们就要往外走。
奈何三人刚刚走出一丈,便听见黑暗深处响起“咔哒”一声异响。
“不好!”
云非听见异响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拽走在最后的观真。
只是他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这地宫的机关。
转瞬间一片刺目的冷光便倾泻而下,像一个巨大的光柱,将云非、乔星和观真笼罩其中,根本无处遁形。
随着光柱压下的,是强劲猛烈的穿脑魔音,仿佛被人生生敲了一闷棍,头晕脑胀的只想往地上坠。
“走?”
魔音稍歇,耀目的半空中响起一道邪魅的男声。
音尾微微上勾,叫人不由自主想起一种阴冷滑腻的软骨动物,脊背窜过一阵抑制不住的轻颤。
“我的浮音楼,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第五百四十九章 九重音(二)
来人恍若鬼魅,凭空而现。
乔星和观真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又在暗中窥探了多久,只知冷光倾泻而下时,他就那样身着一袭白衣,抱着琴从天而降。
白衣宽大,被气流吹动,烈烈作响。
虽然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观真却直觉这个男人勾了嘴角在笑——一种从骨髓深处散发出来的蔑视与嘲笑。
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嘲笑他们的异想天开,嘲笑他们竟然企图在属于他的地盘上为非作歹、勾心算计!
“这人是?”
乔星目光沉了沉,心中一凛,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的话音刚落地,就见云非紧了紧手中的青铜剑,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前所未见的紧张与冷厉。
“浮音楼楼主,月卿。”
月卿的大名乔星也是听过。
在他家主子的口中,月卿不过是琴圣周拂光的弟子,算上原来的身份,最多也就是右相封明泽十八年前丢失的小儿子。
一直流落在外,音信全无,怎的就能让云非忌惮到这样的地步?!
“你莫要大意,这人不好对付。尤其他手中的那把琴,更是邪乎到了极点。”
“邪乎?”
云非虽是姒族中人,却是出自无念山。这些年跟着云夜族女天南海北见多识广,乔星万没想到竟然会从他的口中听见这样一个词,不得不皱起眉头反问道。
然而云非没有回答他,却是撇了眼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就是这样一个眼神,让乔星心中警铃大震,明白这背后恐怕并不是“邪乎”两个字就能说得清道的明的。
他和观真眼下面临的情况,说不定真要比明修公子设想的复杂的多、也严峻的多!!
只是不待乔星细想,云非又沉了声开口告诫:
“等会一找到机会你们就赶紧跑,不要同他正面冲突。”
赶紧跑、不要正面冲突——放在以前,这样的话绝不会从执武阁弟子的口中说出,只是经历过小渡的那次交手,云非不得不引以为戒,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半月前云非按照自家宗主的命令,追着高懿玉睢出了澜庭大玉府。
刚想趁着四下无人动手,就碰上了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三两下直接将人掳了走。
由于玉家的大乱牵扯到了柯尔克人,钟北亭一动手消息便不胫而走,吸引了城内城外所有人的注意。
云非着实没想到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能够沉的住气,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谣传,在澜庭玉府外守株待兔。
可月卿偏偏这样做了。
甚至未曾惊动一兵一卒、一草一木,未让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迹,就这样把高懿玉睢同时捏在了手里,马不停蹄的出了玉西城,往幽北疾驰而去。
这位出身执武阁的弟子来不及回去通风报信,只好留下记号,一路跟了上去。
见月卿一行带着两个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往北走,云非猜到他们是想从幽北入蜀回浮音楼,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不走照渠、轻山,而是径直穿过万粱、旱河,走了西蜀小渡!
小渡是幽蜀交界最后的平地,一旦让月卿带着高懿玉睢进入延绵起伏的卧隆山脉,再想救人便是比登天还难了……
所以云非动了手,趁着这些人在小渡逗留的最后一夜动了手。
身为执武阁的弟子,虽然不比云祁云焕,云非的身手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却偏在月卿手上栽了跟头。
当时月卿用的就是手上这把只有两弦的半琴。
半琴的琴弦似乎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坚韧锋利而又韧性十足,一旦聚力其上,便能幻化出一十六种乐音。
随着弹琴之人的轻捻慢挑,那乐音竟是能够变成音刃从四面八方袭击而来,叫人避无可避、只能束手就擒。
月卿心思诡谲难测,见云非伤重,竟然也不杀他,而是带回了浮音楼,关在后山的石牢里。
云非在石牢中躺了整整五日,待身上的伤口结痂才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脱出来,没想到一出来就在承露阁的地宫里遇见了乔星和观真!
“嗯?”高处那人尾音一挑,垂眼冷笑道:“怎的这会儿又不说话了?”
月卿拨了拨幽篁的上弦,弦音清脆,无甚变化,却是在光柱的边缘来回弹射,带来低吟浅唱的共鸣。
乔星感到空气一凝,想也不想反手推开观真。
观真被他推的一个踉跄,还未站稳身体就见空气中突然窜出一道音刃,贴着自己的脸颊而过,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
“别发呆!一个不留神,这东西随时会要了你的命!”乔星冷斥道。
而云非则是微侧过头,看了眼神色慌张的观真,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
乔星出现在浮音楼他还能理解,八成是明修阁主担心云夜宗主,才遣了上官家的人来帮忙。
可观真……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小子才刚从安平出来没多久吧。
身份特殊、背后又有西池一脉,明修阁主又不是不知道这浮音楼的情况,怎会遣他来这西蜀之地?!
心中的狐疑一闪而过,云非总觉得自己漏算了什么,只是眼下的形势根本容不得他多想。
因为琴音落地后,刚才被他和乔星击退的八人竟然又拢了上来,齐齐的在光柱之外分散开,形成一个滴水不漏的……包围圈!
“我的浮音楼,可是许久没有人闯进来过了呢!”半空中传来月卿的自言自语。
没有他的命令,围在光柱之外的八名褐衣守卫也不动手,就这样面无表情的执剑而立,仿佛他们三人已是逃无可逃的猎物,只能在这无形的牢笼之中,任人肆意玩弄。
“让本座想想,上次那个倒霉的家伙是谁来着?”
在乔星三人的严阵以待中,月卿不慌不忙的抖了抖衣摆,竟是抱着琴在半空中坐了下来,似乎真的开始回忆上次大开杀戒是什么时候。
而被光柱笼罩的三人这才震惊的发现,原来这位浮音楼楼主的脚下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有块半尺高的圆形石台。
石台上不顶天、下不着地,竟然就这样生生的托着那个男人,漂浮在了半空之中……
第五百五十章 九重音(三)
石台有半尺厚,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竟然没有折射出任何光线,而是任由地宫高处倾泻而下的冷光将它笼罩,呈现一种隐形的错觉。
只是月卿这样一动,遮住了些许头顶的光,便叫石台显现了出来,变成了乔星、云非和观真眼中挥之不去的震撼与惊诧。
“那是什么东西?!”观真着实没想过会亲眼看见这样“逆天”的东西,心中“咯噔”一下,面带惊恐的开口问道。
“不知道。”乔星眯着眼,看向冷光汇聚之处:“不过我觉得我们最好也不要知道。”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区区一个漂浮的石头,定是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原理。
与其胡思乱想、庸人自扰,不如一条心横到底、早日冲出重围才是正经。
如今他们已经在这地宫中耗费了太多的时间,虽然不知道云夜族女眼下正在何处,但既然她同离宗弟子一起上了浮音楼,迟早会发现这承露阁底的秘密。
一旦那位族女大人追了下来,或者让她先一步找到高懿玉睢,他和观真就真的没办法回去同公子交代了!
于是乔星垂了垂眼,不动声色的靠近云非,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现在怎么办?一个浮音楼主,八个地宫守卫,我们的胜算能有多大?”
“胜算?”云非听见乔星的话皱了皱眉,略略沉默了一下。
当他抬起头时,眼中却闪过一抹深邃。
就像光柱之外的黑,浓的根本无法化开,叫人看不清前进的方向:“不,乔星。或许你该问,我们能从那把琴下全身而退的机会…有多大吧……”
全身而退?
不,现在的他根本不敢奢望全身而退。
云非舔了舔干涸苍白的嘴唇,忽地狠下心,使劲将嘴唇咬破,任由暗红的血顺着伤口流入嘴中,带来甜腻苦涩的味道。
在和月卿交手之前,在被人带上浮音楼之前,云非并不觉得死有多么可怕,甚至觉得为了心中某些坚持的信念信仰去死,会是一件死得其所的事情。
然而当月卿的音刃划过皮肤,在身上交织出冰与火的痛感时,他却从内心深处浮起一种强烈而又浓郁的情绪。
不甘,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死在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手上。
他还没有在屋后种一株优昙花树,他还没有破解御剑山庄的归元剑阵,他还没有回到北溟阴山,看雨雪纷飞、弹指四季。
最让人不甘的是,他甚至走的匆忙,还好好的同她道别。
那时云非躺在冰冷的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鲜血从伤口中一点一点的渗出,复又蒸腾而上,在空气中形成一片血雾。
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惧,却是觉得太过遗憾。
他想着,如果上天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就好了。他愿用来生一辈子,换再见那人一面,亲口说一句——对不起……
而上天似乎听见了他的祈祷,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月卿将他带回了浮音楼,扔在冰冷的石牢里,虽然不闻不问、任由自生自灭,却也不再动手。
五日,整整五日。
看着窗外晨昏变幻、日落星升,云非第一次打心底里觉得——活着,真好。
既然上天给了他最后的机会,他又怎能轻易将自己葬送在这地宫里、成为寂寂无名的一具白骨呢?!
乔星闻言眼皮跳了跳。
周围八名地宫守卫确实难对付,但只要撇开观真、两人联手,还远未到毫无转圜之地的时候,他这般畏首畏尾,倒有些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云非了。
捡回一条命,云非很清楚自己现在要的是什么,他并不在乎乔星如何看他,他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等到再见族女的那一天。
所以神色一凛,这位离宗弟子浑身上下蓦的散发出不可直视的冷冽,直勾勾的盯着石台上的白衣琴师,以两人可见的声音道:
“把剑给观真,等会一动手就让他冲出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然后你我左右包抄,先想办法毁掉月卿手中的那把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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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星、云非严阵以待,而躲在黑暗处的秦君璃与雷鸣两人脸色也是很不好看。
尤其是秦君璃,看了眼被雷鸣扛在肩上的夏小红,又伸手探了探云夜的脉息,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不悦。
怀中的女人脉息紊乱、真气不聚,显然是之前受伤后没有好好调理,又四下奔波、劳心劳力,导致旧疾复发、气血攻心。
但无论是过旱河小渡,还是上朝天壁,云夜表现的都与平常无异。
甚至在九曲暗道中还能声疾色厉、将人气个半死,这“旧疾”怎会说发就发,瞬间让人虚弱成这副模样呢?!
想到云夜先前怪异的举动,秦君璃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盯着夏小红的眼神愈发阴鸷深沉。
阿夜不知道承露阁、没见过“余音绕梁”,显然是第一次上浮音楼,按道理绝对不会见过“夏语瞳”这个十多年都未走出浮音楼的女人。
但似乎刚才一听到雷鸣口中蹦出的名字、一见到坐在轮椅上的“阿瞳”,她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
秦君璃从未在云夜脸上看见过那样的表情——震惊、不可思议,而又觉得可笑、讽刺。
就像当年他与秦君逸穿过玉峰山的暗道,误打误撞偷听到白何两家的秘密一样,感觉浑身的血液都一下子被抽光,只剩下一个空洞而又苍白的世界。
空洞的不知来路,苍白的看不清归途。
对于秦君璃来说,那是噩梦般的经历,他的阿夜,怎能像他一样,坠入不可自拔的黑色深渊呢?!
夏小红感觉到了背后传来的阴冷之意,有些害怕的往雷鸣身边缩了缩。
她是不想扔下严律哥哥离开浮音楼,才仗着自己对仙鹤峰的熟悉想要摆脱雷鸣,但和雷鸣相比,显然这个莫名奇妙出现的男人更加恐怖骇人。
就像在黑暗中狩猎的黑豹,只要自己胆敢轻举妄动,他就会一跃而出,咬断自己的喉咙,将人拆吃入腹、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加上眼下“月卿”已经控制了严律哥哥的身体,入了地宫、打开了“九重音”的机关,她又怎会不识时务、继续得罪“护身符”,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第五百五十一章 九重音(四)
雷鸣不曾见过乔星和观真,却对另外一人再熟悉不过——云非,竟是那位消失在西蜀小渡、杳无音信的离宗弟子云非!!
眼见云非被八人包围,雷鸣紧了紧手中的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帮忙。
可想到柳先生托付的“麻烦”,又幽幽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扭过头,哀怨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
本想表达下自己束手束脚的憋屈,却见自家殿下神色阴冷的盯着夏语瞳,根本对他熟视无睹,不由自主的往边上缩了缩,对这女人投去同情的一瞥。
不识好歹的蠢女人!
当初跟着自己乖乖下山不就得了,非得自找苦吃跑到承露阁下面晃荡。
这下好了,也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靖阳王殿下,就算出了这地宫、出了浮音楼,日后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
铮——
一声锐器相交的铮鸣,躲在暗处的几人不敢大意,连忙各自敛神,朝那光柱看去。
只见观真手中的青铜剑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撞上,“咔嚓”一声齐根断裂,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
而剑柄之上的剑刃早被巨大的力道撞飞,穿过光柱的边缘,落向空无一人的暗处。
撞击的力道非常大,不仅将观真震得往后退了一大步,还让那飞出去的剑刃“扑哧”一声没入白玉地砖,直接消失了踪迹。
然而乔星和云非瞳孔一缩,眼中却是闪过压抑不住的惊骇——
不是因为袭击的音刃和消失的剑刃,而是光柱,那个兜头直下的光柱!
光柱巨大,将地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阴一阳,一明一暗。
三人原先并不觉得这光柱有什么特殊的意义,直到观真被音刃一撞、下意识往后一退,那明暗交接处竟然忽的一亮,直接将毫无准备的少年弹了回来,扑到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什么东西?!”
“撤!”
观真和云非的惊呼同时响起。
观真是不知从背后袭击自己的东西是什么,下意识的出声,而云非则是看见了那光柱的变化,眼中闪过一片不可置信的惊恐,连忙阻止乔星攻击月卿。
乔星也是看见了光柱的变化,收了剑退到云非的身边,狠狠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什么东西?”
若说观真刚才那句是无知无畏的感叹,乔星的这句就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恐惧与疑惑了。
“不知道。”
只是这样奇怪的光柱云非也是第一次见,给不了乔星答案。
但他却知道,为什么光柱外的八人只围不攻了——
有这玩意儿在,无论是乔星、观真,还是他,亦或是落入这机关的任何一个人,都根本不可能离开这方圆十丈的空间,又何须冲进来白费力气呢?!
“怎样?这‘九重音’的滋味可好?”
被围在光柱中的几人,唯一能够笑的出来的便是坐在石台上的浮音楼楼主月卿了。
只见他轻轻抬手,压下琴弦的余韵,勾着嘴角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好像在仔细打量这三个不识好歹闯入地宫的家伙,可那眼神又太过空洞幽森,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冷光从月卿的头顶倾泻而下,将这位楼主的手指照的晶莹剔透,恍若上好的白玉。
只见那白玉在琴弦上一抚,一阵“叮叮咚咚”的乐声便从弦上荡漾而出。
乐声在光柱内来回震荡,细听之下,竟然有种春回大地的盎然之感。
见识过幽篁音刃的厉害,又被这固若牢笼的光柱断了退路,乔星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云非会对这位浮音楼楼主忌惮成这副模样了……
全身而退?
呵,这次要真能全身而退,那真是烧了三辈子的高香了吧……
三人不敢大意,浑身上下绷紧到了极致,生怕这位浮音楼楼主再一次御音而起。
然而拨弄着琴弦的月卿却是突然“咦”了一声,眼中闪过饶有兴趣的光,直接对上云非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咦,是你啊!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还没有死?”
云非受了伤?还是重伤?!!
乔星闻言不可思议的偏过头,看向那个和自己并肩作战的男人。
他们两人,一个出身无念山,一个出身上官府,因了上官明修和云夜族女的关系,认识了很久。
但乔星心中的那个云非还停留在五年前初见时候的模样——身手敏捷,却不爱说话,每每被府中侍女逗弄,便会羞红了脸,一下子跑个没影。
就算两人比武受了伤,也会咬着牙强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在云夜族女面前一副恭谨万分、唯命是从的模样。
五年过去了,云非自然不是当年族女身边的那个小小少年,执武阁的磨练让他武功日益精进,也愈发低调内敛。
只是再过低调内敛也不至于这般吧,明明受了重伤、却让人看不出一丝异样,这家伙是要将自己生生逼到无路可行的绝境吗?
乔星见月卿神色一动,连忙往前跨了一步,想要挡在云非身前。
奈何那人手下琴弦一震,三人便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有股强大的气劲直接从头顶上压下,叫人气血翻滚,好不难受。
“你这人也是奇怪,先前在小渡不自量力的动了手,现在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又不赶紧下山,非得往我这地宫里钻。一块‘玄铁卷’就值得你这般不要命吗?!”
乔星听见月卿的话微微一愣。
甚至连险些压不住喉头甜腻的云非也是心中大惊。
乔星愣的是高懿玉睢两人果然在月卿的手中,而云非惊的却是这人说出口的那三个字——
玄铁卷,他竟然说的是“玄铁卷”,而不是“岫山岩玉”!
在玉西,风羽长老借着高懿手中一块岫山古玉祸水东引,将世人的注意力引向了心怀不轨的高氏一脉。
然而外人只知道“岫山岩玉”是姒族圣物,却不知真正被上古女族供奉为圣物的却是玉中那块可以开启避世屏的“玄铁卷”。
知道玄铁之秘的人不多,这人到底是谁,又是从哪里知道女族的这些隐秘的呢?!
第五百五十二章 九重音(五)
被月卿的琴音一震,云非身上的伤口几乎全部崩裂了开来。
痛意席卷而上,叫他险些站不住,只能靠手中的青铜剑稳住身形。
“月卿楼主似乎对神女一族很是了解。”
观真见他背后沁出大片的血迹,发出一声轻呼,奈何云非却是恍若未觉,抬起头,对上月卿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你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又是勾结柯尔克人、又是对玉家两位公子下手,更是趁着众人不备掳走高懿夫人,所想所求的……不会也是传说中的‘神隐之力’吧!”
然而坐在石台上居高临下、叫人不敢小觑的男人闻言却是眉梢一挑,冷哼道:
“神隐之力?本座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这下莫说云非乔星,就连藏在暗处静观其变的秦君璃二人都是心下诧异,不知这人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不是为了“神隐之力”,却偏偏掳走了姒女高懿,难道他是觉得浮音楼太平静、日子太无聊,非要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闹的人心惶惶才觉得开心痛快吗?!
“本座可不是那些愚蠢之辈,以为凭借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就能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了?真是无知、愚昧!!”
男人话音中的不屑让云非抖了抖嘴角,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话真该让那些虚伪贪婪的世人听听,连避居深山不问世事的月卿都知道“神隐之力”毫无依据、根本做的不得真,他们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为何偏偏会在这件事上深信不疑,一定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谣传”争个头破血流、你死我亡呢?!
“不过……”
月卿话锋一转,勾着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让云非心中“咯噔”一下,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只见那人眼中忽地腾起一抹兴奋,仿佛找到了新的乐趣、瞬间陷入令人恐惧的疯狂:“既然你们玩的这么开心……又怎能少了本座呢!”
铮——
不给人喘息的功夫,月卿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翻飞起舞,带动一片幽篁音刃相继射出。
不是向下射向乔星云非三人,而是偏斜了一个角度,直接打上绚烂明亮的高处。
空——
空——
哐当——
几声巨响过后机括转动,伴随着地砖震动、光束晃抖,几块巨石从天而降。
巨石坠落的极快,不由分说便朝地面压下。
却在靠近云非乔星几人时纷纷减了速,变成八个高低不一的石台,悬浮在半空中。
恍若一组由上至下的巨型石阶,在地砖上留下八个大大小小的圆形暗影。
“九……九重音!!!”
夏小红看见这组形状奇怪的机关,一边捂着嘴在雷鸣身边惊呼,一边将自己往后缩了缩,好似看见什么吃人的洪水猛兽一般。
“九重音?”雷鸣眯了眯眼,瞟了眼自家殿下。
见对方将自己藏在黑暗中,愈发深沉不显,连忙收回目光,对着身边的女人一脸好奇的问道:“‘九重音’是什么东西?”
“九重音是当年建立浮音楼时,琴仙独孤留在承露阁地底的一道巨型机关。”
夏小红的声音很轻,说到一半倒吸了口凉气,似乎在努力平定心中的恐惧。
“这道机关只能用十六音的幽篁琴御动,除了第一任楼主,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够打开。周先生曾经试过几次,却每每都以失败告终。”
秦君璃闻言皱了皱眉,月卿的幽篁一十六音他先前在石窟中见识过,能将轻功极好的离宗宗主逼到那等份上,确实是个厉害的东西。
只是他的迟疑不是因为困住乔星和云非的机关“九重音”,而是因为夏小红口中的称呼。
周先生——说的是琴圣周拂光?
据他所知,除了一手超绝的琴艺,周拂光可算不上什么性情高洁的“圣人”。
世人本就对他褒贬不一,而在浮音楼待了十多年,这女人不可能不知道周拂光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又怎会以“先生”尊称,有种说不出的……崇敬?!
这个“夏语瞳”,真是柳东川拼了全部也要让他护住的那个“阿瞳”吗?!
夏小红根本不敢回头,亦不知道秦君璃心中所想。
她只是本能的权衡利弊,觉得在这种情势下自己最好不要再得罪这两人、丢了最后的砝码,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
“外界谣传仙鹤峰乃仙气汇聚之地,每当承露阁七音齐奏时,便会浮音不绝、鹤唳凤鸣,有种扶摇九霄的飘然之感,但他们却不知道,这些所谓的‘仙音仙乐’其实都只是因为埋在仙鹤峰中的一根磁石柱。”
“磁石……柱?”
雷鸣不曾听说这些,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倒是秦君璃目光深沉的扫了夏小红一眼,眼底染上些说不出的深意。
“不,或许应该说是一长一短的两根。短的那根埋在承露阁与地宫之间,长的那根埋地宫之下。受到两根磁石柱的影响,这十丈高的地宫便形成了一种外界看不到的……奇观。”
夏小红没有继续往下说,雷鸣却是明白她口中的“奇观”是什么——
三尺石台重逾百斤,竟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悬在半空之中,随着琴音上下浮动,不是“奇观”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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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卿手抚两弦,变幻莫测的琴音便从那把幽篁半琴上徐徐而出。
琴音高低起伏、玲珑悦耳,却在无形中推动八块石台挪腾变换,变成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杀器!
“啊啊啊啊啊!”
一声尖叫响起,穿插在绵绵的琴音中,划破紧张压抑的空气,刺的人耳膜生疼。
身在光柱中的云非三人这时才发现,原来从天而降的东西并非单纯的悬浮石台,其中两块上面竟然坐了人——
两个衣衫破败、鬓发蓬乱的人!
虽然手脚自由,并没有被人捆绑限制,那两人却不得不趴伏在石台上,用双手紧紧的扣住边缘,以免被甩下去,变成断手断脚的尸体。
高懿,玉睢。
云非一眼就认出了放声尖叫的两个女人,就是当初在澜庭玉府外被月卿掳走的高懿与玉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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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55~排位十连跪,哭死~~
第五百五十三章 乔星的突袭
眼下高懿置身石台之上,四肢僵硬、神色惊恐,就像大海中随波逐流的浮萍,哪有原先孤傲肆意、不可一世的模样。
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不是说一两句话、做一两件事就能轻轻松松实现的。
她想要让自己的亲生女儿登上族女之位,首先就得平平安安的活到姒族回归北溟族地的那一天。
然而姒女身份暴露、高氏一脉荡然不存,现在别说掌权了,恐怕这位夫人一露面就会立刻被人围攻追杀,成为狼狈不堪的丧家之犬,又谈何权势滔天、受人景仰?
不过是痴人说梦、不自量力罢了!
石台从地宫顶上坠下,突如其来的失重让两个女人不由自主发出尖叫。
尖叫声在光阵内来回震荡,竟然像从四面八方涌出,叫人好一阵头皮发麻。
“这就是你们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抢到‘姒族神女’?”
不过下落了三四丈,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怎么样,这两个女人便吓的恍若天崩地裂、世界末日一般。
月卿眼底浮现一抹戏谑,调侃道:“亏的本座还以为‘镇魂镜’是个什么了不得的法器,值得那家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如此看来,倒是小题大做了呢……”
镇魂镜!!!
云非握剑的手指抖了抖,眼底一片凝重冰冷。
月卿知道玄铁卷还情有可原,毕竟三块圣玉流落在外百年,再怎么掩饰也难免被人寻到些蛛丝马迹。
但镇魂镜从澹源族女那一辈开始,就一直埋在北溟阴山中不见天日,他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女族的镇族之物的呢?!
乔星和观真的注意力被高懿与玉睢吸引,压根没注意到月卿说了什么。
不过二人在族中资历尚浅,就算听的仔细,也未必知道月卿口中的“镇魂镜”是个什么东西。
一见到那两张熟悉的脸,观真眼中便腾起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惊喜与兴奋,暗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如今高懿母女现了身,是不是意味着他能一雪前耻、完成明修公子交给他的重任了呢?!
少年偷偷给乔星使了个眼色,自顾自的往边上退了两步。
乔星会意,暗自定了定神。
就在月卿话音落地、云非兀自惊诧的时候,这位身手不俗的剑客忽的脚步一动,不由分说朝着光柱中央冲去。
乔星的目标是漂浮在低空的八块石台之一。
那片石台距离地面一丈之高,上面空无一物,甚至和托着高懿玉睢的那两块相距甚远,让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毕竟认识了多年,乔星一动,云非便猜出了他的用意。
连忙压下喉头的血腥气,用自己仅剩的内力挥动青铜剑在地面上狠狠一扫。
这一扫看着没有多大威力,却是挑了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石。
见碎石飞起,云非接着挥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碎石一一击向朝三丈高的月卿。
月卿没料到这两人见识过幽篁音刃的厉害,还敢不要命的同他动手,一时不察,险些被石块打个正着。
他连忙抱着幽篁半扭过身子,趁着碎石攻击的空隙抬手抚上琴弦。
奈何刚刚拨出一个高音,便见一个黑色的暗影提着剑向自己袭击而来——
竟是乔星在底层的石台上借了力,一跃飞跳到了月卿所在的高度,想要同云非打一个配合,来个出其不意!!
“什么浮音楼主,不过是个乐伎,装神弄鬼的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乔星冷哼着挥剑劈下,剑尖贴着月卿高挺的鼻尖而过,险些将人劈了个正着。
然而就是因为这一厘,让月卿往后一缩,成功的把握住了反击的机会。
“不知死活!!”逃过一劫的浮音楼楼主反手抱琴,一个滑音荡出,无形的音刃便毫不留情的朝眼前的剑客射去。
“小心音刃!!”
眼见乔星一剑落空,云非连忙开口示警。
奈何乔星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在突袭中已经用到了极致,无法提气向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往下坠。
见月卿手指抚上琴弦,他连忙在半空中一扭,本能的用青铜剑挡在身前,才险险的拦下了对方必杀的一击。
只是乔星反应再快,终究抵不过音刃的速度,还是被最后一道音刃贴着划过,在右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企图偷袭月卿的剑客落了地,在地上一滚一翻,便卸了下坠的力道。
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功亏一篑的乔星不爽的啐道:“真他妈的倒霉!”
短兵相接,一招之下并未分出胜负。
虽然乔星受了伤,但躲在高处的月卿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因为刚才那一剑虽然没有劈到人,却是在对方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血痕从月卿的额顶一直划到鼻尖,随着血珠的沁出,显得格外妖异冶艳。
就像精致细腻的瓷器上裂了一道缝,生生破坏了与生俱来的高贵,却带来一种残缺的美丽。
见对方已经落在了地面上,月卿却没有继续用音刃追击,而是眯了眯眼,用纤细修长的手指碰了碰额上的伤口。
看见指尖的血色,男人原先还优雅自在的表情却是瞬间扭曲了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怒气:
“竟然敢伤本座?!真是活腻了你!!”
宽大的盈袖一动,月卿手指搭上琴弦,只见双弦微震、音刃蓄力,咆哮着就要激射而出。
谁知高处的石台却是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生生将月卿指尖的琴音压了下去……
第五百五十四章 云非的抉择
月卿手指一顿,连忙将琴弦压下。
他皱着眉、极度不悦的抬起头,发现刚才的那声惨叫竟是从高处的石台上发出。
原先的九音石台漂浮在半空中,只有高懿玉睢两人,眼下却多了个黑色的暗影,企图趁着他和乔星云非过招,悄无声息的攀爬而上。
观真。
那个手脚并用、努力向上攀爬的……正是先前躲在乔星云非身后、伺机而动的观真!
高懿玉睢一人跪趴在一块石台上,正抖得恍若秋风中的落叶,见观真爬上来,眼中皆是一喜,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但她们却没有看见观真眼中的狠戾阴鸷、势在必得,亦不知等着她们的,将是致命的危险和无尽的绝望!
其实观真的目标只有高懿一人,只是沿着下层的石台爬上来,不可避免先碰上玉睢。
少年纵身一跃,猛地跳上玉睢所在之地。
由于这些石台完全依靠磁石形成的磁场漂浮在半空中,被他这样一跳,受到了巨大的冲力,瞬间摇摆晃荡起来,险些将玉睢给甩下去。
玉家二小姐平日里娇生惯养、足不出户,哪里受过这等惊吓,本能的抱住来人的大腿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而观真被玉睢缠住,一时靠近不了高懿,只能手忙脚乱的稳住身形。
“救我!快救我下去……”
玉睢哭的梨花带雨,抱紧少年不松手,而观真被这女人拦住了去路,也接近不了高懿,只能压下心中的怒气,哄骗道:
“你先松手,我等会来救你。”
“不!不要……快…现在就带我下去!”
玉睢早就被这一系列事情折磨的快要疯掉,片刻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呆,如今看到了出去的希望,自然不肯放观真离开。
见观真要走,手中越发用力,细长的指甲甚至穿过黑色的素布,掐进少年的肉里。
观真吃痛,对这位玉二小姐的忍耐似乎也到了极致,竟是不再伪装,一抬脚便狠狠踹了下去。
“让你松手,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救我!快救我……我好怕……”
然而他却低估了人的求生欲,一踹之下竟未将玉睢踹开半分,反而引起了高懿的警觉。
高懿没想到观真会对玉睢下手,脸上血色顿失,扬声斥道:“观真,你疯了吗?!你到底在做什么?!!”
少年却是转过头,隔着半丈远的空隙,冷冷的瞥了她一眼。
就是这样一眼,让高懿吞了嘴边的叫骂,整个人如遭雷击、顿时僵在了石台上——
因为那个少年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的恍若一潭死水,根本惊不起半点波澜。仿佛整个人就是从地府爬出、勾魂取命的黑白无常,没有任何的人心与人性。
观真将目光从高懿身上收回,蹲下身,一根一根掰掉玉睢扣在自己腿上的手指。
“怕?”
只见他勾着嘴角露出浅笑,笑意不达眼底:“别担心,一会儿就不用‘害怕’了呢……”
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当你从这八丈高的石台掉下去、变成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后,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感到害怕呢……
观真笑着对玉睢伸出手,玉睢以为这人要带她下去,眼底露出莫大的欣喜。
然而那双干净温暖的手,却是毫不犹豫的在她胸口一推,生生将她推下九音石台、直直的朝地面坠去……
“啊啊啊啊啊啊——”
“睢儿!!!!”
坠下石台的玉二小姐发出凄厉的惨叫,高懿更是不顾安危猛地从高处扑下,与观真扭在了一起……
一番变故发生的极快,甚至云非还未从月卿的幽篁音刃中回过神,就见玉睢被观真从九音石台上推了下来。
“乔星!!!救她!!快救她!!”
与观真扭打在一起的高懿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奈何那个从上官府邸走出的男人却根本不为所动,仿佛眼前坠下的只是一朵雪花,落地之后便会化作冰冷的雪水,慢慢干涸、消失在天地间。
乔星能够冷眼旁观,云非却做不到这般冷血绝情。
尤其坠下的这个女人是自家宗主同父异母的姐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之一,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见死不救,又该多么失望难过呢?
于是云非不顾自己的一身伤,猛的提气用力,朝着下坠的身影迅速迎了上去。
眼见就要接住掉下来的玉二小姐,可他的背后却是响起一声弦鸣,只听月卿那个疯子在高处哈哈笑道:
“真是有趣!本座还没动手你们倒起了内讧,一个想杀,一个想救。不如让本座看看,到底是你的命重要……还是这劳什子‘神女’重要吧!”
说着幽篁的弦音拔高了数度,紧接着一道凛冽的寒气从高处破空袭来——
竟是杀人于无形的音刃!
月卿在这个时候动手,无疑是将云非逼到了绝地。
其实音刃从背后袭来,看着又快又狠,却并非避无可避。甚至只要云非收了势、微微朝边上一侧就能躲过一劫。
只是一旦他收手退避,那个从石台上坠下的玉二小姐必然会粉身碎骨、身首异处。
死与生——
到底是用自己的死换取对方生的希望,还是苟且偷生等到再见故人的那一天?
云非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面临这样困难的抉择。
如果现在落下的是云夜宗主,他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会犹豫,可偏偏坠下的是玉睢——是那个愚蠢娇气、重要却又不那么重要的女人。
云非脚下有些迟疑,呐喊、尖叫、咆哮、斥责,所有的声音交织在耳边,却偏偏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眼见音刃已经逼近身后,他抬起头,看到玉睢那张与宗主有些相像的脸。
明明也是娇艳如花,却染上了濒临死亡的恐惧。
——不,怎么可以?!
哪怕只是一个瑕疵的复制品,那张脸上怎能出现这样的惶恐与绝望呢?!
云非瞳孔一缩,暗自咬了咬牙。
竟是无视月卿的幽篁音刃用力在地上一踏,直接飞到半空中伸手托住了下坠的女人……
第五百五十五章 千花一现(一)
铮——
砰——
“云非!!”
“睢儿!!”
空气凝滞,压抑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只是没有预料中的血溅当场,亦没有不忍直视的身首异处。
无论是光阵之外的地宫守卫,还九音石台上的月卿观真,所有人只听见一声铁器相交的脆响。
接着眼前明光一晃,便见一朵巨大的银莲绽放在了光阵的中央。
银莲的花瓣随着空气浮动层层打开,竟像活的一般,带来一种摄人心魄的潋滟和不可亵渎的圣洁。
云非本来已经做好被幽篁音刃打中的准备,却在音刃逼近自己后背时,看见一道灰色的暗影从光阵外的黑暗冲了过来。
那暗影速度极快,也不知如何突破了光柱的限制,瞬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秦君璃,竟是那位远在玉西的靖阳王殿下、离宗的素玉之主——秦君璃。
云非没料到会在这浮音楼的地宫中见到他,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然而就是这一愣的瞬间,从光阵外冲进来的男人已经挥出一道强有力的气劲,直接打向那位玉二小姐,止住了她的坠势。
但毕竟是从八丈高的地方摔下,被秦君璃这样一挥,玉睢在空中一个翻滚,撞向光柱的边缘。
接着又被那光柱弹了回来,“砰”的一声落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秦君璃救下玉睢之后并未收手,而是伸手拎住云非的衣领,直接半空中一扭,就带着他躲过了幽篁音刃的攻击。
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所有人都没看清从外面冲入光阵的那人是谁,甚至连驾驭九重音的月卿也面露诧异。
九重音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御音机关,虽然展现在人前的是半径十丈的光柱,但形成封闭结界的却是一层细密厚实的音波。
音波振荡,在光柱外围形成不可进出的防护圈,按道理根本不该有人能够进来才是。
可那人却是真真切切的闯进来了!
不仅闯了进来,还用这样奇怪的一朵“花”,直接打回了自己的幽篁音刃!
什么人?!
到底是什么人!!
月卿心中腾起一股无名火,猛地摇指御音,激出一串音刃打向身边的九音石台。
三尺厚的石台受到音刃撞击,旋转着朝低空的银色巨莲撞去。
然而刚刚碰到银莲的边缘,那朵莫名奇妙出现的莲花却是突然一收,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莲花之下空无一人,甚至连刚才出现在那里的玉睢和云非都凭空消失,不知去了哪里。
石台掠过冰冷的空气撞向白玉石砖的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就这样将地砖击碎,直接嵌入其中,变成一块再也漂浮不起的普通石头。
乔星亦没料到云非和玉睢会凭空消失,不由的一阵心惊。
可他和观真的目标只是高懿,只要确保那个女人无法活着走出浮音楼就行了,其他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于是这位出身上官府的剑客紧了紧手中的青铜剑,眼神冰冷的掠过在高处扭打的两人,快速在脑中思考着,思考着到底该如何完成明修公子交给自己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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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宗主?!”
云非看着立在自己眼前的女人,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喜。
刚才他死里逃生、被那位殿下从光柱中救出来的时候就有种预感,预感云夜宗主就在这浮音楼中,没想到竟是这么快就见到了她!
然而站在他身前的女人却是面色阴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你倒是长本事了?”云夜当着秦君璃和雷鸣的面,毫不留情的斥骂道:“这么快就忘了本宗主先前告诫你们的话?”
忘?怎么敢忘?!
云非嘴角一撇,无奈的一笑。
以前还在执武阁的时候,宗主大人就常常耳提面命:
生命只有一次,无论为了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也好、为了什么非救不可的人也好,都不要轻易将自己置于有去无回的境地。
这么多年,他不敢忘,亦不会忘。
可刚才那种情况下,一旦收了手,玉家二小姐势必会死,他又怎能见死不救、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血脉至亲离她而去呢?!
见云非低着头不说话,云夜面色缓了缓,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蹲下身,将纤细玉白的手指搭上对方的手腕。
“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女人的眉头紧紧皱一起,表情凝重至极,让秦君璃挑了挑眉,若有所思的看了眼云非那身被血染红的外裳。
云夜先前见到夏小红,震惊于对方的容貌身份,有些神思混沌。
可毕竟这些年经历过太多事,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这背后疑点重重,这才同秦君璃一起,藏在暗处观察这个唤作“阿瞳”的女人。
夏小红口中的“九重音”确实震撼诡谲,可云夜穿越时空而来,在她眼中,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两根磁石柱形成的磁场在作怪罢了。
她其实更担心的,是突然出现在乔星和观真身边的云非!
云非一现身,她就觉得这家伙的状态不对,如今探了脉,才知他竟然伤的如此之重——
气血不济、内力不存,他是拿自己的血去喂了朝天壁下的红尾蝮蛇吗?
“弟子…无用,那幽篁音刃实在是……”
话说了一半,云非面色羞愧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不说,云夜也猜到是月卿手中那把幽篁半琴的杰作。
若是单纯比试内力身法,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是无念山执武阁弟子的对手?!
能让云非栽跟头的,也只有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杀人于无形的幽篁音刃了……
第五百五十六章 千花一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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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西和小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和高懿怎会同时落到月卿手上?”
云非身受重伤,身为一宗之主的云夜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只见她从怀中掏出止血的伤药,竟然作势要去解云非的外衣。
吓的云非连忙往后一避,瑟缩的看了眼身边散发着骇人冷气的靖阳王殿下。
“雷鸣,你来给云非上药。”
秦君璃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去解别的男人的衣服,直接将药瓶从云夜手中夺了过来,抛给一旁的雷鸣。
雷鸣最近趟了太多次雷,见自家主子难得有用得上他的地方,连忙接了药,二话不说就上前扒掉了云非的外衣。
“嘶——”
云非身上的伤口在刚才那一番打斗中已经悉数崩裂了开来,本就和外衣粘连在一起难以剥离,被雷鸣这么一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触感,只剩四肢百骸窜起的剧痛,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一股脑的从脚底涌上头顶。
“呃……长痛不如短痛,你们懂的。”
见那位云大宗主甩过来一记眼刀,雷鸣厚着脸皮嘿嘿了一声,连忙拿起手中的伤药,均匀的撒在云非的伤口上。
云夜先前只探了脉,知道云非伤重,却不知他身上的伤竟是这般恐怖至极——
细长焦黑的伤口密密麻麻、遍布全身,因为崩裂而向外翻开,不住的淌着血。
鲜红的血珠从碎肉中沁出,在空气中汇聚成流,不一会儿便连城一片,模糊了云非的整个背,叫人看不见任何皮肤的颜色。
云夜瞳孔缩了缩,浑身上下散发出冷冽的寒意,甚至连见惯生死的秦君璃也眯了眯眼,眼中阴沉一片。
幽篁音刃……
月卿这哪里是在杀人,分明是在折磨——遭受了这样的“凌迟之刑”,就算没有血尽而亡,恐怕也要活生生的疼死吧……
云非……云非他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云非也感觉到了头顶传来的冷意,连忙敛了眼底的情绪,开口不解的问道:“这浮音楼诡异的紧,宗主怎的不带离宗弟子,而是带了观真和乔星上来?”
他本来是想转移话题,奈何这话一出口,又让那位宗主大人手指一紧,眼中闪过沉肃与凝重。
“这两人不是我带上来的。”
“怎么可能?!!”云非一愣,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观真刚从安平出来,乔星又是上官府的人,没有您的命令,他们两人怎会出现在浮音楼?!”
见云非提了安平,云夜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而那位身受重伤的离宗弟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不着痕迹的瞟秦君璃一眼。
只是那位殿下垂着眼、神色淡淡,叫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能将心中忐忑压下。
“观真说是他的命令,但风羽这人手伸的很长,暗地里收买观真和乔星也说不定。”
云夜没有明说,却是提了“风羽”,让云非瞬间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谁。
上官明修是离宗执玉阁的阁主,是云夜宗主不可或缺的助力,可放在安平,这位公子的身份就甚是尴尬了。
虽然挂着族女未婚夫之名,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明白,别说只是“未婚夫”,就算回到北溟阴山、和族女成了亲,这位明修公子在女权至上的姒族中也不会有什么权利和地位。
所以在高懿夫人的事情上,他同自己一样,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
这次观真和乔星莫名其妙跟上浮音楼,与其说是奉了明修公子的命令,云非倒更愿相信是风羽在背后挑拨惹事。
目的自然是要对高懿玉睢下手,让这个江湖人眼中的“神女”永远的消失在西蜀深山之中……
等等!!
云非忽然想到些什么,身体一僵,害的雷鸣上药的手一抖,直接将止血的药粉洒在了地上。
“哎哎哎,快好了,你别动!”
雷鸣不爽的斥道,然而云非却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猛的一扭头,看向旁边那个昏死过去、被靖阳王殿下当麻袋一样拎出来的玉二小姐。
“高懿!”只见他突然转过头,大惊失色的叫道:“高懿夫人还在光阵里!如果观真和乔星的目标真是高懿夫人,那她……”
“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女人的尖叫。
只是这次出声的不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玉二小姐,而是九音石台上和观真扭打在一起的高懿!
高懿毕竟是个女人,就算观真身手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一个深居后宅的妇人制服。
就见他抡起拳头,反手一挥。高懿躲闪不及,被他打个正着,手下微松。
观真逮住机会用力一扯,便将对方从自己的背上扯了下来,重重的砸在石台上。
石台因了两人一番扭打而左右摇晃,虽然高懿被摔的半天爬不起身,可观真似乎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龇牙咧嘴的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
那伤口是实实在在的两排牙印,在冷光的照射下,每一个孔洞都清晰可见,正汩汩的往外淌着血,可见高懿所用力气之大,险些咬下他的一块肉来。
“就你这样,不过是条疯狗,还想染指族女之位?!难怪每个人都想除掉你。”
观真冷笑着啐了一口,眼中满是鄙夷和不屑。
高懿刚才是亲眼看见玉睢被观真推下石台,才失了所有的理智,不管不顾的冲了下来。
眼下听见观真的冷言冷语,浑身一个激灵、如遭雷击,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观真和乔星明明是“他”身边的人,是“他”给了自己“岫山岩玉”,说要靠着自己在族内掌权,又怎会反过来让观真和乔星对自己下手?!
“难怪每个人都想除掉你”——
谁?
到底是谁想除掉谁?!
见石台上的老女人目光呆滞、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观真终于一扫阴霾,有了连日来的第一个好心情。
“可别怪我心狠手辣,要怪就怪你挡了他的路。”
少年不慌不忙的松了松领口,低下头,用同情而又怜悯的目光看向高懿,仿佛那只是一句不会说话的尸体,再也不会、再也不能成为他们前进的阻碍!
他往前迈了一步,嘴角勾起无情的冷笑,猛的抬起脚,毫不留情的、狠狠的踹了下去:
“去死吧,高懿!你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公子的那些秘密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千花一现(三)
高懿被观真往后一踹,稳不住身形,直接向石台外倒去。
坠落的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观真口中的那个男人。
多年之前上官明修找到她,她以为对方是想找回族女、重建女族,可那人却说:
“神女之族繁衍至今,早就破了先祖的规矩,谈什么血脉、谈什么灵力?!不过是天碧、西池和重凌三脉维系权利的借口罢了!”
当睢儿一日一日长大,自己想要放弃那个权力之位、想要简简单单活下去时,那人又说:
“睢儿生来与人不同,就算你不争不夺,他们也不会放任你们好好活在世上。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搏一把呢?
就算是死,至少也是努力过。总不会等碌碌而终,再来后悔自己当初的迟疑与犹豫。”
甚至这位明修公子还在年前送来“岫山岩玉”,说“涯漈族女死的早,质疑睢儿身世的人太多,就算高氏一脉极力为证,毕竟人微言轻没什么太大的说服力”,又说那古玉是圣物之一,日后在睢儿身上总好过空口无凭。
却没想到,短短几月,玉筵身故、玉舟失踪,澜庭玉家一夜之间被推上风口浪尖。
寻迹而来的江湖人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神隐之力”,竟是不惜一切代价、将她们母女二人逼到了如此的境地!
自己也曾问过上官明修,在女族中,“族夫”并没有什么实权,他这般殚精竭虑、暗地里帮她母女二人谋划,到底为的又是些什么?
当时这个男人浅笑道:
“人活一辈子,为的无非是‘欲望’二字。或是权、或是利,又或是些其他东西。
姒族女权至上,大多数男子地位低下,可我上官明修又岂是那等屈居人下之辈?!日后夫人掌权,别忘了许诺明修的东西才是……”
权啊,利啊,当真是蒙蔽人心的好东西呢!
她是曾经糊涂一时,心生嫉恨,在涯漈的安产药中下了毒,可那个懦弱的女人还是平平安安生了小族女啊。
她是酒后失言,泄露了过涯漈的真实身份。可她并没有引来江湖人,逼的平叔不得不连夜带着涯漈离开玉家啊?!
为什么涯漈会失踪?
为什么会有人说她难产而亡?
为什么自己会鬼迷心窍,想要用睢儿代替那个有着真正神女血脉的孩子?!
事到如今,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对她来说好像已经不再重要了。
因为她终于发现,从始至终愚蠢愚昧,被人蒙蔽玩弄、牵着鼻子走的……一直都是她自己呢!
还有睢儿——自己那可怜无辜的睢儿,就这样被他们活活的害死了!!
不!
不甘心!!
我高懿不甘心!!!
只见那双失去神采的瞳孔中忽的迸出强烈的恨意,向后坠落的女人咬紧牙关、用力一扯,竟是拽住那只踹向自己的脚,拉着它的主人一同向虚空之下坠去……
死?!呵!
要死就一起死吧!
那些害死睢儿的,我高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观真没想到高懿在最后关头还能反击,只感觉脚脖子一紧,便有千斤的重力拽着自己朝下坠去。
他连忙伸手勾住石台的边缘,不让自己被高懿带下去。
奈何此时那位夫人已经完全脱离了石台,就靠一只手拽着观真的脚踝不上不下、不死不活,完完全全的悬挂在了半空之中。
“松手!你给我松手!!”
观真抬起空着的那只脚去踹高懿的手,想要将那女人给踹下去,可他却是低估了濒死之人的决心。
踹了两三下,非但没将人踹下,反而连带自己又整个人朝外坠了两分。
观真先前被地宫守卫刺了一剑,手臂一抬便是锥心的疼,如今挂在这九音石台上,不一会儿便肌肉酸疼、有种不听使唤的无力感。
眼见这女人死活不松手,让两人的重量完全加在他一人身上,少年心底一惊,后背开始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开什么玩笑?!
他可是要回到北溟阴山执掌大权,受千人景仰、万人朝拜的,怎能在这种地方给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蠢女人陪葬?!
于是少年眼中露出一抹狠戾,直接抬脚,狠狠向下踹向高懿的脑袋。
一下没有将人踹开,竟是接二连三一下又是一下。
直到“咔嚓”一声传来,女人的头被他踹的有气无力歪向一边,也不知是昏了过去,还是直接断了脖子没了气。
但出人意料的是,那箍在观真脚脖子上的手却如铁圈一样,并未松动半分!!
手臂发麻,渐渐失去触觉,观真心里开始发慌,连忙对着和月卿缠斗的乔星喊道:
“乔星!!救我!!”
云非从九重音中消失,那个疯子一般的浮音楼楼主便将所有的怒气发泄到了乔星的身上。
在观真对付高懿的时候,乔星正在四下躲避月卿的音刃。
音刃蓄力而发,五孔不入,让乔星身上挨了好几下,躲得甚是狼狈。
听见头顶上传来观真的求救声,乔星连忙躲在卡入地面的石台背后,目光阴冷的啐了一口,骂道:“蠢货!”
“快点,乔星!!!我要坚持不住了!!”
乔星本来不想搭理那个蠢货,奈何余光一扫,竟是瞥见光柱外有两人正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冲,心下大惊,生怕对方坏了自己的好事。
于是这位出身上官府的剑客连忙左右一晃,不顾追杀而来的音刃,踩着台阶状的石台便冲向高处,以最快的速度朝悬挂的少年冲去。
观真见乔星赶来,心中大喜。
奈何对方却在最后一块石台停了脚,勾起一抹幽森的冷笑:“冤有头债有主,观真你下辈子记得学聪明点。”
观真不知道乔星这话是什么意思,刚想开口询问,却见石台上的男人微微一个侧身,竟是瞬间躲过了从背后袭来的音刃。
音刃一击未中,带着巨大的冲力向前撞去。
最后在观真惊恐万分的目光中,直直的打入他的胸口,带走属于少年的最后一丝气息……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千花一现(四)
观真和高懿。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一个是高氏后人,端着血脉高贵,从未走出玉西;一个父母双亡、流离失所,靠着望真庇护才能走到今天。
然而谁也没想到,这样根本没有联系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个叫做上官明修的男人纠缠在了一起,双双从八丈高台上坠下。
至死……不休!
高懿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观真手中,观真亦没想过自己会死在浮音楼。
他更是没想到,最后竟是乔星送了自己一程!
甚至在离开玉西的前一夜,这个出身安平的少年还托人给芸娘带信,说自己马上就能回家,请她不要担忧挂念。
然而芸娘等到的,注定只能是一个永远开不了口的观真了……
同样,没想到观真会对高懿下手的还有那位离宗的宗主、姒族的族女——云夜。
她从暗处来,速度快的惊人,恍若一道鬼影。
还未等守在光柱之外的守卫反应,便将手中闪着银光的东西向空中一抛。
那东西瞬间化作一朵巨大的银莲,挡住了从地宫顶上射下的音波,让她毫无阻碍的进入了光阵之中。
围在光阵外的守卫反应过来,提剑要追,奈何云夜一进入光阵便收了手中的东西,徒留那八人在光阵外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莫说那八人觉得不可思议,就是躲在雷鸣身后的夏小红也甚是诧异。
九重音一旦开启,便会将这地宫分成内外两个部分。除了打开机关的月卿,无人能入,亦无人能出。
明明是世间独一无二的御音机关,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怎能就这样撑着一把大伞,轻轻松松的给破了呢?!
伞,原来刚才云夜抛向空中的,竟然是一把半人高的银丝伞!
虽然被称作伞,但这把巨大的银丝伞却没有伞面,只有一十六根丝状的伞骨。
伞骨纤细柔软、晶莹剔透,在没有展开前自然下垂、全部嵌入伞柄之中,远看就像一根直上直下的棍子,被云夜握在手中。
然而当她将伞柄向空中一抛、让这根“棍子”快速旋转起来时,那些藏在伞柄中的银丝却一瞬间被甩了出来,随着旋转的离心力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不透光的……伞面!!
当然这把银丝伞有个特殊的名字——千花。
千花一现婆娑出,万刃无踪任尔行。
意思是这千花伞打开时宛若花朵婆娑绽放,却能挡住所有的暗器,任是万箭齐发也能来去自由、恍入无人之境!
“竟是……千花伞!宗主她竟然去借了千花伞?!!”
先前在生死关头,云非并未注意那位靖阳王殿下是如何进入的光阵,眼下看清自家宗主握在手中的东西,微微一愣,忍不住开口惊呼道。
“千花……伞?”
雷鸣扭头看向云非,一脸的好奇。
这把大伞着实好用,连那些地宫守卫都进不去的光阵,云大宗主竟然靠着这玩意儿不费吹灰之力就飘了进去。
若是一人来上一把,你飘过来我飘过去的,岂不是能让月卿白忙活一场?
“千花伞无骨无面,却能挡住世间几乎所有的暗器,主要归功于那一十六根银丝。”
云非以为雷鸣只是单纯好奇,没有多想便点了点头开口解释道:
“那些银丝看着简单,却每一根上都有玄机。听说是当年打造千花伞的师傅花了二十年时间,才用微雕的手法将银丝掏空,往里面嵌入了乌凤骨和蛟龙鳞。
凤骨颜色暗沉、龙鳞质地坚硬,随着银丝在空中荡开,就会有种花瓣层层绽放的空灵之感。
当然,在‘银莲’绽放的时候,这千花伞的‘伞面’也是刀枪不入、药毒不侵的,就像一个移动的屏障,可以为使用者提供最好的保护。”
云非这样一说,雷鸣才恍然大悟,露出了然的神色。
难怪刚才靖阳王殿下能够进入光柱之中、能够打回月卿的音刃救出云非和玉二小姐,原来都是这“千花伞”的功劳。
他先前看见云大宗主背后的木匣,还以为是什么闻名天下的宝剑呢,如此看来,这千花伞倒是比任何刀剑都要好用上百倍、上千倍!
“你们无念山,真是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雷鸣幽幽一叹。
云非却是面色古怪的瞅了他一眼,小声的嘟囔道:“谁跟你说千花伞是我离宗的东西了?”
雷鸣常年待在玄麟卫中,对江湖上的人和事鲜有接触,他不知道千花伞的来历还情有可原,但那位靖阳王殿下却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秦君璃听见云非的嘀咕,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些许诧然。
想当年机枢阁造千花伞,由于乌凤骨和蛟龙鳞难得,花费了整整二十年才造出这么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一把。
后来眼馋的人太多,抢来抢去最后也不知落在了谁的手中。
近几十年间千花伞更是销声匿迹,成为了《海州记》中令人向往的遗兵绝器。
千花伞不是离宗所有,如今却被她握在手中——
那这千花伞的主人是谁,又和她有什么渊源,为什么能将这样重要的东西轻易出借呢?!
这些心中的疑惑,恐怕只有等出了浮音楼,才能一一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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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砰——
两声重物坠地的声响。
云夜刚刚冲入光阵,甚至还来不及收回千花伞,便见高懿和观真相继坠了下来。
两人的身体撞击地面,发出巨大的响声,甚至激起地面上的灰尘,让视线可及处一片灰蒙晦涩,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云夜走到观真和高懿的尸体边蹲下身,眼中一片黯然。
纵是知道已成定局、再无回旋的余地,她还是伸出手,一本正经的探了探两人的脉息。
直到入手的温热渐渐变的冰凉,甚至带来冻彻心扉的冷意,这位姒族的族女大人才慢慢的收回手,绽放出悲伤而又无奈的苦笑。
她的族人,她竭尽全力想要庇护的族人——又少了两个呢……
“哈哈,真是有趣!”
头顶冷不丁的传来一声狂笑,让云夜忽的一凛,眼中绽放出骇人的杀意。
第五百五十九章 最后的平静(一)
出声的男人此刻正坐在高处,将两弦的幽篁抱在怀中。
见那朵巨大的银色莲花一开一收,便有人突破结界闯了进来,眼底闪过莫大的兴趣,竟是停下手,不再继续用音刃追杀乔星。
“你这东西倒是稀奇。”
月卿挑了挑眉,嘴角兀自一勾,在冷光的照耀下荡漾出波光潋滟的笑。
然而那笑意还未染上眼底,便又蓦然的沉入了冰冷不悦的话语里。
“不过我浮音楼可不是随随便便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阁下这般,就不怕坏了江湖规矩?”
此话一出,月卿手指跟着一动,惹的幽篁微颤,发出呜咽低鸣。
这些低沉嘶哑的低鸣并未幻化成音刃,只是变作一缕轻烟,在玉白的指尖萦绕流动,却叫九重音内的云夜和乔星各自一凛,分别紧了紧手中的武器,不敢分神大意。
“规矩?月卿楼主眼中竟还有‘规矩’二字?”
千花伞一收,那十六根银丝便自动藏入伞柄。被云夜握在手上,仿佛只是一根半腕粗细的铁棍。
只是在这九重音中,能够收放自如、完全不受磁场的影响,这玩意儿又怎会是“一根铁棍”可以比拟?
云夜浑身上下一片沉肃,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高处的男人:
“不过出了一次西蜀,便闹得风声鹤唳、人仰马翻,险些将我南秦的边疆重镇送给了柯尔克族——楼主这般为所欲为,倒不像是那等循规蹈矩之人,难道就不怕招来祸端、让独孤先生辛辛苦苦建造的浮音楼毁于一旦?!”
“祸端……”
只见月卿的视线扫过地上的观真和高懿,阴戾无情的冷笑道:“倒真是祸端呢!”
“本座不过顺手搭了个人,你们便穷追不舍,又是跟踪又是追杀的,说到底,不过是为了‘岫山岩玉’和‘镇魂镜’罢了。都是道貌岸然、不择手段之辈,就别五十步笑百步,在本座面前装君子、扮好人了!!”
月卿的话让云夜眉头一蹙,心中为之一震。
倒不是为了那毫不掩饰的不屑和无中生有的指责,而是为他话语中提到的两样东西——“岫山岩玉”、“镇魂镜”。
外界提到姒族,一般提到的都是“神隐之力”。
世人相信“神隐之力”可以肉白骨生死人,便六亲不认、四畜不分,心甘情愿为了一个传说飞蛾扑火自相残杀。
就算风羽为了转移世人的注意力,引出“岫山岩玉”之争,也不过是坐实了高懿玉睢的身份,根本没有提到开启避世屏的玄铁卷和重置时空的镇魂镜。
加上知道姒族隐秘的人少之又少,这位常年沉睡、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控制本体的月卿公子,又是从谁的口中知道玄铁卷和镇魂镜的呢?
云夜脸色一白,忽地想到一个人。
一个面容模糊,险些被自己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人——平叔。
如果月卿真是当年那个同自己互换了身份,又被平叔带走借以引开追兵的少年,一切是不是就能说的通了呢?
他知道有一脉姒女藏在玉西,所以才会勾结柯尔克人,对澜庭玉家下手。
他知道“岫山岩玉”是打开北溟阴山避世屏的关键,所以才会掳走高懿玉睢,想要得到玄铁卷。
但封氏不过是神女一族的外姓氏族,就算拿到了三块的玄铁卷,他也无法进入北溟阴山成为三系亲族之一,又怎会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东西将浮音楼也搭进去呢?
不……
一定不会这样简单!
一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云夜垂了垂眼,掩下心底的情绪,忽地气息一凛,提气飞身飘向半空。
惊的月卿浑身一震,连忙将手搭上幽篁,拨了一个高音。
高音化作音刃,划破冰冷压抑的空气,却在“叮”的一声后,被蓦然张开的银莲挡了回来。
反弹回来的音刃堪堪打向月卿身下的石台,推动石台往外晃荡移动。
叫石台上的男人脸色大变,连忙稳住身形,站起身来气急败坏的怒吼道:“该死的东西!”
所有人都以为云夜会乘胜追击,谁知那个女人却是飘到一方石台上坐下,学着月卿的样子,将收拢的千花伞横在腿上。
“九重音的机关其实很简单。”
云夜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反而百无聊赖的用内力推动九音石台在半空中晃荡,让人生生为她捏了一把汗,不知这位宗主大人究竟要做些什么。
“你坐的那块,我坐的这块,还有那、那、那块,不过是些密度不同的磁石,凭借和自身重力相等的磁力悬浮在半空中罢了。”
挑着眉,云夜伸手在半空中一一指过,看见乔星刻意往后躲了躲,目光微沉。
却不动声色的转过视线,看向月卿,继续说道:
“只要改变施加其上的力,便能让这些石台上下左右移动,成为你们浮音楼从未有人打开过的‘九重音’。”
月卿抚在琴弦上的手指微微一僵,不由自主的眯了眯眼。
虽然他不明白这女人口中的“磁力”“密度”是个什么鬼,却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看透了“九重音”的奥秘。
再加上她手中那把能够穿透结界、挡回幽篁音刃的“伞”,想要破掉地宫的机关,定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你抓高懿是为了什么,但想必不是为了世人口中的‘神隐之力’。”
云夜话锋一转,说到了他们几人折腾上山的原由,让月卿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冷哼道:
“‘神隐之力’?呵,真是可笑!要真能肉白骨生死人、长生不老什么的,神女一族早就从世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又怎会被人追杀流亡、至今回不到她们世代隐居的族地?!”
族地!!
月卿的冷哼让云夜眼中一亮。
心想这人果然知道很多关于姒族的事情,十有八九是当年被平叔带走的封言青。
所以她眼中的情绪一敛,整个人便如同那朵巨大的银莲,在冷光的照耀下,变得熠熠其光起来:
“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月卿楼主要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