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毒物横行(二)
浮音楼依山而建,却只在仙鹤峰南麓筑哨设防是有一定道理的。
莫说山势险峻,就是眼前这片植被茂密、终年湿冷的谷地就让一般人难以涉足,更别提从北麓的峭壁攀爬而上、经过观云海绕道浮音楼的八阁十六院了。
阿牛找来的金芒鼠尾草着实好用,在云舒被一条七彩斑蜈亲吻、整条腿肿成馒头样后,众人再也不敢大意,连忙掏出身上的金芒草,忍着辛辣难闻的味道,捣碎了往自己身上抹。
云夜抬头看了看距离尚远的仙鹤峰峭壁,又看了眼浑身使不上力气的云舒,心情躁郁到了极点。
自从入了这七华山谷地,便各种意外不断。
她本想赌一把,赌云冬云易几人能随她安然的从北面探入浮音楼,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没想进入凹谷谷地还未走到一半,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
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可云舒这幅样子,别说能够爬上峭壁、悄无声息的潜入观云海了,就是想要平安穿过谷底,抵达仙鹤峰下都是个问题。
“宗…宗主,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可以继续走了。”
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众人不得不停下脚步,云舒面色一赧,甚感歉意的瞟了眼自家宗主的脸色。
身为一宗之主的云夜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云舒腿上的伤口,眉头皱的老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先处理伤口。”
目光沉了沉,云夜蹲下身,立刻有人递上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只见她接过匕首,在云舒肿成馒头状的腿上浅浅一划,便有鲜血顺着刀口沁出。
不一会儿便悉数干涸凝结在那个年纪轻轻的执武阁弟子腿上,呈现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云舒并不是真的被七彩斑蜈咬中,只要放点血散掉热毒便可。
但云夜担心的并不是七彩斑蜈,而是与七彩斑蜈如影随形的那样东西——天丝。
天丝是一种细如牛毛的寄生虫,会随着扩张的毛孔钻入人或动物的血液之中,繁殖寄居。
虽然不会瞬间致命,但天丝繁殖速度极快,一旦在人体内聚集过多便会阻碍血气运行,便会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也是云夜一脸阴沉、根本不敢掉以轻心的原因所在。
待云舒伤口上的血止住不再往外冒,蹲在他身前的女人便取出先前阿牛小哥采来的浆果,用刀尖在深紫色的表皮划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挤出些许乳白色的浆汁。
放下匕首,将那不知名的浆果往云舒伤口前一凑,作势要替自家弟子抹上。
却猛的从几人身后窜来一股冷气,叫云冬心中一颤,惊醒过来,连忙上前阻止道:“宗主!还是弟子来吧!”
被云冬这样一打岔,云夜停下手中的动作,皱着眉想了想。
最终还是收回手点了点头,将弥生果递给云冬,一脸的严肃和郑重:
“伤口上多滴一点,周围肿的地方都要覆盖到,剩下的不要浪费,让云舒都喝掉。”
“……是!”云冬捏着弥生果的手指一抖,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这见所未见的果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的又能外用又能内服,好似专门为他们几人准备的呢?!
然而不待他多想,手下的云舒却突然浑身一震,发出凄厉的叫声。
吓得云亭云易两人连忙上前将他按住,生怕他乱动伤上加伤。
“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死了……”
“云冬师兄!!我和你无冤无仇吧,你拿什么东西扎我的腿,快快快!快把东西拿走!!”
云冬一脸诧异的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弥生果,又看了眼云舒被划开的皮肤。
自己分明什么都没做啊,连那个能够解毒镇痛的果子都还在自己手上,挂着一滴奇怪的乳白色浆汁、晃荡着要掉不掉呢,又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不远处的阿牛见状脸色一黑,连忙一把推开云冬冲上前,将云舒狠狠的按在地上。
拾起地上弥生果,擦也不擦就往那位被七彩斑蜈眷顾的离宗弟子口中塞。
云冬云易云亭三人被阿牛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呆,一愣之后就要冲上前,却被云夜猛的斥住:“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弥生果的浆汁涂在他的伤口上?!”
云冬不敢大意,连忙动手。
乳白色的浆汁刚刚滴上去,便见几十只牛毛大小的红色细线虫从云舒的伤口中争先恐后的爬出。
刚爬没多久,身子一蜷,便骨碌碌的滚落在地,化成一小滩血水。
“这是七彩斑蜈身上带的天丝虫。”
见天丝在弥生果浆汁的刺激下都跑了出来,而云舒腿上的红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云夜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几人解释道。
“喜食人血、生长极快,如果清理不及时,轻则废掉这条腿,重则恐怕要走不出这谷地。”
云冬云易几人看了眼云舒的腿,纷纷瞳孔一缩,脸上浮现后怕的惨白。
七彩斑蜈!
天丝虫!!
谁能想得到,世间还有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毒物呢?!
不,还有红尾蝮蛇、巨腹毒蜂……
难怪浮音楼上下根本不在仙鹤峰北麓设防,这七华山的凹谷根本就是个难以穿越的死亡之地,谁又会没事找事、拿自己生命开玩笑,选择从这条道路上山?!
“宗主,这地方太危险了!再这样下去别说救出云非师兄了,恐怕连我们也走不出这七华山谷。”
听云冬这样一说,云夜本就凝重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深沉的目光从云冬、云易、云亭、云舒的脸上一一扫过。
直到对上几人全心全意信任的眼,才默默收回视线,在心底浮起一种进退两难的挣扎。
云非失踪至今已经整整七日,多耽搁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而今几人已经走到了这仙鹤峰下的凹谷谷地,继续往前走、从北麓的峭壁攀爬而上无疑是潜入浮音楼最快的方法。
但云舒的这一次中招,让她心有余悸,不敢再轻易冒险。
万一真的让执武阁弟子折在了这凹谷中,就算救出云非也不过是以命换命,身为宗主的她又何来心安理得、问心无愧呢?
云夜摸了摸手腕上的乌金镯,视线又移向一旁蹲着的猎户小哥。
忽的目光一沉,咬着牙扭过头对云冬道:“不,不用再往前走了!”
第五百一十六章 兵分两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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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用再往前走了!”
目光凝重的女人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一脸严肃的对云冬说道:“你带上云舒,和云易云亭原路返回,从南麓川中上浮音楼同我汇合。”
原路返回?!!从南麓上浮音楼?!!
云冬闻言大惊。
现在几人已经身在凹谷谷地之中,若是再原路返回绕道川中,至少需要多花两日时间。
说是“汇合”,其实云冬心里明白,他们根本没办法及时抵达浮音楼、助云夜宗主一臂之力!
西蜀固蔽,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秘法机关,万一自家宗主在仙鹤峰上出了什么状况,无人可用之下,岂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想着云冬连忙往前跨了一步,面色凛然的反对道:“不行!云易云亭都跟我走了,您怎么办?!”
“是啊,我们怎么留您一个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宗主您和我们一起从南麓走吧,只是多花些时间而已。要是您有什么闪失,我们回去怎么同明聿阁主交代?!”
明聿……
想到那位一板一眼、自从明炽宗主过世后便愈发寡言的师叔,云夜心中一皱,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半晌之后才抬起头,露出一抹淡漠沉静的浅笑,不慌不忙的对着几人道:
“北麓没你们想的那么危险,我一人完全可以应付。况且有阿牛在,那些东西也近不了本宗主的身。”
“这怎么能行!”
“宗主不可!”
云冬云易见自家宗主执意一个人从北麓上仙鹤峰,急到不行,齐声反对。
云亭也是皱着眉看了一眼受伤的云舒,咬着牙上前道:
“实在不行就让两位师兄带云舒原路返回吧,弟子随您继续走谷地!”
咻——
嘭——
滋滋——
几人争执不下,忽的旁边传来几道细微的声响。
声音不大,在这寂静的谷地里却显得格外阴森恐怖,惊的几人汗毛直竖,连忙转身朝声音的来处看去。
只见蹲在一旁的阿牛用猎刀射穿了一条白唇竹叶青,正拿树枝挑着引一群蚂蚁竞相撕咬。
蚂蚁紧紧咬住蛇身不松口,被小哥用火油一烧,便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化做一团团冒烟的黑炭。
焦糊的肉香传来,云亭恍惚间觉得那小哥好像回头看了他一眼。
眼中带着阴冷冰瘆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仿佛自己就是那用来钓蚂蚁的白唇竹叶青!
可定睛看去,哪有什么回眸、哪有什么笑容,只有朴实内敛的小哥自顾自的收起火油,长腿一迈,又往另外一边巡视而去……
“不用。”
直到小哥的身影走远,云夜这才勾着唇角收回视线,看向身前四人。
却猛地话峰一转,说到了那个应该远在无念山的执律阁大弟子身上:“算算时间,云央应该已经到川中了吧。”
明明话音无甚起伏,却让云冬脸色一变,心猛的漏跳了一拍。
云央师兄下山事情只有少数几人知晓,连执书阁那边都死死的瞒着,宗主怎的知道他离开了无念山、又是怎的知道他来了川中呢?
云冬还未来得及思考,那个当初仅凭一把无妄剑便震慑全宗上下、让人不得不避其锋芒的云夜宗主却是气息一敛,浑身上下散发出让人冻彻心扉的冷意:
“不管他在无念山待了多少年、辈分又是如何,终究我云夜才是离宗的一宗之主。”
说出口的话波澜不惊,却如刀如剑,直接压的云冬抬不起头来。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自然是那个嘱咐他们将云夜宗主带回无念山、又违背宗主令私自遣了云央下山的执律阁阁主——明聿。
“‘所有弟子一律终止手中任务,即刻归山,等待调令’——年前的宗主令说的很清楚,本宗主怎的不记得什么时候下令让云央下山、来插手浮音楼的事情了?!”
云夜突如其来的发难让云冬四人不敢出声,气氛一时诡异到了极点。
甚至连刚才制造“噪音”的阿牛小哥也不知跑到了哪去,徒留几人在自家宗主凌厉的视线下冷汗淋漓、悔不当初。
“宗主……我……”
“先是云藏、云桦,现在又是云非,虽然我不知道明聿师叔让云央来做些什么,但川中对离宗弟子来说,显然是个不祥之地。”
那人背过手,目光转向高耸入云的仙鹤峰峭壁。
一个“不祥之地”让几人心底弥漫起细细密密的恐惧,第一次细想这两件事背后的关联和弯绕。
“云冬你作为师弟,难道就不怕云央也步了他们的后尘、就这样音信全无的消失在川蜀之地上?!”
如果说先前的苛责是兜头而下的寒冰冷霜,那现在的质问就是从脚底窜起的火炙热烤,直接让云冬感受到了什么是“冰火两重天”。
云央师兄的安危……
是啊,不带一兵一卒、就这样直奔川中的云央,又有多少把握能从这件事情中全身而退、安然无恙的返回无念山?!
“既然云舒已经受了伤,你们再跟着我也是平添拖累,不如先原路返回川中,一来寻个大夫给云舒清理余毒,二来想办法找到云央,保证他的安全。”
云夜垂了眼睑,掩饰了眼底几不可察的莹光,转过身:
“浮音楼虽然神秘,但本宗主的目的只是救人,不会明目张胆的与对方起冲突。
你们三人到达川中安顿好云舒和云央之后,就想办法打通仙鹤峰南麓的下山之路,这样一旦找到云非,我们就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蜀州。”
威而不戾,亲而不纵。
一番话说的张弛有度、情理兼备,让几人找不出话来反驳。
云冬更是有些“理亏”,只能从将行囊一分为二,甚是纠结的背起受伤的云舒,带着云易云亭,在那个女人的注视中,朝北麓峭壁的反向行去……
“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烤蛇了……”
待四人走出凹谷谷地、彻底消失不见,云夜才拾起地上一方细长的剑匣,背上身,对着周围的空气说道。
奈何周围一片寂静,根本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让她又惊又慌的转过身,眸中染了一丝急色:
“秦……”
第五百一十七章 深情
“秦……”
惊呼还未出口,人却撞进一个结实又炽热的怀抱。
男人身上特有的清冷气息让云夜一窒,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红云,像是朝阳掠水而过,带来满目的波光潋滟。
“这算是阿夜的投怀送抱吗?”
那张不属于秦君璃的脸上勾起一丝坏笑,明明是只偷了腥的狐狸,却又装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既然阿夜坚持,为夫就笑纳了!”
说着将人往怀中一按,作势要去亲吻那片让人魂牵梦萦的柔软。
云夜没想到他顶着一张陌生人的脸,竟然这样二话不说就要对自己“动口”,连忙手下用力,将人狠狠往外一推,怒道:“秦君璃!!你还要不要脸了!!”
秦君璃本就是做做样子,被云夜一推之后赶紧松了手。却是脚下一个踉跄,身形不稳、眼见就要往背后的草丛倒去。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凹谷谷地正中,毒虫猛兽无数,要是秦君璃真的摔入草丛出了意外,她云夜就是死一万次也难辞其咎。
想着女人心中一惊,眼中腾起掩饰不住的焦急,连忙伸手将人往回拽:“小心!!”
秦君璃还算分得清场合,见好就收,顺着云夜的力道一转一收,稳住身形后直接将人揽入了怀中。
“哎哟!!”
然而谁知馨香软玉还没抱紧,却被细长一物撞上鼻梁,带来一阵酸爽的痛意。
秦君璃气的想要杀人,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将怀中的女人松开,怒气腾腾的骂道:“他们给你留了什么鬼东西?!”
男人一边揉着自己的鼻梁一边朝云夜身后看去,待看清那个细细长长,仿佛剑匣一样的东西时,眼中精光一闪,忽地就腾起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别看了,不是离心剑!”
云夜看见了秦君璃眼底的那抹光,知他想歪了去,连忙没好气的一哂。
“哦。”
男人撇了撇嘴,又揉了揉鼻梁,这才将注意力从“剑匣”上移开。
“话说你怎么来了?”
云夜拾起地上的行囊,系在腰间,转身继续朝那高耸入云的仙鹤峰峭壁走去。
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一句话却让秦君璃眼底的幽怨蓦然腾起,像是某种可怜的小动物,控诉着她的不告而别。
“我给你留了信。”
云夜竟是瞬间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凤眼一撇,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堂堂的青威军统帅、手握重权的靖阳王秦君璃,竟然在她面前装可怜?!
被人看见可不得惊掉了下巴!
“阿夜为了别的男人弃我而去,需要解释的事情又岂是一封书信能够说的清?”某只动物继续控诉。
!!别的男人?
什么叫别的男人?!
那是云非,是跟着她一路走来的云非!
这个家伙怎的不分青红皂白,连云非的醋也要吃?!
但想到这男人一看见她的留书,就二话不说跟了上来,云夜心中又暖意阵阵,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丝浅笑。
“你就这样跟来了,西北大营那边怎么办?”
“费托在我们手上,柯尔克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其他的反正有秦凉和庄成,出不了乱子。”
秦君璃说着长腿一迈,直接越过云夜走在了前面,让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女人眼神一荡,散发出不知名的光与热。
“你倒是挺看重秦凉!”
见秦君璃提了秦凉和庄成,云夜若有所思的挑了挑眉,叹道。
身为离宗宗主,她对这位素玉之主的身边人也是颇有了解。
原先庄成在暗,被他从玄麟卫调出、推上明面,以后估摸着会有重用。
就连那位平南王家的次子、秦凉小侯爷也一改颓靡、投笔从戎,摇身一变,成了靖阳王殿下的心腹大将。
可不管是秦凉、庄成,抑或是雷鸣,都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云夜其实更想知道,如果自己开口问秦君璃借一个人,一个能够帮她解开归元剑阵、取回岫山岩玉的人,这只老谋深算、精明至极的腹黑狐狸是否会猜到她的目的,又是否能让她如愿以偿呢?
“可在本王心底,最看重的却只有一人。”
“恩……”
云夜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让秦君璃松口,压根儿没听清走在身前的男人说了什么。
她的心不在焉却让秦君璃脚步骤停,忽地凝目转身,看向那张如皎月般清华的容颜。
“阿夜……”
“恩?”
云夜抬起头,望入一片浩瀚无边的大海。
明明只是一张黝黑憨厚、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脸,却让她透过毫无温度的人皮面具,看到那个风神俊朗、气质无双,如日月般留下深深烙印的男人。
看到他站在都河之畔,面迎朝阳、不惧不怒,诉说着历难归来的隐忍与厚重。
看到他站在濯青院墙下,背手而立、不惊不喜,彰显着常人不可企及的自信与野心。
甚至看到他站在阙谷的十丈高墙之上,气动山河、意震乾坤。
诛愚将、惩弱兵,用他的胆识与担当,扬我南秦军威、守我万里江山,成为外敌强虏不可逾越的铁臂雄关!
秦君璃,这个男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像生长万年的参天大树一般,深深的扎根在了她荒芜而又苦寂的心田之上。
让心底那片为他而生的绿洲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明修、姒族,甚至那个刻在记忆深处、曾以为会陪她终老此生的幻影……
沦陷,沦陷在这个男人的深情里——如此的彻底……
“阿夜。”
眼前那双如大海般深沉的眼中闪过从所未有的缱绻与温柔,像是汇聚了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
“嫁给我,做我的王妃……可好?”
第五百一十八章 所爱隔山海
嫁给我,做我的王妃可好?
云夜没想到秦君璃会在这种时候说这样一句话,如黑曜石般的瞳孔猛的一缩,闪过前所未见的异彩——
像是春风忽至、一夜之间花盈满树,又似烈火燎原、瞬间卷起无穷无尽的滔天热浪……
面前的女人不应不答,秦君璃也不急不躁,就这样静静的望着她,眼中晶莹荏苒,满是化不去的缱绻深情。
“秦家人天性凉薄”——云夜透过那双比天高似海深的眼,突然想到世人对秦氏一族的评价。
无论是功绩显赫、名垂青史的开国先祖秦文雍,还是励精图治、将南秦推上鼎盛巅峰的神武帝秦若阳,甚至是孤僻寡断、纵容外戚把持朝政的崇政帝秦成晖,秦家男人对身边之人都是薄情寡淡、从未真正上过心。
可云夜却是知道,这样的“薄情寡淡”,只是世人的一己之见。
世人看的见秦皇列祖的雨露均沾、恩宠华冠,却不知道秦文雍背后有个许氏昭容,秦若阳背后有个姒女澹源。
就连那紧闭的武英殿地底,也二十年如一日的保存着一个女人的遗体,等待能有死而复生的那一天……
天性凉薄,是秦氏男人一贯的保护色。
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们却展现出让人想象不到的疯癫痴狂——
为一个人,一个女人,毁家灭国、血染山河……而所不惜!!
秦君璃虽然身世成谜,却是不折不扣的秦氏后人。
那他的爱,到底是一时兴起的过眼云烟,还是刻入骨髓的深情眷恋呢?!
惊诧、欣喜,犹豫、迟疑。
云夜眼中泄露出了太多的情绪,多的让向来谋定后动的男人心中有些没底,眼中莹光渐去,只剩一望无际的执着与深沉。
“如果有一天,”
片刻之后,面容皎若霜月的女人忽的抬起手,覆上那双深邃无边的眼,声音淡若烟云,“如果有一天,我必须得去一个君璃到不了的地方……”
到不了的地方?!
秦君璃心中警铃大震,不待对方把话说完,连忙将她的手从自己面上一把拉下,紧紧攥在手中,面若死灰:
“你要去哪里?!你会去哪里?!”
手腕上的刺痛传来,云夜面色微僵、连忙撇了眼,避开男人灼灼的视线,没好气的嗔怒道:“你那么激动做甚,我只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男人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将女人往自己怀中一拽,浑身上下散发出骇人的冷意:
“本王不信因果轮回,只信事在人为。只要阿夜与我同心,便不会有‘如果’的那一天。”
“咳…松…松手!!”被秦君璃猛的这一勒,云夜险些喘不过气来,连忙将手抵在男人胸前,给自己留点呼吸的空间。
奈何身前那人根本充耳不闻,手下越发用力,直叫人动弹不得半分:“就算不同心,上穷碧落下黄泉,这辈子,阿夜都别想甩掉本王!!”
“若是离宗那帮老头子反对,本王就让玄麟卫踏平无念山;要是你那劳什子表哥不同意,本王就血洗嘉云东楼。没有人,永远不会有人,能够成为我和阿夜之间的障碍!!”
“没有人”,“永远不会有人”——
云夜听见秦君璃说出口的话,猛的一震。
手下一松,便放弃抵抗,直接将头抵在他的胸前,勾起无奈而又苦涩的笑。
身份与地位、权利与责任,每个人都是命运之轮的一部分,什么是“绝对会”,而什么又是“绝对不会”的呢?
北溟阴山,神女一脉。
阻挡二人的,不是明聿、不是明修,甚至不是一个“人”,而是姒女一脉、万千族人回归家园的企盼与决心!
就算她有办法打开避世屏、在族人回归后逃离女族,同秦君璃归隐山林,没有神女支撑的北溟阴山,又能在世人的野心下存在多久?!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要是所有的爱恨都能不顾一切、毅然而又决绝,又何来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情仇往复?
云夜伸出手,抱住秦君璃的腰身,嘴角的苦涩慢慢沁入心中,变成眉间化不去的悲凉,编制着最为动听的谎言:
“没有人——也永远不会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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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终究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或许在云夜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两个人都清楚,所谓的答案,没有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刻,都只是口说无凭的许诺与安慰。
夕阳未下,阴冷的山风灌入山谷。
掠过遍布毒物的灌木,化作发间眉稍的凝露。
“到了。”
走在前面的男人突然驻足,浑身上下绷紧,散发出凛冽的杀气。
云夜不敢大意,连忙敛了四散的思绪,脚尖在原地一踏,箭步上前,与秦君璃并排而立。
“这是……”
眼前妖异诡谲的场景让女人猛的一震,瞳孔剧缩,情不自禁从脚底窜起一阵恶寒。
蛇窟——一个汇聚了无数红尾蝮蛇的蛇窟!!
四丈见宽的蛇窟向下凹陷半丈,像是天然形成,却又边缘光滑、存在些许人工雕琢的痕迹。
入目间草木不存,唯有红黑相间的无骨动物弯曲扭动,游走穿梭在林立的白骨之中,发出“嘶嘶”吐信的声响。
像是贴着人的皮肉掠过,带来粘腻瘆人的恐惧之感。
“仙鹤峰下的蛇窟。”秦君璃眼皮跳了跳,抬头看了眼对面光滑裸露的峭壁,解释道。
屹立在二人眼前的峭壁唤作朝天壁,高耸入云、植被不生,恍若被巨斧凌空劈下,有种孤险绝立的磅礴气势。
这样难得一见的奇景大多是文人骚客的鬼斧神工之作,本该引了世人观摩赞赏,可这朝天壁却屹立在了川蜀的群山秘境,成就了浮音胜地的艰险奇峻、神秘莫测。
“难怪没有人想过从北麓上山!”
云夜瞅了眼坑内蠕动扭曲的软体动物,连忙挪开眼,站在坑外两丈远处,叹了口气道。
光是北面布满毒物的谷地和这片难以攀爬的峭壁,就让无数人望而却步,谁能想得到通往朝天壁的必经之路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阴森恐怖的红尾蛇窟呢?!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天然屏障
朝天壁下的红尾蛇窟虽然是天然形成,却处处透露出诡异。
尤其蛇窟北岸一片密密麻麻的金芒鼠尾草,将上百条红尾蝮蛇禁锢在一方天地之间,进不来出不去,生生多了一种“圈养”的味道。
“这蛇窟……”云夜眯了眯眼,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八成如你所想,是浮音楼养在这朝天壁下,看守北麓峭壁的。”
秦君璃与琴圣周拂光相熟,自然知道北麓这条艰险难行的上山之路。
可红尾蝮蛇的蛇窟倒是从未听他提起过,也不知道这些毒蛇是一直存在于此,还是后来才被人找过来圈禁喂养。
“想要从朝天壁上浮音楼,就必须穿过这片蛇窟。”
云夜往后退了一步,左右看了看地形,想了想道:“只有四丈,如果用封情丝借力,应该不成问题。”
封情丝纤细坚韧,只要能够用内力打入朝天壁的高处,便可带着两人不费吹灰之力的越过阻碍,落在对面的峭壁之上。
只是……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秦君璃往左边走了两步,在一块裸露的石头上摸了摸,表情显得严肃而又凝重:
“你来看,这仙鹤峰的石质。”
云夜闻言走过去蹲下身,伸出纤细玉白的手指,在岩石表面一摸而过,捻着细小的石屑面露诧异:“金刚岩?!!”
“对,就是金刚岩。朝天壁上面怎么样不好说,但最起码目前能够看到的部分都是这种石质。”
金刚岩质地坚硬,刀箭不入。除非风化的厉害,一般难有植被在其表面扎根生长。
以凹谷的风速和金刚岩的硬度来计算,从四丈之外甩出的封情丝,最多在峭壁上扎出一个凹槽,根本不可能穿透石壁,形成借力点!!
就算勉强为之、通过多次撞击将封情丝末端的乌金扣打入石壁表面,也未必承受得住两人的重量。
一开始就失败还好,万一在半路脱落失力,岂不是要让人掉入蛇窟正中、成为那些阴森毒物的果腹大餐?!
无路可行——除了从半空飞过去,否则真的没有办法越过这条不容靠近的天然屏障!!
“没有借力点,不能用封情丝。”
云夜站起身,说着往后退了退,伸出手臂感受了一下谷地渐起的横风。
秦君璃猜到她的意图,抬起手在女人的肩膀上一压,摇了摇头,直接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可能的。就算你轻功再好,也不可能在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飞上朝天壁。”
明白秦君璃说的是事实,云夜嘴角向下一撇,无可奈何的叹道:
“那怎么办?!都走到这里了,难不成像云冬他们一样,原路退回去?”
如果现在退回去走川中上浮音楼,浪费时间事小,重要的是很难避开在城内守株待兔的观真与云央。
且不说观真乔星此次尾随而至的动机是否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为了悄无声息、掩人耳目的带回高懿。
光是云央这次违背宗主令孤身下山,就让人心中疑虑陡生,不得不小心行事。
好不容易找了一条能够避开所有人、直达观云海的捷径,她怎能原路返回,再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在那几人的眼下?!
没有办法越过红尾蛇窟,云夜心中甚是烦躁。
然而她身边的男人却是嘴角一勾,眼中闪过睥睨天下的自信与狂傲:
“退回去?!有本王在,怎会被这区区蛇窟拦住去路、让阿夜无功而返?!”
男人话语中的自信张扬让云夜额角突了突,有种莫名的恐慌:“你待如何?”
秦君璃挑了挑眉,斜侧过脸,若有所思的看了云夜一眼。
就是这样一眼,让本就烦躁的女人心中更是没底。
愈发后悔没有戳破他的身份阻止他入蜀,而是釜底抽薪,选择带着他从仙鹤峰的北麓上浮音胜境!
她怎就忘了这位靖阳王殿下也是个心有沟壑的主,会时不时的蹦出些让人胆战心惊的想法和行为呢?!
事关离宗和姒族,云夜别无选择。
高懿与云非,一个是作茧自缚的姒族后人,一个是忠心耿耿的离宗弟子,再加上浮音楼月卿。
三人错综复杂的身份过往,让身为一宗之主、一族之长的她不得不亲临浮音胜境,将所有的一切弄个清楚明白——
明白月卿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明白他为何要对高懿下手?
明白他到底把云非弄到了哪去?
还有云藏云桦,是否还安然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是秦君璃,那个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兴奋,让云夜现在也不知道带他独闯浮音楼到底是对是错了。
秦君璃不知女人心底的纠结与后悔,敛了眼底算计的精光,毫不迟疑的开口道:“用轻功,我托你上去。”
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让身侧的女人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开口就是拒绝:“开什么玩笑,你托我上去?然后呢,自己掉下去喂蛇?!!”
喂蛇?!
秦君璃眯了眯眼,不知云夜哪来的奇怪念头。
他自认还没重口味到这样的程度,想要同那一窝黏腻扭曲的无骨动物来个亲密接触。
于是没好气的抬起手,在女人眉心一弹。
如愿以偿的看见对方被痛意一激,“唉哟”一声捂住额头,一脸哀怨的怒目而向。
只见男人嘴角勾起一抹邪吝狡猾的笑,缓缓凑近那张如皎月般玉白潋滟的容颜:“阿夜还没亲身试用过呢,就舍得为夫去喂蛇?”
“……”
秦君璃突如其来的调笑让云夜面上染了一层红晕,明明想要开口反驳,却又不知道该反驳什么。
是说自己确实没有“亲身试用过”,还是说自己“舍得他去喂蛇”?
不过男人占了口头便宜后却是气息一敛,瞬间恢复成冷静自持、沉稳庄重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风流浪荡的靖阳王只是别人的幻想。
让云夜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脚踹过去,直接将人踹进面前的红尾蛇窟!
“封情丝虽然打不进金刚岩,但朝天壁也并非无处落脚,只要阿夜上了崖壁,再用封情丝将我救出便好。”
秦君璃说着转过脸,目光灼灼的盯向云夜的眼,眼神中满是不可直视的信任与爱恋:
“为夫可是把命交给了夫人哦!夫人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着想,可得小心仔细些呢……”
第五百二十章 观云海
嘶——
冰冷的蛇信从眼前一闪而过,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秦君璃甚至看见那条红尾蝮蛇的眼中腾起一抹阴毒的兴奋。看着他,仿佛在看一顿美味的大餐。
幸亏云夜出手及时,催动着封情丝从高处追下,“咻咻”几声就绕紧了他的腰,拽着人往崖壁上飞去。
不然秦君璃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面不改色的与这些无骨动物大眼瞪小眼,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吞入腹中,消化成为一堆残渣。
纤细晶莹的天蚕丝受到主人气血的驱使,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收。
直到秦君璃找到踏脚处、借了力往上一翻,才一圈一圈的解开,“咔哒”一声收进云夜腕间的乌金镯。
“阿夜可真是狠心。”
秦君璃提气而上,借着微凸的山石稳住身形。
却出人意料的往旁边一斜,紧紧揽住云夜的腰身,在她耳边幽幽叹道。
男人意有所指的抱怨让云夜一惊,心跳险些漏了一拍。
一边撇过脸装糊涂,一边腹诽这只狐狸的敏锐与算无遗漏。
自己不过故意晚出手了片刻,想让他体验下坠入蛇窟的感觉,竟然都被看了出来!
感受到男人如火如荼的视线,和腰上越收越紧的力道,云夜连忙转移话题:
“这朝天壁有多高?只要一直往上就能到达浮音楼吗?”
秦君璃哪里猜不到这女人的心思,只是不愿同她计较,冷哼一声:“具体多高我也不知道,两百来丈是要有的吧!”
两百丈,不过一座紫霄山的高度,放在平地上也算不得什么。
可如今这两百丈需要完全借助人力、一步一步的沿着朝天壁往上爬,就格外考验人的内力和耐力了。
加上峭壁谷地的红尾蛇窟,无疑是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让一般人望而却步、早早放弃了从朝天壁登顶的打算。
可云夜不是一般人,那位靖阳王殿下亦不是寻常人。
两人只是相视一眼,便运气提力、一前一后,像两只直冲云霄的雀鸟般,朝着烟拢云绕的崖壁顶端攀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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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浮九霄三千里,潮落海平万目新。
观云海是浮音楼内地势最高的一块平地。
站在观云海上,远观沧海沉浮、近看云雾散聚。
山风雨露中体会往复来去,让人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虚无缥缈的飞升之感。
时至申酉,观云海上没有太多人,只有两个浮音楼的小弟子抱着琴而坐,似有似无的拨动着手下的琴弦。
“清欢,这观云海有什么好,你怎的就这么喜欢往这儿跑?”
说话的那人年纪不大,听声音约莫只有十七八岁,被萦绕的雾气遮住容貌,叫人看不清长相。
倒是被唤作清欢的少年幽幽一笑,转过头,露出一张略显青涩的脸:
“图个清净呗!公子一回来,承露阁就不让人靠近。难道炎禾你想去天柱殿听平遥练琴?”
说着指尖微微一动,腿上的空桐琴散发出低沉厚重的铮鸣。
“平遥?!”
清欢提了一个人名,让炎禾的声音连忙提高了八度,像是听见什么洪水猛兽:“她不是在后山地柱殿的吗?怎的又过来了?!!”
“平秋师兄下山了,地柱殿没人看管,所以……”
“所以她就又溜到前山来了?!”少年一声冷哼,话音中透出些许不屑:“整天不好好练琴,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难怪筑篱师兄不待见她!!”
平遥年纪小,又正值少女怀春之时,对筑篱师兄生了爱慕之心,难免粘人了些。
清欢炎禾上山时间短,不敢当着人面评价这位师姐的所作所为,眼见观云海四下无人,这才不设防的随便说道了两句。
只是两人的抱怨没被楼中弟子听到,却被两个沿着朝天壁攀爬而上的陌生人听了去。
云夜同秦君璃沿着峭壁一路向上,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刚想翻上观云海,却听见有人说话,只好脚步一顿,缩在了崖下。
听见两个小弟子说着浮音楼的家长里短,凝目相视,各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秦君璃指了指头顶的位置,示意云夜稍安勿躁,等两人离开再上去。
好不容易过了凹谷、又费了这么大劲爬上朝天壁,云夜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冲出去惹人注意。
于是点了点头,在崖壁上寻了块突出的石头稳住身形,耐心的等那两人说完话。
奈何两人似乎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这样在云雾缭绕的观云海上又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了起来。
“对了,听说前几天公子回来带了几个人,你可知对方是个什么来历?”
炎禾话多,听说平遥在天柱殿就不想回去体验“魔音”灌耳,于是寻了几日前的事情同清欢八卦。
“关在承露阁的那几个?”面容青涩的少年皱了皱眉。
提到承露阁,清欢就想到当初筑篱师兄耳提面命让他不要多管闲事。
只是山上许久没有进过外人,让他心中又忍不住的浮了些许好奇。
好奇这些人的身份、好奇公子带他们上山的目的、好奇这浮音楼是否真的像师兄们说的那样,已经沦为了月卿公子的玩物……
同样好奇的还有炎禾:“佟志说他看见公子亲自带人入了承露阁,至于关在哪我可就不清楚了。”
仙鹤峰楼阁众多,但供人使用的也就那么几个。
承露阁建在半山之中,阁前辟了大片平地,原本是用于一年一度、享誉南北的“遗音盛会”。
只是这“遗音盛会”已经许多年没有举办,尤其在楼主周拂光将楼内事务交给月卿公子、闭关不出之后,承露阁更是被那位公子彻底搬空、挪作他用。
炎禾与清欢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溜进去看过。
诺大的宫殿里空无一物,只剩几根怀抱粗的木柱和脚下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面,显得幽森而又恐怖。
哪里还有以前人声鼎沸、余音绕梁的浮音盛景!
第五百二十一章 遗音盛会
眼见清欢又开始练那首“破阵曲”,炎禾便知这话题是聊不下去了。
无趣的摸了摸鼻子,撂下一句“我先下去了”,便不等同伴回应、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通向山下的石阶中。
炎禾一离开,观云海上便只剩清欢一人。
坐观云海浮沉,神会琴乐琤崆。
纵然只有一人一琴,却让这位浮音楼的小弟子如临仙境,全身心的投入琴乐的世界,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悄无声息的站了两个人——
正是见炎禾离开、从崖边翻上来的云夜与秦君璃!
秦君璃背手而立。
听清欢半曲“破阵”,眼中盈光一闪,浮现些许欣赏之意:
空桐音色低沉,不适合绵绵细腻的抒怀之乐。
这个唤作清欢的少年孤坐山巅云海,竟然不受环境所扰,将一曲“破阵”弹的慷慨激昂、杀气四射,又岂是一个刚刚学艺的小弟子能够达到的境界?!
琴音层叠而上,渐入高潮。
那位靖阳王殿下被乐音感染,眉头紧蹙,心中生出一种提枪策马的杀伐之气。
然而满腔豪情刚刚腾起,清欢手下的高阶羽音却突然一滑,像是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直接将人淋了个透心凉。
“你!!你……你是什么人?!”
清欢弹的贯注,秦君璃听的兴起,竟没人发现灰衣素服的云夜已经蹲在旁边许久,一脸懵逼的看着那些波动跳跃的琴弦。
憋了许久之后终于忍耐不住,伸手在琴弦上一按,让一首“破阵曲”在最高亢的地方戛然而止。
清欢受惊,站起身往旁边一跳,吓得腿上的琴向下翻坠,眼见就要落地断成几半。
还是他面前的女人眼疾手快,一个拂袖翻手,便将那把空桐琴由下至上卷入了自己手中。
“我站了许久你都无甚反应,怎的这会儿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搂着空桐琴的女人似乎不能理解他的错愕,嘴角一撇,面露疑惑。
倒是清欢最初的惊吓缓了过去,拍着自己的胸口顺了顺气。
复又盯着云夜的那张脸,眼底腾起一抹前所未有的惊艳,吞了吞口水:
“我…我我没见过你们,你…你你是什么人?!”
云夜见这浮音楼的小弟子心思单纯,忽的起了坏心。
将琴往对方怀中一塞,便敛了身上清冷的气息,眼角一挑,绽放出神秘莫测的浅笑:
“我一直在这观云海静心修炼,自从你来了之后就常常‘吱吱呀呀’的吵个不停,这会儿还好意思反过来问我是什么人?!”
清欢自幼跟着鸾凤先生习艺,哪里见过这等容貌潋滟、如妖似仙的女子。
听她这么一说,当真以为自己撞见了借着仙鹤峰灵气修行的散仙。
被对方视线一扫,顿时脸上腾起一片红云,手足无措的抱紧了自己的空桐琴,一副羞赧青涩的模样:
“我…我不是故意的,打…打扰仙、仙子修行了……”
“噗——”
云夜从未见过这么好骗的人。
自己信口拈来的谎话,连云雪都不会相信半分,这个叫做清欢的浮音楼弟子不仅信了,竟然还郑重其事的给自己道歉!
让她实在忍不住,“扑哧”一下捂着肚子笑出声来。
清欢被她这一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最后还是秦君璃实在看不下去,忍着酸涩的醋意移步上前将人敲昏,才让云夜抬手微咳,掩了眼底的笑意。
“已经上了观云海,阿夜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男人摇了摇头,无可奈何的看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眼,开口问道。
说到了正事,云夜便敛了笑意、看了眼通往山下的石阶,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凝重。
“按他二人所说,月卿一回来就入了承露阁。这承露阁,恐怕我们要先探一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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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鹤峰楼阁众多。
站在观云海向下看去,一片飞檐雕栏,此起彼伏的掩在山雾葱郁之中,让人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殿”,哪里又是“阁”。
见走在前面的女人抬了抬脚,还未落地又犹豫的收了回来,秦君璃挑了挑眉:
“不是说要一探承露阁吗?阿夜这是在做什么?”
“呃……”
见秦君璃开口询问,云夜面露囧色。
想了想,还是默默提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要么我们还是把那个‘清欢’弄醒吧!这么多山头、这么多楼阁,到底哪个才是承露阁?!”
“……”
秦君璃闻言抖了抖嘴角,好一阵无语。
先前见她毫不犹豫打发了云冬几人原路返回,还以为执书阁早就将浮音楼上下打探清楚、给这位宗主大人提供了第一手的资料。
哪里知道她竟然对乐界赫赫有名的“承露阁”一无所知?!
只见那位靖阳王殿下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瞥了自己一眼,云夜连忙垂了眼,掩了面上的尴尬。
“浮音楼出自琴仙独孤之手。独孤当年以两弦的半琴闻名天下,加上琴圣周拂光的发扬光大,浮音楼便成了名动九州的的‘浮音胜地’。”
男人抬脚迈步、走到云夜身前,一边带着她往下山的方向走,一边说着浮音楼曾经的底蕴与辉煌。
“‘承露阁’虽然称作‘阁’,却是浮音楼的主殿,建在仙鹤峰的半山之中。殿前辟了大片平地,用于一年一度、享誉南北的‘遗音盛会’。”
遗音盛会?!
云夜盯着秦君璃的背影,眉头微皱。
她似乎在执书阁的藏书中看过这个“遗音盛会”,当时还纳闷不过是弹弹琴、寻寻乐,怎的就能造成万人空巷、雀鸣鹤唳的浮音盛景?!
更是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遗音盛会”,竟然和浮音楼的“承露阁”有关!!
“这些年周拂光一心向道,加上二十多年来南秦北齐一直没出什么琴艺大才,‘遗音盛会’的风光便逐渐被人淡忘,导致如今断了四年也无人问津……”
秦君璃的话语中有些唏嘘遗憾,让跟在他身后的女人眉头越皱越紧。
这“遗音盛会”不就是自己前世的音乐会嘛,到底有什么稀罕的地方,值得这些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跑到仙鹤峰上来开开眼界?!
第五百二十二章 转音梁
“炎禾,你看到清欢了吗?”年纪稍长的浮音楼弟子拦下路过的炎禾,开口问道。
“师兄可是有什么急事?清欢在观云海呢!”
浮音楼中等级分明,问话的又是天柱殿的师兄,炎禾自然不敢怠慢,话语间垂手敛目,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他在观云海,就等他下来再说吧。”
被炎禾称作师兄的那人似乎只是看见了熟识的师弟,随口一问,得到答案后便背手转身,不慌不忙的朝岳山阁走去。
徒留炎禾站在承露阁前,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在心中嘀咕:
怎的最近大家都奇奇怪怪的,这般叫人捉摸不透呢?!
咚——
然而炎禾刚嘀咕了一句,忽的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传来。
惊的他表情一凛,连忙缩着脖子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承露大殿。
只见通体乌黑的建筑阴森诡谲,立在那儿恍若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让人从脚底窜起一丝寒意,根本忘了怎么呼吸。
炎禾抱着手臂打了个寒战,想起筑篱师兄的叮嘱,不敢多留。
转头便滋溜一阵小跑,离开了这个生人勿近的地方……
“这就是你说的承露阁?”
待所有人都走了远,一男一女才幽幽的从山石之后转出来。
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眼岿然屹立却颜色诡异的建筑,挑了挑眉问道。
“唔。”
身边的男人应了一声,眼中神色莫名,似乎也有些惊诧:“确实是承露阁,只是……”
平石砌玉、傍山而立,承露阁建在仙鹤峰的半山腰,确实有种坐看云起云浮的飘渺之意。
只是这黑色的外漆是什么鬼,哪有人将好端端的大殿漆成这副模样、让人感受不到半点阳瑞之气的呢?!
“传说中的‘遗音盛会’,就在这样的地方举行?!!”
云夜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开了口,严重怀疑起这些风雅之士的品味。
“以前可不是这样……”身侧的男人见云夜质疑,有些无奈,幽幽叹了口气。
“以前?你来过??!”
云夜闻言转过头,话音拔高了几度,显然对秦君璃来过浮音楼这件事甚是诧异。
“我与琴圣相熟,先前受他之邀参加过‘遗音盛会’,自然来过这浮音楼。”
见对方投在他身上的视线越发深沉奇怪,秦君璃连忙又补了一句:“不过那会儿走的川中,没有亲临蛇窟的‘独特经历’。”
刻意在“独特经历”这几个字上咬了咬,显得委屈而又可怜。
让身边的女人嘴角一抖,浮起些许心虚。
然而还不待她开口说些什么,却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恍若惊雷在脚底炸开。
闷响从半山地底传出,显然距离地表不是太远。
两人甚至看见承露阁前铺地的青砖上下晃了晃,震荡起一片浮灰。
只是待他们各自掩着口鼻往后退时,异动又瞬间消弭了下去。
待片刻之后尘埃落定时,一切恢复原样,根本看不出先前发生过什么。
云夜与秦君璃对视了一眼,心中浮起同样的疑惑。
本以为这闷响要引来众多浮音楼弟子查探,两人便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身。
谁知等了许久,莫说惊慌失措的“查探”了,就连路过的人影都没有半个!!
到底是这震动并未传远,还是浮音楼上下都习以为常、根本不担心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状况?!
“走,我们进去看看。”
秦君璃眸光一沉,眉间显现一抹凝重。
提气用力,一息之间飘出数丈,就这样消失在了半掩的殿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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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
除了静之外还是静。
昏暗空旷的承露阁大殿中只燃了一盏灯,一盏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烛灯。
由于空气没有流动,烛灯的火苗笔直向上。
偶尔随着上升的热流晃荡一下,便带着殿内的暗影好一阵摇摆晃动,让人敏感而又脆弱的神经瞬间绷紧,生怕从某个阴暗无光的角落里突然冲出吃人的猛兽。
云夜跟着秦君璃进入承露阁后并不急着往前走,而是在门边站定,将这座赫赫有名的琴音圣殿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
承露阁的大殿还保留着当年门庭若市时的模样,九柱一十八梁,肃而不重,柔而不妖。
然而殿内的物品早就被人清了空,只剩下一把宽阔结实的金丝楠木椅,安坐在大殿的正上方,诉说着承露阁曾经的历史与辉煌。
“这承露阁好生奇怪。”
云夜的视线从地砖的倒影上收回,抿着嘴,若有所思的嘟囔了一句。
不出意外的落入了男人的耳。
然而秦君璃却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背起手,以一种闲庭漫步的姿态朝殿中走去
为了能以“阿牛”的身份随离宗众人入山,秦君璃刻意穿了一双厚实的兽皮鞋。
兽皮鞋简陋破旧,却柔软坚韧,与承露殿光可照人的大理石地砖一接触,发出均匀细腻的“咚咚”声。
男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萦绕,再度传回殿门前时却变成了“叮叮咚咚”的流水声,让门边的女人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这承露阁出自琴仙独孤之手,‘余音绕梁’的设计全天下再也找不出其二。”
秦君璃站在殿中回过头,浅笑盈盈的看着一脸惊奇的女人:
“从殿门到后壁,九根殿柱之间除了人声之外的任何声音,经过转音梁的折射都会变成乐音。高低远近不同,乐音的轻重缓急也会有所不同。”
云夜闻言瞬间明白了过来,这“转音梁”分明就是个大型的变声器嘛!
只不过变声器变的是人声,而这承露阁变的是物声罢了。
可是……
“如果只是单纯的转音,自然凸显不出这承露阁的奇特之处。”
秦君璃似乎猜到云夜心中所想,挑着眉对站在殿门后的女人勾了勾手指。
奇特之处?
云夜皱了皱眉,不疑有他,抬了脚便朝男人走去。
奈何还未走近,却被身前那人猛的一拽,落入一个温暖而又结实的怀抱。
“秦君璃!!”
咔哒——
云夜甚至来不及开口喝斥,便觉脚下一空。
两人踩着的那块地砖在机关转动的声响中瞬间下沉,带着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就这样消失在了阴森黑暗的地底……
第五百二十三章 余音之机
“秦君璃!!”
两人没坠多久便落了地。
然而那家伙明明开了机关却不告诉她,还故意寻了理由诓她一起下来,将云夜气了个半死。
在半空中就毫不留情的一脚踹了过去,恨不得能直接将秦君璃踹到朝天壁下面去喂蛇。
男人在黑暗中幽幽一笑,微微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
云夜气不过,还想追上去再补一脚,奈何背后凝滞的空气却是突然流动了起来,让她一凛,连忙收了攻势。
脚尖在地面一踏,借着冲力朝身前那人一扑,抓着人就朝角落扭去。
两人刚藏好身形,黑暗中便亮起若有若无的光。
只是那光隔得甚远,只有巴掌大个小点,伴随着回荡的脚步声,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两人移来。
云夜在黑暗中皱了皱眉,摸了摸身边的石壁,以两人可闻的声音问道:“你怎么知道承露阁下面有密室?”
“我以为阿夜要问为夫怎么打开这密室的呢?!”
秦君璃这时候还不忘调笑,让云夜恨的牙痒痒,无声的翻了一个白眼。
转念一想这只狐狸又看不到,便伸出手在他腰上狠狠一掐。
“唔。”
秦君璃感觉到了腰上的痛意,发出一声闷哼。
却不退反进,一把将身侧的女人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周拂光说的……阿夜真狠心!”
温热的气息从颈边一拂而过,脚底窜起一阵不可抑制的颤栗,让云夜不由自主的往旁边躲了躲,想要挣脱男人的怀抱,离秦君璃远一些。
奈何秦君璃非但不松手,反而又若无其事的开了口:
“承露阁从外表看平平无奇,只是浮音楼建在仙鹤峰半山、供一年一度‘遗音盛会’使用的大殿,其实里面的设计巧夺天工、妙不可言。
秦君璃这时候说起承露阁,让云夜微微一凛,无奈的抬头看了眼前方。
眼见远处的亮光越走越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要走到两人身前。
如果两人还在拉拉扯扯上浪费时间,这“承露阁”的秘密就注定只能听到一半,另外一半能不能听到,最后还是得看这个男人的心情。
在心中默默一盘算,云夜咬了咬牙,脸色一赧放弃了挣扎,示意秦君璃赶紧说。
见怀中的女人安分了下来,秦君璃心满意足的在云夜光滑细腻的脖子上蹭了蹭,继续说道:
“开启这个密室的机关叫‘余音绕梁’。从殿门到第三根殿柱,一共三丈远,只要在这三丈的距离中发出固定间隔的九个音节便可触发机关开启密室。”
固定间隔的音节?触发机关?!
原来是这样!!
云夜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恍然大悟。
难怪平日甚是小心的老狐狸入了殿门就径直往前走,完全不怕有诈,原来早就知道了这“承露阁”的机关设置!!
只是……
女人皱了皱眉,先前压下的疑虑又冒了上来。
只是周拂光已过花甲之年,这两人的交情到底得好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让那位名冠南北的琴圣将浮音楼的秘密悉数相告?!
“‘余音绕梁’只是浮音楼最上层的机关,越往下越是难走,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秦君璃的声音忽然变得郑重而又严肃,让云夜的心一沉,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做好心理准备——寻迹而来的她,确实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月卿行事缜密,能在玉西那种地方悄无声息的掳走高懿玉睢,说明这个人不是一般头脑简单的江湖人可以比拟。
且不说他抓了高懿母女的目的,光是能让云藏云桦甚至云非悄无声息消失的手段,就让云夜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付。
执书阁探不入川中,消息只有先前朱雀传来的那些。
眼下云夜只知道高懿玉睢在月卿的手中,被他一路翻山越岭、带上了仙鹤峰。
那云非呢,那个总是喜欢在她身边絮絮叨叨、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师弟云非呢?!
是否也在这浮音楼中,是否又安然无恙的……活着呢?
云夜没有说话,秦君璃却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别人,我绝不会允许阿夜你冒这么大的危险、孤身一人独闯浮音楼。但我知道,云非在你心里很重要,就像前洲、雷鸣、庄成于我一般。
对我们来说,他们不是下属、不是棋子,也不是可有可无的陌生人,而是不能轻易放弃、希望能够一直走下去的兄弟与亲人……”
“但是阿夜,”
男人将身前的女人抱入怀中,紧紧的贴近她的脸颊,话语中有种让人心碎的卑微与可怜:“答应我阿夜,无论什么时候,不要为任何人而离开我好吗?阿夜……”
“君璃,你……”
云夜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君璃。
仿佛站在自己身后的不是手握重权的靖阳王,不是振臂一呼、万甲齐鸣的青威军统帅,而只是一个深情不悔、祈求眷恋与爱的普通人。
低微的让人心酸,渺小的让人心痛。
云夜只好转过身,透过朦朦胧胧的黑暗,看向男人那双灿若星辰的眼。
轻轻抬手覆于其上,似乎想要替他遮住人生所有的晦涩与阴暗。
秦君璃看不见眼前的挚爱,心底涌起一阵慌乱。
正要将女人遮在自己眼上的手拿下,却突然感觉唇间一暖,有什么柔软温暖的东西覆了上来。
“秦君璃。”
云夜将男人压向身后的石壁,凑近他的耳边,在男人看不见的地方目光坚定如铁:“相信我,请一定要相信我……”
第五百二十四章 谁的希望
轰隆——
天边一阵惊雷,将软榻上撑着脑袋浅眠的上官明修惊醒。
男人猛地坐起,心底一突,像是压了块千斤重石般喘不过气,瞬间躁郁不堪、睡意全无。
他站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到窗边伸手一推。
稀里哗啦的雨声伴着阴冷的腥气扑面袭来,让这位温润如玉却又坚韧睿智的执玉阁阁主有片刻的微愣。
下…雨了。
又下雨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在这样一个潮湿粘腻的雨夜。
那年他刚满十八岁,带了一队人从玉西出发,途径幽北、西池、徽胶,横跨大半个南秦准备从嘉云城入齐行商。
南地富庶,百姓淳和。越往北走,民风越是彪悍。
上官家的公子不会武,却是这一行二十人的主心骨。
一来他是货主;二来这条路上官明修已经走了五六遍,哪里有集镇、哪里需要露宿,哪里需要打点、哪里需要威慑,他都一清二楚、牢记于心。
只是没想到刚入了嘉云北面的紫霄山,便遇上了全副武装的山匪。
伴随山匪而来的,还有天边炸开的惊雷,与倾盆而下的秋雨。
狂风骤雨中上官明修带的车队被人包围偷袭,一阵负隅顽抗过后,死伤大半。
他知道这些山匪求财,便狠下心来散财消灾,谁知对方贪得无厌,竟是看中了他贴身收藏的一枚玉簪。
玉簪本身不值钱,却雕工极好。
簪尾处雕了三朵栩栩如生的优昙花,花瓣薄如蝉翼、层层绽放,盒子一打开便给人一种春临大地、满目红灼热的惊艳之感。
上官明修深知这只血玉簪对他的意义、对他背后那个神秘氏族的意义,握着玉簪誓死不放,便惹了那些红眼的山匪大开杀戒。
身边的乔星乔月接连重伤、眼见明晃晃的大刀就要从头顶落下,却从他身后的大树上翻下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
那人似乎提着剑,踏风而至。
他的剑很快,快到任何人都看不清他的招式。
甚至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便缴了山匪所有的兵器,夺回了对方手中的玉簪——不杀一人、亦未伤一人,完全一副坦荡怀德的君子之风。
“簪子很重要?”
救他的只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执着一把细薄的长剑。
手中长剑锋利冰冷,让人不寒而栗,却握着自己的簪子,挑着眉问道。
“是。”
上官明修看着少年手中的玉簪,点了点头,如实相告。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死了,这簪子就会分文不值,甚至会让所有人的努力都功亏一篑。”
身前的少年闻言眉头一皱,如夜幕般的眼中瞬间腾起一抹的凝重:“哪怕如此,你还是觉得它比自己的性命重要?”
那人只有十二三岁,眼神犀利,有着不合年纪的沉稳睿智,让当时的上官明修闻言一愣,心中浮起前所未有的迷茫。
是啊……没有他,便不会再有涯漈族女生前缔结的婚约。
没有婚约,这血玉婚簪便感应不到一玉双生的另外一只。
感应不到另外一只,又如何找得到失踪了整整十二年的姒族族女?!
他是不能死,可若没有了血玉婚簪,他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好好收着吧,不管是性命重要还是玉簪重要,终归寄托了许多人的希望。人生苦漫,有希望,才有活下去的动力……不是吗?”
希望……
雨水顺着发梢滴滴答答的落下,十八岁的上官明修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眼神灼灼的看着少年的背影,越行越远,渐渐消失在了越下越大的雷雨之中。
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又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一扫十八年的混沌荒噩,变得清明而又炽热。
希望——是啊,支持他们这些人挣扎顽抗、一代又一代矢志不渝寻找族地的,不就是回归家园的希望吗?!
只是他当时不知道所谓的“少年”其实是个“她”,亦不知道少年根本就是冲着他手中的那只血玉簪而来。
少年便是瞒着众人、偷偷溜下无念山的云夜,也是后来助他统领南北商会、成为离宗执玉阁主的云夜,更是那个承载了无数人的希望、将要带领他们远离外世纷争回归北溟族地的族女——云夜!!
疾风无情,将雷雨打上斜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站在窗前的男人甚至感觉有些雨滴透过半开的窗,溅上自己的脸,带来透彻心扉的凉意。
“希望……”
只见上官明修抬起手,伸出窗外。
雨滴便接二连三的坠落在他掌心,不一会儿汇聚成片、复又从指缝中一点一点的流逝消失。
男人忽地浑身上下染上一种恐慌惊骇的情绪。
希望——她从来都是姒族上下的希望、是他上官明修的希望。
自己才是她命定的夫,为什么、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爱上别的男人?
为什么要将她拱手让人、要以大哥的身份看着她和别人恩爱缠绵共许白头?
为什么要违背本心,放任她和一个注定踏不进北溟阴山的秦家人纠缠不清生死难忘?!!
心底的嫉妒疯狂生长,但叫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变得陌生而又扭曲。
只见向来儒雅沉稳的男人脸色一沉,浑身上下瞬间散发出骇人的冷冽,转过身对推门而入的小厮下令道:“去把乔诸找来!”
新来的小厮见自家主子脸色不愉,连忙垂头敛目,道了声“是”,片刻不敢耽搁的朝前院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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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修哥哥要黑化了,我们家的严律哥哥在哪里摸鱼呢~
第五百二十五章 谎言
“不吃就不吃,还真当自己是天王老子,所有人都求他活下去啊!”
脚步声越走越近,原先巴掌大的灯光也渐渐明朗,让躲在石柱后的两人看清了承露阁地底密室的布局。
密室只是间普通的石室,约莫两丈高。
但凡会些功夫的,触碰机关掉下来都能够安安稳稳的落地,并不会受伤。
只是这石室并非密闭,而是像京城那些高门大户的中厅一般,在前后两个方向各开了一条甬道。
甬道又深又黑,也不知通向哪里。
说话的是两个楼中弟子,年纪不是太大,从左边缓缓走来。
只是其中一个似乎有些残疾,走路一瘸一拐,比平常人慢了许多。
两人似乎并未察觉这石室里有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穿过石室,朝右边的甬道走去。
“哎,行了行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知道那他的性子?”
“就是知道才气不过啊!”一瘸一拐的那人说着话语中就染上了怒气:
“你说那家伙是不是故意和我们过不去,怎的每次轮到我们送饭,就一副发狂的样子,这次又是把饭菜都打了翻!”
“你随他去好了,公子不让他死,他就是不吃不喝也见不了阎王。”
年纪稍大的那个顿了顿,似是想到些什么,又拧着眉开口道:
“不过我可警告你啊,好奇心害死猫。你别管他怎么闹腾,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一时冲动只会给焦尾殿惹上麻烦!”
“知道知道,这不是没人嘛,我也就是抱怨两句,你可别和怀信师兄说。”
“现在的浮音楼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浮音九重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管好自己的嘴、小心祸从口出!”
“嗯…”
直到或明或暗的烛光消失在甬道尽头、再也听不见两人的说话声,一脸凝重的两人才从石柱背后转出来。
云夜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了看左边的甬道,这才扭过头问道:
“左边是什么地方?”
眼下石室只有两人,云夜这话自然是对着秦君璃问的。
只是没想到那位靖阳王殿下沉默了许久,半晌之后才幽幽出声:“不知道。”
“不知道??”
女人的音调蓦的拔高,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
这人连解开“余音绕梁”的方法都知道,又怎会不知这地底甬道通向何处?!
然而不待她深想,男人又开了口:
“听那两人的意思,这里应该关了什么人。不管是什么地方,我们都得亲眼确认下,不是吗?”
果不其然,一说到云非,眼前的女人瞬间气息一凛,变得严肃而又沉重,在黑暗中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就走吧,让我们看看这浮音楼,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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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中的空气沁凉干燥,不若寻常地道那般阴冷潮湿、散发着浓郁的土腥味。
云夜一边往前走,一边探出手沿着石壁一点一点抚过。
石壁的凝水程度和空气的对流程度说明二人离地表不远,甚至可能和承露阁前的平地只隔了几块地砖的距离。
但甬道里寂静无声,也听不到上方传来的任何声响,让她心中的揣测根本没有机会得到证实。
“琴圣之前可有提起过这位得意门生?”
秦君璃没想到云夜这个时候提起月卿,心中微微一震,却又连忙借着黑暗掩饰自己的情绪,平稳无波的回她道:
“浮音楼有三殿四阁,筑篱、平秋、怀信,都是周拂光的得意门生。
只是琴艺这种事,七分天赋、三分努力,说不准什么时候开了窍,便可扶摇直上、登峰造极。”
黑暗中的女人闻言皱了皱眉,心底的疑惑又一次浮了起来。
这次不像前两次那样被默默压下,而是像气泡一般浮出水面,“啵”的一声破裂了开来——
掩饰,赤裸裸的掩饰!
秦君璃这家伙定然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才一路寻了各种理由和借口千方百计的掩饰。
掩饰月卿的秘密、掩饰浮音楼的秘密,甚至掩饰他和这位浮音楼弟子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与过往!!
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值得他费这么大功夫、连自己也要隐瞒呢?!
“秦君璃。”
走在面前的女人突然转过身,秦君璃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却觉得她忽的勾了嘴角幽幽一笑。
“下次撒谎的时候,记得手指不要动。”
“……”
女人一句话,让本就静谧无声的甬道变得更加安静,静的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不见,只剩无边的、能够将人吞噬的黑暗。
“唉……”半晌之后,终于有人长叹了一口气,打破压抑沉闷的寂静、幽幽开了口。
“就知道瞒不过你。”
云夜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在玉西的时候,月卿找过我。”
秦君璃的话让云夜眉头一皱。
自从月卿在穹庐山甩掉执书阁的追踪后,便再未出现在离宗弟子的视线里。
就连抓了高懿玉睢、连夜赶回浮音楼做的也甚是隐蔽,并未让任何人发现知道。
这男人明知月卿的身份和自己寻找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月卿、又为何要隐瞒自己呢?!
“不是瞒着你,只是那时候牵扯到柯尔克人,他说的话又太过匪夷所思。”
见对面的女人气息渐冷,秦君璃心中浮起一丝恐慌,连忙将人拽入怀中,好声解释道:
“本想等得到秦君逸的证实后再告诉你的,谁知阿夜你这么迫不及待就离开了玉西……”
“呵呵,这么说来还是本宗主的错咯!”
男人推卸责任的功夫一流,让云夜气不过,抬起脚就狠狠的对着他的脚背踩了下去。
“阿夜怎会有错,错的当然是我!!”
一向深沉内敛的男人也不知从哪学来的哄人手段,让云夜虽然气他的隐瞒,却也对他说的事情信了个七七八八。
“别贫嘴!说吧,月卿到底和柳东川什么关系?!”
前后稍稍一做联系,云夜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理了个顺。
能够在澜庭玉家将柯尔克族的小王子费托抓个现行,定然是少不了月卿在中间牵线搭桥、引君入瓮。
边疆安定为大,秦君璃为了瓦解柯尔克人的阴谋,给月卿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也无可厚非。
只是“秦君逸”三个字让云夜想到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羿王府幕僚柳东川。
柳东川和月卿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和联系?
他费尽心机辅佐羿王殿下上位,又是所求为何呢?!
第五百二十六章 无路可行
“月卿……就是柳东川。”
“怎么可能?”男人一句话在云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让她忍不住的开口反驳:
“先前在淮中执书阁查过月卿,虽然那时候他刻意做了隐藏,但一些多年形成的思维习惯却不会变……”
“是不是和柳东川南辕北辙,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秦君璃替云夜说出了剩下的话,让她在黑暗中瞬间冷静了下来。
确实像男人说的那样,南辕北辙。
云夜甚至让淮中打探消息的执书阁弟子跑了趟梁京,得到的结论也是这般:根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执书阁探查不到的内情?!
男人见她沉默着不说话,垂了垂眼。
再次抬起时眼中染了莫名的晶亮,说了一句旁人根本不能理解的话:
“那阿夜有没有想过,月卿和柳东川可能是借用一个身体的两个……灵魂呢?!”
“两个灵魂?!”
云夜脸色一变,话音中带了前所未有的扭曲颤抖。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词,一个在前世经常听到、却从未经历过的词。
“精神分裂?!!”
这个词让秦君璃挑了挑眉,那日柳东川说起自己的病症时,似乎也是这么形容的。
“精神分裂?也可以这么说,但在医术上更属于‘癔症’的范畴。”男人顿了顿,在黑暗中皱了皱眉。
“只是月卿的这个‘癔症’很严重,严重到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格、轮流借用封言青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与活动。”
秦君璃话里的郑重严肃让云夜心沉的无以复加。
她知道,能让堂堂的靖阳王殿下说出“很严重”这种话,说明月卿或者是柳东川的“精神分裂症”已经到了无药可治、无人能医的地步了。
只是无论是“精神分裂”也好,是“癔症”也罢,都不该成为他隐瞒自己的理由。
君璃,秦君璃。
你在背后到底和月卿做了什么样的交易,让他心甘情愿将浮音楼的机关秘术对你和盘托出呢?!
正如云夜所想,秦君璃知道红尾蝮蛇、知道金芒鼠尾草,根本不是因为他来过仙鹤峰。
试问一个身份敏感的靖阳王殿下,就算远离京城守陵八年,又怎么可能堂而皇之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来参加这个劳什子的“遗音盛会”?!
那八年间,他最该做的不是韬光养晦、隐藏实力,等待能有东山再起的那一日吗?!
所以这男人表现出来的对仙鹤山北麓的熟悉、对浮音楼机关的了解,并不是出自那个与他交好的琴圣周拂光,而是行事荒诞、根本让人想象不到的……月卿。
“那掳走高懿的是月卿还是柳东川?”
月卿的身份和背后的弯弯绕绕让云夜有些烦躁,在黑暗中抬起手,揉了揉额角,开口问道。
“不好说。他这次摆脱玄麟卫的监视、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玉家人,设计的很是巧妙。”
秦君璃诧异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癔症”的说辞,眼神晃了晃:
“一行人穿过了万粱、旱河直接从小渡入了蜀,看上去虽然暴力直接,很像月卿的行事作风,但也不排除是柳东川在背后故弄玄虚,刻意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柳东川……
云夜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当初在梁京的时候知道羿王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却只将他当作尔虞我诈、杀人不见血的弄潮之辈,根本没想过自己还能与他有这样的交集。
更是没想到,曾经那个运筹帷幄、花了三个月时间将羿王推上摄政王位的柳先生,竟然就是自己遍寻不得的浮音楼月卿!
精神分裂发作起来确实会让一个人的行为举止判若两人。
可再怎么判若两人,毕竟是一个灵魂的阴阳两面——就像秦君璃说的,只是两种“人格”罢了,又怎会南辕北辙到这种地步呢?
砰——
忽地又是一声巨响,打断了云夜的沉思。
和先前在外面听到的一样,都是从承露阁下方的山体中传出。
只是刚才那声且重且沉,带着显而易见的震动。
而眼下的这声却只是单纯的高频巨响。
透过山体石壁,从遥远的地方振荡而来,叫人耳膜一痛,连忙捂紧耳朵、运气抵御。
“什么声音?!”
云夜与秦君璃被这巨响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不得不暂时放下月卿的事情,加快脚步朝甬道的尽头奔去。
奈何出了细长的甬道、刚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两人就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底。
再往前就是冰冷的石墙,根本是个无路可走的“死胡同”。
噗——
秦君璃不知从哪儿摸出了火烛点燃,这甬道尽头的石室便在昏暗的烛火中呈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一丈见方的密室,和刚才两人坠下来的那间有些相像。
只是这间只有一个出口,连着两人方才走过的甬道。
“刚才一路走过来都没有岔路,那两人肯定是从这石室出去的。”
女人从秦君璃手中接过火烛,沿着墙根走了一圈,一边细细察看一边蹙着眉说道:“怕是还有什么机关。”
然而还未等她检查完,男人却是在石室正中的石桌边坐了下来,一手撑着脑袋浅笑盈盈的看着云夜,一手在石桌上轻轻敲击。
“别看了。”
“恩?”云夜扭过头,皱起了眉,看着男人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微弱的烛光照在女人那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平添了一种雾里看花的朦胧之美,让石桌边的男人眼中腾起灼热的光。
“别看了,这浮音楼的机关都是以乐音控制。就算知道机关在哪,没有破解的曲谱,根本就打不开。”
破解的曲谱?!
想到承露阁大殿上的“余音绕梁”,云夜的脸色忽然变得晦涩莫名,有种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深意。
既然找到机关也打不开,她干脆放弃。
两步走到石桌边坐下,也学秦君璃那样撑起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石桌上敲了起来。
“那殿下有何妙法,总不是在这儿同本宗主大眼瞪小眼吧。”
“还不至于坐以待毙。”
见云夜存了调侃之意,故意唤他“殿下”,秦君璃没好气的一笑,收了在石桌上敲击的手,眼中闪过从未有过的缱绻之意:
“既然我们出不去,就让这浮音楼的人过来吧……”
第五百二十七章 最后的交易
轰——
云夜正惊诧于男人说的话,还未来得及细想,便感觉一阵气流从脚底涌出。
直接冲上头顶的石壁,复又兜头盖脸的扑下,迅雷不及掩耳的灭了这石室中唯一的光源。
嘎吱嘎吱——
咔嚓——
身边的石桌石椅在黑暗中挪腾移动,让她本能的往后一翻,跳离这些东西的移动路径。
谁知刚才还在身边的清冷气息却猛地消失不见,云夜心头浮起一阵慌乱,连忙开口唤道:“君璃?秦君璃?!”
君璃…
君璃……
君璃…………
石室的构造似乎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原先没有的回音四散而起,显得空旷而又陌生,让她浑身上下浮起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云夜在等那个浅笑盈盈的男人回答她,说他在,说他就在她的身边,不会离开她、永远不会离开她。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无边的静寂,和空无一人的沉默——
秦君璃,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跟了她一路的男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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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黑暗中传来的陌生气息,秦君璃却没有动,只是坐在石桌边,保持着原先撑着头的姿势,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亮光。
对方的声音嘶哑低沉,分明只是从三丈远的地方传来,却像跋涉了千山万水,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倦怠。
嘭——
微响过后,豆大的火光摇曳而起。
一点一点驱逐黑暗,照亮一张苍白颓靡的脸。
这张脸秦君璃熟悉而又陌生。
没有淮中时的清俊坚韧,没有梁京时的内敛无波,亦没有玉西时的隐忍愤怒,只让人感觉出一种跨越时间空间的悲伤与无奈——
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道会在哪里惶惶而终。
“柳东川。”
坐在石桌边的靖阳王殿下眼皮一抬,缓缓开口。
不是试探不是疑问,而是平淡肯定的叙述,让从黑暗深处走来的那人眼中腾起一抹亮光,勾了嘴角幽幽一笑:
“就知道我没看错人。如今能分得清我和他的人,恐怕只有殿下了吧……”
柳东川身上散发的气息让秦君璃有种不好的预感,眉头一紧,作势就要站起身来。
执着灯烛、白衣盈袖的男子却慌不迭的往后退了一步,面上闪过一丝恐慌。
“殿下还是坐着别动吧。如今我越发控制不住这身体,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可不想这么快就被他反制。”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只是秦君璃没想到柳东川的病症已经恶化到这样的地步。
不敢刺激月卿让柳东川消失,只好后退一步继续在石桌边坐下,用手指摩挲着桌面的纹路,皱了眉:
“不过短短半月,怎的就闹到了这等地步?”
“大概是前面用的药太猛,眼下再也没有可以压制他的东西,便让他越发张狂了吧。”
柳东川摇了摇头,眼神荒芜的让人心底泛起一阵冰凉。
这是浮音楼的私事,身份敏感的秦君璃本不该插手。
只是先前在玉西的时候,柳东川以柯尔克人的事情做交换,换了靖阳王殿下一个承诺。
承诺在关键的时候牵制“月卿”,成为他最后的退路。
其实在柯尔克人的事情上,一个柳东川根本就是可有可无。
没有他,秦君璃也能够想方设法引诱费托出手,抓住柯尔克族企图挑起两国战乱的把柄。
只是柳东川给了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诱惑——
姒族秘辛,那些在北溟族地存在了千万年的、不为人知的、根本没有办法用世俗常理解释的秘辛。
比如玄铁卷,比如避世屏,比如“天血加持”的婚约。
如今他扔下刚刚接手数月的青威军,不顾安危闯入西蜀,一来是为了那个让他放心不下的女人,二来也是为了践行自己的诺言,来看看这个家伙到底被“月卿”压制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接下来会怎样?”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压制——结果不言而喻,自是站在眼前“柳东川”要永远消失,成就一个彻底疯癫、无药可救的月卿。
对于月卿这个人,秦君璃的印象还停留在去年淮中的一面之缘。
但在玉西听柳东川说了一些,后来又亲眼见了一些,让他对那个家伙的偏执与疯狂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
试问谁会花三年时间除掉凹谷所有的蓬蓬果,只为在朝天壁下饲养一群冷血骇人的红尾蝮蛇?
谁又会十年如一日的苦练琴艺隐藏本性,只为迷惑周拂光从而窃取控制权成为这浮音楼真正的主人?
谁又会无视边防通敌卖国、引柯尔克人入关,只为赶在柳东川前找到镇魂镜的线索?!
月卿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没有任何是非观念、随心所欲的疯子。
“不知道。也许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
“不知道?”秦君璃的眼皮一抬,“那你的阿瞳怎么办?”
柳东川一直表现的很平静,却在秦君璃提到一个人名后脸色大变,浑身上下窜过抑制不住的颤栗。
“你先前说打探玄铁卷的下落是为了姒族圣物镇魂镜。如今没有镇魂镜,一旦你的意识彻底消失,你觉得‘月卿’能够放过阿瞳,让她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秦君璃薄唇微动,说出口的话冰冷而又无情。
可柳东川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
一旦自己的意识消失,阿瞳,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阿瞳,又会是怎样的下场呢?!
“秦君璃。”
柳东川的声音微颤,带着莫名的希望与坚持:“让我们再做最后一个交易吧……”
“用进入北溟阴山的方法,换你最后一个承诺!”
第五百二十八章 山中密牢
鬼知道我这章写的有多痛苦~~~三天啊,才憋出来,先这样吧,或许还要改,t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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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狭道,束缚顿失。
虽然四周仍旧是一片漆黑,却不再逼仄压抑,叫误闯进来的女人吐出一口浊气,微微松了紧绷至极的神经。
砰——
咚、咚咚——
然而还不待她抬脚迈步,黑暗中却传来一阵异响。
像是硬物撞上石壁,复又坠落在地,在不规则的空间里反射出渐弱的回音。
有人!!
云夜刚从山石的缝隙中钻出,听见动静心中一凛,下意识的往后一躲,缩在一块凸石的背后。
异响渐渐消弭偃息,就在女人眉头一皱就要抬脚迈出时,幽森阴瘆的黑暗中却又响起一阵空洞的脚步声。
步声虚浮无力,从遥远的深处传来。
似乎有人正从地底拾级而上,带来昏暗摇曳的微光。
光线一点一点汇聚,让云夜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朦胧可见,虽然依旧看不太真切,却好过先前吞噬一切的黑暗。
云夜借着微光,略略环顾了一番。
自从在石室中与秦君璃走散后,这承露阁地底的密道便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先是修葺平整的甬道消失,接着气流的走向发生变化,到最后连石室也崩塌而去,露出一条天然形成的山石缝隙。
缝隙幽森弯曲,不知通向何处。
身为离宗宗主的云夜本不该轻易涉险,可那不可视物的黑暗却像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叫嚣着、诱惑着,让她不由自主的抬脚迈步,头也不回的往黑暗深处行去。
在逼仄的缝隙中顺着气流七绕八绕,走了小半个时辰。
就在云夜耐心用尽、险些准备掉头往回走时,感觉到眼前的道路豁然开朗,似乎进入了一个空旷湿润的洞穴。
而眼下接着微光看去,她所在的地方确实是一个洞穴。
不,或许用洞穴形容并不准确,确切来说,应该是一个地牢——一个暗无天日、深嵌在山石内部的……地牢!!
是的,地牢。
因为云夜在这里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白发蓬乱,被两指粗的铁链限制了自由。
背对云夜席地而坐,正摸起身边的碎石,麻木而又机械的朝眼前的黑暗扔去。
砰——
咚、咚咚——
正是云夜先前听见的声响。
诺大的空间里不闻人声,只有撞击声来回反射震荡,像是召唤恶魔的符咒,一点一点将人内心深处的恐惧窒息放大,变成吞噬理智的鬼怪。
砰——
咚、咚咚——
被铁链拴着的老头似乎并未发现洞穴中多了一个人,自顾自的朝黑暗中砸着石块。
躲在暗处的女人也并未盲目上前,只是一边敛了气息看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一边抿唇,快速的在脑中思考着:
洞穴藏在山体深处,经过晨露阁的“余音绕梁”后,还得破解石室的第二道机关才能进入。
加上石缝狭窄逼仄,只够一人侧身而入,就注定了此处的隐蔽难寻。
这人是谁?
又为什么会被关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无路可逃的“地牢”里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疑惑,诺大的山洞中只剩撞击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轰——
可如出一辙的撞击似乎累积到了极致,突然化作山崩地裂的震感,瞬间从脚底传来,让云夜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诧——
共振?怎么可能?!
以石块撞击山体,无异于蜉蝣撼树。
加上老头不急不缓的动作,更是让撞击的力道完全分散开来,怎么可能违背常理聚集到一起、形成撼动山石的巨力?!
眼中震惊未散,云夜就见执着灯烛的那人终于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
宽大的斗篷帽檐遮住了容貌,让来人显得神秘至极。
只见他弯着腰扶着石壁,稍稍休息了片刻。
直到理顺了气,才对着地牢中的背影悠悠叹道:“你今日倒是勤快了许多。”
来人的声音低沉嘶哑,似乎已经有些年纪,呈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让躲在暗处的离宗宗主手指微微收紧,皱着眉在山石壁上留下一道或深或浅的指印。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从心底冒了出来,偏偏浮不上水面、露不出全貌,给云夜心底留下难以释怀的焦虑躁郁:
到底……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砰——
咚、咚咚——
一句话间,洞**的撞击声又恢复了正常,仿佛那句话是云夜的幻觉一般。
可来人似乎早就习惯了老头的麻木与冷漠,顿了顿,又继续开口说道:
“不过你该知道,如今的浮音楼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你把整个仙鹤峰震塌了去,也不会有人违背他的命令,靠近承露阁的。”
云夜还未领会来人话中的意思,就见老头执石的手指微顿。
片刻之后,又在身后男人的视线中再一次举起,毫无情绪的砸了出去。
砰、哐当——
哐当……
哐当……
只是这次石块并未砸上洞壁,而是碰到什么铁制的东西,发出一阵颤响。
颤响激发的回音四窜而出,震的人脑中嗡嗡作响,像被铁锤直接砸中一样,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在“哐当哐当”的尾音中,佝偻着身体的老头终于有了麻木之外的反应。
只见他抬起头,缓缓转过身,将两个空无一物的黑洞挪向执着灯烛那人的方向。
呵!
这哪里还是一个正常人的脸!!
别说眼睛,就连鼻子嘴唇都被削了去,露出坑坑洼洼的空洞,根本看不出丁点先前的容貌。
云夜隔的远,只看见那排毫无遮盖的牙齿动了动,冲着来人的方向吐出一个气音。
屏气凝神细听,竟然是个“滚”字!
来人似乎也辨出了老头说的字,并未动怒,却难免有些不悦。
一时无人说话,让这石洞的氛围呈现说不出的微妙与尴尬。
躲在巨石头阴影里的女人眸光闪了闪,弯着嘴角勾起一个无声的笑——虽然素昧平生,她此刻却是有些喜欢起这个被关在地底的无脸老头儿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无脸先生
深入山体的石洞隐蔽难寻,甚至在这仙鹤峰中生活了十多年的浮音楼弟子可能都不知道,在承露阁的地底深处,还有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
日夜不辨,星晷不济,感受不到世间万物的气息,唯一能够触摸的便是冰冷的山石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别说一年半载了,寻常人就是在这儿关上十天半月,不死也定然要疯。
可老头子被折磨到如此境地,竟然还能气势十足的给人甩脸色,就叫人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智和毅力了。
“看样子今天先生的心情不太好呢。”
半晌过后,执着灯烛的男人才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有些嘲讽的叹道。
可不过一瞬,话语中又染了淡淡的笑意,让人猜不透他的用意:“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云夜听见男人口中的“先生”两字,微微一愣,更加好奇起这无脸老头儿的身份。
在浮音楼这种地方,能够被冠以“先生”之名的都不简单。
不是本领过人,就是资历老道,因为只有自己登峰造极、在琴艺上有所大成,才能得人推崇、不远万里前来聆听受教。
但古人尊师重道,讲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无论亲疏远近,都不会大逆不道、将自己的“老师”囚禁在这样的地方。
再说平白无故的少了一个人,身为浮音楼主的周拂光就不会过问打探吗?
周拂光?
等等……闭关修道的琴圣周拂光?!!
云夜忽然想到些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然而不待她细想,被铁链栓住的“先生”却是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咧着两排牙齿、表情狰狞的发出一连串的笑音,在空旷的山洞中留下“咯咯咯咯”的余响。
“有时间?哈哈哈哈!”
老头站起身,扯的铁链一阵晃动,用两个漆黑的空洞瞪着面前的男人。
就算眼珠已经被挖去,可老头眼洞透出的静谧幽森让云夜觉得这位“先生”并未全瞎。
或者说是灵台清明、心智尚存、眼瞎心不瞎,因为他那扭曲骇人的面容上呈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
惊艳、赞赏、后悔、怨恨、诅咒。
每一种情绪的背后似乎都藏着都有不为人知的经历与过往,让人心生好奇。
好奇这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值得这位“先生”如此百味杂成。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他,你又能存在多久?!”
老头一声冷哼,脸上的疤痕血肉随着动作扭曲在一起,像是朝天壁下蠕动的红尾蝮蛇,看得人鸡皮疙瘩直掉。
“一个月?半年?还是一年?!”
没了嘴唇,老头口齿漏风,需要凝聚心神才能勉强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他说出口的话让云夜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由自主揣摩起那句“存在多久”来。
这时无脸老头却扯着身上的铁链撞向石壁,发出砰砰的撞击声。
一片嗡嗡的回响中,他将嘴角向上勾起,几乎咧到耳根,露出既骇人又讽刺的笑。
似乎在笑世人的疯癫、笑世人的虚妄,笑世人看不穿这生死轮回、爱恨痴狂。
“没时间了!你已经没时间了。”
铁链撞击石壁的声音在回荡,像是气势恢宏的亡灵序曲,悲重而又沧桑。
“没有人能控制得了他,就连你……也不例外!你们根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想要消灭他,只有除掉你们共用的这个肉体。”
“只是二十年——坚持了二十年才走到今天,你能狠心抛下所有的一切,就这样随他飞灰湮灭、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柳东川——执着灯烛的男人竟然是自己遍寻不得的柳东川。
而关押在这石牢里、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竟然是柳东川和月卿的师父,大名鼎鼎的琴圣——周拂光!!
云夜没有见过周拂光,只在执书阁搜集的人物传记中看过关于此人的些许记载。
传闻周拂光在琴艺上极具天赋,不到三十便继承了琴仙独孤的浮音胜境。
接手浮音楼后,周拂光周游列国、传教授艺,足迹遍布四海。
短短十年便让浮音楼闻名于世,真正成为九州大陆上受人顶礼膜拜的琴乐仙境。
虽然世人对周拂光褒贬不一,有人认为他沽名钓誉、名不副实,有人认为他性情洒脱、特立独行,但至少在弦乐之艺上,这位名动南北的大师是真的独领风骚、无人能及。
云夜知道月卿是周拂光的弟子,但却不明白师徒二人为何会走到今天的地步。
一人暴戾阴暗、失去本性,一人深陷囹圄、身形不存。
但云夜知道,站在她和周拂光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月卿,而是柳东川——那个伪造身份在梁京翻云覆雨、亲手将秦君逸送上摄政王位的柳东川!
显然周拂光知道爱徒的双重性格,不然此刻的隐忍嘲讽早就化作啖肉饮血的狠戾,直接朝眼前静默不语的“徒弟”扑过去了。
“哎…还是先生活的明白。”
柳东川突然垂下头,莫名其妙的叹了口气。
烛光也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带来石洞中光影的明灭与变化,让背对云夜身影遗世独立,显得寂寞而又冷清。
“我四岁上浮音楼,在焦尾殿做‘学奴’做了五年。哦,对了,差点了忘了先生执掌浮音楼三十年,恐怕还不知道‘学奴’是个什么东西吧……”
柳东川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灯烛放在两人中间的地上,转身走到一块凸石边坐下。
“没有天赋、赖在浮音楼不走,希望有朝一日能醍醐灌顶、得高人点化的低阶弟子便被他们叫做‘学奴’。
之所以称作‘奴’,便是因为技不如人、缕缕挫败,沦落为人人可以使唤折磨、发泄情绪的低等奴隶。”
说道这边,柳东川顿了顿。
话音并没什么起伏,却让周拂光身体一抖,扯的铁链发出微响。
“先生爱才,楼内便以艺论辈。他尚未清醒时,我只能苟且求生,一日又一日的忍受师兄们的鞭打虐待,只求能够呆在浮音楼内,得一份吃食、一隅静地,然后苟且偷生的活下去。”
“……”
周拂光脸上的疤痕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在柳东川四散的目光中咽了下去。
“在这方面,我确实得感激月卿。若不是他的清醒,我又怎能从众多‘学奴’中脱颖而出,成为先生看中从而平步青云的浮音楼楼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