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岫山古玉(二)
岫山玉山生水藏,多产北方。
然而新玉生脆冷硬,只有在开采雕琢后吸收天地万物的精华、经历成千上百年的沉淀,才会变得盈润饱满、呈现一种古朴厚重的黄绿之色。
虽然玉睢脖子上的玉只露出一角,可上官明修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是一块至少有着四五百年历史的岫山古玉。
岫山玉多见,岫山古玉却并不常见。
尤其三百年前那场耗时八年的南北征战,老弱皆兵、城池尽摧,让大部分前朝古物都毁在了纷飞的战火之中。
别说澜庭玉家了,如今就是在梁京的皇城之中,恐怕都找不出几块像样的岫山古玉,玉睢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又是从哪里弄到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呢?
上官明修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嵌了玄铁卷的姒族圣玉——岫山岩玉。
但姒族的“岫山岩玉”分明藏在铜川阮家的归元剑阵里,绝对不会这时候出现玉西。
如果不是“岫山岩玉”,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块妩姨落下、却被高懿当作宝贝偷偷藏了整整二十年的……赝品了!!
想着上官明修眼中闪过一丝冷笑。
三大长老唯恐高氏一脉惹出祸端,曾想通过百灵子的口,借着姒族圣玉的由头,将追逐“神隐之力”的江湖人引向澜庭玉家。
奈何阎罗门误打误撞,倒卖了百灵子的半截消息,让三大长老的计策胎死腹中。
这下倒好,安平那边还没想出新的对策,竟然有人赶着送上门,自个儿将招祸的东西拿了出来。
今天这种场合,带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古玉招摇过市,想不被人注意恐怕都很难吧……
高懿,小心翼翼了这么多年,却在这个时候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算不算自掘坟墓呢?!
上官明修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化作意味不明的笑,荡漾在盎然的春风里:“人面桃花绿映红,睢儿今天这‘玉’,搭的可是极好。”
玉?!
玉睢见上官明修提了自己身上的玉,连忙顺着金线挂绳将身上的东西扯出来。
黄绿色的玉牌呈现时下并不多见的八卦对称状,上面刻了祥云飞天、世外臻境,远看不甚真切,但属于岫山古玉特有的水润光泽却叫人移不开眼,只能打心底里赞叹天地造物的神奇。
心上人的和颜悦色让玉二小姐心中大喜,连忙伸手绕到颈后,想要将那块刚刚上身的古玉解下来:“表哥若是喜欢,睢儿可以……”
然而她眼前温文尔雅的男人却是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冷不丁的拂袖转身,打断了这位二小姐想要说出口的话:
“前院人多,被人冲撞了终归不好,表妹还是赶紧回内院去吧,免得你‘母亲’担心。”
咬着牙在那个称谓上顿了顿,上官明修也不管一旁的玉树,竟然两三步绕上小径,就这样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
“小…小杨姑娘?”
朱三桥看着眼前那个灰衣窄袖、容貌不显的女人,眼中闪过一抹疑虑,试探性的开口唤了一声。
上次两人见面是在深夜,对方黑衣蒙面,并未叫人看清容貌。直到自己半路找的盟友留下银票飘飞而去,朱三桥才发现忘了问她住在哪里。
不过这位小杨姑娘似乎来历不凡,竟然神通广大的弄到了玉家寿宴的请帖,让他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了进来。
说来也是奇怪,澜庭玉家本是盘据一方的高门大户,工商农仕皆有涉猎,却不曾和武林中人有所来往。
这次老爷子的八十大寿,澜庭玉府破天荒的发了请帖,单独辟了萧山院招待逗留玉西的武林中人。
虽然萧山院不是玉家主院,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也不计较这些虚礼。
但凡有些家底的,都备了薄礼前来凑热闹,让萧山院一时人满为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朱三桥块头大,被人嫌弃的挤来挤去,一时竟然被挤到了最外面一桌。
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话,一回头,便看见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倚着墙,笑意盈盈的盯着他看。
那位姑娘容貌普通,勉强算得上清秀,可一双眼睛却如星辰般璀璨,让人不自觉的深陷其中,忘了身在何夕。
“恩,是我。”
云夜见有人注意到了这边,敛了眼中的笑,低低沉沉的开了口。
朱三桥连忙站起身,想给她挪腾个位子,奈何女人只是淡淡的扫了那些鸡鸭鱼肉、杯碟盘盏一眼,撇了撇嘴:“不用,我吃过了。”
“哦,好吧。”
朱三桥也不客气,挠了挠头,又坐回了原位,让云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快些吃,我来的时候看见鬼门三怪已经偷偷摸出去了。”
鬼门三怪?!摸出去了?!
朱三桥心中一震,突然想起那个坑了自己一万两的消息——岫山岩玉,姒族圣物岫山岩玉,不就是在澜庭玉家吗?!
鬼门三怪这是溜出去找玉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前天夜里白白赚了九万五千两银子,朱三桥这会儿可把云夜当做祖宗一般供着,也不管她要找的是“岫山岩玉”还是“蓝田白玉”,两三下将手中的鸡腿塞入口中,“腾”的站起身来。
“好了好了,走吧!”
朱三桥本就身材魁梧,这猛的一站,险些将整个桌子都掀了翻。
“做什么啊?!你不吃我们还要吃呢!”
“唉哟,我的烧鸡!!
“什么人啊这是!”
“你哪个门派的啊,懂不懂规矩?!”
一时间扶桌子的扶桌子、抢盘子的抢盘子、抱怨的抱怨,惹得周围几桌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云夜见朱三桥惹了众人侧目,连忙脚下一动,闪身到肉墙的背后,将自己完完全全藏在男人的阴影里。
却猝不及防伸出脚,在他腿上踹了一下,骂道:
“要死啊,闹那么大动静,你还要不要赚银子了?!”
朱三桥皮厚肉粗,被云夜这样一踹,感觉跟挠痒痒一般,却还是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同桌的十几人看不见他背后的女人,自然当是朱三桥在同他们道歉,心中瞬间舒坦了许多,又将杯盘一一放好,继续喝酒吃肉。
然而刚才闹出动静的魁梧大汉,却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萧山院中……
第四百八十六章 祸起(一)
玉睢小心翼翼的避开府内众人,专挑无人的小路行走,终于赶在别人发现前回到了雅园。
也亏得高懿先一步被乔园的玉张氏唤了走,不然发现自己捧在手心的乖女儿竟然背着她不顾清誉、私会上官明修,可不得气的直接背过气去。
“二姐姐这是去了哪?”
玉睢刚将手指搭上院门,忽地从旁边传出一声娇笑。吓得她一惊,触电般收回手,接着往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慌张失措的玉二小姐抬起头,看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在自己的心虚害怕中眯成了月牙状。
直到那张略施粉黛的脸完全映入眼帘,玉睢这才捂着胸口狠狠的喘了一口气,将险些跳出来的心安了回去,没好气的骂道:“死丫头,吓死我了!”
“嘻嘻!”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少女吐了吐舌头,调皮的笑道。
外表一副毫无心机的娇俏模样,却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耻笑着玉睢的做贼心虚。
吓了玉睢一跳的是庶支的玉珍。
玉珍不着痕迹的扫了玉睢上下一眼,目光在落上那身崭新的粉纱薄裙时暗了暗,闪过又羡慕又嫉妒的神色。却在玉睢看来时将情绪压下,换上姐妹之间的情深意切。
玉睢不疑有他,嗔道:“玉荷玉梦都去了乔园,你怎的先跑我这来了?也不怕大夫人发现了数落你?!”
玉珍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自己这位二姐可真会危言耸听。
她爹只是玉家庶子旁支,今天这种日子,有那么多玉家嫡系的女儿往大夫人跟前凑,玉张氏哪里会想起她这号人物?
就更别说费嘴皮子数落了,那可是他们澜庭红鹤两府小姐才有的待遇!
“谁说妹妹没有去?我可是早早就到了,这不是发现姐姐不在,才特地过来寻你的嘛!”玉珍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
玉刍老太爷的寿宴哪里轮得到他们张罗露脸,她和母亲父亲也不过刚到罢了。只是料想玉睢也不会去核实,谎话便随口捏来。
玉珍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不经意摸到耳垂上的那个绿石坠。
这位庶家五小姐今日穿了一件半新的黄衫素锦裙,本想搭配自己的那对白玉耳坠,奈何前些日子掉了一只,只得选了这对翠绿石。
然而一黄一绿,黄的不够明朗,绿的又有些妖艳,搭配起来真真是土到了泥地里,往那些小姐堆里一站,连陪衬红花的绿叶都算不上。
“二姐姐怎的这个时候从外边回来?”打定主意从玉睢这赖一对耳坠,玉珍连忙又将话题绕到了玉睢身上:“可是去前院见情郎了?”
“呸,小蹄子,可别乱说祸害你姐姐我。”
玉珍一猜一个准,让玉睢的脸上瞬间腾起一片红云,却又不好同她多说什么,扭捏着啐了一口。
看见玉睢这副作态,玉珍哪能不明白,故意叉着腰,昂起头,将眼睛瞟向别处:
“二姐姐若是给些封口费,妹妹自然就忘了‘未来姐夫’这档子事啦~”
玉珍的语气拿捏的极好,看在玉睢眼里,带着几分撒娇的讨好,又带着些许姐妹之间的亲昵,让她想骂都骂不出口。
当然还是那句“未来姐夫”让她心情大好,一把将人拽入了雅园,戳了戳玉珍的脑袋:“臭丫头,真会逮着机会敲竹杠。说吧,要什么?”
玉珍故意从上到下细细扫视了玉睢一眼,在掠过对方襟口的八角玉牌时,瞳孔一缩,眼中闪过掩饰不住的占有欲。
可她心里也明白,这样水头极好的古玉,玉睢绝对不会随随便便送给别人的,只得嘴角一撇,看似自然的说道:“就姐姐这对琉璃耳坠吧。”
“就属你最精!说好了啊,收了我的封口费,可不许在别人面前多嘴!”
玉睢没好气的嗔了她一眼,随手取下耳朵上的耳坠,塞在玉珍手心里。
眼见一对上好的耳坠到手,玉珍直接将嘴咧到了耳朵根,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二姐姐真好,珍儿最爱你了!”
姐妹两人一边笑着,一边手挽手踏入雅园。
正好碰上绣春拿着银白色的披风守在院中,见玉睢回来,眼中又急又喜,也不等二人再往前走,直接扑了上来。
“我的好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再不去乔园,又要被骂了!”
绣春说着就要将人往院外推,玉睢却连忙将人拦了下来,“等等、等等,绣春你去给我取对耳坠来,要金丝粉玉的那一对。”
绣春闻言一愣,往玉睢耳朵上看了看。
果不其然,早上带的那对琉璃坠子已经不见,只留下两个光秃秃的耳洞。
绣春见旁边的玉珍小姐一副笑开了花的模样,瞬间明白自家主子的耳坠子去了哪,在心中暗骂这个五小姐的不要脸。
可当着自家小姐的面,她又不好发作,只能心疼的咬了咬牙,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时间来不及了,两位小姐还是先走吧,坠子我去取了追上来,莫要再耽搁了。”
玉睢点了点头,觉得这样也行。
可转念想想又觉得金丝粉玉的那对不好,便拦住了转身的绣春:“算了,还是我自己挑吧。珍儿你先去乔园,若是我娘问起,就说我脏了裙子,换一下马上就来。”
玉珍目的已经达到,自然乐的不和她同路:“那二姐姐快点,我先去了。”
说着这位无利不起早的五小姐拎起衣摆,头也不回的出了雅园,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里……
第四百八十七章 祸起(二)
“你……你们是什么人?”
玉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
后悔自己为了一对耳坠跑到雅园敲竹杠,后悔自己没有等着玉睢绣春她们一起、而是独自一人抄了小路想要先赶到乔园。
撞见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凶神恶煞,也不知对方到底是要劫财还是劫色,让这位庶支的小姐悔的肠子都青了。
“哟,小娘子长的可真秀气!”
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扛着一把三尺长的大刀,往那一杵,还未上前,浓郁的汗臭味便扑面而来,险些熏的人气绝而亡。
加上那不怀好意的奸笑,让玉珍一张小脸顿时失了血色,心中浮起细细密密的恐惧。
她走的这条路甚是偏僻,平日来往的下人本就不多。
今日又是玉刍老太爷的八十正寿,所有人都集中在待客的前院,更是让周围连鬼影都看不见半个。
眼下就算这位玉珍小姐放声大叫……恐怕也惊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吧!
“光天化日,你……你们想要做什么?”
玉珍瞟了瞟空无一人的小径,急的快要哭了出来,只能揪着衣襟,一边往后退,一边佯装镇定的大声喝道。
“行了,老李,别玩了,办正事要紧。”
另外一个缩在角落、眼神狠戾的男人见同伴墨墨迹迹,不耐的开了口。
“知道了知道了!”络腮胡子被那男人一催,露出一脸的不高兴。
却还是敛起嬉皮笑脸,将长刀猛的往地上一插,抬手指着黄衫女子挂在腰间的玉牌装作拦路打劫的恶人:“乖乖把玉交出来!”
玉?!
玉珍闻言一震,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挂件。
那是块岫玉的边角料,从正面看倒是清一色的透绿,翻过来却青青白白全是杂质,根本不值钱。
还是自己那庶子身份的爹低价买回来、发现被人忽悠了后,才被她讨来打了络子挂着压裙摆,装个门面。
对方既然开了口,又是这样一个不值钱的挂件,玉珍自然慌不迭的一把扯下,扔到络腮胡子的大汉脚下,抖抖霍霍的求饶道:
“大侠,你要什么都给你。我只是一个内宅的小女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
玉块撞上泥地,发出“叮——”的脆响。
没有碎,反而在地上弹了两下,滚了老远,让角落里抱着剑的男人脸色一变,眼中闪过狐疑。
这绝不是传说中的那块“岫山岩玉”,要真是姒族圣玉,怎会被人这样不当回事的往地上砸?!
想着那人摇了摇头,给堵在玉珍面前的大汉使了个眼色。
大汉会意,瞬间将黝黑的脸皱成一团,拔出地上的长刀,啐了一口:“真倒霉,他妈的又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
玉珍一愣,也不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男人在说些什么。
见对方杀气腾腾的扫视过来,连忙低下头避了视线,瑟缩着往后又退了退。
倒是角落里的男人盯着玉珍那身黄衫素锦裙看了看,又将视线移上她那对质地上乘的琉璃石耳坠,眼中精光一晃。
澜庭玉家的婢女都是清一色素布襦裙,显然眼前这个不是府中下人。
穿的不是顶好,但那对琉璃石的耳坠也不多见,说明他俩遇上的还是个有些身份地位的闺阁小姐。
想着男人在同伴身边低声耳语了两句,络腮胡子的大汉闻言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一个抬手,便将寒气逼人的长刀架在了玉珍的脖子上。
玉珍被泛着血光的冷兵器一吓,瞬间脚下发软,跌坐在地上直打哆嗦:“大……大侠,饶……饶命啊……”
络腮胡子的大汉被玉珍的哭哭啼啼弄得有些不耐烦,将长刀往下压了压,恶狠狠的威胁道:“我问你答,答的大爷满意了就放你走,听清楚了没有?!”
“听……听清楚了……大…大侠你问……”
“这澜庭玉府有什么传家宝之类的吗?”
“传…传家宝?”玉珍一愣,复又做惶恐状:
“大…大侠,我只是个庶支的小姐,今天…今天来祝寿的啊……澜庭玉府的事情,我我…我真的不清楚……”
庶支小姐?
抱剑的男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打扮看着像个闺阁小姐,却连个丫鬟都没带、一个人出现在这人迹罕至的小径上。
“问问她有没有见过那样东西?”
角落里的男人似乎不愿意被人看见容貌,躲在络腮胡子的男人背后,压低了声音说着什么。
他身前的大汉得到命令,又用力将手中的大刀往下压了压,直接贴上玉珍的脖子。
刀刃上的冷意让玉珍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动都不敢动弹一下。似乎只要她一动,便会血溅当场,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虽然是个庶子家的小姐,好歹也见过些许世面,你老实说,可曾见在玉家过什么价值连城的古玉?!或者听说过,什么人手上有这样一块玉?!”
古玉?!
玉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大夫人那边根本就不待见她,连雅园也是自己没脸没皮的巴结着玉睢才能够经常进出,见到的都是些丫鬟婆子,哪里见过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玉啊!
“快说,不说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络腮胡子见玉珍一个劲儿的擦汗,却支支吾吾不回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直接将刀刃往前凑了凑,在玉珍脸上留下寸长的血痕。
“啊啊啊啊!别!!别划我的脸……我我…我说!!”
感觉到脸上传来痛意,玉珍连忙往边上躲了躲,生怕这个男人真的一时狠心在自己脸上划个十刀八刀,到时候就算勉强脱了险,自己恐怕也嫁不出去了吧。
玉珍嘴上应着,却在心里将澜庭玉家上下骂了个百十遍。
这些来历不明的家伙分明是冲着主家来的,偏偏连累她当个替罪羊,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命悬一线。
遭这份罪的怎么不是玉眺和玉睢呢?!
想到玉睢,玉珍脑中忽然精光一现,想到刚才在雅园的匆匆一瞥。
玉……古玉……
玉睢脖子上的那块,不正是块水头极好的古玉吗?!
想着玉珍猛地一昂头,眼中闪过莫名的快意:“二小姐,玉在澜庭玉府的二小姐玉睢的身上!”
第四百八十八章 祸起(三)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刚才还隐在角落里的男人猛的窜出,用剑鞘使劲一敲,处在亢奋当中的玉珍便两眼一黑,直接晕倒在了地上。
“杀不杀?”络腮胡子的大汉看着地上的女人,皱着眉扭头问道。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澜庭玉府毕竟是一方显贵,又和玉西城守交好,这时候将事情闹了大,对大家都没好处。”
使剑的男子从暗处缓缓步出,露出一张光滑而又精致的脸。
剑眉,星目,薄唇,就算没有王公贵族与身俱来的绝好相貌,放在人群里也是一顶一的风流倜谠、玉树临风。
两个男人没有赶尽杀绝,只是将人敲昏后往草丛里一扔,便带着那个好不容易得到手的消息翻上墙头,消失在了这偏僻的一隅。
直到两人的声影消失的丁点不剩,才有三个人慢悠悠的从暗处现出身形。
当头一人白衣冷面、玉冠乌发,手执长剑,风度翩翩,一看就是出自名门正派武艺高强的侠义君子。
只是嘴角那丝意味不明的冷笑有些违和,让人感到丝丝阴冷之气从脚底窜起。
来人竟是桓阳派的大师兄——肖衡。
“师兄,追不追?”桓阳派的一个小弟子抱了拳在肖衡身边问道。
“追!当然要追!”肖衡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狠戾。
“‘岫山岩玉’可是姒族圣玉,找到岫山岩玉就能顺藤摸瓜找到隐藏在玉西的神女一族。一旦神女现身,就可以从她身上得到传说的‘神隐之力’,这个时候我们桓阳派怎能让区区一个庄子风占了先机?!”
说着男子在被敲昏的女人身边蹲下身,用剑鞘拨着玉珍的下巴看了看她脸上的红色血痕,忽地一声嗤笑,冷漠而又疯狂的开了口:“杀了,把衣服也扒了!”
“庄子风,让你九霄处处和我们桓阳作对,这次不让你身败名裂、人人喊打,我赤阳剑就不姓肖!!”
------
澜庭玉家的三夫人脸上堆着和善而又虚伪的笑,从一屋子贵妇人中抽出身来。
“吱呀”一声推开屋门,身形款款的往外走。
刚和贴身的林氏拐过走廊,便面色一沉,急切而又焦躁的问道:“沧岚来了?在哪里?!”
林嬷嬷小心谨慎的四下看了看,直到确认周围没有人,才压低了声音在高懿耳边回话:“在后山小树林。”
“走,去看看,定是天碧那边有消息了。”
高懿闻言眼中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兴奋,迫不及待的撩了百褶素纹裙,抬脚就要往乔园外走。
还是林嬷嬷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拽到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担忧的说道:“夫人!这时候离开,恐怕有些不妥吧……”
眼下前来赴宴的客人都到了七七八八,虽然玉家三房不是主角,但毕竟也算半个主人,加上玉高氏刚刚丧夫,自然而然成为众人关切的焦点。
离开一会儿还说的过去,可夫人想要去会沧岚长老,怎的也需要小半个时辰吧,被人发现了,可不得平白落人口实、惹人怀疑吗?!
高懿现在满脑子都是天碧的那一脉姒女,对林氏的草木皆兵、畏首畏尾有些不耐,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
“不妥?有什么不妥?!难道还要我像个丫鬟似的成天杵在她身边不成?!等睢儿成了族女,我娘俩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的时候,看她还能嚣张到哪去!”
高懿被玉张氏用长嫂主母的身份压迫了多年,却又摆脱不得,心中别提多憋屈了。
眼见玉睢的事情成了十之八九,就要被天碧姒女当做涯漈族女的血脉认下来,哪里还呆的住,随便寻了个由头便从乔园溜了出来。
花了一盏茶的功夫避开府内众人,高懿带着林氏心急如焚的赶到后院小树林,远远就看见一个绿衫的小童蹲在树下,百无聊赖的拔着草。
“幺绿,长老呢?”
高懿喘了口气,对树下的小童发问道。
幺绿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了转,看了眼直奔树下的玉三夫人,又看了看她身后。
直到确认没有人尾随而至,这才扭过头,对着树林深处唤了唤:
“婆婆,高懿夫人来了。”
高懿闻言,连忙顺着幺绿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从树后幽幽转出,一身红黑相间的长老法袍,皱着眉,显得威严而又冷厉,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训斥:
“高懿,你也太不谨慎了。明知姒女身份隐秘,怎能这般急切毛躁?!要是被外人抓到把柄,连累了小族女,可如何是好?”
族女族女!!
这个老女人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张口闭口就是族女,实在让人恨的牙痒痒。
然而高懿忍了这么多年,也知道犯不着在这时候同沧岚撕破脸,只能垂了眼帘,微微行了半礼,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高懿知道错了,是高懿行事莽撞了。”
沧岚拄着一根缠枝的栗木手杖,见高懿态度尚可,这才脸色微缓,点了点头。
高懿见沧岚不再冷着一张脸,掩下了心中的急躁,目光闪了闪,才故作不解道:“长老甚少过来,这次是……”
面容瘦削、头发花白的沧岚长老斜觑了高懿一眼,用手杖在地上一杵,眼中闪过上位者的不可一世。
“我这次来是告诉你,对方的身份确认了,确实是当年逃出北溟阴山的天碧姒女一脉。她们蛰居在北地,约有三千人,现任主事长老名为风羽,乃天碧法师后人。”
“当真?!”高懿闻言猛的抬起头,眼中闪过抑制不住的惊喜。
三千姒族人!!
要知道当年跟随高和法师南下的姒女也只有一千人,经历过长达十数年的奔波,死的死,亡的亡,最后真正留下来的也不过百人。
天碧那一脉繁衍到现在竟有三千人?!
如果这三千人认了睢儿的身份,以她为尊,待回到北溟族地后,自己的地位岂不是水涨船高,再也不用过这种寄人篱下、被人呼来唤去的日子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祸起(四)
申时三刻,戏台上的《桃花殿》已入高潮,宾客也来了七七八八。
玉康脸上堆着笑,一边将玉西城守牛轲廉往正厅引,一边让下人们去请玉刍老太爷。
澜庭玉府是玉家嫡系,虽然明面上玉刍老太爷还是玉家家主,但玉家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已经交给了玉康这位嫡长子。
老太爷也只是偶尔露露面,证明他老人家还健在罢了。
说到“重寿”这档子事,其实玉刍老太爷打心底里是不情不愿的。
好好的活了八十年,也不知从哪来了个乱七八糟的道士,随随便便掐指一算,就说他生辰八字不对。
不但过了一个假寿,还败坏了玉家荫蔽子孙的风水,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连带给两个孙子带来了厄运。
险些没将老太爷气的胡子一撇,直接七窍冒烟升天而去。
可纵然再心不甘情不愿,终究架不住大儿媳妇跪在静园外头求了三天三夜。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个当娘的能看见自己的孩子受难而不闻不问的呢?
玉刍老太爷活了这些岁数,其实早就看了开。
如果再过一次八十大寿能让舟儿树儿那两个混小子从此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他也认了,这才有了今日的重寿一事。
而牛轲廉身为玉西一城的父母官,和澜庭玉家之间关系匪浅。
加上他还指望靠着玉家这座大山挤兑新上任的提督少卿钟北亭,所以一接到玉家的请帖,便迫不及待的着人从南海弄了株半人高的红珊瑚回来,企图讨好拉拢玉家。
反观那位提督少卿,却是淡定沉稳的多。
只是以玉晨好友的身份送了贺礼,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大清早去了城东巡查,至今还未回府。
玉康对钟北亭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次送玉晨入京时,在玉太后宫中见到的那个少年。
身手矫健,却顽皮捣蛋,用只死猫吓哭了宣宁侯家的郡主,被他的母亲、京畿大将钟坤的夫人揪着耳朵在梨花树下训了大半天。
不曾想短短几年,当时的少年已经成为了摄政王秦君逸的心腹大将,远赴幽南,整顿城防官制,让活了大半辈子的牛轲廉忌惮成这副模样。
牛轲廉同钟北亭之间的过节玉康也知道一二,但毕竟是官场上的事情,就算玉家是玉西的氏族大户、顶梁支柱,也不方便牵扯进这两人的明争暗斗。
所以对钟北亭的缺席,玉康非但不觉得对方失礼,反而认为是那位提督少卿给了自己一个面子,刻意避免与牛轲廉在老太爷的寿宴上交锋冲突。
用人者终被用,算计人者终被算计。
人心的确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有的时候简简单单反而得到更多。
只是得与不得,胜与不胜,谁又真正看的清楚想的明白呢?
不过是虚妄罢了……
这边玉家大老爷刚同城守牛轲廉说起临州的生意,那边派出去的下人就满头大汗去而复返,在众人的视线中匆匆忙忙迈入前厅,走到玉康身后低声说了些什么。
“什么?!”
玉康闻言一震,将手中的茶盏“咚”的一声笃在茶案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
当时还未开席,厅上坐着的还有金家的金夫人,上官家的家主上官正德,甚至连掌管君锦幽州事务的孟先生也坐在末座,同身边的张家老爷说着什么。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见玉康脸色一变,瞬间难看到了极点,厅上坐着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皆是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今日老太爷大寿,玉兄身为主人家可得里里外外的忙活。”
金步摇心思玲珑,放下茶盏微微一笑:“刚才进门的时候远远看见了施家的马车,想必这会儿刚入了门,玉兄还是赶紧去迎客吧。”
幽北施家是玉张氏给玉眺说的亲。
未来姑爷家来了人,身为主人的玉康自然要前去迎接一下。
在座都是人精,何尝不明白金步摇是在给玉康找台阶下,连忙应和:
“是啊是啊,您忙去吧,我们几个用不着招呼,待会找个人带去席上就行了。”
“今天着实是对不住各位了!”
玉康感激的看了金夫人一眼,脸上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对在座几人拱了拱手,便随着脸色煞白的小厮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
君锦的孟先生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拢了拢手。
那人一身藏青素服,从下了马车进入玉家后便一直垂头敛目,仿佛只是一个跟在孟昌龄身边毫无存在感的随从。
可只有孟昌龄知道,身后这人的身份,说出来恐怕要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甚至连静园那位等着过寿的玉刍老太爷听到了,都要放下架子亲自出来跪拜相迎。
靖阳王秦君璃,青威军统帅秦君璃,君家家主君玉离——无论哪一重身份,无疑都是耀目亮眼、敏感而又危险的。
且不说神秘莫测、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脸的君家家主,就是青威军统帅这一重身份,就让秦君璃成为了无数人想要刺杀暗算的对象。
摄政王秦君逸,靖阳王秦君璃,一个把持朝政、革新文治,一个厉兵秣马、御戍边疆。
只要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出了差池,南秦就会宛若纸糊的老虎那样,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所以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中不仅有魏家、佟家,还有虎视眈眈的鞑靼北齐和不安好心的西境各国。
然而这样的靖阳王,却乔装打扮、以一介下人的身份潜入澜庭玉家,叫孟昌龄背后直冒冷汗,生怕这位殿下出半点差池。
不敢想亦不敢问,孟昌龄如坐针毡。
端了茶盏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连旁人同他说话都心不在焉、答非所问,让秦君璃没好气的一声哂笑。
“老孟,你紧张个什么劲?”
“殿……不,主子,今日玉刍老太爷大寿,又给江湖中人下了帖子,鱼龙混杂的,以您的身份着实不该在此逗留。”
这样的说教劝慰,秦君璃一路听的耳朵都生了茧。
真不知道自己当时干嘛扔了这样一个保守的老八股到玉西,眼下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孟昌龄的不自在让秦君璃不敢在人群中多留,生怕这位老先生一紧张,被人看出什么端倪,只得在低下头,在他耳边压低了声说道:
“行了,老孟,我出去溜达一圈,你别老绷着一张脸,好似玉家与你有深仇大恨似的。搞垮了玉西的君家分号,你就等着跟鲁奇出海去吧!”
说着秦君璃勾了勾嘴角,在孟昌龄的一脸恐惧中扬长而去,消失在了玉家待客的正厅之外……
第四百九十章 祸起(五)
“怎么回事?!”
玉康跟着递话的小厮,三步并作两步,急急的赶到出事的湘园。
湘园偏僻,紧挨后院的一片树林,平日也没有人住,所以一般前门后门都上了锁,防止下人们在此做些腌臜的勾当。
但玉家的下人们都知道,只要穿过湘园,走那条树林里的小路,便能避开七绕八拐,直接从三房的雅园通到大房的乔园。
知道这条捷径的人不多,就算知道,也只是些小厮婆子为了节约时间,偶尔走上一走。
可今日,却有人在湘园后门的杂草丛里遭了难。
前来传话的小厮说的语焉不详,玉康只知道湘园出了事,却不知道谁出了事,出了什么事。
待他赶到时,出事的地方已经七七八八围了好些下人,见自家老爷亲自赶了来,连忙让了道,露出那个半隐在草丛里、光着腿的……女人!
女人昏的彻底,这么多人的吵吵嚷嚷也没让她苏醒过来。
只是那件呈破布状的黄衫皱在一边,连带桃红的肚兜也被人撕了裂随意扔在角落,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康并未上前,只是停了脚步在人群外站定,脸色阴沉的甚是难看。
老管家见状,连忙扬了声斥道:“一个个做什么呢?!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都杵在这里偷懒,是想被赶出玉家吗?!”
众人一惊,做鸟兽状散开。
待人散了个差不多,玉老爷这才皱着眉头开了口:“哪家的?”
问的自然是躺在草丛中的那一个。
今日老太爷大寿,来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一方显赫,无论哪家小姐在府中出了事,无疑都是难以善了的大麻烦。
所以身为未来家主的他一听到下人禀报,连忙扔下贵客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生怕事情闹了开,无法收场。
年逾五十的老管家明白自家老爷的担心,拱了拱手道:“下人们说是玉良老爷家的嫡小姐,刚着人去请玉谢氏了,估摸着一会儿就到。”
“玉良?!”
玉康皱了皱眉,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
原来是老太爷第三房小妾生的庶子、自己那早早出去单立门户,做些小买卖维持生计的庶弟。
想着他松了一口气,脸色缓了缓。
如果真是玉良家的闺女,这事情就好办的多了,总不至于闹到外面去人尽皆知,掉了澜庭玉府的面子。
玉家老爷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由远及近袭来:
“珍儿啊~~~~我的珍儿啊……你…你这是怎么了啊?!!”
玉谢氏还没看清躺在草丛里的姑娘是谁,便嚎的天地为之变色,让玉康脸上染过一丝不快,对跟过来的大夫人使了个眼色。
“老爷。”
玉大夫人皱了皱眉,显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玉良家的珍小姐先前没在乔园露脸,她当是玉谢氏没将人带出来,也不好多问,不曾想却是一个人偷偷跑到了湘园。
也不知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成这副模样。
玉康眼底暗了暗,听着玉谢氏的哭声,面上闪过一丝不耐:“把人弄下去,处理好,莫要惊动了前院的客人。”
“妾身明白。”玉张氏垂下眼帘,曲膝微微一福,便见这澜庭玉府的主人一拂袖,头也不回的离了去。
直到自家老爷走出了自己的视线,玉张氏才抬头看了眼哭哭啼啼的庶弟媳妇,接着扫视了眼四周。
让随身嬷嬷一一记下在场的人后,对管家开口道:“夏叔,着人将珍小姐送到隅园休息吧,寻个大夫仔细瞧瞧,莫要伤到哪里。”
“是,大夫人。”
老管家拱了拱手应下,玉大夫人似乎想到些什么,目光一沉,连忙又加了一句:“找两个人守着,以免有人‘惊扰’了弟妹和珍小姐!”
刻意在“惊扰”两个字上咬了咬,老管家一愣,瞬间明白了当家主母的意思,连忙转身亲自前去安排。
一群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后,这空无一人的湘园才恢复了往日的静谧萧条。
“夫人,前院开席了,老爷请你过去。”
大老爷身边随侍的小厮过来传话,赵嬷嬷连忙应下。
然而玉大夫人刚刚抬脚要走,却转身看了眼四周,皱着眉停了脚步。
“夫人,怎么了?”赵嬷嬷不明所以,问道。
“三夫人呢,怎的从刚才就没见着人?”
“三夫人先前说脏了裙子,要回去换身干净的。”赵嬷嬷低着头,如实禀报道。
“脏了裙子?!”玉张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先前大家都在乔园说话,只是让丫鬟们上了些茶水糕点垫垫肚子,怎就弄脏了裙子?
不过在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些年,她也算是相当了解那个女人。
嫁入玉家这二十年,高氏除了三房那个庶女,对谁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说好听点是性格冷僻,说难听点就是桀骜清高、太不将人放在眼里。
如今老三不在了,三房这位夫人的心思便越发叫人揣摩不透了。
大夫人站在原地想了想,最后还是对着赵嬷嬷开了口:“让秋红去寻寻吧,后院出了这样的事情,怪吓人的,她去了那么久,可别遇上什么歹人。”
“是。”赵嬷嬷有些不情愿,可玉张氏开了口,她只能应下。
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看得出,高氏这是故意同主持中馈的大夫人作对。
就算雅园和乔园隔的远,换身衣裙最多花上半个时辰。
然而玉家的这位三夫人,却是消失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不是刻意躲着做妖又是什么?!
再加上三房那个不懂礼数的庶女,被嫡母养在膝下、为她正了名入了族谱又怎样?
这样重要的日子,连待嫁的大小姐都知道出来帮忙招待各府的夫人小姐,她倒好,竟然比玉高氏更甚,连脸都不露一下,也不知躲在雅园里干什么勾当。
越想越气,赵嬷嬷咬着牙转过头,对秋红使了个眼色:“秋红你去雅园瞅瞅,见着二小姐告诉她,余家的三位嫡小姐都到了,等着她论诗呢。”
秋红会意,对着玉张氏微微一福,连忙朝不远处的雅园疾步而去……
第四百九十一章 蜂拥(一)
天色渐晚,前厅后院皆已入了席,一时觥筹交错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因了老太爷的这场寿宴,后院的丫鬟婆子都被大夫人调来招待女客。
相较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同方院和一墙之隔吵吵嚷嚷的萧山院,府内的其他地方着实冷清寂静了许多。
一处略显偏僻的宅院前。
“喂!你们两个!”
连着院墙的一棵大树上猛的跳下一人,站在两个绿衣小婢身后大声喝道。
端着瓜果糕点的小丫鬟听见有人叫唤,脚下一顿,双双转身回头。
只见一人打扮怪异、抡着千斤大锤怒目而向,宛若庙里镇压恶鬼的凶神一般,皆是一惊,不由自主的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奎老怪“呵呵”了两下,将锤子往肩上一抗,带着些匪气昂头道:“我是你家老爷请来吃酒的贵客!”
贵客?
两个小丫鬟对视了一眼。
这次寿宴自家老爷破天荒的给武林中人下了帖,又辟了萧山院供这些人吃喝玩乐,整个玉府上下早早就得了管家的吩咐,不敢怠慢。
所以半路冒来的大汉这么一说,两人便道他是萧山院的客人。
可就算是萧山院的客人,也不能坏了大户人家的规矩、随随便便往别人家后院闯的吧!
若是冲撞了内院的女眷,传出去可不是要坏了玉家的名声?
纵然有些害怕,胆大的那个还是压了压心中的惧意,往前踏了一步,微微屈膝福礼,假装镇定的开了口:
“宴客的萧山院在前厅,这里是玉家后宅,英雄可是迷了路?”
话音婉转温柔,像是一片羽毛,轻轻落了地。
然而奎老怪自幼大大咧咧惯了,哪里受的了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对他轻声细语。
一瞬间觉得浑身上下像是千万只蚂蚁爬过,连忙“咚”的一声扔了手中大锤,撸了撸膀子上的鸡皮疙瘩。
大锤落地,将地面震了三震,险些将两个扶风弱柳的绿衣小婢震的飞起来。
小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瞬间吓得脸色苍白,抖抖霍霍的抱做一团:“你……你要做什么?!”
“?”
从头到尾就说了两句话,奎老怪自问也没发什么狠,不知这两人怎的就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眼中闪过不解,往前又踏了一步。
可就这样眉头一皱眼睛一瞪,看在两个小丫鬟的眼中,简直就跟来自地狱的恶鬼一样,似乎下一刻便要将人生吞活剥。
“啊啊啊——”
刺耳的尖叫划破长空,两人惊恐着将手中的东西朝眼前那人砸去。
待奎老怪将这些毫无攻击力的“暗器”一一扫落在地,两个受惊过度的小丫鬟早就一溜烟的跑没了影……
“哈哈哈哈!”
翠绿的树影中现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身手敏捷的一跳,便落在墙头,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险些岔了气。
“妙音娘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奎老怪,你真够可以啊!人家翩翩公子被小姑娘投瓜掷果无可厚非,你这都一把年纪了,还出来招蜂引蝶,也不怕‘操劳过度’?啊哈哈哈哈!”
一身红衣、出言调笑的是当初在城东追杀萧白的妙音娘子苗美兰。
鬼门三怪本想乘人不备,偷偷在澜庭玉家寻找“岫山岩玉”,奈何玉家太大、宅院太多,三人只能分头行事。
本以为做的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妙音娘子悄悄跟了上,无意中看到自己将小丫鬟吓跑的囧状。
奎老怪看着为人粗俗鲁莽,内心着实纯情的很,被人这样一调侃,一张方方正正的大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拾起自己的千斤大锤,连眼神都没给个,一脚碾烂了地上的桂花糕,掉头就朝两个绿衣小婢消失的方向追去。
“哎呀呀,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跑?!”
苗美兰沿着矮墙翻飞跳跃,跟上奎老怪:
“我刚才可是看见肖衡把门下弟子叫上往东边去了,你们鬼门确定还要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的到处乱转?!”
肖衡?!
桓阳派?!
奎老怪闻言脚下一停,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苗美兰一眼。
桓阳派自诩名门,虽然有些沽名钓誉,但在江湖中也算是侠义仁德的武林正道。
这次打着“以战止战”的名义派了弟子来到玉西,其野心昭然若揭,不过是冲着能够起死回生的“神隐之力”罢了。
桓阳派的实力不容小觑,尤其大弟子肖衡,一把赤阳剑,少年成名,鲜有敌手。
如今肖衡带着门下弟子往东边追去,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打探“岫山岩玉”的下落,想要乘人不备、捷足先登呢?!
脚下一动刚刚要走,奎老怪看着妙音娘子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中忽的闪过一抹警觉:
“苗美兰你可真会忽悠,若是桓阳派真的有了'岫山岩玉'的消息,你还不早就巴巴的贴了上去,哪有功夫跟在我后头看热闹?!”
“神隐之力”现身玉西的消息来的突然,一时间引了无数武林中人奔波而至,想要一探究竟。
然而传说中的“神隐之力”虚无缥缈,这“神隐之力”到底是个人,还是个东西,所有人都不得而知,更无从下手。
先前的十道消息闹的满城风雨,让悦来客栈的所有人都上窜下跳了整整一日一夜。
买到消息的江湖门派将城内城外翻了个遍,满世界寻找那个象征神女身份的古玉。
没买到消息的也在暗地里眼红,悄悄注意着各方动静,准备等“岫山岩玉”一现身就蜂拥而上,来个捷足先登。
然而这些消息真假参半,大家忙活了这么久,莫说“岫山岩玉”,就连玉渣都没看见一点半分。
就连这次澜庭之行,也不过是想借着玉刍老太爷过寿的机会,进来碰碰运气罢了。
然而桓阳派却是先一步动了手,是不是说明“岫山岩玉”真的在玉家?
“呵呵,你又不是不知道肖衡那个人,过河拆桥,虚伪至极。”妙音娘子撩了撩耳边的乌发,凤眼一勾,摆了个风情万种的姿态。
“与其同他,倒不如与你鬼门合作来的爽快自在呢!”
第四百九十二章 蜂拥(二)
奎老怪与妙音娘子很快达成协议,两人一上一下,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渐暗的天色里。
直到两人彻底消失无踪,连空气也沉寂下来再无半分波动,一旁的院门才“吱呀”一声从内打了开。
一个男人伸出头,甚是警觉的四下探了探,确定人都走光后才扭过头,对着院内说到:
“加上鬼门三怪和妙音娘子,已经有三波了,我们可要早点赶去?这么多人,迟了恐怕……”
从院门内探出脑袋的,正是前日夜里在悦来客栈倒卖消息的鬼笔判官朱三桥。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小院老树的背后便幽幽转出一人。
身材纤细,姿色平庸。
玉白的脸上寡淡无波,没什么情绪,却愈发衬的一双星眸璀璨夺目,叫人不敢直视。
“肖衡……”
改了容貌、掩了身份的云夜走到门口,看着奎老怪和妙音娘子匆匆而去的方向,忽地眉头一拧,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岫山岩玉是姒族圣物,找到岫山岩玉便意味着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传说中神女一族。
然而真正的岫山岩玉藏身御剑阮家的归元剑阵,当然不会这个时候出现在玉西。
如今高懿手上握着的不过是她母亲——那个短命的姒族族女当年遗落的一块古玉罢了。
知道岫山岩玉秘密的人极少,就连天碧、西池那些尚存的姒族人,也未必清楚岫山岩玉的价值并不在于玉的本身,而是在于玉上的那块玄铁卷——
一旦开启族女墓的玄铁卷被取下,“岫山岩玉”也不过是块多存了几百年的寻常古玉罢了!
高懿不知道,沧岚不知道,那些闻风而至的江湖人更是不会知道。
所以风羽才胆大的设了这样一计,利用一个模棱两可、无人见过的“姒族圣玉”,引诱江湖人寻上澜庭玉家,借他们的手,除去高懿这个野心勃勃、企图混淆神女血脉的高氏后人。
只是人的贪欲太过疯狂,一旦高懿和玉睢暴露在众人眼前,成为外人眼中拥有“神隐之力”的姒族神女,他们身后的高氏一脉,又如何摆脱被人追逐屠戮的命运?
三百族人——经历过十八年前的那场追杀,云夜怎能再一次眼睁睁的看着玉西血流成河、沾满她姒族族人的鲜血!
所以她背着明修云非,用十道消息毁了百灵子的生意、分散了江湖人的注意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让这些江湖人寻到了玉家头上,发现了“姒族圣玉”的踪迹。
高懿啊高懿,当年你设计涯漈族女,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向江湖人的刀下,害的一百族人命丧黄泉时,有没有想过因果循环、最终这一切都会报应到你的头上呢?
云夜心沉如石,一拂衣袖,对着身边的大块头说道: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世人所追寻的‘神隐之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
酉时三刻。
天色渐暗,万物渐歇,所有的一切都掩藏于萧瑟,朦朦胧胧的让人看不真切。
前院灯火阑珊、觥筹交错,愈发显得玉家后院冷清静谧,不染半分世俗烟火。
雅园的后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
两团浅色从门内探出身,连照路的灯笼也不提,就这样急不可耐的沿着墙根,朝空无一人的小树林飞奔而去。
两人越走越快,直到入了树林,当前的一人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让后面被人拽着走的那个嘴角一撇,有些不甚高兴的甩掉对方的手,抱怨道:
“娘!!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前院要开席了,再不过去就迟了。”
竟是澜庭玉家三房的孤儿寡母——三夫人高懿和二小姐玉睢。
因了上官明修的一句称赞,春心荡漾的玉睢回到雅园后特地换了一身薄纱浅领的夏服。
水红色的抹胸,配着月白微透的罩衫,勾勒出女儿家曼妙起伏的身材。
关键是罩衫的襟口不若寻常衣服那样对叠相压,而是沿着胸口松松垮胯向下,露出大片玉白的颈脖,愈发衬得那八角玉牌莹润出彩、贵气非凡。
只是刻意打扮的玉睢还未走出雅园的大门,便被高懿一把拽住,二话不说就往偏僻的角落里带。
一路上被树枝杂草弄得衣衫鬓发皆乱,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端庄温婉。
看了眼自己险些被勾破的新衫,玉睢心生不悦,越发觉得这位嫡母有些疯癫魔怔、心智不存。
高懿见玉睢提了前院的寿宴,微微一愣,抬头看了看天色。
果然天光渐暗、夜幕将至,已经到了开席的时辰。
然而相比澜庭玉家的这场重寿之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半个时辰前,天碧的长老风羽让沧岚递了口信,要在酉时三刻见见神女一族最后的血脉、那位将在未来号令全族上下的族女大人。
这个消息无疑是让人激动而又振奋的。
天碧一脉族人众多,只要得了风羽长老的认可,玉睢的族女身份就板上钉钉、再也没有人能够轻易质疑挑战。
这可是高懿二十年来心心念念的大事,区区一个澜庭玉府的重寿之宴,又怎能于之相提并论呢?!
“开席?那是玉家的事情,和我们姒族有何关系?”
想到自己这些年来受的“委屈”,高懿一声冷哼,眼中闪过不屑一顾的傲慢。
“等见过天碧的长老后,你就是姒族的族女了。对方会带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彻底摆脱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到时候玉家、玉张氏,呵,算什么东西!”
玉睢曾听高懿提起过姒族,却不知道那个连史书都不载的神女一族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让这位养了自己二十年的嫡母一会儿玉家、一会儿姒族的,宛若神志不清的疯婆子一般。
“娘!!”
嫡母这幅作态,让玉睢心中甚是着急。
她难得有机会见到明修哥哥,怎么也得在对方面前好好表现表现,怎能就这样错过前院的宴席?!
想到那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男子,玉睢咬了咬牙,一跺脚,转身撇下自己的嫡母要往回走:“我不去,我要去前院,母亲要去自己去好了。”
第四百九十三章 蜂拥(三)
“站住!”
高懿见玉睢要走,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人拉了回来,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容抗拒的暴戾
“今日可容不得你任性!哪也不许去,乖乖和我去见风羽法师!!!”
“娘!!”
玉睢往后躲了躲,想要摆脱高懿的束缚。
奈何对方发了狠,让她怎么都挣脱不掉,只能憋着眼泪,焦急而又无助:“睢儿再不去前院,明修哥哥就要走了!好不容易等到个见他的机会,怎能…怎能……”
明修?上官明修?!
高懿听见这个名字脚下一顿,扯着玉睢的手指微松。
那位从小被养在深闺的玉二小姐见嫡母有些动摇,眼中闪过欣喜,连忙上前扯住高懿的袖摆:
“娘,要不我们先去前院吧,等酒席过半再寻了机会来见你说的那个什么法师,可好?”
玉睢的心思高懿何尝不知,只是想到上官明修那个人,神色古怪的看了自家女儿一眼。
忽地冒出一句:“睢儿你就真的那么喜欢上官明修?非他不嫁?!”
“喜欢,睢儿这辈子就喜欢明修表哥一个人……喜欢到非他不嫁!!”
玉睢见嫡母相问,扯着袖摆的手指一紧,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飞蛾扑火般的灼灼。
这种简单而又纯粹的执着,让高懿眼底浮起一片晦涩,仿佛透过那张认真坚定的脸,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正值芳华,同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互许终生,也是这般忠贞不二、坚韧不移。
最终却因为一个胆小懦弱的涯漈,被迫嫁入玉家,落了一个相忘江湖、永不相见的结局。
自己的情路坎坷也就罢了,怎的睢儿也步了自己的后尘,就对那个男人这般情根深种、至死不渝呢?!
关键她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了上官明修——要知道上官明修可不是普通人,他可是涯漈的三系血亲、姜姝的亲生儿子啊!
万一哪天这个男人发现睢儿的真实身份,发现所谓的“族女”是自己二十年前“偷梁换柱”设计而来,会不会亲手将她们母女烧死祭天、以慰神女元灵?!
不!
小心翼翼了二十多年,忍辱负重了二十多年,怎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玉睢——自己的亲生女儿,必须成为号令姒族上下的族女。
她高懿,就要让这些人食古不化的老女人们付出代价,就要让她们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那个为之牺牲一切的“神女血脉”,成为千万年来最为讽刺的一个笑话!!
“睢儿可知姒族族女在族内的地位至高无上、无人能够比拟?”
高懿往后退了一步,不再板着一张脸,却在黑暗中拢起手,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
“至高无上?”玉睢皱了皱眉,有些不明所以。
“傻睢儿,你难道不知道,这至高无上的权利中就包括可以选择任何一个三系血亲成为‘族夫’,来延续神女血脉吗?!”
高懿眼底忽地腾起一种疯狂,像是燎原的星火,瞬间将她吞噬其中:
“你心心念念的表哥,可是正儿八经、血脉纯净的姒族人呢……只要你成为姒族的族女、成为号令全族的一族之长,又何愁不能与他共结连理、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明修哥哥…
共结连理……
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巨大喜悦让玉睢抑制不住的往前踏了一步,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灼热:“真的……可以吗?!”
“为娘怎会骗你呢!走吧,可莫要风羽长老久等了……”
说着拉起玉睢的手,两人就这样继续往树林深处行去……
----
“娘,这都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你说的天碧长老到底在哪儿?”
玉睢揉了揉酸胀的小腿,皱着眉头对着身边的嫡母问道。
姒族的事情她甚少听玉高氏提起,也不明白所谓的“姒族族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冒着得罪伯婶的风险,跟着嫡母这个时候跑到树林私会外人,不过是为了能够嫁给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罢了!
只是等了大半个时辰,连个人影也没见着,让玉睢有些着急,又有些不悦。
“再等等,肯定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马上就会……”
高懿的话音还未落地,林中便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只见那位玉三夫人眼中一亮,握着玉睢手腕的手指一紧:“来了!!”
高懿拽着玉睢,迫不及待的朝来人的方向迈了一步。
奈何她的脚刚刚抬起,还未迈出,便感觉有什么东西划破长空,带着凌厉的锐气,对着她的头脸袭来。
高懿下意识的脚下一顿,往后一躲,眼睁睁的看着一枚暗器贴着鼻尖划过,“扑哧”一声射入粗壮的树干,留下指甲大小的黑洞。
刚才还一脸兴奋的女人瞳孔剧缩,脸色瞬间大变,浮现难以言喻的惊恐。
然而更让她觉得恐惧骇然的还不是这突如其来的暗器。
她的视线往前挪了挪,只见身前半步远的处,小腿肚高的杂草不知被什么东西齐根割断,只剩下寸高的草根,在黑暗中宛若刑具上的尖锐利刺,一根一根,散发出冰冷的血光寒意。
若是她没被那道暗器拦住去路,直接往前迈出一步,岂不是要像这些杂草般,被人一瞬之间削断脚踝、成为废人?!
高懿背后泛起层层冷汗,像是被人从寒冬的湖水中捞起一样,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连忙护住身后的玉睢。
“娘?!”玉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刚才还一脸欣喜的嫡母突然脸色发了青,不明所以的问道。
高懿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一时无声,林中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怎的,有胆子出手,没胆子现身,赵宝宝,这可是不是你的作风啊!”
母女二人的头顶忽的传出一道男声。
声音沉稳如山,却又带了种说不出的阴冷,半是调侃的对着空气说道。
“啊呀呀,真讨厌!人家不过使了一招,就让肖哥哥就认了出来。肖哥哥对宝宝这般熟稔在意,也不怕盈盈师妹吃醋,嗯~?”
赵宝宝也不现身,八岁的萝莉尾音微微上挑,带了些许撒娇的味道,让桓阳派众人心中闪过一阵恶寒。
第四百九十四章 蜂拥(四)
赵宝宝口中的“肖哥哥”尚未出声,林中便急不可耐的窜出一道娇斥:“呸,老妖婆,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以为换张脸就真的只有八岁了?!”
原来是桓阳派的小师妹洛盈盈,见赵宝宝扯了自己企图挑拨她和大师兄的关系,一时忍不住叫骂道。
赵宝宝看着只有八岁,毕竟活了四十多年,自然不会像八岁小孩那样无理取闹,为了点口舌之争,闲着没事撩拨洛盈盈。
肖衡见小师妹被人诓着出了声,心中便觉不妙,连忙开口打断:“盈盈!!”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只见一道亮光闪过,赵宝宝手中的弯刀已经化作一片银光,毫不留情的朝洛盈盈的藏身处疾射而去。
虽然肖衡的剑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可同他相比,那位娇滴滴的小师妹就差得多的多。
桓阳派人多势众,赵宝宝单枪匹马也不来硬的,而是专挑软柿子,乘人不备直接拿洛盈盈开了刀,让藏在暗处的几人心下大惊,连忙从四面八方现身,往打做一团的两人冲去。
肖衡见赵宝宝对门内的师弟师妹动了手,脚下一动,就要上前。
却是想到什么,皱着眉,若有所思的瞥了高懿和玉睢一眼。
这两个女人似乎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正缩成一团躲在树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年纪大的那个还算镇定,年纪小的就有些扛不住,哪怕被人挡在身后,依旧抖得像是秋风中的落叶,发出“呜呜呜”的低鸣。
肖衡从树上一跃而下,面色阴冷的落在两人身前。
“大……大侠,我…我们只是府中女眷,什…什么都不知道啊……”
高懿见男人提着剑走了过来,连忙扯着玉睢往后退,装作一副惊恐瑟缩、唯唯诺诺的样子。
她以为自己只是不凑巧,卷入了江湖人的纷争缠斗,却不知这些人打破脑袋、闹得你死我活的目标……根本就是她和她身后的“姒族族女”玉睢。
“不知道?夫人可真是谦虚。”
肖衡勾了勾嘴角,目光落在玉睢胸前的古玉上:“夫人知道的,恐怕是让整个江湖为之变色的秘密呢……”
“秘……秘密?什么秘密?!”
高懿护着自己的女儿又往后退了一步,见肖衡盯着玉睢的胸口,心中“咯噔”一下。
玉睢胸前挂的正是她早晨让林嬷嬷送去的那块八角玉牌。
玉牌出自涯漈族女姜妩,合该是从北溟阴山带出来的姒族圣物“岫山岩玉”。
高懿相信,只要天碧长老看见这块属于族女的圣玉,就会对玉睢的身份深信不疑。
一旦睢儿的身份得到认可,她们母女二人就能离开澜庭玉府、离开玉西,被人高高供奉在上,成为女族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岫山岩玉”是姒族隐秘,外人不知道圣玉的来历,亦不会知道它所代表的意义。
寻常人见了,最多将它当做一块价值连城的古玉,好奇的多看两眼罢了。
可这个男人的眼神太过赤裸太过贪婪,就像一只饿急了的野兽,盯着肥硕的猎物两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拆吞入腹,让高懿心中不由的浮起十万分警觉。
“师…师兄!!”
高懿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不远处打的难舍难分的几人中,忽的传来一声呼救。
原来是桓阳派众人不敌赵宝宝,被杀得节节败退,不得不开口向大师兄肖衡求援。
桓阳派是武林正派,名声威望俱在。
其实就算肖衡不出手、任由对方为所欲为,赵宝宝也不敢置洛盈盈等人于死地,给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制造讨伐天山教的机会。
只是明明肖衡在场,桓阳派还让人杀了个片甲不留——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可不得毁了赤阳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名?!
一边是放不下的江湖名声,一边是势在必得的“神隐之力”,肖衡顿时有些进退两难,皱着眉头又看了两个女人一眼。
在脑中盘算了片刻,料想这两个没有武功的女人一时半会跑不太远,提着剑的男人这才咬着牙冷啐了一口,抽出长剑,朝天山教的老妖女杀去。
高懿见对方掉头飞远,狠狠的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死里逃生的庆幸。
然而一口浊气还没吐完,身后的草丛却幽幽传出一道嘲讽:
“呵,肖衡这沽名钓誉的性子还真是一点没变呢,放着到嘴的肥肉不要,竟然跑去救桓阳派那些草包!”
前惊未去,后吓又至。
对方声音明明不大,却像穿脑的紧箍咒一样,直接将高懿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半分。
到嘴的肥肉,说的是她和睢儿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前院宴席已开,无论是赴宴的达官显贵,还是凑热闹的江湖侠客,按道理都该在前院觥筹交错、酒肉正酣才对,怎会有人这时候跑到后院树林,好巧不巧的与自己撞到一起?
若说是些单纯的打打杀杀,还能理解为巧合,认为是她和睢儿运气不好,卷入了江湖人的私人恩怨。
可刚才那个男人口中的“秘密”,和草丛中突然冒出来的这句嘲讽,让高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人的出现并非巧合,而是“特意”奔着她们娘俩来的!!!
女人眼底闪过一丝恐慌,扯着玉睢的手指紧了紧。
在玉西呆了大半辈子,高懿总以为是家族、是涯漈、是沧岚折断了她追寻自由的翅膀,让她不得不蛰居一方宅院,仰人鼻息、苟且度日。
澜庭玉家平平淡淡的二十年,除了设计涯漈的那一次,这位高氏后人从未像现在这样,真真切切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威胁。
不,就算是二十年前的那一次,她也只是躲在墙角远远看着。
看着那位姒族的族女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被人追杀着消失在了广袤无垠的黑暗里。
血雨腥风、朝不保夕,这些只该属于涯漈的苦难与折磨,怎么会、又怎么能够属于她高懿?!
不!
不能认输!!
我堂堂高氏后人,绝对不会重蹈涯漈的覆辙!!
想着女人一咬牙,拉着腿脚半软的玉睢,不要命的往林外狂奔而去……
第四百九十五章 蜂拥(五)
“哟,还会跑,够劲儿啊!”
霹雳刀王峰抗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大刀从草丛中窜出,刚想抬脚去追逃跑的那两人,就听见有人在树上吹了一声口哨,流里流气的调笑道。
他脚下一顿,连忙抬头朝树上看去。
待看清树上吊着的那个家伙,脸色微微一沉,抖着嘴皮子好一声冷哼: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怎的家里三个小娘们儿没把你吸干,让你还有劲儿跑到玉西来蹦哒?”
来人是逍遥客吴空。
家里娶了三个美娇娘,一个比一个妖媚厉害,而他又是一个实打实的妻奴,因此总被江湖人拿出来调笑。
吴空平日里与王峰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但同在江湖行走,打过几次交道,对彼此还算熟悉。
王峰不知吴空这时候跳出来拦住自己的目的,一边与他闲话家常,一边在心中计算高懿逃走的方向和时间,眼中闪过常人难以察觉的精芒。
“啧啧,我说老王,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
树上倒挂的男人一跃而下,正好落在在王峰眼前三步远的地方,笑着侃道。
“我这么个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怜香惜玉的人物,怎能被夫人们绑在后宅,满足于几个莺莺燕燕呢?”
吴空这一跳,着实将王峰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待他微微侧身,再定睛看去时,高懿早就拖着玉睢跑出了树林,眼见就要入了玉家那密密麻麻、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后宅,叫人跟丢了踪迹。
想要抬脚去追,又生怕吴空生了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来个出其不意、暗中偷袭,王峰握着金刀的手指一紧,面色越发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
奈何吴空那人却是看不懂人的脸色,见对方吃了鳖、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反而哈哈大笑着一掌轰上身边的大树,震的树枝摇摆晃荡,“簌簌”的直往下掉叶子。
“哎哟!”
“谁他妈的把老子震下来了?!”
当然,跟着叶子掉下来的还有三五熟面孔,落地的姿势有些不雅,都是先前在萧山院一同饮酒吃肉的江湖人。
这些人看见王峰手中的金刀,尴尬着“嘿嘿”了两声,算是打了个招呼,却不约而同紧了紧手中的剑,眼上闪过一抹狠戾。
“呵,不自量力。”
刀客眸底一暗,腾起一阵杀意,还不待那些人开口解释什么,就一个箭步,冲杀了上去。
吴空的目的不是与人厮杀,自是躲得极快。
一个眨眼间就卷身上树,沿着林木往缠斗中的赵宝宝、肖衡两人疾奔而去。
赵宝宝本来和肖衡的身手不相上下,由于刚才以一敌五、和淮阳派那些三脚猫斗了一场,此时便有些力不从心,落了下乘。
桓阳派众人以为吴空是想搭把手,同肖衡一起先解决掉赵宝宝,这样就少了一个觊觎“神隐之力”的劲敌。
谁知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却是在半空中挑了个剑花,转了方向,直接朝占了上风的肖衡刺去。
肖衡见有人杀来,不得不撤了招。
赵宝宝得了空子连忙往后一扭一躲,迅速脱离战斗,翻飞上树。
逃到树上的“少女”脸色苍白,皱着眉头看了眼自己的胳膊。
胳膊上多了几道伤口,此时正不停的往外冒着血。
只是那血并非寻常的艳红色,而是暗沉的几近发黑,将鹅黄的衣裙染的斑斑点点,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伤口不深,流的血也算不得多,只是周围细嫩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让这位天山教护法瞬间黑了脸,扭曲的比八十岁的老妪还要难看。
“肖衡,你给我等着,我赵宝宝跟你没完!!”
知道眼下没办法再从桓阳派手中讨到便宜,赵宝宝也不恋战,撂下一句狠话便扭头窜入黑暗,消失在了桓阳派众人的视线里……
肖衡看着赵宝宝离去的背影,勾着嘴角收了剑。
却在瞥见树上那个哼着小曲儿、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男人时微微一怔,迅速敛了嘴角的笑,眯着眼睛开了口:
“逍遥客吴空?”
见肖衡的视线扫来,吴空挑了挑眉,一个反手将长剑插入背后的剑鞘:
“肖大侠客气了,现在恐怕得叫同流合污助纣为虐放走妖女坏了好事胡吹乱侃拖延时间让肖大侠错失良机险些被人捷足先登抢了‘神隐之力’的……逍遥客吴空了吧!!”
糟了!
岫山岩玉!!!
吴空这么一提醒,肖衡连忙扭了头四下张望。
可树林里昏暗阴森,除了树木杂草斑驳的暗影,哪里还有那两个女人的踪迹!!
辛辛苦苦追了半天,到嘴的鸭子却这么飞了,肖衡气的浑身发抖,不由分说拔了剑就要朝吴空刺去。
逍遥客吴空的剑法厉害,先前二话不说就帮着赵宝宝对付肖衡,让人以为他和桓阳派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
可眼下肖衡单枪匹马的杀了过来,他却没有正面迎战,而是脚下一动绕到树后,又从另外一面执着剑鞘窜出,往肖衡的赤阳剑上一挡。
“喂喂喂,我说肖衡,你跟我较哪门子劲啊!”吴空用力一震,肖衡不敢硬抗,往后退了退,一双眼中阴冷的能够淬出毒来。
吴空却是装作没看到,扛着剑躲到三丈远处,挑着眉继续说道:
“要不是刚才我挡了一下,那两个娘们恐怕已经落到霹雳刀王峰的手上了。你确定这会儿还要跟我在这儿死磕,任由别人得了先?!”
肖衡闻言一愣,果然像那人说的一样,只是稍稍想了片刻便收起了手中长剑,带了桓阳派众人二话不说朝林外追去。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树林一下子鸟飞人散,静的只剩树叶的“簌簌”声。
吴空抱手靠上背后的大树,等所有的嘈杂散去、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人的气息,这才敛了嘴角的吊儿郎当,盘着腿往树根处一坐,对着空气冷哼道:
“喂,女人,你的事我吴空可是办妥了!”
先前揪了他来搅乱浑水的女人不说话,吴空也不在意,当她还藏在林子里的某处,窥探着这些江湖人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开口说教道:
“我说你一个女人,不好好做你的宗主,跑到玉西来蹦跶个什么劲!你可知道那‘神隐之力’百十年来惹了多少杀戮、又让多少人身败名裂,?!
这次要不是看在柔柔的面子上,我死活也不会……”
“咳……”朱三桥实在听不下去,捂着嘴发出一声轻咳。
声音粗犷有力,哪里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女人!
吴空头皮一阵发麻,连忙提着剑一跳而起,打起十万分的警觉。
“谁?!”
“别紧张别紧张。”
朱三桥摆着手从草丛中缓缓走出,按照云夜的吩咐,扔了块木牌到吴空怀中:
“姑娘说了,二夫人不过是使了小性子才离家出走,十有八九躲在了听雪小筑。让吴大侠放机灵点,不要再带其他女人…呃…去自讨没趣了。”
自讨没趣?!
他妈的那个女人竟然敢说自己是自讨没趣?!
吴空捏着木牌的手指一紧,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发泄不出的忿恨,可想到自家柔柔对那女人的言听计从,又只能做了罢。
只见那位上蹿下跳、在几派江湖人中捣了糨糊的逍遥客吴大侠一咬牙,捏着听雪小筑的令牌,就消失在朱三桥的视线里……
第四百九十六章 怀璧之罪(一)
云夜站暗影里,居高临下的看着跌跌撞撞向怡园跑来的两个身影。
来人明显是后宅女子,经过一番奔跑,已经气喘吁吁、呈现疲软无力的状态。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张望着,似乎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只要跑慢一分便会落入虎口尸骨不存。
越来越近的两人正是鸠占鹊巢、想要混乱神女血脉的姒女高懿,和那位养在深闺娇弱任性的玉二小姐——玉睢。
高懿本是带着玉睢赴天碧长老的约,不曾想来的却是心狠手辣、别有用心的江湖人。
就算再没有眼力见儿、就算再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高懿最终也是意识到——这些人的出现并非巧合,根本就是冲着她们母女二人而来!
拖着玉睢在黑暗中没命的跑,本想直奔雅园,让林嬷嬷联系沧岚,想办法将她母女二人送出澜庭玉府。没想到东绕西绕,竟是被尾随而至的江湖人逼到了怡园墙外。
追着高懿玉睢的江湖人不过五六,武功参差不齐,算不得什么高手,对深不可测的离宗宗主来说,就算以一敌五也不在话下。
可一心想要保住高氏一脉的云夜却是站在暗影中冷眼旁观,一动不动。
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局面,着实不是身为一族族长的她想要看到的。
背着风羽、背着明修费尽心机,想要转移众人的视线,奈何高懿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将从姜妩手中得到的玉牌拿了出来。
导致江湖人误以为那是姒族圣物“岫山岩玉”,从而盯上她们母女俩,将其当作寻找“神隐之力”的突破口。
毕竟是同族,一旦高懿出事,难免牵扯到背后的高氏一脉,甚至有可能牵扯上明修的母亲、上官正诚的续弦姜姝。
云夜知道风羽的心思,所以千方百计想要将这两人往漩涡之外推,奈何事已至此,再怎么遮盖掩饰也是回天乏力——
因为从今晚开始,高懿她们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两个人的窥探觊觎,而将是整个江湖的追杀屠戮、势在必得!
就算她救得了这两人一时,又如何保得了她们一世呢?!
只要神隐之力的传说还在,只要这些江湖人的贪婪与欲望还在,高氏一脉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再像过去那样伪装成普通人,过着安稳而又平和的日子了……
一场寿宴,一块八角玉牌。
终像风羽长老设想的那般,成功的暴露了高氏后人,让玉睢这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代替她云夜成为了江湖人追逐的目标。
面对高懿,云夜本不该有什么愧疚。
二十年前,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引来了贪婪的世人,让当时的涯漈族女不得不带着刚刚出生的幼女,踏上流亡之路。
自作聪明找人顶替了涯漈的幼女,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又在二十年后,想借一块岫山岩玉,将自己的女儿拱上族女之位。
高懿从始至终只看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自由与权利,却从未想过这样的自由与权利背后,根本就是常人承受不起的苦难与责任。
虽然今天这件事有风羽的推波助澜,可说到底,却是她高懿的咎由自取。
云夜先前设计转移外人的注意力,不过是想保住高氏一脉三百族人的性命,只是如今看来,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再是不忍、再是放不下,身为一族族长的她,也不会用全族上下一百年的努力,来交换一个注定的结局!
说到底,她和风羽不过是同一类人罢了。
风羽为了保全族人、为了能够带领全族回归北溟阴山,选择了主动出击。
而她却是摇摆不定,在事情没有转圜余地之后,才选择了逃避放弃。
云夜啊云夜,这样的你,真是胆小懦弱的让人打心底里厌恶呢……
“我说奎老怪,怎的哪都有你?!”
一人见奎老怪抡起锤子就要朝两个娘们砸去,连忙掀了身边的半块山石,将那灯笼大的锤子击飞。
奎老怪的武器失了准头,撞向怡园的外墙。
虽然没将外墙砸出个大洞,却是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稀里哗啦”震下不少砖石碎瓦。
躲在暗处的云夜感受到脚下的震动,皱着眉头往空中轻轻一跃,身形一转,便又换了一个藏身地。
而怡园外墙下的三五江湖人,从始至终都未发现,竟然还有一人躲在暗处,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纳入了眼底。
“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华山苍穹剑吗?”
妙音娘子见奎老怪的武器被人打飞,从三个大男人的身后幽幽转了出来。
鲜艳的红色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却像微凉的晚风,随着“叮叮当当”的脆响拂过人的心头,带来一种天旋地转的错觉。
隔得近的几人瞬间感觉喉头泛上一股甜腻的腥气,连忙往后退了退,运气抵挡妙音娘子的独门功夫——御音铃。
“行了,把你的破铃铛收起来。”
年纪甚大的一名剑客见状面露不悦,挥手弹出一道气劲,射向一身红衣的御铃人。
气劲来势汹汹、角度刁钻,直逼苗美兰的面门,让她不得不收手往后退避。
直到恼人的铃音消失的一丝不剩,那剑客这才拂袖背手,摆出一副江湖前辈教训后生的模样,冷哼道:
“我说你们这么着急动手做什么?”
视线从周围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不就是块古玉吗?还没确认是不是姒族圣物就动刀动剑、闹得不可开交,万一不是,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白折腾一场?”
在场的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心里明白这人说的确实在理。
可“岫山岩玉”只有一块,就是砸碎了也不够分的,谁想落在人后、忙活了好几个月却为别人做了嫁衣?!
于是有人便跳了出来,晃了晃手中的长剑,对着那位“江湖前辈”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说的倒是轻松,有本事你上呢!谁他妈的揣着姒族圣物被人发现了,还会老老实实的告诉你‘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跳出来的那人年纪不大,看着像是个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
也正是这样的初生牛犊,才不畏惧那些所谓“江湖侠客”的倚老卖老,话语中夹枪带棒,全是显而易见的挑衅蔑视。
此话一出,所有视线又从黑衣剑客的身上齐刷刷转向墙根下的高懿玉睢两人。
第四百九十七章 怀璧之罪(二)
高懿见这几人你来我往、争论不休,本来心中存了一丝侥幸。
以为就算沧岚来不及赶到,再拖些时间也能引起家丁府卫的注意,寻了人来,将她母女二人救出虎口。
可当十几只眼睛“唰”的一下全部盯过来时,这种侥幸又被兜头而下的冷水狠狠扑灭,只剩心底泛滥而起的恐惧慌张。
高懿吞了吞口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虚弱而又无助:
“大……大侠,我们只是玉家的两个下人……什…什么都不知道啊!”
“娘……”
玉睢虽然是玉家三房名义上的“庶女”,却从小到大被高懿捧在手心、保护的极好,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只能拽着嫡母的袖子,抖抖霍霍的露出半张脸,发出几个低微难辨的音节。
恰逢弯月穿过云层,洒下朦胧的辉光,笼罩上墙角的母女二人。
一人素锦折裙、风韵俱在,一人薄妆玉肌、娇俏妩媚。
就算鬓发微乱、略显狼狈,可那些寻常百姓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宝石首饰,却在月光下闪烁着讽刺的亮光,嘲笑着高懿的信口雌黄。
“下人?你个娘们儿倒是会唬人!”
有人提着剑,冷啐着上了前,眼底闪过对这种虚伪妇人的厌恶,却又在看见玉睢脖子上的那块玉时,变成从天而降的兴奋激动。
抬手指着高懿身后,猛的将声音抬高八度:“你们看,那丫头脖子上带的可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玉。
一块莹润古朴、质地上乘的古玉。
可不是那个闹得满城风雨、让大家遍寻不得的姒族圣物——岫山岩玉?!
剑客的一句话,让空气凝滞。
刚才还争论不休的江湖人瞬间化身闻到血腥气的狼,一个个眼中放出绿光。
唰——
只见一人率先打破死寂、猛的窜出,化作一道闪电朝妇人背后的玉睢扑去。
“好你个半瞎子,眼睛不好使,手脚倒快得狠!”
又有一人听到风声、提着剑从远处循迹而来,刚到便见瞎了一只眼的吴半天冲在最前,想要对墙角的母女二人下手。
手中宽剑瞬间一分为二,迅雷不及掩耳的朝那瞎子掷去。
半瞎子忽的腿上一痛,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打中了穴道,好不容易聚起内力瞬间散了个精光,踉跄间险些被背后扔来的长剑扎个正着。
就是这样一个微怔躲避的功夫,奎老怪、妙音娘子等人一涌而上,在澜庭玉家的宗祠之外乱战成了一团……
-----
“住手!!众位好汉都住手!!”
一群人提着灯笼、沿着石板小径迅速靠拢而来。
走在最前的管家见老爷请来吃酒的客人在怡园外“乒乒乓乓”的打成一团,瞬间白了一张老脸,心中又急又气。
今日是老太爷大寿,见不得血光,这些江湖人怎的这般野蛮任性,也不看看时辰场合,就这样闯入别人家的后院打了起来?!
当然,比管家脸色更难看的还有这澜庭玉府的主人——大老爷玉康和夫人玉张氏。
今天这种场合,按道理三房必须到场谨表恭孝,可偏偏高氏寻了理由,在席前避回了雅园。
看在已逝三弟的面子上,身为大伯的玉康不好发作。
大夫人张氏只好又让贴身嬷嬷前去雅园请人,谁知还是和秋红一样,扑了个空。
那个借口换身衣裙、迟迟不在人前露面的高氏根本就不在雅园,连带她认在膝下的庶女玉睢,也不知跑到了哪儿去!
娘家姐妹劝玉张氏想开点儿,不要同刚刚丧夫的高氏计较。
可这场“重寿”事关嫡系一脉的子孙气运百年福祉,她又如何容得高氏乱来?!
玉张氏执掌中馈多年,眼界见识也非寻常后宅妇人,纵是气个半死,还是咬着牙忍了下去,没有当场发难,只是一边应付前院宾客,一边着人到处寻找高懿。
宴席行了一半,人终是找到了——竟是被萧山院的那些人围堵在了怡园的墙外!
听到赵嬷嬷递来的消息,玉张氏在席间就克制不住变了脸。
德言容功,就算老三过了世,高氏毕竟是玉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被一群江湖莽汉围堵算什么事儿?!传出去可不得毁了澜庭女眷的清白名声?!
加上那些江湖人闹腾的地方是玉家宗祠孝地,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岂不是要将老祖宗气活过来、跳着脚指责他们这些后世子孙的不义不孝?!
于是玉大老爷和夫人张氏悄悄从席上撤了下来,带着管家直奔怡园。
还是管家心细,半路命人寻来府卫家丁,想着就算打不过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浪子,也能壮壮声势,不至于让玉家在气势上落了下乘。
这件事情事关三房清誉,玉康夫妇不欲闹大,谁知半路竟被玉树那个混世魔王撞见。
红鹤玉家的小公子跑到自家舅舅身边一声嚷嚷,瞬间惹了众多宾客好奇侧目。
其中当属玉西城守牛轲廉为最。
只见牛轲廉眼中精光一闪,扔下筷子便不由分说带着两人追了上去。
城守大人的火急火燎让前院吃席的宾客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开始耳语揣测,甚至有几个相熟的客人也不用玉家下人招呼,脚步一抬,便出了设宴的同方院,跑去凑了热闹。
一行人脚步极快,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先行一步的玉康夫妇。
看到身后黑压压的一片,玉大老爷的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看向牛轲廉的眼神也带染上了一种难以消弭的忿恨埋怨。
然而此时一群人已经接近怡园,甚至连兵器的铿锵交错都隐隐可闻,他就是想压也压不住,只能叹了一口气,在心中祈祷事情闹得不是太大、还有转圜的余地……
第四百九十八章 怀璧之罪(三)
“众位好汉这是做什么?”
见到眼前那些江湖人打打杀杀、乱成一团,玉康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后悔。
澜庭玉府在幽南边城繁衍生息了几百年,一直走的是氏族工商的路子,同武林人士无甚来往。
这次寿宴特地辟了萧山院宴请江湖中人,不过是看在先前玉舟得人恩惠的份上,想要好好款待他们一次罢了。
玉康知恩敬贤、礼数周到,可这些所谓的侠义之士呢,竟然一声不吭闯入后院、为难一个丧了夫的妇人,哪里将他玉家未来的家主放在眼中?!!
奈何那些江湖人打的正是兴起,对他的喝斥恍若未闻。
奎老怪手中的巨锤更是“咚”的一声砸向地面,在半明半暗中激起一层又一层的灰浪。
“找些人,去将他们分开!”
玉大老爷见这些人对他熟视无睹,气的脸色泛了黑,扇了扇扑面袭来的灰尘,咬着牙对管家说道。
老管家闻言连忙对身边的护院府卫使了个眼色。
澜庭玉府的护院都是练家子,得了主人的命令就“唰唰”几声抽出手中长剑。
不一会儿便呈合围之势,将那些打的不可开交的江湖人围在了怡园的高墙之下。
“哪来的东西,不长眼的妨碍你爷爷杀个痛快!”
一名护院提着剑,刚想将缠斗中的两人分开,奈何猛的从旁边劈过一刀,狠狠的撞在他的剑上,直接将人撞飞五丈远,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
其他几人不若他这般倒霉,也是两三下就被人打退回来,瑟缩着不敢再上前。
“没想到云大宗主竟然爱凑这种热闹!”
云夜躲在暗处冷眼旁观,忽地身后传来一声调笑,惊的她浑身一震,连忙抬手做刀,劈杀而去。
奈何对方动作更快,在昏暗的阴影里一贴而上,握住女人的手腕便卸了力道,将她拢入怀中。
“秦君璃!!”
就算周遭昏暗不可视物、看不清来人的样貌,云夜还是一息之间就辨别出了男人的身份。
秦君璃——执掌四十万青威兵权、权势滔天,文韬武略让人难以企及的靖阳王秦君璃!
放眼整个玉西,不,整个南秦北地,除了这个男人,谁还能一眼就认出易了容的离宗宗主,不要命的贴上来吃豆腐?!
“为夫在呢。”
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秦君璃的脸皮一向够厚,伸手在云夜的纤纤细腰上摸了一把,浪荡的没边。
“你倒是闲的很!”
脸色微赧,云夜将某人的爪子拍掉,没好气的一声冷哼。
虽然西南大营在昌豫王的治理下纪律严明、井然有序,军中又有邹渠、崔巍这样的大将坐镇,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南疆小族冲突不断,西境边国蠢蠢欲动。
如果这个家伙不能尽快收编青威军,将四十万兵权完全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一旦战事来临,很有可能出现难以预料的纰漏破绽。
加上先前牵扯月卿的柯尔克族一事,似乎尚未完全解决,身为主帅的他,不该忙的分身乏术自顾不暇才是吗,怎的有功夫跑来玉家晃荡?
云夜眉头一皱,心中闪过些许疑虑——莫不是这只腹黑狐狸借着玉刍老太爷的寿宴,又在算计着什么吧……
“阿夜这语气听来可是酸的很,难道在怪为夫这些日子冷落了你?”
秦君璃那不安分的手指又凑了上来,贴着玉白的肌肤轻拂而过。
先前的沁凉光滑不在,入手却是人皮面具的冰冷僵硬,让这位靖阳王殿下在黑暗中皱了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悦。
云夜本来也是猜测,见他这副作态,心中顿时又肯定了几分——
这个男人果然又在背后谋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抿着唇,眼角微微一挑,意味深长的瞟了秦君璃一眼。
秦君璃但笑不语,拢在女人腰上的手指紧了紧,一句话便转移了眼前之人的注意力:“要来了!”
要来了?
什么人要来了?还是什么东西要来了?!
云夜来不及多想,因为怡园外的那些人已经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针锋相对了起来。
一派对姒族圣物岫山岩玉志在必得,而另外一派试图维护玉家颜面,偃息这场不知从何而起的纷争。
“我说玉大老爷,您这是想分杯羹呢,还是想扰我们好事呢?!”
奎老怪刚刚与人斗了一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凶恶之气。
提着他的锤子往前一踏,惊的那些看热闹的宾客一抖,纷纷往后退了退。
“你们这些莽人,怎的这般不知好歹!”老管家忠心,见状连忙将自家主子挡在身后,指着奎老怪骂道:
“我家老爷好心请你们吃酒,你们却恩将仇报,入我玉家后宅、伤我玉家妇孺。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吧!”
“好心?!呵,藏着这两个女人,谁知道你们玉家安的是什么心!!”
吴半天一边揉着自己的腿,一边面露鄙夷的大声嚷嚷道:“我看八成是想藏着‘岫山岩玉’,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神隐之力’据为己有吧!!”
“就是就是!还说什么氏族大户、知恩图报,骨子里竟是打着这种龌龊主意!”
“你说你一个没功夫的老头子,就是得到‘神隐之力’也没本事守住,费那力道作甚?”
“诶,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就是怕守不住,才要这样藏着掖着啊!若是被江湖外人知道了,可不得将这澜庭玉家踏平了去!”
吴半天一句话激起千层浪,这下连随着牛轲廉前来凑热闹的玉家客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在玉康的背后纷纷议论起来:
“岫山岩玉?那是什么东西?”
“我和玉家不熟,我哪知道!没听见还有个什么‘神隐之力’吗?!”
“啧啧,听着就挺邪乎,玉家还藏着这种东西啊!”
“什么邪乎,我看八成是富可敌国的稀世珍宝,这玉家,真是有本事……”
玉康身为玉家未来的家主,在老太爷避居人前之后,掌管了澜庭玉府十数年,却从未听说过什么“岫山岩玉”、“神隐之力”。
这些江湖人挑了老太爷寿宴,闹了这样一出,让他感觉所有的血气都往头上涌。
似乎只要那些人再多说一句,就要两眼一黑,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四百九十九章 怀璧之罪(四)
“老爷老爷,您快消消气。”
玉张氏见情况不妙,连忙从赵嬷嬷手中接过提神醒脑的烟油,放在自家老爷鼻前嗅了嗅。
一边帮他顺气,一边劝道:“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三房自个儿的事了,不弄个清楚明白,这些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不会善罢甘休?!”玉康刚缓过起来,闻言又是一惊,拂袖怒道:“难不成他们还想在我玉家大开杀戒,闹得血雨腥风人人得而诛之吗?!”
“老爷!!”听自家老爷说了气话,玉张氏连忙压低了声音提醒:“您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是真的破了杀戒见了血,玉家的气运……可就要彻底败光了啊!!”
气运,玉家的子孙气运!!
玉张氏这么一说,玉大老爷忽地想起全府上下折腾了大半月的目的来——
按照道师所说,盛有因败有果,玉家这一年子孙凋零、伤厄缠身,皆是受制于玉刍老太爷那错了位的八十之寿。
而择了四月初四这样子的日子做一场“重寿”,不过是用天星本命的正阳之气冲抵邪厄,重塑玉家乱了象的“命”“运”罢了!
只是灾厄未除,要是这时候又见血光,岂不是雪上加霜,让玉家先祖攒下的福祉气运彻底败光、再无重聚的余地?!
殃及氏族、祸及子孙,这样不孝不义背道而驰的罪名他玉康如何担待的起?!
想着这位当家人面色一沉,对着角落里瑟瑟缩缩、一言不发的妇人道:
“高氏,不是大伯不护你,只是今日之事牵扯甚广,如果不解释清楚,恐怕难以善了。
在场的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想必只要你说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他们看在澜庭玉府的面子上,定然不会为难你一个妇道人家的。”
解释清楚?给个交代?!呵!
高懿咬着唇,眼中闪过一片阴鸷,在心中骂道:
这大房还是真是一贯的假仁假义、虚伪至极!
自己没事找事惹了这帮江湖人窥探内宅、闹得鸡犬不宁,还好意思推她三房的孤儿寡母出来独自面对?!
姒族,神女,血脉传承——
这个不可告人的隐秘,这个不为人知的身份,被高氏一族守护了上百年,怎能轻而易举的从她口中说出来,让她成为别人眼中背叛女族的罪人?!
她高懿可是要让亲生女儿登上族女之位、要让自己成为女族中拥有至上权利的那个人啊,绝不能就这样被推向风口浪尖,就这样折在玉家的深宅后院!!
想着高懿将玉睢又往后遮了遮,握紧了拳,浑身上下紧绷到了极致,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辜而又无助:
“大……大伯,玉筵不在了,您是一家之主,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我真的……真的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啊!”
“切!哭哭啼啼的做给谁看呢,当我们是红街怜香惜玉的恩客呐!”
妙音娘子晃了晃手腕上的御音铃,铃声叮叮当当清脆悦耳,却盖不住话音里的尖酸嘲讽。
桓阳肖衡和九霄庄子风同时看上的“猎物”怎会有假?
这女人狡猾奸诈的很,刚才在林中的时候,趁乱逃的比兔子还快,见无路可逃了又谎称自己是玉家下人,谁能知道她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行了,这妇人嘴中没一句实话,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了,把后面那丫头抓出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追上来等了半天的王峰有些不耐烦,直接往人前一站,挥了挥手上的金色大刀,嚷嚷道。
玉家的那些宾客原先只注意到高懿一人,经他这样一说,纷纷将视线投向高氏身后藏着掖着的那个身影。
“睢儿?!”
看见高懿身后露了半张脸的丫头,玉康皱了皱眉,同自家夫人对视了一眼。
虽然天色昏暗,可他们不会认错,躲在高懿后面的,正是三房的那位独女——玉睢!
这位三房庶女自幼丧母,被高氏养在名下。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高懿对待这个庶女却是好的没话说,吃穿用度比起一般人家的嫡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纵是被嫡母娇养惯了,这丫头还算有些分寸,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甚少在外人面前露脸,怎的就得罪了这些凶神恶煞般的人物?
玉康和夫人心中打鼓,不知这些人闹的到底是哪一出,可在那些看热闹的人眼中,却是不容错过的玉家八卦。
见对方扯上了三房的二小姐,又连忙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玉家的当家人。
“玉老爷可别看不起你家这位三房‘庶女’。”
妙音娘子心细,听见玉康口中冒出的“睢儿”两字,便明白了那个丫头的身份,眼角一勾,叉着腰说道。
“脖子上挂着岫山岩玉,你家这位‘庶女’的身份可是不简单呐!”
发现这些江湖人要拿玉睢做文章,高懿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回头瞟了眼自家女儿。
对姒族之事,这位养在深闺的玉二小姐确实知道的不多。
就连“神女血脉”、“三系亲族”、“北溟族地”这些,也是最近嫡母高氏有意无意的提起,才让她对这最后一支女族有了些许概念。
不知妙音娘子口的“岫山岩玉”是何物、也不知这东西到底隐藏了什么惊天的秘密,玉睢只知对方口中的“庶女”、“身份”,像那最为尖锐的针刺,一下又一下的扎在她的身上,直扎得她头皮发麻、喘不过气来。
从小到大,玉睢衣食不缺,其实最介意的就是自己的庶女身份。
高门大户,嫡庶分明。
就算自幼被养在嫡母名下,又在高氏的坚持下入了族谱,成了名义上的玉家嫡女。
可毕竟出身摆在那儿,寻常的庶女入不了她的眼,正经的嫡女圈子她又融不入,让这位二小姐平日里除了玉珍、绣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尤其在她看上上官家的公子上官明修、下定决心非君不嫁之后,更是害怕那个死掉的生母成为自己的障碍,让她在“出身”上落了下乘。
眼下被人当众提起、拿出来计较说道,玉睢不知该如何自处,只能瘫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透露出难堪与绝望,不知所措的扯着高懿的衣袖:“娘…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