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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谋全文阅读

作者:潇潇雨崇     君子之谋txt下载     君子之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二十三章 闻风而至

    

    金氏一族低调,在生意场上特地避开了玉家经营的茶叶玉器,又避开了上官家的瓷器香薰,走了粮盐商贸、茶楼酒肆等与民生戚戚相关的路子。

    玉西百姓知道金家当家是个女人,府中人丁不旺,还有个养在深闺从不露面的小姐。

    却从未有人将玉西金家的金步摇,同淮中金家的金夫人联系到一起,更未有人想到,金家的这位“金小姐”,竟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离心剑的主人——离宗宗主云夜!

    甚至,从金步摇、上官明修同云夜这三人的关系来说,玉西金家,同淮中金家一样,根本就是离宗执玉阁的一部分……

    “那宗主可是在想刚才门口的君公子?”

    金步摇先前得了明修阁主与宗主的命令,不着痕迹的在淮中漕运议事权上挺了君家家主君玉离一把,自是认出刚才同自家宗主在门口说话的是那位君锦的君公子,于是眼中亮起一抹八卦的精光。

    “那是离宗的素玉之主,靖阳王殿下……”听金步摇提了“君家”,云夜这才想起先前在淮中的事,浅笑着解释道。

    “君玉离,秦君璃,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个被咱们宗主迷的神魂颠倒的男人罢了!”

    金步摇是个女人,又是个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女人,当然不会看错那位殿下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

    倒是自家宗主,明明看到对方眼中都带了自己不曾察觉的温柔,又为何总是犹豫不决,想着身份地位那些乱七八糟的身外之事呢?

    再说,离宗宗主也是人啊,又没有哪条宗规规定宗主不能嫁人。

    就像她以女子身份接任宗主一样,只要手段足够强硬、本事足够大,又有谁敢多嘴半分?!

    “夫人可是情场高手,小女自叹不如……”

    金夫人不知道姒族的事情,云夜自然没法与她多说,于是便撑着脑袋,斜觑了金步摇那张保养的极好的脸,笑着打趣转移了话题。

    “对了,云非可回来了?”

    “回来了!”

    云夜的话音还未落地,便有一人大汗淋漓的闪入屋内,浑身上下冒着热气,像是在太阳底下被炙烤了整整一个晌午。

    桌边的女人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连忙将自己面前的凉茶推到云非面前,一本正经的问道:“怎么样?”

    云非也不客气,端起茶盏咕噜噜灌了个底朝天,抬袖抹了抹嘴,这才彻底缓过来,却不作答,只是顿了顿,眼睛往桌上的饭菜一瞟。

    金夫人会意,连忙端着空了的茶盏退下:“我再去添些茶水来。”

    见金步摇关了房门,带着婢女绕过回廊走了远,云夜才敛了眼角的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能让云非刻意支走金夫人,除了事关姒族还能有什么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理由?!

    “玉树和云霜的失踪难道和姒族有关?!”

    “不能确定,只是玉西这两日多了许多江湖人,包括桐州桓阳、蜀州鬼门、沧碧玉女,甚至连北齐那边都有不少人闻风而来。

    江湖上有人传言,时隔十八年,‘神隐之力’重现江湖,得之者可得天下!”

    “神隐之力?!!去他娘的狗屁神隐之力!!”

    云非不过一句话,但叫那位端坐在桌前的女人瞬间变了脸,气的一拍桌案就“腾”的跳了起来。

    瓷盘玉碟在大理石镶木的桌上震了震,发出“叮铃哐啷”的响声,溅了大半汤汁,险些在女人的怒气中被劈成两半。

    “这些人脑子里都是屎吗?!十八年前为了所谓的‘神隐之力’险些灭了我姒族,十八年后又要卷土重来、让好不容易凑齐的这些族人再丧命在他们的无知与贪婪之下?!!”

    砰——

    咚——

    哗啦哗啦——

    云夜早就被气的发了疯,顾不得保持理智,一把掀了眼前的桌子,让云非连忙拧着眉往后一跳,堪堪避开四散的碎瓷与汤汁。

    “神隐之力、神隐之力,要真有劳什子‘神隐之力’,莫说得天下了,我们姒女一族又怎会在外流亡百年,被人追杀的连血脉都快保不住了?!!”

    怒不可遏的女人气的浑身都冒了烟,不住的在屋内打着转,甚至连那把甚少出鞘的无妄剑都在她的袖内发出“嗡嗡”的铮鸣之音,仿佛随时都会冲出禁锢,展现非人的震慑之力。

    云非站在一旁抿唇垂眼,不曾多说一个字,然而握在剑柄上的手却紧了紧。

    神隐之力,身为姒族一份子的他,何尝不知这传言的“神隐之力”在百年间为姒女一族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

    一族十万人,经过百年的逃亡,如今剩下的竟然连万人都不到了……

    神力,上古女族确实是有神力。

    可这“神力”从来只能用于维系女族的繁衍与生存,又怎会如外人所说的那般肉白骨、生死人,成为主宰天下的捷径?!

    十八年前,涯漈族女因江湖人的追杀丧了命,独留两岁的小族女流落到了无念山,靠着离宗和封情丝的庇护才堪堪得以活命。

    如今,贪婪无知的世人卷土重来,又将为姒族带来怎么样的命运和未来?!

    “明修呢?”

    深喘了一口气,发泄完心中忿郁的云夜冷静了下来,沉着脸向云非问道。

    “在红鹤小玉府,牵扯到姒族,明修阁主和娇姨不敢再有所动作,只能让红鹤小玉府出面,以免被人怀疑到上官家与金家。”

    “嗯。”云夜似乎缓了缓,面色不愉的点了点头,复又抬起眼,一脸严肃的对着云非下令道:“把搜索玉树云霜的人都撤回来,放出消息,离宗宗主不日将现身玉西。”

    “宗主!!!”

    云非闻言大惊,不可置信的往前踏了一步:“这时候宗主切不可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呵。”女人说着挑了嘴角一声冷笑,“本族女就是要以离宗宗主的身份出现在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江湖人面前!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挑拨生事,又有谁敢将主意打到无念山离心剑的头上!!”

第四百二十四章 初来乍到(一)

    “钟大人钟大人,下官可是恭候多时了!”

    一行人站在玉西府衙的门口,见那位年纪轻轻、气宇轩昂的提督少卿翻身下马,便在城守牛轲廉的带领下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玉西只是幽南边城,虽然地理位置重要,但城池着实不大。加上金、玉两家世代在此繁衍生息,便形成了以两家为中心的经济人文体系。

    城守牛轲廉是个精瘦的小老头,身材矮小,皮肤黝黑,是个地道的本地人,那双小眼滴溜溜的一转,让人看不出为官护民的坦荡威严,倒是多了几分生意人的市侩与精明。

    牛轲廉和玉家有些七大姑八大姨的渊源,傍着玉家,让他在玉西城守的位子上一坐便是十数年。

    十多年不升不贬,不过是个五品小官,但掌管边贸得到的利益,却远远不是一个五品小官的俸禄薪饷能够比拟的。

    摄政王上位一个月,实行官制改革,突然空降三品的“提督少卿”到这天高地远的玉西小城,让牛轲廉除了眼红嫉妒之外,更是多了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与恐惧——

    先有靖阳王接管西南大营,后有提督少卿掌控城防戍卫,加上摄政王又重用了彻查淮禹贪腐的邱敏汉,会不会下一步就要拿玉西开刀,整顿边贸?

    如果真是自己怀疑的那样,眼前这位钟大人的来意不言而喻,必然是借着防城护民的幌子,暗查玉西的贸易往来、官税收支。

    但此次官改,设了“提督少卿”的重城要镇大大小小一共一十七座,会不会真是京中那位觉得玉西太过重要,才刻意做了此等安排?

    不管摄政王秦君逸真正的用意是什么,牛轲廉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三品文治武官的眼皮子底下,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继续肆意妄为、收受贿赂,将这玉西城的管辖权牢牢的握在手中,做个富贵闲人了……

    所以钟北亭的到来,让这位牛大人瞬间从天堂掉到了地狱,整日整夜的忐忑不安、焦虑忧愁,大半个月来,竟是连一个整觉都没睡过。

    如今第一次见着真人,不知对方深浅,便话语中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与试探,让前来交接设衙的钟北亭眯了眯眼,对玉西城守牛轲廉有了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

    摄政王在各大州郡设立提督少卿的本意并非打压文官,最终目的还是希望打破地方官治“一支独大”的局面,让州郡城守与文治武官相互监督激励,形成正面的积极效应。

    作为秦君逸拢在麾下的心腹之臣,钟北亭自然知道这位摄政王殿下的设想与打算,所以此次前来玉西就职,已然在心中做了最好与最坏的打算。

    能与城守牛轲廉互补共治、安守玉西,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他也不会无事生非,故意与地方官员对着干。

    可若对方存了为难的心思,多生阻挠,他钟北亭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自然会用雷霆手段,让对方知道传说中的“京城四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双方第一次见面,牛轲廉并未拿乔,只是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让钟北亭勾了嘴角,也给了一个笑脸,对着迎面走来的数人点头寒暄:

    “这位想必就是牛大人吧,晚辈初来乍到,惊扰大人了!”

    “钟大人客气客气,几位大人这边请这边请。”

    说着身着灰黄军服的十数人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迈过门槛,正式步入了玉西边城的政治官场……

    ------

    “听闻钟大人自幼在京中长大,眼界见识自是与我等乡野小民不可同等而语。玉西地处偏僻,也没什么好招待大人的,大人可不要嫌我这地方寒酸。”

    “呵呵”了两声,牛轲廉对着门外使了个眼色,便有身材纤细妖娆的婢女端着茶盏,款款而入。

    “大人,请喝茶。”

    婢女容貌明艳秀丽,声音软糯,又特意在身上熏了香,拂袖的一瞬间香气缱绻而出,带来媚惑人心的浓烈与热情。

    然而那女子却目不斜视,只是逐一将茶盏放在几人身侧的桌案上,便又敛着衣裙施施然退出了门外,仿佛一切真的只是上茶这样简单。

    可莫说是这城守办公的衙邸,就是寻常富庶人家,谁会委屈这样的女子做个端茶递水的下人?!

    坐在客座上的钟北亭不动声色,垂着眼睑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在心里暗叹起这牛轲廉的老道狡猾。

    一个身材样貌俱佳的婢女,故作端庄,说到底,不过是对他钟北亭浅尝辄止的试探罢了!

    一旦他展现出丁点兴趣,这“婢女”百分之百会在今夜出现在自己的床上,成为两方联盟交好、同流合污的见证。

    倘若自己确实面对美色毫不心动,也不能从这一个“端茶递水”的婢女身上挑出牛轲廉的什么错处来——毕竟对方衣着得体、言行得当,甚至没有一丁半点的“勾搭”之意,又怎能成为他借机挑事、褫权夺政的理由呢?

    这牛轲廉,倒是有些意思!

    想着钟北亭慢慢放下茶盏,抬起眼,不避不闪的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玉西城守,眼中精光一闪,不急不缓的开了口。

    “北亭此行是奉了摄政王之命,就任玉西城提督少卿一职。文治武官,携兵数千,行城池护卫之责,想必牛大人已经知晓了吧。”

    钟北亭刻意在“携兵数千”上顿了顿,但见牛轲廉的脸色微变,面上显现出些许不自然,却故作镇定的接了话茬:

    “是是是,下官前些日子接到了京中下发的文书。玉西小城,比不上梁京都城的繁华富庶,真是委屈大人了……”

    嘴上慌不迭的应和讨好,脸上也是一派谦卑,这位城守大人却默默的在心中给自己点了根蜡烛。

    虽是一闪而逝,他可没有错过厅上这位提督少卿眼中流露出的兴致。

    兴致——没错,就是兴致。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兴致”却不是因了自己刻意安排的美人儿,而是一种跃跃欲试、迎难而上的亢奋斗志。

    牛轲廉打探到的消息有限,只知道对方是京畿大将之子,因与羿王走的近,才在摄政王得势后直接官拜三品,得了个“提督少卿”的外派要职。

    这位钟大人莫不是在京城锦衣玉食的呆腻了,也看不上什么身外之物,一心就想在这幽南边城“建功立业”、干出一番大事吧?!

    若是这样,自己的安稳太平日子,可就真的到头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初来乍到(二)

    

    “接到京中文书就好。北亭一路上听闻幽南民风开放、百姓富庶,想必也是牛大人治理有方。”

    听见钟北亭赞扬玉西民治,牛轲廉连忙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心虚与慌张。然而一口茶水还未下肚,便又听那位提督少卿继续笑着说道:

    “在京的时候,多次听羿王殿下提起,说玉西是我南秦的西南门户,虽说这些年与南疆百族之间相处融洽,但毕竟是边疆重镇,城防安治理马虎不得。北亭这才本着为国效力的初衷,请缨南下,以不才之身,担了这‘提督少卿’的重任。”

    城防安治——与泱泱大国毗邻而居,那些南疆小族巴不得开关互通,以方便他们换取粮食油盐等生活必需品,又怎会在玉西城内惹事生非,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牛轲廉是土生土长的玉西人,这么多年从未见玉西发生兵乱,也想象不出这弹丸之地能发生什么影响城防安治的大事。

    再说百里开外还有驻守的青威军,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在玉西城中为非作歹?

    如若只是为了“城防安治”而设劳什子“提督少卿”,不是显而易见的吃饱了没事干——多此一举吗!

    钟北亭见牛轲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的讪笑,瞬间明白他心中所想。

    莫说是他了,恐怕被设了“文治武官”的州郡之地,所有人对摄政王的这次官制改革都是一样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吧。

    如今边地太平,看着无甚威胁,可这些安居一隅、只顾眼前利益的地方官员,又如何明白这个凋敝腐朽、不思进取的国家真正面临的问题?

    北齐皇帝年事已高,太子齐无昭野心勃勃,一旦当权,十有八九要打破两国之间的平衡,率先对南秦下手,以扩展疆土,实现他的宏图霸业。

    如果齐无昭只是有勇无谋之辈,仗着北齐铁骑的厉害,从阙谷、束河强攻而下,南秦尚有青平青焰两军,可以抵挡一二。

    但若对方的心思再狠毒一些,派遣奸细混入南秦腹地,先引发民斗暴乱,再大军压境,来个内外夹击,在这场阔别了三百年的两国混战中,一向尊崇文治、不设州郡城防的南秦,又有多少抵御还击之力?

    提督少卿的设立,一方面是对州郡文官、氏族势力的压制监督,一方面是对青平青威青焰三军的削弱分化,更重要的,却是在这十州百城之间,建立一种预警防备的机制,起到真正“防患于未然”的大用!

    牛轲廉体会不到摄政王此次官制改革的用意,自然觉得钟北亭就任玉西是对自己既得利益的侵犯。

    钟北亭也不是愣头青,当然不会与这玉西城守讲什么安国治邦的大道理,只是口中未停的同对方闲扯。

    “牛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定当对玉西城了若指掌,北亭此次驻守玉西,少则三五年,多则十数载,日后免不得要多叨扰牛大人了。”

    这位新任的提督少卿话语间皆是客气抬捧,让牛轲廉感觉有些怪异,可若真要让他说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出来,一时间心里像被猫抓了一般难受,嘴上又不能怠慢,只能继续迎合道:

    “大人客气客气了……”

    “牛大人性格爽快,北亭也甚觉合意,相信在牛大人的治理下,玉西定会更加的城富民安。大人日后得了机运,可不要忘了北亭。”

    “好说好说……”牛轲廉慌不迭的点着头。

    “北亭为官时间不长,说话做事有些直接,想必牛大人也是不会同北亭计较的吧。”钟北亭端着茶盏,也不谈城防交接的正事,就这么顾左右而言他。

    牛轲廉搓了搓手,讪讪道:“不会不会……”

    “不会就好。北亭此行匆忙,什么都没准备就被摄政王殿下催着走马上任,以至府衙还未建好,人就到了玉西城内。大人看北亭这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连方向都认不全,想要租赁院子也不知上哪去弄,不知可否在玉西府衙中匀出一间,供北亭放些公文簿册呢?”

    呃,这……

    牛轲廉听着一愣,心想不过是要个办公的地方,这要求似乎也不是太过分吧。

    眼珠子往边上一转,但见身后的两人浅浅的点了头,连忙撇过眼“呵呵”笑道:“好说好说,下官这就着人准备。”

    “嗯,牛大人真是帮了北亭大忙。”说着钟北亭一顿,又蹙了眉,一副为难的样子:

    “对了,听说玉西人口复杂,北亭这刚到玉西,要是一不小心冲撞了风俗民习多么不好,不知大人可否借个文书官爷带北亭熟悉熟悉四下呢?”

    文书官爷,熟悉环境?!

    牛轲廉又眼珠子一动,往另外一边瞄了瞄。

    左手边的几人脸色略变,垂着眼小声嘀咕了两句,一番商议后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牛轲廉这才抖着嘴皮子又点头笑道:“这个没有问题,明日下官就安排路文去大人那里。”

    不过是个文书官爷,就算再熟悉府衙的一切,没有他的调令符印,谅这毛头小子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

    “牛大人真是性情中人,不如这样,今晚就让北亭做东,在铜雀楼摆桌酒菜略表谢意,不知大人可否赏脸?”

    啊哈?喝酒?!

    这位钟大人又是唱的哪出,该尽地主之谊的不是他这个在玉西呆了大半辈子的城守吗?!

    牛轲廉自然不敢让钟北亭破费,连忙摆了摆手:“下官来下官来,大人刚到玉西,该下官尽尽地主之谊、替大人接风洗尘才是……”

    “牛大人可别同北亭客气,大人官居五品,这些年在玉西也是不易,怎敢劳烦大人破费?”

    话中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说那铜雀楼的消费不低,你一五品城守小官,恐怕负担不起。

    牛轲廉这些年从边贸中捞了个盆满钵满,自是不将这些小钱放在眼里,可经钟北亭这么一提醒,又叫他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以自己五品小官的俸禄,确实在那等地方花费不起啊……

    可话也说出了口,再收回来又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钟北亭眼睛一抬,便看出了牛轲廉脸上的纠结犹豫。

    他的目的当然不是让这位玉西城守请客吃饭,顿了顿,便又继续故作豪爽道:“一顿酒钱北亭还是出的起的,大人就莫要谦让了,权当兄弟之间联络感情,扯上公事什么的多没意思!大人莫不是这点面子都不给北亭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牛轲廉自是不敢再推辞,心中转念一想,不过是顿饭,又是新到任的提督少卿请客,这总不至于被人抓着把柄,说他为官不义、中饱私囊了吧!

    想着那位牛大人便呵呵笑了两声,对着钟北亭的方向拱了拱手:

    “不敢不敢,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深爱如长风

    

    钟北亭做东,在铜雀楼宴请玉西城守牛轲廉的消息不胫而走。

    玉西城守牛轲廉那是什么人——明着是掌管地治的五品小官,暗里却是这玉西一揽边贸大权的“土皇帝”。

    提督少卿钟北亭那又是什么人——摄政王新设的文治武官,位居三品、初到玉西,以城防安治之名,行监督分权之实。

    这样有着根本利益冲突的两个人竟会一见面就哥俩好的在铜雀楼饮酒作乐?!

    关键还不是牛轲廉替钟北亭接风洗尘,却是那位新到任的提督少卿做东,宴请这位在玉西盘踞了二十多年的城守大人?!

    消息一出,恐怕所有在背后观望的人都像金步摇这样,先入为主的有了自己的想法,认为这两人定是达成了什么默契,才这般一见如故、不分你我。

    然而站在窗边衣着简素的女人却看着手中的信件,一笑而过:“对上混迹京城的‘四霸’,牛轲廉还是嫩了些!”

    前来送信的云非有些不解,挠了挠头,将视线落在金夫人的身上:“不过是在铜雀楼请了一顿酒,难不成就能让牛轲廉松口、轻易将玉西的城防部署交出来?”

    “牛轲廉又不是傻子,哪有那么容易吐出吃到嘴的肥肉!”

    金步摇磨墨的手一顿,笑着瞥了云非一眼。

    真要一顿饭就能搞定,牛轲廉早就被人从城守的位子上拉下来了,还能一坐就是十多年?

    “钟北亭宴请牛轲廉的目的当然不是联络感情,铜雀楼的一顿酒,不过是做些表面功夫,让玉西府衙的那些傻瓜放松警惕罢了”

    桌边的女人提起笔,润了些许墨,一边写些什么,一边口中未停的说道:

    “一群蜗居边城的小吏,再怎么严防死守,也敌不过钟北亭那些忽悠人的手段。

    倘若这位新任的提督少卿在酒宴上灌醉牛轲廉,先让他应允交接一事,再伪造文书,糊弄府衙中没见过世面的文笔官爷,趁机强势分立州郡府卫;或者用些下三滥的招数,无中生有、制造出让对方不得不屈服的‘意外’,成为自己握在手中的把柄。

    就算牛轲廉再不情愿,等他清醒过来时,事情也早已成了定局,谁又知道到底是这位玉西城守醉酒之后犯了糊涂,还是那新来的提督少卿在中间挖坑设伏?”

    “……”云夜不过随口举几个例子,云非却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脸色讪讪的叹道:

    “原以为钟将军府出来的公子怎么也是行得端坐得正,没想到也会这般……”

    “这般什么?”

    将手中信纸吹了干,对折后塞入信封,又在封皮上写下几个小字,桌案边面容皎皎的女子这才抬起头,笑着看向一脸感叹的云非。

    “官场政治本就黑暗,钟北亭只身带了二十人就胆敢赴任幽南,不使些非常手段,又怎能胜任这‘提督少卿’一职,替秦君逸担下这幽南边地的城防重责?”

    “阿夜对钟北亭倒是一如既往的欣赏。”

    忽然窗外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屋内三人连忙扭头看去,但见一身明蓝锦衣的靖阳王殿下不知何时竟然站在了书房外。

    男子俊朗如玉、面若春阳,无论眉梢嘴角,都是恰到好处的笑,却透出一股子酸溜溜的不悦。

    糟了……

    云夜看见那张隐隐泛出铁青的脸,心中一紧,连忙出声解释道:

    “这算哪门子的‘欣赏’!玉树云霜的事情有些复杂,离宗没办法再掺和其中,只能让玉家出面。一旦红鹤小玉府介入,必定要走官府的路子,今后若是钟北亭掌管城防安治,这件事最后还是要落到他的手上,我可是就事论事。”

    秦君璃一现身,金步摇便同云非相视一笑,识趣的往外退。

    窗外的男人也不走正门,伸手扣住窗棱、提气一翻,闪身就入了屋内。

    然而当他的视线从金步摇身上一掠而过时,却明显一愣,眯着眼看向桌案边浅笑盈盈的女人:“是她?”

    云夜自然明白秦君璃说的是谁,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桓绕在心头的疑惑一朝得解,那位靖阳王殿下中闪过了然与顿悟,撩着衣摆寻了地方坐下,没好气的哂道:

    “当初在淮中,我道金家怎么那么容易就松了口,与君锦在淮中漕运议事权上达成一致,原来金夫人是你的人!”

    “难道就不是君家家主且论天下局势、笑谈四海人生,风姿过人,让人折服仰慕?”云夜绕过书案,倒了杯茶,一边递给不请自来的男人,一遍咧着嘴打趣。

    潋滟的笑意从那皎月般的容颜上荡漾而开,就像夏日迎风摇曳的青莲,一瞬间惊艳了岁月,温柔了时光。

    男人瞳孔一缩,伸出的手指一顿,还未待人有所反应,便忽的用力,握住眼前那人的手腕就自己怀中拽。

    “呀!!”

    云夜没料到他会突然动手,连忙侧身护住手中的薄胎釉瓷杯,却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贴上温热熨烫的身体,依偎在了对方的怀里。

    “秦君璃!!”

    纵然反应再快,还是被沁凉的茶水溅了一身,云夜看着素白菱纱衣裙上的水渍,瞪着秦君璃,恨恨的咬牙切齿着:“刚换的衣服!!”

    堂堂的靖阳王殿下、富庶一方的君家家主自然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从来都是这个女人的一颦一笑,一哀一乐。

    莫说一件衣裙,只要眼前这人开口,就是将君锦送她又有何妨?!

    揽着女人的纤纤细腰,抬手擦掉她鼻尖的水珠,秦君璃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狐狸:“我倒是不知,阿夜竟在那时就已经有了折服仰慕之心。”

    “论厚脸皮,你秦君璃敢称第二,天下没人敢称第一!!”

    “要做就做那天下第一,第二有什么意思?”

    嘴角勾起坏笑,男人用了巧劲,堪堪将云夜的两只手都反剪在身后,逼着她往自己身前凑。

    “秦君璃!!”

    云夜本就坐在秦君璃的腿上,这样一闹,就像主动投怀送抱,往男人身上贴一样,羞的她颊上腾起红云,咬着唇压低了声音佯怒:“还要不要脸了!”

    “美人在怀,要那脸皮作甚!再说‘折服仰慕’的话可是阿夜亲口所说,怎的反倒怪起我来?”

    “你!死狐狸!!”

    “哈哈哈哈,打是情骂是爱,阿夜若是喜欢尽管骂,在下可是甘之如饴……”

    “……”

    天色渐暗,黑夜又一次降临。

    一个热烈如火,一个涓冷如流,原先天南海北、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只因命运的安排,在这山河动荡的岁月里走到了一起。

    没有初见时的试探算计,也没有后来的各为所需,抛开身份与责任,如今两人之间更多的,却是慢慢滋生而出的情意与眷恋。

    浅喜似苍狗,深爱如长风。

    只是这似云如风的深情爱恋,又敌得过多少跨越时空的阻隔与障碍?

第四百二十七章 混乱玉西

    

    “你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就不怕邹渠、崔巍二人兵变造反,杀你个措手不及?”

    云夜一边同外间的秦君璃说着话,一边从柜子里取出备用的衣裙,走到屏风之后换上。

    虽然西南大营相距玉西不过百里,但以这男人频繁出现的架势来看,他这几日根本就没回过青威军驻守的腾平,而是一直在玉西城内打着转。

    “收复西南大营需要的是时间,我偶尔不在,昌裕王的那些老将们反而可以松口气,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我可不想仗还没打,他们就因为压力过大败下阵来。”

    秦君璃闲着没事,走到桌案边,拿起云夜先前写好的信封左右看了看,忽然一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浓墨素纸,浅香暗浮。

    内容倒是其次,最让人眼前一亮的还是上面那几个笔锋铿锵的小字——

    一笔一划似山如石,有种锐不可当的昭然气势,也不知师出何人,竟是与她内敛不显的性格如此大相径庭!

    然而云夜的注意力却在秦君璃最后的那句话上,眉头一皱,话语中便染上了一抹显而易见的担忧:“南疆……真的会有战乱吗?”

    “不好说,端看北齐的那位皇帝陛下什么时候翘辫子了。”

    这位青威军统帅说的轻轻松松、简单至极,屏风后的云夜却是对南秦北齐之间敏感而又复杂的形势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不出意外,太子齐无昭定是北齐下一任的统治者。

    可北齐的这位太子殿下英勇善战,又野心勃勃,只要他上位,必然不会放任两国继续和友睦邻下去。

    在边境制造矛盾、找机会对南秦挑衅下手是迟早的事情,而一旦北齐铁骑向南压进,首当其冲受到威胁的便是西北的阙谷关以及束河的石原平地。

    纵使南秦兵力雄厚,青平、青焰、青威三军加起来约有一百二十万人,但熟读兵书、能力卓绝的齐无昭绝不会傻到集中兵力和这一百二十万人直接杠上。

    北齐最可能的打法便是利用周边的鞑靼、西凉、南疆,分散南秦三军,对南边的青威、西北的青平进行牵制,再趁机寻找突破口打开防御线,绕道青焰军后方,形成合围之势,主攻石原;

    或者徉攻石原,半路转道阙谷,同鞑靼内外夹击,率先突破南秦的西北大门。

    无论北齐选择哪一种破关南下的战术,都不可能放任四十万的青威军离开西南北上,援助青平或者青焰两军。

    所以只要北齐有所动作,南疆必定不会太平,肯定会有人经受不住齐国的诱惑,跳出来在南境制造摩擦,限制青威军的行动。

    见利忘义、落进下石,连人都尚且如此,何况唯唯诺诺、夹缝求存的蝼蚁小国呢?!

    除此之外,和周边小国的一些打打闹闹,着实算不上什么“战乱”了……

    云夜换上一件青纱薄裙,从屏风后款款步出,便见秦君璃站在桌案边,盯着自己做了注释的山川地志愣愣出神,也不知在想写什么。

    “你现在在何处落脚?”

    云夜兀自走到桌案边拿起刚才秦君璃端详过的那封信,一边推开门着人将信送出,一边扭头对着屋内的男人问道。

    “悦来客栈。”男人回过神,眼中一亮抓着机会就一个反问:“怎的,阿夜可是想念濯青院的日子,想与本王同吃同住?”

    云夜先前可没看出这男人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功夫这么厉害,没好气的瞟了他一眼,冷哼道:

    “客栈?!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眼下的局势,堂堂的青威军统帅,竟然往人堆里扎,你是嫌这玉西不够热闹是吧。”

    城东的悦来客栈,那是什么地方!

    就别说鱼龙混杂了,光是最近吵吵嚷嚷、蜂拥而至的江湖人就将整个客栈里三层外三层的住了满,这家伙竟然还能在那地方住的下去?

    “如果‘金家大小姐’相邀,本王当然恭敬不如从命,立刻、现在、马上就搬入金家大宅。”

    客栈那种地方确实不够隐蔽,秦君璃也只是租了间房、明面上做个掩饰,实际却是住在君锦暗地安置的产业里。

    不过有美人儿怜香惜玉、盛情相邀,他自然不会没事找事说出后面那些话,驳人面子。

    能和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培养感情,秦君璃忽然觉得这趟玉西之行,当真是美妙极了!!

    成新柔那个笨蛋,看样子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嘛……

    “哼,我可不管你搬哪,金家只是寻常商户,不沾江湖事,你别将那些人引到我这里来就行!”

    云夜的本意是让秦君璃注意最近的江湖动向,不要给他自己招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结果那个男人却是说着说着就要住到金家来,让她一时间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

    既然这位殿下不着急回腾平,住在金步摇这里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他的身份太敏感,被人发现同金家有来往,免不得为双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君璃可不管这些,见云夜不反对,当机立断,一个口哨招来自己的暗卫,让他去收拾东西,理所当然心安理得的住了下来。

    “对了,说到‘江湖人’,你可是要调执武阁的弟子来玉西?”想到刚才信封上的“明石”二字,秦君璃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试探性的问道。

    云夜闻言却扭过头,看向秦君璃的脸,表情僵硬的抖了抖嘴角。

    这只狐狸也太精了吧,不过信封上的一个名字,便叫他一分不差的猜出了自己的意图!

    “是。”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他。

    虽然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不会牵扯到朝政大事,但毕竟这里是幽南边境,让这位青威军的统帅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想必你也察觉到了,玉西最近有些不太平,许多江湖势力都在往这里聚,有执武阁的人在,万一发生些什么,离宗上下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云夜说的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秦君璃却是听出了她话语中的严阵以待,脸色一沉,站起身便向前迈了一步:

    “阿夜,你老实和我说,你来玉西——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第四百二十八章 相思园(一)

    云夜的视线从秦君璃脸上一晃,便不自觉的错向他处,但叫屋内的男人眯了眯眼,瞬间心沉到底。

    “到底是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

    “不是不能说,只是……”

    “只是什么?!”

    秦君璃直觉这女人又瞒了自己什么,一个箭步跨到她的面前。

    目光灼灼、如刀似剑,甚至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咄咄逼人的气势。

    云夜有些招架不住,连忙往后退了半步,咬着唇偏过头,眼中闪过天人交战般的挣扎——

    玉西,对流亡百年的姒族人来说,是最后的避难之地。

    当年大法师带着汐濂族女来到玉西时,身边的族人已然不足二百。这些姒族人迫不得已改名换姓,隐入当地,小心翼翼蛰伏了几十年,才成功保住了姒族最后的血脉。

    虽然不是族地,但在玉西,姒族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羁绊,一如玉家,一如上官家。

    事关姒族隐秘,她要如何同秦君璃解释,又要从何处同他说起呢?!

    垂眼沉默了片刻,屋内的女人忽然抬起头,欲言又止的看了对方一眼。

    秦君璃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目光一晃。

    谁知面前的女人竟然一个提气,转身飘出了屋外,却又在院子正中停下脚步,回眸盈盈一笑。

    晚风徐徐,月色皎皎。

    乌色的发、青色的纱,衬着眉梢眼角的潋滟,就这样在沁凉的夜色里飘荡开来。

    恍若吞噬人心的妖魔,一点一点将人分崩析离,只留下濯濯的清冷之息,带来不可遏制的悸动与震撼。

    只听如仙似妖的女人瞋目怨道:“走啊,你不是想知道我来玉西的目的吗?带你去个地方,自然就明白了……”

    秦君璃这才手指一动,猛的回了神。复又连忙借着垂目咳嗽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尴尬和赧然。

    堂堂的靖阳王、手握四十万青威军的统帅大将,竟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一般,轻易就被美色勾的掉了魂——真要说出去,岂不是会被人笑死?!

    ----

    子夜降至,天地万物陷入一片沉寂。

    甚至连挂在空中的未满之月也藏入云层,为这茫茫浊世带来一时的深沉与静谧。

    城外山野人迹罕至,两个人影或隐或现的翻飞跳跃。不走大路,却捡着杂草丛生的小道蜿蜒而行。

    “这是去哪?”

    秦君璃一边跟着云夜,一边留意着四周的环境,发现两人越走越偏,直到出了城外二十里,上了一座小山,他才心有不解的开口问道。

    谁知身前那人却不回话,只是慢慢停了脚步,站在齐人高的灌木杂草中,扭过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天地宁静,荒野萧瑟。

    秦君璃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却直觉对方在笑——不是与人算计时的狡黠机灵,不是对阵杀敌时的冷漠自信,也不是发自内心的欢欣愉悦,却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孤寂沉默。

    “别急,快到了。”

    女人开了口,话音清冷,不一会儿便弥散消失在了荒野四散的夜风中,却让秦君璃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头。

    玉西城内城外的地形图他都略略看过,两人所走的方向是一片荒山。连绵起伏,林木众多,不适合设防,更不适合观景。

    也不知她到底要将自己带到什么地方,又到底要说些什么。

    揣测沉思间,走在前面的女人却停了脚步,出人意料的拢住衣摆,开始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原来这小径的尽头竟然是块光秃秃的天然巨石!

    巨石不高,约莫五丈,同夜色融为一体,叫人看不真切。

    青色的身影在朦胧中不断往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站在了山石的最高处。

    山野间的疾风呼啸而过,掠过山顶那人的发与衣摆,堪堪带出几分羽化登仙的飘渺之感,让秦君璃眯了眯眼,心中忽地一紧。

    提气翻飞而上,不过在山石上几个轻点,方才还在山下抬头仰望的男人几个呼吸就飞跃上了巨石,从背后揽人入怀,顺着她的视线眺望而去:

    “在看什么?”

    怀中的女人没有回答他,秦君璃却是在看清另外一边的重重暗影时,不由自主的一颤,从脚底窜起细细密密的寒意——

    坟地,一片坟地。

    从山坡往下,密密麻麻的占了整整一片山坳。

    不若京郊洛城乱葬岗的杂乱无序、残骸遍地,这片坟地明显被人精心整修维护过,甚至连每个坟包的大小规制,连带间距朝向,都带着显而易见的风水讲究。

    这是哪里?

    她为什么会带自己来这地方?!

    揽在女人腰上的手臂微微一紧,秦君璃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担忧。

    可他知道,云夜既然背着别人带自己来这种地方,定是有她的打算,所以秦君璃不再开口,只是默默陪她临风而立,感受着天地间属于黑夜的深沉,属于逝者的冷寂。

    云夜目光幽然,从那一片影影憧憧中缓缓掠过,终是轻轻一叹,出声问道:

    “君璃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如此规模庞大的墓葬之地,秦君璃心中一转便有了答案。可感觉到云夜身上的哀默悲戚,他嘴边的话一转,便带了种放浪不羁的调笑:“自然是有阿夜的地方……”

    云夜心情本来有些沉重,被秦君璃这么一噎,瞬间感觉有口气喘上不来,立马就破了功,没好气的用手肘往后一捅,忿忿骂道:“好歹也是一军统帅,能不能有个正形?!”

    “唔,在本王眼中,这里人迹罕至、鸟兽不存,其实更是偷香窃玉的好地方呢……”

    男人换了个说辞,却凑近云夜耳边,将温热的气息喷在如玉的颈脖上,如愿以偿的看着女人轻轻一震,浑身上下散发出惊人的热意。

    “……”

    云夜被男人撩拨的又羞又气,在心中暗骂自己的没用——真不知自己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想到带他来这地方!

    手下用力,刚想挣脱男人的束缚往回走,却见秦君璃敛了语气中的玩世不恭,忽然变得严肃而又认真。

    “我自然知道……这里是玉家的相思园。”

    人生在世数十载,或与世无争,或追逐名利,或为爱恨蒙蔽双眼,或潇洒淡然安度,可再多的功名利禄、再多恩怨纠葛,到头来也不过是黄土一抔,永远埋在熟悉又陌生的地底之下。

    相思,是男女之间的情爱眷恋,更是生人对故魂的哀悼怀念。

    两人眼前脚下的这片“相思园”,正是玉家世世代代安葬故人的——祖坟……

第四百二十九章 相思园(二)

    

    “玉家前几世还枝繁叶茂,到了这几代却人口凋零的迅速。尤其是嫡系一脉,如今只剩下玉晨和他弟弟玉舟两人。”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沿着一条小道从山顶往下走。

    小道似乎被人略略整修过,不若那石山的那一面杂草丛生、淹没人腰,却也是隐在漆黑的夜色中叫人辨别不清,但不知走在前面的女人怎能这般轻车熟路。

    云夜没有使用内力,她身后的男人自然亦步亦趋,享受着两人之间难得的“独处”时光。

    听见女人说起玉家的事情,秦君璃这才开了口问道:“阿夜说的可是澜庭大玉府?”

    这位靖阳王殿下因为西南大营的关系,对周遭的人文地理都做了详细的探查了解。

    幽南玉西最显赫的便是金玉两家,金家还好说,只是因商而富,玉氏一族却因为在玉西长达数百年的繁衍生息,而形成了嫡系旁支间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关系。

    眼下玉氏一族最显赫的两支便是玉刍老太爷为首的澜庭大玉府,和他弟弟一手拉拔起的红鹤小玉府。

    虽然澜庭为长、红鹤为幼,一东一西,一富一贵,却都在玉西的地界上有着不同凡响的地位与声望。

    可虽说一个唤作澜庭,一个唤作红鹤,两家终究同姓一个玉,明面上皆是奉玉刍老太爷为尊。百年之后,自然也都会安息在这肃穆安详的林地之下。

    “不止澜庭大玉府,其实红鹤小玉府也是一样,到了玉怡这一辈就只有玉树一个嫡子。虽然上官姐姐年纪不大,但外面多少有些风言风语。”

    “呵,血脉延续这种事,顺应机缘,又有什么好说道的,总不会是玉家被人断了‘气脉’,影响了子孙‘气运’吧……”

    秦君璃不过随口一句调笑,却叫走在他前面的女子忽的停了脚步,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

    就是这样的一眼,让男人心中“咯噔”一下,抖了抖嘴角暗忖道:

    不会那么巧,被自己说中了吧!

    难不成玉家真有什么“气运”,又凑巧真被什么人断了去?!

    “流言本就是捕风捉影,可这些年玉家确实没落了许多,所以有人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风水上出了什么问题。”

    玉氏一族的发迹可以追溯到二百年前,丰富的资源、深厚的底蕴,加上手握重权的玉太后,按道理这支氏族早就应该飞腾而上,成为睥睨魏佟两家的存在。

    然而如今的澜庭大玉府却人丁凋零,只剩下玉晨玉舟两位继承人。

    甚至连玉太后的弟弟、玉晨的三叔,那位年仅四十岁的玉家三老爷,堪堪留下一个庶女就猝然离世,无不让人感叹玉氏一族的没落萧条。

    “风水?玉家这祖坟环山抱玉、日月满盈,可谓是荫蔽后世的宝地,能有什么问题?”

    话语间两人已经沿着小路下了坡,立在了相思园的外围。

    方眼望去,一片影影憧憧,气流自南面的开阔之地袭来,在这三面环山的洼地里一兜,便化了凌厉,变得温柔而又和煦。

    虽然还是带着些山林的阴气,却比山石顶端那吹的衣袍猎猎作响的干燥季风要舒服柔和的多。

    “你看过就知道了……”

    走在前面的女人说着提气一跃,翻过青砖围砌的隔墙,轻飘飘的落在了相思园内。

    园内一片肃穆,不闻虫鸟之声,青纱薄裙的身影就这样带着一身摇曳飘荡的气息从天而降。

    幸得此时临近深夜,守园的下人也早早的睡死了过去,不然被人看见,可不得以为是玉家的哪位先祖显了灵,化作眉眼潋滟的孤魂,从阴暗冰冷的地底飘出来透气。

    秦君璃跟着往内一翻,两人借着踏雪无痕的轻功,静悄悄的在这相思园内逛了一圈。

    须臾过后,青衫明蓝的一男一女却是停在了规制特殊的一座墓前。

    若说是特殊其实也算不上,只是这座墓的堆土比周围的略大几分,用黑玉石砖砌的严丝合缝,连一根野草都看不见。

    墓碑在长年累月的风吹雨打中已然有些风化,只剩一行褪了色的字隐约可见:

    玉氏第一十二世孙诀同妻玉高氏之墓

    玉诀?

    秦君璃在心中暗忖着,自己并未听过这号人物,想必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玉家子孙。

    也不知这座合葬墓有什么奇特之处,值得阿夜大半夜带着自己跑出城来“瞻仰祭拜”?

    “君璃觉得这玉家相思园的风水怎么样?”

    身边的女人开口相问,让男人挑了挑眉,借着昏暗的天光,又四下环顾了一圈。

    相思园三面环山,只有正南方是道天然的缺口,被玉家后人借着地势修了路,以供逢年过节祭拜时出入。

    入园的地方竖了一方三丈高的石制牌坊,朱雀飞檐,神武镇道,在白日里一派庄严肃穆。

    可遁入黑夜后,山林的荒芜静谧、树影斑驳,却让这高耸默立的牌坊多了些幽森的味道,直叫人脊背发凉,有种惴惴不安的心虚与害怕。

    相思园占地颇广,自北向南依着玉家一代一代子孙的辈分排下,却又在东西、南北两个方向分别修了一条青砖的便道。

    加上西南方向那个一丈见方的小型祭台,从空中俯瞰,正好是一个不规整的“玉”字。

    只是“玉”字顶上的那一横借着三面环山的地势,形成一个长长的拱形,连接了牌坊的东西两端罢了。

    “藏风纳水,御屏抱怀,难得的福祉宝地。”秦君璃就事论事。

    从表象风水来看,玉家的相思园绝对是荫子蔽孙、兴旺后人的一方宝地,但既然云夜说到了玉家的“气运”上来,背后定然不是眼睛看到的这么简单。

    所以他转过头又看了眼前的合葬墓一眼,对着身边面色不显的女子问道:“可是这相思园被人动了手脚,改了‘运’?”

    “唔。”云夜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执书阁在墓穴风水上的研究不多,我也不知玉家的‘气运’是否被人改动过,但这相思园——确实是葬了一位不该葬在这里的人……”

第四百三十章 风水逆镜

    

    不该葬在这里的人?!

    秦君璃心中有些好奇,能够葬入玉家相思园的除了玉家的嫡系子孙,和入了族谱、明媒正娶的正妻,还能有什么不该葬在这里的人?

    祖坟风水涉及氏族命脉,最是讲究,玉家人不会也不可能任由外人乱来,祸及子孙后代。

    见云夜的目光流连在那片风化了的墓碑之上,秦君璃心中一震,脱口而出:“玉高氏?难不成是这个高姓女子?”

    “这是一段隐秘,除了少数姒族中人,恐怕君璃是第一个得知的……外人。”

    青纱衫裙的女子在墓碑前蹲下身,伸出如珠如玉的手指,缓缓自褪了色的刻字上抚过。

    然而她口中的“外人”两字却让站在身后的男人瞬间眯了眼,浑身上下散发出凛然的冷气。

    对姒女之族来说,秦君璃确实是一个“外人”——一个没有神女血统、对上古女族一无所知,却冷不丁闯入族女生命里的外人。

    在没有回到北溟阴山之前,在他俩的关系没有被族人发现之前,秦君璃确实可以肆无忌惮的纠缠在姒族族女云夜的身边。

    可一旦找齐三块玄铁卷,万千族人同归北溟阴山、开启避世屏的那一天,相爱却无法相守的两人又该何去何从?

    这位靖阳王殿下不知其中奥秘,云夜也不知如何开口。

    但愿那一天来的慢点、再慢一点,或许时间能够让激情退却,让爱恨消弭。

    届时相隔山海,两人经历过的这一切淡化成彼此之间可有可无的记忆,便是属于他们二人最好的结局了吧……

    “外人?我可不是阿夜的‘外人’!”

    见女人收回手指站起身,秦君璃一把从背后抱住自己心爱的女人,有些生气的据理力争。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好气的一哼,云夜连忙转移了话题,这男人顺着杆子爬的功夫一流,再纠结下去恐怕又是没完没了。

    “葬在此处的高氏,原本是我族内地位最高的法师。按照女族先例,法师终其一生不得娶嫁,以维持族女一人在族内绝对的领导力。”

    关于上古女族有考究记载的史料不多,大部分都是世人口耳相传,平添了千百年来的想象与愿望,形成了各种流传在民间的、神乎其神的故事。

    然而被世人知道并记载的女族只有八支,早在一千年前就随着这九州大陆的分化演变散落在了各地,融入了普普通通的世人当中。

    云夜口中的姒族却是这八支女族之外,神秘而又不为人知的一系。

    因族地隐蔽、不问世事,族人从未走出自己的一方天地,姒族才得以在大陆的动荡与战乱中保存完整,成为最后一支“神女”之族。

    放在以前,秦君璃从来不会对这些上古传说感兴趣,可因为云夜的缘故,他才遣人千方百计的从各地打探关于姒族的一点一滴。

    纵然对这支神秘的女族有了些许概念,却只是冰山一角,远不及他从这个女人口中所知道的来的叫人震撼。

    “法师?”

    “嗯,类似占星卜卦、推演未来的国师。”云夜只是淡淡一点头,又继续说道。

    “这位法师本不该出现在幽南边城,但一百年前,因澹源族女放了一个外人入山,给女族带来了几尽灭族的灾难,导致当时所有的姒族人不得不放弃族地、避难而逃,以躲避闻风而至的江湖人。”

    云夜将当年的灾难一句带过,秦君璃却知其中的曲折与艰险并非她一句“放弃族地、避难而逃”这样简简单单,否则如今的姒族人不会这样小心翼翼,甚至连他都查不出一丝一毫活动的痕迹。

    “澹源族女当时觉得愧对族人便殉族而亡,姒和法师则受她的嘱托带着小族女一路逃难到了玉西,化名高和,就地隐藏身份,安置了下来。

    正值芳龄的高和被当时的玉家二公子玉诀看中,不顾父母亲族反对,执意娶为正妻。就算高氏数十年间只生下一个女儿,玉诀公子仍旧不休妻、不纳妾,并在自己百年之后与她合墓而葬,生同裘,死同穴……”

    云夜言语间一片唏嘘,男人的手却越扣越紧,冷不丁在她耳边沉沉出声道:“不用羡慕她,我也不会纳妾,阿夜会是我秦君璃这辈子唯一的妻。”

    承诺与誓言来的猝不及防,让被他抱着的女人浑身一震,欣喜的背后又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与无奈。

    唯一的妻——

    秦君璃,你可知阻挡在我们两人之间的刀山火海,从来都不是“人心”,而是姒族延续了千年的血脉,与他们对回归族地的渴望企盼啊……

    “那后来呢,就算这个高氏是姒族法师,毕竟是玉家三媒六娉的正妻,又怎会影响到玉氏一族的风水气运?”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玉家相思园的‘穴眼’就是皇极位上的那方祭台。恐怕任何一个风水相师都会说,祭台是玉家集气纳福之眼,只要穴眼不毁、大局不动,相思园都是风水极佳的上乘之地。”

    云夜顿了顿,秦君璃却是识相的没有再插话,他知道,这女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说这么多,肯定背后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可事实上,‘祭台’确实是相思园的‘穴眼’,只是被那位高和法师用毕生心血施了逆镜术,将所有的气运都引到了……这个地方!”

    说着云夜抬起手,指向眼前寸草不生的砖石堆土。

    青砖黑石,在朦胧的夜色里百年如一日的静立着,如果不是她亲口所说,谁能想得到,这座不起眼的夫妇合葬墓,竟是影响了整个玉家百年气运的关键!!

    “逆镜术……”

    咀嚼着这三个字,秦君璃瞳孔一缩。

    “是的,逆镜术。顾名思义,就是用在天然对称的风水格局中,将某一处的‘气运’引到镜像位,从而改变大势的一种术法。

    当时姒女一族远离福泽族地,又被江湖人不断追杀,早就气运败尽,如果不是高和法师用一己之力引‘玉氏’祥瑞相蔽,恐怕早就被消灭殆尽,又怎会有我等后人的降生苟存?”

第四百三十一章 玉家女儿

    虽然当时高和族女这么做确实是对不住自己的夫君玉诀,对不住莫名其妙就子孙凋零的玉氏,可在那不断逃亡的十多年里,带着小族女颠沛流离、遭受非人之难,高和法师所能想所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吧……

    “所以说,玉家公子的一心一意,换来的只是这位高和法师的虚情假意……与欺骗利用?”

    想到这一层,男人的脸色忽的有些泛白。

    万一现在的姒族也有个劳什子法师,怂恿阿夜为了责任大义‘抛夫弃子’,自己该怎么办?!

    云夜不知秦君璃想的是这个,无奈一笑:

    “前尘往事,你我都不好评判。若真是无情,‘借运’的法子不止这一种,氏族贵胄也多的是,她为何又单单要将自己搭进去,做一缕埋葬在异地他乡的孤魂呢?”

    “可高氏毕竟已经做古百年,纵使她设法让姒族借了玉氏一族的气运,应该也不是阿夜千里迢迢跑到玉西来的理由吧……”

    “自然不是。只不过碰巧说到这上面来了,又恰好来了这相思园,总要同君璃说说姒族的过往。”

    也许说的多了,有了心里准备,待打开北溟阴山族地、两人被避世屏隔绝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心痛难过了吧……

    云夜的心思秦君璃自然不会明白,只是觉得她话语中有些悲伤,却又故作轻松,让人跟着也心情沉重了起来。

    “不是为了这高和法师,那阿夜带我来这相思园……莫不是真想趁着月黑风高、人迹罕至,同本王做对人鬼羡嫉的野鸳鸯?!”

    说着秦君璃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作势要去扯女人的腰带,吓得云夜脚下生风,连忙用了十成内力一扭一躲,飘忽到一丈远外,怒目骂道:

    “秦君璃,你要不要脸!”

    “四下无人,小娘子这般害羞作甚,不如到本公子怀里来,本公子带你共赴极乐可好?”

    男人挑了挑眉,一副邪恶放荡的模样,让他对面的青衫女子不由自主抱着手臂一抖,从脚底窜起一阵恶寒。

    见惯了秦君璃自持冷漠的模样,偶尔来这么一出,当真是叫人……大开眼界啊!!

    幸亏是在这荒郊之外的相思园中,若是放在人来人往的玉西大街上,这男人的好皮囊不知又要辜负多少芳心?

    “本姑娘涉世未深,自知不是秦公子的对手,求放过。”云夜哭笑不得,赶紧开口求饶。

    一件再严肃不过的事情,经了他的口,就莫名多了些香艳撩人的味道。

    再被他这样胡掰下去,岂不是真要身体力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才能对得起两人辛辛苦苦“幽会”一场?

    这里可是玉家的相思园,无论怎么说,自己身上好歹还有一半玉家血脉,怎能当着先人的面如此放浪形骸呢!

    秦君璃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斜着眼,飘过一个荡漾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当真不要?

    赧的女人又脸红了几分,往后退了退,赶紧出声打断:“我好心带你来见父亲,你到底见是不见?”

    父亲?

    谁的父亲?!

    秦君璃心中一震,瞬间站直身,敛了嘴边的笑意,一副甚是惊诧的模样:“你的……父亲?”

    呵呵,女人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她的父亲啊,不然还能是谁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虽然自幼在无念山长大,但我也不是石头中蹦出来的吧。再说血缘出生这种事情,谁又能够选择挑剔呢……”

    血缘出生,命中天定。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秦君璃还是不自觉的皱了眉,眼中闪过晦涩莫名的深意。

    离宗立世三百年,隐而不显,谁能想得到,堂堂离宗宗主的父亲……竟然是玉家人!!

    ------

    看着角落里还未来得及竖碑的新坟,秦君璃的表情有些僵硬,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内心深处的感受。

    没有碑文,没有名号,但玉家近日发生的事情,让眼前这座新坟的主人再明显不过——就是澜庭大玉府的那位三老爷,玉太后的亲弟弟,玉晨的亲叔叔……玉筵。

    玉筵出生在玉家嫡系,身份显赫,吃穿不愁。

    性子温和、无甚野心,加上不用继承家业,让他一辈子过的平安和顺、无风无浪。

    若硬说有什么遗憾,也就是四十出头、正值壮年却得了急病过世,只留下一个养在正妻名下的庶女。

    “等等,你说澜庭大玉府的玉筵是你父亲?!”

    忽然想到些什么,秦君璃心中一梗,脸色莫名有些泛了白。

    若他记得没错,这位玉筵老爷只娶了一妻一妾吧!

    妾姜氏难产过世,留下一个庶女,恰逢正妻高氏所生的嫡女早夭,这才将那位玉二小姐视若己出,不但养在膝下,还千方百计的替她入了族谱。

    阿夜要说自己是玉筵的女儿,那她到底是高氏生的嫡女,还是姜氏生的庶女,亦或是玉筵背着所有人,一不小心留在外面的私生女?!

    “君璃其实想问我的母亲是谁吧。”

    云夜转过脸,看向那双深沉似海的眼,幽幽一叹气。

    “姒姓太招摇,就像当年的姒族法师化名高和一样,母亲和姨母为了掩人耳目,自称姓姜,被玉西城东小户养在深闺。”

    姜?难道是……

    “母亲闺名姜妩,于前朝四十九年入了澜庭大玉府;姨母姜姝,早些时候给上官家的上官正诚做了续弦。”

    姜妩!姜姝!

    一个入了澜庭大玉府为妾,一个嫁给上官正诚为妻,这被当地百姓津津乐道了二十年的姐妹花,竟然是姒族人!

    她的母亲是谁,姨母是谁并不重要,秦君璃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个男人:“那上官明修他……”

    云夜瞟了秦君璃一眼,嘴角微动,有种若有若无的笑意:“上官明修是姝姨所生,自然算是我的……亲哥哥。”

    姒族是母系氏族,按照外世血脉传承那一套,两人应该同姓“姒”,正是血缘近到不能再近的堂兄妹!

    闹了半天,她与上官明修竟然是这样的血亲!

    难怪那个男人对她的事情了若指掌,难怪她同红鹤小玉府的关系如此密切,除了当事之人,谁能想得到,三家之间竟有这般错综复杂、难以分割的姻亲关系?!

    “等等。”秦君璃在心中默默将玉家上下的关系梳理了一遍,皱着眉面露疑惑:“你说你才是玉姜氏的女儿,可澜庭玉府已经有了一位二小姐,她又是谁?”

    “玉睢?”

    一声不屑的冷哼从女人口中发出,恰恰拨动了人心中那根叫做“好奇”的弦:“这恐怕就得问问我们的高懿夫人,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留下的痕迹

    庄成的动作很快。

    秦君璃的命令刚刚下达不过半个时辰,悦来客栈、君家那边就打点好了一切,将这位殿下的起居物品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入了金府。

    所以当下半夜从郊外回来、男人倚在房门上问自己睡在哪里时,那位深居后院、从不露面的“金家小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撂下一句话。

    “除了本小姐的院子,你高兴睡哪就睡哪!”

    说着云夜“砰”的一声就关了门,徒留男人傻了一般,在门外落下不可抑制的愉悦笑声。

    云夜胆敢当着这位靖阳王殿下的面摔门,金步摇却不敢怠慢他。

    不但热心的收拾好了院落,还殷勤的添置好了一应物品,让秦君璃甚觉满意,坐在桌边,一手撑着脑袋,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金步摇。

    眼中精光一闪,便见他开口问道:“夫人如此能干,不知愿不愿意去锦州做事?”

    锦州!那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富庶一方的江南州地、骚客文人的梦中天堂,更是因为君锦的存在,成为这位靖阳王殿下牢牢握在手中、耕耘了将近十年的“粮草”重地!

    他竟然这样堂而皇之的在离宗地盘上挖人,就不怕宗主一气之下,让他凳子还没坐热就卷铺盖走人吗?

    金步摇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对付这样的情况自然是游刃有余。

    开始的惊诧不解过后只是敛裙微微一福,便笑意盈盈的开口谢道:

    “步摇多谢殿下厚爱,想必殿下开口的事情,我家宗主排除万难,都会替殿下办到。步摇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将金家的生意盘点盘点,等明修阁主安排其他人过来接手后,就动身前去。”

    一句话,面上顺了秦君璃的意,却拐了两道弯,先后提到了离宗宗主云夜与执玉阁阁主明修。

    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算他秦君璃得了宗主另眼相待,能从云夜手中挖动墙角,金家背后还有个与他不对付的执玉阁阁主上官明修呢,可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

    秦君璃并未因为金步摇话中拒绝之意动气,却因她提了上官明修而露出浅浅的不悦。

    面上的笑意微敛,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本王知道了。”

    金步摇见他面色有异,又不知他这句“知道了”是几个意思,心中有些忐忑。

    可这个时候她又不能多问,只能缓缓行了个福礼,挂着笑意退出了门外。

    待这位金夫人的身影绕过回廊消失不见,前洲才一闪而入,面无表情的开了口:“都检查过了,外松内紧,护卫措施做的很好。”

    秦君璃闻言挑了挑眉。

    离宗宗主身处金家,金家的内外防卫自然不会差,前洲也只是例行探查。

    只是这家伙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性子冷淡,甚少能将外界事物看在眼中,怎的今日倒给了金家这样“高”的评价?

    秦君璃的好奇刚刚浮起,还未来得及深想,前洲的后一句话却让他蓦然沉了脸,“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只是属下回来的时候,见云夜宗主又出了门。”

    出门?这个时辰?!

    两人回来的时候刚过子时,加上同金夫人说了些话,眼下丑时都已经过了大半。

    本以为那女人早就歇息了,没想到两人刚刚分别一个时辰不到,她竟然又悄无声息的溜了出去?

    “一个人?”

    “不,还有云非,两人做了掩饰,清一色的夜行衣,往东去了。”

    秦君璃背着手皱着眉,在屋内来回走了两圈。

    丑时三刻,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这两人刻意换了衣服,说明天亮之前肯定要回到金府,那他们定然不会出城,而是去了城东的什么地方。

    可眼下执武阁弟子还在赶来玉西的路上,到底是什么事,让她不顾个人安危、非要在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候外出走动呢?!

    ---------

    夜色静谧,街巷无人。

    两道黑影自城东的一处暗巷闪过,快若鬼魅,惊的一只野猫“嗷”的一声从墙头飞扑下地,一溜烟的窜入草丛中不见了踪迹。

    其中一人脚下忽停,向着侧面一扭一转,便借着窄墙宽檐的遮挡,隐在了暗处。

    “在什么地方?”

    声音且低且沉,有种说不出的冷厉。

    熟悉的人却能听出这人的声音——竟是那位离宗的宗主云夜。

    “鞋子是在巷子里发现的,藏在草丛中,所以一时没有人注意到。”

    云非说着凑上前,指了指围墙下的一片杂草丛。

    两人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偏僻的暗巷,因很少有人经过,长年累月之下,青石板的缝隙中便长出了杂草。

    杂草越长越多,无人清理,便将靠着民居围墙的石板都粉化侵蚀了掉,形成到人腿肚的一小片草丛。

    云夜抬起头,四下环视了一圈。

    绝色的容颜隐藏在蒙面布巾之下,只剩一双犀利的眼露在外面,收起了平日的淡然温和,变得有些不容直视。

    “周围可都查过了?”

    “云芬已经着人筛查过一遍,大部分都是普通老百姓,只有三处宅子有些问题。但他怕打草惊蛇,也不敢再继续深查下去。”

    云非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功课,该查的该探的,该熟悉的该了解的,都一一记在了心里。所以云夜一问,他立刻就回答了出来。

    “最有问题的还是东边那一座,屋宅登记在柳姓人家名下,却一直没有人居住,也不见屋主露面。可据街坊邻居所说,屋子里最近多了些奇怪的声响,敲门也没有人应答。大家以为闹了鬼,纷纷不敢靠近。”

    “试过暗笛吗?”

    执书阁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众多,在云藏与云桦莫名其妙消失在蜀州之后,身为一宗之主的云夜便要求外出执行任务的弟子都带上暗笛。

    一旦出了事,或被人限制了行动,至少能有个联络求救的工具。

    只是云霜这丫头嫌弃暗笛难看,从来不肯好好佩戴,也不知这次出门,她到底有没有记住自己说的那些话。

    “试了,一直没有回音,也不知是不是被关在了地下。”

    其实执书阁设计的暗笛有些类似现代的次声波,利用音频变化,带动玉笛呈现不同幅度的震动,再配合暗码,就能够实现远距离的通信通话。

    当然,这异世大陆的技术有限,做出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同现代各种高科技的电子工具相比。

    暗笛音波的穿透力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一旦距离超过范围,或者进入地下碰上吸收音波的石层,就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了。

    “没有关系,云霜既然故意落下了鞋子,说明她和玉树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你让云芬也注意些,千万不要暴露自己。本宗主倒是要看看,幕后这人……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第四百三十三章 没心没肺(一)

    

    昏暗不见天日。

    不知道现在的时辰方位,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更不知道两人到底是栽在了谁的手上。

    云霜扯着拇指粗的铁链在阴冷潮湿的密室里打着转,时不时的停下脚步扭过头,瞪着角落里打起了呼噜的玉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都是这个蠢货,要不是他扯后腿,怎会害的两个人都被抓住?!

    眼下的密室空旷无物,除了两根玄铁链一端嵌在石壁,一端系于二人脚踝,便再摸不着任何的东西。

    若不是墙壁上方有气流波动的迹象,云霜甚至以为他们两人是被关在了一个巨大的石棺里,埋入了地底。

    好歹她也是见多识广的执书阁弟子,竟不知世上会有这样的石室——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静谧的仿佛让时间都停滞了下来。

    “呼——”

    “呼——呼呼——”

    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噜响起,云霜实在是受够了,“哗啦哗啦”的扯着铁链、两三步走到玉树身前,对着空气抬脚便是狠狠的一踹。

    “睡什么睡,给本姑娘起来?!”

    被身上挠痒痒般的痛意惊醒,玉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坐起身,看向一片漆黑,擦了擦口水:“嗯?天……亮了?”

    实在不能怪云霜脚下无力,从进来到现在,两人也就喝过一碗凉粥,早就饿的前胸贴了后背,跟个纸片人似的。

    以她的饭量,没有被饿死,真的已经算是个奇迹了……

    “亮个屁啊!你就知道睡,你说说你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

    “哎哎哎哎,姑奶奶,能不能消停点儿。不睡难不成和你大眼瞪小眼啊,这么黑,你看得见玉树临风的本公子我吗?!”

    玉树揉了揉昏涨的脑袋,扭过头,随便对着一团空气就开口叹道,反正他也不知对方到底站在哪个方向,不过密室就这么大,能听到就行。

    只是这个小丫头被人关了三天,竟然还是这么生龙活虎、中气十足,真真是“积累”深厚啊!也算姑姑平日里没有白花银子,喂了她那么多食物。

    “呵呵。”云霜不顾形象的翻了个白眼。

    “玉树临风?!你现在充其量就是个待价而沽的人质,不饿你个十天八天,怎么去和玉家谈判,别‘玉碎瓦全’就不错了,还玉树临风呢!”

    “……”

    云霜的一句嘲讽,让角落里的少年忽的就沉默了下来。

    玉树看着神经大条,行事不按常理,可他又不是傻子。

    对方行动快狠准,从他们脱离离宗宗主的视线,到被人盯上围住,再到囚禁在这奇怪的地方,前后不过花了两柱香的功夫,说明对方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有所预谋,就等他们二人落单。

    离宗行事低调,离心剑在江湖上威名赫赫,加上云霜甚少下山,自然不会有人专门对她下手。

    这样一想,背后那人十有八九是冲着玉家而来。

    不虐不杀,单纯囚禁,显而易见对方不是为了私人恩怨,那剩下的可能就是要利用他红鹤嫡子的身份,向玉家威胁谋求些什么了。

    云霜定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说他是对方待价而沽的人质。

    红鹤小玉府的嫡子——说出去多么光鲜亮丽,然而隐藏在这风光富贵背后的,却是世人看不见的压力与危险。

    就拿眼下来说,绑架之人有所图,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死掉。

    但想同强势精明的红鹤小玉府做交易,不使些非常手段,又如何在谈判中为自己建立最大的优势?!

    在这方面,对方显然是个中好手。

    将人囚禁在感官全无的密室里,只提供维持生命的食物清水,让人的意志在恐惧与等待中慢慢消磨。

    一旦心理防线崩溃,被囚禁的人质便会失去理智,变得脆弱和不堪一击。

    适时再让玉家那些手握大权的亲族们看到红鹤嫡子疯癫魔怔的模样,无论背后之人要的是什么,都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率先赢得一局。

    既然知道对方是打的这种算盘,玉树又怎会轻易让他得逞,拿捏自己威胁玉家?!

    密室里黑暗不可视物,送饭的下人也只出现过一次,玉树虽然一直醒醒睡睡,却在暗地里算着时辰,让自己保持消耗最低的状态。

    两方角力的持久战,自己多坚持一天,留给舅舅、姑姑的时间就多一天。

    只是这个死丫头非得咋咋呼呼吵的人头疼,也不知她是哪来的精力,怎的就消耗不完?!

    寻常姑娘见到这种情况,不得躲在角落里哭泣害怕才是吗?

    见玉树不回嘴,云霜瞬间也没了兴致,晃动铁链,走到少年身边,沿着墙壁缓缓坐下。

    “好……饿啊!”

    “闭嘴,能别提那个字吗?”

    “哪个字?‘饿’吗?可我真的是饿啊,好久没有这么‘饿’过了,玉树你有这么被‘饿’过吗?”

    身边少女不停的呱呱呱,让玉树的肚子适时响起了一声细细长长的“咕——”。

    响声一出,便叫小姑娘“哈哈哈哈”的捧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

    被人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关了整整三天,吃也没得吃,睡也睡不好,就算被亲娘扔出了玉西四处游荡,身为家中嫡子的玉树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三日来的憋屈瞬间浮上心头,这位红鹤小玉府的玉树公子再也顾不得什么减少消耗、保持体力,一脚对着地上打滚的死丫头就狠狠踹了过去。

    “他妈的,老虎不发威,当我是kitty啊!”

    “混蛋玉树,我的脸!!”

    “反正你也嫁不出去,要脸做什么?”

    “草草草,玉树,你怎么能摸我的胸?”

    “胸什么胸,正反都一样,害的老子以为摸到了地板!”

    “玉!树!我要杀了你!!!!”

    砰——

    砰砰——

    两人在黑暗中扭做一团,却突然有两道爆燃声在空旷的密室里响起。

    接着一片强光袭来,瞬间将这阴冷的地方照的亮如白昼。

    云霜一只手掐着玉树的脖子,一只手慌不迭的遮在眼前,想要挡住这针扎般的感觉。

    被按在地上的玉树将腿别在云霜的腰上,正想去扯对方的头发,被这强光一刺,连忙收回手捂住自己的眼,鬼喊鬼叫到:

    “他妈的谁啊,灭了,快灭了,要瞎了!!!”

    凭空出现在密室里的男人却阴着脸,整个人恍若从幽森阴暗的地底爬出,直到看见地上呈现麻花状的一男一女,才勾起嘴角,戏谑一笑:“似乎关的还不够呢…”

第四百三十四章 没心没肺(二)

    

    地上的两人好不容易适应了密室里的光线,听见有人说话,眼中闪过惊诧,齐齐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密室不知何时被人从外打了开,一身黑衣的男人背手而立,站在入口处,脸上满是戏谑。

    容貌俊美,身姿挺拔,却带了种说不出的邪魅孤傲。

    从对方的气质打扮上看,有些像是江湖人。可云霜和玉树从未见过他,也不知结过什么仇什么怨,让他就这么盯上了二人,不由分说的绑了回来。

    “喂,有人…”

    云霜正压在玉树身上,看见来人眼中一亮,像是饿了十天半月的黄鼠狼遇上鸡,手中不自觉的用了力,掐的身下那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啊啊啊,死丫头,快给老子松手!”

    差点被人掐的背过气去,身手不如人的玉家少爷连忙发狠将人一推一掀,这才趁着对方发愣的功夫手脚并用躲到一遍,吐着舌头喘气。

    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勒痕,玉树疼得龇牙咧嘴,也不管两人眼下处境,张嘴就破骂到:

    “死丫头,下手那么狠,有没有人性?!”

    云霜的注意力本来在那突如其来的男人身上,见玉树又开始嘴贱,自然不甘屈居下风,扭过头一扯铁链,双手叉腰,恶狠狠的瞪向他:

    “人性?本姑娘何必和头猪谈人性?!”

    “死丫头,嘴巴放干净点,猪骂谁呢!”

    “谁贱骂谁。”

    “啊哈哈哈哈,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啊,你是猪你是猪你是猪……”

    不分时间场合,不按常理出牌的玉家少爷乐的在地上打起了滚,气的云霜脸都发了绿,狠狠一咬牙,作势冲上去又要和他扭打在一起。

    啪——

    忽的一阵鞭风撕裂空气,两指粗的鞭梢像闪电般从二人中间划过。

    凛冽如刀的气流震的云霜头皮发麻,连忙脚下一顿往后一跳,蹭蹭蹭的往后退了几步。

    “看来本座的存在感真是弱啊,都在这里杵了半天了,还是入不了二位的眼。”

    门边的黑衣男子勾着嘴角一声冷哼,话中没什么气愤,倒是有种浓浓的嘲讽与不耐。

    见二人分开,这才一边摩挲着手中的鞭子,一边往灯下走了两步。

    直到三个全副武装、握着剑的大汉跟着步入,在他身后一字排开,呈现一副阴戾狠辣、冷血无情的模样,这才让身陷囹圄还没心没肺胡闹的两人心中一凛,背后渗出少许汗意。

    糟了…忘记这个人了…

    “呵呵呵呵,不敢不敢,大侠如此丰俊神朗。自是我等有眼无珠,失敬失敬了…”

    虽然不知对方身份,可他身后那三人的江湖气息浓厚,玉树自当这男子也是武林中人,嘴皮子一瓢,便搓着手恬着脸凑了上来:

    “不知大侠是哪派高手,可否报上名号让我等瞻仰一番?”

    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关了三天三夜,这家伙竟然还是一副没脸没皮、市井无赖的模样,让屋内几人不约而同的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抹怀疑。

    红鹤小玉府好歹也是玉家嫡系,底蕴深厚、富庶一方,眼前这个不知轻重、吊儿郎当的少年,真的是红鹤玉府那位刻意送出去求学的嫡子吗?!

    “我是谁不重要,区区一介草莽,自然比不上红鹤玉府的堂堂公子。”

    男人说话的时候双眼微眯,嘴角跟着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然而不过一瞬,所有的表情又都消失在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徒留一种不可接近的冷漠孤傲。

    这感觉似柔似刚,像是极其矛盾的两方面,一边坦荡磊落、正气凛然,一边阴瘆诡谲、游走无形。

    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糅合交织在一起,便形成了眼前这人谜一般的身份与来历。

    只是对方的话倒让玉树原先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果然,果然是冲着红鹤玉府来的!

    可红鹤玉府虽然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精明强悍,却一直在商言商,不曾得罪过武林人士,这些江湖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同玉家作对呢?!

    “你们确定没抓错人?”玉树有所顾忌,不知该不该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另一边的云霜却突然撇了嘴故作不解的嗤笑道:

    “他只是一个不守清规戒律的酒肉和尚,哪里是什么玉家嫡子!要是红鹤玉府摊上他这样的儿子,我看也别经营下去了,迟早得败光散光、弄个家业不存的下场。”

    “喂喂喂,怎么说话的呢!什么叫我‘这样’的,我怎么你了?花你的用你的了,还是吃你的睡你的了?”

    “本姑娘就是看不得你招摇撞骗又是怎样?!”

    云霜一边吵吵嚷嚷,一边暗自给玉树递了个眼色。

    玉树心中一惊,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胡搅蛮缠,让对方起疑。

    一旦对方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定要花功夫再去红鹤玉府调查。这样一来一回,至少可以为二人争取两天的时间。

    加上这些江湖人在玉西地界上活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姑姑他们发现痕迹、顺藤摸瓜找了过来呢?

    想着玉树扯掉头上的帽子,猛的往地上一砸:“你他妈的才‘招摇撞骗’,老子大江南北走了这么地方,还从没见过你这样多管闲事的呢!你以为你是谁,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不旺夫不旺子的,别挡了老子财气!”

    屋内几人看见玉树脑袋,心中又是一紧。

    红鹤玉家的公子三年前被夫人送到慧泽大师门下求学,虽然慧泽大师是出家人,但这种富贵人家的公子一般都是带发修行,并不会真的剃度遁入空门。

    可眼下少年一身素布僧服,又顶着一个油光锃亮的脑袋,言语粗鄙、行为放浪,毫无世家公子的涵养底蕴,会不会真的抓错人了?

    黑衣男人背后的几个大汉心中有些慌乱,不着痕迹的瞥了自家主子一眼,握在剑柄上的手均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然而容貌俊朗的黑衣男人听见两人对骂,竟然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在下属端来的椅子上一坐,便翘起腿,颇有兴致的瞟了角落里叉腰瞠目的小姑娘一眼。

    就是这样不急不缓的一眼,让云霜心中“咯噔”一下,恍若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知道自己的目的,知道自己对玉树的掩护,甚至可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是谁?

    这个人是谁?

    他来这玉西搅乱浑水的目的是什么?

    真的只是冲着所谓的红鹤小玉府吗……

第四百三十五章 相互试探

    坐在檀木雕花椅上的黑衣男人不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将云霜打量了个遍。

    冰冷阴鸷的目光沾上身体发肤,让小姑娘有种被“待价而沽”的错觉,顿时如鲠在喉,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谁知对方也不同她废话,只是忽然板起脸,对着身后声色俱厉的喝斥:“让你抓玉家公子,你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回带。”

    “这……当时两人在一起,属下怕走漏风声,这才一起抓回来了。”黑衣男人的话音刚刚落地,身后便有人上前抱拳解释到。

    对多抓了一人这事,灰衣劲装的属下也甚是无奈。

    虽然自家主子要的只是红鹤玉府的嫡子,但这两人一直粘在一起,根本没有落单给人下手的机会。

    他们几人毕竟是掩了身份背地行事,抓了红鹤玉家的公子,自然对另外一个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先将人带回来关着。

    不曾想,还是得了这人一顿训斥。

    “走漏风声?死人会走漏什么风声!”

    黑衣男人说着面无表情的一抬眼,也不看向角落里的小姑娘,只是将视线落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忽的绽放出阴瘆冷血的一笑:

    “既然‘玉公子’也觉得她是个麻烦,不如本座费点力,帮你处理掉可好?”

    !!此话一出,但叫玉树云霜心中皆是一凉。

    处理?怎么个处理法?!

    就像他刚才说的,最不会走漏风声的便是死人。所谓的“处理”不言而喻,便是要将这位“顺带”抓来的小姑娘杀人灭口,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了……

    “喂喂喂,你不是当真的吧……”

    云霜脸色一白,颤抖着往后退了两步。

    先前同玉树的打闹咋呼不过是两人心照不宣的试探,试探下手之人的目的,试探幕后之人的反应。

    这下倒好,虽然是将人引了出来,可对方一言不合便要动手杀人,这样的结果,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太出乎两人的预料。

    眼下以少对多,两人又被铁链拴着,优劣利害如何,云霜心里最是明白。

    玉树没什么内力,自然感觉不出两人先前喝的粥里被人下了药,真要动起手来,不出三招,必定要被人制服拿下。

    就这样的战斗力,别说逃出生天了,瞬间便会被人秒成渣渣、击杀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呜呜呜,早知道就不趟这浑水了,宗主大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眼见灰衣宽脸的杀手得到黑衣男人的示意,已经提着剑朝自己走了过来,云霜只能扯着铁链,不停的往后退。

    可这密室本就不大,退,又能退到哪去。

    不过两步便贴上了冰冷的墙壁,被那瘆人的阴气一激,顿时感觉从脚底窜起细细密密的恐惧。

    完了完了,今天当真要交待在这里了吗?

    “大……大侠,你看这边城偏僻,要什么没什么的,你、你缺不缺婢女,我我我……我还是有点用的……”

    “话太多。”黑衣男人勾了勾眼,满脸的不屑。

    “那那那……大,大侠,我……我力气大,我……我给你倒洗澡水,我可以不说话的……”

    “碍眼。”又是毫不留情的拒绝,似乎铁了心要杀人灭口,让她走不出这奇怪的密室。

    “……”

    灰衣杀手的脚步甚大,角落里的小姑娘还没想出更好的理由,那人便已经两步跨到了她面前,“唰”的一声抽出手中的精钢剑,挽了个剑花,作势朝她刺去。

    “啊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云霜虽然没了内力,可身手还在,见对方提着剑刺来,连忙抱着头,扯着铁链在密室里四下乱窜,躲避着招招致命的剑势。

    毕竟几天没有吃饭,体力消耗过大,有几次险些躲不过去,被那灰衣人在身上划了几刀,渗出汩汩鲜血,将浅黄色的衣裙染的血迹斑斑。

    “你倒是挺淡定。”

    小姑娘命悬一线,可一同被人抓来的少年竟然一反常态,极其冷静的站在一旁观望,连上前搭把手的迹象都没有,让黑衣男人有些诧然的挑了挑眉,。

    男人的话音落地,玉树似乎这才有了反应,却只是掸了掸僧袍上的灰,就地坐下,抬起头不躲不避的望向男人的眼。

    “大家都是聪明人,也别绕圈子了。你并不想杀她,不过就是做做样子,逼我承认自己的身份罢了。”

    素衣僧服的和尚一脸不苟言笑,满是不合年纪的沉稳淡定,哪里还有先前放荡不羁的模样,让黑衣男人对这个红鹤玉府的小公子产生了一丝好奇,挑着眉眼中闪过饶有兴趣的光。

    “哦?那还请小师父自己说说,本座眼前的,到底是红鹤玉府的玉树公子呢,还是招摇撞骗的伪和尚?”

    没得到玉树肯定的答案,黑衣男人也不着急让那人停手,就这么追着云霜一剑接着一剑的杀着。

    直到锋利的剑刃掠过小姑娘的脸,落下一道醒目的血痕,他嘴角的弧度才缓缓放大,变成与那俊逸容貌截然不同的冷漠与嘲讽。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坐在地砖上的少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心里着实有些没底。

    他不知云霜还能坚持多久,但却知道,自己越是心慌在意,臭丫头越会成为这个男人攻击威胁自己的把柄。

    承认身份是迟早的事,只是在这之前,他必须得从这人口中套出些许蛛丝马迹——

    武功不俗的高手、来历不明的身份、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些人想要的……到底是些什么?!

    “呵呵,你这么聪明,不如猜猜看?”

    黑衣男子似乎看出了玉树的试探,一拂衣摆,翘着腿换了个姿势,一副你不着急、我也无所谓的模样。

    “喂喂喂,几个大男人欺负没内力的小姑娘,说出去不怕丢人吗?!”

    一边闪躲,一边死鸭子嘴硬,云霜已经将体力耗费到了极致,全靠一口气撑着,仿佛再有人添上一根稻草,她便会就此倒地不起、永远的沉睡过去。

    玉树索性扭过头,不再看一追一躲的两人,专心同黑衣人虚与委蛇。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红鹤小玉府只是一届商贾,不涉及江湖纷争,恐怕阁下要白费功夫了。”

    这话一出,自是承认了自己红鹤嫡子的身份。但对方心中早已有了定论,承认不承认,又有什么区别?

    “红鹤玉府在玉西是个什么样的存在……这个本座当然知道。”

    黑衣男人握着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檀木扶手上敲着。

    声音并不大,却每一下都恍若敲在席地而坐的少年心上,留下沉闷不绝的回响。

    “玉树公子也别将自己想的太重要,论把柄与威胁,你也不过是个开胃菜。真正的好戏——可是在后头呢……”

第四百三十六章 玉家祸事(一)

    

    巳时刚过,好不容易醒了酒的玉西城府脸色煞白、火急火燎的跨入府衙,瞪着桌案边兀自喝着茶的男人,一副吃了老鼠屎的模样。

    “钟大人这是何意?!”牛轲廉迈入屋内,不由分说开口就是毫不留情的呵斥指责,但叫周围十数人一愣,齐齐抬头将目光射向他,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

    可瞋目切齿、怒火滔天,也着实不能怪他定力不够。

    原本眼中客气有礼、甚好拿捏的小绵羊,一夜之间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大灰狼,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是震惊至极、难以接受的吧。

    何况这位提督少卿真真是打了牛轲廉个措手不及。

    前一秒还同席共饮、相见恨晚,下一秒竟然趁着他醉酒不醒,拿着盖了玉西城守官印、私印的文书,堂而皇之、名正言顺的要求掌管戍防的佐官冯林进行交接。

    待那位牛大人好不容易醒了酒、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冯林迫于对方压力,已经提供了全部的城防部署图、交接了一应事物,就差将调动城卫的令牌交到这位提督少卿的手上了。

    钟北亭见牛轲廉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非但没有半点被人当场撞破的不自在,反而挑了挑眉,露出一丝意味莫名的浅笑。

    只见他不急不缓的放下茶盏,拿起一旁的城防部署图对折收好,交到常谡手上,才镇定自若的站起身,看向气急败坏的玉西城守,甚是“关心”的开了口。

    “嗯?牛大人醒了?昨夜睡的可好?”如沐春风、关怀备至,言行举止之间皆是一派斯文有礼。

    可知道他背后偷鸡摸狗干的小人行径后,谁还敢相信钟北亭这副欺瞒世人的表象?

    睡的可好——好,怎能不好?!

    好到不省人事,怎么叫都叫不醒,不然也不会糊涂到指天发誓要将这人当亲生兄弟照顾扶持,还毫无意识的在交接文书上盖下了从不离身的官私两印!

    若不是文书上有这位牛大人的私印,在玉西府衙呆了十多年的冯林怎会那么容易将城防部署图拿出来?

    只是一向千杯不醉的牛轲廉,怎就被人几杯水酒灌了倒,怎就糊里糊涂的着了这臭小子的道?!

    牛轲廉以为钟北亭出生世家,肯定行的是忠义刚正、先礼后兵的那一套,谁知这位提督少卿自幼与封言墨、秦凉混迹在一起,早就练就了比铜墙还厚的脸皮。

    什么礼仪廉耻、什么世家风范,总比不过兵不厌诈,先下手为强。

    只身带着二十人前来玉西就任,真当这位钟大公子会蠢到以卵击石、强攻硬取,或者熬个十年八年,来捂热幽南这人生地不熟的异地他乡吗?

    旁门左道,虽然被人不耻,却是以最快速度建立优势、拿下玉西防戍之职的捷径。

    所以钟北亭在酒菜中下了药——一种发作起来极像醉酒的药,又趁着药效盗用了玉西城守的印鉴,“伪造”了这样一份交接文书。

    当然,说是“伪造”,偏偏这文书上的印鉴手印又都是如假包换。

    一晚上的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真要说起来,谁又知道是他钟北亭使了下三滥的手段,还是牛轲廉与他相见恨晚、真心诚意的拱手相让呢?

    城守赴宴醉酒一事知道的人甚至多,眼下钟北亭拿着盖了官私两印的文书来找冯林交接,他牛轲廉总不能说是自己大意,被人盗用了印鉴吧。

    若两人执意死磕到底,堂堂玉西城守连自己的官印、私印都保管不好,于一个名不经传的地方官员来说,何尝不是活生生送上门、供人诟病的把柄?!

    所以钟北亭挖的这个坑,牛轲廉就算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

    跳归跳,两人之间的梁子却是就此结下。

    “好?!”牛轲廉脸色阴沉的恍若乌云压境,让那张精瘦黝黑的脸彻底黑若锅底:“怎能不好?!钟大人的这份见面礼可是让下官感恩戴德、铭记于心!”

    冯林见自家城守大人脸色不愉,话里话外都是嘲讽的深意,忽然明白自己“闯了祸”,顿时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渗出豆大的汗滴。

    城防交接是大事,从手续上来说,公文印鉴齐全,对方又是从梁京来的三品少卿,他一个小小佐官,断没有从中作梗的道理。

    可从亲疏远近来说,冯林还是偏向在玉西城守位上呆了十数年的牛轲廉。

    无论这位牛大人在幽南玉西的政绩如何,毕竟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怎么也比远道而来,意图褫权夺利的钟北亭要亲近的多吧。

    冯林攥着城防调令的手颤了颤,在屋内几人的视线下不由自主的往后缩了缩。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恐怕是不会让这位钟大人如愿以偿的完成最后一步交接了。

    牛轲廉见状一声冷笑,钟北亭亦是挑着眉、耐人寻味的勾起了嘴角。

    让夹在中间的佐官恍若被人架在架子上炙烤,又浑身上下都湿了透、一副刚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模样。

    两方僵持不下,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整个玉西府衙的厅堂里都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就在这时,一行人从大门外闯入,也不经通报,直接绕了府衙内的官差小吏,撩着衣摆,突兀的迈入气氛诡异的大厅。

    “牛大人!”

    来人似有什么要事,脸上一派严肃,却又带了些许掩饰不住的焦急。一跨入屋内,也没注意在场的都是什么人,直接对着精瘦黝黑的玉西城守唤道。

    却在视线扫过一旁的钟北亭时,明显一愣。忽的想起这人的身份,顾不得牛轲廉,连忙眼中一亮,扭头朝那位新任的提督少卿迈了一大步。

    “北亭!!你在这里,太好了!”来人竟是澜庭玉家的大公子玉晨。

    无论澜庭玉家还是红鹤玉家,都是这南边城的经济支柱,同一方城守牛轲廉之间自然有些老百姓不能窥知的交易与默契。

    然而这位玉大公子第一次找上门,却同那新上任的提督少卿一副交情深厚的模样,让牛轲廉心中一紧,有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怎么了?”

    玉晨一向心宽,从未在人前显露出如此的急色,钟北亭见状也是一凛,忽的敛了嘴角的笑意。

    “玉舟,失踪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玉家祸事(二)

    玉舟,玉家二公子的失踪,像一枚从高处坠落的石子,“砰”的一声砸向澜庭大玉府那平静无波的湖面,激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千层暗浪。

    玉刍老太爷年事已高,虽然名义上仍是玉氏一族的掌舵人,可家族内外的一应事务,皆已交给他的嫡长子、玉家的大老爷玉康处理。

    二公子外出访友,不过短短三个时辰便音讯全无,让澜庭大玉府一夜之间门庭紧闭,气氛紧张到了极致。

    玉康不敢让老太爷知道玉舟的失踪,怕他老人家一个激动便呜呼了过去,于是想方设法的将事情压下,也幸得老太爷这些年深居简出,不常在外走动,才未发觉家里的不对劲。

    安排了家里的府卫暗地打探玉舟的下落,又遣了玉晨去请城守牛轲廉,玉家大老爷遣开了所有的下人,一个人在前厅来来回回的走着,显得焦虑而又萎靡。

    一辈子顺风顺水的男人似乎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也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敢在玉西地界上堂而皇之的对玉家下手。

    只是这样的祸事,确确实实就降临在了玉家的头上。

    “大哥!”

    候在门外的下人看见赭红福纹暗绣的一人绕过院门,脚步匆匆的向着这边步来,人未到,声先至,一身前所未有的严厉与严肃。

    玉怡——红鹤小玉府的当家人,玉怡。

    跟在玉怡身后的还有一人,年纪轻轻、眉目俊朗,沉稳内敛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猜想着是哪家的公子,竟有如此风姿。

    引路的下人觉得有些眼熟,抬起的头微微一顿,可着实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能在这个时候跟在红鹤玉怡身边,这人的身份定然也不会简单。

    “老四!”

    玉康看见来人,眼中一亮,连忙从前厅中迎了出来。

    玉怡虽然是玉家嫡系旁支,又小了玉康几岁,但能够凭借一人之力独自撑起红鹤玉府的门楣,相较这位堂兄,自然而然的多了几分雷厉风行的魄力。

    加上澜庭玉家现在人丁凋零,出家的出家、身故的身故,能够商量事情的兄弟着实没有几个,玉康这才第一时间将人请过府,想要听听这位堂弟的意见。

    “玉大哥。”玉怡刚往前迈了一步,露出身后的年轻男子,那人便冲着玉康一拱手,极其简单的行了一个拜礼。

    就是这样一个称呼,让立在门外的玉家下人茅塞顿开,忽然想起了这人的身份。

    上官明修,上官世家那个常年在外的公子——上官明修。

    “明修,你也来了。”

    上官明修是玉怡的小舅子,虽然年纪不大,说起来也是玉家正儿八经的姻亲。

    再说上官家的势力不容小觑,玉康巴不得能有人在这时候力挺自己一把,于是动了动嘴角,扯了一个僵硬的笑,客气有礼的同上官明修打了招呼。

    这位玉家大老爷着人送信的时候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玉怡与明修也不知道背后情况到底如何。

    可前有玉树莫名失踪,后有玉舟断了音信,要说背后之人不是故意针对玉家,恐怕连鬼都不信吧!

    相较澜庭玉府,红鹤旁支只是单纯的生意人,对方拐了玉树的目的不外乎求财求物,杀人灭口的可能性却是不大。

    玉怡久经商场,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在得知儿子失踪的那一刻虽也心急如焚,但还是按捺住焦躁急切的情绪,迅速镇定了下来。

    这位红鹤玉府的当家人遣了人在玉西城内城外暗地寻找,并未大肆张扬,甚至连官府和澜庭玉府都未惊动,所以知道玉树失踪的人并不多。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还未寻到玉树的丁点痕迹,玉舟怎得又步了他后尘?

    “晨儿呢?!”

    玉怡在厅内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玉晨的身影,忽的就沉了脸。

    到了玉晨这一代,玉家嫡系只剩三个男丁,眼下玉树玉舟下落不明,玉家的这位长孙嫡子断然不能再出事。

    谁知对方是不是世仇,刻意冲着玉家子嗣而来的呢?!

    “我让他去请牛大人了,牛大人掌管一地安治,自然比我们多些寻人的办法。”玉康不知玉树失踪的事情,见老四开口就提玉晨,有些不明所以。

    “快!大哥快着人将晨儿找回来!”听闻玉晨出了门,玉怡脸色大变,连话音都蓦然拔高了八度,不复往日的沉着淡定。

    “老四?”玉康皱了皱眉。

    自家这位堂弟一向冷静自持、以大局为重,他甚少见玉怡如此声色俱厉过。

    而且失踪的是舟儿,关晨儿什么事?!

    倒吸了口凉气,玉怡的目光闪了闪,见自家大哥一幅后知后觉的模样,这才将发生在玉树身上的事情和盘托出:

    “大哥有所不知,树儿早在三日前就莫名被人掳了走,今日轮到了舟儿,下一个……保不齐——就是晨儿啊!!”

    -------

    玉康被玉怡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的叫了管家,遣了十数护卫,直奔玉西府衙,火急火燎的将人寻了回来。

    只是这么大的动静免不得惊扰了后院,当消息传到三房的雅园时,那位在屋内憋的浑身难受的二小姐一蹦而起,脸上闪过惊喜而又兴奋的光。

    “小姐!”绣春见自家主子不顾闺仪、又蹦又跳,连忙小心翼翼的掩了门,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小姐你还笑的出来!幸亏院子里没人,要是被大房看见,免不得又要说夫人教女无方了。”

    见绣春提了母亲,玉睢这才收了收浅粉桃花的菱纱衣裙,在桌边乖乖坐好,对自己的婢女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明修哥哥回来了,马上就能见到他了,我这不是开心嘛~”

    说着玉白的颊上闪过一抹红晕,就像无数怀春恨嫁的少女一般,浑身上下充满了爱情带来的欢欣愉悦。

    只是这种欢欣愉悦似苦似甜,个中滋味恐怕只有爱恋相思的那一方才能明了了吧……

    “哎哟,我的好小姐!”绣春见到这样毫不遮掩的玉睢,有些哭笑不得,真恨不得替她钻到地缝里去。

    澜庭玉府眼下正为了二公子的事发愁焦虑,这位养在深闺的小姐倒好,一心只想着上官家的公子,说出去,还怎么见人?!

    “上官公子可是在前院与大老爷议事呢,可不是小姐想见就能见的。”

    绣春转过身,一边替玉二小姐绑好头上的发带,一边笑着打趣:“小姐若是真想嫁给上官公子,就让夫人去提亲啊,成亲后与姑爷交颈缠绵日日相守,可不就解了相思之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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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谋介绍:
一个是手握泱泱离宗的异世之魂,一个是深沉隐忍志在天下的落没之王。
一个遍寻九州只想回到过去,一个步步为营图谋万千山河。
然而他却遇上了“他”,爱恨纠葛、阴谋算计、兄弟相争,只为心中所求。
十年风雨蓦然回首,又是谁得谁失谁输谁赢?
【女扮男装。然后,这是一本披着女频外衣的包含机关、权谋、阵法的……伪言情。入坑谨慎!已完结。】君子之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君子之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君子之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