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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谋全文阅读

作者:潇潇雨崇     君子之谋txt下载     君子之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九十四章 携恩求报

    丑时已过,夜深且凉。

    因了这几日梁京城的大乱,羿王府自然守备森严。

    却有一人仗着身手高超,借着卫兵巡逻的空隙,悄无声息的跃入落雨院,藏在了角落的阴影里,默默听屋内两人说着话。

    这人选的地方极好,竟是无论进出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死角。

    恐怕连来来回回走了无数遍的何昭都未曾想到,落雨院书房重地之外,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藏身隐踪的好地方!

    “时间紧迫,也只能先这么着了。本王倒不担心那两家蹦跶,怕就怕老头子察觉出什么端倪,将手伸到京城来。虽然本王有的是办法,但终归是姓何,撕破脸也是难看。”

    开口说话的是这府邸的主人,羿王秦君逸。

    声音略显凝重,言语间夹杂着低沉的咳嗽,也不知是受了风寒,还是生了其他什么病,在空旷寂静的院落中显得落寞而又孤单。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却是他话语中对何氏一族的防范与戒备。

    世人皆知,羿王殿下是皇室嫡子,出自当朝皇后何氏嫡女何温婉的肚皮。

    由于崇政帝未立太子,所以就算是皇室嫡子,羿王想要登上那个至高的权力之位,也必须仰仗他身后的母族何氏。

    胶州何氏底蕴丰厚,百年来以文臣清流自居,桃李满天下。这一代的何氏嫡子何士均更是位极人臣,一言一行都影响着朝局的走向与变化。

    但这天下毕竟姓秦而不是姓何,想要更进一步,除了冠上乱臣贼子的骂名,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与何家有着血缘关系的皇子,送上皇权之位。

    血脉与权力的结合,本就是氏族衍生的根本,就算云夜所在的世界叫嚣着人人自由,万物平等,也终究摆脱不了日益明显的集权集势。

    所以当这位殿下话中流露出对何氏一族的打压之意时,她的心中也免不了一凛,有种难以言喻的震惊与震撼。

    “道不同,不相为谋。殿下当日决定下手时,应该就已经做好了‘动荡’的准备。”

    另外一人微顿,颇为感叹的回到,但让暗处的云夜又是禁不住一愣,诧异的挑了挑眉。

    一般人碍于秦君逸的身份,言语中都会下意识的带上几分惶恐与敬畏。

    或阐明利害、或略作修辞,甚少有人像他这般,随意的扔下一句“应该做好了准备”就完事了的。

    “准备?呵。”然而那位身份高贵的羿王殿下竟然也不甚在意,只是一声自嘲的冷笑:

    “于我们这些争权夺利、搅弄风云的人来说,只有绝对的利益,没有不变的亲疏,何时不是斗争、何事不是斗争?”

    一句话,说的冷漠至极,却道出了千万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

    权力之争,如屡刀锋。

    前一刻翻云覆雨、尔虞我诈,下一刻说不定就刀俎鱼肉、阶下为囚。

    这些游走在刀锋之间的皇子们,如果不能断情绝性、将自己变成蛰伏欲望的机器,又如何在乱世扶摇直上,成为站在权力之巅的那个男人?!

    眼前的羿王如此,离宗的素玉之主、那位隐忍归来的靖阳王殿下,恐怕也是如此吧……

    秦君璃,你所谓的爱,在权与利的诱惑之下,到底又能维持多久?

    恍惚间神思游离,直到一声“吱呀”响起,躲在暗处的云夜才猛的一震,缓过神来。

    一边朝院中望去,一边暗骂自己的大意。

    羿王府虽然不似靖阳王府滴水不漏,却也是守备森严,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胡思乱想、分散注意力呢!!

    从羿王书房步出的男子衣衫朴素、面容平淡,略显精瘦,眼神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深沉。

    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没有恃才傲物的嚣张,也没有寄人篱下的畏缩,整个人就像岿然不动的远山,立于水畔、隐与迷雾,似是而非,但叫人揣摩不透。

    云夜躲在暗处一眼扫过,眉头微皱。

    这位羿王府幕僚她一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不久前的宁居鬼阵,一次便是今日。

    两人不曾有过交集,执书阁也从未打探过关于他的消息,却让她感觉有种奇怪的情绪往上涌——

    像是抓住了什么、又生生放走了什么,直叫人产生空荡而又无助的失落感,仿佛在黑暗的内心世界不断下坠下坠,触不到底……

    “东西拿到了?”那人面上波澜不惊、不急不躁,颇有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对着匆匆而来的一人说道。

    “拿到了,正在前院候着。”来人一点头,面色恭敬的答道。

    “那走吧,先去看看。”

    说着两人一转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冷风如刀的寒夜中。

    ------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书房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推了开,带入些许刺骨的凉意。

    那位羿王殿下正背对房门,在桌案边伏身低头,研究着什么。

    以为是柳东川去而复返,头也不抬的就开口道:

    “如何?可是我们猜测的那般?”

    闪入的云夜微勾了嘴角,一拂袖,厚重的雕花木门便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呼啸的寒风抵挡在外。

    听见屋内那位殿下的问话,挑了挑眉,一脸笑意的问道:

    “殿下猜测的……又是哪般?”

    清涟的笑语就这么闯入耳中,让秦君逸手下一顿,连忙转过身。

    眼中尤带着不可思议的惊诧,直直的瞪着神出鬼没、来去无踪,正倚在门上对着他挑眉而笑的黑衣人。

    虽然蒙着面,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来人:“言青?你怎么来了?!”

    “怎的,殿下似乎并不欢迎。”眯了眯眼,眼中堪堪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云夜知道秦君逸并非这个意思,却是故意曲解,让那位羿王殿下面色一僵,换上自嘲般的一笑:

    “言青见外了。当日在玉峰山,若不是承蒙出手相救,我秦君逸早就葬身在崖底深潭了,又岂能毫发无伤的站在这里?

    救命之恩本就无以回报,言青再做这番调侃,便真让君逸成了忘恩负义的无耻之徒。”

    倚在门上的那人但笑未语,不置可否。

    救命之恩——她目前能够用来与这位羿王殿下做交换的,似乎只剩下这救命之恩了……

    携恩求报,本就不是她当初出手的目的。

    只是玄铁卷太过重要,重要到她用尽所有的手段、重要到她背弃拥有的一切,都必须弄到手!

    就算为此做了小人,成为秦君逸眼中居心叵测的伪君子,甚至带来日后的扬眉裂眦形同陌路,也只能叹一句——命中注定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破釜沉舟

    

    君子之交淡如水。

    秦君逸与云夜的相识相遇,本就如同那**山中的碧水深潭一般,雁过无影、风过无痕。

    随缘而至,随性而起。

    没有功名利禄的负担,没有权力纷争的矛盾,亦没有阴谋算计的瓜葛。

    这位位高权重,生下来就注定处在漩涡中心的羿王殿下,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这位封家好不容易寻回的次子,是他黑暗无光的人生中,最后的一轮明月——

    无论她是谁,从何处来,又为什么费尽心机瞒过所有人,扮做男装。

    甚至他也不在乎这个人,与自己的那位皇弟、那个深沉隐忍、才智无双的靖阳王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与约定。

    他心中的那方圆月,只要高高的挂在深沉漆黑的夜空中,照亮他余生的踽踽之路——便已经足够了……

    可今日,他竟是在这人的脸上看见如此复杂纠结、欲言又止的神色。

    焦虑、不安,甚至是恐慌,秦君逸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远离自己,毫不留情的流逝在世事的纷杂与无奈里。

    顿了顿,目光苍凉如霜。

    这位心思深沉的羿王殿下,却是扬起嘴角,暖若冬阳,温柔而道:

    “言青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只要君逸做的到,愿竭力而为。”

    云夜不是没有感觉出对方情绪的变化,或许也猜出了他的所思所想。

    只是世事无常,如果这方青圆碧玉、这块玄铁之卷注定要用两人的形同陌路来交换,她别无选择,只能一意孤行……到底!

    “殿下是聪明人,想必早就猜出言青身份的不简单。”

    拉下面巾,嘴角微勾。

    圆月的清华瞬间潋滟而出,照亮四海九州大地,却又无情的让黑暗中的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一句话,但让秦君逸嘴角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再无半分温暖的痕迹。

    “言青有话可以直说,你我之间,从来都不需这般……试探。”

    云夜蹙眉抿唇,深深的看了眼那位锦衣华袖、身份显赫的羿王殿下,终是下定决心,一字一句的开了口。

    “我……需要一样东西。”

    秦君逸脸色不显,心中却是惊诧不已。

    东西?

    什么样的东西是自己那位皇弟寻不到的,非得她不惜暴露身份、孤身闯入戒备森严的羿王府,亲自开口同自己讨要?

    “靖阳王府人才济济,加上四弟在暗中的产业,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月,怕是都可以为言青寻来。”

    将手背在身后,凝目而视。秦君逸的眼中没有调侃与笑意,只剩一派严肃与认真。

    他对面的女人缓缓的摇了摇头,却又在听见院外忽然而起的刀剑之声时,微微一愣,加快了语速:

    “东西已在殿下手中,而言青,不想、也没有时间再使计谋手段,与殿下猜忌周旋。”

    时间不多是真,不想猜忌周旋也是真。

    云夜没有预料到阙谷瘴泽受的伤,对封情丝的影响这么大,如今那个镯子对姒女身形容貌的压制作用越来越弱,算下来封言青的身份也只能再用十日不到。

    虽然有云洛在,可随着“封言青”对京中人事的日渐熟悉,日后免不得要多在人前走动,如此一来就很难瞒过众人的眼睛。

    封言墨已然发现了端倪,也难保其他人看不出问题。

    她必须在正月二十之前解决一切事务,包括玄铁卷、包括金线木沉香,然后迅速让“封言青”这个人消失掉。

    不然拖的时间越长,离宗的痕迹就越明显,给封家带来的危险也就越大。

    至于秦君逸这个人,无论心智还是手段,皆和素玉之主秦君璃不相上下。

    她着实不想这个时候,再为离宗招惹这样一个惹不起的麻烦。

    “这样东西于殿下并无特别的意义,可对言青来说,却是关系到一族上下万人存亡。”

    打斗声越来越近,已然在落雨院的院门之外,似乎下一刻敌对的双方就要闯入院中。

    左右二相势不两立,如果这个时候被人发现“封家二公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羿王殿下府上,对封明泽来说,无疑又是惹人诟病的把柄。

    且不说牵扯了尚未定案的玲珑馆之事,但凡叫人知道两人私交不浅,又会在朝堂之上、在掌权执政的那位心中掀起怎样的猜忌与波澜?!

    秦君逸似乎也听见了院外的声响,见面前那个女人面露急色,很快便联想到了这一层,压低了声音不解的问道:

    “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言青如此执着?”

    “青圆碧玉——七皇子的那块青圆碧玉!”

    门边的女人往前跨了一步,眼中闪过晶莹,像是燃烧而起的希冀,更似坚定不移的信念,在秦君逸心中留下难以掩饰的震惊与诧然。

    青圆碧玉!!

    她要的竟然是小七的那块青圆碧玉?!

    武英殿的那位不择手段,是为了得到古玉上的图腾,用来破解千机匣、取出西陵九星图。

    那她呢,她这般不遗余力,又是为了什么?

    真的是为了她口中的万人生死、一族存亡?!

    秦君逸的沉默不语、面色阴沉,让云夜心中有些没底。

    一来崇政帝破了千机匣,她也不能确保玄铁卷还在秦君逸的手中。

    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落雨院外的人越聚越多,让身份复杂的她,着实不能再多逗留了!

    玄铁卷本就是不传之物,除了云非,她不敢携带离宗的任何一人,就怕被人发现姒族的秘密。

    但无论执武阁出身的云非武艺多么高强,毕竟受伤在先,此刻也不可能以一敌百,将羿王府蜂拥而至的侍卫抵挡在外。

    云非不敢出声催促给她施加压力,但云夜却是知道,再不让秦君逸松口,玄铁卷与姒族的命运,就真的要掌握在他人手中了!

    深深的吸了口气,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决心,尚在门前的女人往前走了两步,立在了秦君逸的身前。

    一张平淡如水的容颜上泛起丝丝灼热的潋滟,眼中的破釜沉舟之意愈发坚决,直勾勾的看向那位羿王殿下的眼:

    “如果殿下觉得**山之事不够分量,但且开口,刀山火海,言青……惟命是从!”

第三百九十六章 承诺与背叛

    !!

    秦君逸心下大震,看着那人一脸的严肃与认真,背在身后的手心险些被掐出血来。

    刀山火海、惟命是从——这个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许下的是什么样的承诺?!

    如果自己真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要她杀父弑兄,要她背信弃义,要她行伦常不顾之事,她也能如此面不改色的说出“刀山火海、惟命是从”的话吗?!

    或者简单些,单单让她背弃秦君璃,改投羿王府门下,她也能当着那人的面割袍断义、刀剑相向?!

    青圆碧玉——这一块小小的圆玉,到底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值得武英殿的那位不惜动用萧寻对平王下毒威逼、对君炎恐吓威胁,又值得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承诺?!

    秦君璃,自己那心高气傲的皇弟,如若听见她这样一番话,不知又是什么样的表情?

    蓦然嘴角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笑,秦君逸脚尖一动,往前踏了一步,对着面前的女人抬起了手。

    那抹笑宛若清风拂柳,春暖大地,其中的圣洁与温暖,但叫天地万物为之汗颜。

    却让云夜眼中的神色变了变,往后退了半步,心中浮起异样的感觉。

    “如果本王要的……是你这个人,言青是否也能如此面不改色、坚持所求?”

    修长的执笔之手,在门框**的砰然巨响中,掠过玉白无暇的肌肤,堪堪伸到对方脑后,用力一扯。

    灰色的发带应声而断。

    乌黑如墨的青丝,在侵袭而至的凛冽寒风中,瞬间飞荡而起,就像除夕那夜滋生出的情愫,细细密密、一点一点,扩散在无边的冷意里……

    破空之响瞬起,有什么东西顺着寒风疾射而至,竟带着不容忽视的杀气与狠戾。

    云夜甚至来不及去想对方话语中的深意,连忙伸手将他猛的往后一推,自己也借着力道飘到了一丈远处。

    秦君逸踉跄着扶着桌案站稳身,压下心中的翻涌,抬头看向门边一脸阴沉、恍若来自地狱的男人。

    靖阳王,秦君璃。竟然来的这么快!

    将视线缓缓移上被利刃削落的半扇门,这方院落的主人复又抬起手,摸了摸颈边见血的伤口。

    蓦然一丝冷笑浮上眉梢眼角。

    若不是刚才言青出手,秦君璃这是真的打算杀了自己吧!!!

    “连往城外的路都不认识,本王怎么放心阿夜独自离开?”

    声音且轻且柔,伴着那人嘴角的浅笑,像是空中飘下的飞雪,几乎淹没在门外呼啸而过的风声里。

    却像一块巨石,猛的砸下,让刻意掩了行踪避开他的女人脸色煞白、手脚冰凉的惊在了当场。

    糟了!

    秦君璃!!

    他怎么来了!!!

    被这人身上的毫不掩饰的杀意震慑到,云夜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扯着嘴皮子想要憋出一个笑。

    奈何来人的眼神蕴含了太多说不出的东西,似爱似恨、似冷似热,犀利的叫人无所适从、只想扔下一切、落荒而逃。

    “殿下……”对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在她的脸上,让云夜避无可避,沉默一瞬后,只能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来。

    秦君璃这人精明至极,没有确定的把握,定然不会以身犯险,在羿王的府邸暴露行踪。

    一现身就是这副盛怒的样子,估摸着从开始就起了疑,忍到最后才亲自出手抓个现行。

    眼见为实,甚至刚才那句“刀山火海、惟命是从”还在这屋内留有余响,让云夜心中再多的借口都化成了泡影,变得枉然而又无力。

    “殿下?”门边那人背临风雪,一声冷笑:“这屋子里可是有两位‘殿下’,不知阿夜唤的又是哪位?!”

    冷漠无情的一句话,但叫被勾掉发带的女人浑身一颤,恍若从上到下被冷水浸了个透。衬着乌黑柔顺的青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如纸,单薄的好似随时都能被风吹倒在地。

    “殿下!!”

    落雨院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前院的侍卫,何昭带着大批人马惊慌失措的赶来。

    刚入了院门,就看见自家主子的门前站了个人,提着剑、背对而立,一身的杀气。但叫他心中一惊,抽了剑,做势就要上前。

    然而刚动了两步,却冷不丁的被旁边冒出的窄剑一挑,生生向后避退了一大步。

    是他?!!

    何昭看见来人手上的武器,心中又是一震。

    虽然眼前这人黑衣蒙面,但交过一次手,他自是对那把窄剑印象深刻,此时一见便认了出来。

    前洲,靖阳王府的雾影前洲。

    既然靖阳王的暗卫在此,那门口背对自己的男人……岂不是那位殿下?!!

    何昭心中一慌,生怕靖阳王对自家主子不利,刚要开口再唤,却见秦君逸幽幽的从那人身边绕了出来,面色淡然的挥了挥手。

    “无事,让他们退下吧。何昭你守在院外,不要让人进来。”

    “是……”自家殿下下了命令,何昭就算再是担心,也不得不领命而去。

    嘈杂来的快,去的也快。

    几个呼吸眨眼的功夫,这羿王府的落雨院又空旷寂静了下来,除了被靖阳王一剑砍破的半扇房门,一切便恍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秦君逸兀自走到椅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撑着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两人对峙。

    忽然有感而发,调笑出口:“大半夜的,你们二位倒是好心情,不睡觉跑到本王的府邸上来互掐。”

    秦君璃这才收了剑,似乎冷静了几分,对坐在一旁看热闹的羿王熟视无睹,拾起地上的发带便朝自己魂牵梦萦的女人走去。

    抬手拢过青丝,一点一点替她束好发,视线缓缓落在那下垂的眼睑上。

    长睫分明,微微轻颤,泄露些许情绪。

    紧张,恐惧。

    秦君璃不知云夜心中在想些什么,可云夜自己却是再明白不过。

    在意他的所见所闻,在意他的所想所感,害怕他误会曲解,甚至害怕他因此生疑、将自己看作背信弃义、两面三刀之人,从此左右提防——

    这个人,这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似乎就这样一点一点在自己心中扎了根,成了那个最为特别的存在……

第三百九十七章 摄政王位

    “那东西对你很重要?”

    秦君璃的手尚停留在云夜的发上,隔的极近,却用她从未听过的冷漠问道。

    感觉口中传来的淡淡血腥气,云夜一怔,松了咬住下唇的贝齿。

    抬起头,看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

    “很重要。”

    不想骗他,所以掩下心中的恐惧与害怕,一字一字的说道。

    一十八年前,从逃过追杀、带着记忆侥幸活下来开始,她就在不停的寻找。

    寻找自己莫名出现在这异世的原因,寻找回到属于自己世界的方法。

    对玄铁卷势在必得,需要打开族女墓、找到镇魂镜逆转时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真心为了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与使命——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她必须让姒女一族回到北溟阴山,结束长达百年的流离失所、奔波逃亡。

    姒族的乱神之力太过逆天,没有族地的保护,一旦被有心人发现利用,无疑又是一场不啻百年前的灭族之难。

    一族万人,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一人身上,她又怎么忍心这最后的一支女族被屠杀殆尽、从此不存于世呢?!

    “重要到你必须离开我,另投他人怀抱?”

    手指微微用力,扯的云夜头皮微痛、却震惊于他话语中的悲伤与哀莫。

    南秦堂堂的靖阳王殿下,就算九年之前母族覆灭、被迫离京,就算根基全无、从头来过,又何曾这般卑微低下过?!

    就像心中住了一片遥遥无际的冰原,寸草不生,满目疮痍。

    姒族。

    素玉之主。

    不,对自己来说,眼前这人并非是离宗的“素玉之主”,而是那个不讲道理、让人又爱又恨的靖阳王,秦君璃……

    姒族与秦君璃,身为一族之长的她、比别人多活了一世的她,竟然也会陷入这样两难的抉择。

    玄铁卷固然重要,可眼前的这个男人……

    不想放手,她同样不想放手!

    下定了决心,明白了心中所求,云夜眼中忽然腾起一抹毅然决然。

    伸出手背堪堪将唇上的血迹擦掉,恶狠狠的斥到:“离宗的素玉之主向来只有一位,殿下想让本宗主五雷轰顶,怎么也得看本宗主愿不愿意吧!!”

    眼前的男人闻言眼中一亮,露出不容直视的欣喜与灼热,像是乌云退散,瞬间光耀大地,驱散了笼罩世界的黑暗与颓靡。

    云夜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君璃,直直的看呆了眼。

    “如此……便够了!”

    然而男人勾着嘴角一笑,撂下一句话便迅雷不及掩耳的出了手。

    腕间用力,化掌为刀,猛地将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劈昏了过去。

    云夜与羿王皆没料到这人会突然发难,前者猝不及防已然失了意识,倒在了秦君璃的怀里,后者“腾”的一下拍案而起,开口想要喝斥:

    “秦君璃,你……”

    可动了手的男人却恍若未闻,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唤了自家暗卫,将人交到对方手中。

    待前洲带着云夜跃上墙头,撤离了羿王府,秦君璃才转过脸,勾着嘴角寻了地方坐下,轻飘飘的说出让整个南秦为之变色的一句话来:

    “开条件吧,二哥。本王别无他求,只要你手上的……青圆碧玉!”

    ----------

    崇政二十二年,正月十三。

    新年的休沐还未结束,一场不知从何而起的急疫却席卷了宫内宫外。

    这急疫来的快,去的也快。

    可让人更为惊奇的是,上至宫妃皇子,下至朝臣百官,染病的人数高达三百之多,这病疫却偏偏没有穿过内城的城门,朝下京的方向感染而去。

    当然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下京住着的都是些商贾百姓,来往走动频繁,人口更不知是上京内城的多少倍,一旦让病疫蔓延开来,恐怕就不会这样轻易的收场了。

    然而那些敏锐的老百姓们,却从中察觉出了“阴谋”的味道。

    秦翎逆天设阵的消息不胫而走,这场“只在达官贵族”间蔓延的急疫,便被自然而然的算到那位昌裕王世子的头上,成为他“祸乱梁京”的铁证。

    羿王势力滔天,笼络了半数以上的文官笔吏,待魏家佟家反应过来想要深究时,却发现为时已晚。

    一来两家在这场“急疫”损失惨重,根本再无能力对抗何氏一族,二来风向已定,就算有人跳出来说这“急疫”另有隐情,也只会被淹没在老百姓的嗤之以鼻与羿王府的暗地打压之中。

    更何况在这场席卷梁京的风暴中,何氏一族也遭了殃。

    吏部尚书吕秋维、兵部侍郎董衡、中枢府郑庭知皆重病不治,甚至连那位位极人臣的左相何大人也险些交待在了这疫症里。

    这种情势下,难道要咬死羿王,说他为了铲除异己扫清障碍,心狠手辣到连自己的亲舅舅也搭了进去吗?

    被人相信的才是“事实”,没有如山的铁证,说的再合情合理,也不过是有心人的刻意诽谤罢了……

    羿王秦君逸,成为了这场暗战最大的赢家。

    而当武英殿所有的奏章奏折,连带那方束之高阁、从未动用过的“摄政王印”被送抵羿王府时,整个皇宫内院、上下两城,一片哗然。

    不是“太子”之位,而是“摄政王”位——一国之君不能亲政时才设的摄政王位,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位!

    虽然不明白皇帝陛下的用意,但所有人都认清了一件事——这南秦的未来,终究落在了羿王的手中!

    柳东川看着秦君逸的背影,眼中没有特别的欣喜,却也是由衷的替他感到高兴。就算辅佐这位殿下不是自己最终的目的,可那种“从龙”的成就也是实实在在、抹杀不掉的。

    然而这位新晋的摄政王殿下,却勾起嘴角,缓缓的从那方玉白的印鉴上抚过,眼中露出不可言喻的炎凉与悲伤。

    叫柳东川浑身一震,心有不解,蹙着眉问道:

    “殿下胸有远志,如今已然大权在握,又何故这般?”

    “大权在握……呵。”秦君逸一声自嘲,从那羊脂白玉的印鉴上收回手,看向窗外絮白不尽的雪,神思飘忽而去,似乎就这样消失在了满目的素白无色里。

    “东川,如果这份在握的大权,是用我一辈子的孑然孤独、不婚不娶换来的,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第三百九十八章 不婚不娶

    如果这份在握的大权,是用我一辈子的孑然孤独、不婚不娶换来的,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时至今日,柳东川忽然有些明白,那日羿王匆匆入宫又满身萧瑟的回来,究竟在武英殿与皇帝密谈了什么。

    崇政帝无心朝政,答应放权。

    然而“急疫”前后,八皇子、九皇子、十三皇子,加上如贵人肚子里的“小皇子”相继出事,让皇室子孙凋零,瞬间去了大半。

    平王府内“撞鬼”,神思不清、整日疯癫,而越王出身异族,天生残缺、不得大统。

    留给那位陛下的选择着实有限,除了羿王、靖阳王与佟家安王,便再无他人。

    安王精明有余却大智不够,佟家也明里暗里内斗不断,就算崇政帝将江山大权交由这位六皇子,秦君琪也坐不稳那个位子,估摸着不过三年,便要被人拉下马来。

    唯有何氏羿王与白氏靖阳王,这不分伯仲的兄弟二人,才会成为权力更迭中坚持到最后的玩家。

    只是靖阳王秦君璃回京不足两年,根基尚且不稳。

    虽与他未有交集,柳东川也是知道,如果羿王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位天资盛名皆在外的皇弟,假以时日,秦君璃必将成为他最强劲的对手和障碍。

    可一个“伏诛升天阵”,一场“急疫”,却让这两人之间的试探与角力越发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靖阳王想要在朝中安插自己的人马,羿王便借着滇云鬼阵暗度陈仓、铲除异己。

    羿王想要扫清障碍、借刀杀人,靖阳王便羁着昌裕王世子让他投鼠忌器左右为难。

    高低上下未分,甚至两人还未来得及明刀明枪斗上一场,浩浩荡荡开场的夺嫡大戏却因为一个“摄政王”轻而易举的落了幕。

    柳东川不知封了落雨院的那夜,这羿王府的主人与不请自来的靖阳王私下谈了什么,但从秦君逸今日的有感而叹里,他却是知道了崇政帝加在这位殿下身上的禁锢与枷锁——

    不婚不娶!!

    身为一个父亲,身为一个帝王,崇政帝到底是疯狂到怎样的地步,才能下手毁掉自己嫡子的一生?!

    因为他知道何家对权力之位势在必得?

    因为他知道羿王罔顾手足之情,亲手设计铲除了潜在的威胁?

    还是因为他知道,南秦这肮脏而又病态的权政体系,只能终结在这样残酷而又疯狂的手段里……

    没有人知道那位性情诡谲的皇帝陛下在想些什么,正如没有人知道秦君逸想做的、想得到的是什么。

    甚至柳东川一度以为自己将对方的心思猜了个透,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所看到的、所认为的,不过是这个男人的冰山一角。

    秦君逸想要至上的权力,想要推翻旧政,建立一个真正强盛的南秦帝国。

    只是未来那个登高睥睨、指点江山的旷世之主,从来,都不是他自己……

    决绝——对何氏决绝,对自己更是决绝。

    因为在他的心里,想要打破百年来外戚氏族对皇权的把持控制,只能用这样决绝的手段——

    用一个没有母族、没有顾虑的领导者,心无旁骛、勇往直前的带领着新生的南秦,走向光明而又辉煌的帝国时代!!

    破而后立,秦君逸,你牺牲所有建立的南秦盛世,不知我严律是否能有见到的那一天?

    -------

    砰——

    飞雪连天、春寒不减,屋内的女人却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

    越想越气,最后“砰”的将桌上的茶盏杯碟悉数扫落在地,发出稀里哗啦的碎裂声。

    “秦君璃!你竟然敢打昏本宗主!!真真是好极了!!”

    明明眼前这人已经气到冒烟,却还有两人在旁边幸灾乐祸的浇油道:

    “连皇位都抢不过别人,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将堂堂的离宗宗主像麻袋一样扛着丢出京来,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先开口的是萧白,龇牙咧嘴的翘着半边屁股坐在软垫上。

    就算云夜平白无故戳了他一刀,有明修护着,他也不敢拿那女人怎样,只能将满肚子的怨气撒在始作俑者秦君璃的身上。

    “咳咳……”云非瞟了萧白一眼,刚想开口,另外一边的玉树也摸了摸自己锃亮的脑袋,继续上刀子:

    “就是就是!还有他那个暗卫,一声不吭就将师傅的房门踹了破,要不是师傅他老人家道行高,早就气晕了过去。”

    呵呵……见两人不分青红皂白落井下石,云非抽了抽嘴角,干脆也不解释了,端着眼前那碗黑漆漆的药就“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靖阳王殿下对自家宗主下手确实不对,不过谁对谁错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的清的。

    姒族与离宗,责任与大义,云夜宗主身上背负的着实太多。

    姒族众人将她看作千年女族的救赎,离宗上下指望她挑起重任、负隅而前。可有谁想过,眼前的这个人,不过二十芳龄,放在寻常百姓人家,也是个待嫁的女子罢了……

    离宗是她的选择,云非、明修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可姒族欠她的呢,不仅仅是一个女子的身份,更多的,却是身为族女的情爱,与自由……

    玄铁卷的事情无疾而终,对姒族来说确实棘手,但对云夜宗主来说,何尝又不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一旦姒族族人回到北溟阴山、开启避世屏,她和这位素玉之主秦君璃之间,莫不是澹源族女与神武帝秦若阳那般,一辈子的天人永隔罢了……

    萧白和玉树一人一句吐槽,字里行间都是对秦君璃与前洲的不满,但让那位宗主大人一声冷笑,心中怒气久久不能平歇。

    忽然脑中有根弦不堪重负,猛地绷断,让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提气飘到萧白面前,揪起对方的衣领就往上提。

    声音且沉且冷,让屋内三人皆是一颤:“你刚才说什么?”

    “啊啊啊啊……痛痛痛……”萧白捂着屁股看着突然变色的女人,“什么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连皇位都抢不过别人’?!”

    云夜身上突然散发出的戾气让萧白不由的往后一缩,堪堪撞上尚未愈合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却又偏偏不敢叫出声,只能憋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咦,姑姑你不知道吗?这件事都传遍梁京了,皇帝陛下颁了旨,封羿王殿下为“摄政王”,赐摄政王印,代为监国。从今日起昭和宫闭宫,任何人非传不得入内。”

    玉树“好心”的解释道,然而他的话却叫云夜心中“咯噔”一下,直接惊在了当场。

    摄政王?!羿王殿下?!!

    皇帝又不是不能亲政,这种时候封什么“摄政王”?!

    封闭昭和宫、羿王摄政监国——那只狐狸野心勃勃,怎么会、又怎么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就是嘛,羿王都摄了政,你那素玉之主……”

    萧白见对方松了手,一边扶着腰一边哼哼,然而他的话刚说了一半,眼前的身影却一晃而过,眨眼间消失在了三人的视线里。

    “喂,姑姑,鞋……”

第三百九十九章 大势已去

    崇政二十二年,正月十三日夜。

    羿王摄政,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不明白武英殿的那位怎么就突然开了窍,将牢握在手中十数年的权利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交了出去。

    虽然不是大家猜测的“太子”之位,但这从未有过的“摄政王”位却比那“一国储君”的头衔来的更加震撼与震慑。

    何氏一派被这猝不及防的消息砸了个头晕眼花,就更别提在“急疫”中损失惨重、又莫名奇妙败下阵来的魏、佟两家了。

    宫里的明妃不甘心就这样败了北,入夜后偷偷买通御林卫,从惠通门出了宫,直奔平王府。

    不消片刻,便有一队十骑从平王府的后门裹了马蹄,朝西北外城的方向行去。

    同时按捺不住的还有佟家。

    安王的外祖郢国公府灯火通明、彻夜未眠,用门庭若市形容最是恰当不过。

    有些安王派的还心有顾虑,担心如此大张旗鼓,一旦被新任的“摄政王”抓住把柄,便会当作出头鸟打压威慑,而那些早就明着支持安王的皇亲国戚们则“破罐子破摔”,不屑遮掩那一分半点。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羿王如今拿着“摄政王”印监国,或许还有几分顾忌,不敢明着下手。

    可一旦他登基为帝,首当其冲被清理打压的便是他们这些分属他派的朝臣官员。

    再怎么小心规避,终究改变不了阵营不同的事实。

    与其战战兢兢,还不如豁出去,趁局势尚未稳定,奋力一搏,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在郢国公府一夜的“密谋”之后,趁着天还未亮,便有几波高手易容成的“商贾小贩”,从不同的地方出发,兵分数路,往东南城外的京畿大营赶去。

    无论是魏家还是佟家,以为羿王手中没有兵权,便想着攻其软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分别调青平军与京畿营入京勤王。

    只不过在这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所有人似乎都忘了那位掌管着十万禁卫军的靖阳王,秦君璃。

    佟家一系派往京畿大营求助的三脚猫们,还没出外城门,便被禁卫军一个不差的揪了出来。

    平王府派出的一队十骑负隅顽抗,在京郊被人守株待兔后当场射杀,一个不留。

    困兽犹斗的魏、佟两家才彻底明白过来,这场夺嫡之争中最该死磕到底的两人,竟然联了手!!

    当靖阳王身披墨色大氅,将那些想要偷偷溜出梁京“求救”的手下扔到平王、安王两府门前时,郢国公与魏大将军终于意识到——

    大势已去,这泱泱南秦,将是那秦君逸的天下了……

    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同样恃才傲物、胸有远志的靖阳王,怎会甘心屈居他人之下、成就别人的宏图霸业?!

    ----------

    “殿下呢?”沉书看着空荡荡的濯青院,对一旁百无聊赖的沉语问道。

    “问那只木头啊,我怎么知道。”沉语拨弄着手上的一片枯叶,抬头扫了沉书一眼,复又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

    “你也不知道?!”沉书皱了皱眉,略带焦急的搓了搓手:“禁卫军的吴副将和石副将在前厅等了两个时辰了,主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出门?”

    “有前洲跟着,你担心什么。”沉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慌不忙的伸了个懒腰,见跟着殿下这么多年了,沉书还是一副毛毛躁躁、沉不住气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哼道。

    “好像是关于越王的事,听说牵扯到了宫里的静怡公主,需要殿下定夺……”

    沉书刚说了一半,便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脆响传来,待人从院门处转过来,两人扭了头定睛一看,竟然是那位被玄麟卫请入京城的神医苏九玄。

    “腹黑狐狸呢?”

    沉语沉书他都认识,见濯青院的书房一片漆黑,这两人又都站在院子里说话,眉头一紧,张口就问秦君璃的去向。

    沉语叹了口气,只好又重复了一边:“不知道,殿下没带人,只有前洲跟着。”

    “哦,那我先走了,等他回来,你让他上一趟封府,封明泽的病情有点不对劲。”

    或许“神医”的性子都是这样奇怪,碰上疑难杂症,反而越挫越勇,苏九玄撂下一句话便又匆匆的出了濯青院,消失在了夜色里。

    “越王他……”

    鼎鼎大名的神医来去一阵风,让沉语无可奈何的挑了挑眉,只能暗自记下他的话,刚准备开口询问关于越王的事情,又有一个身影不走寻常路,从濯青院的墙上一翻而过,落在了两人的身前。

    “主子呢?”

    这次来的是雷鸣。

    自破阵那日后,这位玄麟卫的统领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忽然认真而又忙碌起来,不仅将自己手上的事情处理的井井有条,还抢了云祁的大半差事,让那位来历不明的云统领也是倍感压力。

    嗅到对方身上冰冷血腥的味道,沉语便知他又是替主子去处理那些棘手的事情了,不敢放肆,嘴角一撇,继续重复道:“不知道,殿下没带人,只有前洲跟着。”

    听到前洲跟在自家主子身边,雷鸣略略松了一口气,也不说事,对着两人一点头,便又从墙头翻了出去。

    “哎……沉书,要么你去写张纸条贴在院门上吧!”

    “纸条?写什么?!”沉书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看向沉语。

    “笨啊你!!!当然上书‘殿下外出,行踪不明,如有急事,耐心等待’了!!”

    “哈哈哈哈哈!你们两个可真无聊!”

    猛地身后传过一道娇俏的女声,让沉语、沉书皆是一惊,慌不迭的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来处。

    “谁!!什么人!”

    待廊下垂着的宫灯一晃,两人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看见暗处立着的两道身影。

    少女一身素布襦裙,简简单单的扎着两个辫子。看不清面容,只有晶晶亮的瞳眸与嘴角略微勾起的弧度,在嘲笑两人的后知后觉。

    离宗执书阁的云霜姑娘!!

    云霜冷不丁的出现在这里,那她身边那个立在树下、身形不显的人……不就是那位离宗的宗主大人——云夜吗?!!

第四百章 宫闱隐秘(一)

    不在靖阳王府,不在禁卫军中,也不在这下京小院,甚至连执书阁一时半会间也查不出素玉之主的行踪,让云夜坐在小院的墙头,盯着街上那些被寒风搅起的碎雪,有片刻的孤独与无助。

    先前被他粘着吵吵嚷嚷、互相调侃算计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反正这个男人就在那里,想找随时找得到。

    反倒是自己行踪不定,甚至连留在封家的那个“二公子”,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云洛假扮而成。

    云夜不知先前秦君璃站在荷塘小院的另一端、看着临窗而立的身影却百般猜测对方的身份时,是怎样的心情,但如今,却是有了感同身受的体会——

    秦君璃,我对你的了解……真的是太少了!!

    不过转念想想,在与他相识的这一年里,除了执书阁那些白纸黑字的描述、除了将他当作素玉之主百般防备,自己又何曾真心的想过去了解他?

    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孤傲,了解这个男人真真正正想要的……到底是些什么!

    虽然是离宗的素玉之主,可秦君璃从离宗得到的,似乎只有最开始的云祁与云景。

    连云雪,甚至被他威胁着弄到手的执书阁,其实都并未真正涉入这梁京的乱世纷争,成为他不择手段夺权拢势的工具。

    然而却是自己,仗着手中的西陵九星图,整出了一个千机匣,招了各方觊觎,引发了震惊朝野的关山屠案。

    又是自己,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自作聪明的跑到西北与虎谋皮,企图用一千玄麟卫的性命交换他不犯离宗的承诺。

    为离宗,为姒族,自己总是用身上的责任与大义不断自我暗示,企图成就一个旷古绝今的离宗宗主云夜、姒族族女云夜。

    可这样的云夜,什么时候站在秦君璃的立场上替他想过,又什么时候动用手中的势力为他谋划过?

    素玉之约——无念师祖的素玉之约、历代离宗宗主立誓恪守的素玉之约,就被自己生生的践行成了这个样子……

    就是这样的自己,如今却是连素玉之主的踪迹……都丢了去!

    一个月前被前洲诓骗着来到这藏于民宅的院落,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让她知道了这个男人被亲族背叛、岌岌可危的处境。

    一样的飞雪,一样的枯树,一样的腊梅隐香,唯一不同的……却是再也找不到那个叫做秦君璃的男人了……

    “云宗主要在这里坐多久?”

    忽然一丈外传来轻不可闻的话语声,让坐在墙头盯着街巷发愣的女人瞬间提气翻身,立在砖瓦之上,眼神灼灼的盯着声音的来处。

    昏暗的街巷转角,薄衣窄袖的侍卫拎着两坛酒,幽幽步出,不知他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他默默等了多久。

    然而云夜眼中一亮,心中闪过抑制不住的欣喜。

    前洲!

    竟然是秦君璃身边的前洲!

    墙头上的离宗宗主瞬间飘飞而下,三两步奔到前洲的身前,握着拳抬头仰望道:“他呢?”

    本以为冷情冷性的暗卫不会作答,谁知对方竟然扬了扬手中的两个粗陶坛子,缓缓勾了嘴角,露出从未有人见过的笑:

    “心情不好,在喝闷酒,云宗主……可要一起?”

    --------

    前洲拎着酒坛子走在前面,用了轻功,速度比别人快上许多,云夜自然不敢跟丢,提着气便跟着那个黑色的身影在山林间跳跃。

    越走越是狐疑,越走越是心惊。

    当小半个时辰后,两人出了外城,往山地上行去时,云夜才堪堪忆起这个地方。

    玉峰山——竟是十几日前刚刚来过的玉峰山!!

    “呐,酒。”

    前洲在山腰处停了脚步,将两个坛子塞到云夜的怀中,指了指断心崖的方向,蹦出两个字。也不等人反应,一个翻身便上了棵怀抱粗的老树,闭目养神去了。

    云夜找了那人大半夜,自是不敢耽搁,身形一动,便朝崖上飞去。

    断心崖视线开阔,无甚遮挡。

    从上来的方向一目望去,便能看见远处暗的发红的天,在朦胧的夜色里预示着又一轮狂风暴雪的来临。

    一个黑色的身影,就这么背对云夜,在崖边席地而坐着。

    疾风肆虐而过,吹动他的衣摆、拂动他的发。无数的发丝在夜空中飘荡而开,张牙舞爪,却又像那无根的浮萍,有种孤寂仓惶的味道。

    山下飞奔而上的女人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赤足踏上碎雪,发出“嘎吱”的脆响。

    碎雪下有枯败的荆棘,虽然不复锋利尖锐,依旧在雪白的足心扎出几个血洞。

    鲜血混着碎雪晕染而出,恍若冬日的红梅,在一片漫天的白色中,显得艳丽无双。

    感觉不到冷,亦感觉不到痛,甚至连云夜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就这样光着脚,在城内城外奔波了大半夜。

    “你来了啊……”

    背对她的男人动也没动一下,却是语气萧瑟的开了口。

    话音隐在风声里,还没飘到云夜身前,便被冲散消弭在这广阔的天地间。

    小心翼翼、不敢靠近的女人却是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抱着两个粗陶坛子,站在他身后一丈远的地方,语气幽然的撇了撇嘴道:

    “殿下可真是好兴致……”

    “兴致?本王哪里有什么兴致……”话语中一派颓然悲伤,让云夜一愣,盯着他的背影紧紧的皱了眉。

    这个男人一向孤傲自负,就算身处绝境也会想方设法逆转乾坤,不然在离京的八年里,在没有金玉白棠的支持下,如何凭借一人之力,一步一步走到眼前的地步?

    可坚韧坚毅、深沉内敛的靖阳王,却是露出了这样情绪,如何不叫人感到担忧和紧张……

    “他不在了……连他也不在了,所有人都离本王而去了,阿夜你说,这样的我,到底还能如何走下去?”

    !!他?

    秦君璃话中的“他”是谁?

    连白燕回的背叛、白燕行的挑衅都能不动声色、冷静以对,还有什么人能够触动他的内心,让他露出这样哀莫心死、痛苦至极的情绪?!

    “不在了”?

    因羿王绝情狠辣的一招,宫内宫外最近死了很多人,但除了几个能够继承皇位的皇子,多是宫妃朝臣,之前也不见秦君璃反常惊慌,怎得一日不见,突然就消极成了这副模样?

    心中暗自一沉,在脑中掠过两个时辰前看到的消息,云夜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惊诧。

    难道是……

第四百零一章 宫闱隐秘(二)

    

    昌裕王,那个战功赫赫、手握四十万青威兵权,却突然与世长辞的昌裕王——秦成晔!!

    “百余年来,金玉白棠垄断了南秦的铁矿金矿和西北方的边塞贸易,借着人脉与财富,对官员逐渐侵蚀。日积月累,对朝政的影响越来越大。”

    秦君璃忽然话锋一转,说起这段人尽皆知的关于白家的历史,让云夜心中一紧,有种不能呼吸的错觉。

    “二十二年前,当今皇帝在太后的扶持下登基为帝。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从何白佟王四家分别挑了一位女子入宫,借以平衡四大氏族的势力。

    其他三家入宫的都是嫡女,唯有金玉白棠的嫡女早夭,便从家道中落的旁支过继了一女,作为白家争权夺势的工具,送入了宫里。”

    男人的话里没什么情绪,似乎在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可云夜抱着坛子的手却紧了紧,感觉浑身上下仿佛置身在冰冷的潭水之中。

    一个是生他的母妃,一个是养他的皇族,毕竟是血缘至亲,再怎么没有感情,也不会将自己当作一个冷血的旁观者吧。

    其中的隐情,说出来,恐怕又是一段让世人惊骇的皇室隐秘。

    “既然作为工具,又怎会得到真正的感情?小的时候我不懂,还总是呆在棠渠宫的宫门下,希望武英殿的那位能够想起自己,或者偶尔路过,父子两人见上一面。

    一次次失望,后来便不再期待与期盼。

    想来也是可笑,从我出生到出宫建府,那位出现在棠渠宫的次数竟然屈指可数,只有两次!!一次是我出生,另外一次便是建府封王。”

    云夜不知秦君璃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些,不过听来都是些不美好的回忆,难怪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小时候。

    “不到棠渠宫,也从未关心过我们母子。直到十岁那年,被人设计,我与羿王一同落下这断心崖,他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两个儿子。”

    羿王?秦君逸?

    一同落下断心崖?!

    秦君璃的话让背后的云夜一震,忽然眼中又闪过一丝了然。

    难怪这两人都对断心崖的地形这么熟悉,原来是十多年前一同在此遭过难!

    只是断心崖地势陡峭、山石松动,莫说两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年,就是成人掉下去活下来的几率也小的可怜,这两位皇子又是怎样安然无恙的幸免于难?!

    秦君璃没有说,但云夜直觉这段经历非同凡响,定是成为了两个少年人生的转折点,才造就了今时不同往日的羿王与靖阳王。

    “我与老二落下断心崖五天五夜,禁卫军却只是略略寻了一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连何家与白家都以为我们两人早已葬身潭底,被潭底的怪物啃噬殆尽、尸骨不存。

    只有他——成晔皇叔,在五日后背着所有人,从断心崖上一寸一寸的搜索而下,才找到了在山洞里高热昏迷的我们。”

    果然!!果然是昌裕王,秦成晔!

    云夜不敢出声打扰他,只能在心中惊叹到,原来这两人与那位成晔皇叔还有这样的过去与渊源。

    但是就算两位皇子年幼,以他二人的心性,定也不会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的善意,前后肯定还是发生过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才让秦君璃对这位成晔皇叔有了不一般的情感。

    不然昌裕王同时救了两人,为何不见那位羿王殿下像他这般,对昌裕王的猝然离世耿耿于怀呢?

    “阿夜……”只见坐在崖边的男人忽然转过头来,脸上闪过她从未见过的自卑与厌恶,“阿夜你说,既然武英殿的那位并不想我们活在世上,为什么又要让他的女人生下我们呢?!”

    并不想我们活在世上……

    怎么会有人不想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平平安安的活在世上呢?!

    如果不是对生下这孩子的女人太过憎恶,便只能是另外一种原因了……

    宫闱深晦,有太多不为人知的肮脏与秘密。

    看秦君璃的神情,云夜已经猜出了少许,却感觉浑身上下都凉了透,不敢再往下深想。

    皇室隐秘、绝对不能为外人道的皇室隐秘。谁能想得到,当年隐藏在何白两家滔天权势之下的,竟然是这样的秘密!

    想过权力之下人心的肮脏与黑暗,却不知道为了所谓的利益,这些氏族门阀竟然能够不择手段到这等地步。

    何家如何云夜不得而知,但这位靖阳王殿下与金玉白棠之间水火不容的局面,便是来自于此吧……

    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一脸震惊,秦君璃便知聪慧如她,定是想明白了自己话中的意思。

    当年若不是坠下这断心崖,如不是发现了潭底通向城内的暗道,他同秦君逸又怎会听见何白两家家主的争执与相互威胁!

    崇政帝对太后塞入自己后宫的四族美人根本没有兴趣,甚至在亲政掌权后抬举魏家,形成对四大氏族的打压与对抗。

    眼见皇帝陛下不顾百官谏言,硬是要保下明妃肚子里的庶长子,何家便发了狠,不顾清流一派的名声,对高高在上的那位下了催情的迷药。

    奈何将皇后送上了龙床,一个月后何皇后的肚子却没有半分动静,让何家那些自诩圣贤的老人们着了急,竟想出这样桃代李僵的办法,为何氏一族,“创造”出了笼络权力、巩固利益的“工具”——南秦的嫡子,堂堂的羿王殿下!

    秦君璃不知羿王的生父是谁,按照何家的作风,那个男人恐怕早就不在世上,或者也有可能是十年前死在流放路上的幽州节度使,周其山。

    白家自诩与道貌岸然的何氏一族不同,可再怎么不同,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何家家主不管怎么说,还将何温婉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舍不得糟蹋,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而那个光鲜亮丽的金玉白棠,却是彻彻底底的将宫中的白柔当作以色侍人的低等妓女,一次又一次的送到了昌裕王秦成晔的床榻之上。

    这种事情武英殿的那位不可能不知情,或许是他与昌裕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约定,又或者是白家从中得到了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然而当年经手的人早就被灭了口,白家主家覆灭,何家家主病逝,柔妃长伴青灯赎罪,崇政帝封宫与世隔绝,如今连昌裕王也离开了人世。

    普天之下,谁还能够告诉他,自己的生父——到底是那个高高在上、冷漠暴戾的崇政帝,还是昌裕王府中那个手握重权、却从不问政事的昌裕亲王?!

第四百零二章 你的答案(一)

    你们跟谁学的坏毛病,嗯嗯嗯嗯嗯?!

    为了让我加更,竟然用打赏砸?!存稿是我的命,加更是要我的命啊!!!

    可我怎么就那么没骨气呢……哎……

    为浅雪的加更~

    --------------

    是谁……又有什么分别?

    一样的可悲罢了……

    两个女子的可悲,是他秦君璃与秦君逸的可悲,亦是整个南秦的可悲!!

    泱泱大国,竟容外戚混淆血脉,做这等危国乱政之事,又谈何三百年的历史与辉煌?!!

    这样的南秦,这样家不成家,国将不国的地方,他与秦君逸又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它糜烂腐朽下去,给十州百城的苍生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

    所以十年前他毅然决然的对金玉白棠下了手。

    年仅十二的他,看着白氏主家一夜之间男丁不存、崩塌而去,终于体会到了一丝血淋林的快意。

    离京八年,自请守陵,在别人眼中是对这位惊才绝艳皇子的同情与惋惜,可在他心中何尝不是对自己的惩罚与救赎呢?

    从头来过,但愿自己能够忘掉过去,能够拥有崭新的人生,能够用自己的力量,一点一点纠正这个肮脏扭曲的乱世!

    不比羿王心思深沉,表面上为何家谋利,做个乖巧听话的“棋子”,背地里却利用何魏佟王相互制衡,一点一点分化四家对南秦权政体系的绑架与控制。

    殊途同归,无论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还是潜移默化一朝得势,他与羿王,他们两人所想所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

    他们要的只是绝对的权力,绝对到能够颠覆氏族、推翻旧政、带领这个国家走上正轨的至上权力!!

    “摄政王”位——别人不懂,他秦君璃却是知道,这恐怕是自己那位二哥,最想要的东西了吧……

    “云夜……”

    背对云夜坐在崖边的男人突然颤颤巍巍站起来,尤带醉酒后的微晃,却一点一点缓缓转过身,看着眼前的那个女人。

    “云夜,如果我不是素玉之主,如果我与离宗没有那般渊源,你……可还会再看我一眼?”

    云夜见他这副模样,好似疾风一吹便要坠入崖底,连忙扔了手中的酒坛子,往前猛的踏了一步,作势要去拉他:“秦君璃,你喝多了!过来!!”

    而面对着她,在崖边晃晃悠悠的男人却恍若未闻,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青色的玉环来。

    玉环成色极好,翠而不烈,有种被时间打磨过的温润与柔和,诉说着一百年间的人世沧桑与凡间百态。

    可云夜看见他手中的东西却猛的一震,停下脚步来。

    青圆碧玉!嵌着玄铁卷的青圆碧玉!!

    不是在秦君逸手上吗?怎么被他弄到了手?!!

    凛冽的山风将男人的衣摆吹的猎猎作响,崖边甚至有个褐色的坛子经不住山风的强劲,带着崖边的碎石就骨碌碌的朝崖底滚去,发出“砰、砰、砰”的**声。

    秦君璃垂下眼睑,一手握着青圆碧玉,一手从那玉环正中的六角玄铁上抚过,脸上却蓦然勾起让人看不懂的笑。

    “呵,素玉之主……素玉之主又能怎样!云夜,其实从谢家开始你就一直在骗我吧……”

    秦君璃忽然变了称呼,这么郑重其事的叫着她的名字,但叫女人心中猛的一跳,有种天地崩塌的颤意。

    只见他又从袖中拿出一物,却是去年在淮中郊外河畔,云夜用来交换云霜的半莲残玉。

    只是与秦君璃手上的青圆碧玉不同,半莲残玉的正中少了不规则的一块,似是天然如此,又似有人可刻意为之。

    “我没有想过隐瞒你……”

    看着他手中的两块玉,云夜知道秦君璃定是发现了什么。

    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对传说中的最后一支神女之族了解多少,只是凭本能的浮起一阵心慌与恐惧——哪怕莫名其妙被召唤到异世、附身到年仅两岁的姒女身上、被人追杀一路逃亡,也未曾有过的心慌与恐惧。

    秦君璃似乎喝了不少酒,盯着云夜的视线有片刻迷离,胜在自保的意识尚存,虽然在崖边随着山风晃荡,好歹没有再往后退,不然一脚落空,可不得重蹈十年前的覆辙。

    然而醉酒之人最是难以理喻,这句话用在聪明一世、却被情蒙蔽住双眼的靖阳王身上亦是十分贴切。

    只见他冷笑一声摆了摆手,脚下不稳,堪堪又踢了个酒坛子下崖,让那“砰砰砰”的声响直在山谷间回荡,就像擂擂的战鼓一样,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尖。

    “我不在意云夜你骗我,甚至不在意你的来历、不在意你的过去,可云夜你怎么能够对着别的男人说出‘唯命是从’那样的话来……”

    他听见了,记住了,在意了……

    站在秦君璃面前的云夜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错了,确实错了。

    身为离宗宗主,她不该如此轻率的做出承诺,恐怕当时连自己也并未认真想过,自己的那句“刀山火海、唯命是从”,会带来何等承受不起的后果吧。

    云夜脸色苍白,忧心忡忡的看着崖边的秦君璃。

    错,就是错了,她不想再辩解些什么。

    两人之间的事情尚好解决,眼下更重要的却是他与秦君逸之间的角逐。

    不管何家白家曾经在背后做了些什么,明面上两人都是崇政帝的亲生儿子,都是这南秦一揽大权的羿王与靖阳王。

    羿王捷足先登,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掌权夺政,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

    虽然不是太子,但秦君璃日后若是想要夺权登位,势必要艰难上百倍千倍。

    就算他放弃皇位,心甘情愿做个闲散的靖阳王,一朝得势的羿王又会不会容他日渐壮大,成为自己未来新政最大的阻力呢?

    云夜在脑子里飞速的盘算着,越想越是心乱如麻,可醉酒的秦君璃依旧不放过她,一声冷笑道:

    “阿夜可是要这青圆碧玉?青圆碧玉乃是神武帝当年留下的古玉,相传神武帝与上古女族之间关系匪浅,加上你腕上的封情丝,想必阿夜千方百计隐瞒我的秘密,就是那个神女之族——姒族吧……”

    秦君璃猝不及防提到姒族,让云夜浑身的血液都往下沉,沉到脚底,再从脚心的伤口悉数渗入那冰冷的雪地里,不留一丁点的热度。

    姒族——不为世人所知的神秘氏族,九州大陆的最后一支上古女族,拥有乱神之力的神女之族,一旦加诸其身的秘密悉数展开,在这千疮百孔的南秦,又掀起什么样的风浪……

    面无血色的女人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让秦君璃明白自己猜了中,果然是那个史书不载的姒族。

    然而嘴角蓦然勾了笑,眼中闪过深沉晦涩的光,站在崖边的男人却是将手中的青圆碧玉对着云夜的方向一扔而去。

    “原来从始至终,我在阿夜心里,什么都不是啊……”

    话音随着寒风飘散,站在崖边的男人笑着向后一倒,竟然宛若天空中的落雪,就这样轻飘飘的向着崖底的黑暗——坠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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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你的答案(二)

    “秦君璃——”

    一声刺耳的惊呼,激的飞鸟乍出、山石震荡。

    刚倾泻而出的血气在一瞬间带着碎雪的冰凉,从脚底一涌而上,让云夜来不及去想这男人疯狂背后的用意,也来不及去看他扔向自己的青圆碧玉,就这样不由自主的脚下用力,对着漆黑的深崖一跃而去。

    封情丝运气而出,穿过山间凛冽的寒风,发出锐利的“簌簌”声。

    几不可显的丝线在夜色中泛着寒光,一触到秦君璃的身体便紧紧贴上,堪堪在腰间缠了四圈,才被云夜固定住,借着丝线收缩的力道,迅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眼见那个喝多了酒、行事无章无法的男人触手可及,云夜便沉了气,一冲而下。

    一扑入秦君璃的怀中,气急败坏的女人便揪着对方的衣领开始破口大骂:

    “秦君璃,脑子进水了吗?!!你当这断心崖是濯青院的墙头,想跳就跳?!就算你武功高强,跳一下摔不死,万一摔出个好歹,你让靖阳王府上下、离宗上下如何自处?!”

    “那阿夜呢……阿夜不要青圆碧玉,反而追着本王跳下这断心崖……又让你背后的姒女一族如何自处?”

    秦君璃不知何时将手扣在了云夜腰上,微微用力,带着些许不可抑制的轻颤,目光如炬、一本正经的说道。

    云夜闻言浑身一震,蹙眉凝神,慌不迭的看入男人的眼。

    果然,一派清明,认真而又执着,哪里还有醉酒之后的神思恍然、理智不存!

    “秦君璃!你竟然骗我?!”

    发现眼前这人故意装醉找茬,云夜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不可遏制的怒气。

    顾不得两人向下的坠势,抬手一震,便将缠在对方腰上的封情丝往回收,作势要将这只腹黑的老狐狸往下踹。

    该死的男人,要死要活的,关本宗主何事!!

    然而封情丝还没收回,却被男人猛的握住手腕,紧紧的禁锢在身前,执着的要问个清楚明白:

    “云夜,回答我,为什么不要青圆碧玉,为什么要跳下来?”

    “秦君璃!闹够了没?!”

    对方身上的酒气顺着山风扑面而来,让云夜面上也染了几分醉意,脑中乱作一团,什么离宗什么姒族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能慌不迭的运气用力,想要弹开对方的手。

    奈何秦君璃没有松手,封青丝却感受到主人的召唤,猛的一缩,擦着秦君璃的虎口就要往女人的腕间收。

    封情丝坚韧锐利可断金石,被这玩意儿贴着划过,莫说人体发肤,就算是杀人的利刃,恐怕都要被切出一道口子来。

    男人手上瞬间渗出一串血珠,顺着山风飞溅到云夜的脸上。

    他却恍若未觉,只是这样不躲不避的僵持着,势必要等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答案。

    云夜快被他逼疯了去,没有办法,只能黯然一哂,叹气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呢……”

    眼前深沉似海的瞳眸腾起一股灼热,扣在女人腰间的手愈发用力,不肯退步一点半分。

    答案,她的答案——自己一定要听她亲口说出她心中的答案!!

    “秦君璃啊……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讨厌……”

    若有若无的话音被山风吹散,连带着女人嘴角勾起的苦笑,和眼中散发出的缱绻,就这样淹没在一个猝不及防的轻吻里。

    冰冷的吻从天而降,轻如飞雪,却宛若山崩,将逆风而下的男人震的身心俱颤,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

    阿夜,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朝阳破云而出,瞬间驱退阴霾,化作万丈金芒,光耀大地。

    来势汹汹的暴风雪就这样消弭在一片不期而至的晨光里,只留两个交缠在一起的身影,从崖顶落下,“扑通”一声,坠入崖底的深潭之中……

    “咦,谁的玉,怎么扔在这里?”

    草丛中伸出一只娇小的素布鞋子,满是泥渍脏污,也不知在风雪中行了多远的路。

    鞋子的主人却在看见崖边的圆玉时眼中一亮,上前弯腰拾起,毫不犹豫的塞入衣襟中。

    “呼兰!”同行之人投来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浅浅一喝。

    小姑娘却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他自己不要的!”

    想着又是一撇嘴:“从小到大都是一副欠揍的模样,好不容易逮个机会,怎么也得让他急一急才好!”

    “……”

    身后那人淡淡瞥了眼崖下,无奈的摇了摇头,却又不再说些什么,转身带着小姑娘不急不缓的下了山。

    --------------

    “咳咳……”

    秦君逸掩着嘴微咳了两声,复又抬起头,看着眼前端起茶盏,不慌不忙抿了抿的何家家主何博延。

    老头子瞒着所有人,只身带着十名侍卫来到京城,刚刚抵京便得到这个天大的喜讯,于是按耐不住欢喜、迫不及待的就登了新晋摄政王的门。

    “殿下荣登高位,实乃大喜之事,可惜士均眼下病重未愈,不然可得为殿下好好庆贺一番。”

    年逾六十的何家家主满头白发,精神矍铄。

    冒着大雪赶了十数日的路,竟也脸色红润,并未显现出奔波的劳累,让秦君逸眼中闪了闪,露出晦涩不明的光。

    “外祖来京怎的也不着人知会一声,这让人瞧了去,可不得在背后说本王不孝,怠慢长辈了……”

    秦君逸说着瞟了眼站在何博延身后的锦衣女子,容貌秀丽、端庄大方,不知又是何家哪个旁支的女儿?

    只是这身海棠菱丝裙,好像是年前君锦刚出的新品吧。

    做工复杂,飘逸出尘,只有堪堪三件,连宫内的公主都一件难求,如今却穿在何家名不经转的小姐身上,自己这位汲汲营取的外祖父,就以为自己真的不知道他们瞒着所有人背后干的好事吗?!

    “殿下事务繁忙,如今又担了监国大任,自是不用在乎这些虚礼。”

    老头子说着手指动了动,对身边的妙龄女子使了个眼色。

    那女子刚向前迈了一步,秦君逸眼中便闪过一抹不屑,冷不丁的开了口:“秋月的这身衣裙真是好看,外祖父对下人可别太宠了,奴才就是奴才,宠过头了免不上房揭瓦、忘了自己身份!”

    一句话,将堂堂何家小姐错认成了伺候的婢女不说,还明里暗里嘲讽对方身份低微、登不得大雅之堂,让何家小姐刚刚迈出的脚一顿,又怯懦的收了回去。

    连带着老头子的脸也瞬间沉了下来,难看了几分。抬头看了眼身边不敢再往前走的女子,眼中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出师不利,看样子纤纤这事,今日是谈不了了!

    想着,何家家主微咳一声,便又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

第四百零四章 闻风而至

    “逸儿,外祖有件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老头子挥了挥手,让身边的何家小姐退到厅外,接着脸色一沉,一副严肃而又郑重的模样,对着厅上的那位摄政王殿下开了口道。

    秦君逸闻言眉头一动,嘴角勾了笑,心中却着实有些不耐。

    一只披着羊皮的狐狸,孤身闯入了狼窝,却还以为身处鸡圈,到处都是唾手可得的利益——真当现在还是五年前何家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的时候?!

    且不说眼下何士均正躺在病榻上动弹不得,就算自己那位亲舅舅生龙活虎的又怎样!

    何家大半的势力都拢络在了羿王府之下,就凭那些冥顽不化的老头子、就凭他们自以为是的身份地位,难道还想像以前那样,再将他秦君逸当成为何家谋利的棋子吗?

    何博延说完那句话便顿了顿,他以为自己扶持利用了二十年的羿王殿下,还会像以前那样,端着皇室嫡子的做派,客气有礼的说一句:祖父请讲。

    奈何坐在他对面的秦君逸却是翘了腿,将整个人歪在椅子上,用手撑起头,一副随意而又放浪的模样,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什么也不说。

    虽然是在笑着,那眼中却有种赤裸裸的嘲讽与鄙视,让何博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可忍了忍,又定睛看了看,曾经“孝顺听话”的二皇子竟然还是那样歪在椅子里不言不语,哪里还有以前的大方得体、恭谨自敛!

    老头子被秦君逸的目光盯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却犹是不敢相信,想着自己的好“外孙”或许是走了神,忍着心中怒气,沉声提醒道:

    “逸儿,外祖在同你说话呢,你怎的不回话?”

    秦君逸这才有了反应,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嗯?何家主是在同本王说话?!”

    “你!!”何博延被秦君逸话里的不敬气的胡子一撇。

    他可不是三岁小儿,自是看出了对方在摆摄政王的架子,但想着何家这个时候只能指望他,便使劲压下不悦,换了个称呼,重复了一遍道:

    “‘殿下’!!昌裕王纵容世子为祸梁京,先后毒害了皇子宫妃,又令朝中损失了三品以上文武官员大小数十人。殿下刚刚监国,局势不稳,这空缺下来的官职又都是核心要位,涉及社稷民生,着实不能悬空太久,不知殿下心中有何打算?”

    见何家扶持的羿王不过刚刚得了摄政王的权势,就开始自满膨胀,何博延在心中甚是不满,顾不得引据论典、阐明厉害,直截了当就开了口。

    话里话外透出翻云覆雨之意,果然如秦君逸猜测的那般,是冲着朝中空下的实缺而来。

    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借了“伏诛升天阵”的名头才将几派人马从这些要职上拉下来,秦君逸又怎会将这沾着无数鲜血的果实拱手让人?!

    看着老头子那张满是皱褶却又精明算计的脸,他忍着心中的恶心不屑,垂着眼伸手掸了掸膝盖上不存在的灰,“诚心求教”到:

    “何家家主有何高见?”

    见秦君逸询问自己的意见,何博延心中一喜,连忙就道:

    “何家手中的那些势力当然不能让给别人,至少原先吕秋维吏部尚书的位置不能丢。族内觉得胶州郡守孙茂才不错,若是能够提拔一用,日后必定能起到大用。”

    秦君逸闻言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呵,孙茂才,也真亏那帮食古不化的糟老头子们想的出来!

    孙茂才根本就是个草包,花钱买官不说,还贪墨好色,连自己的后院都快着了火,还想着一步登天,做那掌管吏治的一品尚书。

    若是吏部尚书的官衔落到这种人的手里,还不得成为他鬻爵揽财、中饱私囊的工具?!

    曾经自诩圣贤的清流何家,为了上位谋利,怎的就自染泥尘到了这等地步!!

    见秦君逸面上没什么反对的意思,何家家主嘴角一挑,心中暗喜,脸色却敛了敛,话锋一转:“当然,也不能何家一支独大。”

    此话一出,但叫秦君逸心中泛起些许狐疑,若有所思的瞟了对方一眼:

    怎的,扒拉完了好处,这是还要立个“天下为公”的牌坊吗?!

    然而自说自话的那位却没有注意到秦君逸的异样,继续滔滔不绝道:

    “百年之前,白氏与我族情同兄弟。后来白家遭了难,主家一脉几乎不存,但好歹是留了些血脉。

    如今白家孩子找上了何氏,我与你几位舅爷爷商讨过,撇开这些年的恩怨不说,本着道义,能帮衬还是帮衬一下。

    逸儿……不,殿下,你看这次是否匀出几个空缺来,那白家燕行是个聪慧的,旁支庶子也是学富五车、才智过人,绝不会叫你失望!”

    何家老头子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连忙端起茶盏灌了一大口,却涩着嘴蹙了蹙眉,面露不悦、心中暗忖:

    这羿王府中怎么连个添茶的下人都没有,果真没个女主人不行,改日还是想办法,无论软的硬的,让纤纤先入了府才是。

    这边何博延的话音还没落地,那边听着的男人嘴皮子一动,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呵!白家!!

    白燕行、白燕回兄弟俩,先是吃里扒外、背主而行,如今又无所不用其极的巴结上了何家。

    如果不是十年前的断心崖,如果不是同秦君璃联了手,自己倒要真要好好看看这两人,到底有什么脸面跑回京城企图东山再起!!

    沉静而又压抑的目光扫过坐在对面的老头子,秦君逸忽然开了口,提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件事:

    “外祖父大老远的进一次京,怎么不将表弟带来见识见识,上次京中太乱一时脱不开身,拂了族里的好意,也不知表弟可是怪了本王。”

    何博延闻言一愣,也不知秦君逸是何意,只当他是想要转移话题,便挥了挥手,不甚在意的道:

    “老夫此次入京除了你绍叔没人知道,族内人多嘴杂,有些事情毕竟不能大张旗鼓的,走漏了风声可就不好了。”

    “如此…倒是甚好。”

    秦君逸莫名其妙的扔下一句话,何家的老头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站起身,走到门口,唤了一人入内。

    身形挺拔的侍卫拱手而立,听自家主子道:

    “何昭,送何家家主回去,外祖父年纪大了,京中近日又不太平,务必小心些,可不要让他老人家‘遭了什么难’。”

    应声而来的侍卫也不抬头,垂手抱拳便响亮的应了个“是”。

    新任的摄政王殿下说罢抬脚迈过门槛,却在老头子的不明所以中,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四百零五章 生死大限

    “……”

    坠下山崖的两人从深潭中水淋淋的爬出来,绕过山下的密林,在前洲的惊诧中飞奔至断心崖前。

    空旷无人的崖顶上一片平坦,只剩几个褐色的空酒坛子,在晨光中随着山风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哪里还有青圆碧玉的半分踪影!!

    秦君璃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瞟了眼身边女人的脸色,涩涩道:“这…阿夜也看到了,那玉是真的不在我身上了……”

    没了……青圆碧玉竟然又没了?!

    发梢还沾着水草的女人气的浑身发抖,一句话都不想同他多说,撇脸转身,对着身后那暗卫蹙眉问道:“你在山腰可曾看见过其他人?”

    “不曾。”前洲依旧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慌不忙吐出两个字,却叫云夜心沉到底。

    她和秦君璃从崖上坠下,再浮上潭面、绕过树林、沿原路上山,堪堪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又有前洲在上山的路上守着,谁能悄无声息的出现,趁着两人不注意,将玉偷了走?!

    若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也就罢了,可姒族的玄铁卷还在上面,又岂能和一般的东西相提并论?!

    玄铁卷对云夜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且不说关系到姒女一族的存亡,光是族内那些婆婆们天昏地暗的“耳提面命”,就让云夜想象到未来的凄惨阴暗。

    不行不行!得赶紧把东西找回来!

    想着,弄丢了玄铁卷的女人转身作势要走,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拽住。

    “做什么?”咬着牙,忿忿的瞪了这位靖阳王殿下一眼,云夜怒道。

    本来是因了“摄政王”的事为他担心,这下倒好,被这家伙没事找事整出这么多幺蛾子,诓了自己跳崖不说,竟然还弄丢了青圆碧玉!

    “做什么?”心中绷着的弦松掉,秦君璃不答反问,眯着眼将视线向下,缓缓移到女人裸露的玉足上。

    这个女人仗着自己轻功厉害,竟然就这样光着脚折腾了大半夜?!

    想着眼中闪过一丝愠怒,脚下一动,瞬间揽着人就扛上肩,不悦的斥道:“鞋子呢?!”

    “鞋子?”趴在秦君璃肩上的云夜一愣,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似乎才想起这个不知道落在哪儿的东西。

    忽然又记起这男人干下的好事,气不打一处来,脸色一板,忿忿道:“都怪你!!丢了!鞋子丢了!!你背本宗主下山去!”

    “荣幸之至。”

    被勒令做苦力的男人求之不得,嘴角勾起一丝绚烂的笑,载着晨光和自己心爱的女人,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积雪初融的山林间……

    -----

    哒。

    哒。

    哒。

    金丝楠木的棋盘上像模像样的摆着几颗黑玉白玉做成的棋子。

    落子声一下接着一下,不绝于耳,却又呈现一种规律的脆响,像是瓦上的积雪融化,顺着凹槽一点一点地往地砖上坠,留下滴滴答答的水声。

    然而顺着执子的手往上,却是一张在风吹日晒中变得黝黑沧桑的脸,和那个乌发不生、象征着四大皆空的脑袋。

    和尚,一个和尚,一个坐在落雨院书房里、兀自下着棋的素衣和尚!!

    明明只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大自然的熏陶与佛法的洗礼,却让这位大师身上呈现出一种不可言喻的睿智与圣洁。

    年纪不大的小辈们可能不会懂,然而那些经历过法华盛会的信徒们看见这位大师莫不会感到震惊与激动。

    慧空大师——坐在羿王殿下书房里研究棋阵的正是那位名震南北的得道高僧,慧空大师!

    只是这样一位精通佛法、造诣深厚的高人坐在跟前,那位新晋的摄政王殿下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批阅着奏折,并无丁点上前招呼的意思,就让人有些不明所以了。

    一局下罢,慧空大师收了棋盘上的落子,终于先一步出了声:

    “老衲先前说的话,看样子殿下是半分都未听进。”

    话音不疾不徐,有种入定般的沉稳厚重,然而其中透出的扼腕叹息,却叫人心中一惊,不由得生了好奇。

    慧空大师早就勘破世道红尘、看淡疾苦生死,又怎会因俗事而惑,说出这等感慨颇深的话来呢?!

    “大师当年可是说了好多,君逸不知大师眼下指的是哪一句!”

    桌案边的那人闻言手上一顿,终于从满桌的奏折中抬起头。

    嘴角勾了若有若无的笑,迎着窗外射入的阳光,有种远离世俗的飘渺,竟比屋内的那位还像礼佛修行的圣人。

    只是这个“天神”般存在的男人,为了手中的权力,为了心中的盛世,却是造下了太多的屠戮与杀孽!

    慧空见他这副毫不在乎的模样,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老衲当年就说过,殿下再这样操劳下去,最多只能再活五年,看样子殿下是当成了耳边风,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生生将自己折腾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见慧空又提到了那个“生死大限”,秦君逸脸色忽的有些难看,不自主的握拳捂嘴,用力咳了咳。

    顿了顿,待喉咙里泛起的不适沉了下去,才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早晚要死,五年,或者十年又有什么区别?”

    “殿下乃人中龙凤,命格不同常人。对殿下来说生为浮屠,死,才是真正的解脱,五年十年自是没有区别!”

    慧空大师眼中闪过些许锐利,却忽然化成一种心怀天下的慈悲怜悯。

    “可殿下就没有想过,在内忧外患、积废不兴之下,殿下少活的这些年,会让南秦多经历一份怎样的水深火热、生灵涂炭?”

    没有秦君逸,没有这位政治奇才攘外安内、改革除弊,就算暂时将氏族的权力削弱限制,这样政令清明的南秦又能维持多久?

    十年?二十年?

    二十年后,不过是另一个氏族的上位崛起,另一个皇权的丧失与沦落罢了!

    秦君逸闻言微微一愣,心有所感,突然变得严肃而认真:“还剩多久?”

    一句话问的突兀而又怪异,慧空大师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眼中浮起一抹惋惜:“多则一年,少则半年。但按殿下这活法,只少不多。”

    “半年啊……只要老四能够替小七守住南秦的大门,半年……足够了!”

第四百零六章 师徒(一)

    

    日暮西斜,金灿灿的阳光将屋檐街巷的影子缓缓拉长。

    随着街上吆喝嘈杂的声响渐歇,最后一缕光线也消逝在天边,让天地万物拢入了寒冷而又漫长的夜。

    云夜晨间从玉峰山下来后,便再未回到京郊小院。

    先是寻了云非萧白二人,又去了执书阁打探消息,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整日,直到日暮时分才耷拉着脸回到靖阳王府。

    没了?!辛辛苦苦找了那么久的青圆碧玉竟然就这样没了,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怎么会!怎么可能?!!

    但无论是执书阁还是姒族,甚至还动用了靖阳王的玄麟卫,京中的势力几乎倾巢而动,却连一丁点的消息都打探不到。

    没人知道青圆碧玉去了哪,就如同没人知道青圆碧玉上嵌着的是打开姒族族女墓的圣物一样!

    云夜心中翻江倒海了一整天,一想到那只狐狸用青圆碧玉来试探自己,结果反而弄丢了千辛万苦弄到手的东西,就恨不得冲到禁卫军中去,将他切成十段八段,再丢到断心崖下喂鱼。

    自己在这边急的连饭都吃不下,那个男人到好,回来换了身衣服,便神清气爽的去禁卫军点了卯,也不想想到底是谁做了孽、又是为了谁才让青圆碧玉眼睁睁的与自己擦肩而过!!

    “啊——气死了!!”

    站在槐树下女人越想越气,猛的抬脚,对着怀抱粗的树干就是一踹。

    老树被她踹的晃了晃,残雪中夹杂着一个人影冷不的掉了下来,让云夜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一丈。

    “什么人!”

    暗卫听见动静迅速从四处聚拢过来,抽了长剑,毫不留情的就对着地上扭动的身影刺去。

    “啊啊啊啊啊啊,师父师父,救命啊师父~~~~”

    一声尖锐的叫声出口,夜色里冷不丁从树上掉下的刺客竟然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样,扯开嗓子就嚎叫了起来。

    不不不……不是像,听声音分明就是个小姑娘!!

    靖阳王府的暗卫下手狠戾,并不因为来人是个女子就手下留情,一时利刃皆出了鞘,幻化成了六道耀眼的寒光。

    “阿弥陀佛,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徒一时贪玩,误闯了靖阳王府,还请云夜宗主手下留情。”

    忽然一人双手合十,从老槐树后幽幽然的走出。

    云夜闻言心中一凛,拧了拧眉,感觉到了来人身上且沉且稳的气息,让六人都住了手。

    地上的小姑娘见对方收了剑,连忙一骨碌爬起,慌不迭的躲在了老和尚的身后。

    和尚?哪来的和尚?!!

    他是怎么躲过侍卫,悄无声息的潜入濯青院,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

    云夜心中波涛汹涌、疑虑陡生,有种说不出的危机感。抿了唇,也不说话,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角落里的两个人。

    直到天上的圆月从乌云中探出脸,照亮了这人仰马翻的小院,让她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才瞳孔猛的一缩,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慧空……大师?!”

    “正是老衲,六年不见,云夜宗主……别来无恙啊?”慧空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就像一个慈祥的长辈,看着自己家的孩子,眼中满是怜爱。

    “咦,师父,你们认识?!”

    刚才被云夜一脚震落在地的小丫头见两人你来我往的打起了招呼,才解了警报,从慧空大师的身后绕了出来,心有疑惑的问道。

    先前没注意这小姑娘的称呼,如今云夜一细听,心中又是一震。

    师父?!

    慧空大师乃是佛门弟子,又是德高望重的得道高僧,怎会收一个豆蔻年华的小丫头做弟子?!!

    这说出去,恐怕要叫天下人都惊掉了下巴吧……

    “呼兰,为师与这位宗主有要事要谈,你在院外稍等片刻吧。”

    慧空也不作答,只是微微一笑,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不急不缓的说道。

    那个唤作“呼兰”的姑娘见自家师父开了口,自然不敢乱来,只得冷哼一声,扭头要走。

    却又猛地被慧空唤住:“等等!玉呢?”

    “啊啊啊,师父你老人家真讨厌!!!”呼兰撇着嘴一跺脚,气的浑身上下都冒了烟,却在慧空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后,心不甘情不愿的从袖袋里掏出荷包,递了过去。

    慧空伸手接过,挥了挥衣袖,呼兰便使着三脚猫的功夫往墙头一跳,翻了下去。

    玉?

    听见师徒二人的对话,云夜心中一紧,莫不是自己找了整整一天的那个东西吧……

    想着冷冷一挥手,站在她身后的六人也瞬间提了气,向院外翻飞而去。

    “小徒顽劣,还请云夜宗主不要同她计较。”

    慧空大师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将手上那个暗色的荷包递给脸色暗沉的离宗宗主。

    云夜皱着眉,看了这位名震南北的大师一眼,伸手接过,扯开封口,就将手指往里面探。

    刚感受到玉的温润,便浑身一震,眼中染上掩饰不住的欢喜。

    青圆碧玉——果然是青圆碧玉!失而复得的青圆碧玉!!

    不动声色,玉白微凉的指尖又接着往下探了探,直到摸着玄铁阴纹的一物,悬着的那个心终于安安稳稳的落在了肚子里。

    “大师这是……”

    不明白慧空大师突然出现在京城,又突然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靖阳王府的用意,云夜蹙着眉,朝那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出家人看去,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深意。

    “玄铁卷是女族圣物,老衲这也是物归原主罢了!”

    拨了拨手中的佛珠,慧空眼中忽然腾起一抹圣洁,不避不闪的望入云夜眼中。

    玄铁卷!

    女族圣物!

    物归原主!!

    慧空大师的一句话,但叫立在院中的女人恍遭雷击,抑制不住的往后退了一步,眼中浮起震惊不已的神色。

    他不仅知道青圆碧玉上嵌着的是玄铁卷,还知道玄铁卷是女族的圣物,更是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是这九州大陆最后一支女族的族女!!

    然而那位大师却在清明的月下勾了嘴角,缓缓露出从未有人见过的笑容来:

    “慧空未曾出家前,父亲是池州名不经传的秀才,母亲…却是随着汐濂族女流亡在外的三系亲族,姒平遥……”

第四百零七章 师父(二)

    外姓族人,谁能想得到,赫赫有名的慧空大师……竟然是上古女族的外姓族人?!

    “母亲在逃亡的过程中与族人走散,不得已在池州落了脚。由于那几年江湖人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知道有姒女逃到了池州,便在骄阳城大肆搜捕,母亲没有办法,只能找了个落魄秀才,嫁人生子,隐藏身份。”

    说到往事,慧空也是唏嘘不已,哪里还有参佛之人的四大皆空与戒妄戒痴。

    人这一生,最身不由己的便是来路与归途,又不是真正的得道飞升,怎能压抑的了追本溯源的天性?

    “母亲将姒族的秘密隐藏了一辈子,只在弥留之际,念念不忘,才被我探得一二。因缘际会,我遁入佛门,潜心修行,化名慧空,认识了离宗的宗主明炽。

    六年前在离宗一看到族女手腕上的封情丝,便想起了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后来百般打探,又将涯漈(ji)族女失踪遇害与宗主出现在无念山的时间进行了对比,这才确定了云夜宗主的身份。”

    云夜听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勾着嘴角苦笑道:“大师真是了得,一句话便瞒了离宗上上下下这么多人!”

    其实她先前也有想过,若是六年前自己入了执武阁,与那些师兄师弟们一起潜心习武、较长论短,还会不会有今天的执书阁、会不会有今天的离宗宗主云夜。

    然而命运之轮转动,所有人都是槽齿相较的一部分,哪里又有什么如果和假设?!

    执武阁尚武,且不说自己女子的身份能否安然隐藏,光是宗内宗外的那些琐事,便会叫她分身无暇,没有任何的精力与机会,建立执书阁那样消息灵通的组织与势力。

    没有执书阁,没有执书阁弟子的四下打探,身为姒族族女的她,又如何能够发现藏踪隐迹的族人,挖掘史书不载的秘密,找到回归北溟、保护女族的方式与方法呢?!

    “慧空大师当年箴诫‘入江湖则生灵叹、入朝堂则风云起’,让云夜修身养性不染杀戮,其实是想让云夜远离这外界的是是非非、平平安安的在无念山活下去吧!”

    虽然姒族销声匿迹了十多年,那些追逐“神力”的江湖人也偃息了下去,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闻风而动,又在江湖上掀起血雨腥风呢……

    “老衲当年确实是这样考虑的。明炽大智若愚,当时信了几分不好说,但姒族之事隐秘,他应该也不曾想到这一重上。”

    说到明炽,慧空想到那位在无念山呆了须臾数十年,却难逃厄运的好友,顿觉世事无常,嗟叹道:“只是造化弄人,当年需要靠着离宗庇护才能安身立命的孩子,终究成了泱泱离宗的一宗之主。”

    心有所戚,这位在世人眼中早已堪破生死大界的大师不由自主的抬起头,看向天上的明月。

    圆月皎皎,挂在乌云退散的夜空宛若玉盘。

    常言物是人非,千百年间所有的一切都消弥不存,唯有这圆月高高而挂,诉说着永恒不变的怀乡之情。

    一百年,在外流亡了一百年,这些被迫走出北溟阴山的姒族人,是否真的能够按照他们所想所求,能有回到北溟族地的那一天?

    “想必族女也是知道,澹源族女与神武帝的恩怨纠葛让姒族族人流亡了一百多年,族女与靖阳王间……”

    “呵呵。”

    慧空大师的话还没说完,却被某人一声冷笑打断。

    声音从濯青院的角落传出,带了几分冷若冰霜的寒意,叫立在院中说话的两人皆是一惊,连忙朝声音的来处望去。

    只见廊柱的阴影里藏了一人。

    那人振袖提气,两三下便跃到两人中间。伸手将云夜挡在自己身后,瞪着眼前的秃顶和尚,咬牙切齿的说道:

    “满嘴的胡说八道,这就是出家人所谓的清规戒律?”

    原来是这濯青院的主人,靖阳王秦君璃!

    院内两人不知他听见了多少,但见这个男人满脸的怒意、气的似乎都快掀了整个靖阳王府,估摸着慧空大师的最后一句,定是被听了去。

    秦君璃当然气的想要杀人!

    老秃驴!臭和尚!!

    竟然敢挑拨自己和阿夜,早知道就该下了禁令,不让这师徒二人靠近靖阳王府半步!

    “孽徒,你就是这样同师父说话的?!!”

    谁知慧空大师也不惧怕,对着来人脸色一板,拂了袖子就一脸理所当然的呵斥。

    “啊哈?!”

    听见这话的云夜吃了一惊,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幸好及时拽住秦君璃的衣摆才堪堪稳住身形。

    师师师师……师父?!

    这只狐狸还有师父?!!

    竟然还是遁入佛门德高望重的慧空大师?!!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道啊……

    ---------

    寒夜沁凉,万物俱靡。

    然而在这座充斥着野心与欲望的城池里,就算是黑夜,也消弭不掉罪恶与肮脏,反而让昼伏夜出的魑魅魍魉倾巢而动,开始了属于黑夜的狂欢盛宴。

    秦君璃将慧空与呼兰送走,又顺路绕道禁卫军大营处理了一些刻不容缓的公事,再一次回到濯青院时,已然丑时过半,正是一夜中最为安静沉谧的时刻。

    轻轻推开书房的门,便见那个上上下下找了一天“青圆碧玉”的女人,已然缩在软榻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守门的沉语见自家主子回来,站起身就要说话,却被他一个手势止了住。

    机灵的小厮会意,轻手轻脚的关了房门便退了下去,一时诺大的书房就只剩下摇曳昏暗的烛火,和一站一卧的两个人。

    软榻上的女人睡得很安分,均匀的呼吸轻轻浅浅,带着纤细的睫毛在湿润微热的气息中轻轻颤抖,留下一道一道疏影。

    站在软榻前的男人不自觉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如果放弃皇位、放弃那华而不实的一切,换来的是这女人片刻的纯净安详,又有什么不好呢?!

    贴着她的后背,挨上软榻,轻轻将睡熟的女人抱在怀里,秦君璃觉得这辈子从未如此安心过。

    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就这样安安稳稳的沉到了底,落在了这个叫做云夜的女人身上。

    名利怎样,地位又怎样?

    他秦君璃,从始至终要的,只是怀里的这个女人罢了……

    离宗与姒族,不管是谁,如果想要将他这辈子最后的执着都夺去,那就别怪他血染九州、背上屠戮的千古骂名了!!

第四百零八章 所爱所求

    

    感觉到身后传来的暖意,已经睡过去的女人浑身一震,瞬间清醒了过来。

    身未动,气先行。化掌为刀,就要出手,却被身后的男人压着手腕卸了力道。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灯火昏暗摇曳,背光的男人话语温柔,明明寒冬还未过去,却叫云夜感觉像是夏天里的一道涓涓细流,缓缓趟过热的发烫的内心。

    看不见对方的神色,云夜却直觉这男人在笑,因为那双曾经深沉似海的瞳眸里亮起了一簇光,似火似焰,灼热的像要将人湮灭在那汹涌翻滚的爱意里。

    云夜只好脸色赧然的错开了眼,拢了拢微乱的发,借以掩饰心中的不知所措。

    “殿下回来了?”

    “嗯……”

    秦君璃淡淡的应了一声,似乎没有什么情绪,托在云夜腰上的手却微微用力,两人瞬间挪腾了一下,变成男人在下,而女人被他揽在怀里的暧昧姿势。

    云夜察觉他的动作,浑身一震,用手抵着他的胸膛作势就要起身,却被秦君璃的一句话打消了念头。

    “有些累了,一会,就抱一会好不好?”

    从未听过这个男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正如从未听过他说“累”,让云夜像泄了气的皮球,所有的抗拒都在瞬间化为了乌有。

    放软身体,将头缓缓靠上男人的胸膛,听着他那强有力的心跳,女人红着脸,撇了嘴道:

    “可从未听殿下说过累。”

    “这两日京中发生了太多事,静怡死了,秦君远跑了,再加上魏家、佟家小动作不断,就算本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也分身乏力吧!”

    云夜知道这个男人是在说笑。

    就算整个京城都闹翻了天,秦君璃也有能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处理好这一大摊事情,不然又怎会让那位才名在外的羿王殿下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只是他话里说的那些事着实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越王扮成静怡公主的模样夜探禁卫军地牢,其实是想要掩人耳目,为自己留条退路。

    那日吴帆带着百名禁卫军循着秦君远的踪迹追到下京的一处民宅中,可当他们将四周团团围住、破门而入时,竟连一个活人都没发现。

    只有一个宫婢模样的女子,脸色发黑的躺在地上,而那位性子柔和、被誉为南秦第一美人的静怡公主,却是一根白绫,吊死在了屋梁之上……

    没有人看见越王在案发时出现在城南的地牢,就像众人不知这静怡公主是何时自悬在了这民宅之中。

    昌裕王世子不省人事,静怡公主成了替罪羊,那个不择手段利用了所有人的越王殿下却是从此消失了踪迹,再也不曾出现。

    忽然想到些什么,云夜猛的抬起头,看向男人的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

    “阿夜想问的是昌裕王吧……”秦君璃苦涩的一笑:“昌裕王手握兵权,身份又太敏感,他的死对外宣称是病殁。可其中实情,整个南秦上下,恐怕也只有秦君逸与我二人知晓。”

    见他故作轻松,却难掩话语中的悲伤哀戚,云夜不由得眉头一皱。

    男人却抬起手,用指腹抹平了她的忧愁,继续说道:“秦翎罪孽深重,就算是昌裕王世子、就算是受人蛊惑,在大理寺、京兆府与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行此祸事,也是必死无疑的大罪。

    成晔皇叔他,不过是用四十万的青威军兵权连同自己的性命,换秦翎一条活路罢了……”

    身为一个父亲,昌裕王确实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与义务。

    昌裕王妃早逝,只留下秦翎一个孩子。可自打这位世子出生起,昌裕王便对他不闻不问,任由其自生自灭,这才养成了秦翎偏激执拗的性格。

    罪不可赦,虽然是秦翎犯下的是必死无疑的大罪,可昌裕王却用了秦君逸最无法拒绝的东西,来换取自己儿子的一条命——

    青威兵权!!四十万的青威军兵权!!

    只是这位曾经辉煌一时的镇国大将军,选择这样结束自己平淡无波的生命,何尝又没有赎罪的意思呢。

    对那个叫做秦翎的儿子,对这个叫做秦君璃的靖阳王,或者对常伴青灯却在他心中藏了一辈子的女人……

    “我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秦翎会对秦君远那样的死心塌地。十几年……难道他就一点都看不出越王是在利用他吗?”

    原本情绪还有些低落的男人听云夜这么一问,瞬间一震,脸色忽的有些千变万化起来,神色怪异的看了看她,道:“阿夜……你真的不明白?”

    “明白什么?”

    云夜一愣,也是有些莫名奇妙。

    到底什么事情是这只狐狸看了出来,而自己还被蒙在鼓里的?

    秦君璃见她一副毫不开窍的模样,只能哂着没好气的一笑,伸手捏了捏那张白皙如玉的脸。

    “阿夜啊……能让一个男人死心塌地、别无所求任人利用的,除了‘情’字,还能有什么呢?!只是秦翎不若我这般幸运,他爱上的,是个男人罢了……”

    完全没有想过的一种答案,让云夜仿佛被吓傻了一般,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秦君璃却是弯着眼,低低沉沉的兀自笑了起来。

    “爱就是爱了,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分别,阿夜怎会这般惊诧?”

    谁知怀中那人却猛地一抬头,对上他的眼,瞳眸中腾起烈日般的灼灼:“那殿下呢,殿下为了那块青圆碧玉,赔上了自己所有的一切,日后有朝一日想起,可会悔不当初?”

    羿王夺得“摄政王”位,独揽大权,秦君璃非但不痛下杀手,反而帮衬着对付魏、佟两家。

    再加上青圆碧玉出现在这个男人的手中——她云夜又不是傻子,怎会不明白这个男人到底为自己做了怎样的妥协与牺牲!!

    权力江山、盛世主宰,秦君璃,你就真的甘心放弃自己追求了一辈子的东西吗?

    “不会。”秦君璃亦抬头,迎上那灼灼的目光,不避不退,一如既往的坚定与坚决。

    “我秦君璃,从始至终,要的只是一个叫做云夜的女人罢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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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谋介绍:
一个是手握泱泱离宗的异世之魂,一个是深沉隐忍志在天下的落没之王。
一个遍寻九州只想回到过去,一个步步为营图谋万千山河。
然而他却遇上了“他”,爱恨纠葛、阴谋算计、兄弟相争,只为心中所求。
十年风雨蓦然回首,又是谁得谁失谁输谁赢?
【女扮男装。然后,这是一本披着女频外衣的包含机关、权谋、阵法的……伪言情。入坑谨慎!已完结。】君子之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君子之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君子之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