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尘埃落定(二)
一声巨响后,世子宁居只进不出的结界不攻自破,甚至连漂浮在上空的烟气也混着碎石不断往下坠,噼里啪啦的打在人身、地上,激起一阵又一阵的烟尘。
一向不待外客的昌裕王府何曾如此嘈杂喧闹过!
禁卫军、京兆府、大理寺、刑部、吏部,随着靖阳王与羿王两位殿下前来的各部要员,一个个立在院落外的空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院不成院、墙不成墙的一片狼藉。
他们只知昌裕王世子身陷巫阵、为乱梁京,以为最多是摆了祭坛设法,却不知场面竟是这般的遮天蔽日、诡谲骇人。
阴风四起,烟尘障目。
视线所及之处,秦翎、秦君璃、秦君逸,甚至那个只能看见背影的灰衣术师,所有的人跟疯了似的,一个接一个的往图腾石台上扑。
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是无有转圜的绝境,却带着奋不顾身的执着。
执着的叫人心惊,令人嗟叹。
不知这一方石台上坠的是谁的魂、谁的魄,成全的……又是谁的念想……
无因而起,却在转瞬之间结束。
星光耀目,只见无数晶亮的碎片从石台正中迸裂开来。宛若万道流星从漆黑的天幕中一划而过,复又四散坠落,让整个宁居便陷入了不可视物的黑暗。
深沉静谧的黑暗吞噬一切,让阵外的那些人不敢出声,亦不敢上前,只能直勾勾的盯着石台的方向,等待最终的尘埃落定。
疾风忽止。
硕大的雪白从天而降,带来沁入人心的刺骨寒意。
有人正从石台上一步一步踏血而来,提着那把刀刃外翻的剑,浑身上下散发着不可直视的沉重与萧凉。
雷鸣。
他终是不负离宗云夜所托,赶在最后一刻斩断了铁链,阻止了血祭引阵。
却在转身毅然而去的那一刻,褪去了徘徊与犹豫,真真正正迈过了心里的那道坎,领悟到了生与死的真谛——
生,或者是死。
从来都是命运的一部分。
有人为了贪婪而生,有人为了信仰而死。
柳志、承平、十四,落坞山下去而不返的二十人,如果真的得到了心中所想、实现了心中所愿,哪怕再也看不到明日的朝阳,又何尝不是一件幸福而又幸运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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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
忽然一道冷斥从石台上传出。
声音不高不低,却打破了空气中的凝滞,让云非和萧白从地上一骨碌爬起,顾不得伤,对着坠魂台就猛扑过来。
“宗主!!”
“云夜!”
刚才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萧白和云非两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女人为了阻止秦翎,从“七杀”柱上扑向石台。
血祭未解、戾气未封,坠魂台的“吞噬之力”犹在,就算身为离宗宗主的她本领通天,也让在场的两人恍遭雷击,不敢去想她这一扑之下的后果。
如今虽因了散灵术的强光暂时不可视物,但见那个女人尚能对着素玉之主怒斥出口,惊喜万分,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被石台上的灰尘呛了一脸一嘴的云夜却没那么好的心情,脸色阴沉的抬起头,对那个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气急败坏的斥道。
“秦君璃,你给我起来!!重死了!!”
别人被散灵符的强光闪花了眼,她可不瞎,看的一清二楚。
千钧一发之际,是雷鸣将潜力发挥到极致,先一步破了双子祭阵,断了血祭。
没了双子祭阵阵气的保护,秦翎被这位素玉之主一剑挑飞撞向那方娶巫照壁,同时最后一道“阴魂戾气”被散灵术封印,坠魂台便失去了那逆天的吞噬之力。
只不过这人明明有能力止住坠势,顺手再拉她一把,偏偏放空了身体,重重的将她压在冰冷坚硬的石台之上。
不是存心,又是什么?!!
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身上那个男人撞的移了位,云夜气不打一处来。猛的憋着气翻身跃起,连带着迅雷不及掩耳的一脚就朝秦君璃身上踹去。
秦君璃微微侧身躲过,却不言不语、极其平静的瞟了云夜一眼,让盛怒中的女人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君璃。
无论何时,要么一脸的嘲讽不屑,要么就是一脸的攻心算计,这男人何时对她摆过这样冷漠的脸色——冷漠的像是玉龙山顶的冰雕,哪怕用上千年万年,也融化不了。
破了伏诛升天阵,难道他……不高兴吗?
“封公子……可有受伤?!”
直到秦君逸出声,被秦君璃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云夜才注意到石台上的另外一人。
秦君逸不若素玉之主那般身手莫测,虽然先一步抵达宁居,却始终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道黑影从头顶飞过,挑飞秦翎之余,一扑而下,将那女人狠狠的压在了石台之上。
“羿王殿下?!”
云夜看见秦君逸的那一瞬面上闪过诧异。
后又想到初九子时是秦翎启动伏诛升天阵的时刻,这位一直追查玲珑馆案的殿下自然不会任由他乱来、荼毒梁京百姓,所以秦君逸出现在昌裕王府,着实算不上偶然。
“言青一切安好,多谢殿下挂念。”
云夜僵硬着扯动嘴角,勉强勾起了笑。
言语中的客气疏离让一向冷静自持的羿王殿下皱了皱眉,藏在袖中的手一紧,便有针扎般的刺痛突沿着掌心的伤传至四肢百骸,不知疼的是身,还是心……
云夜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当这位殿下是为了昌裕王府的滇云鬼阵,淡淡的眼波从他面上一扫,便落在了不远处的柳东川身上。
柳东川正同何今说着话,面容神色掩在半明半暗中看不真切,却让云夜心中生了些许好奇。
羿王府幕僚?!
刚才替自己施了最后一道散灵术的术师,就是这人吧……
看样貌与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竟然也会“散灵术”这等南疆秘术?!
羿王府中果然高手如云!不知若是由他来破这双子祭阵,又会采用什么样的解法?!
感觉有道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正在与何今解释南疆散灵术阵的柳东川心中一怵,猛的抬起头。
这感觉太过熟悉!!
熟悉的像是穿过千山暮雪、万顷朝阳,从遥远的世界踽踽而来,让柳东川不得不停了嘴边的话,四下环视。
却正好与云夜掠过的眼神相错,只看到她那隐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半张脸。
阿瞳……
“柳先生?!”
感觉到柳东川的蓦然绷紧,何今也是一凛,警觉的四下细望一番。
见整个昌裕王府宁居都被禁卫军与京兆府接了手,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才不明所以的开口询问。
“无事,我有些分神了。”
摇了摇头,柳东川在心中暗笑自己的草木皆兵。
此刻阿瞳正在千里之外的蜀州,又怎会出现在这梁京城的昌裕王府之中呢?!
看样子,还是得尽快找到玄铁卷,早些回去才是……
第三百七十八章 秋后算账(一)
云夜接过沉语递来的连帽大氅,遮住那张“见不得人”的脸,蹲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的看秦君璃处理滇云鬼阵的后事。
伏诛升天阵已破,她能做的都做了,不能做的也做了,剩下的不过是收拾残局的琐碎小事,实在用不着她留下来惹人侧目。
尤其眼下这位云大宗主还顶着“封家二公子”的身份,一旦被人发现搅和进了昌裕王府与靖阳王羿王之间,免不得当作削权打压的把柄,用来诟病正直强势的右相封明泽。
如果真的这样,那就不是一句“初来乍到,不谙世事”能够解释得了的了。
云非受的伤不轻,被云夜下令给绑了回去,所以眼下这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时也无人揣摩的透。
“怎么样?”
秦君璃正抬着头,盯着那方娶巫照壁,见手下已经探完秦翎的伤势站起身,转过头语意冷淡的问道。
“不行了,本来就失血过多,又撞断了脊柱,估摸着回天乏力。”
单岳跟随秦君璃多年,近日才被调入京中。一来便遇上了滇云鬼阵这等神乎其神的东西,自是极其仔细,不敢大意。
但对京中人事不熟,他只知这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是那个手握四十万青威兵权的昌裕王独子,更多的来龙去脉与弯弯绕绕,则是一知半解、不甚清楚。
所以单岳并不做他想,直接有什么就说了什么:“如果想活命,恐怕得忘忧谷的布衣先生出手。但即使能够保住性命,日后也很难醒过来。”
背手站在一旁的靖阳王殿下这才蹙着眉,看向地上一团血污的阴影——
失去阵气保护的秦翎宛若一具破碎的人偶,被随意丢弃在了满是泥尘的废墟里。
身上的伤口不再向外渗血,然而那件赭红色的外衣却早已被液体浸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味道。
为什么…你为了什么执着于此?
又是什么东西让你不惜一切也要得到?
“那人呢?”
一身冷肃的秦君璃忽然开了口,让单岳一愣。
忽然又反应过来自家殿下说的是昌裕王秦成晖,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回答道。
“在主院,大理寺范大人派人去请过,可昌裕王说教子无方,请两位殿下依律而行。”
依律而行!好一个依律而行!!
秦君璃的眼中忽就腾起一股无名火,灼热的像那坠魂台上的“戾气”,似要将一切烧成灰烬。
可当角落裹着大氅的黑影闯入视线时,那簇火苗却又像遇上了千年冰川,瞬间便被冻灭偃息了下去,只剩一缕烟气若隐若现,飘荡着在寒夜中消匿了踪迹。
“罢了!你安排一下,从玄麟卫中挑几个好手,去请布衣先生出谷。”
秦君璃顿了顿,眸色渐深。
一晌之后却最终吐出这样一句话,让单岳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他。
布衣先生!!忘忧谷的谷主布衣先生!!
自家主子为了这个罪恶滔天、闹得满城风雨的昌裕王世子,为了这个几乎回天乏力、再也醒不过来的凶手,竟然真的要动用忘忧谷的布衣先生?!
这秦翎……到底是何德何能!!
想要开口确认,可眼前的主子已经转身离去,单岳只好挠了挠头,将内心的惊诧不解堪堪压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昌裕王府,前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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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两刻。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飞雪簌簌而落,由开始稀稀拉拉的两三片逐渐越下越大,在云夜抵不住困意、蹲在墙角浅浅睡去时,终于在墨色的大氅上铺了厚厚一层,将她与这宁居的残垣断壁融为一体,堪堪叫人分不清哪里是物,哪里是人。
“哎呦!”
一声浅呼,轻的如同落雪声,瞬间便被淹没在了昌裕王府的嘈杂中。
原来是墙角那人毫无意识的一个点头,控住不住平衡,前倾着就朝雪地上栽去。
两天两夜没合眼、又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困累交加之下却莫名其妙的被人冷落无视,蹲在一旁的云夜憋屈至极,懒的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只是将保暖的大氅裹了裹,便就着扑地的姿势,趴在了雪堆里。
睁开了一条缝的眼睛缓缓合上,看这架势,似乎是打算就这么睡过去,让不远处的男人眯了眯眼,又气又笑,无可奈何到了极点。
脚下一动,掠向那无人靠近的角落,秦君璃从雪地里捞起人、扛上肩,一个提气就消失在了原地,不动声响的朝外奔去。
一阵翻天覆地的眩晕感传来,睡的迷糊糊的云夜猛的一震,意识到有人靠近了。
可当那熟悉的气息沁入心肺时,又转瞬卸了戒备,将自己软趴趴的挂在了男人的身上。
“云宗主真是好本事,不知道的还以为靖阳王府怎么苛待你了,在雪地里都能睡着。”
语气冰冷生硬,但至少不是先前的不言不语不理不睬,让云夜松了一口气,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
“殿下忙完了?”
“还要一会。”
“那怎得有空搭理不辞辛苦、兢兢业业一晚上的本宗主我了?”
秦君璃扛着云夜,也不走正门,三两下翻过昌裕王府的院墙,钻进了停在后巷的马车。
听见这个女人显而易见的抱怨,气的咬牙切齿,脸色一板,就“砰”的一声将人扔在马车里的软垫之上。
“喂喂喂,今夜本宗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殿下怎能翻脸不认……”
云夜没料到他说翻脸就翻脸,揉着腰就要爬起来,却在黑暗中看见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压了下来。
本就没有设防,想要在一瞬提气躲开也不现实,背靠软垫的女人只能这么仰面朝上,被人压了个正着。
手腕一翻,云夜不高兴的眯了眯眼,甚至做好了与这位殿下在马车里“较量”的准备。
可伏在她身上的男人却不再动作,只是将头轻轻的埋了下来,透过静谧的黑暗,散发出一种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悲伤气息。
“秦君璃,你……”
瞳眸中的波光闪了闪,云夜气劲一松,将手又缓缓放了下来。
不对劲……这样的秦君璃太不对劲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这人呈现出如此的情绪?!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不得不除(一)
砰——
哗啦——
桌上的笔墨纸砚茶盏杯碟,一应物品皆被怒不可遏的那人扫落在地,碎的碎,溅的溅,让雅趣无双的书阁瞬间一片狼籍。
就像书阁主人从未在人前显露的阴狠暴戾,猝不及防、叫人惊诧到了极点。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一声怒吼,气急败坏的男人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竟突然脸色泛白的捂着胸口伏下身,重重的喘息了起来。
喘息中带着压抑的**,让屋内的女子脸色大变,连忙的从暗格中翻出药,寻了水喂他一口吞下。
服下药,过度激动的男人这才浑身是汗的瘫坐在椅子上。一边平复着心情,一边任由昏暗的烛火照在那张深邃明艳的脸上。
容貌俊美,生的比女子还要美艳精致,却偏偏显现出厉鬼一般的扭曲纠结。
越王,秦君远。
整个梁京上下、皇城内外,恐怕无人想的到,一向闲云野鹤、淡泊名利的越王,会在自己的府邸中上演这样的一幕。
而那书阁中的女子似乎习以为常,只是面色凝重、小心谨慎的往后退了一步,道:
“巴托刚刚找人传了话,那两位殿下寻了高手破阵,秦翎世子功亏一篑。他已经去外城解决剩下的死士了,让主子小心行事,不要暴露自己。”
女子似乎不是南秦人,尾音略略上扬,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
可当那种如出一辙的艳丽展现在人前时,又会让人恍然大悟,猜出这女子的来历。
越姆族——正是楹妃母族,南疆小族越姆族的女子。
“功亏一篑?!眼下的情况一步错便步步错,又怎能容得他功亏一篑?!”
秦君远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却是一声冷哼,对着婢女恶狠狠的道:“让巴托做干净点,该杀的杀,该烧的烧,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话语间一片冷然,仿佛一道命令下去,碾压的只是几个毫无用处的蝼蚁,不值得他动用半分的情感与情绪。
对无用的死士如此,那秦翎呢,那个被他诓骗着设下伏诛升天阵的昌裕王世子秦翎呢?是否又能得到了他一丁点的信任与真心?!
答案似乎不言而喻,只是执着而又疯狂的那人…怕是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秦翎世子的行迹一直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主子放心,他接触过的人巴托都会一个不留的除掉。”
女子口中的“巴托”便是先前同何昭交手的黑衣人。
武功高强,又练了不为人知的异术,由他亲自出手,秦君远自是放心,于是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不再说些什么。
“秦翎呢,是死是活?”
忽然想到自作主张的秦翎,屋内那人脸上又染了愠色,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伏诛升天阵他前前后后谋划了十年,好不容易到了启阵的时机,偏偏这个时候那人不知哪根筋搭错,要对王怀章下手。
一击即中也就罢了,京兆府查不出下手之人,自然不会怀疑到昌裕王府的头上。可偏偏冒出个楚从容,偏偏惹上了心思深沉的羿王,让对方顺藤摸瓜发现了设在宁居之中的滇云鬼阵!
成不了伏诛升天阵,秦翎便再无利用的价值。
没了利用的价值,掌握禁卫军的秦君璃与管辖京兆府的秦君逸,无论这位昌裕王世子死在谁的手上,都能让“伏诛升天阵”引起的混乱与猜忌到此为止。
怕就怕秦翎侥幸活了下来,被那两人用些不入流的的手段套出实情,联想到越王府。
如若那样,倒真是得不偿失、后患无穷了!
“我们安插在京兆府的眼线说,那位世子当场被禁卫军带了走,生死不明。”
“禁卫军?!你确定是禁卫军而不是京兆府?”
婢女灵犀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区别,蹙着眉道:“确定,羿王还因为这事差点与靖阳王掐起来,离开昌裕王府的时候脸色极其难看。”
秦君远手指一蜷,墨色的浓眉在昏暗的光线中皱成一团,脸上显现出和那容貌不符的阴沉。
禁卫军,秦君璃。
如果是京兆府下手,还能解释为冲着玲珑馆案而去,可为什么秦翎偏偏落在了禁卫军的手中?!
为什么自己那位皇弟宁愿明着与羿王做对,也要将秦翎扣押下来?!
秦君璃,你到底看出了什么,又有着什么样的用意……
“灵犀,你去查下,禁卫军将秦翎关在了何处。”
秦君远缓缓站起,盯着窗外的飞雪,嘴角蓦然勾起一丝冷笑,整人就像那地狱深处长出的夺命之花,妖娆而又魅惑。
“此人不除,必成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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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雪却越下越大,已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天地万物一夜之间掩与萧瑟苍白,借着微亮的天光,展现一派纯净安详的模样。
然而权利之地、欲望之城,无论外表是怎样的纯净安详,又如何能掩盖那骨子里散发出的丑恶与肮脏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猜不透的是人心,而不变的——永远只有这飞雪了吧……
羿王府,落雨院。
“可有消息?”
秦君逸匆匆从外而入,脱下连帽的大氅递给身边的小厮,对着屋内的何今问道。
“查到了,在城南的地牢。看守的全是禁卫军的精锐,由副将吴帆亲自带队,想要悄无声息的接近,恐怕有些困难。”
城南的地牢向来关押的是十恶不赦的重犯要犯,地形复杂,易守难攻,也一直由禁卫军看守。
靖阳王将尚未定罪的昌裕王世子羁押在此也并无不妥,只是……动用了他手下副将吴帆,又安排了禁卫军的精锐,铜墙铁壁之下,防的是他秦君逸,还是其他别有用心的人?!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不得不除(二)
“靖阳王可不是平王、安王之辈,宫内宫外动静闹这么大,他恐怕早就起了疑。”
开口说话的是先一步从昌裕王府归来的柳东川。
且不说秦君璃扣着昌裕王世子的目的何在,羿王这几日的兵行险着着实有些出乎柳东川的意料。
他没想到,一向以江山百姓为己任的皇室嫡子,竟然会使用这样狠戾而又毒辣的手段——
面对昌裕王府的伏诛升天阵,一方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将上九节庆的焰火掉了包,一方面迅速调动麾下势力在宫内宫外进行下毒、暗杀,造成“急疫”突来的假象。
费尽心机绕了那么大一圈,真正目的却是借着滇云鬼阵的掩护,暗地里对朝官氏族下手,一劳永逸的铲除自己的障碍!!
因此无论是急疫还是中毒,只要秦翎的乱行巫蛊、祸乱梁京的罪名坐实,宫内宫外的这一场“浩劫”,包括“因病而亡”的八皇子、嬉嫔、昭妃,乃至“药石罔效”的吏部尚书吕秋维、京畿营大将佟大德、兵部侍郎魏朝阳、户部尚书唐中隅,还有那些占着实权为虎作伥、不为其责的皇族旁戚,都将在这席卷梁京的风暴中变成“滇云鬼阵”的牺牲品。
届时谁又会怀疑到为了破解伏诛升天阵、侦查玲珑馆案而不遗余力的羿王府头上?!
掩人耳目,瞒天过海。
然而在羿王府众人眼中是肃本清源是匡扶正义,在那位同样心比天高的靖阳王眼中,恐怕就是卑劣无耻的借刀杀人、铲除异己了吧。
“哼,起了疑又怎样?!不过是拿捏着秦翎想要让本王投鼠忌器罢了!如今该死的死,该残的残,一旦本王将权力收拢而上,就算秦翎开了口,又有多少人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秦君璃使了釜底抽薪的一招,先一步将秦翎羁押保护了起来,以防止自己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可他秦君逸也不是束手就擒之辈,怎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秦翎就畏首畏尾、犹豫不前?
权力之争,向来如此。
步步为营、不择手段,不到最后,永远没有人知道胜利的会是哪一方。
只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永远是胜利者的功绩与败北者的劣迹,为了那盛世愿景,就算因此背上骂名,做个人人唾弃的嗜血屠戮之徒……又有何妨?!
“殿下胸有沟壑,倒是东川狭隘了。”
屋外风雪渐盛,柳东川却抬起头,看向那个光芒四射、耀眼灼热到不可直视的男人,缓缓勾起了嘴角。
南秦羿王,秦氏君逸。
此时就算是心无旁骛的我也生了好奇,在这场上演过千百遍的权力更迭中,执着如你,野心如你,到底能走多远,又会创造一个怎样的鼎盛之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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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落雨院书房的大门被人迫不及待的从外推开,只见脸色沉重的侍卫急急迈入,甚至来不及行礼,只是一抱拳,便对着正中那人开了口:
“殿下,昨夜陛下出宫了,只带了萧大人一人。武英殿没有半分消息,直到天亮回宫,宫人才发现!”
来人是何昭手下,虽然他不懂皇帝私自出宫有什么深意,但那位何昭大人收到消息时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
不敢询问缘由,不敢耽搁半分,便以最快的速度将消息送了回来。
“你说什么?!”
秦君逸闻言拍案而起,迸射而出的凌厉让一旁的柳东川与何今皆是一愣。
崇政帝私自出宫的次数很少,但不是没有过,只带萧寻一人也有先例,到底是什么让这位殿下失了风度,对这条消息震惊如此?
何今还未揣摩出来人话中的意思,柳东川却已注意到了至关重要的部分,蹙着眉头不解道:
“皇帝不在寝宫过夜可是大事,再怎么掩人耳目身边伺候的人也会知晓,怎么武英殿的宫人天亮才发现?!”
秦君逸阴着脸,沉默了一瞬,忽的将目光转向传话之人:“可知道陛下昨夜出宫去了哪里?”
来人一愣,言语间有些瑟缩:“这……何昭大人没有说,属下不知……”
“平王府!陛下昨夜去了平王府!!”
那人话音还未落地,便见何昭气喘吁吁的从院外奔了进来,脸上毫无血色,却急不可耐的一挥手,让传话的手下退了出去。
“萧寻和那位昨夜去了平王府,只停留了半个时辰,离开后平王便一病不起,眼下怕是连床都下不了了!”
“一病不起?!怎么可能?!”
秦君逸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这些日子下手刻意避开了平王安王,就怕有人联想到夺嫡之争上来,可平王府的眼线确实是这么说的。自那人离去后,平王便‘病重’了……”
何昭深深的喘了一口气,语气中不容忽视的严肃:“平王府的大夫查不出所以然,按萧寻的以往的行事作风,恐怕是给那位殿下下了青莲卫的秘毒……”
下毒!!萧寻他竟然对崇政帝一向宠爱的平王下毒?!
不…青莲卫一向只听那位的命令,如果没有他的示意,萧寻怎么会、又怎么敢?!
为什么?为什么要瞒了所有耳目亲自出宫?为什么要直奔平王府?为什么又独独要对平王下手?!!
或者说,秦君瀚手中到底有什么是你非知道不可、非得到不可的呢……
快速的在脑中搜索而过,忽然一样被他忽略的东西猛的闪现了出来。
青圆碧玉——那块在小七手中出现过的青圆碧玉,那块可以开启千机匣的青圆碧玉。
难道真的是因为这块神武帝留下的古玉,才为平王带来了无妄之灾?!!
如果真的这样…毫无所获的崇政帝必然会再将矛头对准……
糟了!!
“何昭!!快去打探七皇子的行迹,千万别让他单独去昭和宫!!”
眼见自家主子慌不迭的下了命令,又发了疯似的在身后架子上找着什么,何昭瞟了眼在场的柳东川与何今,吞了吞口水,脸色僵硬的道:
“来不及了…属下出宫的时候,七皇子已经入了昭和宫的宫门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武英殿的秘密(一)
武英殿外飞雪连天,入目处一片萧瑟到极致的白。
都说雪是上天的恩赐,用来洗涤污秽,掩盖罪恶,还人世一种单纯而又宁静的美好。
秦君炎先前从不觉得下雪有多好。
冰冷的晶莹絮絮而下,总是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漠,就像这座屹立了三百年的宫殿,埋葬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与恩怨情仇,只让人记住了它的阴冷与黑暗。
然而此刻跪在武英殿中,感受着碳笼蒸腾而起的热意,和那人自上而下的压力,他又恨不得将汗湿的内裳全部脱掉,冲到雪地里打几个滚,来消弭心中按耐不住的躁郁和震惊。
崇政帝从软塌中直起身,沉了脸,就像蛰伏在暗处的某种毒物,眼神阴鸷的从一站一跪的两个儿子身上扫过。
跪着的是一向不显人前的七皇子秦君炎,而立在秦君炎身前,沉着稳重、语出惊人的那一个,却是匆匆而来、未经通报便径自闯入的羿王——秦君逸!
“你说什么?!!”
崇政帝拍案而起,瞪着眼前的老二,眼中放射出灼热骇人的光。
不是殿外宫人揣测的暴怒,竟是出人意料的带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欣喜,又似期冀。
“你给朕再说一遍!!”
面对崇政帝的狰狞,秦君逸不为所动,只是慢慢抬了眼,从门口那群诚惶诚恐的宫人身上一扫而过。
能够留在武英殿伺候的都是人精,见羿王殿下的目光扫来,连忙垂着头往后退。直到退出了外殿大门,才赶紧将门掩上,远远的避了开来。
这武英殿的秘密……知道了,可是要死人的啊!!
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秦君逸这才扭过头,不慌不忙的将刚才说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儿臣说……关于千机匣上的图腾,君逸似乎在一块古玉上见过。”
砰——
性情诡谲的皇帝陛下闻言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撞的檀木镶瓷的矮凳一声巨响倒在了地上,骨碌碌的滚了老远。
而崇政帝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把拽住秦君逸的衣领,直勾勾的盯着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眼中呈现阴森至极的冷意。
“古玉……什么古玉?!!”
面对这样的崇政帝,羿王却是镇定自若。薄唇微动,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唔,时间有点久了……‘父皇’可得容儿臣好好想想……”
刻意在“父皇”两个字上咬了咬,让出口的这句话带了三分讽刺,但这武英殿的主人却沉浸在自己的疯狂里,根本没有意会的到。
“想!!快给朕想!!”
崇政帝越是在意,秦君逸就越是沉着淡定,却让跪在他身后神色不显的少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意。
青圆碧玉,十五年来一直在他手中、从未有人过问过的青圆碧玉——谁能想得到神武帝留下来的这方古玉,竟然是打开千机匣的关键?!
千机变,西陵现。
千机匣中的西陵九星图,是那些想要开启神武帝秘陵、寻找宝藏的贪婪之辈们趋之若鹜的东西,只是传说中富可敌国、堪比半壁江山的奇珍异宝一旦现世,又将在这风雨飘摇的南秦掀起怎样的杀伐屠戮?
氏族滥权、官风不正,数十年间已然让诺大的南秦凋敝衰败下去。如今民生不济、百业不兴,屹立了三百年的泱泱大国剩下的俨然只有那金玉其外的历史辉煌。
可北齐渐强、外虏环伺,在这敌进我退的关键时刻,眼前这位南秦的统治者竟然还对先祖的宝藏念念不忘,如何不让人感到哀默与心寒?!
不能!!
不能让他找到青圆碧玉!不能让他打开神武秘陵!
为了二哥的开明盛世,为了南秦子民的未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人得到西陵九星图!!
“父皇……”
秦君炎暗暗下了决心,刚准备开口说话,却见上方猛的射过一道凌厉的视线,如针如箭。
从未被皇兄这样瞪过,瞬间让小七如鲠在喉,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默默的垂下头。
秦君逸并未因少年的动作而显出半分的心虚与瑟缩,眼中精光一闪,就不动声色的说到了宫内宫外那场突如其来的大乱上去。
“父皇似乎有几日未出武英殿了,可知太后下旨封了宫门,今日险些连儿臣都进不来呢……”
崇政帝本来对老二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心有不悦,听说宫门被封也是一愣,呈现出一副并不知情的模样。
秦君逸却在心里鄙夷的笑了笑:您老人家所有的心思都在西陵九星图和地宫的那个女人身上,如若不是为了青圆碧玉,恐怕连武英殿的门也不会开吧!
这样的你又怎会在乎宫内宫外几万人的死活?
不……何止宫内的几万人。整个梁京都城,整个南秦一国,你又何时在乎与在意过?!
崇政帝,秦成晖,泱泱大国的一国之主——你当真要为了一个永远醒不过来的人,而葬送掉先祖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吗?!
萎靡不振的崇政帝皱了皱眉,似乎恢复了些许清醒,不再那样亢奋疯狂,却是难受的揉了揉额头,猛的往后一倒,坐在榻上的软垫之内。
“萧寻,怎么回事?!”
他的话音落地,但见黑衣蒙面的一人从帷帘后幽幽转出,抱拳行了礼,不急不缓的道:
“回陛下的话,前两日陛下身体‘不适’,下令任何人不得jinru武英殿,宫人惶恐,这才没有通报。具体的情况,萧寻眼下……也着实不太清楚。”
秦君逸看不清这位青莲卫萧统领的神色,只听他故意加重了“不适”两个字,便让眼前那位皇帝陛下又白了脸,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耐的挥了挥手。
“德强你说!”
板着脸,冰冷而又阴鸷,叫候在外间的太监总管“扑通”一声扑跪在玉石的地砖上,脸色惨白如霜,不知该如何回话。
“回……回陛下的话,章院首说…说宫内起了急疫,经过两日两夜,太医院已经找到了抑制的方法,只是……只是……”
德强在崇政帝身边伺候了十数年,见惯了大风大浪,如今竟是这般支支吾吾,让榻上那位皇帝陛下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感觉,“腾”的就又站了起来。
“只是什么?!”
“只是……两日之间因这来历不明的急疫,殁了……殁了八皇子、十一皇子、九公主、十三公主、昭妃和…和嬉嫔,还有藏冬宫、豫和宫、万秀宫品阶不等的小主、宫人三十四人,现在阖宫上下……都……都是一片哀戚啊……”
咬了咬牙,德强将头死死的抵在地板上,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宫内“急疫”爆发后的情形。
却听见“砰”的一声响,那位紧闭了武英殿三日的皇帝陛下,竟然两眼一翻,直挺挺的朝后昏倒了过去……
第三百八十四章 武英殿的秘密(二)
武英殿的偏殿只燃了一盏油灯,火苗飘摇,被不知哪里窜来的风吹了个七倒八歪,连带着偏殿的一应物品都在这昏暗的灯火中扭曲成影,宛若地底爬出的张牙舞爪的妖魔。
矮塌上躺了一人,华发纵生,颓败而又苍老。一眼望去,甚至连一室的锦绣繁华也掩饰不住眼神中的空洞与无望。
见南秦这个最尊贵的男人睁了眼,德强连忙冲了上去,跪在一旁,苦苦求道:“陛下……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您这样下去……让老奴如何…如何放心的下……”
且不说这一番话中有多少真心,光是德强眼下表现出的忧心与诚意,但让床榻上脸色颓败的那人目光闪了闪,微微有些动容。
只见崇政帝缓缓抬了手,眼神穿过摇曳的烛光,落在德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
“去……让他进来……朕…朕有话同他说……”
语焉不详,跪在床榻边的德强却是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这位陛下话语中的“他”是何人。
羿王,羿王秦君逸。
正是那位候在外间,尚未离去的羿王殿下。
“陛下啊!!”
德强做势狠狠抹了一把脸,跪着往前挪动了两分,一副涕泪俱下、忧虑至极的样子:“老奴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可已然这个时候了,老奴也豁出去了,顾不得什么当讲不当讲了。陛下听老奴一句,这羿王殿下……见不得啊!!”
“你的心思朕知道。”崇政帝缓缓闭了眼,苍白干裂的嘴唇抖了抖,有些力不从心,却是吐出他这辈子最无奈的一句话来。
“跟了朕这么多年,有些事就算朕不说、不让你看、不让你听,想必你心里也跟镜子似的清楚明白……二十年,朕等了二十年,已经没有时间等下去了……”
听床榻上那位这么一说,德强心中“咯噔”又是一下。
对于武英殿地宫之下藏着的那个女人,崇政帝一向讳莫如深。
莫说让人知道一分半毫,就是有人怀了好奇、露出一丁点探查的念头,都会被青莲卫毫不手软的解决掉,成为永远不会泄露秘密的死人。
自己当年也是装聋作哑、当个不闻不问的木头人,才侥幸逃过一劫,在这武英殿里熬到了今天。
而今,这位陛下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将这个藏了二十年的秘密说出了口,难道是真的打算孤注一掷、不管不顾了吗?
只见床榻上的那人盯着武英殿高高的殿梁,目光涣散不聚,不知在想些什么。
似在回忆,又在挣扎,直到额上的青筋凸起,满是沟壑的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悔恨狰狞,才又开了口:“朕知道,你们都在背后骂朕,骂朕罔顾民生、扶植外戚,骂朕弄得朝堂上下乌烟瘴气,君不君、臣不臣。”
这话虽然是从崇政帝口中说出,可对小心翼翼了一辈子的德强来说,就算入了耳,也是一种大逆不道的死罪。
于是他连忙伏身趴在地上,惶恐不已的道:“老奴该死……”
“可是这皇位,并非是朕想要的啊……朕的心只有那么大,只能容得下殷殷一人。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在逼朕!逼朕夺权、逼朕上位,甚至为了让朕当个听话的傀儡,将殷殷远嫁北齐,差点死在那等蛮夷之地!!”
心中憋了二十多年的怨言终于能够一吐为快,让矮榻上脸色落败的男人勾起一抹笑,一抹痛快的笑,似乎在享受报复之后的快感。
却叫一旁听着的太监总管**如筛,浑身上下冒出细密的冷汗。
秘密,崇政帝身上最大的秘密,就这样在喘息之间,不由分说、铺天盖地的砸在了他的头上,带来的到底是多年之后的释然,还是轰然灭顶的灾难呢?
前朝旧事,记得的,或者说知道的人,已然只有那么几个了……
一辈子争强好胜却在中年丧女的玉太后是一个,被秦成晖偷梁换柱、千里迢迢从北齐运回藏在武英殿下的络陵公主是一个。
而剩下的,除了躺在这矮榻上的耄耋老人,便只有昌裕王府那个不问世事的昌裕王秦成晔了吧。
其他的,早在十数年前就被这位掌权夺政后的崇政帝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手段,或贬或杀,将这说不出口的皇室秘辛,永远的藏在了肚子里。
秦家人,天性凉薄——说的是对浮尘俗事、过眼烟云。
可天性凉薄的秦家人对自己认定的人或事,却往往相当的执着,执着到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
百年之前的神武帝如此,百年之后母族低微、被人扶持上位的崇政帝,也是如此。
只是当年自卑而又怯懦的秦成晖爱上的,是那个像太阳一般照亮自己人生的皇室嫡女、自己的亲姐姐——络陵长公主罢了!
先皇病重,十子争权。
玉太后没有亲生儿子,却又不甘心别人登上大位,便在数个皇子中看中了十三皇子,秦成晖。
太后为了权势地位想要将秦成晖当作傀儡、当作为玉家揽权的工具,秦成晖为了心中卑微畸形的爱恋、想要接近自己孺慕的长姐,两人一拍即合,迅速在权力之争中夺得了一席之地,成为了赢面最大的一方。
然而先皇病逝,在秦成晖身披龙袍成为秦氏新皇、玉家女人如愿以偿得到太后之位的那一刻,络陵长公主却被迫以二十五岁的高龄远嫁北齐和亲。
其中是谁在中间撺掇挑拨无从得考,但这件事无疑成为崇政帝与玉太后决裂的导火索。
齐皇以侧妃之礼迎娶络陵长公主,递交国书永结秦晋之好,刚刚登基的南秦新皇于情于理都拒绝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长姐远嫁他乡。
虽然络陵长公主身在千里之外的异国都城,却仍旧是秦皇成晖的精神支柱,成为了玉太后对傀儡皇帝的牵制控制的最好工具。
然而远嫁北齐的长公主两年无出,却油尽灯枯、已然回天乏力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回南秦,落入了崇政帝的耳中。
这位为了长姐心甘情愿做个傀儡的崇政帝终于忍不住,一夜之间性情大变,迅速在魏家的扶植下削弱了太后一派的势力,成功的将南秦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位牢牢的握在了手中。
第三百八十五章 武英殿的秘密(三)
何氏嫡女温婉、白氏幺女白柔,外加佟家、王家那些送入宫的女子,皆是当年玉太后为了平衡氏族关系,拿长公主做胁,逼迫崇政帝纳入后宫。
虽然崇政帝与玉太后之间控制与被控制的关系瓦解,但这些身处后宫的女子却不知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以为南秦这位性情大变的皇帝陛下只是沉溺美色,才一次又一次的广开后宫。
更是不知道崇政帝这二十年来独宠明妃一人的原因竟然是这样的……隐晦。
只是崇政帝的“宠爱”,让魏家得势之后变本加厉,变得贪得无厌、罔顾民生、祸乱朝纲,更是不自量力,与何白佟王四家斗的热火朝天,成了南秦外戚之乱的根源。
络陵长公主殁了,殁在异族他乡,殁在那个冷冰冰的毫无人情味的北齐都城。
没有人为她挽联扶棺,没有人为她挥泪送别,甚至连南秦的百姓也只是叹一声“红颜薄命”,便从此忘了这个前朝权力斗争中最为关键的存在。
可崇政帝却忘不掉。
他忘不掉自己最爱的长姐,忘不掉络陵那春风和煦的笑,无法接受自己心中如太阳一般存在的女人,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于是青莲卫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北地,偷梁换柱盗出了络陵长公主的遗体,瞒着所有人运回了南秦的梁京都城,藏在了一国之君的寝宫——武英殿的地下。
延台大师的秘药可保长公主遗体不腐,永远停留在香消玉殒的那一刻,只是想要起死回生,便不是借助一两颗药丸,就能做得到的了。
所以青莲卫这些年上天入地,到处为这位崇政帝寻找还魂之法,已然将整个九州大陆都踏了个遍。
二十年过去了,青莲卫一无所获,连延台大师的秘药也所剩无几,别无他法的崇政帝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传说藏有“回春之术”的神武帝手记中。
千机变,西陵现。
千机匣中的西陵九星图,他秦成晖势在必得,就算用整个南秦去换……也在所不惜!!
“可朕的心就那么大,容得下殷殷,就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了……无论是后宫那些邀宠谄媚的女人,还是宫外争权夺势的皇子,抑或是手中这万里江山……容不下……都容不下了……”
如同开了闸的水,崇政帝两眼无神,就这么盯着高处的雕花殿梁,自顾自的说着,让德强恍若被人扔进冰水中浸了个透心凉,又捞出架在火上反复炙烤。
一冷一热间,冰火两重天。
伏在地上的太监总管仿佛看见自己的生命,随着这位陛下言语,正在不断的流逝。在他口中最后一个字落地时,便会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消失在青莲卫萧寻的刀下。
武英殿的秘密,皇帝的秘密,永远只能被死人所知晓……
“去…去把羿王叫进来……别以为他干的那些朕不知道,不就是要这皇位吗?!亲手谋害了自己的兄弟,他…迟早……迟早会变的和朕一样,厌倦这一切,厌倦皇位、皇权,甚至厌倦冠在名字前的肮脏姓氏。
不……他会比朕更后悔,朕要让他永远得不到…得不到心中所爱,朕要让他抱着这个残破的南秦,一辈子孤独终老下去!!
呵呵呵呵呵……朕得不到的,你们也休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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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愈下愈大,不过短短半个时辰竟然有了铺天盖地之势。
可寒风再盛、冰雪再冷,也不及弥漫心头的凛冽寒意。
秦君炎站在宫道的这一端,看着那位永远抬着头、彰显皇室嫡子风范的羿王殿下,从昭和宫步出,踏着雪,踽踽而行。
赭红的锦绣华服,分明是那样低调不显,却在飞雪中变得鲜艳而又刺目,就像这人身上折射出的光,永远闪耀在前方,成为照亮自己前行道路的指明灯。
宫道寂寥而又漫长,他却带着灿烂的笑,一步一步,不急不缓,恍若在三月的春光里漫步。
却让少年莫名的落下泪来……
不知悲从何起,就是这么无缘无故的有了想哭的冲动。
那人走到秦君炎身前,抬起手,在少年的哽咽中狠狠的揉了揉少年的头,眼中荡漾出宠溺的笑意。
“二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二哥!让你不要随便离开太后身边,你倒是胆子肥的,敢在这种时候背着所有人到昭和宫?!活腻了是不是?!”
说着屈指一弹,竟然在小七额头正中留下一枚浅浅的红印,惹得少年“哎哟”一声,从眼角震荡出一滴透亮的晶莹。
“二哥!!萧大人亲自在半路拦截的,根本没给我向太后求助的机会……”
“行了!”秦君逸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就此做了罢:“只此一次,下次可不许这般儿戏了!钟贺先生教了你那么多自保的方法,任何一种,都够脱身,别告诉我你记不住!!”
“知道了……”
被二哥一训,秦君炎立在雪地里,脸上微赧,眼中却散发出不可忽视的灼热。
“二哥,父皇他……”
“你早些回去,最近宫中不太平,不要到处乱跑,我出宫去了。”
秦君逸背着手,不等秦君炎开口,便打断了他未说出的话,眼神也从那张愈发坚毅的脸上掠过,飘向了远处。
想知道二哥为何要提青圆碧玉,想知道二哥同那人单独说了什么,想知道二哥眼中的毅然决然是为了哪般,可眼前这人却移开了目光,明显不愿多谈,秦君炎只好蹙着眉,掩下好奇与疑惑,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来日方长,自己定有一天,也能像二哥护着自己般,成为他的仰仗和……依靠!!
“那二哥,我先回寝宫了。”
“嗯。”
秦君炎转身而去,却未看见自家二哥的目光,又缓缓从远处掠了回来,追随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的地方……
鹅毛般的大雪落入领口,被体温一暖,化作沁入心扉的寒凉。
站在墙根的男人这才收了目光,抚摸着袖中那道盖了玉玺印鉴的空白圣旨,转身迈入漫天的飞雪之中……
呵。
心中所爱。
我秦君逸不过是个将死之人,又怎会有那种虚无缥缈的情爱之心?!
我要的,我追求的,我所希冀的……
不过是在有生之年,能看见脚下的这方热土、这片我们称之为“家国”的地方,再现先祖时代的强大……与强盛罢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乱局始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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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有人会来?”
云夜躲在地牢的暗处,撇了撇嘴,瞪了一眼身边的男人。
这地牢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腥臭和霉味,着实不是人待的地方,难怪秦翎宁愿死,也不愿落个阶下囚的归宿。
她是听见秦翎的疯言疯语,才知道这位昌裕王世子不过是个替人设阵出头的倒霉蛋,而“伏诛升天阵”的背后另有其人。
却不知这只“狐狸”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端倪,如此肯定有人要来灭口,拿捏着秦翎摆局,准备瓮中捉鳖。
“不是越王,就是羿王。最好一箭双雕,倒可以省去不少功夫。”
秦君璃话中没什么情绪,眼神却是掠过阴冷沁凉的墙砖,投向牢中侧趴在地上的男人。
衣衫褴褛,处处染血,除了包扎的痕迹,隐约还能看出先前锦衣华服的模样。
如果只是凭借那张脸和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颓败气息,真的让人很难分辨真假,看出这到底是真的昌裕世子,还是有人易容假扮的“秦翎”。
离宗执书阁的易容术,果然是神乎其神、无人能出其右!也难怪自己当初在封家的荷塘小院,险些被骗了过去,将这个叫云洛的小子当成阿夜。
“哼,莫说羿王,就算是秦君远,明知道你设了埋伏在等着他露面,难道会蠢到自投罗网?!”云夜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阴险如他,怎会算不出那两人的后手,在此做无用功?!
然而身边的男人却是扔过一个狐疑的眼神,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个眼神让云夜心中一凛,有种不妙的感觉。
“先前阿夜提到越王,本王还以为你明白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如今看来,倒是本王想多了……”
秦君璃一句语焉不详的话,既将人调侃了去,又勾起了内心深处的好奇,但叫躲在一旁的女人恨的牙痒痒的,撇过头去不欲搭理他。
然而从入口传来的一声“咔哒”,却让两人瞬间都凝了神,往来人看不到的死角躲去。
地牢里极度阴暗,只有墙壁上的一盏风灯摇曳着豆大的火苗,将那手臂粗的铁栅栏照耀得如同东海的定海神针,一根一根直直的矗立着,纹丝不动,叫人看不到翻越而出的希望。
来人从甬道悄无声息的下来,脚步声很轻,轻到连云夜都险些听不出来。
想必是个轻功甚好的高手,不然也不会轻而易举的绕过看守的禁卫军,来到地牢的最深处。
秦君璃瞥了一眼黑衣人的身手步法,挑了挑眉,生了兴致用手指在云夜掌心堪堪写下一个字——
猜。
猜猜先来的这个……是羿王还是越王的人。
云夜没好气的在心中一声冷哼,不屑的瞪了他一眼。
着实没什么好猜的,显而易见,身手高超、没有惊动任何一人的刺客,只能、也只会是羿王府的死士!
原因很简单。
秦君远这些年隐在暗处,既不可能暴露目标大肆的训练死士,也没有财力物力笼络江湖高手,他唯一可以仰仗的,不过是南疆那些见不得人的毒和药。
所以若是越王的人先到,八成会用幻毒控制守卫,堂而皇之的走进来。
仗着手中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绕过防守之人、快狠准的直捣黄龙,倒颇像是秦君逸的作风。
见她也猜出了这人的来历,秦君璃没趣的摸了摸鼻子,转过头,又将注意力放在了不动手却隔着铁栅栏来回打量“秦翎”的刺客身上。
黑衣刺客对着牢中那人看了半晌,皱着眉,又眯了眯眼。想到自家主子的交待,似乎有了主意,整个人瞬间往后一缩,竟然像只壁虎般,贴上墙、藏在了头顶上方的阴影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云夜和秦君璃两人绝对想不到那样的地方,竟然还能藏人!
只是身为刺客不杀人,却屏了呼吸、掩饰痕迹……羿王府的这人,难不成是想和他们玩捉迷藏?
敌不动,我亦不动。
三人就这么在地牢里各据一方,生生的挨过了两个时辰。
其间巡视的禁卫军进来过四趟,却是没有一次发现这关押重犯的地牢里,竟然藏了三个不速之客!
藏在墙角的刺客耐力惊人,似乎在故意与人耗着时间。
睡眠严重不足的云夜先一步没了耐心,微微往前一倾,用额头抵着秦君璃宽阔的背,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地牢里的味道难闻至极,然而男人身上清澈冷肃的味道传入鼻尖,却瞬间消弭了心中的烦躁,让云夜眼中一亮,也不管身份显赫的那人愿不愿意,就这么任性的将整张脸,贴上了现成的“枕头”。
感觉背上传来的轻触,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的秦君璃先是一僵,随后察觉出身后那人的目的,又勾着嘴角慢慢放松身体,任由背后的女人“使用”。
难得她这般主动“亲近”,就算是此刻被人发现、功亏一篑,也是相当值得的吧……
“让开!”
忽然一声娇叱,透过地牢的铁门,通过长长的甬道,从地面上方浅浅的传来。
却猛地让地牢内或站或卧、或装或藏的几人一凛,各自戒备。
“这……地牢关押的都是重犯要犯,一律不许探视。禁卫军的职责所在,还请公主不要为难我等。”
地上看守的禁卫军虽然拦在门口不让人进,却碍于对方显赫的身份,压下了大嗓门,尽量说的婉转柔和,让秦君璃皱了皱眉,察觉出这位“公主”身份的不一般。
“我家公主奉了太后懿旨,有些话要问秦翎世子,难道你们禁卫军要抗旨吗?”
被拦的“公主”没有说话,倒是随侍的婢女又出了声。
只是这婢女的尾音微微上挑,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却挠的人心里痒痒的,十分好奇来人的身份与目的。
“大人,您来的正好,您看这……”
门外的话语声渐渐减弱,不一会儿却是传来钥匙插入匙孔旋转的声响。
没有统帅的命令,警卫军竟然放了无关紧要的二人jinru关押重犯的地牢?!
秦君璃眼中猝的染上冷意,却在看见引路的禁卫军时,眼中的冷意又化为心中的一抹了然,勾着嘴角,无声的扬起胜利的微笑。
秦君远,本王当你能使出什么样的高招,结果还是那老掉牙的幻毒。
就这点本事的你,又如何是本王与秦君逸的对手?!
第三百八十七章 乱局始末(二)
咚——咚——
咔嚓——咔嚓——
生硬的脚步声伴随着铠甲摩擦的声响,在阴暗潮湿的甬道里响起,激起阵阵回音。
随着火光一点一点的靠近,那脚步声也越来越厚重,突然在某一刻绕过转角,豁然开朗的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禁卫军特有的盔甲在火光的照耀下亮的惊人,而地牢里的阴冷寒湿偏偏又为这发亮的铁片带来一种肃杀无情的味道。
来人云夜与秦君璃皆认得,甚至还颇为熟悉,竟是禁卫军的副将吴帆!
只是吴帆眼神空洞、动作僵硬,明显是被人控制了心神,处在没有意识的幻觉之中。
“还是吴统领怜香惜玉,灵犀在此替我家公主谢大人亲自引路了……”
吴帆转过墙角便停下了脚步,从他身后步出两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纤细女子,其中一个掀了遮颜的连帽,露出一张明艳魅惑的脸,勾着嘴角笑意盈盈的说道。
云夜不认识这个女人,却是从那微微上挑的尾音中听了出来,正是刚才在门口斥责禁卫军的公主婢女。
一个小小的婢女就有如此容貌心性,那她家公主又得是何等的绝世独立、倾国倾城?
想着瞥了眼秦君璃。
看见难得的美人儿,这位靖阳王殿下竟然还是一如的气息平稳、不起波澜,让云夜玩心顿起,伸出手指在他宽阔笔直的背上戳了戳,快速写下一行字:
芙蓉枝头颤,怜否怜否?
纤细如玉的指尖在背后摩挲划动,让秦君璃瞳孔猛的一缩,紧紧的咬了牙,才忍住从脚底窜上的颤栗之意。
见闯入的两个女子已经绕过吴帆往关押秦翎的地方行去,忍无可忍的男人终于一个反手伸到背后,握住作祟的手指就猛的往前一拉。
云夜没料到他会动手,猝不及防被逮了个正着,一下子失了平衡就朝前撞去。
可挡在她前方的正是秦君璃坚硬如铁的后背,鼻尖像是撞上铁墙,一股酸意瞬间从鼻腔直直的冲入眼眶,竟然逼出了些许泪花。
该死的秦君璃!!
云夜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抵在他背上使劲将自己的右手往外抽。
奈何男人握的极紧,一抽之下竟然没抽出丁点半分,反而让自己的手腕火辣辣的疼。
没事找事的离宗宗主一脸黑线,不得不压下了声音,用气息说道:“松手!!”
秦君璃却不为所动,微微侧过头,扔来一个嘲笑的眼神,意思大概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果你老老实实的,也不至于如此”。
云夜这下可是悔不当初,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哪根筋搭了错,闲着没事竟然撩拨这只腹黑狐狸!
秦君璃转过头去,又看向牢中身份不明的两个人,手中力道却不减分毫,让干了“坏事”的女人只能贴着他的后背,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
忿恨的眼神灼灼的烧着,似要用意念将这只狐狸烧出个窟窿来。
这边暗自较劲,牢顶的那人好像也察觉出了些许不对,细细扫过两人藏身的死角,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精光。
然而被婢女灵犀唤作“公主”的女人一开口,便吸引了三人全部的注意力。
“阿翎……”
女子放下斗篷的连帽,露出宛若天人的一张脸。
眉眼如画,容貌秀绝。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漂亮人儿!
宫中不乏美人,可这位“公主”比起层层刷选的秀女又多了份与生俱来的风华气质,就像一尊精致的玉雕娃娃,只要静静的往那一站,便能吸引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静怡公主,被誉为南秦第一美人的静怡公主。
不……不是静怡!!
秦君璃眼中闪过精光,手中越发用力,勒的云夜蹙了眉,一脸的不悦,不知这人又在抽哪门子的风。
“阿翎……”
铁牢外的公主又轻声唤了唤,却是这句“阿翎”让云夜一愣,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脸是静怡公主的脸,可声音……静怡公主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哪里是这样的低沉嘶哑!!
男人!顶着静怡公主幌子前来的竟然是个男人!!
至于这个男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秦君远,为了除掉杀人灭口,你竟然要将自己的亲生妹妹也拖下水吗?!
见牢中侧卧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秦君远的嘴角勾了勾,这才放开喉咙,恢复了自己本来的声音。
“令羽,是我!”声音虽然低柔,却是秦翎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
听到“熟悉”的声音,牢里衣衫褴褛的“昌裕王世子”浑身一震,猛地惊坐而起。
他看着牢外那张静怡公主的脸,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惊讶,复又想到什么,了然的蹙了蹙眉。
视线从四周一扫而过,见那位禁卫军的副将吴帆眼神呆滞、不言不语,便明白眼前这人为了jinru城南的地牢又动用了子婴,瞬间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
“你怎么来了?”
“令羽身陷囹圄,本王怎能安心呆在越王府?十数年的交情,怎么也要来看看令羽才是……”
还是秦君远那略带阴柔的声音,却没了往日病怏怏的柔弱,多了些不可言喻的阴戾,让牢中那人一愣,却仍旧往前迈了一步,握住玄铁的围栏。
“你身子不好,如此行事太过冒险,别管我,我不会有事的,你赶紧回去!!”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不知是哪里刺激到秦君远,让他突然一顿,笑道:“呵呵呵呵……回去?回哪里去?!”
脸色一变,话语中竟是染上一种不甘与无奈:“你知道的,我活不了多久了,我的心疾已经无药可治了!回去……不过也是等死罢了……”
假扮秦翎的云洛没想到越王会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咯噔”一下,脑中却在迅速的思考应对之策。
他知道眼前这人有心疾,可在外人看来,越王一向闲散自由,并未受到多少病痛的折磨,怎的忽然就到了“等死”的地步?!
难道昌裕王世子那些疯狂的举动,都是因为越王那从娘胎带出的病?!
戏已至此,不得不继续演下去,云洛只能咬了咬牙,故意将话往模棱两可的方向上靠。
“死?!不……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第三百八十八章 乱局始末(三)
“哈哈哈……不会?!”牢外的男人似乎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声大笑:“令羽,伏诛升天阵没了,你说的‘天道之法’也实现不了了……还有什么能挽救我这破败的身体?!”
听秦君远这么说,隐在暗处的云夜一愣。
伏诛升天阵通天道求所愿,秦君远诓了秦翎为他设阵,难道只是简单的为了治好他天生的心疾?!
呵,怎会这么简单。
执书阁先前探查过,越王的心疾虽说天生,但只要静心休养,保持情绪平稳,也能平平安安的活个几十年。
可阴险狡诈、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牺牲梁京一城几十万人的性命,只为设一道“伏诛升天阵”——这样的他,又怎会心甘情愿的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一辈子做一个无关紧要的藩王?
一道伏诛升天阵,让秦君远的心思昭然若揭。
想要凌驾众人之上、想要得到至高的权力、想要成为主宰世界的男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与欲望罢了!!
只是名权势利,得到了怎样,得不到又怎样?
如此脚踏白骨、手染鲜血、汲汲而上,就算日后得万人朝拜、受八方听令,又能有多少的心安理得与问心无愧?!
“不……你不会死的,一定…一定还有办法!!”
见越王眼中的哀默渐盛,“秦翎”的面上也腾起执着与疯狂,试图撼动眼前的栅栏,破牢而出。
但他如今身处的可是关押重犯要犯的地牢,又怎容人轻易得逞?
牢中的“秦翎”无力又无奈,却让牢外的秦君远突然勾起嘴角,眼中闪过阴冷的势在必得。
“是啊…办法……令羽的伏诛升天阵没了,本王仅剩的希望,便是百年前消失的上古女族了……”
握在玄铁栅栏上的双手一紧,云洛并不知道什么救命治病的上古女族,眼中闪过不解。
同样不解的还有隐在暗处的靖阳王秦君璃。
上古女族——自从一年前回京,他已经从不同人的口中听过到好几次“上古女族”了,这劳什子“女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又为什么值得秦君远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其上?
然而容不得他多想,牢中假扮秦翎的云洛已经先一步开了口:
“女族?!……阿远,你等着我,我很快就能出去了!我出去后一定为你找到上古女族,治好你的病!!”
“出去?!呵呵……”
越王并未注意到“秦翎”的异样,却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声冷笑后反问道:“令羽当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吗?”
见牢中那人气息一滞,似乎真的不明白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他才“好心”的解释到:
“禁卫军、京兆府、大理寺,甚至连怡乐宫传旨的太监公公也在场,所有人都看见了宁居中的滇云鬼阵。这一次,莫说本王,恐怕连成晔皇叔也没办法替令羽开脱了吧……”
“禁卫军?京兆府?大理寺?!!”
牢中的“秦翎”闻言惊诧的向后退了一步,似乎没料到事情最后竟然闹了这么大。
确实,莫说三方,就算在其中任何一方的眼皮子底下行这等危害社稷的逆天诡阵,都是难以饶恕的死罪,又何况被羿王、靖阳王当场人赃并获。
只是秦翎为了秦君远能够毅然赴死,而秦君远对他却是从始至终的蒙蔽与利用,不然又怎会为了解决这个落在靖阳王手中的“把柄”,而亲自潜入禁卫军的地牢?!
但凡越王对秦翎有一丁点的了解与信任,都不会以身犯险,给了秦君璃可趁之机。
如今的这场诱敌的大戏,恐怕是秦翎做梦都没有想到吧……
“覆水难收,犯下这样滔天的大罪,就算父皇怜悯,看在成晔皇叔的份上赦免死罪,令羽恐怕……也再也走不出这地牢了……”
“不……不……不可能!!”
“秦翎”抱着头,眼中闪过崩溃的情绪,不可置信的瞪着牢外的男人,忽然又想到什么,一冲而上,抓着玄铁的栏杆就死命的咆哮起来。
“不!!我不要被关在这里一辈子!阿远……阿远救我!!”
牢中的男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越王殿下。
可秦君远却向后退了一步,眼中闪过冷漠的笑,似同情,又似鄙夷,却终于在“秦翎”面前露出伪装了十年的真面目。
“救?本王为什么要救你?!”
“阿远?!!当初可你是让我……”
只见妆容精致的越王敛了眼中的笑,冷漠的斜觑而下,瞪着牢中那人一身的血污,像是在看什么低贱无用的东西,一字一句吐出冰冷而又绝情的话:
“本王让你如何?是本王让你杀王怀章,是本王让你杀十三皇子,还是本王让你设伏诛升天阵为祸梁京?!”
似乎被秦君远的话震惊到,牢中的男人往后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不停的发着抖。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意识到自己未来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余生,难以接受现实。
不顾牢内男子如遭雷击的模样,越王却是对着身后一抬手。
身边的婢女便连忙从袖中掏出巴掌大小的香炉,揭开盖子点燃,放在牢房的一隅,任由红光一燃一灭,带来不可言喻的诡异与森然。
金线木沉香!!
云夜抑制不住想要上前,却被秦君璃死死按住,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往下听。
见灵犀将金线木沉香点燃,那袅袅的烟气冉冉升起,不一会儿便充盈了整个密闭的空间,让这阴暗潮湿的地牢弥漫上甜腻的檀香之气,秦君远才转过头,对着“秦翎”继续说道:
“令羽,你可知你犯的最大的错是什么?”
牢内的“秦翎”似乎还抱有一线希望,抬起眼,直勾勾的看着牢外那张和静怡公主如出一辙的脸。
眼中有惊诧、有骇然、有不解,更多的却是失去一切的恐惧……
就是这样“恐惧”的眼神,让牢外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一种控制人心的优越感。
“你真的……太好骗了!!”
第三百八十九章 乱局始末(四)
秦君远蹲下身,看着牢内那张恐惧而又绝望的脸,笑意盈盈的说着冰冷又无情的话。
像是最为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将别人掏出的真心戳了个稀巴烂。
“本王说那何家小姐目中无人,你就气势汹汹的将人碎尸万段;本王说那王怀章不怀好意,你又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
甚至十三,宫里哪个人不逢高踩低,本王不过略作暗示,你都能替本王出头,除掉那个年纪不大嘴倒挺贱的臭小子。
如果不是这次事情闹了大,本王还真舍不得扔掉你这枚好用的‘棋子’呢……”
“棋子……呵呵呵呵……我为你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只是一枚‘棋子’?!”
“当然,不过作为一枚‘棋子’,令羽你可是太不听话了,让本王着实头疼了许久……”
想起“伏诛升天阵”暴露被毁,到牢中这人失手被擒的始末,秦君远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抹不耐的厌恶。
“玲珑馆一击未中、误杀了楚从容也就罢了,本王叫你不要在风口浪尖出手暴露行迹,你偏偏不听非要揪着王怀章不放,结果引起了羿王的怀疑。
如果不是你的一意孤行,宁居中的鬼阵如何会被人发现、本王十数年的心血又如何会被人摧毁的那么彻底?!”
说着秦君远眼中竟然腾起一抹怒不可遏的恨:“十年!!本王辛辛苦苦准备了十年的‘伏诛升天阵’,竟然就因为你一个人——功败垂成、毁于一旦!
令羽你说……这样的你,让本王如何救,又怎样救?!!”
地牢里昏暗的烛光将牢外那人的身影拉的细长细长,随着火苗的摇曳而晃动扭曲,就像内心滋生出的妖魔,丑恶阴暗,一点一点吞噬掉良心本性,让人变成蛰伏于贪婪与欲望的怪物。
叮——
“谁?!!”忽然一声金属掠过空气的轻响,叫秦君远一惊,猛的转过头来。
冰冷阴暗的地牢中,除了眼神呆滞、站立不动的吴帆并无他人,可他带来的婢女却被人隔空点了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连话也说不出,只能焦急的对自家主子使着眼色。
“谁?!谁在哪里?!”
发现有人在暗处偷听自己说话,秦君远的脸色一瞬之间变了又变,可最后竟然勾起嘴角对着空无一人角落冷笑起来。
“我当堂堂的靖阳王能有什么本事,不过也是这等甘做宵小、听人壁角罢了!”
料到秦君璃不会放过自己,却没想到他能完全不受子婴幻毒的影响,在这地牢里不动声色的藏了那么久。
该听的都听见了,不该听的也听全了,暗处的男人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终于从地牢的死角幽幽的转了出来。
不着痕迹的斜觑了眼头顶上刺客,复又盯着“静怡公主”的那张脸,无可奈何的笑叹道:
“三哥这话可是严重了,今日之事当真怪不得四弟。本以为是静怡皇妹,想要同她开个玩笑,哪知道这“皇妹”突然变成了“皇兄”,倒让本王一时乱了方寸,吓了不敢出来了!”
秦君璃这话说的着实讽刺,但无论他说什么,都改不了他守株待兔、请君入瓮的事实。
被人发现了真实面目,理应慌张气愤,或想办法逃走、或奋力一击杀人灭口以掩盖事实,可眼前的这位越王殿下,除了一开始的惊诧,便再无其他过激的情绪,但叫暗处的云夜有种奇怪的感觉。
秦君远单枪匹马的闯入地牢,不过是仗着子婴幻毒无人可解。
但子婴又不是万能,他当真就这样有恃无恐?!
“四弟可真会说笑,杀了赵铎、灭了魏家五万心腹、背着所有人在西北夺权的靖阳王,又怎会被本王这点不入流的小把戏吓到?”
西北阙谷发生的事情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走露,被越王发现其中的猫腻也是正常,只是秦君璃有些不明白,秦君远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提西北的事情。
直到“砰”的一声响从角落传出,他才恍然大悟,子婴、金线木沉香——秦君远竟然是在等金线木沉香的效用发作!!
躲在牢顶暗处的刺客虽然武功甚好,却没想到会碰上这等诡异厉害的幻毒,忽然就失了意识,控制不住的从藏身的地方坠了下来。
黑衣蒙面的杀手直直的坠落在地,发出重物砸落的巨响。可他却似乎无知无觉,瞬间从地上一跃而起,抽出手中的剑就朝眼前的秦君璃刺去。
动作又快又狠,让云夜也眯了眯眼,替秦君璃捏了一把汗。
然而背对他的男人却只是皱了皱眉,冷着脸脚下一动,便侧身躲了开来。
杀手一击未中,也不收势,反着剑就往秦君璃避开的方向一扫,竟是一个层层递进的杀招。
被他贴着攻击的秦君璃不敢大意,只能分了神对付。
“四弟背后有高人,解得了这南疆秘毒,甚至当初连谢家那种地方都能安然无恙的出来,但如何能够保证其他人也如你这般好运,不受子婴的控制呢。”
见这不知从哪冒出的黑衣人追着靖阳王痛下杀手,秦君远眼中染上得意的笑。
也不再废话,径直走到吴帆身前便摸出牢房的钥匙来。
“就算杀了秦翎你也逃不出这地牢,三哥就真当我禁卫军只是一个摆设?!”
“是不是摆设本王倒不知道,但想抓住我的把柄,四弟这次恐怕要失望了……”
但见秦君远“咔哒”一声开了地牢的铁门,抬脚迈步就往里钻。
目标显而易见,是那个被禁卫军羁押的昌裕王世子秦翎。
越王这些年来行事谨慎,更是借着病弱的假象,隐藏极深。
要不是这次在秦翎手上翻了车,恐怕整个梁京上下都没想到,一向闲云野鹤、不问政事的越王殿下,竟然还有着如此的野心与狠心。
然而知道他与滇云鬼阵之间关联的只有秦翎一人,只要除掉这个不听话的棋子,将所有的事情推到秦翎的头上,便可将越王府从这一系列的事件中干干净净的择出来。
靖阳王失了唯一的证人、失了唯一的把柄,又有什么办法名正言顺的对自己下手呢?!
第三百九十章 乱局始末(五)
“棋子…棋子…棋子……”坐在地上的“秦翎”已然失了神智,不断的念叨着这两个字,见秦君远冷笑着靠近,也只是后知后觉的抬起头,虚无的眼神从他身旁一扫而过,不知落在了何处。
“秦君璃,你猜猜,如果成晔皇叔唯一的儿子死在了禁卫军的手上,最后却连尸首都找不到,他会是何等的反应?会不会拿你开刀,又会不会毁了你的前途和希望呢?”
越王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秦翎,眼中闪过阴寒的狠意,口中的话却是说与外面左闪右躲、疲于应付刺客的靖阳王秦君璃。
连尸首都找不到?秦君璃闻言皱了皱眉。
见秦君远瞟了他一眼,笑着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玉白的瓷瓶时,却心中警铃大震,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雪上无人!
他竟然要对秦翎用雪上无人?!
既封了秦翎的口,又挑拨了昌裕王与自己为敌——秦君远,你为达到目的,就这么不择手段吗?!
“小心他手上的东西!!”不知离宗知不知道“雪上无人”这种阴损的药毒,秦君璃只能出声示警。
隐在暗处的云夜当下会意,连忙对云洛下了命令:“云洛动手!!!”
话音还未落地,牢中那个被控制住心神、沉浸在自己幻觉中不可自拔的“秦翎”便一改萎靡颓势,迅速的从地上蹦起,对着身前毫无防备的秦君远就扑了上去。
秦君远没预料到这番变故,脸色一变,连忙往后一躲,堪堪躲过了云洛的一扑。
然而毕竟身体虚弱了这么多年,眼见后至的招式已然抵挡不住,秦君远咬了咬牙,顾不得眼前这人到底是谁,便将手上的薄壁瓷瓶对着来人砸了过去。
“快避开!!不要被那东西沾上身!”
云洛不知秦君远砸过来的是什么,本能的往旁边一躲,还未注意到对方眼中的冷笑,便听见那位靖阳王殿下先一步出声喊到。
他心中一惊,不敢大意,连忙在玄铁的栅栏上一踏,奋力向另外一个方向扭去。
果不其然,秦君远看似毫无章法的一砸,竟然还藏了后招。
装着“雪上无人”的薄壁瓷瓶撞上玄铁柱,“咔嚓”一声碎裂,里面黄褐色的药水瞬间迸出,朝四面八方溅射开来。
如果云洛没有及时避开、或者动作稍稍慢了一分,八成要被那东西溅个正着。
就算不会致命,少个胳膊断个腿也是必然。
甚至在他如此全力的一避之下,也能够感觉有滴腥臭的液体沾上发梢,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该死的秦君璃!!!”
见“秦翎”毫不犹豫的对着自己动手,秦君远便知道上了当——牢中的“秦翎”不是他想要灭口的那个人,而是自己的好皇弟寻了高手假扮而成。
只是这人的易容术着实高明,竟然连对秦翎相当熟悉的自己都被骗了过去!
眼中闪过滔滔的怒意,秦君远咬着牙恨恨的骂道,却当机立断,趁着云洛躲避雪上无人,而秦君璃又自顾不暇的时候,冲出牢房,对着地牢的入口就狂奔而去。
“喂喂喂,你的婢女!!这么个美人儿,就当真不要了?”
见秦君远夺门而逃,却对地牢正中被点了穴的婢女不闻不问,云夜从暗处转出,撇着嘴好心的提醒道。
然而只顾自己逃命的男人充耳不闻,脚下甚至没有一丝的停顿和犹豫,让地牢中的几人皆是一叹。
秦君璃叹的是秦君远的狡猾,云夜叹的是他的心狠,而灵犀心中复杂难言的悲凉,恐怕就只有她自己能够体会的了了……
提气跃起,接着在空中一个翻身,贴着牢顶轻轻一踏,尚未动过手的女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追上了秦君远,拦在了火急火燎、急于逃命的男人身前。
背着光,眯着眼,却云淡风轻的笑道:“如果越王殿下真的不要了,送给在下可好?”
秦君远不知拦在自己眼前的这人是谁,但见她后发先至、动作行云流水,直觉对方是个难缠的角色。
往后退了退,与眼前的高手拉开两步的距离,秦君远脸色一变,却故作镇定的冷笑道:“公子想要,拿去便是,不过我越姆族的女子,可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消受得起的!”
摸了摸下巴,云夜认认真真思考了对方的建议后点着头道:“那倒是,沾上越姆族,可是非死即伤呢,为了小命着想……本宗主还是不要了吧……”
一句话影射了楚从容、王怀章与秦翎,让秦君远瞳孔一缩,浑身上下散发出难以言喻的狠戾。
“越姆族……越姆族有什么错?!就因为本王出身越姆族,就活该被人看不起,就活该被人当作番邦异族处处防备?!!”
无路可逃的秦君远眼中腾起滔天的恨,也不知恨的是自己的出身,还是那副不堪重负的身体,一边对着云夜咆哮,一边捂着胸口不断的喘着粗气。
“错的不是越姆族,而是你自己。”
秦君璃被那黑衣刺客缠的不耐烦,终于抽了剑,一剑将人震的老远。
见人撞上地牢的石壁,复又趴在地上昏了过去,才扭过头,对着自己那自卑而又偏执的皇兄说道。
“你看到的永远只有自己的不足和别人的恶意,却从来看不到光明正义的一面。这个世界是人生来不同、是地位身份各有所别,可蒲草也能坚韧移石,你明明是一棵树,为何非要将自己活成贴地而生的苔藓?”
“树?!呵呵呵呵……”见秦君璃也摆脱了黑衣刺客拢了过来,秦君远冷笑着往后又退了两步,直到贴上冰冷坚硬的石壁,才又开口自嘲道:“秦君璃,你出生自金玉白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老大、老二,甚至老六,你们生来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将母族往那一摆,便可封王得权。可我呢……我花了多大的劲,暗地里想了多少办法,才堪堪得到一个‘越王’的虚名!
无权就无权吧,我也认了!可楚从容王怀章为什么非要招惹我,就因为越姆族、就因为我这张脸,就能够把我当作青楼小倌随意调侃调戏、来满足他们那肮脏病态的欲望?!!”
第三百九十一章 乱局始末(六)
唔…这……
秦君远这么一说,让云夜眼皮子一跳,想起了初入宫的那一次。
当时在怡乐宫外,听一墙之隔的王怀章破口大骂,以为是哪个心高气傲的宫女不屈权势,没想到他口中“番女生的贱种”,竟然指的是这位越王殿下……
王怀章放荡不羁,男女通吃,仗着身份与一帮富家公子狎妓玩乐还不够,又不知好歹的将心思动到越王头上,这才招惹了杀身之祸。
要他知道事情的缘由竟是这般,不知会不会后悔收敛、痛改前非?
但人心的贪婪与欲望,又怎会这么简单?
如果只是因为王怀章、只是因为这些贬低歧视他的氏族,秦君远完全可以在昌裕王王府的维护下全身而退,又何必从十年前就开始谋划,利用谢家、利用金线木沉香、利用滇云鬼阵,来求治心疾、得到权力,从而凌驾于万人之上?!
所谓的欺辱欺凌、自卫自保,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明明是棵树,哪怕立于悬崖峭壁,迎着阳光便可生长,偏偏与藤蕨为伍,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自掘坟墓。
这样的秦君远,这样的越王,到底是可恨还是可悲?
“欲望?!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地牢内烛光摇曳,秦君璃看着背墙而立、没有退路的越王,不屑的冷哼道:“三哥你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欲望,将伤害强加于梁京的无辜百姓?!
三星六道、双子血祭、伏诛升天,一旦成了势,哪一个不是血洗皇城的屠戮之阵?!
你杀王怀章是他有错在先、是你们之间的恩怨,本王管不着,可何家小姐呢,十三皇弟呢,这梁京九十三万的黎明百姓呢,他们有什么错、你又凭什么对他们下手?!”
“我不管!我不管!!都得死!他们都得死!!还有你秦君璃,挡我路的都得死!!”
辛苦十年的伏诛升天阵被毁、想要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却在这禁卫军的地牢里被抓了个现行,秦君远已然没有退路,眼中腾起一片血色的疯狂,哪里还是平日那个温文尔雅、闲云野鹤般的越王殿下。
云夜同秦君璃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一派无奈与讽刺。
然而越王的疯言疯语还没落地,却猛的一阵阴风,将地牢里摇晃的两盏灯齐齐吹灭了下去,一时只剩墙根的金线木沉香,明灭间吞吐着妖艳的红光。
“巴托!!”感觉有人闯了进来,秦君远精神一振,对着黑暗出声示意。
身形高大的蒙面人趁着对方的不适应,从台阶上一闪而下,精准的找到出声之人,一把捞过背在背上,便要破门而出。
秦君远却在转身的那一瞬,从衣袖中又掏出些什么,冷冷的笑道:“秦君璃,秦翎死不成,你就替他去死吧!!”
说着呼啸的风声响起,三个若隐若现的玉白瓷瓶竟然冲着素玉之主的方向直直的砸了过去。
雪上无人!
疯子!真***疯子!!
云夜见状,连忙运气催动无妄剑,想要赶在玉瓶近身前打掉。
可突然又想起这玩意儿不能砍不能打。一旦硬碰硬,让里面的液体溅出,在这不可视物的地牢里,真是让人连躲都不知道往哪躲。
“西南角落里有个水缸!!”
秦君璃忽然出声,云夜会意,一扭身,抽出腰上的软剑,便对着左边的薄壁瓷瓶探去。
软剑的剑尖探到瓷瓶的正前方,被人一运气,便朝着瓷瓶飞来的方向弯了弯。
待卸去了上面的力道,云夜又用了巧劲,轻轻一弹,便改变了行迹,将那装了化骨药水的玩意儿朝角落抛去。
也不知另一侧的秦君璃用了什么办法,两个瓷瓶一前一后落入角落里的水缸,发出“扑通、扑通”两道水声。
然而伴着水声响起的,却是刀剑相交的铮鸣。
地牢里没有别人,能在这个时候与秦君璃动手的——只有先前被打昏的黑衣刺客。
***,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了!!
云夜本来在等秦君璃处理第三个瓷瓶,听见两人上上下下又在黑暗中打了起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忙用力在地上一蹬,不遗余力的冲着那个瓷瓶飘飞而去。
“小心!!”
虽然两眼一摸黑,但两人身手高超,都能凭借气流的波动判断物体的位置和对方的剑势,眼见瓷瓶离男人身后已然不足三尺,云夜连忙出声示警。
秦君璃何尝不知装了雪上无人的瓷瓶正冲着自己背后飞来,可这刺客中了幻毒不依不饶的,让人完全脱不开身。
他是可以躲过去,也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被那药毒近身,但如此一来,瓷瓶势必砸上这个蠢货。
要是这“刺客”死在了禁卫军的地牢,让钟家绝了后,到时候的麻烦,恐怕不比现在少啊……
云夜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刺客,为什么会让堂堂的素玉之主进退两难,却无暇多想,迅速震出无妄剑,一左一右朝刺客手中的钢剑砍去。
“换!”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秦君璃却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收势转身,不顾身后的杀招,对着瓷瓶便挥出一掌。
瓷瓶受力,去势减缓,在半空中一顿,复又顺着那掌风的力道飞离二人身边,“砰”的一声,不知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这边的黑衣刺客被无妄剑一拦,手下落了空,正气愤不已,却见自己的对手猛地转过身去,露出偌大的破绽,眼中一亮,抬了剑便要动手。
可一道凛冽的气劲直冲手腕,瞬间便将他手中的利刃震飞了出去。
还没来得及反应,来历不明的黑衣刺客便感觉身体一沉,猛地向前扑去。竟是有人在黑暗中踩上了他的背,压着人便朝地面上坠。
黑衣刺客不甘束手就擒,反手就朝自己背后探,想要在落地前将背上的人拉下。
然而尖锐的刺痛却让他一声惨叫,连忙收回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抓——
黑暗中,只见一根丝线闪烁着晶莹的亮光,已然在“刺客”的喉咙上绕了几圈。
而丝线的另外一端握在脸色冰冷的女人手上,似乎只要略微用力,便可叫人身首异处、血溅当场!
“阿夜,住手!他是钟北亭!!”
秦君璃将瓷瓶打飞,扭头便见云夜踩着“黑衣刺客”就要痛下杀手,连忙出声阻止。
什么?!!钟北亭?!!
秦君璃口中蹦出的三个字叫云夜猝不及防,吓的手一抖,险些又将封情丝勒紧了几分,忍不住破骂出口。
“秦君璃!!你***有病啊!不早说!!”
秦君璃被她吼的一愣,见踩着钟北亭的女人收了武器、将人打了昏,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露出哭笑不得的样子来。
钟北亭啊钟北亭,若你清醒后得知差点死在阿夜的手上,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第三百九十二章 朱雀赤笺
“殿下!!”
甲胄摩擦的声响从地牢的入口铿铿锵锵传来,跟着声音过来的,还有久违的光亮。
来人手中提着风灯,不若先前那般摇曳欲灭,却是明亮的将这地牢照的宛若白日、无处可藏。
“小心脚下。”
石剋带着禁卫军姗姗来迟,身为统帅的秦君璃也不苛责,反而笑着出声提醒,让收起封情丝、抚着手腕的云夜蹙了蹙眉。
被那薄壁瓷瓶一打岔,原本手到擒来的凶手早就跑的无影无踪,而这只狐狸不赶紧遣人去追,竟还有功夫在这里悠哉游哉的说笑?
“宗主。”云洛换掉身上的血衣,又撕了油脂做成的面具,一副寻常少年的模样,站在云夜身后唤道。
而云夜扭过头,见闷不吭声的云洛已经收了角落的香炉,装入木匣、抱在手上,有一瞬间的微愣。
忽然又想到什么,连忙抬头朝原先吴帆与灵犀两人站立的方向望去。
秦君远带来的婢女被点了穴道,又不幸被最后一瓶“雪上无人”溅到,右边的大半个身子,连带那张美艳的脸,都在黑暗中化成了血肉模糊的一摊,蠕动在墙根、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云夜只是一眼扫过便匆忙移了视线。那画面着实惨烈瘆人,还是眼不见为净的好。
可当她的视线再往左移,却发现那个被越王控制、用来开门引路的禁卫军副将吴帆,已经凭空从地牢里消失了踪迹!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会说不见就不见?!
关键手下在眼前消失,身为上司的秦君璃,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让云夜心中一怔,瞬间明白了始末——
狡猾如他,怎么可能放任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掉?
放长线钓大鱼,不在地牢里动手,不过是想顺藤摸瓜、借着慌不择路的秦君远,将越王府所有的势力一网打尽罢了!!
而吴帆,想必在那两人逃出去的一瞬,就已经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把……
还以为他是真的自顾不暇、拿那化骨药水没有办法,想不到竟是计中计!
想到这里,云夜没好气的一声冷哼,对着地上那人就狠狠的踹了一脚。
忽又猛地想起这人是钟北亭,又连忙“哎哟”一声,蹲下去查看他的伤势。
钟北亭的伤势不重,只是脖子上的伤痕太过明显,让一旁的女人又是无奈的一声长叹:
是非之地啊是非之地,这京城——果然不是久留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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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脚踏出地牢,云夜就猛的呼出一口浊气。
接着一吸,冷风便迫不及待的窜入喉咙、灌入领间,堪堪让人一个寒战,觉得肺部一阵火辣辣的疼。
此刻下了一日的大雪已然止住,不再满天空的絮白,却还是有三两朵稀稀拉拉的飘下,落在禁卫军的火把与铠甲上,迅速的融化了去。
“殿下,这人怎么处理?可要关押?”
石剋看了眼被人抬出的钟北亭,蹙着眉向自家殿下请示。
“着人送去羿王府。”秦君璃看都没看一眼便下了命令。
呃?羿王府?!
石剋在心中泛起了嘀咕。
这不是钟坤将军家的公子吗?穿成这样跑到禁卫军的地牢里,显然没干啥好事。殿下不追究也就算了,怎的要将人送到羿王府?!
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见靖阳王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石剋收起腹诽一凛,连忙转身前去安排。
“叽——”
扑哧扑哧——
正直午夜子时,虽然有满地的白雪映照,周遭还是暗的一片朦胧。
可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却有一只红色的雀鸟不畏寒冷,冒着风雪从高高的围墙上一冲而下,精准的找到自己的主人,落在那瘦削的肩膀之上。
朱雀!!
执书阁传递紧急消息的朱雀!
怎么这个时候?!!
云夜和云洛对视一眼,脸上皆是不容忽视的震惊与严肃,但叫视线扫过来的素玉之主秦君璃也眯了眯眼,心中泛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一身灰色武服的离宗宗主从朱雀腿上取下红色的信纸,迅速扫过。
先前还只是严阵以待的脸上忽然苍白如雪,宛若这诺大的梁京城,一息之间变得冰封十里、摇摇欲坠。
“宗主……”
云洛见自家宗主变了脸,有些担忧,正欲开口,却见云夜沉着脸,对折了手上的消息,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你去京郊找云笙,让他去城东与我汇合。”
“是!”
估摸着是大事,云洛不敢耽搁,领了命就要离开,却又被身后那人唤了回来。
“等等!!”
说着不知得到什么消息的离宗宗主将赤笺塞入云洛手中,咬着牙,似乎下定了决心:“不,不要云笙,你把这消息给云非,让他来安排!”
云非?
云非师兄刚受了重伤,到底是什么大事非他不可?
“是,弟子这就去!”
心中虽有不解,云洛却并未显现在脸上,提气一跃,便绕了高墙,朝城外行去。
直到云洛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云夜才收回目光,垂着眼,盯着漆黑幽暗的地方神色莫名起来。
朱雀,执书阁用来传递紧急情报的朱雀,又偏偏用了赤笺,便足以说明事情的紧急与严重。
可寸余的信笺上却只有一个字——破。
虽然一个字没头没尾,叫人不知所云,但联系到离宗最近在京中所探所查,这个“破”字背后的意义便不言而喻:
被她设计用来试探寻找青圆碧玉的千机匣——被人破解了!!
千机匣被解,也算是在她的预料之内。只是让人没想到的是,千机匣竟然在这个时候被破解了开来。
青圆碧玉落入羿王手中,让武英殿的那位遍寻不得。
而看秦君逸的行事,似乎也并不打算让人知道蕴藏解开千机匣奥秘的青圆碧玉在他的手中。
云夜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或者说至少可以等到伏诛升天阵的事情落地再同羿王好好谈一谈,可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失策了!!
崇政帝是从哪里得到的图腾,又是怎么解的千机匣?
到底是青圆碧玉落在了他的手中,还是……
实在不敢深想。
青圆碧玉,镶嵌着姒族玄铁卷的青圆碧玉,一旦落在了崇政帝手中,想要再拿到手,便是难上加难了!!
不……不行!!
羿王府的这一趟,非去不可了,而且刻不容缓,必须是立即、是现在。
身为姒族的一族之长,她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玄铁卷落入其他人的手中,葬送了千万族人返回北溟族地的希望!!!
下定决心,一身冷意的女人脚下晃动,提气就离开,却猛地被人扣住手腕。
第三百九十三章 起疑
“你要去哪?”眯着眼,秦君璃脸上满是不悦。
直觉这个女人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可她不说,偏又不能冲上去刨开脑袋看个究竟。
没想到秦君璃会在这个时候打探自己的行踪,云夜心中一惊,手指抖了抖,面上却无半分波澜,看上去依旧一副严肃镇定的模样。
不是故意隐瞒、对他设防,只是姒族的事情本就隐秘,又牵扯了羿王,让云夜着实不知该从何说起。
再加上这位殿下的小心眼,万一凑个热闹、将事情闹了大,或者又和秦君逸针锋相对起来,岂不是又要平添许多麻烦?
这种时候,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吧……
想着云夜微微一沉,面色凝重的说道:“宗内出了点事,年前派去蜀州的两个弟子失踪了,情况危急,本宗主必须出城一趟。”
一旁的秦君璃闻言却眯了眯眼,心中浮起一抹狐疑。
并非因为云夜口中的“急事”,倒是因了她身上散发出的几不可显的浮躁与……慌张。
身为离宗宗主,这女人一向冷静自持、行事有方。
无论是淮中谢家,还是阙谷瘴泽,一举一动皆是进退自如留有后招,又怎会因为两个弟子的“失踪”就乱了方寸?
如果不是这两人的身份特殊、对她来说“极其重要”,便只能是另外一种可能了——撒谎,她根本就是在对自己撒谎!!
照她先前所说,明炽宗主的死与金线木沉香有关,身为现任宗主的她正是为了追查明炽宗主的死因,才借了“封言青”的身份入京。
然而千机匣、鲛鱼尸油、十叶迦兰木,滇云鬼阵、三星六道、南疆幻毒,如今所有的怀疑都指向那位心怀鬼胎的越王,只要抓到秦君远,便可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可在这种临门一脚的时候,她竟然会因为两名弟子的“失踪”而抽身离去,叫人如何相信其中没有猫腻?!
目光沉了沉,秦君璃松了手,却盯着那张玉白的素颜,神色莫名的说道:
“蜀州多山、地势险杂,想要在那地方找人,绝非易事。若是对地形不熟,基本就是事倍功半、浪费时间。本王先前在蜀州留了一些人,阿夜可需要帮忙?”
“……”
云夜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一瞬,不知这只狐狸是真的好心还是有意试探,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道:
“如今情况如何本宗主还不清楚,如果真的没有办法,到时候免得不还要麻烦殿下了。”
说着抬眼看了看天色,一副急切的样子,但叫眼前的男人又心沉了几分,咬了咬牙:“荣幸之至。”
牵扯到玄铁卷,云夜心中着实有些急躁,并未体会出他话中深意。眼见秦君璃不再纠缠,心不在焉的一点头,便转身一跃,匆匆消失在了夜色里。
“前洲。”
盯着云夜消失的地方,男人眼中冷意渐盛,忽然就染上了不容直视的凌厉。
“主子。”
前洲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一身窄袖武服,掩在冰冷的雪地里,竟也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跟上那个离宗弟子,看他把消息传给了何人。”
“是!”
身后的暗卫转眼便没了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直到禁卫军来往的嘈杂渐渐远去,这位叫人猜不透心思的靖阳王殿下才拂袖转身,带着不啻冰雪的冷肃,踏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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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卫军?!”
羿王正从落雨院外步入,听见管家所言,面色一僵,顿了脚步。
“正是,钟公子是被禁卫军送过来的。送来时人已经昏了过去,除了些许皮外伤,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见自家主子脸色微变,老管家不知其中缘由,只能垂着手,继续说道:“眼下已然夜深,何忠便自作主张,将人安排在了客院。殿下看,要不要通知钟将军府?”
“昏了过去?”钟北亭今夜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秦君逸再清楚不过。
本想着以他的功夫,就算得不了手,至少能够全身而退,没想到竟然就这样被禁卫军抬了出来!
不将人送回钟将军府,而是一反常态的送到了本王的府上——秦君璃,你是在告诉本王,本王的心思昭然若揭,已经被你完完全全洞悉了吗?!
“寻大夫瞧过了没?”蹙了蹙眉,秦君逸开口问到。
然而回答他的不是羿王府的老管家何忠,而是那个匆匆而来、入府才不足三月的幕僚柳先生。
“张大夫已经看过了。”
柳东川说着垂手行了一礼,眼神从老管家身上飘过,复又落在了羿王殿下身后的何枢身上。
老管家会意,连忙做礼退下。
“进屋说。”从柳东川的表情中,秦君逸也看出了些许不同寻常,抬脚迈步,唤人jinru落雨院。
“钟公子没什么大碍,只是中了毒。”见何枢关了门,柳东川便开了口,没有弯弯绕绕的废话,直奔主题。
“毒?!什么毒?”秦君逸闻言一惊,连忙转过头,将视线定在素衣谋士的脸上。
着实不能怪他惊诧。
禁卫军羁押的是昌裕王世子,是布了滇云鬼阵、企图用秘毒祸害梁京的秦翎,为了以防万一,钟北亭在动身前就服下了清心解幻的药。
这样的他,怎么还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中了毒?
“张大夫说钟公子中的毒,就是子婴……”
“子婴?怎么可能……北亭不是已经服过子婴的解药了吗?”
待羿王瞳眸中的诧异散去,换上一种不解的凝重,柳东川才幽幽叹了口气,说出连自己也甚是无奈的事实来:
“殿下也知道‘子婴’这种东西,至毒至幻、效用多变,只要参杂一丁点其他的成分,便会呈现出不同的毒性。钟公子虽然服过解药,但估摸着是碰上了什么厉害的东西,终究药效不够,才被幻毒控制住了心神。”
“厉害的东西?什么东西能比阴阳草还要厉害?”
何枢性子直,自从见识过“噬魂”之后,便觉得世上不会再有比那东西更加诡异的了,不曾想,钟北亭还是中了招。
“南疆那么大,万事怎有绝对?”
不想同何枢再纠结南疆秘毒,柳东川一句话揭了过,却是转到最为根本的问题上来:“眼下除了钟公子的毒,恐怕还有一个棘手的麻烦。”
秦君逸见对方表情严肃,转念一想,瞬间便明白了他担忧的事情。
“钟坤……”
正是钟北亭的父亲、京畿大营副将钟大将军——
如果钟家公子因为中毒躺在自己的府邸不能言不能语,不明真相的钟大将军、甚至出身武将世家的钟夫人,届时又会将羿王府闹个怎样的天翻地覆、人仰马翻呢?
秦君璃……我的好四弟,本王到底是低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