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上九节庆
靖阳王府,潇湘院。
因秦君璃与云夜二人都不宜在执书阁的下京别院久待,入了夜,云雪、云霜二人便带着所有关于“滇云鬼阵”的古籍,入了靖阳王府。
濯青院显然是住不得,那可是只有宗主云夜才有的待遇。两人被沉言安排到离濯青院最近的潇湘院,随叫随到,也是方便的很。
靖阳王殿下还在处理禁卫军中的事务,尚未归府。云夜便在潇湘院同云雪研究上微星的六道十二宫。
只有云霜吃饱喝足又睡了够,在房内百无聊赖的东摸摸西看看,无趣极了。
“就算秦翎借着梁京的街巷河道,再补了所谓的‘势’,这上微星的引阵该如何触发?”
云夜撑着脑袋,看着云雪在桌案上的梁京地势图上写写画画、来回丈量,若有所思的问道。
乌发顺着玉白色的脸颊缓缓滑下,末梢调皮的坠入衣襟,带来一种迤逦明艳的味道,堪堪引人遐思。
云雪只是抬头瞟了自家的宗主大人一眼,便又连忙垂下头。直到做完图上那些记号,才掩了心中起伏,状似平静的回了她的问话:
“金木水火土,五行加成。上微星属金属火,想要引阵,必然缺不了其中之一。”
“金……与火?”挑了挑眉,云夜眼中闪出些许诧异。
论金,她最先想到的便是掌管京畿戍卫的禁卫军。
只有大量携带兵器的禁卫军才能成为引动这上微星春分道堪舆宫的五行之“金”。
当然如果秦翎有本事培养自己的势力,与禁卫军相抗衡,也可以成为引阵的“金”。
只是上京内城一向是防御重地,想要在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的让那么多人混入内城,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秦翎势必要在另外一行上下功夫。
说到“火”,上京内城多是皇亲国戚、世家贵族、高官衙门的居所所在,而南秦北方的高门大院、府宅建筑多是砖石为基、再辅以木隼柱梁。
如果想要用五行之“火”引阵,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到处都是易燃的屋宅,加上冬季干燥的寒风,只要能够引导火势顺风而下,便有不可抵挡之势。
但想在上京内城放火,却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来钟鸣鼎食之家都会雇有专人巡夜,二来对风向风力的控制着实不是人力可以为之。
如此说来,云夜还真想不出那个秦翎到底用了什么两全之策!
“同兴楼的八宝鸡?嗯嗯,这个要先去……万和斋的三酥卷?宝顺阁的春风烙?……这,这……好纠结啊!先去哪个呢?”
云夜与云雪两人正在凝神蹙眉,就见门口传来一阵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原来是云霜看两人不搭理她,就兀自坐在门口,掏出了记事的小本本,盘算着这两日该去哪里吃个痛快。
“这两日你可得给我老老实实得呆在这里,哪也不许去!”云夜没好气的一笑,撇过头,对着那个微僵的背影就下了死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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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翎在府中设了伏诛升天阵,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启动。这个小丫头,竟然还不要命的想着到处乱跑,真不知她的脑袋里塞的都是些什么!
“啊………”一声哀嚎,云霜哭丧着转过脸:“宗主大人,不…不是吧……好不容易来趟京城,这靖阳王府有什么好玩啊!!”
见自家宗主眼皮一挑,扔过来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小姑娘只好撇着嘴,蹲在门口画起了圈圈:
“哎,好吧好吧……看样子上九节庆的焰火是看不着了……”
忽然一阵疾风刮过,雾影晃动,尚在八步开外的人眨眼之间便闪到了一脸哀怨的云霜面前。
“你刚才说什么?!”没了往日的温和,陡然阴冷如冰,但叫人心中一怵。
“啊?!”云霜从未见过这样的宗主,惊诧之余忘了稳住身形,竟然“咚”的一声向后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什……什么什么?”
书案前的少年听见动静,忙不迭的抬了头。看见两人一站一坐,气氛微妙,也是有些不解。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个站在云霜身前一脸凝重的离宗宗主已经往前一探,拎着小姑娘便脚下用力,飘到了桌案之前。
“你刚才说的焰火——是怎么回事?!”
云霜扶着桌子堪堪站稳身体,听她这么一问,才明白自家宗主说的是梁京城上九节庆之事。
却是一蹙眉,看着面前两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瞪着眼有些不可置信:
“你们不知道?梁京城的上九节庆啊,每年都有的,初八夜里会放焰火,一直放到子时呢……”
“焰火?!五行之‘火’?!上微星引阵!”
少年大惊失色,瞬间明白了那人情绪大变的原因所在,连忙低着头在桌案上的地图上一一扫过。
“内城十梓门!”片刻过后,复又抬起头,眼中闪过少见的锐利:“十梓门空旷,四周没有遮挡,又连着石牌坊,是开启上微星引阵最佳的地方!”
“十梓门……”云夜抚了抚手腕上的乌金镯,眼中浮起一种严阵以待的凝重。
“十梓门地处内外城的交界,地势颇佳。如果只是因为靠近石牌坊,秦翎便在此地借着上九节庆的焰火做引阵,未免有些……”
“宗主可是觉得有些……喧宾夺主?”
瞟了眼开口说话的少年,云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喧宾夺主。
上微星的六道一十二宫毕竟只能用作引阵。再怎么重要,终究不能和伏诛升天主阵相比。
而秦翎循了“行”“势”所需,选择在这样一个日子、这样一个地方下手,定是想将宁居中主阵的阵势发挥到最大。
可一旦他借了上九节庆的天时地利人和,将引阵的局势开的这么大,后面必定要用声势更加浩大的主阵相接。
否则行不顺、道不接、势不济,反而会对主阵产生不利的影响。
只是秦翎备了大量子婴,又在十梓门借着上九节庆的焰火开启天道,他到底要如何利用这梁京城的数十万生魂祭祀鬼阵?!
第三百四十八章 归路
砰——
潇湘院书房的门猛的被人推开,一阵冷风席卷而过。
像是少女温柔的爱抚,掠过人的肌肤,却带来冰冷噬骨的颤栗感。
被冷气一激,屋内几人身上瞬间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加上刚刚浮起的思路被人打断,桌案边的女人也不加掩饰,带着怒火就猛地抬起头,对着推门而入的那人瞠目相向。
本以为是无所事事的萧白,却见云非一脸严肃的站在门口,朝屋内小心谨慎的观望扫视。
但让云夜一愣,手中微顿,心中“咯噔”一下。
云雪云霜皆是身边之人,眼下能让云非这般作态、当着两人的面也不能开口的事情,除了和姒族族地戚戚相关的玄铁卷,还能有什么?!
只不过离宗的眼线才刚刚下手吧,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五指握拳。
稍微一用力,指尖便掐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般的浅痕。
云夜心中波澜起伏、骇浪涛天,却只能压抑着情绪,摆出一副平淡无波的样子,对屋内两人转头吩咐道:
“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云雪今晚辛苦些,将这些东西整理一份,待会送去濯青院。”
说完竟也不理会二人的诧异,拂袖迈步,便随着云非朝院外急急行去。
“云非那家伙在搞些什么名堂,神神秘秘的!”
叉腰撇嘴,面有不爽。
云霜说着扭头看向刚刚长到她肩膀的少年,眨了眨眼,一脸的狡黠与好奇。
“喂,小云雪,你说师兄到底在京城做些什么,连一年一度的祈福盛典都没赶回去?”
自从云夜宗主执掌离宗以来,呆在无念山的日子屈指可数。
偏偏明聿阁主一句怨言都没有,但让三阁的弟子们都生了好奇,纷纷揣测起宗主的行迹与明聿阁主的用意。
淮中之行似乎只是这位宗主大人计划中的一部分,云霜完成任务回到无念山后,云夜便接连着遣了师弟云雪下山。
说起来这也是两人大半年的第一次相见。
“师姐不是知道的吗,怎的想起问我,当初可是你先同宗主下的山。”
一语话,让云霜表情讪讪。
可桌案边的少年却连头都没抬,又拿起旁边的书册,一页一页,缓缓翻过。
似乎在用心观记。
却没有人知道,一书二十六页,五千三百九十七个字。这位执书阁过目不忘的天才,竟是连一个字,都未曾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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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青圆碧玉有了消息?”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潇湘院,在府中的一隅停了脚步。云夜突然转过身,面色凝重,对着身后的云非问道。
靖阳王府的这一隅偏僻安静,种了好些腊梅树。
一时间澄黄映雪,暗香浮动,衬着将暗的天色,影影绰绰,着实将两人的行迹掩了个七七八八。
“是。”
“这么快?”皱着眉,花树下的那人眼中闪过一片诧异。
仅仅半日,还是在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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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不熟的梁京之城,云非和执书阁怎么也不可能这么神速,在短短三个时辰内就查清了青圆碧玉和七皇子秦君炎身上的那些事情。
“这次没有动用到宫里的暗线,是执玉阁那边先给了消息。”
云非叹了口气,似乎也很是意外。没想到阴差阳错间,玄铁卷的消息就这么手到擒来了!
“执玉阁?明修?!”听见‘执玉阁’三个字,云夜明显一愣。
“不,恐怕明修阁主还不知情。消息是从执玉阁的产业宝通银号传来的,那边的大掌柜得知内宗在查七皇子的行迹,便主动递了消息。”
墨纸朱字——嘉云东楼特有的墨金丝纸,加上遇热即化的沅陵朱砂,正是她与明修曾经约定的暗号。
看样子这位宝通银号的掌柜,也是明修极其信任之人。
不然不会知道这种特殊的传信方式,更不会如此关注内宗的动静,一知道她在打探七皇子的行迹,就立刻递了消息上来。
一寸见方的漆黑丝纸,鲜艳似血的端正小楷。寥寥数字,一目扫过,却让那位离宗的宗主变了脸色。
“秦君逸?!怎的在他手中!!”
云非闻言一惊,连忙从她手中取了密信看过。
“这……”
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跟着云夜寻寻觅觅多年的云非忽然有些欲哭无泪。
青圆碧玉——那块神武帝遗传下来的上古之玉、那块嵌有玄铁卷的神秘之玉,竟然兜兜转转,落到了羿王殿下的手中!!
若是别人,无论诱之以利、动之以情,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用偷用抢,他都不惧不怵,觉得凭借离宗的实力,至少能有八成胜算。
可如今东西落在了与素玉之主一般难缠的羿王殿下手中,当真是让人不知该如何下手了!
“现在该怎么办?”
看向身边的一宗之主、一族之主,云非无奈之下,只能开口请她定夺。
而那个女人抚着腕上的乌金镯,垂眼敛目,整个人就像这角落中隐于夜色的腊梅树,静寂无声、香远益清,沉默了许久许久……
玄铁卷,对姒族来说太重要。
没有三块玄铁卷,就入不了族女墓,打不开北溟阴山那道阻隔外界的避世屏。
打不开避世屏,就算姒族中人能够回到族地,也无法阻止心怀叵测、贪婪虚妄的外人循迹而至,再次为上古之族带来灭亡之祸。
云非、明修,那些翘首以盼的姒族人,以为玄铁卷的意义无非于此。
但对她来说、对那屡飘荡了二十多年的异世之魂来说,这,却是一条回家的路——回到那个有爸爸有妈妈有严律的世界,唯一的路……
镇魂浴血之时,参商交错、乾坤颠倒。
诸星回位、时空重启,届时掌管万物起源的北溟阴山将会呈现一刻钟的混沌无序。
而这一刻钟,将是她踏上归途……最后的机会!
“怎么办?呵。”
勾着嘴角一笑,蓦然回眸。
那双漆黑如夜的瞳眸中,忽然就腾起缥缈圣洁的光。竟像是衣带翻飞的神女,飘然而下、踽踽而至,有种震慑人心的美丽。
“当然是先下手为强,总不能等别人得了手,再追悔莫及吧!”
第三百五十章 未见之毒
云夜前脚刚到,封言墨便绕过外院,匆匆的赶了过来。
由院门一路踏上塘边的回廊,顾不得收敛力道,堪堪将脚下的木板踏的“咚咚”作响。
来人一脸深沉凝重,也不敲门,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推门而入,叫刚刚换好衣衫从屏风后绕出的云夜蹙了眉头,投来极度不悦的一瞥。
“封大公子可真是随性!”
失了礼数的那人却对她的讽刺置若罔闻,只是阴着脸踏入屋内,从众人面上一扫而过。
目光所至,除了云夜、云洛之外,便是黑衣窄袖、掩人耳目的那一人。
知道自家“弟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离宗宗主,封言墨自然不会对她自由出入封家感到意外,可当视线触及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靖阳王殿下时,竟也未有半分惊诧。
但让云夜心中微皱,惊觉这两人之间关系的非同一般。
如果只是普通的分营从党、效力明主,又怎能做到如此的互通有无、默契自然?
一个念头闪过,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见眼前那位封大公子脸色一板,摆着一副“为人兄长“的架势,突然开了口:
“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要做什么,只要换上了‘封言青’的身份,便意味着你是封家的二公子。封家发生的所有事情、面对的所有危机、遭到的所有质疑,都与你有着不可回避的关系。”
“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向嬉笑玩乐、放浪形骸的封大公子,竟然当着那位殿下的面,如此郑重的警告自己,但让云夜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
当下便用了内力,瞬间闪到封言墨的身前,表情凝重的问道。
“父亲中了毒,情况很不乐观。”
深吸一口气,堪堪压着心中的恐惧与惊慌,这位封家的嫡子长孙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毒?什么毒?!“
先前听云洛形容,她第一反应便是封明泽被人下了毒。
可夫人治家有方,府中下人行事谨慎,加上府内府外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封家下毒?
谁下的毒,什么时候下的毒,又是下的什么毒?!
一句话,却让封言墨脸上的阴郁更甚。
他抬起眼,若有所思的看了面前青衫薄裘的“弟弟”一眼,复又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纪大夫查不出所以然,道他平生未见。”
“不知道?怎么可能?!”
府中的那位纪大夫云夜也是知道,医术虽比不得宫中太医,在这偌大的梁京城也是杏林翘楚、名声赫然。
莫说解毒救人,这位大夫竟是连封明泽中的何许毒也分辨不出?!
咚咚咚咚……
屋内之人的话音刚刚落地,便又有人入了院门,绕上了这临水的回廊。
“二公子、二公子,夫…夫人寻你去速速前去澜山院!”
来人步履极快,似乎有些微喘。只是在门口一顿,便用力敲着房门,急急的唤到。
澜山院?澜山院不是被夫人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入的主院吗?!
难道是那位南秦的镇山之石、这封家大宅的主人封明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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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掌灯的下人都在澜山院的院门前止了步,看着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孤零零的绕过山石回廊,朝着院落深处疾速而去。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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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言墨心中火急火燎,推了房门就一脚迈入,却见自家娘亲坐在外间的檀木椅上,面若死灰、神色全无。
屋内摇曳暗沉的烛火一晃一晃,照上那张曾经美冠梁京的容颜,没有增添半分光彩,反而带来一种绝望窒息的味道。
“母亲?”
云夜跟在封言墨的身后,一见封夫人这副作态,脚下立顿,心中大惊。
封氏景苏出身名门,眼界见识皆是不同一般女子。
若只是寻常事情,定不会让她这般七魂丢了六魄,难道这么快封相已经回天无力、药石枉然了?!
一念之下,顾不得屋内母子二人,脚下方向一转,带着几分内力就飘入了里间。
澜山院的这间厢房规制大气,更被夫人一双巧手布置的趣志盎然。
时至今日却幽森恐怖的让人不敢踏足。
里间的床榻上躺着一人。
双目紧闭,面上隐隐泛了青。愈发衬的双唇毫无血色,整个人透出令人心惊的死气。
却正是那位忠正贤明、南秦朝堂所不可或缺的右相——封明泽!
在床边略一沾身,莹白如玉的两指瞬间就探上了封相的脉门。
且沉且深,断续无力,虽不至于全无,却根本不似一个正常人。
纪大夫说的没错,果然是中了毒!
什么毒这么霸道,不过短短数个时辰,竟让人出现这等濒死的征兆?!
哗啦——
珠帘隔断被人猛的掀起,发出一阵脆响。
感觉身后的气息蓦然一沉,凝思不解的云夜连忙收回手,转身一把拦下那个撩了衣摆就要跪下的明蓝色身影。
“母亲?!”
云夜眼中闪过一阵诧异,却不若随后而入的封言墨震惊至极:“娘?!你这是做什么?!”
奈何封夫人心意已决,不顾兄弟二人的阻拦,执意“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阻止不得,云夜只好侧过身,避了封夫人这个让人承受不起的“大礼”。
“母亲这是作甚?忠孝仁义廉耻,这是要让言青背上‘不孝不义’的骂名吗?!”说着连忙看向一旁的封大公子。
“大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将母亲扶起来?!”
被面前那人一声喝斥,封言墨瞬间惊醒,就要上前。却被一道严厉更甚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墨儿,你也跪下!”
“娘?!”脚下一顿,封言墨眼中闪过一派不可置信。
可见自家娘亲不似玩笑,一道凌厉如刃的目光便甩向那个挂着自己“弟弟”名义的离宗宗主——
一个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何德何能,竟当得起封家嫡子长母的此等跪拜大礼?!
“你给我跪下!!!”
自家儿子的迟疑让封夫人动了怒,转过头赤着脸,加大了音量就毫不留情的狠狠叱道。
封言墨违背不得,只好面色阴沉的后退一步,掀起衣摆,也缓缓跪了下来。
“大哥!你……”
云夜着实不知道封夫人在想些什么,往前一动,刚要阻止,就见跪在地上的那位抬了头,一脸郑重严肃:
“公子血脉天成、责任重大,我等不过无知妇人、纨绔逆子,跪拜一族之长,又何来‘不孝不义’之说?”
第三百五十一章 同宗同源
封夫人一句话,但叫屋内两人心中皆是不同程度的一惊。
青衫薄裘的云夜目光一闪,瞬间便明白了她话语中的意思——这位陪伴了封明泽二十多年的女子,已经完完全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而封言墨的惊,却停留在“一族之长”四个振聋发聩的字眼之上。
封家祖上不显,从有记载以来,已有数代。
虽不如高门大族那般开枝散叶,却也一直以嫡系为尊。
自己的父亲为封家嫡系长子,更是凭借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爬上了南秦右相的高位,从祖父十数年前过世后,便顺理成章接下了“族长”之职。
且不论眼前这人的身份,如今父亲还在世,也从未听说过要将“族长”的重任交给“言青”,母亲为何称他为“一族之长”?!
“墨儿你是嫡长子,日后必定会继承封家,有些事情也到了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封夫人忽然转过头,眼中闪着晶莹荏苒,看向那个与自己有着七八分像的儿子。
继承封家?!
封言墨皱了皱眉,背后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意,忽然有种如临大敌的慌张与不安。
“夫人可想好了?”
封夫人刚准备继续说道,却被神情瞬间转冷的云夜一句话打了断:
“封家守护了圣物两百年,如今物归原主、已然算是完成了使命。当年为了封情丝,夫人已经失去了年幼的二公子,眼下就真的要把大公子也牵扯进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云夜知道已经没有必要在封夫人面前隐瞒自己姒族族女的身份。
只是当着不知情的封大公子的面,她希望对方能够考虑清楚。
与姒族的那些过往牵绊,对如今的封家来说,可不是锦上添花的荣耀,而会变成一场……无尽的灾难!
“公子乃一族之长,想必要比景苏更清楚,追本朔源,封家……又何尝不是女族的一部分?!”
“娘!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震惊而又不满。
震惊母亲与“言青”话语背后那个关于封家的秘密,又不满于自己的命运被他人掌握——
哪怕所有人都希望他置身事外,可属于他的人生、属于他的未来,又为什么要被别人所左右?
一如父亲要他远离党派之争、做个两耳不闻天下事的闲散公子。
一如母亲要他远离朝堂龃龉,做个心性淡泊的富家少爷。
谁——又问过他,他到底要的是什么?!
“墨儿可知封家起源?”
深吸了一口气,封夫人似乎下定了决心,面上闪过一丝毅然决然,严肃而又认真的开了口。
“封家……起源?”
“正是,你父亲说封家先祖不显,有族谱记载的不过四世,其实不然。”
跪在地上的封言墨身体一僵、动弹不得半分,随着封夫人的话语,一个从未想过的秘密,却在他面前缓缓的、一点一点的揭开了面纱——
“封家,起源于上古女族姒族,为这只神秘女族的外姓氏族。
先祖在世时,与当任姒女缔结了契约,倾后辈之力,守护姒族圣物‘封情丝’——也就是言青手上那个只传封家嫡系的乌金镯。
封情丝认主,数百年来只有封家之子,与血脉纯净的姒族族长能够佩戴的上。更是只有姒女的精气与血,能够驾驭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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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外姓氏族的封家,作为守护‘封情丝’的封家之子,终其一生,必须信守诺言,守着‘封情丝’的秘密——直到女族中人,来寻……”
“上古女族……”
一片呆滞,封言墨的眼中闪烁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知是为了那传说中的神女之族,亦或是为了封家这个不为人知的起源与使命。
“等等!”
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封家大公子蹙了眉,音调蓦然提高了几分,突然抬头僵直了身子,看向面前青衫薄裘的那人。
女族的族长——不应该是……
“‘封情丝’已然物归原主,封家也算是完成了使命,夫人又何必再提旧事?”
云夜无可奈何的一笑。
这下好了,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又多了一个……
以封言墨与秦君璃的关系,这个被自己千方百计隐藏的秘密,又能在那人面前守住多久?!
“有什么话,夫人先起来再说吧。无论云夜的身份为何,都受不得夫人如此大礼。”
不理会封言墨眼中骇人的震惊与灼热,站在床榻之前的女人往前踏了一步,伸手作势要去拉封夫人起身。
那位心性不似寻常女子的夫人却突然伏低了身子,又深深的拜了下去。
“‘封情丝’虽然归了主,但封氏景苏却有一事相求!”
见封夫人这副模样,云夜已然预料到了些什么。
瞥了微诧的封言墨一眼,收了手,背在身后抿唇道:
“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封家起源本是不传之秘,景苏身为封家妇,对许久之前的那段往事也略知一二。
当年先祖以封家两百年的守护换取了心中一愿。而今景苏斗胆,携封四世嫡子言墨,愿以封家子孙世代效忠,换族女救我家夫君……一命!”
父亲……中了奇毒、命在旦夕的父亲!
原来母亲这般行事,所想所求的——只是为了求眼前这人救父亲一命?!!
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否真的能够救下自己的父亲,但瞬间明白了母亲的用意,封言墨咬了咬牙,将心一横,也伏下身子拜到:
“封氏子孙,愿与族女缔结契约,求族女救家父一命!!”
封夫人身为妇道人家,心忧夫君,情有可原。但封言墨也盲目从之,但叫云夜没好气的一笑,冷哼道:
“封言墨,夫人关心则乱,你瞎起什么哄!缔结契约?!哼,你根本就不知道姒族的契约意味着什么,别乱承诺!”
不留情面的斥责,让封言墨忍无可忍,再无濯清院中的稳重,一跳而起,作势就要反唇相讥,却被云夜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且不说我族的契约,就你和秦君璃之间的关系,若有一日本族女与他背道而驰,你又该作何抉择?!”
家族与信念、大义与忠孝,自古就难两全。
这个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幸运的避开这等两难的抉择呢?!
“墨儿……你!!”
云夜口中突然蹦出的名讳,和封言墨忽如其来的沉默,让封夫人似乎知道了什么,一脸震惊的看向自家的儿子。
靖阳王——秦君璃!
母族覆灭的四皇子、隐忍归来的靖阳王、心有沟壑的夺权者——墨儿……终究还是卷入了这南秦的党派之争吗?!
第三百五十二章 危而不绝
若有一日本族女与他背道而驰,你又该作何抉择?
封言墨站在澜山院的回廊下,看着枯叶在将明的天色中,被疾风吹的上下翻飞、落地无门,忽然就悲从中来。
抉择……作何抉择……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难题摆在眼前。不过是那人的一句话,堪堪叫他失去了坚定的信念与无畏的勇气。
一边是那位殿下勾勒的盛世宏图,一边是父母氏族的养育恩义。
为人臣、又为人子,真的做不到忠孝两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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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夜刚刚从墙头翻过,便感觉到了身后隐藏的气息。
脚步一顿,手指微动,一道寒光便对着阴暗不可视物的角落疾射而去。
“喂喂喂喂!是我是我!”一身黑衣的萧白见她二话不说就动手,连忙往旁边一跳躲过利刃,赶紧出声表明身份。
“你在封家做什么?!”黛眉微皱,一脸的不悦,但让萧白气的跳了脚。
“不在封家,难道还在靖阳王府吗?!”
那个男人的禁令让前洲见他一次就揍一次,根本接近不得濯青院半分。
实在没有办法,想着封明泽出了事,这个女人总要回到封家,萧白这才选择了在封家守株待兔。
不曾想,竟然还得了她一脸的嫌弃。
若不是看在明修的面子,堂堂的江湖飞萧剑,早就远离京城这种勾心斗角的是非之地了,还容她挑三拣四、呼来喝去?!
不理会萧白的咋咋呼呼,云夜抬了脚便继续朝荷塘小院的方向走。
封明泽中的毒很是奇怪,有些事情还需要云非去确认一下。
萧白却没那个眼力见儿,一个飞身跟了上来,继续絮絮叨叨道:
“喂,姒族的外姓氏族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断了根源。难得封家主动要求缔约,你干嘛拒绝?”
走在前面的青色身影一顿,萧白也连忙住了脚步,在一片朦胧中眨了眨眼。
看着一缕微光撕裂混沌的黑暗,顺着凛冽的寒风,拂过女人的眉梢眼角,映入深不见底的瞳眸。
天光忽至,万物初醒。一切都是明媚而又温暖的样子。
却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知道严寒正浓,远未到冬去春来的时候。
转过头,斜觑了满脸好奇的男人一眼,那个宛若神祇的女人缓缓勾起嘴角,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萧白……你知道的太多了!”
话音落地,不顾身边那人的一脸青色、如鲠在喉,顿足的身影瞬间敛了嘴角的笑,一脸深沉绕过他,抬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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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塘小院。
在冬日晨光的照耀下,一派颓色。
云夜回来时院内只剩离宗弟子两人,那位随着自己回到封家的靖阳王殿下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去。
见自家宗主一脸阴沉,云非连忙倒了杯热茶递给她,开口道:“禁卫军那边有些急事,靖阳王殿下同前洲已经先行离开了。”
“嗯。”不甚在意的应承了一声,但让云非眨了眨眼,心中泛了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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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大人这般情绪低落,竟不是因为那位殿下?
难道是封家的事情太过棘手,连她也解决不了?!
“云非……如果对人下了毒,却又不把人毒死,你说这行凶者的目的何在?”
云夜捧着茶,盯着水面反射而出的粼粼波光,忽然一句喃喃低语溢出口中。
危而不绝——那位躺在澜山院的封相,目前就是这样一个状况。
虽然纪大夫不知他身中何毒,无法对症下药,甚至这位丞相大人在一夜之间迅速颓败、呈现濒死的症状,云夜却是从封明泽的脉搏中探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中毒的症状只浮于身体发肤的表面,并未深入脏腑。
也就是说,下毒之人的目的并非置人于死地。
或者说,用了这样的奇毒,只是想要伪造一种震骇人心的假象,让旁人以为,南秦的这位镇山之石,真的将要不久于人世!
那么是谁,是谁在背后下手?!
是朝堂政敌,肖想权利的皇子,抑或是虎视耽耽的鞑靼、北齐外族?!
是想借这位丞相大人的病重,对当前的中立主战派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还是要想为南秦危如累卵的朝政体系添上最后一击,借此崩乱朝纲、祸国殃民?!
可无论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明明可以使用剧毒见血封喉,却为何要费尽心机,下了这等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奇毒呢?!
难道是……
立在身后的离宗弟子闻言一愣,但看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着手中的茶盏,视线堪堪穿过冰冷的空气,不知停留在了何处。
而那浅褐色的茶水周而复始,一圈又一圈,刚刚荡漾到光滑圆润的杯口,险些溢出,却又被一种力道拽着向下,悉数落入玉白的瓷杯之中。
知道自家宗主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云非垂手敛目,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
却偏偏有个家伙不知好歹,“砰”的一脚踹开房门,打断了屋内那人的沉思。
刚刚有些苗头的思绪在萧白闯入的一瞬间飞灰湮灭、消失的无影无踪,但让云夜气不打一处来。
手腕一抖,杯中凉透的茶水便化成一片细细密密的水帘,对着门口那人扑头盖脸的侵袭而去。
感觉杀气瞬至,萧白连忙住了脚步,用力向后一荡。
避开身前之物后一个翻身,又飘回了原地,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水气,咋舌挑衅道:“啧啧,现在的脾气可是愈发大了!”
屋内的女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砰”的一下,又将手中的茶杯砸了过去。
这个专门添乱的萧白,难道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门口那人见又有一物袭来,飞身向后一跳,跃上了塘边的木制栏杆。
玉白的瓷杯没了遮挡,“咚”的一声坠落在空旷的荷塘里,惊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沉在塘底冬眠乏力的锦鲤被异物一惊,弓起身子就慌不迭的四散逃窜,但叫这平静了许久的小荷塘恍若沸腾了一般,好不热闹。
“哟,这么多鱼!用来炖汤最是美味!”
没心没肺的萧白撇着嘴扭头,却见塘中一副乱象,顿时眼中闪过精光,打起了锦鲤的坏主意。
竟是瞬间又将澜山院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第三百四十九章 祸不单行
“玄铁卷固然最重要,可眼下还有件事,恐怕得宗主亲自处理一下。”
云非行事可靠,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
在明知云夜急于寻找玄铁卷的情况下,却偏偏提了其他事,但让树下的那人一愣,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什么事?”
“云洛一个时辰前递了口信,说封家有些不对劲,希望宗主能回去一趟。”
抚在封情丝上的手指一顿,眼中堪堪闪过一片诧异:“不对劲?怎么个不对劲法?”
封相身居高位,一举一动皆影响甚大,近几年来逐渐成为几位成年皇子极力笼络的对象。
年前梁京玲珑馆一案,牵涉到封明泽刚刚寻回的嫡次子,让羿王得了接近的机缘,更叫京中的各方势力对封家不一般的在意起来。
明里暗里,盯着封家的人很多。
但云洛一手易容绝技惟妙惟肖,再加上天生的敏感谨慎,最多惹了府中几人怀疑,还不至于到暴露身份的地步。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封家能出什么大事,让云洛沉不住气,往外传递了消息。
“口信中没有多说,守在封府之外的人也没看出什么异样。但云洛动用了朱雀,云笙不敢自作主张,才赶紧将消息送了过来。宗主看,是不是要先回一趟封家?”
朱雀?!
云洛竟然动用了朱雀?!
这点着实让云夜没有想到,抚乌金镯上的手指一紧,瞬间有些犹豫不决。
按道理玄铁卷攸关万千族人生死,乃是当务之急,但封明泽那边也绝不能不管不顾。
毕竟顶着“封言青”的身份,一旦封家出了事,对她的影响显而易见——
轻者诸事皆来、不得脱身,重者……或许只有想办法让“封家次子”从人前彻底消失,才能够解决那一身的麻烦了。
封家当然要回,只是眼下如果先回了封家,势必又要耽搁一晚,那青圆碧玉……
哔—哔哔——
两难之际,忽闻不远处一道且轻且短的笛鸣。
角落的云夜云非下意识抬头,就见轻功甚好的两人,一东一西,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向着此处疾速奔来。
没想到会有这等高手在靖阳王府行走,云非心下大惊,连忙凝神运气。手中的寒光剑眼见就要出鞘,却被身边那人在剑柄上一压一推,堪堪“咔哒”一声推回鞘中。
执剑的离宗弟子一愣,呼吸之间,两道身影已经闪到了面前。
竟是靖阳王秦君璃和他那个神出鬼没的暗卫前洲!
眨了眨眼,悄悄将手中的寒光剑往身后藏了藏,云非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幸亏自己没当着素玉之主的面执剑相向,不然以这位殿下的性子,日后还不知要怎么收拾自个呢。
谁知对方连眼神都没一个,只是蹙眉抿唇,对着他身边那个女人一脸诧异道:
“你怎的在这里?”
秦君璃只一身普普通通的窄袖武服,沉稳内敛、低调不显,除非熟悉的身边人,很难一眼辨别,也难怪云非不假思索就动了剑。
但他话语中的阴沉严肃却叫云夜一惊,脑中瞬间盘桓过许多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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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反应便是秦翎动了手,启动了昌裕王府中的那个伏诛升天阵。蓦然脸色一沉,朝外踏了一步,声色俱厉道:
“出了什么事?!”
“封言墨寻人给本王递了口讯,让你赶紧回封家。”
但见她一脸的猝不及防,那人又神色莫名的补了一句:“具体情况本王也不知晓,但似乎有关封相,你毕竟顶着封家二公子的身份,这个时候还是呆在封家比较好。”
封明泽?!
在得知云洛动用朱雀时,云夜就在心中做了各种打算。
但牵涉到封明泽,却是最棘手、也是她最不愿见到的一种情况。
这种玄铁初现、鬼阵将启的关键时刻,偏偏是南秦的这位镇山之石出了事,到底是祸不单行,还是多事之秋的命中注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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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夜,寒风乍起,雨雪将至。
琼琳街那座规整大气的右相府邸,朱门紧闭,静谧无声。
门口尚挂着两串大红的灯笼,明艳喜庆,象征着新年的融融和乐、祥兆丰瑞。
却被黑夜里忽起的凛冽寒风吹的左右摇摆,散发出朦胧而又飘忽将灭的微光。
云夜一行人运气翻入府中,刚一落地,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压抑、沉闷,甚至有种濒临死亡的窒息之感,直教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刚闪入房内,就见屋内坐立不安的身影一蹦而起。
“宗主!您可回来了!”
终于见到自家宗主,云洛差点喜极而泣,那张属于云夜的脸上,堪堪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激动与欣喜。
却在看见她背后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时,明显一愣,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
云夜无暇顾及其他,取了“封言青”的衣物,便疾步走入屏风之后换上。
独留云洛一人在屋内吞了吞口水,瞥了眼那位神色诡异的靖阳王殿下,继续说到:
“前几日府中太平,一切安好,却在今日未时封相小憩之后,有了些许不对劲的征兆。”
“怎么个不对劲法?”冷清的话语声从屏风之后传出。
“未时之后,封相便将自己关在房内整整半日,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中途姚喜进去添了几次茶,出来却说那位大人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桌边,目光呆滞无神,同他说话也没有半分反应。”
“夫人呢?夫人可去看过?”云夜一边束发一边从屏风后步出。
青衫玉面,如墨色般的青丝飞荡而下,虽是一脸的沉郁之色,却也难掩无双风华。
但叫站在一旁未曾出声的秦君璃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就像蒙尘之珠,洗濯润养之后,光芒初现,让人移不开眼。
“去了,夫人进去一刻钟便下令封了澜山院,只留姚喜在内,其他人一律不得随意进出。”
云夜闻言手上一顿,蹙着眉与秦君璃对视了一眼。
封了澜山院?不许进出?
封明泽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得夫人这般如临大敌、戒备甚深?!
第三百五十三章 急疫突来(一)
“第几起了?”
“今日的第四起。因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身份显赫,故都没有惊动外人。也是殿下叫我等留意京中异象,兄弟们才上了心。”
说话的是禁卫军校尉石剋。
“前几日殿让去查的那件事也有了消息。”瞥了眼身边蹙眉严肃的吴帆,石剋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无论是上京下京,还是京郊地界,莫名失踪、死亡的百姓不过七人,其中四人是没有户籍的乞丐。死因也无甚特别,只是因为天寒,睡了一觉便再未起来。
一人是市井小妇人,与婆家起了龃龉口角,气愤之下悬梁不治。一人为木匠手艺人,修葺房屋时不慎摔下,当场丧命。
另外一人身份特殊了点,是桓韦侯次子。据说正月初三没的,初四只停棺了一日,便匆匆出了殡。街坊邻居道是撞了邪,暴毙而亡。
蔡家对外人很是提防,兄弟们只是暗查,不敢暴露身份……最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秦君璃当日下令时只限定了两日,还不准打着禁卫军的旗号,以免泄露几人的行踪与目的。
对石剋来说,下京那些小老百姓的事情甚是好查,可一旦涉及高门大户,便叫他束了手脚,有些施展不开。
所以说到蔡家这事,他的心里也是没底。
且不知这位殿下会作何想法,是否又会借这个机会清理前任旧将,将他治罪下狱。
抬着手指,在黄花梨木的椅背上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坐在上首的靖阳王秦君璃听着石剋一番叙述,脸上并未显现什么特别的情绪。
只是在对方提到蔡家时,手中动作略停,抬头看了站在厅内的二人一眼。
吴帆垂首敛目,眼观鼻鼻观心。
而另外一人显然有些心虚,不断的用余光瞟向同僚的方向,求些心理上安慰。
一目之间,二人心性高低立见。
秦君璃并未为难石剋,只是挑了挑眉,对着厅内另外一人,不急不缓的开了口:“对于蔡家这事,吴副将怎么看?”
听见那位殿下提了自己的名字,吴帆抱着拳,向前跨了一步,行礼后道:“属下以为蔡家这事并无玄机。”
“嗯,说说看。”倚上靠背,上首那人眼中含了笑,看着厅中原先属于汪庆管辖的那二人。
“桓韦侯蔡正祖籍蜀州赣川,当地习俗年少而亡则为夭,家有早夭者视为不祥,故不行殡葬之礼,不停棺、不祭拜、不超度。而蔡家次子年仅九岁,如此做法无甚不妥。”
“只是因为一个习俗,就断定不是人有意为之?”石剋瞪了眼,看向说话那人,一脸不解。
“当然不是。石剋你又不是不知道桓韦侯这个人,可是势力精明、吃不得半点亏,若他次子真是被人伤害致死,能这般忍气吞声,避讳不谈吗?”
闻言石剋想了想,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倒也是这么个理。
却又不明白那位靖阳王殿下让自己调查这些的缘由,只好又对坐着的那人道:“既是这般,可还需属下再仔仔细细调查一番?”
“不必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秦君璃摆了摆手,见石剋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嘴角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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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看不出的弧度。
忽又话锋一转,说到他先前提的那几户人家上去了:“但昨夜上京发生的这几件事,却不能不理。”
“殿下……认为是有人在背后刻意为之?”
吴帆率先反应过来,往前跨了一步,蹙眉凝目,面有诧异。
“户部郎中江书成、吏部尚书吕秋维、京畿大营副将钟坤,外加大理寺卿张旭之。身体抱恙?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那位心思深沉的殿下一声冷哼:
“呵,世上怎会有这么巧的事,一夜之间,分属不同阵营的四人同时染上重病?!”
吴帆、石剋两人蹙着眉,相互对视了一眼。经他这么一说,也感觉到其中的不可言喻的诡谲。
若是一两家,倒可看作巧合。可如今四位大人同时染病,虽在休沐假期,不影响各部手头上的事务,但背后不同寻常的逻辑与深意,着实让人脊背有些发凉、不敢细想。
是有人刻意为之,企图在南秦国都城内制造混乱,还是出于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梁京城一乱,首当其责的便是承担防戍重任的禁卫军——而如今这只十万人的禁卫军,却悉数掌握在那位远离京城八年、深浅不知的靖阳王殿下手中。
短短八日,先有**山羿王遇袭,后有四府发难昌裕王府。
如若再加上这初露苗头、或将造成梁京大乱的祸事,实难让人不暗自揣测,认为这其实是有人心生嫉恨、而专门针对四皇子殿下的夺权诡计!
吴帆与石剋不知秦翎的“伏诛升天阵”,片刻间纷杂诸事涌上心头,只能联想到这样的程度。
却为青天白日之下,亲族兄弟间的算计与杀戮,感到阵阵阴瘆心寒。
皇室亲情淡薄,同源的血脉终归是抵不过无上的权利与贪婪的欲望。
而这座存在了三百年的南秦都城,又要经历一场血的洗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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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做了布置安排,禁卫军的那两位副将便匆匆离去。
独留秦君璃一人,站在前厅的门口,盯着空荡荡的院落,蹙眉凝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可要调玄麟卫入京?”
一道灰色的身影飘过,在他身后立足,垂目恭敬的问道。
布局内外的三星六道、封家右相的未见之毒、莫名巧合的朝臣重病——所有的一切,莫不让人想到昌裕王府内秦翎世子的那道伏诛升天鬼阵。
如果真的按照离宗执书阁推测的那般,鬼阵会在今夜开启,整个梁京城必将因此大乱,届时难免有人浑水摸鱼、趁机下手,对几位掌权者产生不利。
就算有禁卫军十万,终究跟着殿下时日尚短,不比一手调教出的玄麟卫来的让人放心。
“云祁可在京中?”
“在,一直在京郊候命。”
“让他再调二百人入京,京中的那一百人全部抽出来,给本王咬死了秦君逸!”说着面色愈发冷肃,咬了咬牙,一派郑重:
“本王就不信,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会什么…都不做!”
第三百五十四章 急疫突来(二)
巳时未过,秦君璃前脚刚入濯青院,沉书便急急忙忙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殿下……封…封……”
见自家主子顿步转身,脸上寒气冷漠逼人,一副心情甚差的样子,沉书连忙吞了吞口水,喘了口大气道:
“封家二公子登门拜访,沉言总管已经让人入了府,现在正在…正在前厅!”
封家二公子?封言青……阿夜?
身为离宗宗主,云夜行事谨慎,除非必要,一向不会用“封言青”的身份在外走动。
如今因了封明泽的“重病”,前脚刚刚离开靖阳王府回到封家,怎的不过几个时辰,又改头换面,用“封家二公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登门而来?!
难道是封相那边……
想着脚下加快了速度,三两步回到房间,换了一身黑底银纹的锦衣。
锦衣色沉如墨,却借着浑然一体的双绣暗纹,显现出一种深沉内敛的气势。
一如他这个人——同天高、似海深,总叫人看不透、想不明。
不知当年为何毅然决然的离京而去,更不知隐忍八年归来,想要的、想求的,又究竟是些什么。
沉书刚替眼前这人挂好佩玉,甚至连佩玉的流苏还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不停,就见自家殿下已经抬了脚,匆匆迈出房门,往府中前院赶去。
“出了什么事,殿下不是刚回来吗?”
不知沉语从哪冒了出来,站在门口,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两人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去。
“不同你多说了,封二公子在前厅。”
扔下一句话,沉书便连忙追着自家主子的脚步,小跑出了濯青院。
封二公子?
离宗宗主云夜?
沉语看着一溜烟没了踪迹的沉书,挠了挠头,一脸不解。
不懂自家殿下与那位离宗宗主——这关系匪浅的二人,到底又在打着什么样的哑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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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敛袖的靖阳王一边往前厅的方向快速行去,一边在脑中飞速的盘桓思考。
能让云夜用“封言青”身份行事的左右不过封家那几个人。
如今封相身中奇毒,就算丞相夫人第一时间封了澜山院,不让人自由出入,消息终究会不胫而走,为中立一派带来致命的打击。
为官数十载,封明泽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若何士均的道貌岸然、结党护权,这位右相大人知民生而通百政。
思维敏捷、行事周到,却又在攘外安内的大事上不失锐猛之气,可谓是南秦真正的肱骨之臣、镇国之才。
甚至可以说,正是有了封明泽这位忠正贤明的丞相在朝堂上与各方斡旋斗争,才有了眼下危而不乱、平衡牵制的局势
想让他死的人很多,想让他平安活着的人更多。
尚不知那位何家的羿王如何看待南秦的这位镇山之石,对秦君璃来说,封明泽的安然无恙,却是目前根基不稳的他最迫切需要的。
昌裕王府的通天鬼阵尚未了结,如果这个时候封明泽再出了事,将会置南秦上下,于何等万劫不复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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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权内斗事小,可一旦朝政崩乱,外族铁骑的虎视眈眈、北方齐狼的伺机而动,又如何阻拦的了呢?!
“你……”
秦君璃一脚跨入厅内,便看见那个蹙眉沉、一脸凝重的“封二公子”。
见到这靖阳王府的主人,原本坐着的人连忙收回神思,站起身,敛着衣袖恭恭敬敬的行礼。
“拜见殿下。”
客气有礼,冷淡生疏。似乎在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变成了那个初入京城,第一次踏入靖阳王府的……封家言青!
面上浮起一股显而易见的不悦,秦君璃冷冷的一挥手:
“虽然是在前院,但沉言先一步设了防,目前周围并无他人,阿夜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见眼前那人浑身一轻,吐出一口浊气,墨色锦衣的王府主人才缓了缓脸色,压低了声音问道:“见到人了?目前情况如何?”
摇了摇头,云夜一脸的沉重:“情况不太好。确实是中了毒,只是这毒有些蹊跷,暂时恐怕还没有办法解。”
解不了?
秦君璃没想到身为离宗宗主的云夜,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离宗在江湖之上一直是个颇为神秘的存在。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诺大的宗派隐在无念山中,不涉江湖纷争,更是因为离宗执书阁搜括囊于宗内的百家绝技。
如今封明泽身上所中之毒,竟然得了这位见识广博的宗主一句“暂时无解”,但让他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惊诧。
“我此番借着‘封言青’的身份大张旗鼓登门,一来是想替封夫人求个人情,希望殿下能够入宫,请院首章太医过府。二来……”
说着云夜口中一顿,欲言又止,面上腾起一派为难之色。
“阿夜于本王,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握拳的手指紧了又紧,脸上却是一派故作轻松,但让厅内的女人面色微赧,咬了咬牙,又道。
“不是不能说,只是如今连我也确认不了,唯恐给殿下传递了错误的讯息。”
“关于何事?”
“一种毒。”想到在澜山院所探之脉,云夜的脸色愈发难看。
“多年之前,江湖中曾经出现过一种奇毒,名唤‘噬魂’,是由极其罕见的阴阳草提炼而成。中此毒者,会一点一点丧失神智与意识,最后整个人迅速颓败而亡。”
“可是封相眼下症状?!”
秦君璃从未听过此等奇毒,却知道眼下这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提什么“噬魂”,唯一的可能,便是和封相有关!
“是……也不是。”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同他形容。
“怎么说?”
“这么说吧,完整的‘噬魂’无疑是种致命剧毒,毒发只需三刻钟。可封相呈现出的,从表象上看似乎是‘噬魂’,可从脉象上来说,却更像是……子婴……”
“子婴?!”往前踏了一步,一向沉稳内敛的那位殿下听到这个字眼,面上显现出难以抑制的惊诧。
“对…”倒吸了口凉气,厅内的女人一字一句的咬着牙缓缓道出:“没有混合金线草的、温和的致幻之毒——子婴……”
第三百五十五章 探证钟府(一)
子婴,那个淮中谢家隐藏了上百年的秘密,那个被人觊觎了十年的诡秘幻毒。
在伏诛升天阵尚未解决的今日此时,他竟然又一次从云夜口中,听见了这两个字。
“噬魂……子婴……”
缓缓念过这两个名字,突然眼中精光一闪,那位靖阳王殿下猛地一抬头,目光如利刃般锐利的疾射而出。
“你可记得我从昌裕王府带出的玉雕笼球?!”
玉雕笼球,六柱六龛中的玉雕笼球?!
云夜似乎有些明白秦君璃想要表达的意思,面上一诧。复又眯了眯眼,细细一沉思。
玉雕笼球中的燃烧物成分特别,单靠她一人之力,只能辨别出其中的四种,剩下的两样始终没有一丝头绪。
如果按照秦君璃的意思,封明泽所中的奇毒和昌裕王府的玉雕笼球如出一辙,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位南秦的右相大人,很不幸的,被秦翎选作了祭祀生魂?!!
不……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云夜抱着手,蹙着眉,在这靖阳王府的前厅里来来回回走了数圈。
走到那位殿下的面前时,蓦然抬起头,竟一下子望入了对方深沉似海的眼。
明明幽森的可以容纳世间万物,却独独倒映了一人的身影,怎的不叫人惊叹、惊奇,与惊讶!
一人……一个人,等等……
思绪飘远,又被猛的拉回。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位离宗的宗主脸色一变,就压低了声音问道:“昨夜我让云雪递至濯青院的讯息,不知殿下可有阅过?”
“讯息?什么讯息?!”
秦君璃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昨夜寻到这个女人就随着她去了封家。天亮时分回府,先是处理了禁卫军的事情,刚入濯青院,又得了“封二公子”登门的消息。
自己在濯青院中做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换了身上的这件衣服,又如何看过她所说的讯息?!
倒吸了口气,云夜的神色瞬间有些复杂。
从秦君璃的表情来看,她知道这位殿下定是还不清楚“上九节庆”一事。
借了梁京城的地形之力、设了三星六道这样复杂的聚势引阵、更是将一年一度的上九节庆算计在内。
这样的秦翎、这样势在必得的昌裕王世子,选择的祭阵之物,又怎会只是封明泽一人?!
不是秦翎,那又会是何人在背后下手?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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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用到了噬魂与子婴,将他们的视线引向了昌裕王府的伏诛升天鬼阵?!
-----
“本宗主不知道还情有可原,怎的殿下自幼在京中长大,也不知道‘上九节庆’这么重要的节日?”
正值午时,靖阳王秦君璃却同封相家的二公子,掩了行踪,寻了辆低调遮蔽的马车,从后门悄悄出了靖阳王府。
一路上,云夜对秦君璃不知道“上九节庆”这事,还耿耿于怀。斜眯了眼,开口颇有深意的说道。
“身为皇子,不得随意离开皇宫。加上课业繁重,哪有功夫关心什么‘焰火’‘节庆’?!”
语意淡然,无甚情绪。可同车的那人,偏偏听出了几分孤寂苦涩的味道。
皇子、课业……
世人都羡慕这些生为秦家皇子的锦衣玉食、天生富贵,可谁又看得见他们背后的辛酸苦楚?!
生来注定为权而争、为利而斗。
为此他们放弃了天伦亲情、放弃了玩乐志趣,就连识文断字、明史论策,都只是为了实现命运赋予他们的目标——
打败所有人,登上权力之巅,成为主宰这个国家的男人!
只是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当那个为了权力与胜利而沸腾的欲望渐歇,这些人心中剩下的,还能有些什么呢……
一阵感慨过后,云夜未曾再说些什么,面上且浮过一种沧桑悲凉之感。
秦君璃却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勾了嘴角一笑,眼中只剩无尽的深沉与内敛。
“哐当”一声,两人所乘的马车产生些微的晃动,悠悠停了下来。
“主子,到了。”沉语隔着车帘出声唤道。
云夜不知道这位殿下要做些什么,只好伸手掀起帘子的一角,看了看四周。
入目处青砖高墙,往来无人,空余呼啸的风声呜咽而过,带来雨雪将至的萧瑟。
竟然是条背街的巷子?
他带自己来这里……是想见什么人,还是要查什么事?
哔,哔——
微愣间,一墙之隔传来一阵短笛声。
还未等她开口,对面的那个男人却已经先一步动了手,掀了车帘往外,一步跳下了马车。
“什么地方?”
云夜坐在马车的横梁木上,眯着眼斜觑着那个什么事都藏在肚子里的秦狐狸,终于忍不住开了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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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已过,距离初九子时已然不足六个时辰,这位殿下不想办法解决伏诛升天阵和子婴幻毒,竟还有心情四下闲逛?!
谁知秦君璃却是转过身,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阿夜当初可是翻过这堵墙,怎的这么快就忘记了?”
一句话,但叫坐在梁木上的女人一愣,眼中闪过一片诧异。复又眯着眼,一动气,飘飞上了青砖黛瓦的高墙。
却是在看清院内那匹矫健壮硕的白马时,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立在墙下的男人。
“钟……将军府?!”
正是京畿大将钟坤,钟将军的府邸。
秦君璃怎么忽然想到掩人耳目,暗地上钟府一探?
难道,钟坤……也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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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那人熟练的躲过钟府的下人,在拐角一闪,便绕向了后院,秦君璃眯了眯眼,一个提气跟上,脸色甚是难看的冷哼道:
“你和钟北亭的关系倒是不错,连他家后院都这么熟悉!”
身后那位殿下酸涩不平的开了口,但叫走在前面的女人脚下一个趔趄,“啪”的一声踢到颗碎石子。
石子滚了滚,撞上院内一角的陶盆,发出“咚”一声闷响。
糟了!
感觉到院外急急而过的脚步声,云夜心中一凛,忿忿的看向那个分散了自己注意力的男人。
却在院外那人一脚踏入时,被身后之人用力一揽,避退到了右手边的角落。
钟将军府的这方院落格局方正,沿了钟家世代武将的风格,没有什么假山回廊,只有一片空荡荡的平地,以供院子的主人耍刀弄枪、练武之用。
正因为大开大合,布局简单,所以并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而秦君璃选的位置着实刁钻,借着立柱的角度,堪堪遮住了两人的身形。
甚至只要院中那人再往右多走半分,就能看见交织的暗纹衣摆。
感觉到了来人且沉且稳的气劲,身份显赫的潜入者不敢大意,皆是凝神屏气,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直到看见钟北亭那张严肃至极的脸,云夜的气息才蓦然一松,卸了一身防备。却被腰上如铁如石的手臂一勒,险些背过气去。
咬牙瞠目,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而秦君璃眼中的凝重不减,贴着他的那人才后知后觉的皱了皱眉,察觉出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第三百五十六章 探证钟府(二)
“钟家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秦君璃见云夜那双漂亮的眼中闪过愠怒,堪堪用口型对她说道。手中的力道却依旧未减,生怕这人一个冲动,让人发现了行迹。
两人贴的极近。
云夜甚至能够感受到背后男人身上传来的心跳和热度,温暖强劲的让人想要落荒而逃。
然而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莫说逃,就是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她都做不到半分。
因为云夜认识的那个钟家公子钟北亭,堪堪在院落中央止了步,四下环顾了起来。
“我到了。”
不知他在同何人说话,只是语调冷漠,但叫人感到一身的冰冷之意。
封言墨、玉晨、秦凉,再加上这位钟大公子,四人出身钟鼎之家,“纨绔”之名却远播京城内外。
不沾政事,只寻风月,几人向来是逍遥自在的很。
可封言墨与秦君璃之间不可见人的关系却让云夜意识到,生在这权力漩涡的梁京之城,无论是胸无远志还是刻意避之,能够真正的做那闲云野鹤、置身在斗争之外的人——微乎其微。
封言墨不能,那钟北亭……亦是不能……
一阵脚步轻动,踩的枯叶吱吱作响,却被呼啸的穿堂冷风覆盖住,掩于仓皇。
是钟北亭在等的那人。
却背对立柱厢房,叫人看不清长相。
“昨夜按照计划,已经布置了七七八八。但是还有一些人,我们没办法下手,你且看看,能不能在天黑之前解决。”
听见对方的声音,云夜明显一愣。
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听过。但不是常见之人,让她一时也分辨不出。
钟北亭没有立刻表态,只是从对方手中取过所谓的“名单”,一眼扫过。
“你也知道钟家目前的状况,想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脱身,恐怕不易。”
钟家目前的状况?!
云夜不明所以,秦君璃却是抬了手,在她掌心写了一个“病”字。
病?能让钟北亭离不开钟府,那“病”了的人,只能是钟将军或是将军夫人中的一位了……
只是这钟家人到底生的什么病,无论执书阁还是封言墨那边,竟是没有半点消息?!
况且这病的时机,为什么与封明泽……如此的巧合?!!
“主子说了,成败在此一举。府中能用的人都用了,实在没有办法,才来找的你……我也知道你不容易,但努力了这么久,你难道就能忍心看着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来人话语不多,却字字戳在钟北亭的心上,让藏在暗处的云夜开始好奇起这人口中的“主子”。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钟北亭这样的男人,心甘情愿的替他卖命?!
想着挑了眉,斜觑了眼身边那位靖阳王殿下。
有人能暗中笼络钟北亭,那眼前的这人,又是使了什么手段,将封相家的大公子拿下的呢?!
“封言墨的事情我有空再慢慢同你细讲。”云夜不过一个眼神,秦君璃便知她联想到了什么,低了头叹道。
热气拂过青丝与侧颜,竟是瞬间叫那如玉的耳根子红了大半。
害怕惹人注意不得不忍住泛滥而起的颤栗,却又憋不住心中咬牙切齿的气愤,刚被人调戏过的离宗宗主一狠心,反手就掐上身后那人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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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得秦君璃“哎哟”一声,装作痛苦的模样,惨叫了起来。
音量不大不小,却将动手的那人吓了一跳,连忙转身抬手去捂他的嘴。
开什么玩笑!钟北亭背后的主子是谁尚且不明,堂堂的靖阳王殿下怎能因为偷听,被人在钟将军府抓个现行?!
感觉到这女人的紧张与在乎,无论是因了两人眼下的处境,还是院内不甚熟悉的陌生人,秦君璃都瞬间心情大好。
眼中的冷肃深沉尽散,顷刻间化为春日的风、夏日的夜,绚丽灿烂的让人不敢直视。
揽在细腰上的铁臂用力,逼的一脸紧张的云夜又向他的怀中撞入了几分,两人竟是如同洛城郊外的那夜,贴的紧紧密密,连丝缝隙都没留下。
“阿夜可是在担心本王?”
鼻尖相贴,甚至能够看清对方根根分明的墨色长睫。
被云夜捂在掌下的薄唇微动,宛若轻羽,从她的心湖之中掠过,留下一片细小的涟漪。
眯了眯眼,云夜撤手迅速在对方肩上用力一推,想要借力挣脱束缚,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奈何刚刚动手,就被人看出了意图。
秦君璃勾着嘴角,长腿一伸一勾,迅速断了她脚下的退路。
加上男女在力量上天生的差异,方才还在外侧的那人转瞬之间便被人箍着腰,压在了立柱之上。
“若本王说京郊那件事,根本就是钟北亭故意诱你前去,不知阿夜可会相信?”
京郊那件事?!
云夜一愣,眼中闪过惊诧。
去年她与钟北亭京郊赛马,撞见了落难的何家小姐。后来何家小姐死状凄惨,这案子在耽搁了数月之后,被京兆府尹陈林归为流寇,不了了之。
封钟两家险些因为这事受了无妄之灾。
虽在封明泽的一顿无理取闹之下化险为夷,堵绝了有心人的可乘之机,但两家明面上的关系自那之后一直未曾缓和,处在不好不坏、不远不近的一个状态。
当时云夜也有所怀疑,遣了宗内弟子调查,却并未发现任何端倪,也未曾将这事与被下令禁足的钟北亭联系到一起。
而今日,秦君璃竟然告诉她,那件事是钟北亭刻意而为,怎的不叫人感到意外与心惊?!
京郊“流寇”案,死的是何家小姐,伤的是羿王颜面,那动用了钟北亭这颗隐藏棋子、想要将封家拖下水的……或者说他瞒着所有人追随效忠、听令行事的那个人,又是谁?!
“这梁京城的水,远比阿夜想的要深的多。”
幽幽一叹,秦君璃略带薄茧的手指从那张如玉般光滑的脸上摩挲而过。
一顿之后,竟是突然敛了强制于人的气势,收了力便往后退,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夺嫡之争,说到底不过是看我们兄弟几人,谁算计得过谁。每个人手中都有棋子,也不可避免的成为别人的棋子。
今日是钟北亭,明日或许是玉晨,也或许是秦凉,连封言墨都不敢对他们完全的信任,阿夜还是……小心为上。”
这些话他本来并不打算同她说,没想到却是在钟家的一处小院撞见钟北亭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让他心至念起,想到了这“风流纨绔”的四个人。
梁京城危在旦夕、局势凶险,甚至乱战一触即发。
在这场不论是非、无关善恶的乱战中,身为势在必得的那一方,秦君璃的所求所想,不过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能够安然无恙的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罢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野心渐露
在钟家不起眼的小院里险些被人撞见,耽误了不少时间。
幸得随后一切顺利,身份显赫的两人便仗着轻功了得,在将军府一圈晃荡后,又悄悄的翻过高墙,潜回了背街的马车之中。
青天白日,万物俱明。将军府上下几十号人来来回回、穿梭行走,竟无一人发现自家的府邸已经被人偷偷逛了个遍。
“你到底在找些什么?”跟着那个男人一路躲躲藏藏,回到马车中,云夜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开了口。
秦君璃的身份非同寻常,加上最近又得了“圣宠”,功绩斐然,所以明里暗里寻着机会、想要置他死地的大有人在。
光天化日、只身一人跑到京畿大将的府中溜达,其中的危险不言而喻,这位殿下应该还没愚蠢任性到这样的地步。
可若说他是为了去年京郊一事特地寻了自己过来,又太过牵强。
行事周密、步步算计的老狐狸,又怎会在一件小事上大做文章?!
秦君璃面色冷淡,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
见云夜发问,也不说话,只是抬起头,若有所思的瞟了她一眼。
直到沉语驾着马车,一晃一晃的出了将军府的后巷,他才想了又想,缓缓开口,说起昨夜今晨发生的、尚未流传开来的那几件事来。
“就在昨夜言墨寻你回到封家之后,上京内城又有好几户莫名其妙染了病。病情来势汹汹,不及天亮,就已经严重到水米不进、卧床不起的地步。”
“染病?!”
云夜闻言一震,蓦地抬起头,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诧。
她从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尤其在眼下这种多事之秋。封明泽前脚刚中了来历不明的奇毒,就有人接二连三的因病倒下,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封明泽的昏迷不醒是因为阴阳草与子婴,那“染病”的这些人,会不会也是中了毒?!
“传回的消息是‘病重’,但户部郎中江书成、吏部尚书吕秋维、京畿大营钟坤、大理寺卿张旭之——哼,本王竟不知世上能有如此诡异的病症,能让这些人同时倒下?!”
秦君璃将那几人的名字一一念过,云夜却越听越是心惊。
无一例外,竟然都是南秦手握大权的重臣!!
制造混乱、祸及朝政,再加上罕见的“噬魂”与“子婴”两味毒药,所有的疑点与线索,都指向了那位成疯成魔的昌裕王世子——秦翎。
野心渐露,目标也愈发明显,秦翎这是要动手了吗?!
“可是秦翎?距上九节庆只剩下四个时辰了,按道理他也该开始有所动作了。”云夜开口,说出心中所想。
“有可能,但也未必……”
但秦君璃眉头紧蹙,面色凝重,却并未断言定论。
让云夜的神经猛的一绷:“怎么说?”
“不知方才绕至后院时,阿夜可有注意钟坤喝的那味药。”
提到下人送至后院的药汤,似乎意识到什么的女人在脑海中微微一过:麻黄、桂枝、白芷,解表发汗、疏风散寒,只是寻常的方子。
“想必阿夜也能辨的出,那只是一方祛寒固本的药。这就说明几人中,至少钟坤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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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染了病,而不是像封明泽那般,中了来历不明、无人可解的毒。”
垂头敛目,用手指顺着乌金镯的纹路绕了一圈又一圈,沉默不语的云夜瞬间就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
这些“倒下”的文武官员中,有人是得了病,有人则是中了毒。
或轻或重、或大或小,各有不同,但让人无法一一甄别。
“秦翎在背后行事的可能性极大,但是还有一些本王没有想明白的地方——既然他已经做了上九节庆的准备,又为何多此一举再对朝中大臣单独下手?”
多此一举……确实有些多此一举,云夜沉着脸细细揣摩:
“可若不是他,江书成、吕秋维、钟坤、张旭之,再加上封明泽……这些被无辜卷入乱局的朝臣身份皆是不一般,能有这个实力在梁京内城出手,又将所有的视线与疑点都引向设了伏诛升天阵的秦翎,背后这人……绝对不容小觑!”
不容小觑?!
何止是不容小觑,恐怕连他秦君璃都没有把握,能在京城之中如此行事而不被人抓住把柄吧……
“知道伏诛升天阵的还有一人,可会是……他?”想了想,云夜偷偷看了眼秦君璃的脸色,幽幽开了口。
秦君逸——追查玲珑馆案的羿王殿下、与素玉之主水火不容的秦二皇子,想来想去,身边能有这种胆识与魄力对朝中重臣下手的,唯有这一人了。
抬眼一瞥,不用明说,秦君璃也知道这女人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如果中毒的不是封明泽,倒能十成确定是你口中的那个人。”
在云夜的不解中,那位靖阳王殿下继续说道:
“封明泽这个人很特殊,忠正严明,又颇有手段与远见。于他于我,都是掌权后重振朝纲所不可或缺的肱骨之臣。就算笼络不得,不到万不得已,断不会下手置于死地。”
听他这么一说,云夜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当初犹豫再三,才选了外姓氏族封家来掩饰自己的身份。
没想到,封家的这位丞相大人,却是得了羿王与靖阳王不一般的青睐与赏识。
如若换个身份,不知此时此刻的自己,是否早已拿到玄铁卷,远离梁京这个是非之地了呢?
事情已然发展到现在的局面,再多的悔不当初都是无用,云夜只好凛了凛心神,颇为担忧的一叹:
“无论是谁在背后布局,已经做到这等地步,想必都不会轻易收手。也不知这一场由昌裕王府而起的乱战,最终要牵扯多少钟鼎士族、又要殃及多少无辜百姓……”
一句感叹,让那位靖阳王殿下脸上也是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片刻后,但见他目光微敛,冷静而又深沉:“人事天命,各有所归,要来的终归要来。既然躲不过,倒不如迎难而上,破而后立,尚有一线生机。”
破而……后立?!
云夜闻言浑身一震:“你要做什么?!”
“所谓的星盘诡阵与循势引阵,讲究的可都是天时地利。”男人勾了嘴角,露出高深莫测的一笑,蓦然身形一动,凑近她的耳边:
“如果上九节庆要用的焰火出了问题……阿夜觉得那位世子,又该如何?”
第三百五十八章 梁京事变(一)
云夜只知道钟北亭涉入了党派之争,却不知他背后效力的是哪位皇子。
但作为争权夺利的一份子,那位靖阳王殿下却是敏锐的多。钟将军府的只言片语,就已然让他有了大致的想法。
一个小小的钟北亭,就算生在武将世家、身手甚好,但比他厉害的人多了去,秦君璃也并未放在眼里。
只是有人利用钟北亭,将主意打到了封家次子的身上,终究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的阿夜,又岂是别人随随便便能够肖想的呢?!
钟北亭背后的主子想做猎人,在暗地里悄无声息的控制一切,却不知猎人与猎物,往往只有一字之差。
乱战之下,是“捕蝉”的“螳螂”,还是“在后”的“黄雀”,且看他到底能有几分本事!!
“可都安排好了?”
秦君璃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人说道。
站在他身后的男子面容萧肃,虽然年纪不大,却在短短一年间褪了少年的轻浮幼稚,愈发显得成熟稳重起来。
“回殿下,京中的玄麟卫悉数安排妥当。”
竟是离宗无念山出身、替了庄成与十四带领玄麟卫的云祁!
“甚好,这些人按照原计划行事。”发号施令的那人说着背了手,掠过身形挺拔的少年身边,往屋内走。
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顿了脚步,微微撇过头,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等会去挑十人,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由你做。”
“是……属下,遵命!”
一内一外,一东一西。少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濯青院外。
却有疾风忽至。
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天地之间恍若混沌初开,一片阴沉诡谲。
这梁京城的天,终究是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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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三刻,夜晚将至。
凛冽如刀的寒风依旧不尽不止,然而东南方向传来的巨响与火光,却“砰”的一声打破了压抑许久的沉闷,让大半个梁京城的地面都震了震。
惊的内外两城的百姓纷纷裹着御寒的衣物,跑到街上观望起来。
“怎的了怎的了,哪烧起来了?!”
“什么烧起来,这么响,八成是御工坊炸了。”
“你就瞎扯吧,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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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坊可是在城北,响声分明是从城东传来的!”
“城东?城东可都是官宅,怎么会炸?”
“就是就是,再说那帮大老爷们儿可仔细着呢,宅子都专门着人看着,哪能那么容易出事!”
……
整个梁京城因为这声巨响,瞬间炸开了锅。
看热闹的百姓不惧寒风,纷纷往城东的方向聚,京兆府得到消息也连忙赶了过去。
然而却还是禁卫军的速度更快一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副将吴帆就站在了内城东的石牌楼下,蹙着眉,看那矗立了三百年的石制牌坊在烟尘中轰然倒塌,生生变成了一片残垣断壁。
吴帆捂着口鼻,扇了扇飘过来的烟硝。心中略略一沉,扭过头,就对身边的禁卫军下令道:
“方圆三条街巷都封起来,不许人靠近。”
“是!”
小将模样的一人得了命令迅速前去安排,吴帆的视线则又掠过黑暗中静矗默立、延绵一片的高墙黑瓦,对另外一人道:
“你带一队人,上周围几家看看,问下情况,不管他们说些什么,都要一字不落的记下来。”
“是,属下明白。”得令的那人调了一队二十人也四散了开来。
独留禁卫军的副将吴帆沉着脸,左右环顾了一番,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拉了一人确认道:“消息可送到靖阳王府了?”
“殿下已经知道了,让你我二人小心处理。”
身边的小兵还未吱声,回话的却是带了五十人,在远处下了马,绕过废墟、急急行来的石剋。
敛了平日的嬉笑散漫,石剋似乎也是意识到情况的严重,一身不可直视的严肃,对着同僚一点头,又继续道:
“殿下令禁卫军保护好现场,注意周围人事,不要让闲杂人等借机生乱,也不要轻易出手以免被人利用。”
借机生乱?!被人利用?!
石剋传的话让吴帆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一种渐入诡局的感觉。
禁卫军掌管一地戍卫。镇压暴乱,盘查流民,只要和京畿防戍沾的上关系的事,都是禁卫军的职责范围。
城防治安本就是大事,又何况是这天子脚下的国都之城。
正是因为这“地头蛇”般的存在,但叫觊觎高位的那些人,对“禁卫军统领”这个不上不下的武将之职,格外看中。
毕竟谁也不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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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夺嫡的关键时候,自己的心腹同党却被人缉拿限制,拼得个孤立无援吧!
前任统领汪庆被皇帝一道圣旨调去了京畿大营,根基薄弱的靖阳王从在一众皇子中拔得头筹,成为了掌控禁卫军的那一人。
且不论他们这些前任留下的旧将有几分效忠之意,因得这位殿下的治军严厉,禁卫军明面上皆是依令而行,不敢阳奉阴违。
按道理内城出了这等惊扰民众之事,除了禁卫军便只有京兆府有权利插手。
但却如同几日前的盗匪一案,在靖阳王殿下的授意之下,整个禁卫军行事低调而又谨慎,俨然在暗中提防着什么。
正是因得他的小心,上一次禁卫军百人从昌裕王府中全身而退,那么这一次呢?
在梁京内外汹涌而来的的百姓眼皮子底下,又会上演何等的“厮杀暗战”?
夜幕悄然降临。
寒风肆虐的像从地底踽踽而出的凶煞亡魂,发出凄厉的、刺耳的、兴奋的尖叫,仿若迎接一场属于恶魔的盛宴,肆无忌惮的嘲笑人类的无知与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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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蠢货!”
眼见执着火把的禁卫军向这边摸索巡视而来,藏身浚仪桥下的黑衣人一拳砸向坚硬的青石桥墩,压抑不住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愤恨不已的骂道。
内城司五十个人,里面还有他特地安排进去保护上九节庆焰火的死士,竟然抵不过对方区区十人!
两个时辰——只差两个时辰,幸幸苦苦准备了十年的伏诛升天阵,难道就要这样被他们生生破坏掉吗?!
不!休想!!
无论是谁,都休想阻止滇云祭鬼之阵的开启!
药石罔治,形同废人?!异族之子,其心叵测?!
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除了争权夺利排除异己,就是寻欢作乐为乱朝纲。
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他的生死,有什么权利干预他的人生,又有什么权利将人踩在脚下、如蝼蚁般践踏碾压?!
就算祭不了神鬼,通不成天道,求不得所愿,你们这些败类也休想继续荣华富贵、高枕无忧的逍遥快活下去!
去死吧……都去死吧!
王怀章、秦君琪、吕秋维,魏家、何家、王家,你们这些肮脏丑恶的小人,都去死吧,都统统下地狱去吧!
我秦翎,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人!
第三百五十九章 梁京事变(二)
“怎么回事?!”听见何今所报,在落雨院等消息的羿王殿下猛的转过身来,眼中一派震惊。
只剩两个时辰就初九子时了,内城司运送上九节庆焰火的车队,竟然在浚仪桥下被人偷袭?!
“何枢隔得远,没看清对方是谁。不过只有十人,清一色的高手。”
何今脸色也很难看,想到何枢形容的那些高手,面上又沉了沉:“对方动作很快,来去无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将内城司的人全部解决掉了。”
“死士?”皱了皱眉,屋内那人开口吐出两个字。
京中有能力培养死士的人不多,除了那几大氏族,便是有夺权问鼎之心的皇室中人,确定了偷袭者的身份,至少可以缩小暗中插了一脚、打乱自己计划那人的身份。
“不,虽然那些人行事狠绝,但何枢说绝非死士。”
见自家主子脸上闪过疑虑,何今连忙解释道:“死士出手无论任务成败必会先取人性命,可对方的目标似乎只是上九节庆的焰火。在牵制住守卫后,也不急着杀人,首当其冲便将那几车烟花聚集到一起,浇以桐油引燃。
内城司的五十人都死伤于爆燃,无论是谁来查,从尸体上根本就看不出下手之人的来历与痕迹。”
何今与何枢从未与这样的人交过手。
干净利落、目标明确、行事滴水不漏——梁京城中,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一队精锐了?!
“哼!”最初的惊诧淡去,秦君逸已然猜到了下手之人的身份。
能在梁京城中算计的锱铢不差,赶在禁卫军和京兆府到达之前解决掉上九节庆的焰火,又悉数撤离不留痕迹的——除了自己那位一直隐藏实力的皇弟秦君璃,还能有何人!
竟然能洞察出上九节庆焰火之中的玄机,老四你也对昌裕王府的“伏诛升天阵”上心了吗?
“先别管下手的人。早了两个时辰,秦翎知道了怕是要提前启阵,让梁启赶紧动手,只要不被怀疑上羿王府,方法勿论!务必把握好时间!!”
“是!”
秦君逸略一思考,果断的下了令,让何今浑身一震,眼中闪过灼热璀璨的、不可直视的信念之光。
大战在即。
此役若胜,南秦权政体系中氏族鼎立的局面将一去不返。
届时眼前这位殿下独揽大权,再无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泱泱南秦又会迎来怎样崭新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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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浚仪桥下的并不是内城司的人。”
完成任务回来的云祁瞥了眼坐在一旁的离宗宗主云夜,略略一行礼,便对着上位的“主子”靖阳王殿下禀报到。
“不是内城司的人?呵。”
秦君璃似乎并不惊讶,只是一声冷哼,颇为不屑的道:
“若不是内城司的人,八成就是羿王府的人了。本王到底是低估了他的手段,短短几日,竟然能查出宁居鬼阵背后的玄机,先一步做了安排!”
云祁听靖阳王感叹,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无念山长大的他,除了匡扶家族的重任,着实难以理解权谋斗争中的你来我往、弯弯绕绕。
就眼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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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素玉之主与那皇室嫡子来说,梁京城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二人的掌握之中。却总是被对方打乱步伐,出现难以预料的状况。
明明有着相同的目的,偏偏背道而驰。
相互算计,相互掣肘,无形的交锋之下,又到底是谁更甚一筹呢?!
低垂的视线掠过那位殿下的衣摆,堪堪落到了素衣玉颜的云夜宗主身上。
还有云夜师兄,身在靖阳王府的濯青院、卷入了夺嫡的是是非非,是否又真会如慧空和尚所说,将会引得世间风云变而生灵叹?!
见被自己注视的人忽然抬了眼,勾着嘴角了然一笑,云祁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般,连忙将目光收回来,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的站着。
惹得上位坐着的那人一眼扫过,不悦的眯了眯眼,考虑是不是要将庄成换回来。
“羿王先一步动手了,那你呢,可做好了准备?”
将手拢在袖中,不理会秦君璃的脸色微变,云夜换了个姿势,对着心高志远的素玉之主问道。
准备——到底是应对梁京危机的准备,还是正式和羿王交锋的准备,那个女人没有明说,秦君璃却是意会了她话语中的意思,眼中闪现一瞬的困惑与迷茫。
然而就在三人沉默的一瞬间,两道身影,同时从外面飘了进来,分别立在了秦君璃与云夜的身边。
“殿下,宫里出事了。”
“宗主,城中有变!”
沉稳冷肃与云淡风轻的两个人同时脸色大变,猛的站了起来,眼神交汇后,复又落在了云非与前洲的身上。
“先说宫里。”
“刘余年着人刚递来的消息,多位宫妃宫女染上急疫,均是神思不清、高热昏迷。太后下旨辟了重兴宫偏殿给太医们会诊,章院首也已经将病人都隔离了开。但是没有用,还是不断有人发病。”
急疫?!
厅内几人皆是震惊。
什么急疫能致人瞬间发病,还不断的在宫中传染蔓延?!
神思不清、高热昏迷,这症状倒是与昨夜内城的几家颇为相像。
难道宫内也被人下了毒?
——与封明泽一样的、查不出来历的奇毒?!
“章太医怎么说?”秦君璃蹙眉问道。
老太医见多识广,寻常大夫看不出来的毒症,在他口中,或许能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章太医说这病症他此生从未见过。但从表症上来看,是毒亦是病,似乎是某种不多见的成分引起身体的不适,造成发热与昏迷。
发病的人分散在各宫各殿,目前还找不到起源。”
前洲性子冷,许久未曾说过这么多话,脸色有些不自然的顿了顿,复又继续说道:
“刘余年先送了消息过来,但半个时辰后宫内的情况会从宣德门,直接送抵各府门上。”
前洲的话,让在场的几人又是一惊。
送抵各府门上?!
需要这样郑重其事,将消息递给所有人——宫里的形势已然危急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第三百六十章 梁京事变(三)
“不只宫内,上京也出现了不寻常的迹象。”
出声的是离宗弟子云非。
执书阁的眼线不比禁卫军的刘余年,宫内的消息还没那么快送出来,但内外两城的异象却被敏锐的执书阁弟子发觉,早早的用了朱纸,将消息送至了靖阳王府的潇湘院。
“动静比较大的是惠宗王府、平南王府、章国公府、平阳侯府,甚至连左相何府和六部官宅也多有人染上热病。”
云非对京中人事有个大概的认知,却不如靖阳王这等了如指掌。
他只是根据执书阁的消息,一个一个点过,却瞬间让那位素玉之主沉了心,脸色非一般的难看。
手上一个用力,竟是生生捏碎了黄花梨木的桌角,发出“咔嚓”的一声脆响。
“竟然真的是你!!”
见他这般怒不可遏,云夜猜出了个大概,脸上也是冷肃一片:“可是……羿王?”
羿王——秦君逸,除了他,还有谁能同时对宫内宫外下手,造成这般混乱!
一身冰冷气息的男人没有回话,云夜却已然心中有数,眉头紧蹙:“秦君逸是疯了吗?!在这个时候出手,他到底要做什么?!”
秦翎的鬼阵尚未开启,那位追着昌裕王府不放的羿王殿下却是反过来,先一步搅乱了整个梁京城。
莫说云夜,恐怕除了秦君璃,在场的任何人都想不明白,一向自持身份、注重朝纲的羿王殿下,为什么要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为乱京中?!
为虎作伥?
身份显赫的皇室嫡子显然没有必要和任何人同谋。
铲除异己?
可为什么连何士均,他的亲舅舅都幸免于难?!
逼宫篡位?
百里外的京畿大营一派平和,并没有调动的迹象,这位殿下难道就指望靠着一味毒,就名不正言不顺的登上皇位?
无利且无理,所以没有人会联想到他的身上。
却偏偏是这位心高气傲的皇室嫡子,一夜之间掀起了席卷南秦的狂风暴雨……
“沉语,苏九玄可到了?!”蓦然转过头,对候在角落的少年开了口。
沉语闻言一凛,连忙上前:“已经到了,半个时辰前沉言总管亲自去城外接的,这个时候应该在……封家……”
说着悄悄瞟了眼那位顶着“封家次子”身份的离宗宗主,但见对方眼中闪过一簇光,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秦君璃。
“有苏九玄在,封明泽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早在知道宁居的玉雕笼球中含有大量子婴时,秦君璃就未雨绸缪遣人去了忘忧谷寻苏九玄。
本想有备无患,却没想到有人会对封明泽下手,如此一来,倒是正好派上用场。
想着脸上的阴沉淡去了些,心里对苏九玄的印象也改观了几分。
鬼医圣手的大名云夜当然听过,在西北阙谷时就有一面之缘。虽未见识过他的医术,但能被秦君璃看中的人,自是不会简单。
得知那位神医已经到了封家,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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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明泽名义上的“次子”,云夜也算能够松口气,将所有的精力放在伏诛升天阵和青圆碧玉之上。
“此事有劳殿下了。”点着头,云夜对着秦君璃扬了扬嘴角。
一句真心实意的谢,却让某只狐狸的尾巴都翘了起来,蓦然绽放出明媚而又盎然的笑。
而这笑却与一室的紧张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堪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投来奇怪的目光,不知这位殿下抽的哪门子风。
“咳咳。”握拳掩唇,微咳两声掩饰尴尬,秦君璃连忙转了众人的注意力,又说到了正事之上。
“无论是急疫,还是奇毒,我们都没办法赶在秦君逸的脚步之前。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控制住局面,不要让他为所欲为,牵扯到我们的人。”
云夜坐在一旁,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着实有些好奇。
这些年,除了封言墨,秦君璃还偷偷在京中笼络了多少人?
是王公贵族,富家公子,有志之士?抑或是那些想到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名媛世女?
“前洲,你寻人探一下平南王府的情况,让秦凉想办法入宫。武英殿那边太反常了,就算不问政事、不管众人死活,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位也端不该这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是。”说着前洲便一个微晃,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然而秦君璃口中蹦出的名字却又一次让那位离宗宗主惊诧不已。
秦凉——平南王的次子秦凉!
同是姓秦,这位秦凉公子的身份与性格,却是与那位昌裕王世子有着非同一般的区别。
其父秦成旬乃世封王爵,到这一代已和正统皇室的血缘相去甚远,虽封为“王”,却不抵寻常侯爵世家。
但秦成旬的运气甚好,因娶了万国侯家的嫡女,又重新在梁京城的王公贵族中站稳了脚跟。
平南王妃性子温和,同故去的络陵长公主相交甚好。太后看在自家女儿的份上,自是对平南王多般照顾。
秦沣为长子,继承了平南王世子爵位。
秦凉身为老二,一没爵位二没官职,却是混得个自由自在,整日与玉晨、钟北亭、封言墨四人臭味相投,浪荡梁京城。
因了玉晨与平南王妃两重关系,玉太后对这位秦公子也是另眼相看,万分喜爱,就差让他同玉晨一同唤自己“姑姑”。
还是平南王妃怕这辈分越弄越乱,百般劝阻之下,才打消了玉太后的念头。
但秦凉却是得了玉晨一般的待遇,可以自由出入怡乐宫。
秦君璃唯恐武英殿生变,急急的遣了秦凉入宫,可这位平南王的公子,又是什么时候投入了他的门下?!!
“昌裕王府的‘伏诛升天阵’启动在即,如果宫内宫外的毒疫真是出自秦君逸之手,他在这种关键时刻非但没有出手阻止,反而雪上加霜、趁机闹得鸡犬不宁,到底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些什么……”
秦君璃扭过头,蓦然看向开口的离宗宗主,眼中笑意渐盛,却染上一种不可言喻的冰冷。
“闹了这一场,不过是借刀杀人——只是他想扼杀的‘人’,是一个凋敝的南秦罢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梁京事变(四)
只是他想扼杀的‘人’,是一个凋敝的南秦罢了……
云夜站在门边,想着秦君璃刚才说的话。
刺骨的寒意,顺着半开的门,一阵一阵的席卷而至。
虽冷,却压下了心中难以自抑的沸腾与灼热——为那接踵而来的乱战,为这飘摇动荡的一国都城。
靖阳王的命令,随着薄唇张合和进进出出的人,一道一道、一轮一轮,被不停的下发传递而去。
可整整半个时辰,那张俊逸如若天人的脸上,却是没有出现冷漠以外的任何表情,让静默而立的女人眼中,浮起一种不知所归的思虑与茫然。
素玉之主,秦氏君璃。
如果秦君逸要的是这朝堂颠覆大权在握,创造一个他心目中的鼎盛王朝,那你呢,你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那无止无尽、为夺皇权的杀戮,还是历史中上演了太多遍的兄弟相残、同室操戈?
权力的顶端注定只有一人,你们一心向前,却可曾想过,一成一败之下,留给你们的又会是何种艰难而又残忍的结局?
“你在想些什么?”
身后蓦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云夜从自己的思虑中回过神,转过头,却见原先熙熙攘攘的议事厅堂上竟然只剩了他们二人。
“都安排好了?”挑着眉,素衣薄裘的那人不答反问。
相处久了,秦君璃多多少少了解了云夜的性子。
这般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多半是她心中藏了什么事,就算自己追根问底,怕是也挖不出丝毫半点来。
于是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便又无可奈何做了罢道:
“谈不上安排,羿王不比其他人,这些年在何家的帮衬下手伸的很长,手底下也都是些厉害人物,一旦有了方向,行事快狠准,叫人很难捕捉行迹、猜透他的意图。”
云夜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对那位羿王殿下的肯定,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却又见他面色缓了缓,走到了自己身边,盯着濯青院内的疾风乱叶,继续说道:
“秦君逸在内城司做了手脚,偷偷换下了秦翎安插的人,定是早就发现了上九节庆焰火中的秘密。
但他不动声色,依旧按照内城司的部署,将焰火悉数运抵了十梓门,恐怕是想让秦翎以为一切顺利,待子时一到,就启动宁居的滇云鬼阵。”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上九节庆的焰火有问题,也暗地里做了准备,瞒着所有人只是在等秦翎自投罗网?”云夜皱了皱眉,琢磨到。
她其实有些不太理解秦君逸这样做的目的。
没有那几种来历不明的毒,便不会对梁京城中的百姓造成大规模的伤害。
羿王既然发现了上九节庆焰火中的猫腻,自然也知道只要毁掉焰火,便能阻止这场席卷梁京的浩劫。
就算那位世子还留有后手,至少死伤也能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那他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掩饰一切,让图谋不轨的秦翎启动伏诛升天阵呢?
“哼,绕了这么大一圈,如果只是为了破阵,秦君逸就不是秦君逸了!”冷哼一声,秦君璃的眼色渐冷。
“借刀杀人,行事的关键在于‘借’而不在于‘杀’,只是秦君逸的手段更厉害几分。
控制了内城司、换下了毒烟,却又刻意制造了毒疫,一旦伏诛升天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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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动,不明真相的世人又如何分辨的出人是死于秦翎的鬼阵,还是他秦君逸的奇毒?!”
!!毒疫、毒烟、昌裕王府的伏诛升天阵!
——秦君逸,他打的竟然是这样的主意!
听秦君璃这么一说,云夜心中震惊的无以复加。
着实不能想象,当初在京外佛院见到的那个眼神悲悯、高洁如冷月的男子,为了大权在握,竟然借着“伏诛升天阵”的掩饰,亲手制造了这等混乱——
诛杀朝臣、祸乱宫闱,为了铲除异己,不择手段的嫁祸他人!
权利二字,就真的值得他们这些秦家人,抛弃人性、倾其所有吗?!
“羿王府有如此高手,能够识别破解滇云鬼阵不足为奇,关键是他对京中人事的把控,竟然能做到这等地步,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有感而发,却是秦君璃此时心中最真实的感受。
试问满朝文武、权重氏族,包括平王、安王,甚至暗中布局经营了八年了他,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布置下如此庞大复杂的一个局?!
且不说那座防备严密的皇城,光是内城上下这么多官员的府邸,想要一一握在手中,这背后花费的人力、物力、甚至精力,没有人会比暗中经营的秦君璃更清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震惊。
秦君逸,难道你早就预料到梁京都城会有上下崩乱的那一天,才从一开始,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等等,我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惠宗王府、平阳侯府、左相何府,如果羿王是想借着伏诛升天阵的契机肃清朝政,又为何会对这些人下手?”
想着那位殿下一手造成的局面,云夜总觉的有什么地方不对。
“据我所知,惠宗王与平阳侯无论明里暗里都远离党争,保持中立。就更别说左相了,根本就是何氏一族的顶梁柱,羿王再怎么混淆视听,总不会将何家也赔进去吧!”
“如果我说……对何家下手——才是他的本意,你可相信?”眯了眯眼,秦君璃眼中闪过一抹暗光。
什么?!
恍若听见什么天方夜谭,云夜不可置信的猛地一转头,望进秦君璃那似大海般深邃的瞳眸。
谨慎、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成分。
秦君逸,堂堂的皇室嫡子,何氏一族最为骄傲的存在,为什么忽然之间要对自己的母族下手?!
莫说她不信,这话说出去,恐怕所有人都当作是天方夜谭,一笑而过吧……
然而秦君璃的郑重与严肃,却让云夜心中“咯噔”一下,漏跳了好几拍。
素玉之主,秦氏嫡子,在心思深沉、沟壑万千的这两人身上,又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宗主!鬼阵动了!!”
云非去而复返,顾不得立在寒风中的二人神色莫名,一个跳跃来到门前,大惊失色道。
伏诛升天阵!
子时未到,秦翎竟然启动了伏诛升天阵!
就算被秦君璃参和了一脚,毁掉了上九节庆的焰火,让他拿梁京一城祭祀鬼阵的想法化成了泡影,秦翎他……还是要强行启动这通天之阵吗?
不疯魔,不成活。
秦翎啊秦翎,你所想所求、想要借由滇云鬼阵实现的……又到底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