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玉晨返家
入夜之后,一阵寒风袭过,好不容易晴了几日的天又絮絮扬扬飘起雪花。
因昌裕王府的伏诛升天阵,如今云夜连京外小寺也不回了,就在靖阳王府濯青院的客房住了下。
秦君璃表面上喜怒不显,心中却是求之不得,倒是让云非与萧白一阵腹诽。
云非是觉得自家宗主还顶着“封二公子”的身份,就这么呆在靖阳王的府邸,被人其他人撞见着实不好。
萧白则是觉得她一个订过婚的女人,竟然背着自己的未婚夫夜宿其他男人的院子,哪怕这个男人是离宗的素玉之主,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合适。
然而,还没等萧白细想,前洲一个飞身飘过,便又勾的他心痒难耐,提着剑吵吵嚷嚷的追了上去。
萧白一走,云非就“呵呵”鄙视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两封执书阁的消息来。
一道关于幽州玉家嫡子玉晨。
大年初五,这种不上不下的尴尬日子,玉太后的嫡亲侄子玉晨公子,竟然只带了两名侍卫,匆匆离京,踏上了南下返家之路。
有人道是怡乐宫的那位主子大清早收到玉西急信,就急急忙忙的唤了玉晨公子入宫。
而前后不过两个时辰,这位玉家的长孙嫡子便已经出现在了京外白雪皑皑的西南官道之上。
执书阁的消息略微详细一点,说是玉刍老太爷的某位儿子、玉太后的某位弟弟猝然离世,才遣人送了消息入京,寻玉晨回家奔丧。
玉晨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顾不得忧伤,连忙收拾了东西连夜出城。
倒是玉太后在怡乐宫的雕花格窗前不言不语的坐了许久,任雪花飘了满身也不知不觉。
还是乌梅入屋添炭,见这位老祖宗独自坐那吹风,才惊吓着连忙关了窗户,替她掸了雪、换了衣衫,又熬了一碗浓浓的姜汤。
然而玉太后毕竟年纪大了,没过多久风寒就发了出来。躺在床榻上一副神情恹恹的样子,哪里还有以往的威严与精明。
另外一道则是关于蜀州川中浮音楼。
执书阁弟子云藏得了宗主的命令,跟着月卿一路入了蜀州境内。
却被没有功夫的月卿甩了开,任由对方在川中复杂的地形地势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浮音楼地处川中,乃琴圣周拂光一手所建。
楼中弟子修琴研音、艺冠秦齐,让四海之内无数的求艺者蜂拥而至,只为一睹绕梁靡靡、徐徐不绝的琴界大成之风采。
月卿是琴圣的弟子,川中浮音楼自然成了他最有可能现身的地方。
云藏想要一探浮音楼,却被宗主勒令守而不动。
云夜知道浮音楼不是一般的地方,立刻又从无念山调了执武阁弟子云桦前去相护。
而在云桦抵川半月之后,两人竟然齐齐失踪在了川蜀秘地,如何不叫明石与云雪引为重视?!
遣人寻找无果后,匆忙将消息传入了靖阳王府,递到了云夜宗主的手上。
握着一黄一赤两道消息,云夜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蹙着眉,透过大开的窗,看向院外絮絮而下的飞雪。
梁京城的雨雪,总是这么说下就下,让人猝不及防。
看着不若北地的厚重,却也不一会儿便掩了小径空院,为残枝瓦檐覆上一层圣洁耀目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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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云非见自家宗主周遭的气息渐冷,也察觉出这两道消息的不同寻常。不敢开口,不敢离去,只能垂手敛目的立着。
而沉书一手端着托盘,一手敲门入内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无声无息、静谧如画的景象。
他知道濯青院这位难得的客人是谁。
只不过淮中谢家那次,并未与这位离宗史上最为年轻的宗主打过照面,不曾想,竟是这样的……风姿无双!
尤其是他刚入门时,对方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瞥,竟真的如沉语所说,有种“菡萏临雪,一动潋滟出”的奇异之感。
“云公子,这是您今日的药。”沉书放下托盘,低着头,毕恭毕敬道。
托盘上的汤药并未盛在盏中,而是用只红泥陶罐装着,盖着盖子,裹上保温的厚布。似乎一煎好便从小厨房片刻未停的端了过来。
“有劳沉书了。”
话音也似那容貌,不惊不显,却有种说不出的沉静,堪堪让人心中生出一种向往。
“公子客气了。”
沉书实在不敢多呆,连忙行了礼、关了门就退了出去。
却让窗口飞入的那人一声冷哼:
“公子公子公子!你什么时候换回女装?!封情丝也压制不住多久了吧,看你到时候回无念山怎么同你那些师叔师兄师弟们交待!”
正是那个吵吵嚷嚷又被前洲揍了一顿的萧白。
……
一阵沉默,没有人说话。
云非是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而在他进来的那一刻,便闪身挪到一旁坐着的女人,却是面色凝重,自顾自的想着什么事情,压根儿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半字。
执书阁的这两则消息来的太不是时候。
蜀州离宗弟子失踪,实属大事,身为一宗之主的云夜不可能放任不管,所以消息被云雪加了急,恐怕一入手便连忙送了过来。
五日……明石与云雪遣人寻了五日,冬季蜀州山道难行,怕是又耽搁了两日,消息才送到京城。
算来云藏与云桦在年前腊月二十七八的样子,就已经音讯全无了。
浮音楼,再怎么危机暗藏,也不过一个小小的教乐之派,又怎能让执武阁出身、武功不俗的云桦也出了事?!
撇开宗内之事不说,其实更让云夜揪心的,却是那件在云雪看来无甚重要、可有可无的玉家家事。
因和玉太后沾了关系,这则消息才送入了云夜手中。放在平日,云雪怕是也只会一扫而过,可有可无的放置在一旁。
梁京众人皆知,玉太后出生显赫,为幽州玉西最大的贵族——玉氏一族的嫡长女。
除了玉衡这个女儿,玉家家主玉刍先后又生了三个儿子,嫡长子玉康、嫡次子玉澜及三子玉筵。
由于几个弟弟生的都晚,甚至玉澜出生时玉衡已经嫁入宫中,成了万千宫妃中的一人,故玉家孩子年纪虽小,在辈分上却着实高了同龄人不少。
执书阁的消息说,这次玉晨急急忙忙赶回幽州,是因为玉刍家主的某个儿子出了事,也不知到底是玉康、玉澜、玉筵中的哪一位?!
如果是他……有着血缘羁绊、却又再陌生不过的父女二人,是不是连此生唯一的一面也见不到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行踪(二)
“消息送过去了?”见何昭推门而入,秦君逸从厚厚一摞的文书中抬了头。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额头。
“殿下放心,已经送到了。”
何昭虽然照了羿王的吩咐行事,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平。
用锦州郡守、兵部侍郎、礼部参事,三个要职换对方手中的消息也就罢了。
他不明白,为何自家主子又要答应将玲珑馆案、昌裕王府探查到的消息,悉数誊抄一份送到那位殿下手上?!
“何昭你是不是觉得本王思虑不周,在这件事情上太过让步,被靖阳王压了一头?”
摸了摸鼻子,何昭口上不说,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
玲珑馆这个案子从事发至今已然快有一月,将昌裕王府搅了进来已经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再加上一个靖阳王府,岂不是要天下大乱、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那你有没有想过,靖阳王在这个时候插一脚,到底图的是什么?是玲珑案的功劳,还是青威军四十万的兵权?”
何昭撇了撇眼,仔细的在心中想了想。
确实,如果那位殿下牵涉进来,无论表里,都没有什么便宜可占。
玲珑馆案一直是羿王府在查,靖阳王冷不丁的插手,反而会引起皇帝陛下的猜忌与狐疑。就更别说二十年都未易主的青威军兵权了!
要是能那么容易被人夺走,崇政帝也不会任由成晔皇叔握在手中这么多年。
“不论秦君璃想要做些什么,他手中的禁卫军对我们来说,却是不可或缺的助力。”勾着嘴角,秦君逸道出了他如此行事的用意。
京兆府的那点人马,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算凑活。但真要和昌裕王府对上,就非禁卫军不可了。
既然秦君璃先开了口,自己也不过一个顺水人情。总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还要想办法将禁卫军绕进来的好。
至于两人为了权势利益的那些阴谋算计……他想秦君璃也没那么笨,好端端的得了消息再从中作梗,那样岂不是将自己拖下水,明目张胆的授人以柄吗?
再说消息他敢给,自己那位小心眼的皇弟,就敢真的全信吗?!
一来一往间皆是无言的交锋,端看谁更甚一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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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
昌裕王世子秦翎巳时离府,绕城北长安大街、津渡横街,出通济门,至下京平彻巷,于茶家客院,品茗赏曲。
午时后,沿城曲河道至富华街京宝斋,把玩器件、鉴赏古物,与掌柜研趣论雅,三刻方出。
未时,携紫檀凤羽飞天雕件,访平王府。平王兴起,设宴款待,歌舞绕梁,亥时未归。
“平王府?秦翎这个时辰还在平王府?他想做什么?!”接了来自羿王的消息,云夜一眼扫过,微微一惊,脱口说到。
“能做什么??反正不会是与那位勾结、意图篡位夺权就是了。”
秦君璃的笃定,让他面前的女人挑了挑眉。他倒是胸有成竹,这么快就将平王排除在外了?
“魏家虽蠢,但也不是傻子。有那功夫肖想昌裕王手中的四十万兵权,不如当初牢牢的把青平兵权握了住,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自身难保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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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瀚这个人,就如同他背后的母族魏氏,空有野心贪欲,却缺乏狠劲戾气。
与去年十月羿王一手制造关山屠案时的情势不同,当时魏显生死不明,魏家尚有三十万青平大军做后盾,胜面不小,还可奋勇一搏。
如今赵铎身死,青平一夜易主。
就算魏家指望着那些残留的老将知恩图报,青平军却再也不是前两年魏显手中“一动山河伤”的西北大军了。
再加上悬而未决的江南弊案,魏家可谓是如履薄冰、寸步难行。
在这种一击即溃的局势下,秦君瀚断不会孤注一掷,赶着将自己送到何、佟两家的刀口之下,成为这场权势之争的第一个败北者。
“至于秦翎,就算前夜闹到最后并没有让人闯入昌裕王府一探究竟,但他肯定上了心,必是会多加防范。就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堂而皇之的与他身后那人接触。”
所以他背后是平王的可能性极小。
夜访平王府,到底是做戏误导死咬不放的羿王,还是另有什么别的图谋,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从伏诛升天阵与谢家子婴、金线木沉香这几件事上来看,秦翎与背后那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这盘棋从十年前谢东平取代谢易平成为谢家家主之时,就已经开始谋划布局。
然而让秦君璃想不通的是,酝酿了这么久,秦翎一直藏的好好的,为何非要在玲珑馆中杀人、露出破绽?
又是为了什么一定要同王怀章过不去,从而给了羿王机会,让人追查到了昌裕王府头上?
“我以为你好歹得怀疑下这消息的真实性!”
抿着唇,将身上的狐裘拢了拢,云夜见面前的男人一脸严肃、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挑着眉叹道。
这两人不是一直不对付吗,秦君逸给的消息,他竟然也敢拿来就用?!怎的就不怕掉进了坑里?
“在这件事情上,羿王还不敢作假。”
冷哼一声,秦君璃一拂衣袖,盯着窗外的纷纷扬扬的落雪,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要是禁卫军因他的消息,布置错了兵力,让昌裕王府的事情闹了大——你说这责任,又该由谁来承担呢?!”
老狐狸!
两只狡猾的老狐狸!!
云夜扯了扯嘴皮子,堪堪在心中骂道。
忽然有些同情他们的对手——魏家、佟家,包括那些为了皇权前赴后继的人。
碰上了深不可测的这两人,他们又能在这场纷乱而起的夺嫡之争中,捞到几分好处?
一时无人说话。
屋内虽然亮着灯,却若那飞雪不断的深夜,静谧的只剩簌簌而落的声响。
两个人。
一人盯着炭火,一人盯着窗外。
静默不语,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和谐,让人不忍打破惊扰他们的世界。
然而一个灰色的身影从雪中一飞而过,满身寒气的立在门前,带来了让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宫中那位怀胎八月的如贵人,没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一波又起
秦君璃从后院沿着回廊,步入前院的书房。脸色不愉,堪堪让侯在房内的沉语也感觉到压顶的冷意。
在书房内的还有灰衣蒙面的一人,沉语不曾见过,但他却和前洲、甚至自家殿下颇为熟稔。
只见秦君璃对他微微一点头,便接过宫中的消息细细扫过,越看越是心惊,脸色阴沉到无以复加。
“刘余年那边可受到牵连?”
“目前还好,但如贵人和十七皇子一样的死因,又没了肚子里的胎儿,终归逃不过那位一顿责难。他如今正带着罪彻查内宫上下,宫内人心惶惶,恐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说着拉下面巾,脸上一派严肃郑重。
看见他的容貌,那个颇为稳重的小厮竟是捂着嘴,瞪大了眼,强忍着压下尚未出口的惊诧。
怎的是他?!
“死了个如贵人到是无关紧要,关键是两起命案仅仅相隔了两日,又是这般如出一辙,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问题。如果刘余年不能在短时间内抓住凶手,恐怕要保不住这御林卫统领的位子了。”
秦君璃皱着眉,瞟了眼沉语,复又对着那人说道。
秦家人天性凉薄,说的可不是眼下这番情景么!
死的不仅仅是一个宫妃,还有她肚子里已经成型的男婴、与这位靖阳王殿下有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小皇子,然而他却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无关紧要”这样的话来。
权力与利益,到底会泯灭多少人性?
然而皇权之路本就是通向人间炼狱的罪恶之路。
背上道德的枷锁,这些在权力生死中挣扎的弄潮人,又能在布满杀戮与血腥的战场上,前进多远呢?!
“且不论这件事情如何,也不论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们必须先做打算。哪怕你已经将禁卫军握在了手上,御林卫的势力也断不能丢。”
“我知道。”皱了皱眉,秦君璃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一个来回。
如贵人这件事着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十七皇子的死,看着是意外,实则还有许多疑点。皇帝那边开了口,刘余年做“意外”处理也无可厚非。
只是今夜这事一出,免不得要将十七皇子的事再拿出来说道。
皇帝陛下自然不会错,那错的只能是勘察不利、没有发现疑点的御林卫统领——刘余年了。
在宫中,御林卫的作用不可小觑,刘余年也是众人极力想要拉拢的对象。若不是因了太皇太后的因缘,如今想法设法挖人墙角的,便就成了他秦君璃了。
这枚棋子隐藏的深,也从未被人发现。
除夕那次为了云夜破例,也是秦君璃第一次动用太皇太后为他留下的这一人。
不曾想,才不五日,就要面临如此的险境吗?!
“刘余年手下还有些什么人?”
闻言,灰色衣衫的那人面色一凛,在心中细细一回想,走到桌案边,提笔写下了几人的名字和职务。
官职有高有低,可一旦刘余年被撤,秦君璃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哪个人送上那个位子。
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在刘余年身上多下功夫,尽量保住这枚重要的棋子。
砰!
濯青院的书房门猛然被人推了开。
有前洲与离宗云隐卫在,自然不担心外人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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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那个女人抬脚跨步迈入屋内的那一刻,秦君璃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以这两个人的“关系”,在这里碰见了,似乎有些尴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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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璃,那……”
云夜本是在屋内翻abc的消息。
十七皇子的死,疑点重重,偏偏下手之人做的无比隐蔽,叫人查不出丁点痕迹。
她也是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才灵光一现,想明白了凶手的手法,匆匆赶了过来。
本以为这个时辰,他的书房内不会出现外人。就算有,也是极其信任的心腹。
谁知三个字刚刚出口,便见灰色衣衫、拉下面巾的那人蓦然转过脸,射过一道凌厉的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是掩饰不住的大惊失色。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什么时候出的门?!”
封家长子,封言墨。
带了宫中消息过来的正是右相封明泽的长子、封言青的嫡亲哥哥、封家大公子——封言墨。
云夜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比她更甚的,却是站在面前,面若桃花却明显阴沉了下来的封言墨。
“咳咳……”
秦君璃不知今夜宫中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没料到这个人得了消息会亲自前来,更没想到云夜就这么闯了进来,只能装做无辜状,微咳了两声。
“大哥什么时候投了靖阳王的门下,父亲可知道?”
云夜无暇顾及那只老狐狸,对着封言墨眯了眯眼,一针见血的问道。
封相中立,不结党、不营私,乃是朝堂上下皆知的事情。
也是因了他这份不偏不倚的行事作风,才在右相的位子一坐多年,哪怕何魏佟三家想方设法拉拢排挤,都撼动不得半分。
而今他的嫡长子,那个一向嬉戏玩乐、到处惹事生非的封大公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投靠了四皇子秦君璃。
如果被人知道,又会给封家、给他的父亲,带来怎样的灾难?!
面色冷漠、眉头紧蹙,封言墨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自己这位刚寻回不久的“弟弟”,薄唇微启,平淡无波的说道:“父亲不知。”
“你!!”
见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云夜心中一凉,顾不得长幼有序,狠狠的斥道:
“大哥明知父亲一向不愿你涉足党派之争,阳奉阴违、做此行径,又让他置于何地?!”
“哼!你也知道我是你大哥,且不论我在做什么,背后又是为谁行事,自然有我的打算。可言青明明身染风寒,在荷塘小院养病,怎的又眨眼之间出现在了靖阳王府?!”
封言墨不傻,更不会因为被人撞见就失了理智。
他知道,从自己下定决心效忠这人开始,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被人发现、被人质疑、被人当作阴险狡诈、隐藏极深的小人。
却不曾想,第一个发现自己秘密的竟然是这位刚刚找回半年的“弟弟”。
让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全家上下呵护备至的“言青”,竟然会在这个日子、这个时辰,出现在靖阳王殿下的濯青院中!
能直呼这位殿下的名字,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兄“弟”之间
云夜闻言一愣,抿了抿唇,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搪塞这位封家“大哥”。
封言墨、封言青,按道理兄弟俩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个时辰,名正言顺的出现在这里,却偏偏在靖阳王的书房撞了个正着。
幸好也没有其他人在场,剩下的端看两人如何圆了前因后果罢了。
“一些……私事……”
言语上有些迟疑,借了“封家次子”身份的那人在心中堪堪一阵苦笑。
就算封言墨是素玉之主笼在麾下之人,无念离宗、素玉之约,甚至自己那一宗之主的身份,又该如何同他解释?!
“哼!私事?!”
封言墨自是不信,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模样,挑了挑那双魅惑的桃花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容忽视的精明。
“除夕之夜,言青可是借口更衣离去,便再也没有回到前院。留了娘与为兄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
大年初一,祭拜封氏先祖,旁枝亲族都在场,言青虽然面色不显,一举一动却颇显生疏。试问认祖归宗之日已经悉数了解封家规矩的嫡系次子,又怎会将这么重要的祭祀之礼忘的一干二净?!”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言语间尽是凌厉。
但让一旁的秦君璃翘着腿,托着下巴,嘴角勾了浅笑,事不关己的看这两人你来我往。
云夜知道封言墨起了疑,不承认也不否认,镇定自若的道:“大哥拿这些说事,想要证明些什么?”
“封言青!你别在这边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方的波澜不惊让他气到极致,竟然一张口连名带姓的吼了过去。
言青是封家所有人心尖上的宝贝,如此疾言厉色,对这位封家大公子来说是第一次,对所有的封家人来说,亦是第一次。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除夕开始就寻了旁人替你待在封家。就算瞒过了爹娘,瞒过了府外那些眼线,你就真的认为高枕无忧可以为所欲为了?!”
“你自幼在江湖门派长大,受不得约束,但这般行事,又有几分替父亲母亲考虑过?!”
顿了顿,封家大公子继续摆着一张阴沉的脸斥道:
“如今京城乃多事之秋,羿王殿下陷身玲珑馆案不上不下,你就一定要将封家也拖下水才肯罢休吗?!”
封言墨的担忧其实不无道理。
玲珑馆案发生之后,游园会的那一场争执将封家次子推到了众人眼前。虽然羿王殿下的目标不是封家,并不代表完全洗清了封言青的嫌疑。
若是这个时候被人发现云夜顶着封言青的身份在外做些见不外人的事,无遗是将封明泽的错处直直的送到对手的面前,为封家带来致命的打击。
云夜仗着身手,不做掩饰,却不知在自己这位“大哥”的眼中,竟是如此的不知轻重。
这位离宗的宗主自幼在无念山长大,自从十四岁武艺大成之后,众人畏惧她手中的无妄剑,甚少有人敢如此同她说话。
后来入主执书阁,集书纳言、决断千里,思虑俱细、一动一静皆有深意,执书众人以令为尊,不曾质疑。
在明炽宗主身故后,一手接下诺大的离宗。
一山四阁、弟子千人,更是令出即行,连执掌离宗戒律的明聿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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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也未指责过她半分不是。
这么多年后,竟然在靖阳王府遭了封言墨的疾言厉色,云夜瞬间气急而笑,嘴角勾了一个冷漠而又嘲讽的弧度:
“封大公子连站在眼前的人是谁都没弄清楚,就这般急急出言训斥,又怎知不会给封家带来祸事?”
书房内一站一坐的两人闻言皆是大惊。
封言墨眯了眯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他没有错过自家亲弟“封大公子”的称呼,一番争执竟是让这人连“长幼尊卑”都抛诸脑后了吗?!
而不动声色的秦君璃却面色微沉。
他早就知道云夜不可能是封明泽十八年前丢失的那个孩子,只是那个女人一直不承认,又因着封家那只认嫡脉的镯子,让人寻不到破绽。
如今听她话里的意思,倒是打算认了?!
只见封言墨黑白分明的眼中忽然涌起滔天的怒意,三两步上前,一把握住云夜的手腕,扯下那裹在腕上的布巾,露出鱼鳞兽纹、相互缠绕的一方乌金腕镯。
“是谁?你能是谁?!封家的乌金镯还戴在你的手上,你问我你是谁?”
封言墨平日里看着一派潇洒公子的作风,真的生起气来,也是浑身冷意,一副凛冽的样子。
云夜没想到他会动手,竟然被他扯着向前踉跄了一步。
却有一道气劲突然凌空而来,不偏不倚的打在封家大公子的经脉之上。
感觉手腕一麻,便被那个将他气的半死的“弟弟”挣脱了开。
“都已经一柱香了,你们两个还要闹多久?”撑着脑袋,看了半天戏的秦君璃终于忍不住,勾着嘴角开了口。
争执了半天的两人一愣,齐刷刷的将视线投向这个始作俑者,皆是不悦的眯了眯眼。
倒让那只狐狸挑着眉,笑着调侃道:“这样看着,还真有几分相像。阿夜你莫不是封相在外一夜风流的‘私生子’吧……”
封言墨不知秦君璃的这句调侃从何说起,云夜却是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心中一转,勾着嘴角便反唇相讥了回去:
“不管我的身份是真是假……秦君璃你说,要是封相知道你诓了他的两个儿子替你卖命……会不会杀上靖阳王府、找你拼命呢?!”
……
在场的两个男人脸色大变。
封言墨还好,只是面有惧色,但秦君璃就不一样了。
正是因为封明泽的中立,才让南秦的朝堂呈现如今鼎足而立的势态,一旦这种平衡打破,那他又得在背后花多少心思,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局面?!
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敢要挟自己?!!
见秦君璃变了脸,云夜心情大好,一吐被封言墨撞见的郁气,寻了炭盆边的温暖地方,拢着狐裘,便自顾自的坐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
站在那里的封家大公子终于意识到,这位自己效忠的靖阳王殿下,和那个封家好不容易寻回的弟弟之间,竟有着自己所不知道的瓜葛与牵绊——
不同于他们间的似主似友,更像是一种斩不断的历史渊源…
第三百三十六章 同族相戮(一)
“你知道‘言青’是青云门的叶归云,但又是否知道她便是无念山离宗的……一宗之主呢?”
秦君璃平淡无波的一句话,却恍若惊雷,让封言墨的脑中变得一片空白。
无念山,离宗。
那个隐居了三百年,不问世事的武学宗派。
就算封言墨不涉足江湖,对离宗的渊源也是有所耳闻——与南秦开国皇帝同宗同源、被秦君璃从小到大念叨了无数遍,他又怎会不知道那个神秘的离宗呢!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人、自己的亲生弟弟,竟然是泱泱离宗的一宗之主?!
言青今年也不过二十吧……年纪轻轻的他,又是如何坐上了离宗的宗主之位?!!
谁知,云夜接下的来话,更让他心凉到底。
“既然今天话说到这个份上,封家大公子也不是外人,在下就索性说个明白了。”
顿了顿,撩起耳边的一缕乱发,云夜突然便敛了嘴角的笑,无比认真的一字一句说道:
“我并不是你的弟弟‘封言青’。‘言青’的身份,只是为我离宗在京中行事所做的掩护。”
“那父亲母亲……”见封言墨瞥了眼她手上的镯子,欲言又止,云夜垂下眼又继续说道。
“夫人知不知晓我并不清楚,但封相却是一开始就知道的。至于封家的乌金镯,既然能戴的上去,自然有本宗主的机缘。时机成熟,想必封相也会说与大公子。”
“但……”
封言墨皱了皱眉,似乎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却被云夜的一句话激的浑身一颤,瞬间清醒了过来。
“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你们确定不想知道如贵人背后的凶手,从而保住那个御林卫统领刘余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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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看着云夜从袖袋里掏出一张薄纸,淡淡的黄色,背后有些若隐若现的纹路,在烛火的照耀下几乎有些透明。
上面的痕迹似乎不是寻常人家用的墨,颜色略淡,却痕迹清晰,遇水不散。
秦君璃一眼扫过,递给封言墨。却凝了眉,在心中暗暗揣摩消息中的那几个遣词——
血流不止、低温不凝。
“殿下应该也是见过这番情景。”
想到谢家地底被前洲一箭钉射到石壁上的黑衣人,云夜勾了嘴角,扬起没有温度的一抹笑,不知秦君璃是否有细细观察过那些人的死状。
中了子婴幻毒的人,瞳孔会渐渐扩散,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一旦有了伤口,血液便不会凝固,直至血尽而亡。
“可是在谢家地底?莫不是子婴?!!”
怎么又是子婴幻毒?!
难道这两日宫里发生的事情,也是秦翎在背后谋划行事?
如要论夺权的障碍,怎么也算不到一个五岁的孩子头上,可他为何单单要对十七皇弟下手?!
还有如贵人。
一个身处内宅,一个行事宫外,明明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人,他又因何要置这个怀胎八月的宫妃于死地?!
“不,有问题。”
封言墨细细abc的消息,将信纸对折,置于桌案之上,略略想了想,开了口。
不若平日的风流浪荡,竟也是认真专注的模样,但叫云夜挑了挑眉,感叹这位封家大公子的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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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也产生了些许好奇,秦君璃……到底是什么时候,又用了什么手段,将封言墨笼络在了麾下?
“不是一个人,在背后下手的是两个人!”
封言墨的话出口,秦君璃与云夜皆抬起头,相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虽然如贵人在晨舒殿摔下了台阶,磕着了脑袋,但出血量并不大。至于腹中八个月大的胎儿,是因母体死亡,又在冰天雪地里冻着,才窒息而死。
据身边伺候的宫人供述,众人皆以为这位显怀又不适的贵人正在房内休息,并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避开所有人,到了偏僻的晨舒殿,又是如何摔下的台阶。
就是因为这一点,加上如贵人肚子里已然是个成型的男胎,才让后宫众人将她的死与十七皇子联系到了一起,认为是同一人在背后行凶。”
“十七皇子出血不凝,是中了子婴幻毒才特有的死状。如果如贵人摔着脑袋,却出血甚少,倒值得一番深思了……”
收了桌案上的那张浅黄薄纸,就着炭火烧掉,云夜蹙着眉道。
炭火遇见笺纸,瞬间席卷而上,“簇”的一下燃起一串火苗,将那个女人的脸,映的宛若夕阳般艳丽。
秦君璃眼中微波荡漾,让一旁的封言墨眯了眯眼,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
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竟然也不躲不避,挑了挑眉:
“如果说,有人是故意借着十七皇子的事,要置如贵人于死地,你们可猜的到行事之人?”
云夜闻言眯了眯眼,投来狐疑的一瞥,有些不悦秦君璃的遮掩。
封言墨却是微微一震,瞬间想到了他口中的那个“行事之人”。
“难道是……”
站起身,走到窗边,任寒风吹拂了他的衣袖。临风而立、一身冷肃的秦君璃转过头,眼中射过不可直视的光芒。
“没错,就是我们那位心怀天下的皇室嫡子,羿王——秦君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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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来时那般,封言墨瞥了云夜一眼,便匆匆的消失在了濯青院的拐角处。
直到沉语也退了出去,秦君璃才为坐在软榻上发呆的女人倒了杯热茶,任她捧着暖暖手。
“你在想什么?”
“真的会是他?”
“你是不相信秦君逸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情,还是不相信他会对何家的人下手?”
他早就说过,秦君逸……不可小觑,自己那位皇兄的心思,从来没有人琢磨的透。
魏家没有、佟家没有,甚至连他的母氏一族、何家那位位极人臣的左相大人,恐怕都没有真真正正的了解过。
世人都以为秦君逸要的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胶东何氏一族似乎也是这么认为。
一个为权,一个为利,加上血缘的羁绊,便为世人呈现了一副同心同德的模样。
然而只有真正身为对手的他,才知道,羿王,秦君逸这个人,他要的并非是一个单纯的皇位,一个被氏族把控、令政不行、成为他们攫取利益工具的皇位!
秦君逸的心,同他一样大……
因为他们追求的是同样一种东西,都是一个令清政明、国力强盛、无人能犯的南秦王朝!!
为此,他九年前颠覆了白氏一族。
而秦君逸,又为什么不能暗地对何氏下手呢?!
第三百三十七章 同族相戮(二)
“得手了?”
“成了。”何昭一回到落雨院,便见羿王殿下站在廊下,背手而立。盯着院中落雪,神色淡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实在的,今夜的这一出,着实在他的意料之外。
何昭没想到自家主子会这么简单粗暴,直接对宫中的如贵人下了手。
然而不可否认,在刚出了十七皇子这事的当头,借着“东风”,祸水东引,确实巧妙至极。
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想到,在背后乘乱下手的竟是何家的这位羿王殿下!
只是一尸两命,太过残忍了些。
但何家的那些老头子,竟然在暗地里谋划着想要踢掉自家主子,扶持如贵人肚子中还没出世的小皇子登上皇位,成为傀儡,为胶东何氏牟利。
且不说还在别人肚子里,就算能生的下来,一个嗷嗷待哺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婴儿,又怎能如他们所愿,活到坐上皇位的那一天?!
与其让那几个在何家胡乱撺掇蹦跶,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彻底绝了他们的念头。
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算惹了他们的怀疑猜忌,又有何妨?
一来没有证据,二来牵扯到十七皇子的死,何家那些心怀叵测、居心不良的老头子们,谁又敢出来说道,将何家目前赢面最大的希望往火坑里推?!
“嗯。甚好。”点了点头,秦君逸依旧面色淡淡,没什么表情。
只是曾经常常含在嘴角的那抹浅笑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一身的冰凉冷意,让何昭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心酸悲凉——
又不是没有情感的冷血动物,对自家兄弟下手,谁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
何昭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开。
只是陪着他,静静的看落雪纷飞,看这世间万物,一点一点,掩于满目的荒白……
这白雪茫茫的道路啊,不分东西,无穷无尽,不就像是世人的命运吗——谁又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在何方?
“柳先生那边怎么样?”
两人站了一会,待风雪渐弱,秦君逸忽然又开了口。问的是柳东川。
羿王府中幕僚多是中庸出身,识进退、善谋略、循阴阳,却甚少有人了解星门阵法。就更别说“伏诛升天”这种上宫十二星阵中的高深大成之物了。
因此秦君逸只能将希望寄予柳东川——这位见多识广的天机府府主弟子。
伏诛之下,祭生魂、祀鬼道,阵成通天,可循所愿。
他秦君逸倒不相信一个覆灭古国的鬼阵,真能通什么天、循什么愿。
怕只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好的一个梁京都城,先有玲珑之案未破,后又要被秦翎搅和的天翻地覆,为了劳什子“祭阵生魂”,乱行杀孽,闹的一城百姓人心惶惶、起居不安。
柳东川自昨日拿了宁居阵势图与玉雕笼球,匆匆回到芳华院后,便再未离开院门一步,如今算来已有一日半。
说是要根据六根引魂柱的排列,结合星宿星盘,推演秦翎启动“伏诛升天阵”的时间,但据何昭所言,似乎并不顺利。
“一刻钟前,柳先生遣人来传了话。他也未曾试过这等推演之法,启阵时辰还需再推敲推敲,倒是那玉雕笼球中的东西有了些许眉目。”
说着递上一张纸。
上面是柳东川纤细凌厉的笔迹,工工整整写了一些秦君逸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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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
站在廊下的那人皱着眉头一眼扫过,复又递还给了何昭:“遣人去查查。”
“是。”得了命令,顾不得有伤在身,何昭连忙急步朝外院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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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雨雪纷飞。
昌裕王世子秦翎会友京郊观远台,以茶做酒,畅谈半日,尽兴而归。于内城同兴楼偶遇宁国公世子韩轩、孝安小侯爷乔绍,论酒赋诗,子时方散。
经查,世子秦翎所会之友乃游方散人胡不归。
此人自北地云游而下,途径国都梁京,去往幽凉南地。一路观山水、体民俗,不涉仇怨,不问政事,一心致力于名川经注,并无可疑之处。
而申时三刻,韩轩、乔绍访友归府,途径朱雀主街,逢世子秦翎寻酒独酌,故兴起共饮。至酣畅处,醺然而归。
关于秦翎的消息在初七寅时未过,便分成了两份。一份送入了羿王府的落雨院,一份至靖阳王府管家沉言手中。
云夜坐在秦君璃的书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拭掉眼角的泪花,撑着脑袋,看着那个男人盯着这份消息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三遍。
昨夜因了川中浮音楼的事,思虑了大半夜。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了着,又被人挖了起来,坐在这里陪他盯着那张白纸黑字发呆,云夜的脸上实在是挤不出一丝的笑容。
“你的那位堂兄要动手了吗?”
没好气的哼哼了一句,蜷在软榻上的女人瞟了眼窗外未明的天色,将热气腾腾的炭盆朝自己身边拖了拖。
“不见得。”
坐在桌案前的那人连头也没抬,又从桌案上抽出另外一封信,一目扫过。
信纸的纹路有些奇怪,不是执书阁的消息,更不可能是那个背他而去的燕雀楼。
“那是羿王要对你那位堂兄下手了吗?”
眼角微垂,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慵懒的味道。
“暂时不会,没有证据,更没有下手的借口。”
那个男人提笔在信上匆匆写下什么,想了想,又加了几个字。
“那请问殿下,为什么本宗主要坐在这里陪你处理公务?!”
秦君璃将信纸装入信封,云夜终于看清了微黄封皮上一个篆书的“禁“字,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声音也拔高了几度。
“只是一些急事,马上就好。”
秦君璃难得放低了姿态,声音温温淡淡,有种说不出的柔和。
软榻上的女人眯了眯眼,一副不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但让他抬起头,朝着云夜所在的方向,幽幽一笑。
“哼!”
被他那温柔缱绻的笑意惊的心中一颤,云夜“咚”的一下就从软榻上一蹦而起,套上鞋子,甩了衣袖就要往外走。
眼见她已经抬脚踏出了书房门,刚刚放下笔的男人连忙扯了手边的大氅,脚下生风,瞬间从后面一跃追上。
“送到禁卫军吴帆手上。”沉语刚从后院绕过来,还未走到门口,便见一封信迎面飞了过来。
手忙脚乱的接了住,刚才出声发话的自家主子已经揽着什么东西飘上墙头,消失在了濯青院的院墙之外。
第三百三十八章 刻意而为
“今日本王方才知晓,阿夜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呢。”
话音微微上挑,似愉悦、又似调笑,让那个被他带着一路跳跃的女人气白了脸,险些一脚过去,将人踹下屋顶。
明明是他无事生非,却又赖人急躁——云夜觉得自己大半辈子的好脾气,似乎都用在了这个叫做“秦君璃”的老狐狸身上。
脚下刚刚一顿,便见他身前的那只狐狸头也不回的撂下一句话来:
“如果本王掉下去,阿夜毋庸置疑,肯定会是先着地的那一个。”
心思被人一语道破,堪堪让跟在身后的人忿忿的收了脚,臭着脸一顿咬牙切齿。
“大半夜的,离天亮还早,殿下到底要做些什么?!堂堂的靖阳王殿下,莫不是被人气了傻,变的心智不存了吧!”
如今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看似水火不容,却在无形间多了一份熟稔与亲密,让秦君璃颇为满意的勾了嘴角,在寒风中斜觑了她一眼。
那一眼似春风拂过。
大地复苏,万物皆醒,朦朦胧胧间皆是一派盎然。
“这世上除了阿夜,谁能气着本王?”
话语中透着一丝丝的甜腻、一丝丝的暧昧,却似乎将身后那人吓了个正着。
脚下一滑,趔趄着就真的要从屋顶上坠下去。
秦君璃见状连忙收气顿足,脚尖用力,一个转身,揽着灰衣素服就翩然落了地。
跟着这人跑了一路,虽然被带着没有太费内力,但受伤之后气血不继,身体大不如前,云夜也是红着脸,捂着嘴,微微的咳了起来。
皱了皱眉,秦君璃没料到原先武功深不可测、连自己都不敢轻易挑战的她,不过在上京内城奔波了一炷香,竟然就喘成了这个样子,心底浮起一种隐隐的担忧。
“你……”
捂着嘴摆了摆手,云夜深深呼了口气:“殿下可是故意的?!明知本宗主的内力只恢复了两成,竟然还用七踪步?!”
秦君璃面上一颤,也是有些不自然。
七踪步耗费内力体力,难为她被拖着一路不停,倒是自己疏忽了……
“行了,出都出来了,到底想做些什么,殿下可以直说了。本宗主毕竟顶着封家二公子的身份,被人瞧见着实不好。”
想到那日在濯青院封言墨的指责,云夜面有不愉,拿来一字不差的说与这位素玉之主。
“说的是正事。”秦君璃知她的小心眼又作了祟,没好气的一笑:
“刚才一路行来,你有何感觉?”
“感觉?”云夜蹙了蹙眉,在心中细细揣摩了一番。
如果她没记错,这一柱香的功夫,秦君璃带着她从靖阳王府出发,先是往北途径了长安大街,津渡横街,又沿着外城的河道,绕道城南,最后转回内城南街。
现今两人站着的地方,已然靠近内城城东。只要转过街角,便可看到那座自先祖皇帝在世时就毅然矗立的石制牌楼。
牌楼在孤寂的夜色里赫然而立。
经年累月的风霜洗礼,为那曾经笔锋锐利的雕刻撰文添上了岁月的痕迹,变的斑驳而又模糊。
一如先祖皇帝秦文雍走过的路,无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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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艰难血腥、险阻不易,都淹没在了三百年的和平安定中,渐渐被人忘记了那段残酷又无情的家国动荡。
且不说石制牌楼,光是秦君璃带着她走过的这些街巷,但让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忽然一凛,反应了过来,目光灼灼道:“可是秦翎这两天走过的地方?”
“正是。昌裕王的世子性格孤僻,不擅与人交往。加上本王的那位皇叔几乎与世隔绝,十数年间未曾踏出府门半步,秦翎就更不可能在正月初五初六这样的日子,外出探访亲友。”
见那位离宗的宗主凝眉沉思,他继续说道:“就算平王府的那次是故意做给别人看,可为何好端端的又要绕了大半个内城呢?”
确实,秦翎初五那日的行踪让人有些琢磨不透。似乎有些刻意,却又让人找不出问题所在。
“他这两日停过脚的地方可有查?”
“查过,都是寻常的生意人,干干净净、并无问题。”
“所以,要么是秦翎知道羿王在暗中监视,故意绕了远路迷惑跟在身后的探子,要么就是他……在这条路上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安排——为了宁居中那个伏诛升天阵?!”
秦君璃也是这么想,所以趁着天还未亮,携了云夜便从头到尾亲自走了一遍。
他对星门阵法所知不多,且不知曾经的执书阁阁主,又能从中看出什么玄机?
勾了嘴角,秦君璃看着低眉垂目、掐指默算的那个女人,眼中纵使有笑,也是凝重的、不畅快的苦笑。
秦翎啊秦翎,你为了一个“伏诛升天阵”,费劲心思、谋划十年,所想所求的……到底又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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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刚有些眉目,忽然从对面屋檐下飞过一只雀鸟,通体浅灰,掩在黑夜的憧影中,几不可显。
叽叽叽叽——
灰色的雀鸟见到主人,一冲而下,欢快的绕了两圈,对着虚空中叫唤了两声。
这时才有一个人影跟着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眼中还有些焦急,却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是那个找不见自家宗主、正急得团团转的云非。
“宗主大人啊……您半夜出门前能先知会一声吗?!”话语中满满的抱怨,让云夜也是无奈的撇了撇嘴,道:
“云非,你家宗主现在寄人篱下,可没有话语权。”说着一挑眼角,竟然朝着旁边不言不语的秦君璃斜觑而去。
云非哪敢对着素玉之主抱怨,只能苦着一张脸,堪堪压下了心中的腹诽——“寄人篱下”这种事情,她不愿意,难道谁还能逼着不成?!
小小云见没人搭理它,瞪着眼睛、扑着翅膀就飞到了云非的肩膀上。
抖了抖灰羽,复又跳着转过身,露出腿上绿色的脚环来。
云夜见状眼中一亮:“可是云霜到了?!”
云非这个时辰找她,本就是为了云霜的事。被她的“失踪”一吓,险些忘了这位执书阁的师妹,连忙敛了脸上的哀怨,一本正经的道:
“到了,在下京执书阁的别院。宗主要的那些东西也一并带了来。”
嘴角慢慢扬起,这位离宗的宗主才转身对着秦君璃,露出最为得意狡黠的笑:
“殿下可要见识见识我离宗执书阁下一任阁主的厉害?”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三星六道(一)
说起离宗的执书阁,集书纳言、猎各家之长短,自从五年前云字辈弟子云夜接手开始,便成为了离宗最不可或缺的存在。
崇政二十一年,明炽宗主亡故,执书阁主云夜循宗主遗愿,继而任之。
执武明石、执律明聿、执玉明修,以明字辈弟子身份遵云夜宗主令,无人不服。
只是在执书阁阁主的人选上,迟迟没有定论。
一来是新任宗主未曾发话,二来是有云夜执掌在先,她一手建立起来的执书阁,谁又能在阁主的位子上做的比她更好?
既然身为宗主的云夜不觉得事务繁杂、分身乏术,其他三阁的阁主自然没什么意见,执书阁便一直按照明炽宗主在世时那样,直接受命于离宗云夜。
江湖朝堂的大小消息,悉数通过云非,送抵行踪不定的宗主手中。
年前九月,因素玉之主拿封家二公子的身份要挟,诓了执书阁为自己效力,宗主云夜才从无念山中寻了年仅十岁的弟子云雪,执朱雀牌玉,敕令执书上下,听候差遣。
执书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秦君璃本以为这个女人会牢牢的握在自己手中。不曾想,她却是提了下任阁主之事。
执书阁的下一任阁主,是那个武艺不精、心思细腻的少年,还是其他默默无闻、从未现身,却得了她信任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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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七本,全在这边了。”
云霜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实在饿的不行。一边拿着个果子在啃,一边瞟了眼角落里的那位殿下、压着声音在云夜身边说道。
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大半年没见,竟又生生的长高了两寸,愈发衬的身材苗条、灵动娇俏。
为了方便赶路,云霜穿了一身灰褐色的素布衣裙。
只有鞋子上的那颗海珠,蒙了尘泥,在不甚明亮的屋内随着她的动作东晃西晃,显得有些不太协调。
“厨房留了吃的,刚才让云非去热了。”
瞥了眼她手上的果子,身为师兄兼宗主的云夜淡淡笑道。
“谢谢师兄!”眼中放了光,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小姑娘一溜烟的便奔了出去,消失在了回廊的拐角处。
一时诺大的房内只剩下三人,除了秦君璃和云夜,还有那个刚刚被人叫起来、尚有些迷茫的少年——云雪。
“阁内关于滇云古国的那些,你可还记得?”
只见云夜走到桌案边,从七本残破不堪的册子中随意挑了一本,在手上小心翼翼的翻看着,头也未抬的问道。
裹着厚布外裳的少年听见她说话,眼睛一亮,瞬间清醒了过来。抿着唇,脸色微赧:
“回宗主的话,大致记得。”
挑了挑眉,对这回答不置可否。但云夜却是知道,既然这孩子说“大致记得”,多半是全都记在了脑子里的。
“嗯。”点了点头,将七本册子拢在一处,云夜嘴角勾了笑,又是开口问道:
“这七本,需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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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一愣,却见宗主笑意盈盈的盯着自己,少年瞬间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不是粗略的浏览一遍,也不是一字不拉的背下,而是将这七本册子上记载的东西与他曾经看过的那些古籍秘闻融合在一起,得到那个人想要的讯息!
“半……半个时辰吧……”
不知道这位宗主大人想要知道些什么,云雪只能没有底气的垂了头,有些迟疑的回道。
“不急,你慢慢看,我在这边等你。”
滇云古国的阵法诡谲多变,就算云雪过目不忘,借着阁内的这些古籍孤本,想要在半个时辰内完全弄懂伏诛升天阵,也确实有些勉强。
但不管这孩子能做到什么样的程度,终究比她与秦君璃一知半解的胡乱揣摩要好上许多。
说着云夜就真的拂了衣摆,坐在一旁,端着茶盏,静静的等少年看完。
云雪见状连忙走到桌案边坐下,从一摞书册的最上面一本开始,凝了心神,一字一字的细细研读而过。
“没想到离宗对滇云古国还有研究。”
从那个谢家见过的小姑娘出现,秦君璃便知晓,定是云夜为了昌裕王府的祭祀鬼阵,遣了人马不停蹄的带着这些古籍从无念山匆匆赶来。
只是滇云古国的过去早就在阿鼻那皇室覆灭时,被人当作邪教异类烧了个干干净净,离宗的执书阁竟然还能神通广大的寻到这么多孤本?!
改日得问问那个女人,是不是那些口耳相传、关于九州大陆起源的氏族之秘,在执书阁也能找得到答案?
“未曾研究过,只是机缘巧合得到这些孤本,不曾想还有用得到的一天……”
抬头看了起了兴致的男人一眼,云夜随即垂了眼帘,云淡风轻的说道。
未曾研究过是真,只是这“机缘巧合”背后的事情,就不是四个字,能够说的清道的明的了……
她眼角闪过的黯然,让秦君璃直觉不是什么轻松愉悦的经历,微蹙了眉,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只是话锋一转,自然而然的说到了今夜之事。
“刚才还未说完,秦翎的行踪,可有什么问题?”
“有。”提到昌裕王府的事,云夜表情一凛,略显严肃的说道:“关于星盘阵法我知道的不多,但先前在无念山的时候偶然从古籍上看过一些。”
面前的女人蓦然变了脸色,让秦君璃也不知不觉沉了沉心,感觉到这次秦翎行踪背后的不简单。
“据我所知,滇云古国的星盘阵法是从西方大陆衍生而来,经过千年的演化修正,逐渐成为了阿鼻那皇室信奉崇行的那一套。
但无论如何演变,终归离不开一些基本的东西。‘三段行阵’便是星盘阵法一个最为通用的步骤。”
三段,指的便是“引阵”、“启阵”与“归阵”。
云夜先前同秦君璃说的“伏诛升天阵”是指“启阵、归阵”这两个阶段设阵人所用的阵法,越是至邪至诡,越是难以攻破。
但作为启动主阵所用的“引阵”,往往也是整个星盘之阵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引阵一般是根据三星六道十二宫布列,有一定的规律可循,不是太难发现。
第三百四十章 三星六道(二)
但引阵的“物”却可大可小,或为砖石土堆,或为沟壑山川,只是各物有各物的“力”,端看设阵者心中的所想所求。
“长安大街、津渡横街、外城的城曲河道、城南主街,再加上那些他刻意去过的地方,将这条线路和地点连接起来,摆在星盘上,正好是三星六道十二宫的上微星春分道。”
云夜不知道秦君璃对星盘阵法了解多少,只能言简意赅的解释。
但她明白,就算自己说的再简单,那个男人也是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
秦翎向来行事低调,而恰恰在这个时候一反常态的走出昌裕王府、访亲问友,让人看出了三段引阵的痕迹,说明这位世子,越来越坐不住了……
“他……是在做启动鬼阵的准备?!”
星目微张,闪过一阵惊愕,秦君璃一语道出了那位昌裕王世子的真实目的。
然而不过一瞬,却又是在背后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意。
竟然用一城的街巷河道做“引”,秦翎他——是真的要用整个梁京城祭阵、来实现心中的野心与欲望吗?!
繁盛昌华,十世之都。
梁京这座城池对南秦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如果梁京城出了事,且不说城内数十万百姓安危,光是朝政这一块,就面临着南秦建国立邦三百年来最为致命的打击。
集权集政体系从上方开始崩乱,就算十州百城实行地方管辖制度,又能在氏族乱政的情形维持多久?
要是这个时候,鞑靼与北齐趁机攻关南下,内忧未除、外患又起,届时,又会是怎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是上微星春分道…堪舆宫……”忽然一个声音幽幽的从两人身后传来。
秦君璃本就面色不愉,听见有人说话,更是一脸冰霜的转过身。
凌厉骇人的气势瞬间激荡而出,堪堪让出声的少年一愣,往后缩了半步。
却又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手中做了标记的星道分宫图递给眼中一亮的自家宗主:
“梁京城的长安大街、津渡横街、外城的城曲河道、朱雀主街,连接起来确实和上微星的星道分宫走势一样,却出现了略微的偏差。”
“偏差?”云夜蹙了蹙眉,有些意外。
虽然她对滇云古国的星盘阵法了解有限,但也知道“三段行阵”的精细与讲究,怎么可能允许在“引阵”的阵势上出现偏差?。
“根据上微星春分道堪舆宫的星势,偏差分别出现在长安大街与津渡横街的交界、城曲河道连接外城河道的转弯、城东石牌楼这三个地方。”
说着少年在图上指了指那些朱砂做的标记。
“滇云古国的阵法尤其讲究推星衍阵。如果‘引阵’和三星六道的走势出现了偏差,设阵者就必须要想办法补阵。”
少年垂下头,又在心中将那七本古籍上的星盘推演之道细细过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弄错,才肯定的点了点头,看向云夜那张若有所思的脸,面色微赧。
“如果不补,阵道不合,就有缺陷。引阵的缺陷对于一般的祭祀小阵没有太大影响,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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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涉及到高段的大阵,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补阵?!”云雪的一个词,却让云夜一愣,抬起头看了眼蹙眉沉思的秦君璃:“难道这才是秦翎一反常态,连续两日出现在城内城外的原因所在?!”
秦翎的耐心与细心,从淮中谢家之事上便可看出端倪。
身为昌裕王的世子,年仅十五岁的秦翎,竟然能在那种年纪,为了“子婴”这一种罕见的药毒之物,就悄无声息的控制了谢家近十年。
更是借着昌裕王秦成晔的避世不显,在人脉关系复杂、动静皆不易的京城之地,将府中的“鬼阵”隐藏了那么久。
这样小心谨慎的他,又怎会在这个时候仗着阿鼻那氏的星盘阵法冷僻偏门,就放松警惕、让人看出“三段行阵”的痕迹、平白招人怀疑?
除非……这上微星的宫道引阵,才是整个伏诛升天阵中最为薄弱的存在?
阵势不补、偏差不除,就会威胁到伏诛升天主阵的启阵、归阵?!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云夜忽然看向面色阴沉的秦君璃与一脸呆滞的云雪,眼角微挑,狡黠一笑:
“如果我们在梁京的街巷河道上做点手脚……你们说这滇云古国的伏诛升天阵,会变成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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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二十二年,南秦那座威严肃穆而又血腥灰暗的皇宫内城,在一场大火中引来了崭新的一年。
凤凰涅槃,浴火而生。
且不论到底有没有“凤凰”,那“凤凰”到底有没有“涅槃”,这场无缘无故的大火却是给这座南秦的宫城带来了一种诡谲莫测的命运。
事发后三日,御林卫查明了珍宝阁失火的原因。
原来是除夕当日,万秀宫的宫女辛眉辛珠奉了内务府王公公的命令,前往珍宝阁取宫宴要用的琉璃盏。
谁知宫女大意,误取了水晶盏后忘记放回匣中。
碰巧当夜,程瑜在珍宝阁的上层研究千机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执着防风的灯烛坐在地板上发呆。
由于珍宝阁这座木制佛塔年代久远,越烧越亮的烛火便透过地板间的缝隙,直直的照射上了辛眉随手放置一旁的水晶盏。
水晶盏聚光能力本就极强,切面的角度更是让照射在其上的灯烛之光,悉数聚焦在了旁边的木匣之上,引起了火苗。
由于御林卫都守在珍宝阁外,程瑜本身又对千机匣之外的事务无心。
导致众人反应过来时,这座吴皇后祈福诵经多年的佛塔,已经从下往上烧了个透彻,抢救不及了……
珍宝阁毁于一旦,无数奇珍异宝葬身在这场大火中,肇了事的辛眉辛珠自是逃不过惩罚。
所幸有刘余年在场,保住了程瑜同千机匣,不然雷霆之怒下,整个内务府与万秀宫,又不知要受到怎样的池鱼之灾。
只不过对这位御林卫的统领来说,纵使保住千机匣有功,终究不能与十七皇子、如贵人这两件命案的勘察失利相抵。
在皇宫内城的人心惶惶之下,这场从除夕之夜便纷然而起的无端之厄,似乎还远未结束……
第三百四十一章 欲玉而胁(一)
正月初七。
辰时已过,天色大亮。
一身浅赭锦衣的少年绕过高耸静矗的宫墙,直直的朝昭和宫武英殿的方向疾步行来。
抬脚迈过宫门,守门的小太监面有诧色,却垂头敛目、恭恭敬敬的唤了声“七殿下”。
秦君炎不惊不显,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但叫昭和宫守门的两个宫人感觉出这位殿下身上愈发明显的深沉内敛。
七皇子秦君炎。
在南秦一众冠了“秦”姓的皇族中,确实是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存在。
且不说生母早逝,光是一个“宫女”私生子的身份,便让这位殿下一出生就注定了与其他兄弟截然不同的命运。
逢高踩低、欺软怕硬,一直是宫里的现实与常态。
幸得有怡乐宫的那位老祖宗撑腰,无论秦君炎如何无权无势、无论那些人如何鄙视不屑,面上却还是一副低眉顺眼、恭敬有礼的样子。
只不过这位皇子这个时辰出现在昭和宫,着实有些诡谲不平、风卷云涌的味道。
年前玉太后在崇政帝面前提了七皇子出宫建府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却在少数知道“内情”的宫人心中惊起了轩然大波。
皇子到了年纪,确实不适合继续住在后宫之中,一般都会在宫外另起府邸。
但“封王”,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待遇。
这种事情在南秦建国立邦三百年来确有先例。
一般皇子被封了“王”,便被承认可以独当一面,或是母族势力凸显,或是皇帝陛下兴起而至,也或是另外一些让执政掌权之人不得不为的因素。
只是皇权之争从来都是残酷而又血腥的,封了“王”的皇子往往因为势力强大,在新帝登基之后,就被千方百计削权发配,下场凄惨。
还不如那些从一开始就无封无号、不鸣不显、不争不求的兄弟们,至少能安然平静的度过一生。
在当今崇政帝的几个“封王”的儿子中,除了越王,其他几位殿下都是因了背后高门氏族的关系。
如今玉太后开了口,那位七皇子殿下,怕是要成为特立独行的第三类了!
至于太后她老人家是出于何种目的,想必也只有她自己心中知道。
但无论这因由如何,绝非她当着崇政帝面说的“到了年纪”。
试问,如果只是因为到了“年纪”,那八皇子、九皇子的事怎不见人在皇帝面前说道,偏偏是这位殿下得了“封王”的机缘?
“陛下,七皇子到了。”
两鬓有些花白的德强敲了敲书房的门,弓着身子压低了声音禀报道。
过了年,这位陛下的性情愈发诡谲难测。
武英殿的这间书房如今已不许人随意出入,只有萧统领在时,还能见着那位脸上出现些许情绪的波动。
其他时候都是一个人,默默的呆着。也不点灯,不知在做些什么。
德强毕竟伺候了这位十多年,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感觉。但皇帝陛下不说,他便装聋作哑,甚至把自己当作失了忆的小太监。
就像之前有人对他说过的:安身立命、不问他事,才是长久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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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长久,又到底是多久呢……
书房内没有人应声,倒是那两扇雕花金宣的木门,被人从内打了开。
见是萧寻,德强心中微沉,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又转身对着七皇子行了礼,接着就绕过回廊,匆匆退了下去。
秦君炎见到眼前那人,微微一愣,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惊诧。
青莲卫的……萧大人?!
“殿下请进,陛下等候多时了。”
萧寻面上无甚情绪,没有笑意,亦没有冷漠反感。
但让秦君炎心中有些七上八下,不知那位从不打交道的父皇冷不丁寻了自己过来,所谓何事?
眼角眉端略略显露出一丝不安,却不若以前手足无措、难以自处,秦君炎抬了脚,缓缓的踏入了这间对他来说陌生至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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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入内,萧寻“吱呀”一声关了门。
门窗紧闭,空气浑浊,加上房内的昏暗无光,但让秦君炎堪堪压下的紧张又扑腾着跳了上来。
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掀起隔断的珠帘,七皇子步入了内间。
雕瓶玉器,锦幔华屏,却是一派冷败颓殇的样子。
炭盆旁的软榻上,有气无力的歪着一人,面容苍老、两眼无光,让秦君炎又是一愣,险些认不出那位只远远见过几面的皇帝陛下。
“炎儿来了啊……”
见有人入内,崇政帝眯了眯眼,微微坐起身。沙哑着声音唤到。
只是一声再平常不过的“炎儿”,却让细细密密的恶寒,从秦君炎的脚底一点点的升起,顺着四肢经络,爬上头皮,变成一阵抑制不住的轻颤。
炎儿……呵呵……
从记事起,莫说普通的亲情伦常、呼唤拥抱,这个给了自己生命的男人,何时又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瞧过自己一眼?
十六年的熟视无睹,曾让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而今天,“炎儿”这两个字,就这样漫不经心、自然而然的从他口中冒了出来。
没有儿时期盼的欣喜,也没有想象之中的激动,甚至连先前的那一丝不安与紧张,都渐渐消失殆尽,变成了这位七皇子口中最为中规中矩的请安之礼:
“君炎……拜见父皇。”
“嗯…时间过的真快,眨眼之间,朕的炎儿竟然也长大成人了……”
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崇政帝秦成晖从满脸的沟壑中,硬生生挤出一抹慈爱的笑,但让秦君炎赶紧垂头敛目,掩下眼中险些藏不住的厌恶。
然而那位却不知不觉,盯着站在身前的儿子,眼神却是绕过他,聚焦在了某个虚无的地方,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娘的时候,她就站在一株灼灼的桃花树下,回眸一笑,施施而礼……”
秦君炎一愣,没想到他会提起自己的生母。
——那个地位卑贱、居心叵测,用尽手段爬上龙床,却在生下他后,便匆匆离世的……小宫女。
第三百四十二章 欲玉而胁(二)
“那双眼睛弯弯如月,就像花中的仙子,比一林的桃花还要美丽明艳……”
秦君炎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也不曾听人当面提起过,更不知道她是否如这个男人所说,笑起来明媚似月、美艳胜景。
只是,那位年纪轻轻便猝然离世的女子,如果真的让他这般印象深刻、过目不忘,又怎会以宫女的身份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最后一个人孤零零的诞下皇子、血崩而亡呢?!
不过是……无情罢了!!
崇政帝不知秦君炎心中所想,似乎沉缅于过去,感慨涌上心头,狠狠叹了一口气:
“朕本想纳她为妃,常伴左右。奈何当年朝堂动荡、大权旁落,朕心有余而力不足,连一个遮风避雨之地都给不了她。
馨儿是那么的单纯、那么的美好,可炎儿你要知道……后宫女子的手段何其厉害,朕若当时给了她身份,无疑是将她早早的推入了龙潭虎穴啊!!”
唏嘘之下,满是情真意切,让见者动心,闻者动容。
若秦君炎还是那个养在太后膝下、只懂礼仪进退、不懂人心险恶的单纯幼子,怕早就被崇政帝的“肺腑之言”骗的痛哭流涕、感同身受了——
护的住明妃,宠的了平王,提拔的上魏家,单单对一个小宫女无能为力?!
将所有的一切推给当年的无权无政、宫妃险恶,这是在变相暗示自己,生母的死,是掌权的太后与皇后一手造成,其实与他并无半分关系?!
这是当他秦君炎只有三岁吗?!
抬袖按了按眼角,秦君炎一副静默哀戚的模样,低垂的眼中却只有满满的讽刺。
讽刺当年那个小宫女的遇人不淑、无力反抗,讽刺诺大南秦皇族的虚伪与险恶……
“朕现在每每回想起那段往事,总是恨自己的软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本以为赠她那块先皇留下的古玉,能够给她些许希望,让她坚持到朕给她名分的那一天,却不想……馨儿她,还是那么早,就离开了朕……”
古玉?什么古玉?!
秦君炎闻言心中一愣,抬头瞥了眼垂目拭泪的崇政帝。
又皱着眉,将目光从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萧寻脸上扫过。
萧寻嘴角勾起的笑,恍若一盆冷水,“哐当”一声从上而下,将他浇了个透透彻彻。
难道是……那块自己从未离身、却在去年秋天当了去换燕雀楼消息的青圆碧玉?!
他在找这块玉?
时隔多年,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想起来找这块玉?!
当时自己心灰意冷,冲动之下便做了死当,如今……也是不知道上何处寻去了啊?
秦君炎心中的震惊未过,就见软榻上的那位抬起眼。
眼中泪意犹在,却染了一种决然的狠戾,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嘴角蓦然扬起一个弧度,像那来自地狱之下的万恶之鬼:
“不知炎儿可有见过这块古玉?”
“君炎不……”
秦君炎蹙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直立在屋内、未曾出声的青莲卫萧统领打了断。
“殿下可要再仔细想想?天寒地冻,雪园想必也是一片静谧,惊扰亡魂,可是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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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园?埋葬位份低下宫妃的雪园?!
这位萧统领的意思……是自己倘若咬定未曾见过,他便要挖坟掘墓,将掩埋了十数年的尸骸翻出来,去寻找那一方青圆碧玉吗?!!
怎么能够!怎么可以?!!
他们怎能如此……欺人太甚!!!
“大胆萧寻!朕和炎儿父子之间,何时容你置喙?”
敛起或悲或笑的情绪,软榻上的崇政帝站起身,板起脸,一身的阴沉冷郁。
只是喝斥,却未曾否认,一切的一切不言而喻、昭然若揭。
先祖古玉——这才是刚才一脸悲伤沉寂缅怀、情深意切悔不当初的“好”父皇……最终的目的!!
呵……那青圆碧玉中到底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让南秦的一国之君顾不得掩藏自己的险恶嘴脸,就这样急急的暴露出无情虚妄、毫无人道的本性来?!
“那块玉……”
心灰意冷到了极致,秦君炎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最后残存的一丝“血缘亲情”也化作灰烬,消失在了眼前这人眼中蓦然腾起的精光里。
安然若素,平静如水,眼中失去了所有的情绪。
这位年仅十六岁,曾经卑微到了尘土里的七皇子,却是鼓起勇气,用他这辈子最为安定平和的声音说道:
“数年前大皇兄在云湘阁为难君炎,硬是将那块青圆碧玉夺了去。父皇若是要找,恐怕得问平王殿下了……”
“青圆碧玉……青圆碧玉!果然,果然还在世上!!有救了,有救了,萧寻,朕的殷殷有救了!!”
崇政帝一脸魔怔般了的狂喜,竟然顾不得秦君炎在场,转身就手舞足蹈的朝着书房另一侧的寝殿走去,作势要转动地底密道的开关。
幸得萧寻手中用力,射出一物,打断了拴着帷帘的锦带,才掩住了武英殿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秦君炎虽然看不见那头崇政帝的动作,却是听见了机括转动的“嘎吱”声,脸色泛白的向后退了一步。
“殿下不走,是想做这秘密下的第十六个冤魂吗?”
破天荒的,萧寻嘴角竟然勾了一丝浅笑,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欣慰满足,但让秦君炎刚才的冷静淡然消失殆尽,露出些许慌乱。
“我……”
“嗯?”萧寻已经向前走了两步,掀起帷帘的手堪堪一顿。
又转过身来,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多谢…萧大人……”
传闻这位青莲卫的萧大人为人冷漠,在崇政帝的手中为刀为刃多年,又怎会平白无故的出声,提了“雪园”?
“雪园”之事,是威慑,亦是提醒。
提醒秦君炎崇政帝的势在必得,提醒他小心回答,不要成为祸害生母魂归无处的不孝罪人、不要亲手毁掉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七皇子明白了萧寻话中的意思,才灵机一动,借了他与平王之间的旧事,祸水东引,为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谢?殿下谢错人了吧,站在殿下面前的可是青莲卫萧寻!”
倒是对方不甚在乎,眼皮微微一抬:
“萧寻一生只效忠于陛下,当不得、也不在乎,任何人的‘谢’字呢……”
第三百四十三章 野心与决心(一)
“七皇子秦君炎?!云非你确定是七皇子,不是平王、安王或者羿王?”
天色大亮,云雪还在屋内研究伏诛升天阵,靖阳王殿下不便多呆,已经趁着路上行人不多,早早的返回了上京。
云非却是在得到宫中消息后,连喘气的功夫都不敢耽搁,急急的送到了自家宗主面前。
“确定,今日天还未亮,崇政帝便遣人请了七皇子入昭和宫武英殿。两人在书房内谈了约莫两刻钟,出来时那位殿下的脸色便有些不对了。”
蹙了眉,云非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心中也是诧异不已。
宫中这两日不太平,按道理,那位陛下此时不是应该将重点放在如贵人和十七皇子的命案上吗,怎的还有空宣见一向不受宠的七皇子?!
“就他二人?可还有他人在场?”
“有,据说崇政帝连强公公也摒了出去,只留了青莲卫的萧寻萧大人。”
萧寻……又是萧寻!
云夜面色凛然,皱了眉在屋外廊下堪堪走了数个来回。
目前用的上萧寻的地方除了宫中的两桩命案,便是除夕的千机匣之事。
如果是命案牵扯到七皇子,秦君璃那边不可能得不到消息,羿王也不会隐而不动。
这样说来,不言而喻,能让崇政帝和萧寻在武英殿单独召见秦君炎的……便只能是那一件事了——
青圆碧玉,神武帝留下的青圆碧玉竟然在秦君炎的手中?!!
猛的转身,骇人的凌厉之气瞬间激荡而出,云夜对着云非沉声道:
“用最快的速度去查关于七皇子的事情,尤其是涉及到贴身之物一类的,都要仔仔细细,巨细无遗。”
云非闻言一愣,瞬间有些明白了过来,也是惊诧的无以复加。
“可是神武帝的那块玉,在七皇子手中?!”
“嗯,照这形势,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那位离宗的宗主,眼中莹光微闪,透出一种似喜似忧、让人揣摩不透的神情。
“不管在什么地方,如今有了消息,总比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强上许多。”
玄铁卷关系到姒族上下的安危,差了任何一个,北溟阴山的避世屏就打不开。
而身为族女的云夜就无法安心的带领族人,迁移回到大家期盼以久的姒族族地。
云非自然而然的当她是为玄铁卷的事情忧心,出声安慰道:
“族……宗主也勿需太过担心,只要有了确定的消息,我们立刻动手,定能赶在别人之前。”
哂然一笑,透出些许无奈。
云夜担心的其实并非玄铁卷,而是秦君璃。
一旦被他知道自己千方百计隐藏的身份,和以身涉险亲自潜入梁京之城的真实目的,不知心高气傲的素玉之主,又会做出何等让人意想不到的反应呢?!
定了定心神,将一切繁杂的情绪摒弃在外。站在廊下,任日光照了一身的女人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又下了一道命令:
“离宗在宫里的关系都动用起来,一旦被人发现,迅速撤离。关于七皇子和青圆碧玉的消息一律不用通过执书阁,直接传递于本宗主!”
“是,弟子明白!”话音刚刚落地,云非便使了轻功,一下子消失在了这下京小院之中。
片刻,身为一宗之主的那个女人也抬步离去,徒留落寞的少年按着砰砰作响的心跳,憋住呼吸、躲在门后,眼中闪过无可奈何的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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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通过执书阁……
不用通过执书阁……
你终究还是不能信任我吗?
你到底要我怎样做呢,姒族的族女、我的宗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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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炎?”
崇政帝在昭和宫武英殿召见七皇子的消息同时被送抵了羿王府的落雨院。
秦君逸正在与柳东川说着“伏诛升天阵”事情,得到何昭带来的消息,明显一愣,蹙了眉,面上浮现一种不多见的惊诧之色。
但让柳东川挑了挑眉,意识到这位七皇子对羿王殿下不一般的影响力。
“正是,没有人知道皇帝陛下和七殿下谈了些什么,只是七殿下走出武英殿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按照宫里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来看,莫不是为了十七皇子和如贵人的两桩命案?!”
何昭不动神色的瞟了眼一旁的柳东川,如贵人的事情这位先生并不知情,殿下似乎也并没有透露于他的意思。
毕竟只是入府三月的幕僚,能力再过卓越,还是不得不防。
“何昭你想办法打探下情况,注意点,不要叫人发现端倪。”秦君逸蹙着眉略略一想,对何昭吩咐道,毕竟事情牵扯到小七,大意不得。
在这个敏感又关键的时候,任何明目张胆的来往,无论对君炎还是对自己,似乎都不太稳妥。
谁知那个神出鬼没、只效忠于皇帝陛下的青莲卫萧寻,是不是又在暗中监视与窥探呢!
“是!”
何昭得了命令,匆匆而去。
秦君逸却突然转过头,与柳东川若有所思的视线对上。
四目相交,皆是不避不让,平静淡定的如若寻常,教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波动。
片刻后,那位立在桌案边的羿王殿下终是一敛衣袖,叹了口气,率先出声道:
“先生似乎并不惊诧。”
“惊诧什么?”
柳东川一顿,手指从桌案上那副颇大的梁京地势图上掠过。复又站直了身,面上含着浅笑,看向眼前为了所想所求步步为营的那个男人。
“虽然先生入府只有三月,却比任何人都要懂得本王的心思。”
一句话,让柳东川眼中闪过光,笑意微敛,瞳孔不着痕迹的缩了缩。
能得这位殿下如此评价,他着实没有想过。
入府效力,本就是奔着羿王的影响力、奔着自己寻求不得的玄铁卷而来。
利益之下各取所需,无关真心。尤其是游走在尔虞我诈之间的这些皇子,行事诡谲、后手多变,又怎会真的让人猜出所谓的“心思”?
但柳东川知道,羿王殿下的这句感叹,却是情至心至、未有半分虚伪。
这个权利至上的异界,氏族独权、门阀纵生,让无数惊才绝艳、有志之辈淹没于朝代的腐朽颓靡之中。
氏族不破、新政不立,眼前的南秦已然宛如膏肓不治的僵痹之兽。
权利顶端的钟鼎之士沉湎于历史和现状,沦落低层的苦难之辈欲振聩而无力。
泱泱南秦,有多少人看得到他的野心,又有多少人低估了他破而后立的决心?!
第三百四十四章 野心与决心(二)
“殿下要的不过是一个昌明盛世,只是世人目光短浅,皆着眼于一个代表权利的位置罢了……”
垂了眼,柳东川一声嗟叹。
三个月,不长不短的三个月。
虽然有些事羿王殿下没有经过他,只是通过何昭、何枢的手,一步一步的在暗中布局,却也没有将他摒除在外、刻意设防,所以柳东川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比如钟贺先生、比如户部侍郎邱敏汉、比如琼琳街的那方宅院……又比如前日宫中的那起悬案。
一件事不足以说明什么,但所有的事情摆在一起,却是能让人一点一点揣摩出些许端倪——
他,堂堂的皇室嫡子、南秦羿王,争权夺利、翻云覆雨,将世家权贵玩弄于鼓掌之上,所想所求的并不是那个代表杀戮与血腥的权利之位!
他的野心很大,堪比日月、如照山河。
这个男人,这个生在南秦皇室、氏族顶端的男人,只想用自己的意志、用自己的双手,去创建一个崭新的南秦王朝——一个开明的、昌盛的、生机勃勃的…鼎盛王朝!!
所以无论是魏家、佟家,甚至是他的母族何家,这些阻碍他前进的氏族、这些腐朽凋敝的门阀,都会在他的毅然决然中分崩离析,成为他实现自己心中理想的踏脚石!
权利与他,是手段。
皇位与他,是工具。
或许只有人间正道的沧桑之路,才是汝辈所想所求——
颓靡腐朽的时代,却造就出这样一位眼界开阔、不为世俗所缚的贤者,如何能不让柳东川感到震撼与惊诧!
只不过对于游走在异世的一缕幽魂来说,无论江山、盛世、还是那无穷无尽的贪婪欲望,都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再过震撼、再过惊诧又如何,南秦的兴盛灭亡与他何干、九州的战火屠戮与他何戚,他救不了天下人,他唯一能救的,只有自己的阿瞳罢了。
一句嗟叹,惹两人沉默无言,晃神间,各是思虑万千。
片刻之后,秦君逸才收回飘渺的目光,凝目凛神,将两人之间的话题转回到昌裕王府内的伏诛升天阵上。
“先生研究了三日,不知可有思绪?”
柳东川听他这么一问,面上表情微滞,也是略有无奈:
“滇云古国的星盘阵法源自星象之说,却又添加了三星六道的星轨引阵,着实难解。东川只能大概推算出异阵启动的时间范围,想要再精确,怕是得再花功夫搜罗一些古籍。”
“何时?”
秦君逸皱了皱眉,滇云古国的东西可不好寻,更何况是记录星轨阵法的秘籍史料,只能先看看柳东川推算出来的那些东西,是否有所帮助。
“初九子时至午时间。”
“初九?!!”向来喜怒不显的羿王殿下闻言一惊,拍着桌案便站了起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皱着眉阴沉着脸,在屋内来来回回走了两圈。
在这件事上,着实不能怪他沉不住气。
眼下已经是初七巳时,如果真的按照柳东川所说,秦翎的这“伏诛升天阵”要在初九启动,那给他们留下的时间已不足两日。
且不谈玲珑馆案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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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证据,在这短短的一日半内,他又该如何寻到破绽,阻止自己这位堂兄启动鬼阵、给梁京上下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呢?!
“东川根据星盘测算推演出来的就是正月初九,前后左右差不了几个时辰,殿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垂首敛目,柳东川自是知道这“伏诛升天阵”意味着什么。
秦翎费尽心机隐藏了那么久的古国鬼阵,又怎会只用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平民百姓的死,就草草带过、宣告结束的?
要么惊天动地、生灵涂炭,要么朝堂混乱、权系不存,可不管是哪一样,似乎都不是这个危如累卵的飘摇梁京,能够承受的住的。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不知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的羿王殿下,又该如何破解这且危且险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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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君逸在窗前背手静立,已然整整一个时辰。
柳东川不敢离开,亦不敢出声打扰,只能将那些关于昌裕王府、关于秦翎世子的消息又细细的从头到尾琢磨了一遍。
却在看见消息中的几个地名后,眉头略皱。
心至念起,走到桌案边,用红色的朱砂,在梁京城的地势图上,将这几处圈了出来。
“伏诛升天阵只是一个靠文字记载流传下来的祭祀之法。祭祀生魂,是启阵成阵所必须的条件。”
柳东川忽然开口,让窗前的秦君逸一凛,转过身来。视线凌厉如剑。
“但殿下可有想过,这生魂该如何选、如何祭、如何成为主阵的一部分?!”
“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窗前的那位见柳东川手上还执着笔,疾步走到案前,低头朝他做的那些记号看去。
通济门、光华门、十梓门——梁京内城的三道城门。
正好成了众星拱月状,将昌裕王府怀抱其中。
“内城城门?先生是觉得秦翎会在这三道城门上做些文章?”冷面凝眉,秦君逸堪堪抬起头,却没有错过那位先生眼中一闪而过的光。
“不,或许不是城门,但绝对与这三处有关。”顿了顿,手指缓缓从梁京的地势图上划过,柳东川继续说道:
“这三处是除了皇宫,内城范围中地势最高的三个地方。而恰巧,这两日昌裕王世子有意无意的都接触了到,殿下觉得这仅仅只是巧合?!”
“何昭!”面色冷肃,羿王殿下顾不得去想柳东川提出的疑问,连忙拂袖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书房的雕花木门,对着门外唤到。
“殿下,何昭去处理宫内的事情了。”听见召唤,绕过回廊,一个飞身飘忽而至的是何今。见自家主子面色阴沉,连忙答道。
“你去将康褚找过来。”
“是!”何今不敢耽搁,连忙用了轻功出了落雨院,朝着外院的方向奔去。
直到何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秦君逸才关了房门,回到桌案前,僵着脸对柳东川一点头:“先生继续说。”
“祭祀生魂、启动‘伏诛升天’这种高段大阵,秦翎肯定不会随便抓些平民百姓凑数。
加上最近,城内京外并无大量人口失踪,所以东川断定,这位世子的祭魂之法,怕是要在初九当日,才会借由某种方式实施。”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内城十梓门
“某种方式?”羿王殿下蹙着眉,脸色一变。
“比如放火、比如下毒,或者制造混乱、再在背后做些什么……”
柳东川垂着眼,一一列举着秦翎世子可能采取的行动方式。
他记得先前何昭说过,**山的那两个黑衣人身手不俗,行事作风像是死士。
以那“玉雕笼球”中的六种罕见成分、与世子宁居的防备松懈却无人能入来看,秦翎手中,应该是握着什么至毒至幻的药物,能够轻而易举的控制死士,为自己所用。
只要死士的数量够多,又能控制得住,趁乱在梁京城中制造大规模的杀戮也不无可能。
“如果是制造混乱,或许还有迹可循。但他要是动了在城内下毒的心思,恐怕就要有大麻烦了!”
柳东川说的那些不无道理,让秦君逸心沉到底,紧紧的抿着唇,眉间一派化不开的凝重与严厉。
作为泱泱大国的一国之都,梁京内城外城人口加起来共有九十三万。
这九十三万的人口还不算上城外郊县那些零散的村民。
秦翎如果想要从这九十三万人中有针对性的选取祭祀生魂,必然需要早做准备。
所以无论他选的是平民百姓还是世家皇族,动静都不会小,多多少少会让人察觉些许异样。
可从玲珑馆案发生至今,除了一步一步揭开内幕、发现事情真相的羿王府,和无意之中探到宁居诡阵的靖阳王,诺大的一个梁京城,谁又知道默默无闻、不涉政事的昌裕王世子,竟然在背后筹划了这样一个滔天阴谋?
没有特别的动作,代表的不会是秦翎的犹豫不决、心虚胆战。
在秦君逸的眼中,这反而意味着那位世子的成魔与沦丧——试问一个要用整座城池祭阵的魔鬼,又怎会在乎死在他手下是人是鬼、是老是幼、是善是恶?
上至君王,下至蝼蚁,这梁京城所有的一切,都会在他的伏诛升天阵里灰飞烟灭,消失的无影无踪……
天昏地暗、万鬼齐喑。
秦翎啊秦翎,你到底为这装载了九十三万生魂的梁京城,选择了一个怎样的覆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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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褚拜见殿下。”
“吱呀”一声,羿王殿下书房的雕花木门被人从外推了开,年近四十的一人踏步入内,对着秦君逸躬身垂袖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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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那位殿下点名要的幕僚,康褚康先生。
康褚入府已有八年。这八年间一直不上不下、不温不火,一如他的性子,细致有余而锐气不足。
今日得了羿王殿下急召,康褚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不知所谓何事。
秦君逸见他行礼,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匆匆摆了摆手,将人唤到跟前。
“康褚你看下这几处。”
不说事由、不道因果,秦君逸只是指着地势图上柳东川做出的标记,对着微诧的幕僚说道:
“就这条线路,你能想到什么?”
康褚不敢耽搁,连忙上前细细看过。
须臾片刻,便沿着那条秦翎走过的线路一一点到:
“这边是昌裕王府,昌裕王府绕过来便是长安大街,沿着长安大街往北不远是章国公府。相临的是平阳侯府。”
柳东川见康褚对京中府宅分布拈手即来,一顿,瞬间明白了羿王殿下唤这人过来的用意。
连忙拿起笔,在他点过的地方挨个写上府名、人名,列好备注。
入京不过三月,甚少离开羿王府,柳东川对京中宅府官衙的分布罗列,可谓是知之甚少。
而康褚对梁京各处的如数家珍、了如执掌,恰恰弥补了他的短板。
光是一些地标性的建筑,让这位柳先生看不出太多秦翎行事的端倪。
那加上康褚这个移动的活地图,是不是又能让他体会出更深层次的一些东西?
“出了西北方的通济门,便是下京的范围了。这条是乌鹊街,再往南连着的是平彻巷,这一带多是酒楼茶馆。”
说着微微一顿,想了想,又继续说道:“由于是在下京的范围,不比上京内城的那些精细雅致,却也不是太过混杂,外城衙门那些人常去,有些老字号也是开了许多年,有好些固定的熟客。”
柳东川略停,嘴角微微扬了个角度。
其实三言两语之间,就能看出这位康褚康先生的性格。
着实像他先前了解的那般,过于温诺。
想必这平彻巷的酒楼茶馆也是他常去之处,不自觉的在话语中就带上了些许个人情感,但只要不是太过冗杂,他听着便是。
“走过平彻巷,再沿着外城的城曲河道走东南方向,便会途径富华街。
这一片多是商贾宅院,像是幽州金家、池州施家等有名的商贾世家都在这地方购置了宅院。&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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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土寸金,往来都是有钱有势之人,平头百姓一般也不会往这地方走。”
接着康褚的手指从地势图上缓缓移过,绕过城南的光华门,又入了上京内城。
“朱雀大街附近的官宅比较多。这边是左相府,兵部尚书府、吏部尚书府,再往东去是京兆府、中枢府,拐上浚仪桥后也是一片酒楼雅苑。
再走就是东边的石牌楼和十梓门了。”
收回手指,康褚悄悄看了眼羿王殿下和那位柳先生的脸色,见两人都是凝目沉思,也心中没底,不知他们到底在研究些什么。
随着康褚话音的落地,书房内一时静谧无声,但叫人有种无所适从的心慌。
于是那位康先生又默默的吞了吞口水,补了一句:
“穿过石牌楼往东百步便是十梓门,明日天黑后有上九节庆,届时会有烟花一直燃放到子时。殿下若有兴致可要早些去,去年的时候鹿先生可是被挤掉了鞋子,险些……”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两道灼热的视线宛若利剑,疾射而至,堪堪让康褚一愣,惊的往后退了半步,差点没有站住。
他未曾与芳华院的柳东川打过交道,却是经常听到府中同僚谈论他,话语间多是鄙夷。
说此人汲汲营营,为了出人头地也是手段不论,偏偏得了殿下赏识,得以自由出入落雨院。
今日一见,倒看不出钻营之人的势利,反而似鹰似鹘,觑望间有种常人身上所不多见的敏锐,但让康褚一震,有些不敢直视。
“康先生刚才所说当真?”柳东川的投射在康褚身上的目光忽的深沉下来,一字一句的问道:“关于那个什么上九节庆……”
“当然是真!上九节庆每年都有,只是往年都在城南复阊门。去年险些烧了内城司,今年才改到了十梓门。
但城东十梓门四下空旷,也没什么可以观景的高地,倒让内外城的百姓议论了好些日子……”
对康褚后面的絮叨,柳东川也无心理会,疾步走到桌案边,又细细的照着梁京地势图在心中估算了一遍。
直到康褚得了羿王殿下的示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他才从地势图中抬起头,脸色阴沉的有些可怕。
“初九子时,十梓门上九节庆!
正月里,整个中西平原都是东南风。如果在上九节庆的焰火中下毒——那梁京四之二三的百姓,都会吸入毒烟、成为他的祭阵之物!”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不破不立
上九节庆,秦翎你可真会挑时间……
让梁京一城的百姓在欢乐中献祭出自己无辜的生命,成为你实现个人贪欲的踏脚石——
你这算是什么,鳄鱼的眼泪?还是掩耳盗铃的自我安慰?!
哪怕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你难道就不怕那地狱的冤魂夜夜入梦,将你啖肉食血、抽筋挫骨,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秦翎啊秦翎,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你不顾一切哪怕毁掉整个梁京城,也要据为己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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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昭急急推门入屋,看了眼站在窗前吹风的主子,又瞥了眼外厅桌案上一动未动、早已凉透的午膳,皱了眉,有些担心的说道。
“殿下怎的又不用膳?”
转过身,见是何昭,秦君逸才面色略缓,淡淡的开了口:“无妨,反正不饿。”
忽然又想到早上交给他的那件事,双眼微眯,射出些许凌厉之意:“小七那边怎么样?”
“七殿下那边没有事,不是因为十七皇子和如贵人的案子。”
何昭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的重视,连忙将宫中的消息如实禀报道:
“武英殿那边说陛下辰时召见七殿下时,摒开了所有的宫人,连强公公也不得入内。只是还有一人,从昨夜入了武英殿便未曾出来过。”
“可是那位青莲卫的萧寻?!”
提到萧寻,秦君逸眼中闪过耐人寻味的深意。
青莲卫为历任南秦皇帝暗卫,身手莫测,从不轻易示人。
除了统领萧寻,满朝文武更是未曾见过一人的长相,连对方是圆是扁、是高是矮、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
然而到了崇政帝的手中,这一代的青莲卫却剑走偏锋,成了诡异而又骇然的存在。
旁人以为不管青莲卫怎么变,始终都是效忠于南秦最高权力之位的那一人。
崇政帝当政时是秦成晖,待他殡天之后,会是下一任秦氏新皇。
但却甚少有人知道,这一代青莲卫的统领萧寻——却在早年就立了誓,穷尽一生,效力于秦氏成晖。
也就是说,一旦崇政帝入主归阴山,或殉主、或归隐,这位萧统领绝对不会再留在青莲卫中,对新皇俯首称臣,继续自己的责任与使命。
所以每每提到这个人,秦君逸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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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萧寻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偏偏这十多年青莲卫插手的案子中,多多少少都有他的痕迹。
可若说他对皇帝陛下誓死效忠、惟命是从,却又总是给人一种冷眼旁观的错觉。
今晨那位在武英殿召见小七,连德强都避了开,却唯独留了萧寻,不是为了宫中的案子,又能为了什么事?!
“正是萧寻萧大人。”何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七殿下从武英殿出来便回了太延宫,虽然面色不是太好,言行举止皆是正常。
属下担心青莲卫在暗中行事,不敢轻易接触,却在怡乐宫偶遇了他身边伺候的芳若。芳若行色匆匆,却同属下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站在窗前的羿王殿下听到这里,情绪才有了明显的波动。
拂袖转身,面上的冷肃让人不敢直视。
“圆魄相映去,无归云阁东。”何昭见自家殿下皱了皱眉,也颇为无奈的撇了撇嘴。
其实他也不明白芳若话中的意思,想着或许是七殿下同自家主子之间的暗语,便原话传递了回来。
秦君逸听见这句诗,先是一愣。接着似乎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片刻之后却是嘴角上扬,浮起一抹了然的笑。
让何昭挠了挠头,一副很想知道、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
“有一年,小七还小,刚刚启蒙。在这落雨院读书,正好读到‘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便举着自己的那块青圆碧玉说他也有‘圆魄’,惹得当时的瞿先生一阵发笑,告诉他这首《中秋月》里的‘圆魄’是明月而不是圆玉,虽然形有所似,却意驰千里。”
秦君逸说着想到了过去许多事,慢慢的垂下了眼,戚戚有感。
却又忽然话锋一转,说到几年前的中秋宫宴上去了。
“后来某一年的中秋宫宴,平王酒后撒泼,仗着明妃的得宠,在御花园的云湘阁硬是将小七的那块圆玉夺了去,装做不小心,坠入了湖中。
虽然最后本王着人悄悄打捞了上来,但自那之后,小七便得了教训,从不将这青圆碧玉轻易示人。
直到去年为了魏家的事,一时想不开,才让那玉离了身。”
何昭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明白七皇子这句诗的意思了。
“所以,七殿下他……”
“他是在用‘圆魄’告诉本王,今晨那位召他去武英殿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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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是为了他手上的青圆碧玉。
而小七他似乎意识到皇帝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已经将青圆碧玉‘丢失’的过错——悉数推到了平王身上!!”
六年前云湘阁的这件小事,恐怕秦君瀚早就抛诸脑后、没了印象。
就算在场的那些世家子弟还记得,也都是眼见平王将玉坠入湖中。
无人得知事后竟被悄悄捞了起来,又回到了小七手中。
所以不管武英殿的那位寻找青圆碧玉的目的是什么,小七已经成功将对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秦君瀚身上。
只要小心暗中行事的青莲卫,不要让这玉再次出现在人前,他就可以彻彻底底的将自己择除在外。
虽然不知青圆碧玉最终落在了谁的手中,但能够在皇帝与萧寻的面前不动声色、祸水东引,那个自卑而又怯懦的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圆魄上寒空,皆言四海同。
安知千里外,不有雨兼风。
没有人,是天生的弱者。同样,也不会有人,是注定的王者。
出身不显能怎样?
没有母族又能怎样?!
这个颓靡而又腐朽的泱泱南秦,早就失去了神武帝在世时的繁荣强盛。
不过百年,已然在权力与欲望的支配下,变成了如今这副外戚当权、各自为营、民政不兴、危在旦夕的模样。
随着四大氏族的盘踞赘生、日渐坐大,愈发显现出汲汲营营之辈对利益的贪婪、对权力的渴望。
无论是他、还是平王、抑或是安王,甚至是覆灭了白家的靖阳王,无论是谁在背后氏族的支持下夺得大权,成为南秦一国的统治者,都注定要成为氏族控制之下,进一步攫取利益的工具。
不破,则不立。
既然四大氏族各自为政,都想成为皇权之争最终的胜利者,那他为什么不能造就一匹黑马,凌空而起,彻底斩断氏族对皇权的控制,从而建立起一个集权于上、真正强大繁荣的南秦盛世呢?!
秦君炎,曾经是弱者。
但他相信,在经历风雪冰霜、千锤百炼之后,这个孩子最终会成长为巨人肩膀之上,睥睨天下江山的一代帝王!
而他秦君逸想要见到的开明盛世,最终会在这个孩子的手上,绽放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耀目光彩!
——为此,吾辈中人,倾覆所有,而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