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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潇潇雨崇     君子之谋txt下载     君子之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月牙涸泽(四)

    糟了!!果然还是太勉强!

    云夜见肖飞身形微晃,心中一紧,狠狠的握紧了拳。

    细索再怎么纤细,毕竟是精铁制成,先前尚未全部上身,感觉不出重量,肖飞自是觉得把握颇大。

    可是随着距离的拉长,这将近十丈的细索便要全部凭借他的力道往上带。

    第一次借力在四丈,这种重量还能承受,然而第二次他定是也感觉出了异样,才想提气飞的更高,却不曾想到身后的细索晃动加大,竟是带的他也身形不稳起来。

    “每隔一丈一箭,不要停,快!“

    身边那个灰白色的人影一晃,十四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手中已经下意识的扣动扳机,一只钢箭又是疾射而出。

    不敢转头、不敢分神、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十四只能盯紧了黑暗中那个越飞越远的身影,不断的射出手中的钢箭,甚至连额角的汗下坠滴入眼睛,他都不敢眨眼,也不敢伸手去擦。

    千钧一发,不成功便是身死!十四怎敢拿同伴的命来开玩笑,浑身上下绷紧到了极致。

    黑暗中的身影起落的越发频繁,有的箭被他踩的向下坠去,有的则直接错过他的脚下,射向对面的虚无。

    连带着绑在肖飞身后的细索,晃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甚至堪堪要甩向地面。

    刺激着泥土中的东西探出头来,又默默的落下,十四已经顾不得距离,命令几个人一同对着肖飞脚下齐射,祈祷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出的孩子能咬咬牙,坚持到最后。

    “十四,往上射,三丈一箭!“刚才还在身边的那个人忽然一晃,提气向前飘去。

    别!!!

    十四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想要去拽,奈何云夜的速度太快,竟是已经飞了出去,衣摆堪堪与他的指尖错过。

    殿下啊殿下,这位宗主十四可真是护不住啊……心中痛哭流涕,十四手中未停,算准了距离,抬了弓弩向上,朝着虚空黑暗的高处射去。

    其实这种“引箭“的做法最忌二人一前一后同行,毕竟箭矢无眼,供后面一人借力之箭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射上前面一人,造成同伴的误伤。

    这也是云夜让十四往高处射的原因,但越是往上,对施展轻功之人的考验,便是越高……

    一抹灰色,在黑暗中飞腾翻滚,无惧脚下的阴森诡谲,幽幽冥光,恍若飘然而至的仙,又似氤氲而出的魂,叫人从心底赞叹他的风姿无双。

    可转瞬他又在向上疾射的钢箭上微微一踏,直踩的钢箭调转了方向,扑射尽没于涸泽泥地之中,看不出半分影子。

    三丈一箭,一步一莲。

    若说一箭是巧合,可无论十四往哪射出的箭,皆是被他用同一个角度踏射入地,无一射向前方的肖飞。

    速度之快,算计之精准,无不让人咋舌!

    眼看肖飞已经快过了十二丈的河床,绑在他身后的细索却是随着他的一个起落,晃悠着朝着涸泽地面荡去。

    一尺、五寸、一寸、半寸……绿色的光团兴奋的跳起,想要附上荡落而下的细索,却是从上而下,忽然一道力,牵引着细索向上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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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黑暗的半空中,形成一个诡异的波浪形。

    一百五十玄麟卫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惊的连嘴都合不拢。

    “云公子!“有人一声惊呼,十四见那人忽然向下猛的一坠,也不管钢箭是否会误射肖飞,连忙抬手又是两箭射去。

    那人借着钢箭的力道,在空中一个翻身,带着细索也是一阵抖动,却是向上脱离了涸泽绿物可以触碰的范围。

    细索“唰“的一下绷直,原来是肖飞已经到了对岸山石之上,将另外一端固定了住。

    云夜堪堪松了一口气,嘴角勾着笑,落在了绷直的细索之上。一丝银光在他脚下闪了闪,不过一瞬,却又悉数向上一收,没入他手腕的乌金镯中。

    这镯子……

    十四皱了皱眉,这镯子不是传说中只认封家嫡脉的乌金镯吗?里面竟然还藏有机关?!!

    疑问归疑问,十四也知道如今没有时间容自己纠结这等事,连忙让身后的一百五十玄麟卫循着细索,过了这要人命的月牙涸泽。

    ------------

    云夜坐在山石上,看着黑色的身影沿着细索一个一个的渡了过来,不若先前的凝重严肃,只是微微有些出神,倒是一时显现出柔和温顺的那一面。

    玄麟卫落地后依次燃起火把,数十支火把油足料厚,照的这山石林立之地一片通明。

    有人见他浑身上下都已汗湿,盯着涸泽若有所思,便递过了水囊过来,“云先生,喝些水吧。“

    没有回头,也不计较是否有人用过,云夜接过水囊狠狠的灌了两大口,才感觉身体里从内而外泛起的燥热被压下去了几分。

    “谢谢!“扭过头对着那个玄麟卫微微一笑,弄的对方脸色微赧的垂了眼,挠了挠头,一幅不好意思的模样。

    这支千人的玄麟卫凭借了这位云公子,才能在这瘴泽中行进数日而无甚折损。眼前也是因了他才有伏击赵铎五万人马、将其歼灭在这落坞山下的机会,对他感激都来不及,又怎能当他一声谢?

    云夜根本就没注意这个小小的玄麟卫的动作,一句“谢谢”说完便又扭回了头去,却是在看见对面的异象时,蓦的站起身,露出震惊的神色。

    有人!那些还未渡过涸泽的玄麟卫身后竟是有人!!

    虽然隔了十二丈远,但他清清楚楚的看见负责警戒的一个玄麟卫被人勾住脖子、一声不吭的向后倒去,竟是连示警都未曾来得及!

    “有敌袭,快给对面示警!“刚才递了水囊的玄麟卫正转身准备离去,却被云夜一把揪住,待听清云夜所说,连忙二话不说扔手中之物,从胸前的衣襟中掏出短小的铜笛来。

    哔——哔哔哔———

    刺耳的笛声瞬间穿透众人的耳膜,朝着对岸传去。

    对面的十四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剩下的玄麟卫,忽然听见那一边传来的笛声,刚刚塞回肚子里的心又蓦然提到了嗓子眼。

    玄麟卫传递紧急信息的铜笛声。

    敌袭!!紧急!!

    他娘的,这才两个时辰,赵铎怎么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神秘的第四方

    对方显然也是听见了玄麟卫示警的哨笛声,便知已被人发现了踪迹,遂不再隐藏,从周围的草丛中“哗“的一下,全部钻了出来。

    一行三十人,黑衣执剑,布巾蒙面。还未交手,十四却是感觉到对方的不俗的身手与气势。

    在玄麟卫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够悄无声息的接近潜伏,又不是青平军的黄甲褐巾,那要么是赵铎私下豢养的死士,要么就是来自仓邺羿王一派的势力。

    殿下此番阙谷瘴泽的计划严密周详,如若不是这两方中的一个,十四实在是想不出来谁还能事先得到风声,挑了这个时候出现在这落坞山中。

    但不管对方是谁,绝对不会是来和自己打个招呼聊个天那么简单的了。

    看着那些黑衣人脚下玄麟卫的尸体,十四怒火中烧,紧了紧手中的剑,二话不说便朝那些人冲了过去。

    玄麟卫训练有方,在这种突发的情况下自觉的分成了两拨,十数人抽了剑随着十四加入了近战,而其他人则在同伴的掩护迅速的撤离,一个接着一个的跃上了钢索。

    对方领头的黑衣人见两方缠斗在了一起,背着手,眼中一片波澜不惊,像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般的沉稳淡定。却是在看见那些人身后通向对面漆黑虚无的钢索时,微微蹙了眉,露出一丝惊诧。

    竟是在这个地方架了钢索?!这里无河无沟,一片死寂,为何不从平地穿过,偏偏要费尽功夫去架钢索?

    他又冷着脸环顾了下四周,除了双方战斗发出的冷兵相交的脆鸣,竟是再无其他声响,安静的恍若死地。

    不对,很不对劲,那人手中的亲卫在此浪费了两三个时辰,让自己这三十人平白无故的追上,这片看似平静的荒芜之地绝对不会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让他们上钢索,过去对面。“

    那人对身边的黑衣人吩咐到,声音也如那双眼般,平淡无波,然而了解他的人却是能感觉的到,这毫无起伏的声音中竟是隐藏了一丝不可察觉到兴奋与期待。

    见惯了人间生死、世间百态,早就无欲无求的他又是在兴奋什么,期待什么?

    “是。“

    手下人领命而去,这波不知什么来历的黑衣人不过一会儿便分成了两队,一队留下来对付十四带领的玄麟卫,另一队约是十人,从战斗中撤了出来,作势就要踏上钢索,去追那些渡到对岸的人去。

    十四挥剑在对方背后砍了一刀,替同伴解决了困境,用余光瞥见十数人跃上了拴着钢索的巨石,心下大惊,顾不得冲着自己而来的敌人,连忙将手中的剑朝着当前一人掷去。

    这一剑用了十分力道,那人不察,被正中肩膀,身形一晃便倒在了钢索下皴裂的土地上。

    绿色的光团嗅到猎物的味道,纷纷从泥土的裂缝中探出头,一下子飘落在他的脚尖、裤腿,像是坟地中骇人的磷火般,散发出阴森幽怨的绿光。

    坠落的那人强忍着后肩上的痛意,和心中升起的隐隐不安,伸手对着那东西掸了掸。

    绿色的鬼火一跳,竟是一个飘忽跃上他的指尖,伴随着黑衣人一声惨叫,他刚刚伸出的一只手竟是忽然消失无踪,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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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腕而断、像是被猛兽撕扯过的伤口,叫站在岸边的一行人心中泛起细细麻麻的恐惧。

    不过一个晃神,他的身下、后背、发梢,甚至插在肩膀上的剑上,都陆陆续续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绿光,一点一点将整个人湮没其中。

    “啊啊啊啊啊啊!!!!“又是痛到极致的一声惨叫传来。

    已经踏上钢索的数名黑衣人默默的收回了脚,各自往后退了两步。

    “在那边!!那边有火,有声音!“远处传来人声,估摸着应是赵铎携了大部队寻着痕迹追了过来。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那人看着钢索下自己的同伙被莹莹的绿色包围,狠狠的皱起了眉头。手中一物出手,冲着黑暗中的鬼火而去,“噗“的一声响,竟是没入了那人的后心。

    只见涸泽中的人向前扑倒在地,不再发出声响,却是引得更多的绿火从地底冒了出来。不一会儿便将人吞噬殆尽,不留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绿火在转瞬间吞掉一个活生生的人,却是一幅意犹未尽的样子,向上飘了飘,但又找不到其他猎物,只得默默的藏回了泥土的缝隙中。

    “让他们住手。“领头的黑衣人声音微冷,对着身边一人说到。

    老大发了话,旁边的手下一声短哨,余下的二十多人皆住了手,往后一一退了回来。

    十四连忙从地上拾起先前玄麟卫掉落的弓弩,和剩下的六名人一起,跃上巨石,呈现一个扇形的防御姿态。

    “靖阳王殿下手中也是高手如云,竟然识得这昆仑山中特有的万噬虫。这涸泽、这细索,看这架势要对付的可是赵铎手中的五万青平军?!“

    轻飘飘不甚在意的一句话,却是惹得严阵以待的十四心中震惊不已,握着弓弩的手抖了抖。

    这人到底是何人?!不仅认得那涸泽中的异物,还识破了自己靖阳王府中人的身份,一语道出了这一百五十玄麟卫聚集在此的目的。

    是平王?还是羿王?

    除了这两派,燕先生计划周密,还有谁能知道主子在这落坞山的安排与谋划?

    “呵,赵铎可是带了五万青平军入山,算上留在瘴泽外对付薛瑞冬的,和先前灭在洼地的,至少还有三万人,就凭这十余丈宽的万噬虫地,你们又能解决的了对方多少人?!“

    先前一言不发上来就下杀手,如今却是不急不忙、有了聊天的闲情逸致,十四实在弄不懂这人到底要做些什么。

    然而对方以三十人之力越过瘴泽洼地到达此处,又能不动声色的解决掉玄麟卫数人,直至对面示警才暴露踪迹,光是这一份能耐和身手就让十四不敢掉以轻心。

    “阁下身手不凡、消息灵通,让我等汗颜。可这落坞之地纷争已起,还请阁下速速离去,莫要受了无妄之灾。“

    十四斟酌了一番,说的淡定委婉。其实心中焦虑万分,就怕对面那三十人又一言不合动起手来。

    大部分的玄麟卫都循着细索过了涸泽,只剩下他们七人,若是对面站的是三十、哪怕三百的青平军,他都不会放在眼里,可这人……十四真的不知道自己能有几分把握。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杀孽已起(一)

    “哦?离开?“那人的背着手往前跨了一步,让十四又紧了紧手中的武器,微微向上一抬,对准了他的眉心。

    “平王,羿王,靖阳王。魏家,何家,白家。说出去哪个都是叱咤四方的人物,为了传说中的神武秘陵,竟不顾外族三十万铁骑虎视眈眈,在这西北边塞落坞山下相互算计、大开杀戒,这样的好戏——你说我怎么能够错过呢?!“

    不知从来飘来一阵风,吹的那人黑色的面巾晃动几分,也吹的那双无欲无求的眼中泛出些许波澜。

    只见他掩了掩面巾,粗糙有力的手指拂过半旧的衣领,掠过衣襟处若隐若现的暗纹,又擦过腰间磨的发亮的剑柄,最终稳稳的背在了身后。

    一幅气定神闲的样子,却叫人心中缓缓泛出异样的感觉。

    神武秘陵……

    十四在心中一番苦笑,忽然间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感叹。

    庆幸对方摆明了是要隔岸观火,坐看他们和青平军斗个你死我活,又感叹燕先生和殿下真是选了个绝佳的诱饵,不仅激得赵铎不顾瘴泽险境匆匆携了五万心腹入了山,还引来了这样一支来历不明的强敌!

    不过,无论是谁,明知是靖阳王府亲卫的情况下还能悄无声息的接近狙杀,就绝对不会是寻宝这样简单。这样一群人,又岂能留他们在此地扰乱殿下的计划?!

    眯了眯眼,下定了决心,身体更快的做出反应,当十四的手指狠狠的扳下去,一支箭猝不及防从弓弩上疾射而出,冲着对方面门而去。

    那人似乎早有防备,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抽剑出鞘,只是一挥,便“叮“的一声将箭矢格挡了开来。箭矢一歪,瞬间折了方向,没入一旁的泥地。

    乘着对方被箭矢分神,十四向前一步,跳下巨石,就要向那人冲去,却忽然从对岸又传来一声铜哨声,似乎怕他没有听到,急急的吹了三遍。

    速撤!

    速撤!!

    速撤!!!

    十四脚下一顿,抬头看了看坡下的树林。火色晃动,人影憧憧,成千上万的人在两方对峙的时候快速接近。

    他咬着牙狠狠一啐,心中暗骂:这赵铎,来的可真是时候!!

    却连忙一个转身,又跃回六名玄麟卫的身边。

    “赵铎到了,速撤。都走,我断后。“

    玄麟卫素来默契,六人也不废话,转身便听令上了细索,直到六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黑暗虚无之中,十四才最后一个执着弓弩,退着跃上钢索,边退边凝神戒备,生怕对方靠近分毫。

    那群忽然出现的黑衣人也发现了身后的动静,见刚刚还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人,已经迅速的退到了对岸,沉着声向领头之人请示到:“统领,青平军上来了,我们是……“

    “先撤吧。赵铎的人多,先让他们双方消耗一番也好,谁胜谁败都无所谓,只要那个东西不落到别人手上就行。“

    说罢转身离去,刚走两步却又转过身来,对着手下说到:“你去,把那钢索砍了。“黑衣的手下一愣,却令出即行,越上巨石,执着剑断了细索的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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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绷紧的细索忽然之间失去了张力,猛的向对岸一缩,却在半空中坠落在地,引得一片万噬虫探出脑袋,兴奋的沿着细索向上攀爬,那人眼中绽放出满意的笑,一个转身便没入了草丛中。

    一行三十人,又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消失了踪迹。

    话说涸泽另外一边,十四刚刚从细索上跃下,云夜便令人解了这唯一的过渡之物,任其向下坠入黑暗之中,激起一片的绿火。

    十四一扭头,正好看见绿火消失沉寂下去,皱了眉头,心中浮起一丝不安,却又听见站在巨石之上紧紧盯着对岸的云夜问到:“对方什么人?“

    “不知道,约莫三十人,各个身手了得,领头之人更甚,怕是在江湖中排的上前百。“

    对方虽然只出了一剑,可那剑的剑势和剑气,都浑厚的让人心惊,自己当时毫无把握,只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上前,若不是被云夜公子召回,怕……真的是要丧命在那人的剑下了吧。

    “什么意图?“云夜皱了皱眉,这样的身手,这样的三十人,出现在落坞山下,可不是什么好事。

    “似乎是为了神武秘陵。“

    微微一愣,云夜心中暗自起了波澜。

    神武秘陵?!

    那家伙这次阙谷之行不是冲着魏家兵权来的吗,神武秘陵不过是引对方五万心腹入山的借口,以赵铎的性格,绝不会再让其他人知晓,甚至连薛瑞冬都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是在助靖阳王探查绕过阙谷瘴泽的暗道,怎的还会有这样一只神秘莫测的队伍入山寻找神武秘陵?

    “来了!“

    容不得他细想,十二丈外的林中传来嘈杂的人声,正是赵铎的青平军,已经循迹来到此处!

    十四连忙命了一百五十玄麟卫执着火把向山上行去。转身欲行,却见云夜正站在山石上盯着对面虚晃的光影发愣,眼中一片戚戚不可语。

    “云公子?!“

    一路走来,十四对这位离宗的宗主唯命是从,不仅是遵了那封护他周全的十羽密令,更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敏锐和机智,为这只立了血誓的玄麟卫带来了生的希望。

    然而他此刻却是流露出这样哀默的神情,叫十四一时有些心慌。

    “十四。“迎风而立的那人忽然开了口,语意微凉,让身边之人的心又吊了起来。

    “你说这世间……可有因果报应?“

    十四一愣,未曾开口,却见云夜恍惚未觉,竟是又自言自语了起来。

    “若是真有……这三万人的杀孽浮屠,又需要我用几辈子来应劫赎还呢……“

    一生一世界,一命一浮屠。百般由心起,万念皆蹉跎。

    那世我未曾有半分虚妄,却是和你两界相隔,永不相见。如今寻寻觅觅二十载,宗族未定、归路未得,却又造下如此杀孽。

    莫说是冥冥神佛,怕这数万屈死的冤魂就叫我终其一生,安宁不得。

    严律哥哥……我的严律哥哥,求你告诉我……我们是否还会有再见的那一天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杀孽已起(二)

    对岸黄甲褐巾的喊打喊杀声由远及近,冲在最前的数千人已经越过了林地的边缘,毫无察觉的奔了数丈远。

    涸泽地缝中的万噬虫嗅到猎物的味道,纷纷钻了出来,在那些人的脚下呈现一连串细密的盈盈之色。

    在瘴泽洼地憋屈了好几天的青平军终于摆脱了迷雾,踏上了平地,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眼前不再是千篇一律的瘴雾密林,又在不远的山腰处发现了敌人的踪迹,一时间竟是没有人注意脚下的不对劲。所有人就这么毫无戒备的,直直的冲入那片无人涉足的万噬虫地,朝着对面山坡上执着火把的一百多人追去。

    直到那绿色的萤火越聚越多,从脚尖爬上裤脚,又飘忽飞上灰黄的铠甲,那些勇往直前、信心满满的青平军才感觉有些不对劲,连忙用手、用剑、用盾牌,用所有可以抓住的一切,来驱赶这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绿色之物。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这些散发着荧光的小东西竟是附骨随形,赶也赶不走,灭也灭不掉。冲在最前的几人正纳闷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间,身边一人却突然发出凄厉的哀嚎,像是一根细针,尖锐的刺破人的耳膜,在山林中激起一连串的回音。

    那个发出尖叫的人……不,已经不能算是个人,在绿色之物的啃噬下,竟是瞬间失去了大部分的身体,露出撕裂的肌肉和血淋淋的断骨,倒落在干涸皴裂的土地上。

    而剩下的那一滩碎肉也在绿火的包围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分解消失。不一会儿,刚才还活生生向前冲的人竟是整个都没了踪影,残留了一股浓郁的血腥,飘荡在空中,证明着一切不是臆想而出的幻觉。

    “啊啊啊啊啊!!!“

    冲入最前面的人被眼前一幕惊的连腿都迈不开,愣愣的立在原地。可越来越多的、此起彼伏的尖叫哀嚎声,却让这个前一刻还平静万分的山间平地一下子变成了人间地狱。

    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都是自欺欺人。数以千计的活物涌入,让整片涸泽完全躁动了起来,越来越多的绿色之火从地底的裂缝飘忽而出,顺着冰冷的铁锈味和粘腻的血腥气,顺着前仆后继的愚蠢人类,一点一点的向着岸边蔓延。

    死伤哀嚎一片,不绝于耳的凄凉惨叫震的落坞山中的飞鸟都惊吓而出,朝着天边飞去,不愿呆在这片恍若幽冥炼狱的地方。

    失了手、丢了脚、没有了头颅,掉了剑、扔了刀、坠落了铠甲。

    被万噬虫撕裂开来的伤口狰狞恐怖,血腥作呕,就算是一群常年驻守边疆、血染襟袍、见惯了沙场残酷的老将,也未曾见识过此等凄厉的景象,震惊的头皮发麻,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哆嗦着朝后退去。

    “什么…这是什么东西!!“

    “吃人……这东西会吃人!“

    “啊……快救救我救救我!!快帮我弄掉这鬼东西,快!!“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还有些刚刚涉足涸泽的青平军,身上沾了绿色的萤火,连忙转头向山林中的同伴求援,可身后的人见识了这东西的威力,哪敢让他们近身,纷纷像躲着瘟疫一样向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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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

    一进一退之间,号称只听令于赵铎一人的三万青平军竟是在这落坞山下,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隔断来。

    一边是生,一边是死。

    一边是血腥地狱,一边是惶恐人世。

    不断的有人发出尖叫,不断的有人倒下,也不断的有人弃了铠甲,跌跌撞撞的向来路奔去。

    “真是一群废物,扰乱军心!“

    一人站在远处,怒斥到,方脸宽耳,面色发红,有些像是玄麟卫立誓要诛杀于此地的、这阙谷之地三十万青平军的主帅——赵铎。

    只见他冷着脸,对手下副将命令到:“放箭,把那些沾上邪物的人逼退,不要让他们再拖其他人下水。“

    副将一愣,有些震惊于主帅的命令。先前在瘴泽中已经损失了一万人,如今好不容易出了洼地,还没追上对方,竟是要先对自己人下手吗?

    “还愣着做甚?!没用的东西!“

    见副将手抖了抖,竟是下不了令去,赵铎一脚踹开那人,从他身上取了弓箭。

    开弓射箭,箭矢带了十成的力道,呼啸着穿过瑟缩向后的青平军主力,“扑哧“一声没入对面被鬼火侵蚀了一半的人身上。

    那人是青平军中的老将,跟着赵铎鞍前马后已有十年光景,如今尚未死于敌人之手,却是送命于主帅箭下。一双血淋淋的眼,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箭,又抬头望了望箭矢的来向,充满了不可置信和哀莫心死。

    然而高处那个身披玄铁战甲的人竟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这样举着弓箭,振臂高呼,下令放箭。

    一支、两支、无数支。

    那些惊恐至极的青平军已经不在乎自己箭矢下的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还是把酒同欢的挚友,在他们的眼中,对未知之物的恐惧已经战胜了所有的伦理亲情,一个个化身冰冷的机器,进行着惨绝人寰的屠杀。

    正在与鬼火搏斗的三千先锋蓦然受到来自自己人的袭击,皆不可置信的停了手中的动作,纷纷向后退了一步,然而射出的箭矢却是那么的无情,一支接着一支刺入他们已经残缺不全的身躯,耗费掉这些开路先锋仅剩的尊严与信仰。

    青平军,这就是我们为之自豪的西北大军!

    赵铎,这就是我们誓死护卫的主帅赵铎!!

    “去他娘的青平军!“

    “狗娘养的赵铎,老子跟你拼了!!“

    有人开始在箭矢下咒骂着,发出绝望的呐喊。周围一边忍受着鬼火噬骨的煎熬,一边抵御青平大军冷箭的同伴受到感染,不再一味的向涸泽深处退去,就地拾起武器,或矛、或剑,或是一片铠甲,甚至是一截断骨,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些曾经至亲至爱如今已然陌路的同僚冲去。

    残肢断臂、步履蹒跚、鬼火加身、不惧生死,俨然一副地狱深处的恶鬼齐行之景。

    然而多少绝望、多少辛酸、多少恨,却随着这些不断倒下的三千青平先锋,永远的埋藏在了这片涸泽之地……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就地休整

    “高手。“

    一人站在不远处,窥探着两军的交锋,直到青平军三千先锋尽灭,才淡淡的冒出这两个字来。竟是先前在涸泽边上,对玄麟卫动手的黑衣人统领。

    制敌之术,攻身为下,攻心为上。

    虽然这一十二丈宽的涸泽只灭掉对方十分之一的兵力,却是巧妙的利用了青平军的恐惧,逼得赵铎为了保住主力,对万噬虫地的三千先锋下了杀手。

    此举一出,且不论是权宜之计还是深思熟虑之后的选择,却是在剩下的两万青平军心中埋下了动荡不安的种子。

    日后倘若再遇到同样的事情,怕是无人会再替赵铎冲锋上前去了吧。

    当所谓的“心腹“之军不再是心腹,他赵铎又拿什么来与以一敌百的靖阳王府亲卫抗衡呢?!

    这个人……领兵设伏的这个人,对无人能入的阙谷之地如此熟悉,对生灵不存的万噬涸泽了解至深,溃败赵铎先锋、埋下日后隐患,计中有计,一招一式之间绝非常人可以比拟。

    秦君璃,一个被遗弃在外八年的皇子,刚刚回京不过一年,身边竟是有如此能人,当真是强大到不可忽视的地步了吗?

    平王、羿王。魏家、何家。

    通往权力巅峰的道路注定不会一帆风顺,朝堂之上两方的昭昭之心天下尽知,相互角力也持续了多年。

    魏家鲁莽激进,何家势大错节,可只有这两家,总是少了些乐趣,如今这白氏的靖阳王也有心搅乱一池浑水,且不论是为自己谋权势,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夺嫡大戏,至此才真正的有了几分意思。

    南秦呵……

    这个你放弃一切都要守护的江山,这个让你至死都念念不忘的王朝,真能如你所愿,再现百世繁华?

    当烽烟四起,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一切都化为泡影之时,你可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身在九泉之下的你,就好好看着吧,看看所谓的天意,带给我们的震撼人心的答案……

    -------

    “对方还有多少人?“看着从树梢之上跃下,跳至身前的十四,云夜垂了垂眼,问到。

    “两万五,他们分了三队,约莫五千人原地镇守,其余兵分两路,企图绕过那片涸泽,包围上山。“

    十四皱了皱眉,想到先前云夜所说的这片落坞山下的涸泽地形,正是个不规则的月牙,中间宽至一十二丈,两端却是狭窄。若是赵铎的两万人从这两处上山,包围夹击,纵是玄麟卫再多十倍,也是要注定覆灭于此,无还击之力。

    “接下来要怎么做?算算时间天亮之前他们应该就会从两头寻得通路上山,我们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看着那张严阵以待、颇为焦虑的娃娃脸,云夜强忍着燥热之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见一百五十玄麟卫不明所以的齐齐看了过来,却不如刚才那样仿若绷紧的弦、一个不小心便要断掉,他才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不慌不忙的说道。

    “急什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让大伙儿先休息一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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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休息?!不是吧,这个时候?!

    赵铎的两万人马就在山下,隔着不到二里的距离,若不是那片诡异的涸泽,怕是早就冲了上来。这个时候不该一鼓作气,赶紧寻找下一个伏击点,等待青平军入瓮吗?

    “我们不累,还能坚持。“

    一个总是跟在十四身边的玄麟卫跳了出来,用袖子一擦脸上的尘土和汗,瞪着眼睛坚定的说到,生怕眼前这位云公子将他们看扁了去。

    云夜眯了眯眼,一撇嘴,却是吐出一句让众人大跌眼镜的话来:“我知道,可是本公子又累又困,走不动了。“

    说罢真的就靠上背后的树,闭上眼睛,浅浅睡了过去。

    “呃……那个,老大……要么,我们就地休息一会吧。“

    十四看了看那个一脸倦色的离宗宗主,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却见他已然不管不顾的闭了眼,也只能作罢。

    让人点了驱虫的药物,又安排了数人警戒,才命令大家原地休息,养精蓄锐。

    ----

    干涸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响,没有了水的滋润,这些泥块被自己一踩,似乎就要变的粉碎开来。

    周围一片荒芜,荒芜到方圆十里莫说人影,连半个活物都见不到,只能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地底传来,透过薄薄的鞋子,传入脚心,让人有种被放在火上炙烤的错觉。

    忽然脚下飘起一团红色的鬼火,他下意识的想要闪避,可那鬼火也不上前,就这么在空中飘着。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不一会儿,他的身边竟是里一圈外一圈齐齐的飘了三千团。

    这些鬼火照的天空一片赤红,红的像是被血染过一样。忽然之间,眼前的这些红色又幻化成三千黄甲褐巾的青平军,对着他龇牙咧嘴,露出被万噬虫撕咬过的血腥伤口来。

    他想要往后退,却退无可退,到处都是血,都是火,都是残缺不全的青平军。

    只听见有人在空中轻轻的唤了一句“阿瞳”,脚下皴裂的土地蓦然消失,他忽然间失去了重力,向着漆黑的地底坠去。

    随着他的坠落,阴冷的风从指尖、从头发呼啸而过,吹的他衣袍猎猎作响。

    前世在黑暗中仿若儿时的胶片电影般,一幕幕的呈现,又一幕幕的消失,不一会儿便放完了他前世的二十三年,却又忽然一跳,转到那个被人追杀的冰冷雨夜中去。

    “好好活下去,不要报仇,不要叫人发现身份。“那个自称“平叔”的人说道。

    画面又是一转,无念山上碧空阁中,满地鲜血。他跪在八位宗主的面前,说着这辈子唯一的誓言:“离宗云夜,谨遵先祖遗愿,追随素玉之主,倾心以付,此生……不变!“

    “扑通“一声,终于着了地,他却是坠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无尽的河水泛滥而至,瞬间将他湮灭,湮灭在这难以挣脱的梦境里。

    一生……人的一生到底有多长……

    究竟要走多久,才能走的到尽头呢……

第一百五十六章 留有后手

    “云……云公子……”十四越来越觉得不对劲,蹲在那人的身前,伸出手去,想要推醒那个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人。

    然而手还未挨上对方的身体,那人却蓦然睁开眼,用漆黑的眼珠盯着自己。那眼中空洞一片,不含情绪,像是没有生命一般荒芜,着实将人狠狠的吓了一大跳。

    趁着对方发愣,刚刚睁开眼的云夜一个闪神间便从地上弹跳而起,退了开来。

    十四看了看自己僵在半空中的手指,又看了看立在三步远处的那位宗主,微微白了脸。

    无念山离心剑,江湖传言离心剑法高深莫测,乃武林至上剑法,偏偏自三百年前便无人有缘得见,只留下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拥有这高深剑法的离宗宗主更是一直以来众人揣测好奇的对象。

    可谁曾想过,号令着那个隐居了三百年的泱泱离宗的宗主,竟是这样一个不过二十的翩翩之人,更是不曾有人知道,除了从未展露的离心剑法,这人竟是在轻功和内力上有此等的修为。

    且不说先前涸泽引箭时那一手不输于前洲摘星步的轻功,光是这瞬间反应提气避离的速度,便叫人望尘莫及。

    这江湖中的离宗……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主子的十羽密令让一千玄麟卫护他周全,可这样的一个人,又何须别人护他!这些人不成为他的拖累,便已是偷笑了。

    “我睡了多久?”云夜下意识的环顾了下四周,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刚刚不过小憩一下,竟是睡沉了过去,梦境太过真实,忽冷忽热,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极不舒服,可现在身处落坞山中,别无他法只能忍忍。

    “半……半个时辰。”

    “嗯。”虽然一觉睡的昏昏沉沉,云夜却是恢复了不少力气,不再感觉沉重的连路都走不动。

    这风寒来的太不是时候,秦君璃以身犯险,逼的他不得不带病马不停蹄的赶来西北,刚有些好转,却又是随了前洲彭城仓邺西北大营来回奔波。

    如今入了这阙谷之地的落坞山,病症似乎有些愈演愈烈之势,他又不愿让这一百五十玄麟卫看出些什么,徒增担忧,只能打起精神强撑。

    想到云雪先前提到的暗河,云夜掩了掩眼中的疲惫。暗河……已经快接近了吧,那条为南秦阙谷关带来隐患的暗道,可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

    “我们是要继续休息,还是赶路?”刚才他说要休息一个时辰,如今时间刚刚过了一半,却不知这个人接下来要如何安排。

    云夜看了眼周围席地而坐,抓紧时间休息的玄麟卫。为了避免暴露行踪,刚刚燃起吸引青平军过来的火把已经全数熄灭,只在每三人的身旁点了些药物防止毒虫蛇蚁的误伤。这药物是从山外带来,几种粉末的混合,闻着有些奇怪,效果却是极好。

    忽然想到些什么,云夜眼中一亮,对十四说道,“把你的行囊拿来我看下。”

    十四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却是顺手拎了一个玄麟卫随身的行囊,迅速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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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先前六百人隐入青平军中,将随身携带的的药物悉数留下,如今这行囊中满满当当都是油纸包裹着的小包,云夜翻了一会便没了耐心,干脆将整个行囊推到了十四面前。

    “我刚刚闻到了驱蛇的硫磺味,你帮我找找。”

    十四见那人蹲在地上,眼睛笑的弯弯的,为那张素净的脸添了些许温润平和,竟是没了之前指挥众人伏杀青平军的凌厉,内心忍不住嘀咕着,这位宗主可真是性情多变,让人揣摩不透。

    手下未停,不过一会便从一大堆的纸包中翻出了云夜要的东西,递了过来。云夜接过凑近鼻前闻了闻,不算太纯,只是单纯驱蛇用的硫磺,可聊胜于无,总比没有的好。

    十四见云夜不说话,以为他要的只是这东西,便作势要将行囊合上。却见眼前那人忽然出声调侃道,“秦君璃挺沉的住气的一人,怎的手下都是些急性子?!”

    手上一顿,十四额上冒了黑线。秦君璃…秦君璃…也就这位宗主敢直呼靖阳王殿下的名讳。

    眼前这位宗主话中带着不屑,不知私下两人相处是否也是这般针锋相对,不过两人身份俱是特殊,想必常人也是不得而知吧。

    云夜不知十四心中腹诽,当他是担忧山下绕道他路想要上山的两万青平军,笑着开口道:“你不必担忧,那两万人没那么容易上来。”

    十四一愣,没想到他又突然说到山下的青平军来,却是眼中闪了精芒。刚才见他一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的让大家休息,便知定是留了后手,只是不知那两处有些什么,竟能抵挡得住青平军两万的人马。

    “有没有硝石?”云夜又是开口问起行囊中的东西,十四只好掩了心中好奇,低头翻找起来。

    硝石?要硝石做甚,那东西是造火药的原料,管的极严,民间虽然可得,数量不会太多,纯度也不高。

    此次落坞山之行低调隐蔽,瞒了众人,自是不会带那等招摇的武器,燕先生也不见得会准备。

    果不其然,寻找了一番后,十四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云夜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料到玄麟卫不愿在落坞山下闹出太大动静,应该不会随身携带火药。想要临时凑齐原料炸掉暗河的通道的想法果然不切实际,如今呆在地上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先下去看看情况再想对策了。

    虽说云诡云弥带出的消息,那条暗河是从落坞山下通过,可放眼望去,这密林一端的落坞山郁郁葱葱,山石嶙峋,没有任何的标记和入口,仅凭自己一人之力又如何确定的了暗河具体的位置?

    低头看了眼正把油纸小包往行囊内收的十四,云夜蓦然勾起嘴角一笑。

    离宗耗费了这样的人力物力,去探查这阙谷落坞山的地势地形,防的不过是那鞑靼外族逾越苍茫昆仑之山,前后夹击,攻破南秦的西北大门阙谷关。

    说到底守的还是秦氏的江山,护的还是他南秦的百姓。既然如此,想要那个至高无上权力之位的素玉之主秦君璃,为了你日后的长治久安、江山永固,是不是也该稍微出点力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水瓢虫

    “十四。”云夜忽然转过身,对着十四说道,“你可知这鬼火虫地充满危险,为何我偏偏要选择最宽的地方架索而过?”

    “呃,难道不是为了将青平军引人那片涸泽?”

    落坞山下密林边的这片平地呈现一个不规则的月牙形,中间宽阔,两端收窄。眼前这人先前道是枯水之季,河水退却,才露出诺大一片涸泽来。放在平时河水充盈,没有渡水的工具,一般人也会选择从两端收窄之处上山。

    如今这涸泽中的异物断了青平军上山的路,两万人马兵分两路,就算再不熟悉地形,迟早也会发现端倪。

    一百五十玄麟卫见识过万噬虫的厉害,当他不过是想利用这片虫地,灭掉青平军的先锋,可听他这么一说,似乎……还有后手?!

    但见云夜斜斜的瞥了他一眼,又是调侃道:“那只秦狐狸百般算计,没教过你们如何利用人的‘恐惧’吗?”

    十四扯了扯嘴皮,发出“呵呵”的讪笑。

    秦狐狸……呵呵……这个离宗的宗主云夜胆子还真是大,敢这么称呼自家的主子,要是被主子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扒下他的一层皮来。

    “刚才我们沿着河边绕道西侧的时候,我看过了。”云夜不知道十四心中的腹诽,继续说道。

    “这月牙形的涸泽中间地势高、两段低,在枯水的季节,水都会往地势低的地方流淌,形成了两片汪泽。虽然河道是窄了,想要上山来,赵铎他们势必要渡河而过。”

    “可是……河中有些什么?”

    十四一凛,前几日刚刚从密林洼地走过来,现在一提到泥沼、瘴泽,第一反应便是里面有些什么?会不会伤人?要不要绕过去?

    自己跟着云夜尚且如此,那一路磕磕绊绊损兵折将的青平军,怕更是会惶惶不安,心有余悸了。

    “鳄鱼。”那人勾起嘴角,看向青平军主力行进的方向,绽放出一抹得意的笑。

    “鳄鳄鳄鱼?”十四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听见的,如果只是鳄鱼,哪怕对方兵分两路,哪怕身手再弱,一万余人,对付几只鳄鱼,又有何难?!可看云夜这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感觉又不是这么简单。

    “很多很多?”十四盘算着五六丈宽的河面需要塞下多少只饿到极致的鳄鱼,才能吞掉一万人。

    “两只。”

    什么?!!两两两……两只??

    “有……有毒?”如果能释放毒素,让人沾之即死,也算是杀伤力颇大。

    “无毒。”

    啊?!没没没……没毒?那那那……

    “……长相极丑,让人看到就能吓昏过去?!”十四实在想不到这两只无毒的鳄鱼如何能消灭掉赵铎的一万大军,有些气馁的随口说道。

    却又是惹得云夜“扑哧”一笑,“想象力可真丰富啊,若是写个话本子,让那京城的名角来唱,怕是要场场爆满。”

    自己随口一说,却是逗的那离宗的宗主笑弯了眼,十四脸色微红的挠了挠头。

    “我哪会写什么话本子。自幼家里穷,饭都吃不饱,爹娘卖了我做奴,才换了数斗米给弟弟。若不是承蒙殿下收留,入了这玄麟卫,如今都不知是死是活,又怎么识得了字,学得了这身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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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部分的玄麟卫听见十四这番话,都睁开了眼,晶晶亮的望了过来。

    云夜一愣,差点忘了这不是自己那个人人平等,不愁吃穿,只要努力便能活的很好的世界。这支秦君璃一手所建的玄麟卫更不可能像延续了三百年的离宗那般,寻找孤儿,自幼养大。

    这些跟随他的人,十四、肖飞、刘木,又是经历了何等的凄苦非人的生活,才被他纳入麾下,成就了今天愿以生命助他成事的玄麟卫呢?!

    十四只用了一句话带过,云夜却也知道这些人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不可能只是吃不饱饭、卖身为奴这样简单。

    秦君璃,素玉之主,秦氏后人,你百般隐忍算计谋求的就是这样的江山吗?

    “只是两只普通的鳄鱼。”云夜垂了眼,掩下心中情绪,又说回到这上山之路上来。“然而重要的不是这两只鳄鱼,而是它们身上的东西。”

    “鳄鱼身上的……东西?”

    “嗯,水瓢虫。”

    红色的,鲜艳的——水瓢虫。

    水瓢虫,顾名思义,既是瓢虫,又能在水下生存。

    这落坞山下的水瓢虫喜欢潜在河底或者附着在水生动物的皮肤之上,以孳生之物为食,受到惊扰会随寄主浮出水面,飞到空中逃生。

    由于浑身上下通红,如鲜血般潋滟,通常被当作是剧毒之物不敢靠近。可这样的一种小动物却是实实在在的……毫无攻击之力,最多叮上了亲一口,起个不痛不痒的小疙瘩罢了。

    然而刚刚受过万噬虫惊吓的这两万青平军,此时遇上这样一种东西……不知又会作何反应呢?

    云夜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应该带着一百五十玄麟卫去看场好戏的,而不是在这边想方设法的寻找那个鬼暗河的入口,毕竟这种全军大乱的戏码少见的很,日后若是闲的无趣也可拿出来说道说道。

    不过提到暗河,云夜此次将离宗的人都留在了密林之外,若是想要找到云诡云弥所说的那条暗河,势必要借助玄麟卫的力量。

    可眼前这一百五十的玄麟卫毕竟是靖阳王府的亲卫,就算自己曾经带领他们越过瘴泽洼地,越过万噬虫地,这些人也断然没有替自己卖命的道理。

    想到这里,云夜朝十四使了个眼色,转身朝偏僻处走去。

    十四一愣,知道这位宗主有话要说,将手中行囊扔还给那个玄麟卫,便跟了上去。

    “如果不出意外,天亮前赵铎的两万人马便会溃不成军,四散而逃。”见十四跟了上来,云夜对着他说道,“以你们玄麟卫的身手,要抓一个没有大军傍身的赵铎,应该不是问题。”

    十四听他吐出这样一句话,先前悬着的心才彻彻底底的放下了。

    三天,入林不过三天,这一千玄麟卫竟是能够以最小的损失在五万青平军中拿下赵铎,说出去怕是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可这样的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要归功于眼前的这位离宗宗主云夜。没有他,与赵铎抗衡不过五五胜败之数,又岂能如此顺利的结束掉这场对靖阳王秦君璃来说至关重要的一役?

    “但是。”那人扭过头,看向上山的憧憧树影,且轻且淡的两个字传来。

    明明只是两个字,却让十四猛的一震,下意识的握紧了拳。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分道而行

    “但……但是什么?”见面前背对自己的那人久久不语,十四吞了吞口水,额上滴下一滴汗来。

    “十四可知这昆仑山的另外一侧是什么?”

    十四一愣,没想到他竟是说起这苍茫的昆仑之山来,不加思索的答道,“阙谷之关建立在昆仑东脉之上,数百年来便是抵御北地外族最重要的一道关卡。

    沿着山脉一路向西,便是高耸入云、险峻不可翻越的昆仑神山。正是这无人能越的山脉,阻挡了关外蛮族对我南秦九州的觊觎。

    若说昆仑山的另外一侧,目前傍山而居的应是游牧的鞑靼一族,还有阿尔泰族、塞朗族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民族,能成气候,又爱挑衅的便是鞑靼族了。”

    他知道这位宗主定是不会只问关外蛮族,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正如你所说,阙谷之关是南秦抵御外族最重要的一道关卡。也正是凭借了这昆仑山的神峻,才保了南秦三百年的长治久安。若有一日,外族越过了这道天然的屏障,与关外北齐三十万大军前后夹击,你说这阙谷关又会是何等情形呢?”

    云夜语意淡淡,说的波澜不惊,却是在十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越过屏障?!前后夹击?!

    三百年前阙谷失守,可是用了十万将士的鲜血才堪堪夺回这南秦的西北大门。

    若是天险不存,外族铁骑长驱直入,踏关南下,西北三百里,无险可守,又会是怎样的血流成河、民不聊生?!对这个秦氏先祖辛辛苦苦建立的南秦九州又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这……”十四不敢想,亦是不敢说。

    “我不知道秦君璃的布局你知道几分,但淮州横港贺家被劫的那船羽叶鬼针草,却是引起了我离宗的注意。”

    “那船羽叶鬼针草不过是燕先生设的计,为殿下寻了接近西北大营的机会而已!”作为玄麟卫之首,这“羽叶鬼针草“的来龙去脉十四还是颇为清楚的。

    “我也猜到会是如此。可数日前,我离宗执书阁潜人入山探查了一番。”想到未曾归来的二十云影卫,想到身死的云诡、重伤的云弥,云夜心中泛起一阵苦涩,背在身后的手微微用力,握成拳。

    “在这昆仑东脉之中,在这葱葱落坞山下,竟真的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鞑靼的孔雀之河。”

    !!!闻言十四大为震惊,不自主的向前跨了一步,逼近云夜的身前。“暗道?!!怎么会有暗道?!”

    “走的是地下水路。不管这条暗河能运送外族多少人绕过阙谷之关,它的存在却是不争的事实。”

    云夜看向似乎还难以相信的十四,表情苍白严肃的不可比拟,竟是叫人生出惧怕之意来。

    “这……那?!”

    十四没想到这无人能入的阙谷瘴泽中还隐藏着这样的秘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那人瞪着漆黑的眼眸,直直的看向自己的眼睛。

    “玄麟卫骁勇善战,各个以一敌百身手不凡,如果我没有猜错,秦君璃手中的亲兵应该远远不止带来西北的这三千人吧。”

    见十四表情一愣,云夜便知自己猜中,一瞥眼,继续说道。

    “当年白氏覆灭,他远离京城,在秣陵隐忍了八年,又费劲心机培养出了你们这样一只玄麟卫,想要的不就是南秦那个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位吗?

    就连此次的阙谷之行,最终的目的就是拿下魏家手中的三十万青平兵权,以巩固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方势力,从而削弱平王、与羿王相抗衡。”

    自从入了落坞山下的瘴泽,无论遣兵调将还是设计伏杀,这位宗主一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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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意赅、从不废话。

    如今未曾脱离险境,却是站在这里与自己说起了殿下对当前朝堂局势的图谋,让十四心中微微诧异,又有些预感到他的目的。

    “虽然此行凶险,但我相信,以靖阳王和你们那位燕先生的本事,就算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让整个西北大营听令于自己,也必定会让魏家和平王从此失了这三十万人仰仗。”

    十四咬了咬牙,三十万的兵权——想要从赵铎手中夺下魏家牢牢握了十几年的三十万的青平兵权,对别人来说是多么异想天开的一件事啊!

    然而殿下和燕先生,冒着置身敌营朝夕不保的风险、冒着齐军来袭破关而入的风险,花费了数个月的时间,精心谋划了这样一场布局,甚至用这一千玄麟卫的性命做赌注,就是铁了心的要拿下这西北大营,断掉魏氏的退路。

    可如今,若是真的有这样一条暗道可供关外蛮族不负吹灰之力的进出阙谷关,轻易的与齐军形成前后夹击,那殿下和燕先生所做的一切、这白白葬送的一千玄麟卫,又有了什么存在的意义?!不过是费尽心机的徒劳罢了!!

    “但若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兵权,到头来轻而易举的毁在了外族人手中、毁在了这样一条绕过阙谷关的暗道之上,十四你说会是何等的得不偿失?!”

    “云公子是想要……”十四皱了皱眉,抬起头,看进那人的眼睛。

    “找到暗道,赶在鞑靼之前,毁掉它!!”

    哀嚎声忽起,在将明的天色里惊的这好不容易寂静下来的山林鸟兽尽动,四散而退。

    一百五十人的玄麟卫听见动静,皆一下子清醒,迅速握住身边的武器进入戒备的状态。

    冰冷阴森的寒风凛冽的吹过,吹的眼前那人刚刚被汗湿的发四下飞散,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像要随风而去一般。

    可他却没有动,依旧这样坚定的,直直的望向十四。

    “十羽密令要我护公子周全。公子此行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剩下的就请交给我吧!”

    十四眯了眯眼,吹了一身口哨,不远处的玄麟卫悉数聚集了过来,精神抖擞、唯命是从。

    他竟是要撇开云夜,独自带了玄麟卫去寻找山底的暗道。

    “哼!就你!?”十四刚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传来的赤裸裸的蔑视。

    云大宗主啊~这还没行动呢,能别打击人信心么!

    “不自量力。”那人冷哼出声,又一次吐出了这个词,直直的将十四燃起的壮烈之心浇灭了下去。

    “没有我,你知道暗道的方位吗?你知道地河的走向吗?你知道怎样才能完全堵住暗道让对方无机可乘吗?!”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十四抓狂的挠了挠头,又无奈的转回了身来。

    这一千玄麟卫入瘴泽本来就是为了赵铎的五万心腹,哪里想过会真的有这样一条暗道,对阙谷关、对靖阳王造成如此的威胁,如此,自然没有准备应对之策。

    凭借十四一人之力,或许还可以算上身边的这一百五十玄麟卫,却没人有把握能毁掉这样一条暗道。

    没有云夜,甚至他们连暗道的具体位置……都可能找不到……

    “留下二十人随我走,剩下的和其它人汇合,解决掉赵铎!”不容反抗,云夜勾着嘴角下了命令。

    十羽密令,劳什子的十羽密令!

    我离宗云夜想做的事,还从来没人能阻止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先锋掠阵(一)

    昆仑山,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延绵千里的山脉。

    在四海九州老百姓的心中,昆仑山脉高耸入云,终年积雪,险峻不可攀越,在西北以西的这片土地上一直一直存在了上万年,是片神奇而又难以涉足的人间秘境。

    然而昆仑山脉自西向东延绵而下,随着地势的降低,山势趋缓。进入南秦北齐接壤之地后便如众多山脉一样,或蔚然成片,或苍茫辽阔,不再显得遗世而独立。

    阙谷关——南秦西北之地的镇国之关,就屹立在这苍茫辽阔的昆仑东麓山脉之上。

    提到阙谷关,就不得不感叹天地造物的神奇。

    一道山脉自西向东,成为南秦北齐天然的分水之岭,然而这道分水岭偏偏在阙谷这个地方中断,像是有人用了一把斧子,生生的将延绵的山脉一劈为二,形成宽约三丈的裂谷地带——两边山壁高耸难以攀爬,中间却平坦可供车行。

    天下尚未两分之前,两地百姓便是凭借这条裂谷互通往来,直至数百年前征战四起,天下数分,才有野心者,在此裂谷地的北端筑了工事,形成南北往来的关卡。

    随着四海九州的分分合合,这阙谷之地的防御工事越修越高,越筑越厚,俨然形成了今天的阙谷之关。

    青石累累,向上八丈,铜铁铸门,重逾万斤。

    从南侧缓坡登上城墙,北地平川一览无遗,万千动向皆入眼底。但若想从北地攻关而入,却比登天还难。

    且不说八丈城墙的难以攀登、铜铁铸门的不可攻破,光是秦军立在高处投石射箭,便叫北齐无人得以靠近。

    当然,想要绕过阙谷关也并非难事。只需向东行进千里,跨越束河,便可从石原入秦,至于那里驻守的秦军是否骁勇善战,就另当别论了。

    一身玄甲的朱骁立在城墙之上,听着耳边雷雷的战鼓之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城墙下、阙谷关外的一幕,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池余败了。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没想过一向骁勇的池余败的如此彻底,败的这样毫无反击之力。

    池余带领的三万先锋个个骁勇善战、气势如虹,然而一遇上齐无暇的骁骑军,进退之间,竟是方寸大乱,被对方一鼓作气冲击的四散零落,再无青平军往日半分的威严之风。

    对方领兵之人似乎也看出了青平军的漏洞,乘胜追击,又向南挺进了数十里。

    青平军一时不敌,只得边战边退,待退至关外城墙之下,已然只剩两万人马,和北齐骁南王的先锋大将隔着十丈地僵持着。

    城墙之上燃起的火把将关外的平地照的亮如白昼,却是越发显得青平军的狼狈不堪来。

    “尉迟可真是老了!就这样不堪一击的青平军,竟也说打不下来!”

    一人身着北齐先锋将的盔甲,提着长矛,骑在战马之上,在十丈之外来回踱着步,大着嗓门抱怨道。

    竟是用了内力,一时间不仅身边的骁骑先锋,连城墙下的池余和他领着的两万青平军,甚至八丈城墙之上的南秦守城将士,都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南秦人长的像大姑娘,怎么打起仗来性子也柔柔弱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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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真是叫爷爷我下不了手去啊!”

    又是一句羞辱挑衅之话,话语一出,骁骑先锋皆哈哈大笑起来。

    毫不遮掩的嘲讽,直叫镇守了这阙谷关十多年的青平众人怒火中烧,脸上一片挂不住。

    见对面的两万青平军先锋只是保持着防守的姿态,也不搭话,那人继续挑衅到。

    “哟,不说话呢,莫不是真的是些娘们,扮了青平军来投怀送抱?要不要脱了裤子给爷爷们瞧瞧啊!”

    “哈哈哈哈……”

    空气中一阵起伏的嘲笑声弥漫开来,却是如同极细的针,一根一根的扎在了南秦将士的心中。

    池余身后一名小将憋的满脸通红,按耐不住,提了长枪便要冲出去,被池余面色阴沉的拦了下来。

    “老大!!”池余为人爽朗,不爱玩弄伎俩,又对手下将士颇为照顾。先锋营跟了他许多年的人都以“老大”称之。这人脱口而出,应该也是池余亲近之人。

    “别冲动!今日不同往时,对面可不是我们熟到对方穿什么裤子都一清二楚的尉迟军,那是我们从未交过手的骁骑军!还没摸透对方套路前,你这么上去不过就是像那一万人般,白白送了性命。”

    池余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抹凝重。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就算是从未交过手的骁骑军,这先锋营三万将士的能耐自己还是知晓的,怎么可能一交手便溃败的不成阵型,不过一场交锋便损失掉上万人马!

    就像是…就像是手脚不停使唤,明明想要攻击右翼,打一个配合,该出现在那个位置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待到敌军包围过来,却又生生的撞上枪口,被人灭了个彻底。

    不应该…不应该…就算这先锋营中有那么些新兵,还未来得及真刀真枪的和尉迟军练上几场,也断不应该如此反常!!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对方还在叫嚣辱骂,似乎并不急着进攻,就想这么一点一点摧毁青平军的心理防线。

    池余眼角瞥过一个瑟瑟发抖的将士,那人有些面生,却是佩戴着千夫长的蓝巾配甲。

    他心中一个激灵,想到了被贾盛当做奸细抓起来的刘长明,心中浮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连忙左右张望了一番,又寻了身边副将,压低了声音问道:“陆冲、大飞、麻子,这些人呢?!怎么回事,先锋营出兵,为什么这些人没有上战场?!!”

    “这……”副将刚刚经历了和骁骑军的鏖战,脸上还带着血,却是脸色发白,有些欲言又止。

    “快回答我!到底怎么回事?!”池余本该黝黑的脸,由白转红,竟是全身的气血都往上涌着,叫嚣着想要冲破屏障,汹涌而出。

    见副将还犹豫着不回话,抬起便是一脚,直接将人踹倒在地,“你这般犹豫,莫不是通敌了吧。”

    说着竟是拔出了重铁佩剑,作势就要砍去。

    “老大!!!”那名副将咬了咬牙,一骨碌爬了起来,“先锋营的一十四人,正在军中地牢里关着,听说都受了刑,这会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第一百六十章 先锋掠阵(二)

    先锋营的一十四人,正在军中地牢里关着,听说都受了刑,这会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

    一句话,恍若一道惊雷,劈进池余的心里。

    主军未出,先锋掠阵。

    先锋营——将生死置之度外,出关杀敌奋勇抵抗齐虏的先锋营,竟是在这迎敌的关键时刻生生的少了一十四名千夫长!如何不叫池余恍遭天雷,心如死灰。

    阙谷关城墙高耸,易守难攻,往北百里平川,毫无蔽障。

    南秦这只驻守的青平军在西北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对阙谷的地势地形可以说的了然于心,闭着眼都可走个遍。

    这十数年间,与关外驻守宋平的尉迟军常有大大小小的摩擦,青平军自是研究出了一套最适合抵御外敌的战法与阵法。其中当属先锋营对阵次数最多,阵法最为快狠准。

    这“快、狠、准”的战法讲究兵贵神速、令行禁止。在与尉迟军的交锋中无往而不利,很大程度上仰仗了领兵之人池余同手下众将领的默契与配合。

    如今对阵的不是熟悉的尉迟军,却令先锋营几乎溃不成军,谁能知道原因竟是少了这一十四人!!

    不过区区一十四人,若是少在其他人麾下,或是少的不是刘长明、陆冲这些人,断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

    可偏偏事与愿违,在他麾下先锋阵型重最至关重要的二十人,竟是一次就少了一十四人!

    上令不得出,下阵不得行,首尾不接,令信不通。怪不得遇上敌军先锋时溃散无纪,怪不得一瞬间便被齐军压制的毫无还击之力!

    庞固来先锋营抓人自己是知道的,不过数十人,又未定罪,池余他一向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若是没做过定会水落石出,还人清白。

    再说庞固毫无实权,也不可能随随随便安了由头将所抓之人全部置于死地。

    只是没想到贾盛那个只会溜须拍马的莽夫,为了安抚靖阳王,不仅无故将罪名按在了自己麾下的刘长明身上,还借机将先锋营的人全部狠狠用了刑!

    公报私仇——换来的便是这先锋营的全线溃败,便是三万青平将士的战死沙场!!

    贾盛!!这个小人!真,真他娘的要毁我先锋营!!

    池余面色由白转红,再变的阴沉不可直视。

    对面的骁骑军的先锋还在骂骂咧咧,却见他忽然转过头低声对副将说道,“打不赢了,给城墙上发信号,先撤回去再说。”

    副将一愣,见一向勇往直前不愿屈服的池将军竟是说出这样的话来,连忙擦了擦额上的汗和颊边的血,道了“是”,掉头便去传令。

    一万人……幸好只是一万人,若这三万先锋系数折在了阙谷关下,对青平军的士气又将是何等的打击!

    池余正了正脸色,望着十丈远处列阵相向的红巾白甲,握紧了手上的银枪,不甘心的狠狠咬了咬牙。

    骁南王——齐无暇,管你是尉迟军、还是骁骑军,敢犯我阙谷者,定叫你有来无回!

    --------

    靖阳王的帐中,那人坐在案前,面无表情的盯着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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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消息,前洲一声不吭的隐在角落,连云雪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本书,呆在离秦君璃最远的地方,无声的翻看着。

    一时间,帐内安静的只剩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实在让云非憋屈到了极点。

    “喂,小云雪,齐无暇是谁,为什么大家脸色都不太好?”云非蹲在云雪身边,捅了捅他,问道。

    云雪抬头看了一眼实在静不下心来的云非,又瞥了瞥盯着手中薄纸的那个人,见对方没有表现出不悦,才压低了声音开口解释。

    “齐无暇,北齐骁南王,当今齐皇胞弟齐彧之子。因其父战功显赫,特封骁南王,领四十万骁骑军,驻守北齐茂城。”

    “茂城?”云非闻言皱了皱眉头,“茂城不是在石原那边吗?这齐无暇闲着没事不去打驻守石原的青焰军,来阙谷凑什么热闹?”

    “啪”有人猛的将手中的东西拍上桌案,发出一声脆响。说话的两人一凛,齐齐转头看向秦君璃的方向。

    “非非若是想知道,本王派你去骁骑军中,亲自问一问齐无暇,可好?”那人淡淡的一个眼神飘来,云非连忙往后云雪身后缩了缩。

    开……开什么玩笑,单枪匹马去闯骁骑军的大营?!对方又不是青平军,怕是还没接近主帐,便被射成刺猬了吧!

    呜呜,宗主,这里好危险,靖阳王好可怕,我去山下等你可好……

    不过……“非非”又是什么鬼?!

    云非一边瑟缩着一边皱了眉,总觉得这靖阳王话中有些深意,奈何他又不敢多嘴去问,只能这么不清不楚的受着了。

    秦君璃还未收回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听见帐外传来有人疾步走来的声响。

    沉语掀了毛毡的帐子,带入一阵凛冽的北风和几朵飘散的雪花。

    刚停了没多久的北地初雪,竟是又飞飞扬扬的下了起来。

    “主子,池余三万先锋不敌萧何,折损了一万余人,如今已经被逼回到关外城墙下。对方在城下叫阵,没有动手的意思。”

    说罢瞥了瞥角落里的云雪云非,有些欲言又止,见秦君璃飘过来的眼神,换了个晦涩的说法,“池余发现情势不对,不曾派人应阵,两方已经僵持了半个时辰。”

    沉语原来想说的是“池余已经发现了自己先锋营有问题,怕是很快便要撤回来”,却又想到离宗的那两人也在,觉得自家殿下在青平军中所谋所求毕竟惹了这西北阙谷一番动荡,被人知晓日后翻出来说道徒惹是非,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便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法。

    “半个时辰?”秦君璃嘴角一勾,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一时间亮的叫人不敢直视。,“骁骑军千里迢迢从茂城而来,可不是来骂两句就打道回府的!”

    “骁南王齐无暇……沉语你说,在关外一马平川的黑夜中,半个时辰,够骁骑军主力行进多远呢?……”

    平静无波的一句话落地,却在四人心中惊出一道天雷。

    云雪云非震惊于敌军先锋竟是在拖延时间,以供齐无暇率领二十万大军趁夜色兵临城下。

    而沉语和前洲,感叹的却是,谋划已久的这一刻,终于——要来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兵临城下(一)

    朱骁身着上将军的盔甲,站在城堞后,看着两军对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尤其是骁骑军那个能说会道的掠阵先锋,一刻也不停歇的挑衅了大半个时辰,竟是一句话都没重样,生生说的城墙内外的青平军脸上无光,恨不得冲出去一决生死。

    城外的先锋营大将池余不曾发话,众人皆不敢动,倒让城墙上的朱骁生出一股不悦来。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严杜说道:“池余今日怎的回事?!差个人问问情况。”

    严杜此人先前随在赵铎身侧,虽然不比朱骁统领左翼八万大军,在青平军中两人的地位却是不相上下。甚至众将士看在赵铎的面子上,待他比朱骁还要恭敬几分,让他一度有些心高气傲。

    今日骁骑军来袭的关键时刻,主帅赵铎不在,他朱骁无符无令,靠了一纸军令状才得以站在这里暂代主帅之职,又有什么底气对他指手划脚?!

    心中不服,遂更加貌合神离,问也没问,不咸不淡的说道:“老池平日打惯了尉迟军,今日换了骁骑军来,有些不顺手罢了,朱将军莫要‘惊慌’。这阙谷天险稳当的很,可没那么容易攻的进来。”

    朱骁皱了皱眉,不是没有听出这人语气中的酸涩,只是这种敌军来袭,主帅不在的关键时刻,他不想再惹是非。

    军令状立也立了,先锋营出也出了,只有打赢这一役,先将骁骑军赶回关外去,接下来才能好好处理阙谷瘴泽、神武秘陵,和那个不远千里拿着圣旨跑来“监军”捣乱的靖阳王之间一团乱的事情。

    赵铎的副将请不动,他便扭头对了自己手下的一名校尉说道,“你去探探消息。”

    那人刚刚领命下了城墙,却见先前在帐中指责自己无令行兵的靖阳王秦君璃,竟是连盔甲也不穿,就这么缓步走了上来。

    “你……殿下怎么上来了?”朱骁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便是这个诓了自己立下军令状的靖阳王,此刻他不好好的待在营帐,来这城墙上做些什么?!

    “战备之时不比寻常,殿下身份金贵,还请移步帐中,莫要被敌军误伤。”

    “本王身为监军,虽无实权,号令不得你们这些将士,但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做的,不然回京说不得得被人戳着骂,道是三十万将士护我南秦河山,而本王这个秦家人,却躲在背后,连面也不露!”

    朱骁不知道这位殿下是年轻气盛还是初生牛犊勇气可嘉,就这么走到自己身边,同自已一起望向阙谷关前对峙的两军,未露出一丝怯战的情绪,他不禁有些迷惑起来。

    纵使在这魏家的西北大营中呆了数十年,朱骁对京城发生的大事还是有所耳闻,尤其是与魏家对立的何家、白家,更是不用刻意探听,便有人与你上上下下、头头尾尾说了个全。

    何家的那位皇子不用说,自幼便展现出非凡的治国之能,一直被平王和魏氏众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倒是白家的这位皇子曾风光鼎盛一时,却随着金玉白棠的没落而折了羽翼,远离了朝堂政事八年。

    靖阳王当初陨落的措手不及,连魏家众人对他也没有过多的评价,可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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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如此,让朱骁心中升起一种隐隐的不安来。

    这位远离政治斗争八年的靖阳王甫一归来,便得了皇帝一纸圣谕北上监军,还诓得赵铎那样精明的人心甘情愿入了阙谷瘴泽魔鬼之地——这样的人,又怎会是无欲无求,不恋权势的闲散之人?!

    秦君璃——莫不是你想要的,真是这西北大营三十万兵权吧?!

    “咦?”

    见身边之人出了声,朱骁连忙凝了心神向下望去。一人身佩先锋营蓝甲,正挥舞着两面旗,对城楼之上传递者消息。

    “将…将军!”刚才的校尉去而复返,抱拳向朱骁报告道,“先锋营池将军请求开城门,让剩下的两万先锋撤回城内。”

    先锋营回撤?!这个时候?!

    朱骁一愣,万万没想到刚和对方骁骑军打了一个回合的池余竟是想要撤回城内。池余一向好战,今日怎的还没怎么打,就主动要求回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骁眉头越皱越深,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身边的秦君璃,但见他背着手,噙着笑,看着天地苍茫之间,无甚反应,心中咯噔一下。

    刚准备发话,那位先前说池余只是“不太顺手”的严副将却是先一步出了声。

    “开什么玩笑?!这个场面,他池余竟是要回撤,没看到骁骑军的先锋都等在城下吗?!万一城门刚刚打开,对面三万人冲了进来,这阙谷关还能守得住吗?!!”说罢竟是怒目瞪着朱骁,等他下令。

    阙谷关的城墙高逾八丈,城门重达万斤,两侧山壁陡峭,被青平军布了铁刺难以攀爬。想要攻破阙谷关,唯一的途径便是打开城门,从正门进入。

    然而重达万斤的城门也不是说开就那么容易能开的,数百人借助轮滑,齐齐使力,将铸铁城门完全打开也需要一刻钟的时间。这样的设计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了敌军潜入城内,偷开城门放外族入关,却也造成了己方的不便。

    如今便是这样的情形。敌军先锋距城门不过一里,在察觉城门打开的一瞬间,开始进攻,极有可能冲破池余两万人的防线,涌入城内,造成阙谷关失守。

    这种两军在城下对峙的情形,又怎能轻易的开城门?

    朱骁知道其中厉害,却是不愿理会严杜,冷着脸对自己手下的校尉命令道:“给池余发令,让他将敌军先锋逼退到城外五里,留一千人掩护,其余人再迅速撤回城内。”

    这道军令下的狠准,言语间便是要用一千人的性命,来换另外一万九千人退回阙谷关内。情况紧急别无他法,也不会有人指责朱骁什么,只是秦君璃扭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太过凌厉,直直的叫他生出一身的冷汗来,浸湿了内裳,被呼啸的寒风一吹,似乎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手下的校尉领了命刚刚转身,还未走出两步,漫天的鼓声却是从城墙之上响起,又急又狠,一下接着一下,悉数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北齐骁骑大军主力——来袭!!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兵临城下(二)

    北齐骁骑大军来袭!

    齐无暇率领的二十万骁骑军主力竟是乘着先锋叫阵、对峙关外的大半个时辰,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朝阙谷关挺进了三十里!!

    哨兵来报的时候,朱骁不可置信的愣在当场,连佩剑“哐当”一声磕上砖墙都毫无察觉。眼前闪过一片眩晕,他连忙推开同样诧异万分的严杜,疾步登上骑楼,凝目向北方的一马平川望去。

    天地蒙蒙一片,泯于暗色,除了两军对峙的城墙之下被火把照了个透亮,勉强看得到三万骁骑军的尽头,便再也看不出任何其他的东西,似乎那片属于齐域的平川荒地,就这样寂静的沉睡而去,不复白日的苍茫辽阔。

    然而马蹄在黄土地上踢踏出的声响,却是由远及近,由少聚多。

    从星星点点几不可闻,变得越来越厚重,越来越沉闷,直到一个瞬间忽然突破瓶颈冲天而出,成为了兵临城下的千军万马。

    二十万!!二十万骁骑大军!!!

    就算再怎么裹着马蹄,就算再怎么禁言轻行,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惊动青平军派出去的探子,忽然之间就逼近阙谷、兵临城下了?!

    马蹄踏踏,甲冑重响,骁骑军的二十万主力岿然列阵。数千数万的火把“腾”的一下燃起,密密麻麻的黑甲黑巾,在火把的照明下散发出幽暗深沉的光,让人想起秦齐两地志异中所描述的神鬼之兵,不知是否也是这样通体黑甲,来去无踪?

    二十万黑甲大军刚刚列阵完毕,却见数十骑拎着什么东西,从三万白甲红巾的骁骑先锋身后踏马而出,行至两军中间,将那些“东西”随意的往地上一抛,激起漫天飞扬的尘土。

    那些人扔下东西二话不说,便又打马转身回了阵型之中。

    什么东西?!

    无论是骑楼上的朱骁,墙堞边上的严杜,还是城下两万青平先锋,见对方行事诡异,不按常理,皆心中一凛。

    池余身边一名副将眼力过人,脸色泛白的惊呼道:“我军的探子!”

    青平军……青平军派出探查敌军主力动向的探子。

    一队,八十二人。无一幸免,悉数落入骁骑军手中,送了性命,被人当做破布袋般,扔在了对垒的两军之间。

    骁骑军先锋“哗啦”一声从中间分开,有人驾马不慌不忙的踱步而出。

    汗血马,赤金甲,蓝缨枪,面若霜,三分挑衅,七分不屑,高声对着城墙之上嚷道:“我骁骑军千里迢迢来到这阙谷之地,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一行八十二人,不知阙谷关的这位将军可否满意?”

    朱骁已从骑楼上下来,闻言一震,紧紧的扣住佩剑,面色如碳,低哑着向旁边的人问到:“可是北齐骁南王齐无暇?!”

    他身边那人只是常年驻守阙谷的小兵,只识得尉迟军,何曾见过千里之外的骁骑军统帅,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却见那人又开了口:“怎么,赵将军不在,朱将军连话也不会说了?”

    !!赵将军不在……

    对方竟是知道赵铎不在军中!!

    赵铎行事隐蔽,此次落坞山之行连魏家人都未全部知会,他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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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军怎么知道主帅不在军中,又算好时间提前从茂城赶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发兵刁难?!!

    可…靖阳王秦君璃……赵铎不是说对青平军图谋不轨的是眼前这个从京城而来,挂着“监军”名头的四皇子吗?

    那场“被刺”的戏码难道不是这位殿下自导自演企图对青平军下手?

    莫不是这西北大营真的渗入了北齐的奸细,暗自通风报信,才让这齐无暇寻了空隙,携着二十万骁骑军企图拿下南秦至关重要的西北大门?而刺杀靖阳王不过是扰乱西北大营中人的视线,转移他们的注意?!

    到底……这阙谷关到底是怎么了?

    先是药草被劫,牵扯出了瘴泽暗道,接着仓邺行兵,直指神武秘陵,逼得赵铎不得不亲自入山寻找传说中富可敌国的皇室宝藏。

    可他前脚刚走,便发生了皇子遇刺、敌军奸细之事。一切还未平歇定论,北齐竟是在这个时候大军压境、突袭阙谷,打的人猝不及防。

    单独来看,每件事都不足挂齿,不会对青平军造成太大的困扰,可偏偏事情不谋而合的挤到了一起。

    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让人寻不出破绽,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事情再糟,总不会是这京城来的秦家皇子勾结外族,通敌叛国,要将这阙谷关拱手送人吧!

    朱骁看着披着墨色狐裘,寻了把椅子,安静坐在一侧的靖阳王,定了定心神,自忖着:秦君璃毕竟是南秦的皇子,不管他的野心如何、图谋如何,都是南秦一国之事,几位皇子争权夺势就算闹的再厉害也不过是关起门来内斗,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掉眼前这个虎视眈眈的骁南王齐无暇才是正经。

    那黑纸白字的军令状还立在那里,他朱骁可不想兢兢业业为这南秦守了江山,还落得个违抗军令、身首异处的下场!

    “先锋营请求大军驰援!”

    传令兵消息还未送出去,便接到城下的消息,去而复返,连忙上来报告给主帅朱骁。

    “驰援?!他池余可真会想,一会回撤,一会驰援的,没看到对方二十万骁骑军已经兵临城下了吗?!

    我西北大营统共三十万兵力,赵将军带走了五万,他池余遣了三万,除去镇守营地的,不过十多万人,怎么抵得过齐军?!”

    还未等朱骁发话,严杜冷哼一声,不冷不热的说道。

    朱骁皱了眉,“你什么意思?!这城下的可是我青平军!”

    “是我青平军先锋营不错,可朱将军总不能为了这两万人置十数万人的性命于不顾吧。

    只要我们牢守阙谷关,不开城门,别说齐军有二十万人,就算再来二十万也攻不进来。为何又要大费周章用十几万人的性命去搏个未知呢?!”

    朱骁忽然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

    虽然严杜这人有些心高气傲,两人也不怎么对付,但不得不说这番话说的确实是有些道理。

    赵铎不在,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青平军,此时闭关不出,凭借这道天险,的确是抵御齐军最好的办法。

    可城下那两万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进退两难

    进退两难——朱骁没想到会遇上这样的难题,如今也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派军驰援?青平军仅剩二十二万,又该派多少人?二十万?十五万?

    可对方明显在青平军中藏有奸细,若是乘这个机会端了后方镇守的西北大营,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十万?用十万人阵守后方大营,再派十万人去对阵北齐的骁骑军?

    那黑甲大军实力不明、来势汹汹,又能有几成胜算?一旦输了此阵,军令状在前,自己又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剩下的一条路——便是如严杜所说,死守阙谷,闭关不出,对那两万先锋……见死不救了……

    用三万先锋营将士的鲜血,保这南秦阙谷安稳……

    “主力待命,守好城门,弓箭手预备!”

    军令一出,身后万人皆动。甲冑兵器摩擦,铿锵作响,在这苍茫寂寥的阙谷之关,在这沁凉深沉的无月之夜,生生激荡起浓浓的、化不开的悲怆低鸣。

    -----------

    “怎么说?!”池余盯着眼前凭空出现的二十万黑甲军,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颗心就这么吊着,始终落不下来,看见传令之人回来,沉着脸连忙问到。

    “不行,上面的人说离的太近了,让我们将骁骑军逼退五里,才肯再开城门。”

    “五里!!”池余“铿锵”一声,将手中缨枪插入身下的土地,怒吼到:“怎么逼退五里?对方三万先锋我们都奈何不得,如今可是二十万骁骑主力!逼退五里?!怎么不直接让我们把头凑过去,让齐军砍呢?!”

    气愤到了极点,池余顾不得压低声响,直接吼了出来。

    出兵前他也在主帅帐中,亲眼见着朱骁立了那份军令状,如今见他不肯驰援又不肯打开城门,只是踞守着阙谷关,便猜到了他的意图。

    连赵铎都不敢对这三万先锋说弃就弃,他朱骁脑子里是装的浆糊吗,竟然因为害怕青平军不敌骁骑军,就要让这剩下的两万人白白送死?!

    他们的命是命,这两万先锋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若不是那些小人从中做梗,我先锋营何至于损失万人,何至于不敌骁骑先锋,让对方二十万主力得了机会逼近城下?!

    即使气愤到不能自已,池余还是有些理智,把尚未出口的这些话生生憋了回去。

    如今身边这些将士的士气已经被磨的所剩无几,要是让他们知道今日兵败的原因竟是出自青平军内斗徇私,而城楼上那个执掌全军的“主帅”为了自保,正准备弃他们于不顾——便真的是连殊死一搏的机会都要没有了……

    离着近的将士听见刚才池余说的话,一时不明所以,投来不解的目光。

    敌军已经兵临城下,关内的青平军除了防戍,没有任何动静,既不出城迎战也不下令回撤,只是简单的一句“先将敌军逼退五里”,让刚刚经过一场乱战的两万将士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

    “怎么回事?!”

    “为什么大军没有动静?对方主力都攻过来了,为什么没有人出来迎战?”

    “迎战?那帮怂货怎么会迎战,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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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不是我们先锋营冲上来,他们就会躲在关内,仗着阙谷关易守难攻,当个缩头乌龟!”

    “嘘,那是我们自己人,这么说不好吧……”

    “他们能做的出,怎么容不得人说,你看看,一万人!我们已经损失了一万人了,竟不派大军出阵,也不开城门允许我们回撤,这不是明摆着,要用我们去打对方二十万主力吗?!”

    “这!!我们只有两万人,怎么可能打得过?!”

    “不……不是吧……要…要…让我们去送死?……”

    “我…我我我,我不想死啊……我娘还在病榻上等我回去呢……”

    “我我也不想死啊……”

    ---

    “老大,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先锋营的副将瞪了身后瑟缩的几人一眼,皱着眉头在池余身边说道。打也打不过,退也退不得,真要被人当作弃子,任齐军践踏了吗?

    池余一把抽出插在地上的缨枪,咬了咬牙,“再去传令,请求大军驰援!!”

    朱骁,三万人的性命摆在这里,你当真要做这么绝,让这阙谷关外再次洒满南秦将士的鲜血吗?!!

    ----------

    “将军,先锋营……先锋营再次急求驰援!”令兵又一次传递上了先锋营的请求。

    被高墙重门隔绝于关外,那些人没有办法,之能一遍又一遍的挥舞着手中的令旗,虽然八丈高的城墙,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绝望,却顺着这冰凉的青石砖墙,一点一点向上蔓延,渗透进了每个南秦士兵的心里。

    同胞,那是我们的三万同胞,如今只能被关在这阙谷关外,任人宰杀了吗?

    为什么要待命,为什么要死守城门,为什么敌军来犯,我们堂堂二十多万的青平大军不能上阵杀敌、一扬国威,而是只能屈居死守在这关内,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同胞死去?

    为什么为什么……

    城门下的骁骑军已经开始不满于言语的挑衅,对方主帅却也没有直接动手的意思,只是派了些骑兵,骑着战马,频繁的与列阵在前的南秦将士过招。

    似乎并不将这两万人放在眼里,只是当作餐前的开胃小菜一般,肆意的玩弄着。

    然而这种有一下没一下的挑逗,却无疑给了生死未卜的青平军先锋一记沉重的打击,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众人的心理防线。

    近似瘫痪的先锋大营、莫名其妙损失掉的一万人、迟迟没有出兵的主力大军、紧闭不开的铸铁城门,面对那气势如虹的二十万骁骑军和身后曾一度认为坚不可摧的阙谷关城墙,关下的两万人第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不仅仅因为对手的强大,更是因为那个自己深爱的、一直用生命守护的家国,就这样……就这样无情的将他们遗弃在这荒原之上、在这铜墙铁壁之外,成为了赤果果的、可有可无的牺牲品。

    被挡在关外的两万青平将士中,消极悲观的情绪开始蔓延。

    虽说池余还是不愿放弃,带着些老将在做最后的抵抗,可大军的驰援迟迟不到,有些年轻的小兵面对近在眼前的死亡,已然有些崩溃,开始往城门的方向退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言不合

    骁南王齐无暇确实厉害。池余从军半生,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用兵。

    二十万骁骑军主力就这么矗立着,不进也不退,只让那数千人不断的挑衅着、试探着,似乎就打算这么和青平军两万人耗到天亮。

    若是对方大军一上来就开始攻城,这两万人孤注一掷,还能放手一搏。可骁骑军偏偏选择了最让先锋营难受的打法——让人暴露在巨大的压力和无形的恐惧之下,一点一点的耗尽士气和耐心,直到最后心理崩溃不堪一击,再出手轻而易举的收拾残局。

    就像一只高傲的猫和被逼到墙角的耗子,胜负已定,只是看战战巍巍的那一方还能坚持多久。

    而如今两军对峙不过三个多时辰,便真的有年轻的小兵承受不住,“哐当“扔了兵器,向后退去。

    池余开始还让副将去拦,甚至杀了一两个人以定军心,可没有了刘长明、陆飞等老将的指挥和约束,往后退的人越来越多。

    一时之间,为数不多的两万人中竟是已有数千人退到城墙下,扯掉重甲,开始手脚并用向上攀爬而去。更有甚者,举起手中的兵器,“嘭嘭嘭嘭”的敲上玄铁重门,直敲的万斤重的铁门空空作响,发出浑厚悲壮的低鸣之声。

    “这先锋营在搞什么鬼?!池余呢?!池余就是这样带兵的?!!”下令紧闭城门、不让主力出战的朱骁,看见那数千人不与骁骑军厮杀,竟是调头往城墙的方向退撤,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严杜瞥了瞥朱骁的脸色,眼中精光一闪,随手抓了刚才替朱骁跑腿的校尉说道:“给先锋营下令,让池余赶紧整顿好队伍,把骁骑军往后逼一逼,阙谷关绝对不能有失,不能让对方再靠近了!!”

    那人没想到严杜竟是对着自己下起命令来,猛的一愣,流露出一个怪异的神色,看向立在一旁,紧紧盯着城下战事的主帅。

    严杜见那人只是盯着朱骁,不说话也不行动,撇了嘴角露出一抹讥笑。只见他好端端的一眯眼,紧接着猛的便是一脚,对着那个校尉踹了上去。

    本就是武将,心中带了气,这一脚便用了十成力道,直踹的朱骁手下的校尉“咚”的一声撞上城墙砖,吐出一口血来。

    “狗仗人势的东西!”踹罢似乎不解气,严杜冷着脸开骂道,“平日不见你们这些人畏畏缩缩,怎的赵将军一不在,就狗眼看人低,敢给老子脸色看了?!”

    这一脚挨的着实憋屈,本就分属不同阵营,虽然他严杜的官职是高,可有朱骁在,什么时候轮到他发号施令、指挥青平军了?

    众人没想到严杜竟是一言不合就动了手。眼见那校尉刚扶着墙堞站起来,作势就想回击过去,旁边几人连忙将人扯了开。

    严杜平日在赵铎手下就是个跋扈的主,这时候两人若是闹起来,可不叫城下的敌军看了笑话。

    一旁的几个士兵得了小将的吩咐,连忙将那个校尉扶到一边。直到拐过了弯,下了城楼,还能听见严杜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

    “够了!严杜你给我闭嘴!”朱骁心中有些烦躁,见严杜给不出什么好主意,反而没事找事,不停的乱骂着,实在忍不住开了口呵斥。

    不待说他反应,朱骁转了头对身边的令兵说道:“问问先锋营什么情况,让池余集中兵力,把骁骑军往后压一压!”

    严杜本就不服朱骁,此时又得了呵斥,眯了眯眼,冷笑一声:“好好…这青平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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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没权利管,这阙谷关我也是没本事守了。还是劳烦朱大将军好好的守住阙谷关吧!”

    说罢竟是甲冑一响,迈了步子便向城关之下走去。

    本来留在城墙上的几位小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脸上露出异色。怎么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表面上还算客气的两人怎就闹成这般水火不容了?

    有人随了严杜而去,有人留在城楼之上,也有人摇摆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原本让人以为齐心协力、坚不可摧的魏家青平军,竟是在敌军压境的关键时刻,一句话便分成了对立的两派,好不叫人诧异。

    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靖阳王秦君璃看见严杜的身影消失,这才不慌不忙的端起茶盏,微微呡了一口,露出可笑又可悲的神色来。

    青平军——这就是镇守我南秦阙谷之关的青平军啊……

    令兵不懂几位将军之间的摩擦,领了命,低了头小跑而去,还未跑出两步,便有一人急急而来,报到:“主……主帅……”

    “先……先锋营的人……”来人见他脸色不愉,也有些瑟缩,怕火上浇油,可城下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他又不敢不报。

    “先锋营怎么了?!!”

    “先锋营似乎感觉到没有主力驰援,于是……”

    “于是什么?!!”朱骁向前跨了一步,头痛欲裂,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

    “于是……有数千人脱离了大军,向城门……这边…过…过来了……”

    那人说的隐晦,虽然那些沿着八丈城墙和断壁山石往上爬的青平军先锋,扔掉了武器、脱掉了盔甲,从上往下望去却依旧是密密麻麻一片,仿佛敌军攻城一般,叫疾步走到城墙跟前向下望的朱骁生生打了一个冷颤。

    先锋营……先锋营到底在做什么?!

    这些人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攻城?这是在攻城吗?

    青平军的先锋营在攻阙谷关的城墙?!!

    敌方的二十万黑甲大军在昏暗的夜色里,阵型略变,依旧不进不退,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这赫赫有名镇守南秦阙谷之关的青平军,慌不择路的向后退却,手忙脚乱的攀爬而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哐当!”

    “嘭嘭嘭!!!”

    有人开始撞击紧闭不开的阙谷城门,重达万斤的城门纹丝不动,却发出了沉闷而又厚重的声响,透过垒砌的青石传递到了每一个人耳中,直直的让人觉得这阙谷关屹立了数百年的城墙也在跟着颤抖,发出悲惨的凄鸣。

    “射!都射下来!!”朱骁顾不得危险,一把扯下了头盔,揉了揉欲裂的头,抓了身边一人便下令道。“快把那些往上爬的都射下来!!”

    “主…主帅…这……”

    小将分属于弓箭营,不曾与朱骁打过交道。

    第一次与这位青平军的大将并肩作战、共御外敌,没想到连一个骁骑军都没杀上,便得了一道对自己人痛下杀手的军令,一时有些不能理解,向前一步劝到。

    “主帅,这城墙下的可都是先锋营的人啊!两军尚未开战,我们便自相残杀,是不是有些……”

第一百六十五章 恐惧的情绪

    “到底你是主帅还是我是主帅,让你射就射!”原先以为仗着阙谷天险,此战必胜的朱骁此时有些气急败坏。

    骁骑军不远万里跋涉而来,兵疲马惫,又对这两国交界的阙谷之地不甚熟悉,按道理就算占了先机趁夜突袭,对常年驻守阙谷的青平军来说,这也是场必胜之仗。

    哪怕赵铎不在营中,以他朱骁多年对阵的经验和对青平军的了解,断不会闹到如此地步才对,所以出征前的主帐中,在副将的怂恿下,他才义无反顾的立了那份决定自己生死的军令状。

    然而先是池余带领的三万先锋营莫名其妙的失利回撤,紧接着骁骑军主力乘着夜色悄无声息的突袭逼近,二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骁南王齐无暇在西北大营安插的奸细弄的自己腹背受敌,不敢轻易出兵,只得紧闭城门以防阙谷失守。

    以两万残兵对抗齐军的二十几万大军,朱骁知道这无疑是让先锋营去送死,可比起这两万人,绝不可失的阙谷关却是重要的多得多。

    他本想着池余奋力一搏,还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这两万人竟是临阵溃逃,哪怕攀爬这八丈城墙也要撤回阙谷关内。

    阙谷天险、八丈城墙、南秦抵御外族的重要防线,怎容人如此攀爬!

    如若不杀,又何振军纪,如若不杀,又怎能守住这屹立里了三百年的阙谷之关!

    朱骁正为如何抵御骁骑军焦虑万分,此时看弓箭营的小将面生,又想到刚才严杜给自己甩的脸色来。见他犹豫了半天,也不动手,便一把推开那人,从他手中夺过弓箭,开弓对着攀爬的最高的那一人,狠狠的射去……

    “给我都射下去!扰乱军心,罪该当死!”朱骁见当头的那名青平军中了箭,直直的坠落而下,摔在城墙根上的黄土地上,兀自瞪着眼,仿佛死不瞑目,心中咯噔一下,却又狠狠的咬了牙,对城墙上的弓箭营众人说到。

    “弓箭手准备!”“射!!”

    刚刚被朱骁推开的小将面上闪过一丝不忍,然而军令在上,不得不从,他握紧了拳头,下令道。

    话音刚刚落地,一阵密密麻麻的箭雨便从上往下,将攀爬而上的青平军笼盖了住。箭矢没入皮肉,鲜血飞溅而出,混杂着凄厉的惨叫与闷哼,不断的有人从斑驳的城墙上坠落而下,变成冰冷的尸体一具。

    原先只是恐惧支配着这数千人慌不择路、沿着阙谷城墙向上攀爬,如今眼见同伴一个一个的被射杀而下,在这屹立了三百年的城墙下垒起厚厚一层尸堆,这些年轻的士兵们一时愣在当场,无人再敢上前。

    ---

    “去你娘的青平军,去你娘的朱骁,老子先锋营上阵杀敌,替你们打头阵,到头来就换得这样的下场?!!”

    “要……要死了……我们都要死了……”

    “朱骁,你个狗娘养的,当个缩头乌龟,不肯出来,就让我们这三万人送死,你他妈的有没有良心!!”

    “不,我不要死……让我回去,我不要死在这里……”

    “兄弟们,他朱骁不仁,可不能怪我们不义,反正都要死,不如拼一把,爬过这阙谷关的城墙,我们就不用死了!”

    不知谁在人群中吼了一声,刚刚还犹豫不前的数千人竟是又有了动作,开始爬上尸堆,继续向着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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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之上攀爬而去。

    “我不想死啊,让我们进去……”

    “放箭,继续放箭!”

    “钟裕,你个混蛋,你在做什么?!!”

    “快退回来,不要再爬了,快给我退回来……”

    ---

    当恐惧的情绪战胜一切,当生存的本能压倒所有,呈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人性中最为直接的一面——自私、自利、求存。

    立了军令状怕战败身死的主帅朱骁如此,被隔绝关外士气不存必死无疑的青平先锋……也是如此。

    一上一下,一个紧闭城门拒不让入,一个盘踞城外不愿送死,当两方的矛盾无情的碰撞在了一起,便化作满天的箭雨,化作对生命的褫夺,化作那城墙根下不断坠落的尸体、不断沁渗而出的鲜血,生出让所有青平军人无法直视的耻辱与绝望——

    这,就是我们所引以为豪的军队;这,就是我们拼搏守护的家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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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城下如何?”

    见黑甲的副将驾马小跑着回来,端端正正坐在坐骑上的男人沉着声问到。一身如夜色般漆黑的墨甲,却是在火光的照耀下泛出冷漠的血红。

    头盔罩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有一双闪色异色的眼眸亮的惊人,散发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齐无暇——正是广平王齐彧之子、北齐骁骑军的统帅、领兵四十万驻守茂城的北齐骁南王齐无暇!!

    “成了,青平军的先锋营情绪已经崩溃了,有人开始溃退,企图爬上城墙入关。”

    齐无暇的副将张克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有些兴奋的说到。

    自家王爷北齐“战神”的称号可真是当之无愧,不过略施小计,二十万骁骑军主力往哪一列,还没来急动手,便叫青平军一帮草包阵脚大乱、自相残杀起来。

    就这样一只将帅无能、貌合神离、无勇无谋的青平军,尉迟那老东西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的多么神勇,让都城那帮文官以为阙谷关真的是难以攻克,不停的给尉迟军扩充编制、补给军需。

    看今日这阵势,自家王爷不过带了二十万兵马来探个虚实,竟真的能一举攻破这南秦赫赫有名的阙谷之关?

    如若今夜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了这方军事重地,那可真是大快人心了,看尉迟鸣和那帮老顽固,还有什么话说!

    “不可大意,也就是赵铎不在,朱骁此人太过优柔寡断,才让我们得了空子使这攻心之计。传令让萧何悠着点,别逼的太紧,再将青平军的士气激起来可就不好了。”

    高头大马上的齐无暇眯着眼,看向阙谷八丈城墙之上,那里正有弓箭手不停的朝着城下射箭,火光之间有人在争执、有人在叫嚣,看不真切,料想该是青平军那个愚蠢的、自掘坟墓的主帅朱骁。

    血腥气自对方的城墙之下弥漫而起,扩散到空中,混着初冬夜色的冰凉和这西北大地的苍素,让人感觉到一种深入心扉的冷意。

    战争。

    你死我亡。

    自古以来,就是这么残酷而又无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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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谋介绍:
一个是手握泱泱离宗的异世之魂,一个是深沉隐忍志在天下的落没之王。
一个遍寻九州只想回到过去,一个步步为营图谋万千山河。
然而他却遇上了“他”,爱恨纠葛、阴谋算计、兄弟相争,只为心中所求。
十年风雨蓦然回首,又是谁得谁失谁输谁赢?
【女扮男装。然后,这是一本披着女频外衣的包含机关、权谋、阵法的……伪言情。入坑谨慎!已完结。】君子之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君子之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君子之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